《[综英美] 我们全家都是公务员》 第1章 [bg同人] 综英美同人)我们全家都是公务员》作者:寡人无兵【完结】 简介: 政治与政客,爱情与爱人,亲情与亲人,友情与朋友。 这是康斯坦斯·阿普比跟麦考夫·福尔摩斯的故事。 原来兜兜转转还是你。 新文已开:从天而降的她 【文案如下】 不是所有的外星人都如同想象般聪明绝顶,智商碾压,也不是所有的外星人都穷凶极恶,准备随时随地占领地球,至少我认识的这位来自外星女孩,她顶着一副好皮囊却没什么大志向。 她懒惰成性,考试偏科,拳打师长,甚至对我的母亲口吐恶言。 但我仍然喜欢她到不可自拔。 内容标签: 英美衍生 天作之合 阴差阳错 西方罗曼 正剧 主角视角康斯坦斯·阿普比麦考夫·福尔摩斯配角汉弗莱·阿普比吉姆·莫里亚蒂夏洛克·福尔摩斯 其它:是首相、神探夏洛克、哈利波特 一句话简介:公务员们谈恋爱可真复杂。 立意:即使陷阱丛生,也要学会爱与信任 第1章 康斯坦斯的圣诞节 亲爱的圣诞老人,好久不见。 从昨夜的24点起,我就已经11岁啦。南希送了我一条红宝石项链,背后还刻着罗素家族的立狮子纹章。汉弗莱说我已经到了「可以合理利用智慧」的年龄阶段。所以塞给我很多诸如《英国政治制度史》《英国土地制度史》《政治理想》等大部头书。 刚才我翻开其中一本书,扉页有一行用非常漂亮的花体字写下的——「帕特里克·阿普比」。原来汉弗莱他没有骗我,爸爸小时候真的会做出看完一本书就签名这种不体面的举动。 如果爸爸现在还敢做这种事情,肯定不止汉弗莱会骂他,妈妈也指定不会让他好过,南希嘛,南希很爱爸爸,她大约不会加入进来。 舅舅要是知道了肯定也不开心,他也对书也蛮珍惜的。去年他送我的那本《魔法史》,看着就比我年纪大,但是保护得却也相当好。他还叮嘱我在家要好好听话,明年就可以送我去上学啦。 我问他,到时候我就能看到妈妈吗? 舅舅沉默了片刻,回答我,世界上没有可以起死回生的魔法。 我继续问,也没有让人快乐的魔法? 他摇了摇头。 那魔法能拿来做什么呢?满足孩子对童话故事的幻想吗,可我对那些并不感兴趣。 圣诞老人,今年的圣诞礼物和生日礼物,我能不能换成见见爸爸妈妈? ——1993年12月24日亲爱的圣诞老人,我想见见我的舅舅,你能答应带我去看看他吗? 去年的这个时候,舅舅把我喊到校长办公室,不由分说地给我办理了休学的手续。我知道他最近压力很大,自从邓布利多去世后,学校里的同学老师也不信任他。他这样做,大概是因为我前几天在走廊上把骂他的那群五年级格兰芬多收拾了一顿。 “你的爷爷来信,说阿普比夫人身体不太好,想让你回家一趟。现在霍格沃茨的情况比较复杂,你待在家要更安全。” 舅舅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封信递给我。 我摊开信纸,确实是汉弗莱亲笔所写。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倔强地看着他:“那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你开学那天,我就到站台那里等你。” 他突然想到什么,从兜里掏出了一枚戒指,它没有任何装饰,看起来朴素极了。 “这枚戒指,是答应你母亲为你做的,本来是打算等你结婚的时候送你,但,现在送也好。” 他递给我,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 “它有什么用吗?”我接过戒指,将它放在眼下,原来戒指内侧刻上了我的名字——「constance」。 “保护你,也能保护你爱的人。” 他这么说道,但是未收回的手指却颤抖得厉害。 舅舅其实很少对我这么有耐心,但那天他就那么站着,一直等我最后离开,把门徐徐关上。 然后,我就再也没见到过他。 同学们都说他死了,死在冰冷的地面上,以一种英雄的身份。 英雄?舅舅他从来都不想成为什么英雄,我总觉得他只是在赎罪,可是他有什么罪呢。 我去问哈利和赫敏,他们说了很多,加了很多形容词去填补他们记忆里的不真实感。我无法从他们的故事中去分辨善与恶,对与错,甚至无法同他们一起感受对于死亡的悲痛和对生命的喜悦。 我只知道,舅舅又骗了我。他这一生骗了我许多次,第一次是他跟我说,只要控制好魔力,他就能带我见妈妈;第二次他跟我说,在霍格沃茨拿到全o,他就陪我到麻瓜世界的游乐场玩;第三次他跟我说,他会在站台那里等我。但那天我等了很久,却只等到泪流满面的赫敏。 在往后的岁月里,有许多穿着巫师袍的人跑来跟我说,康斯坦斯,你舅舅是个好人。 然后我想,原来好人只能在死后被证明。 ——1998年12月24日 7月初,我被牛津大学贝利奥尔学院ppe专业录取了。 我得知这个消息后,直接跳上车的后座,不断催促司机开快点。从家驱车到医院,算上伦敦市中心交通拥挤的情况,我还要等半个小时才能见到南希。 我冲到床头,看见汉弗莱躬着腰坐在一旁,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穿着西装三件套,看起来依旧那么从容不迫。他伸出手,那双干枯布满皱纹的手,轻轻地落在病床边那被疼痛折磨得青青紫紫的另一只手上。 “南希,我被贝利奥尔学院的ppe录取了!” 我努力地,想控制脸上的肌肉,但却发现哽咽的声音骗不了任何人。 躺在病床上的南希脸色苍白,嘴角耸拉着似乎有点不满意,她一直希望我能进圣约翰学院的天文学系或者耶稣学院的数学系,她不止一次跟我说过,我的母亲安娜是耶稣学院数学系最出色的毕业生之一,而南希自己也是圣约翰学院天文系教授,我怎么也该继承她们的优点成为一名科学家。 而每当说起这个时候,她总是眉飞色舞,声音充满着生机活力。 但现在她却宁肯沉睡,也不再同我说这样的话。 那时,贝利奥尔学院出身的汉弗莱也不满地反驳过她,说小康妮就应该像她的爸爸,她最适合贝利奥尔学院。而南希则嗤笑一声,说如果康妮像帕特里克,那么第二年就要退学去考桑德赫斯特皇家军事学院咯。 现在,汉弗莱依旧坐在床边,但他是真的老了,他没有发现今天的西装与领结颜色并不相配,也没有发现有颗袖口掉落在地面上,他身子在抖,握住南希的手也在抖,那双湿润明亮的眼睛似乎还有期待。 就在此时,窗户外的一只蓝色蝴蝶静静地飞进来,像是认识他一样,翩翩落在他的手背。 而这个年过七旬的老人,默然将头埋进两臂之间,头颤颤巍巍的像个酒鬼一样,可他突然发狂,声音低沉嘶哑地喊着南希南希,不甘心地要把这个名字从血肉,从灵魂,从他五十多年的婚姻生活中吐出来。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汉弗莱。 ——2000年12月24日亲爱的圣诞老人,我已经很久没有提笔在这一天写过日记了。 舅舅说,这个日记本是妈妈送我的礼物。如果想爸爸妈妈了就在上面写点想说的话,他们在天上是可以看见的。 但我其实很贪心,我想念很多人:爸爸妈妈舅舅南希,还有我的小叔叔。 南希曾说小叔叔很喜欢我,他比我大五六岁,小时候带我去汉弗莱的书房捣乱,还帮我捉过别墅里飞舞的蝴蝶,甚至还答应我以后要带我去游乐场玩。 后来他就走失了,汉弗莱和南希寻找了很多年都没有音讯。为此,汉弗莱再也不相信苏格兰场,而南希,南希她虽然嘴上说着不难过,但她总是随身携带一个小小的黑色领结。 没有人的时候,她就拿出来看一看,也不敢摸,就怕摸坏了,再也没有第二个这样的领结了。 如果真的有圣诞老人,那你能不能帮帮我,找一找我的小叔叔?” ——2001年12月24日亲爱的圣诞老人,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他实在是很有趣。 明明很喜欢吃甜食,但当我赶了好几趟地铁,给他买回伦敦最有名的甜品店蛋糕后,他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我,好像在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我不太懂他到底是想吃还是不想吃。所以我就威胁他,如果他不要的话,我就自己带回去吃。 这个人虽然嘴上说的不要,表情相当不屑,但最后他还是一脸认真地将蛋糕切成了两份,甚至还相当有绅士风度的将比较多的那份递给我。 我其实很想跟他说,我一点都不喜欢甜食,什么东西都不想吃。可是看他难得露出的笑容,我还是默默将煞风景的话语吞咽下去。 每个女孩都想在心上人面前突出自己的善良美好,连我也不例外。 第2章 那天,我兴致勃勃地跟他说:“我上周从图书馆回寝室的路上,发现有三个男生聚在化学实验室的楼道口。 我觉得不太对劲,明显那两个穿着ede&ravenscroft的是布灵顿男生,另一个就像是被堵在那里的小可怜。 我悄悄地走到那两个人背后,听到其中一个人说:“夏洛克,你不是天才吗?天才怎么不能推测出我今天要在这里揍你!” 另一个人,哦,另一个人就是我的名义上的堂兄,他爸爸是被我爷爷收养的。不过他生得高高壮壮,人却被养得相当自负无知,就听我那个堂兄厉声威胁他:“夏洛克你要是跪下来,我就原谅你。” 太没有教养了!我气得直接把手中的书砸了过去,“两个蠢东西,赶紧滚!” 我那个堂兄被砸后,气得脸通红,但看清是我后,手上的拳头慢慢放下,他恶狠狠地瞪着我,随后就招呼他的那个同伴离开了。” 说到这里,我仔细观察他,发现他的表情很难人寻味。你说他是高兴吧,但是脸色依旧冷冰冰的不近人情;你说他是愤怒吧,但听到最后感觉还是有点开心;可你说他不为所动吧,但全程听下来,他那手指不知道敲了多少次桌子。 “那个人没有说什么吗?”他没头没尾地问我。 “谁?” 我托着腮,睁大眼睛望着他。 “夏洛克。” “你说那个化学系学长呀,” 我回想当时的情形,突然笑出声:“他蛮有意思的,不仅不感谢我,还把我的专业成绩人际关系扒得干干净净,应该是在嫌弃我多管闲事?” “这样就有意思了?” 他奇怪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什么傻子。 接着他松了一口气,很轻,却只有我听见了。 “他虽然猜中了全部,但没有猜到你。”我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 他目光复杂,想说点什么,但是却最终没有开口。 走之前,我跟他说:“ 总有一天,我会抓住属于我的那颗星星。” 因为小时候南希说,即使宇宙有那么多颗星星,但却没有一颗属于我们。 我说,不会的,总有一天,我会抓住属于我的星星。 即使那颗星星高不可攀,冰冷不近人情。 ——2002年12月24日亲爱的圣诞老人,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么叫您。 我今天已经二十二岁,爸爸在我这么大的时候应征入伍参加了马岛战争。而妈妈则以一等学士学位从牛津大学数学系毕业,像汉弗莱和南希也选择在这个年纪共度余生。 与他们相比,我有点一事无成。 我喜欢的那个人,他总是神出鬼没,一个月里能见到他的次数不超过五次,甚至有四次都是我在买甜品的路上偶然遇到他。即使来学校找我,他也会提前在短信里定好地点,好像生怕被什么人发现一样。 我其实怀疑他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因为在有限的见面次数里,尽管他依旧西装笔挺包裹得严严实实。但我总是能第一时间察觉到他哪里又受伤。 他从来不说,我也不会问。 后来我偷偷熬了一些治愈药水,随便包装几下,看起来勉勉强强像个普通药剂。 我总是随身携带这些药水,因为我实在不知道我跟他的见面是不是需要命运决定。 即使两个人见面,我把药水拿出来时,他也总会一脸嫌弃地问我这是什么。 而我只是咯咯地笑着,然后劝他赶紧喝,喝了身上的伤就会好。看到他半信半疑,拿我没办法的样子,我有时候会觉得……或许他也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吧。 但我肯定是比他喜欢得要多。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年纪,生日和家庭,他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团迷雾,来得那样突然急促,密密麻麻地将我围拢着,数百个夜晚我本来都有机会逃走。但我却贪念那几分,那几分短暂的温暖而选择停留。 我把伤害我的机会,留给了他。 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望着他,看穿了他的心不在焉,他的理智冷漠,他那份准备将我推走的决心与狠绝。 我很想修改他的记忆,让他完全忘记我。但当我把那枚戒指偷偷塞进他的衣兜后,我突然就不想那么做了。 既然他不喜欢我,那么忘记与不忘记就没有任何区别。 但他那样的人,如丽贝卡所说的,他那样冰冷的,不会在某个节日站在街边捧着鲜花等待我下课,不会在与我激烈争吵后低声安抚我,甚至都不会坦白他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的人,恐怕是真的不会对我动一点真心。 这一刻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自欺欺人已经这么久了。 圣诞老人是假的,爸爸妈妈会听见我说的话是假的,舅舅说会来接我上学是假的,南希骗我她不会离开是假的,小叔叔说带我去游乐场也是假的。甚至那个人,他说他会来找我更是假的,假的不能再假。 假的始终不能长久,终有一天我会长大。 ——2004年12月24日 第2章 成为高级公务员的第一天 伦敦白厅22-24号克尔克兰大厦,是英国外交及联邦事务部大楼,也是康斯坦斯·阿普比工作地点。 她从白厅街南段的街心公园广场处下车,抬头就见到了那座全英人民爱戴的前英国首相丘吉尔的雕塑,他拄着拐装,傲慢地盯着康斯坦斯。 她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唐宁街方向走。沿路是随处可见的红邮筒和红电话亭,匆匆忙忙的黑色出租小车以及敦厚古老的历史建筑,看了近六年的风景令她乏味。 终于,康斯坦斯站定在十字路口处,心里感叹——比起国防部大楼前那座极为张扬的蒙哥马利雕像,她果然还是更喜欢外交部大楼前那栋朴素低调的拱门。 康斯坦斯应付完门口的几路警卫,便直奔自己今天的目的地——外交部常务次官的办公室,与外交部大臣的办公室仅隔一个过道。 康斯坦斯敲门应声后,就听到菲利普爵士那熟悉的伦敦腔——“请进。” “菲利普爵士,日安。” 康斯坦斯看见他正站在窗边,依旧是那身熟悉的海军蓝平驳领两粒扣套装,一头棕发依稀可见白了不少,像街边随处可见的一杯咖啡拉花。 这位已经在外交部工作近三十年的常务次官大人。不仅是外交部文官之首,而且也被认为是下一届内阁秘书的接班人。 菲利普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桌。 “康斯坦斯,今年联合政府的消息你知道了吧。”他坐下,将手里的文件递给康斯坦斯:“ 这是你的任命文书。” “是,保守党和自民党达成的交易比较大。” 康斯坦斯恭敬地双手接过,她没有立即打开,继续说道:“距大选结果公布已经六天了,今天唐宁街可能就会出结果。” “还没有出结果,因为这个位置的人选,” 菲利普的手指用力地敲着实心木办公桌,一声一声如他焦躁的心跳,他眉毛下垂,眼睛微眯,嫌恶地说道,“ 自民党坚持要国防部或外交部的一个阁位。” 康斯坦斯瞳孔微张,手指无意识摩挲下巴,她有些意外,“一位与首相不同阵营的外交大臣,这还真有点难办。” “你觉得几成?” 菲利普爵士问她,然而他的心里已有答案。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 “八九不离十,”康斯坦斯思忖片刻,只能是实话实说:“国防部是不可能的,今年中东那边的局面正好可以为他们造势宣传。” “布兰登。” “他?我的办公室还收藏着当年的那份《泰晤士报》,头版头条,白纸黑字——「自民党新秀布兰登怒批外交部迂腐浪费不可理喻」。” 她下撇的嘴角,成功取悦到了菲利普爵士。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是保守党最终退一步的原因。外交部本来也不需要一个懂外交的人来出面。” 康斯坦斯非常识时务地应和:“外相主要负责就是首相不出访的国家,他去;首相不能发布的消息,他说;首相出现外交方向偏差的时候,他来担责。” “所以,今年由你来帮助我,去驯化这位布兰登阁下。” 菲利普这才示意她看一眼手中的白色文件。 “菲利普爵士,您的意思是——” 康斯坦斯心中涌现一个巨大的猜测,她摸了摸耳垂,心里既激动又担心。等到她最终看见文件上那行实质性文字时,也难免嘴唇微张。 “恭喜康斯坦斯·阿普比小姐,你今天正式成为外交部副常务次官,办公室就在我的隔壁。” 连跳三级,这可真是不同寻常。康斯坦斯之前只是一名助理次官,主要负责的是几位外交部政务次官的咨询文件和外交声明的起草。 没想到一场大选之后,她就直接从执行层跳级到管理层的第二把手。 康斯坦斯眉头微皱,她疑心其中有问题。毕竟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奖赏,有的只是精心设计的陷阱。 第3章 见她一脸复杂,菲利普只好耐心解释:“第一,新政府要求提高每个部门高级文官的女性比例。外交部今年的名额有限,女性官员中表现最突出的,出身最符合要求的,没有任何污点可以攻讦的,只有康斯坦斯你。” “其次,”他顿了顿,刻意压低语气,“跟大河之房那边的合作,我翻看了所有助理次官的资料,考虑到只有你比较合适。出身政治世家,有贵族血统,叔叔目前是保守党党内高级人士。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你的能力与忠诚。” “他是汉弗莱的养子,” 康斯坦斯努力不让眉头下压,她简直厌烦解释这个所谓的「叔侄」关系,“我的叔叔只是失踪并未死亡。” “康斯坦斯,苏格兰场五年前就已经停止寻找伊恩了。” “他没有死。” 这一次,她没有顺着他的意思,她固执地坚持自己的看法,丝毫不肯退让。 康斯坦斯见他不信,也不纠结。她只好再次感谢菲利普爵士的提拔和信任,然后拿着任命书退出办公室。 人事管理办公室的人显然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他们忙不迭地为康斯坦斯收拾出办公室,紧接着按照惯例,为康斯坦斯介绍有关副常务次官所带来的各种福利,例如十一万英镑的年薪(首相年薪也只有142,500英镑)、专车接送以及各种带薪休假。 身为一名继承了祖母丰厚遗产的公务员,康斯坦斯可以非常坦然地说,整个外交大楼的官员都不及她有钱。所以她觉得这也可能是外交部晋升委员会考虑到她的一点——不会被其他国家用金钱诱惑。 不过这个说法却很难让身处大河之房的人打消对康斯坦斯的怀疑。 今天下午,在前首相布朗宣布辞职,并辞掉工党领袖一职的同时,康斯坦斯正在伦敦一家甜品店里喝着咖啡。她甫一落座,店里的服务员就及时地端上了一杯黑咖啡,不加任何糖。 伦敦的春天就如这场大选的结果,来得毫无预兆,让人生不出任何喜悦。康斯坦斯的手指握着热气腾腾的咖啡,她在脑海里一遍遍揣摩着今天菲利普所说的每一句话,什么叫做苏格兰场五年前已经放弃搜寻伊恩。 是呀,伊恩又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人物。除了他的亲人,谁还会惦记那个消失在冬夜的小男孩呢? 康斯坦斯自嘲一笑,放下手中的咖啡,掌心吸取的温暖足够让她平复心绪。 这时,一个黑发黑裙的女人推开这家甜品店的大门。这是康斯坦斯第十二次见到她,每次都是在周五的下午五点半。她每次都只点一种甜品,不忌口味,来之果断,去之决绝,不拖泥带水,也不接受任何人的搭讪,像个机器人,只对着手机说话。 但奇怪的是,她的视线总会在康斯坦斯身上停留超过一秒。就是这一秒,让康斯坦斯注意到了她。 “亲爱的,你看起来不太好。”甜品店的老板与康斯坦斯熟识多年,见康斯坦斯眉眼间阴郁密布,他从后厨端出一份芒果布丁,奉至她面前。 “新做的,你尝尝?”他大约四十岁左右,典型的欧亚人种,鼻窄且高,嘴唇薄而红,身材高大,凑近的时候可以闻到他身上香甜的气味。 她看着圆形餐桌上那份晶莹剔透,色泽明亮的甜点,顿时觉得如鲠在喉。 “克雷斯,我不喜欢吃甜品。” 她总是要跟他解释一遍又一遍。 “我知道,” 克雷斯自顾自地尝了一口,他皱眉,“太甜了。” “你明明也不喜欢甜点,” 康斯坦斯问他,“那为什么要开这家店?” “你不喜欢甜点,那你为什么一直要来?” 克雷斯反问她。 “你甚至都忘了,” 他紧接着长叹一声,仿佛在替她难过,“你以前来我这里的时候是多么的快乐。” 康斯坦斯冷淡地瞥了一眼那位站在不远处的黑发女人。 心里想着她确实遗忘了一段记忆,而在克雷斯的描述里,那段记忆中的她是一个愚蠢得仿如坠入爱河的女大学生,不知疲倦地为自己的心上人挑选甜品,叽叽喳喳,实属不像样子。 这令她难堪又彷徨,甚至无从去分辨他话里的真真假假。 “你身上有很多谜团,我看不清。” 克雷斯见她不说话,又开始自言自语:“比如你每年的五月初都不见人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但当你出现的时候,却又总是这副表情。” “什么表情?” “形容不上来,平静得仿佛下一秒就可以躺进棺材。我甚至怀疑你的血液都是冷的。” “每个人都有秘密。” 康斯坦斯看着黑发女士离自己越来越近,直到在她的桌边。见她拎着打包好的甜品,笑着邀请自己上车一叙。 可惜的是,秘密总有揭露的一天。克雷斯的视线定在店外的那辆黑色捷豹上,心里默默回应。 第3章 与mi6头子的第一次会面 伦敦的雨来得很奇怪。 康斯坦斯拉开车门前,抬头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心里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值得老天哭泣的日子。 车门打开后,她弯腰低头,却很快就注意到后座还坐着一个人。 康斯坦斯意识到这可能就是那位爱吃甜食的幕后人物。于是她落座紧挨着车窗,与那个男人尽可能拉开最大的距离。 这辆经过特殊处理的专车几乎达到了最高安全级别。坐在前排的两个人,显然也不是普通人。司机身材高大,握着方向盘的手掌虎口处很明显有厚厚的一层茧。 常年持枪,耳朵里有隐形蓝牙耳机,行事训练有素,这是一名特工。 那位女士,穿着黑色套装,看不出什么特别的。但是手臂线条明显有肌肉,这是康斯坦斯这种常年坐办公室的人不可能拥有的。 而她右手边的那位大人,是一位古典主义的英式精英政客。 在几乎以两件式着装流行的英国政坛,他一丝不苟地着装黑色三件式,领结是完美的温莎结,口袋巾是与领结同色的暗色花纹,袖扣很精致,跟汉弗莱有着如出一脉的讲究。 在汉弗莱那个时候,对于英国男人魅力的定义是从容优雅,而不是如今的强势果决。 但他仿佛是两者的结合。这是康斯坦斯的第一反应。她的手指摩挲着下巴,墨绿色的眼珠转动着。在她的印象里,英国政府似乎没有这号人物。 当然,除了特殊部门。 她思忖片刻,视线落在车外的后视镜上。镜中的他沉默地看向窗外,眉宇难掩那份惊心的气势。 于是她试探性地问他:“您出身于情报机构?” 至于是mi5(军情五处)、nca(国家犯罪局)、di(国防情报局),gchq(政府通讯总部)还是mi6(军情六处),那她可就真的不知情。 “mi6?” 想到今天上午菲利普说的话,康斯坦斯转过头,想要确认。 她坦然地观察着他,就像在看法国卢浮宫展出的名作,那上面的每一处光影的变化,每张脸被定格的情绪,每一笔精心填补的色彩,都通通替代成眼前这个人。 而他也不动,坐在另一边,任她打量却从不出声制止。跟突如其来的大雨一同降落的,还有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奇怪情绪。 这情绪,奇怪到康斯坦斯无法去定义。 他抬起手,伸进西装内侧,拿出一本烫金棕色记事本,手指缓慢地翻动。 从康斯坦斯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朴素得没有任何钻石点缀。 她心神不宁地盯着那枚戒指,想从以前的记忆里找到有关它的蛛丝马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是电脑系统里的某个硬盘感染病毒似的,有关戒指有关从前的一段记忆全都凭空消失。 男人察觉到她的情绪,于是轻轻咳了几声,开始问她:“阿普比小姐,不用紧张,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他的手指停在记事本的某一页,语气随和得像跟她谈今天伦敦的天气,“你的答案真实准确,那这辆车的目的地就是骑士桥,你可以回家;但如果你避而不答,有意糊弄,那就抱歉,我们可能要多花点时间来解决问题。” “你想去哪里,取决于你自己。” 康斯坦斯听出他不是在开玩笑。那郑重严肃的程度,仿佛今天宣布入驻唐宁街10号的是他,而不是那位新首相。 “2008年12月28日,你在法国巴黎卢浮宫待了两个小时后突然消失。紧接着在当地时间的五点左右,你又准时出现在巴黎歌剧院门口。请问在这消失的两个小时里,你去做了什么?” 男人的语调措辞冷静克制,他下巴微抬,仿佛在等待着她的答案。 “首先,我不是消失。这两个小时里,我和我的朋友凯特·哈代在香榭丽舍大街逛街。鉴于你们的工作性质,我毫不怀疑你们可以查到我的银行卡流水。” 她抿了抿干涩的嘴唇,继续说道:“其次,至于为什么查不到我的行踪,那就需要问你的部下,而不是我。” 第4章 “我只一名政府公务员。” 康斯坦斯诚恳地请求道:“偶尔会去国外散心,这真的不至于用这么高的监控级别。” 他听到这番话,握住记事本的手指不自觉地僵硬起来。 “散心?” 他问她,语调突然提高,“散心为什么会跑到国外,美国?法国?嗯?” 康斯坦斯敏锐地察觉出他的不喜。她头疼地意识到自己对他一无所知,想去迎合他的机会都曾拥有。他突然生气,她根本不知道原因。总觉得是这位大人对她陈见太深,又或许觉得她可能叛逃出国。 但不管怎么样,他这隐隐的愤怒令她手足无措。 她只好耐心解释:“我只是喜欢听一些音乐,比如古典乐、歌剧什么的,这不触犯任何一条法律法规吧。” 还有流行乐。康斯坦斯在心里默默补充。 “所以你2009年6月份去美国看britney spears的巡演?” 男人眼角带着讥讽,他终于一改那副彬彬有礼的面貌,咄咄逼人地质问她:“那我们来谈谈,你看完演唱会后就突然消失。” 他加重「突然」这个词的发音,抬眸看着她的反应,继续问她:“后来有人看见,你在数公里外的一家餐厅与一名陌生男人交谈。这你要怎么解释?” 说到最后,男人从记事本中拿出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她穿着一身清凉的黑色吊带裙,眉眼含笑地在跟对面的男人说话。但由于酒店过多装饰物的遮挡,陌生男人只拍到了一个很模糊的侧脸。 这张偷拍的照片显然被狠狠捏过,白色的褶皱像把利刃直接把男人的头劈到脚。 “我当时受到了一些惊吓,有位好心的绅士前来安慰我。” 跟之前不同,康斯坦斯这次的解释十分轻描淡写,让人听不出任何的可信度。 “调头。”男人将照片一扔,双手抱臂放在胸前,“阿普比小姐,你唯一的选择就是将事情的真相说出来。” 他遏制住脑海里疯狂闪现的念头,猛地闭上双眼,不去看她。 “不要试图用谎言来应付我。” 此刻,车窗外大雨如注。这是伦敦入春以来,康斯坦斯遇到过的最声势浩大的一场雨,车窗已被雨水淋湿看不清路途的风景,耳边淅淅沥沥的雨声也远不及他威胁时说话的声量。 可她的神色太淡,已经看不清任何情绪。 她已经放弃了讨好他的念头,神情淡漠地反问他,“我需要解释什么?解释我看完演唱会就被cia当局请去问话吗?” “这种事情,你不是应该比我清楚吗?” 康斯坦斯对他总有种奇怪的熟悉感,这令她此刻说话有些过于肆意,甚至称得上大胆。 你看,前座那位黑发女士的肩膀都害怕地突然抖动一下。她在心里说道。 面对她的质疑,男人同样沉默着。他不是不清楚cia的调查,他只是想知道照片里那个陌生男人的来历。 以及他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怎么,二战之后你们不就和中央情报局合作了吗?还需要问我关于他们的事情?” 见他不说话,康斯坦斯心生一阵烦躁,她讨厌这种氛围。 男人睁开了双眼。他现在就像一只伫立在悬崖峭壁间,俯瞰众生的雄鹰,那双冰冷的不带感情的灰眼珠,极为缓慢地打量着她,犹如看待一只笼中之物。 “阿普比小姐,你未免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男人毫不留情地警告她:“ 我只是想提醒你,身位英国外交部的一员,请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 “怎么,怀疑我像菲尔比?说实话,当年克格勃专挑那所牛津预备役大学的精英,可真是慧眼识珠。” 康斯坦斯嘲讽地看着他,“ 真可惜,我是牛津大学贝利奥尔学院毕业。如果你看过我的资料,就知道我的情况与剑桥那群书呆子是不同的。” 男人并不意外她的讥讽,甚至能一眼看透她的意图。 “你的祖父曾是内阁秘书,文官之首;父亲也曾担任过外交部的常务次官;还有你那位保守党党鞭的叔父,虽然目前出现了悬峙会议,副首相与他无缘。但凭着与新首相的交情,估计也能捞到一官半职。而你,目前是外交部第一位女性副常务次官,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他前面铺垫了半天,其实就是为了接下来的一句话:“可据我所知,你跟你的那位叔父——威廉姆斯·阿普比,似乎关系不和?” “然后呢,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康斯坦斯承认他对这关系的定义。因为她从来没有掩饰过对威廉姆斯的敌意。 “你在怀疑那场爆炸案跟他有关,阿普比小姐。” 男人笃定地说道,眼底的质疑却仿佛在嘲笑她,这样不负责任的猜测是多么的幼稚。 康斯坦斯忍住与他辩解的冲动。她知道,这样的行为没有意义。 于是她问他,你到底是谁? “麦考夫·福尔摩斯。”他缓缓吐出这个名字,语气柔和了许多。他以前无法在她面前说出这两个单词。也许是因为保密原则,也许是因为他那时心不在焉,也许是因为他没想过自己会记住她这么久。 明明思维宫殿里属于「康斯坦斯」的记忆都已封锁,但却总是在不经意间会想起她。 而康斯坦斯下意识的反应却只有——逃避。她一直往后退,但后背已碰到车门不能再退,一时情急,头就在这时「砰」得一声撞上了车顶。 前座的黑发助理——安西娅女士余光瞥到了麦考夫下意识伸出的手臂,她惊讶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力图不发出任何一丝声音。 而这边的康斯坦斯则双手抱头,宁肯疼得死死咬住嘴唇,也不愿在陌生人面前示弱。 她忽视掉自己不合常理的情绪,请求他,“福尔摩斯大人,如果可以的话,请您在下个路口处停车。” “雨很大。” 麦考夫侧过头,面容平静。但他的手指却已经碰到那把从未离身的黑伞,轻巧地垂直握住。 “伞,你就拿着吧。” 康斯坦斯朦胧之中接过伞,她再次看见他右手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 “谢谢福尔摩斯大人,” 她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您结婚了?” 话音刚落,她也觉得这个问题实在不妥,不由得露出尴尬后悔之意。 麦考夫沉默地盯着她,他下意识地转移话题:“ 就停在这里吧。” 车在这个时候停下。 康斯坦斯只好临时圆谎,“其实,我就想问问这枚戒指是在哪里订购。也许我订婚时,可以推荐给我的未婚夫。” “阿普比小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去年英格兰银行董事举办的一次宴会上,您拒绝其中一位董事的孙子求爱时,引用了伊丽莎白女王的一句话。” 麦考夫毫不犹豫地戳破她的谎言。 “mi6,真是无孔不入,” 康斯坦斯敷衍地拍了拍手。 她听见雨声变小,便打开车窗,看到外面的街景后,露出诧异的表情,“ 贝克街?这里离我家可差了好几条街。” “鄙人还有事,我相信阿普比小姐应该可以自己回家,” 麦考夫露出一丝矜持的笑,“毕竟您有脚不是吗?” 康斯坦斯沉默地盯着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得罪他了,只能归结于这位大河之房的实权人物,脾气实在是不太好。 第4章 成为高级公务员的第二天 2010年5月12日,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的首个联合政府在唐宁玫瑰园宣布成立,两党联合发表了保守党-自由民主党联盟协议,明确了协议的条款。首相也任命了第一任内阁,其中包括几名保守党和自由民主党高级人物。 其中被任命为外交部大臣的是自由民主党的布兰登·路德,一位典型中产阶级出身,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毕业的政客。在去年掀起政坛动荡的「议会开支丑闻」中可谓是出力不少,也算是今年大选中的一匹黑马。同党出身的副首相对他寄予很高的期待。要不然也不会极力将这个外相这个位置推给他。 布兰登出于种种考虑,并没有带着自己的政治顾问入驻白厅,他独自拎着公文包,在一位风度翩翩的金发小伙的带领下走进了属于自己的办公室。 宽敞的办公室已经有人,是一名女人。她背对着那面切割成多块的窗户,清晨的余晖洒落在她那身米白色的西装套裙上,柔顺的黑发盘在脑后,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脖颈,这是一张具有古典神秘感的脸,娇弱的美丽与强硬的气势交织在一起,让人望而却步。 她那双犹如宝石般墨绿色的眼睛看着他,专注且诚恳。 “您就是布兰登·路德阁下吧,”她走上前,举止落落大方,“我是外交部的副常务次官康斯坦斯·阿普比。因常务次官菲利普爵士正在内阁开会。所以由我来为您介绍外交部的部分事宜。” 她抬眼打量着布兰登。他大约四十岁上下,身材健壮,模样英俊,穿着hugo boss的黑标西装,典型的gq风格,腕表价格昂贵但品味一般,没有搭配同色的方巾,领带中规中矩。整体看起来与那些以精英男士为主题的时尚杂志的封面丝毫不差。 第5章 “我是您的私人秘书,加文·阿多尼斯,阁下。” 那位引路的金发小伙走到康斯坦斯身后,恭敬地说道。 布兰登看着他们两位,嘴角一勾,调侃道,“在下院待久了,看见两位可真让人心情愉快。”他将公文包递给加文,忍着心中的激动,坐在那张属于外相的椅子上,他此刻在脸上绽放的光彩,康斯坦斯在许多人脸上都见过。 “咳,菲利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他看着康斯坦斯,问道。 康斯坦斯抬腕看了一眼时间,微笑说道,“大约半个小时,阁下。” “康斯坦斯,你来外交部多久了?” “六年。” “那你对外交了解多少?” “您指的是哪一方面?” “外交政策。” “您知道前首相丘吉尔的「三环外交」理论吗?基于此,目前的外交政策可以简单概括为:第一,维持英美同盟关系;第二,维持与英联邦关系;第三,谨慎考虑与欧盟的合作,尤其是法国和德国。” 康斯坦斯直接用最简单的语言为他表述了一番。 但一直秉持反欧态度的典型英国政客布兰登显然不买账,他开始逐一反驳:“这都是因为工党那群老顽固的错误判断,我们需要的是在国际外交上做到跟美国分庭抗礼,而不是唯唯诺诺跟在美国附和。” 他打定主意要将外交部那些「可笑的想法」给掰正过来。 “其次,” 布兰登微抬下巴,露出鄙夷的神色,“欧盟也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组织罢了,我们从它们那里得到的好处还不如跟英联邦做贸易多。” 康斯坦斯见惯这样的语气和态度,大部分的英国人显然还没从辉煌的日不落帝国那里走出来,都过去几百年了,还沉溺在不可追回的荣光里。 “阁下,您知道前首相麦克米伦在1942年说过的一段话吗?” 她姿态随意地坐在办公桌前的会客椅子上,与布兰登对视,语气和蔼:“ 他说——‘我们是栖息在美利坚帝国中的希腊人,你看美国人的方式,就像当年希腊人看罗马人一样:他们繁荣、伟大,同时又粗鲁、噪杂。比我们健硕、同时又更懒惰。他们有比我们更纯洁的美德,但又比我们更加腐败。” “所以呢?” 布兰登翘腿而坐,姿态高傲地反问她。 “您还记得1956年的苏伊士运河危机吗?这场危机之后,我们失去了苏伊士运河的控制权,也彻底失去了掌握中东事务的主导权。” “这完全说明了我们跟美国的盟友关系并不可靠,不是吗?他们甚至利用了联合国安理会向我们施压要求撤军,同时还抛售英镑,让英镑的汇率也一贬再贬,我们不仅在军事上承受压力,连经济上也承担着巨大的风险。这就是狡猾的美国人,你口中的盟友。”像是逮住康斯坦斯话里的自我矛盾,布兰登再次发挥了他在下议院中难得的辩才。 “盟友并非一成不变,阁下,” 面对他的嘲讽之意,康斯坦斯很淡定,“苏伊士运河的例子告诉我们,英国跟美国的差距已经在拉大,这早在丘吉尔时代就已成为定局,不可挽回。所以我们的外交政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国家利益至上。” “什么意思?” “一个人,一个国家的力量是有限的,这就是我想说的。单打独斗的英雄注定会死在历史的长河中,只有擅长变通和博弈的人因利益团结在一起,才能得到胜利的果实。就拿加入欧盟来讲,之前被戴高乐拒绝了两次,我们为什么还是要加入?当时英国的失业率是战后二十年以来最高的一次,我们加入欧盟,对改善国内经济情况明显有利无害,再加上当时美苏关系也开始缓和,我们明显要选择更有利益的一方。”康斯坦斯顿了顿,看见布兰登和加文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自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于是朝他们微微一笑,继续说:“那现在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支持脱欧?” 加文想了想,试探地回答:“因为在欧盟这里损失的利益,我们可以从其他地方夺回来。” 布兰登摸了摸耳垂,接着说,“我们需要的是从美国和欧盟两者之间不断寻求利益平衡点。” “除此之外,” 康斯坦斯又补充道:“英联邦、苏格兰和爱尔兰的关系也要注意恩威并施。我听说有几个国家想脱离联邦,这是绝对不允许的。这几年,苏格兰民族党也一直试图想让苏格兰独立,还有爱尔兰和北爱尔兰等历史遗留问题,这些都不是小事,也都没有阁下您想得那么浅显。” 布兰登并没有被她那通言语说服,但却奇怪地被她刚才那自信强势的姿态所征服。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你让我想起一个人,康斯坦斯。” “我的父亲?” 康斯坦斯自然地接住他的话,没有丝毫忸怩,她摩挲下巴,思考着:“他确实提到过你。” “我?我跟他并不熟。” 布兰登摇了摇头,但还是没能忍住好奇心:“他说了什么?” “对不起,阁下,时间太久,我已经忘了。”康斯坦斯脸上浮现一丝惆怅,但很快就被另一张温和优雅的面孔所取代:“不过,如果我父亲还在世,想必会跟我一样相信布兰登阁下能成为一名相当出色的外相。” 康斯坦斯见时间差不多,随即起身,笑得优雅大方,“当然,这条路不好走。但是外交部上下都会全力帮助您的,毕竟这也是我们的本职工作。” 随后她就退到另一边,安静得像株白蔷薇,面容旖丽难掩惊心的美。 这时,推门而入一位身着海军蓝平驳领两粒扣套装的中年男人,他抱着文件,笑得如春风和煦,“布兰登阁下,请容我为这次迟到而道歉,我是您的常务次官菲利普。” 时间掐得相当好。这是站在监视器面前的麦考夫·福尔摩斯的第一反应。对康斯坦斯的监控等级一提再提之后,他已经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地监控她在白厅的一举一动。 比如就在菲利普和布兰登进行单独交流时,康斯坦斯和加文也在进行特殊的会谈。 “加文,我听说你02年毕业于剑桥三一学院?” 康斯坦斯坐在舒适的红色扶手椅上,手边的一沓文件正好是布兰登和加文的资料,她随意地翻看了几眼,“你之前是在欧洲及美洲事务mp办公室工作?” “是的,阿普比小姐。” 加文在她的示意下,坐在对面的一张扶手椅上。他今年三十四岁,介于青涩男孩与成熟男人之间,金发碧眼,样貌出色,身材健壮,手上也有枪茧。 “你在大使馆的时候,对巴黎什么感受?” 她的语调平稳,听不出喜怒。加文抬眼,他其实还是很难想象在这个男人主宰的世界里会出现这么一个美得耀眼,但却低调得仿若尘埃的女人。 他知道,这位女士指的是某段时间他在法国巴黎的英国大使馆的工作。加文面不改色地回答道:“阿普比小姐,巴黎很好。” “在巴黎跟丢我都没有什么惩罚吗?” 真是石破天惊的一句提问。即使是训练有素的加文都很难不张着嘴,眉毛上扬,一脸震惊地盯着她,他努力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想说点什么来挽救:“阿普比小姐,我……” 康斯坦斯没有打断他,就躺在椅子上,翘着一双笔直优美的长腿,她整个人散发着游刃有余的气息,她就睁着那双剔透,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双眼看着他,见他神情窘迫,顿时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 “不用太惊讶,我的记忆力一向不错。”她在白厅初见他的时候,也差点没认出他就是那位,在巴黎街头一枪击毙挟持她的恐怖分子的那位特勤人员。仿佛为了安慰加文,康斯坦斯委婉地为他提供建议,“或许,你的伪装术还需要再精进一些。” “阿普比小姐……” 加文露出无奈的表情。她可不可以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 “麦考夫·福尔摩斯是你的上司,对吧?”见他沉默,康斯坦斯眼珠一转,她语气随和,脸上的无助看起来真实无比,好似真把他当作朋友来诉苦,“加文,我其实一点都不明白为什么mi6对我这么「执着」?我不过是大英政府下一名普普通通的公务员,不参与党派斗争,也没有叛国企图,身世清白到连女王都会为我垂怜,我实在是不清楚为什么你们要对我如此步步紧逼?” 说到最后,她那双眼罩上一层水雾,朦胧之中我见犹怜,看得世上最铁石心肠的男人都会为之动容。 加文也难以幸免,他仿佛被她眼里的脆弱所镇住,因规矩所缚而不能畅所欲言的焦虑令他心中难安。 他的话已经快到嘴边了,“阿普比小姐,其实……” 这时,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突然响起熟悉的甜美富有磁性的女声—— “i\'m just a girl with a crush on you,don\'t care about money,it doesn\'t give me half the thrill,to the thought of you honey……”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康斯坦斯迅速恢复了以往冷静的面貌,她不慌不忙地从办公桌上拿起手机,是匿名电话,她姿态优雅地靠着桌边,扬起的白皙脸庞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下午好,福尔摩斯大人。” 第6章 “不参与党派斗争?没有叛国企图?身世清白?” 麦考夫身姿挺拔地站在桌前,他正对着那一屏属于康斯坦斯的监视器,目光沉沉,声音压迫感十足:“把你的小把戏给我收起来,康斯坦斯。” “小把戏?” 康斯坦斯转过身,她的视线落在悬挂在墙上的那幅拉斐尔风格的古典肖像画上,“您故意派这位男士监视我,不就是为了让我发现,我一直都在您的掌控之中吗?不过至于您对我的态度,是想利用我还是毁掉我?这我确实不太明白。您一方面说我不要自视甚高,一方面又像张网把我牢牢捆住。” “您怎么会是一个这么自相矛盾的人呢?”感叹完后,她对着藏着肖像里的监控摄像头,晃了晃自己的右手。 而这边的麦考夫看到了什么?他一眼就注意到了康斯坦斯右手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与当年她赠予他的几乎一模一样。对,只能说是几乎,不能说是全部。因为他心里清楚,还是有一点是不一样的。 听到对面的呼吸声突然急促,康斯坦斯狡黠一笑,“您瞧,不经意的试探才是最有效果的。” 第5章 “鳄鱼”的一日汇报 距离我成为外交大臣布兰登的首席私人秘书已经过去一周,我深感不安甚至彷徨。事实上我觉得福尔摩斯大人派我来监视这几位极为聪明的官员,真的太高看我了。 布兰登大臣上午在唐宁街10号参加完内阁会议后,就兴冲冲地推开办公室的大门,他意气风发地扯了扯自己不太规整的领带,满面红光地对我说,“加文你知道了吗,下周内阁就要发表《紧急预算案》,我们的政府终于迎来了最重大的改革啦!” 糟糕,这位是个激进派的政客。但作为秘书,我也只好言不由衷地恭喜他。 大臣就像是一个在玩具店得偿所愿的小男孩,心满意足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用笔在纸上划来划去,嘟嘟囔囔:“我来看看,外交部门……两亿英镑的拨款……汉普顿公园的房产……” 这时常务次官菲利普爵士着急地推门而入,这位掌管外交部二十余年的文官,此刻脸上露出焦急的表情,他大步流星走到布兰登大臣的跟前,瞪大眼睛,“大臣,您知道了吗?” “我知道什么?” 布兰登继续在纸上勾画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哦,他很明显知道该如何对付文官。 菲利普爵士焦急的神色迅速褪去,他背着手站在原地,神秘莫测地看了大臣一眼,然后转过头饱含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我立刻低头,只听他慢条斯理地问大臣:“财相预计公布的《紧急预算案》里是否包含了冻结招聘公务员、透过自然流失冻结够公务员职位,甚至还削减我们部门将近2亿英镑的拨款?” “具体内容还没有公布,你是怎么知道的?” 布兰登猛地抬头,震惊地望着他。 我简直懊恼地将头低得更深了。 但被触及到根本利益的菲利普显然不打算再对大臣以礼相待了,只听他以相当严厉的语气质问大臣:“大臣,等公布再知道就晚了。您是真的不知道,这项决策对我们部门来讲是灾难性的吗?” 布兰登被他「灾难性」的字眼吓到,他颤抖着放下手中的笔,“不至于吧,教育部和运输部被砍了将近7、8亿英镑的预算,首相先生对国防部的预算更是下了狠手。” “大臣,容我提醒您一句,我们是外交部,政治外交成果靠的是人力资源和预算,不是所谓的精简办公室。”菲利普爵士显然被不知变通的布兰登气得不轻,他在这时突然抬眼看着我,停了大约一秒之后迅速将视线移开。 莫非他在指望我帮他接话?但此时我能说什么呢,我站在原地打量了整栋大楼里最有权势的两个男人,还是决定谁也不帮。 “可这是内阁的决策,” 布兰登显然一副被菲利普说动的模样,表情为难:“我跟首相、财相他们的立场又……” “谨言慎行,大臣。” 菲利普的口气就像是在训诫不懂事的孩子,他有些疲惫地对我说:“加文,去请副常务次官过来商讨此事。” 阿普比小姐的办公室离大臣的也不远,隔着一个常务次官办公室而已。她见到我来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仿佛早已料到。 “紧急预算案?” 她私下说话果然是直奔重点的风格,根本不给你绕圈子的机会。看我下意识点头,她随即就拿起摆在办公桌上的一份报纸跟我走了出来。一路上她还向我打听大臣和菲利普爵士的对话,当我向她转述完毕后,我们就正好站在了那扇红棕色大门前。 “谢谢,加文。” 她低声向我道谢,然后用力将门推开。 接下来,我就欣赏到了文官是如何让大臣妥协的全过程。 阿普比小姐一走进办公室,就直奔主题,“大臣,听说您要削减部内的拨款和解聘部分公务员?” 她看起来很忧虑,脸色苍白无力,见布兰登点了点头,她深吸一口气,一副无奈:“我认为我们必须谨慎从事。” 我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以理解为——“我们不打算干这个。” “我也觉得,这件事可大可小,需要谨慎对待。”大臣显然听不懂文官之间的暗号,他看起来还挺高兴的,觉得阿普比小姐是站在他这边。 阿普比小姐点了点头,她继续说:“事实上,据我所知联合政府上台才一周,还有很多其他要紧事要做不是吗?我听说您这个月末要同国防大臣一起会见阿富汗的政界领袖,这可是您第一场政治外交活动。” 最后一个词还没念完,阿普比小姐随意地瞥了我一眼。 我立刻就领悟到她的意思,翻阅着大臣的工作日程登记薄,认真地看着大臣说:“是的,大臣,您5月22日要同国防大臣一同抵达阿富汗首都喀布尔,会见当地军政界领袖。” 布兰登这个时候可能意识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在这是个联合政府里,身为自民党的他与保守党的国防大臣从根本利益上是完全不同的。他们只是被迫放在一个阁子里的两只鸟,从来就没有合作,只有竞争。如果在这场外交会面中,他的表现略输一筹,那么等待他不仅是副首相的训斥,还有可能就是党派内部的质疑,更糟糕的恐怕就是输掉大选。这对一个政客来说,是致命的。 阿普比小姐见时机一到,她又说起另一件陈年旧事:“哦,说起来,两年前我还在下院见过大臣呢?” “什么?”布兰登显然被她的话题绕得有些晕,他还在陷入输掉大选的假想恐慌之中,“什么时候?” “两年前,大臣您曾就外交部搬出伦敦一事向当时的前外相提出过质询。当时部门面临经费紧张,财政部拨款不下的困境。所以就决定将国际法部门搬出白厅,迁到了距伦敦八十公里外的米尔顿·凯恩斯小镇处。” 阿普比小姐的手指摩挲下巴,眼神意味不明地看着大臣,语气开始变得吞吞吐吐:“您当时是怎么质询的?我好像有些记不得了。” “不过我找到了一份报纸,应该可以帮助我们回忆起来。”说着,她就把一路带着的那份报纸轻轻地放置在办公桌上。我瞟了一眼,泰晤士报的头版头条《自民党新秀布兰登怒批外交部迂腐浪费不可理喻》,配图还是当时是下院议员的布兰登。 “咳咳,时间过得那么久,” 大臣有些尴尬地避开她的询问,嘀咕道:“我当时是在野党嘛。” 菲利普爵士听够了,也站在一边颇为强势的问大臣:“恕我直言,大臣,关于实行紧急预算案,您有没有通盘考虑过这件事的全部责任?” 我听懂了,菲利普爵士已经判断大臣不会干了,他在逼大臣表态。 布兰登坐在座位上考虑了良久,这才慢慢抬起头,他说他想考虑一下。于是菲利普爵士满意地离开,走之前还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而阿普比小姐则收回报纸,饱含诚意地为菲利普爵士向大臣致歉,举手投足简直就像上个世纪的贵族小姐。 等到两位文官走了之后,大臣突然一笑,他说:“我都差点忘了,米尔顿·凯恩斯小镇就在我的选区里。” 这一瞬间,连政治素养不太高的我都明白了阿普比小姐这些弯弯绕绕。先提起与阿富汗领袖会晤,是为了提醒大臣他现在可不是跟首相国防大臣他们一个阵营的,共同政策对他来说需要谨慎考虑。再提起外交部搬迁,一是为了提醒他当年因外交部节约经费痛批政府。如果自己再犯了同样的错那就会成了下院的众矢之的;二就是要挟他如果为了实行预算案从而解聘外交部的公务员,那身在他选区的其他部内同僚会如何看他? 要不是大臣这句提醒,我根本就想不到这里面居然有这么多含义。所以说,我觉得福尔摩斯大人真的不该派我来监视他们,听他们说话,头发都要掉好多。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我本来准备去蓓尔美尔街的第欧根尼俱乐部向福尔摩斯大人汇报情报。但是却收到了我名义上的上司阿普比小姐的讯息,当然不是私人号码。 第7章 加文·阿多尼斯先生,晚上七点整请前往改革俱乐部,有事相谈。 ——c·a 收到这条讯息的时间是晚上六点四十五,而我此刻正在赶往第欧根尼俱乐部的路上,这就意味着我必须在她和福尔摩斯大人之间做抉择。这就好比你是选择去一个冰冷残酷,寸草不生的南极洲生存,还是去一个刀光剑影,暗藏杀机的角斗场搏斗。 不过脚都站在第欧根尼俱乐部门口了,但我还是没有勇气跨进去。现在离七点还有十分钟,我仔细算了算,勉强能在这段时间里赶到改革俱乐部。 很巧合,这个时候我收到了boss的助手——安西娅小姐的短信,当然也不是私人号码。 鳄鱼,时间已改。 于是我怀着对boss料事如神的敬仰,踏进了这家以意大利文艺复兴建筑风格著称的绅士俱乐部。与禁止说话的第欧根尼不同,改革俱乐部实在是一个绝佳谈话的好地方。我跟着侍从的脚步,从富丽堂皇的大厅匆匆走过,踏着意大利式的楼梯走上二楼的画廊,抬眼便是精美的壁纸与栩栩如生的雕像,走了不一会儿,终于拐到了离楼梯最远处的会客室。 会客室不大,但有很巧妙的隔断,每个独立的空间都摆放着两到三张古董布艺扶手椅和精致的茶几,还有侍从站在不远处,以备客人叫茶之需。 我在一群大腹便便、秃顶严肃的西装男人们中一眼就看到阿普比小姐。她坐在左手边的角落,因为生得好看所以格外引人注目。据我观察,整个晚上有不少男士都偷偷朝这个方向打量阿普比小姐。 不过阿普比小姐看起来可真年轻,资料上写着她二十八岁,但我觉得她的模样也顶多十八。坐在她对面的也是一名女士,大约三十左右,脸型狭长,颧骨偏高,一双黑眼珠不停地打量周围,看起来相当精明。她正举着一杯白兰地,笑着跟阿普比小姐说话。 显然,阿普比小姐的警惕性跟她那灵活的脑子一样令人赞叹,她注意到我,然后朝我招手,笑着邀我入座,并为我介绍了她的身边女人:“阿多尼斯先生,这是内务部的副常务次官安德莉亚·泰勒小姐。” 泰勒小姐冷淡地对我点了点头,她有着高级文官必备的清高傲慢,根本懒得看我一眼,只见她偏头跟阿普比小姐抱怨:“每年都搞这一出,也不知道谁来为难谁。” “反正,总会有办法的。”阿普比小姐摇晃着高脚杯里的红酒,笑着解释:“这届内阁都是在野党出身,十余年没有掌过权,他们根本就没有管理部门的经验,一上台就想立刻解决财政赤字,这可完全不符合公众利益。” 是不符合文官利益吧。我在一边插不上话,只好默默地听着。 泰勒小姐抿了一口酒,她点了点头,将收集的情报告诉阿普比小姐:“论起削减预算,我们部门可仅次于国防部。我的那位新大臣打算好好大干一场,先是把上届政府的一些政令给取消了,然后还打算将mi5的预算缩水为原来的百分之五十,这可捅了大篓子!军情五处的那位局长可是一位脾气暴躁的老男人,我的这位女大臣怕是招架不住那来自苏格兰高地的怒吼。” 见阿普比小姐若有所悟的看着酒杯,她似乎还嫌这点情报不够有劲,继续说道:“桑德斯还跟我说,他的大臣甚至在内阁会议上建议把mi6 的预算也砍掉一大半。说什么反正这些年国内外局势还挺太平的,用不了那么多的特勤人员。” 放屁!听到这里,我简直气得头冒烟心爆炸,什么叫太平!什么叫用不了那么多特勤人员!你们这群天天在白厅里尔虞我诈的人,怎么会知道为了保护你们在这里勾心斗角,我们天天在外面跟terrorists,跟叛国分子殊死搏斗,命悬一线。而这群该死的政客却在背后断我们退路! “这可不太妙,外交部到底还是跟mi6挂了点关系,” 阿普比小姐显然也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眼睛又开始转悠,似乎在谋算什么,“要想办法让首相先生打消这个想法呀。” “你有什么想法吗,加文?” 阿普比小姐冷不丁地问我。 被突然点名的我,大脑空空如也,说实话我能有什么想法呢,我玩不了她们那套官僚斗争,只能单纯地回答:“劝说首相大人放弃?” 听我的回答,泰勒小姐和阿普比小姐相视而笑。 泰勒小姐朝着她感叹:“我真想知道,如果你祖父听到这个回答会作何感想。” 阿普比小姐耸了耸肩,她无奈地看了我一眼,只能说:“也许会建议他去斯旺西的车辆执照办理中心度过余生。” 我吓得冷汗直流,这位老阿普比先生到底是什么来头,想法居然这么恶毒,这简直比发配到中东执行任务还令人胆寒。 因为回答实在是不够「文官」,结果在被泰勒小姐训导了近半个小时的文官生存守则后,我终于被看不下去的阿普比小姐拯救出来了。她好心地打断了泰勒小姐滔滔不绝的「教导」,冲我微微一笑,语气温柔地替我解围,“我想,阿多尼斯先生还有约会,就先放他离开吧。” “什么?他有约会对象了?” 泰勒小姐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失望地看着我。 阿普比小姐似乎警告地看了我一眼,我识时务地将解释的话直接吞进肚子里。反正我猜测,福尔摩斯大人应该没有监控这里吧。 “不过,话说回来,康斯坦斯你怎么现在都没结婚?” 泰勒小姐在我走之前,突然扔出一句重磅炸弹,惊得我原地打转,不敢在这个绝妙时机离开。 阿普比小姐扬了扬自己手上的戒指,“谁说我单身的?” 她一副扬眉吐气的样子,“这次汉弗莱终于不会在我耳边成天念叨着嫁人了。” 泰勒小姐睁大眼睛地打量着,她一脸不信,刚想说什么结果看到我还赖在门口不肯走,心情不佳地盯着我,质问道:“阿多尼斯先生,你不是还有约会吗?” 哎,我本来想继续留下来听的,结果现在却被这个「莫须有」的理由赶出了改革俱乐部。走在蓓尔美尔大街上,饥肠辘辘的我心里却想着刚才在俱乐部怎么没去餐厅用餐,听说改革俱乐部的厨子是全伦敦手艺最好的,咽了咽口水的我满是遗憾地准备回家睡觉。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我接到了福尔摩斯大人的电话。听从他的指示,我只好忍受寒风独自站在路边。直到看见一辆黑色捷豹缓缓驶来,停在人行道路口。 小心翼翼地坐在后座上,我字斟句酌地汇报了有关白厅外交部和改革俱乐部的情报,其中包括内阁意图削减mi5&mi6的预算这个惊天炸弹。 显然我还是小看福尔摩斯大人了,听到这个消息,他丝毫不意外,他只是露出一个极为轻蔑和冰冷的笑容。这让我毛骨悚然,上次他这么笑的时候,还是因为阿富汗行动中的一个特工小组全军覆没,结果福尔摩斯大人直接让特种部队花了不到半个小时去捣毁那个恐怖分子据点。 见势头不对,我赶紧说,阿普比小姐似乎有意帮我们解决这个难题。然后我偷偷瞥了一眼福尔摩斯大人,他的脸色比起刚才果然要好了那么一点,连下撇的嘴角都稍微往上提了那么一点。 不过我注意到了他今天好像没有戴那枚戒指,原因不可知。这让我犹豫不决,要不要说出阿普比小姐似乎名花有主这个消息。这两个人到底现在是个什么关系,我一头雾水,实在是害怕自己好心干坏事,被福尔摩斯大人记恨上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怎么,还有事吗?福尔摩斯大人是会读心术吧,他怎么每次都能猜到我心里想什么。 我见实在是瞒不过,只好把离开前阿普比小姐亲口承认自己似乎有了婚约对象的事情和盘托出。 不是吧!福尔摩斯大人他无动于衷,甚至连眼神都没给我一下,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变,整个人就像是在被时间定住一样。难不成,他不是阿普比小姐那位神秘的未婚夫?那我这次试探岂不是又失败了,这可真是一次糟糕的经验。 只不过下车前,福尔摩斯大人一直都没开口说过话,连手机震动都没理会。 这可有点不太寻常,不过这已经不关我的事了,我这一次真的要回家睡觉了! 第6章 一场秘密会议 在国防部大楼最隐蔽的一间会议室里,一场被要求不允许记录的会议正在秘密进行。 走进会议室,一张巨大的船形会议桌就像张棺材放置在室内中央。而围坐在一起的六名与会者就像是一群表情肃穆的抬棺人,他们正等着其中一名倒霉蛋主动跳进棺材,接受一座名为政治牺牲品的坟墓。 麦考夫·福尔摩斯坐在上位处,他是此次会议的负责人,也是整个房间里最讲究的人——全场唯一的烟灰色西装三件套,同色的领结和方巾,严谨讲究得仿如维多利亚时代的绅士。不知情的人看到了还以为这位男士是上院贵族议员、掌玺大臣,女王近臣(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符合)但谁能想到他其实是英国情报机构的掌权人呢。 第8章 实际上,与会者们心里都明白,大河之房主人这个角色,并不能代表麦考夫在政府的真正地位。尽管他不能像内阁大臣风光地游走在媒体和白厅之间,无法光明正大地操控着这个国家的行政齿轮,甚至不能拥有自己的对外档案资料。但他确实是一位极其重要的人物,是英国最高领导人和国家大臣们遇到麻烦后第一个想到的对象,也是所有高级文官们避而不谈,敬畏尊重的存在。 所以在这种赫赫的威名下,会议起初进行的还是十分谨慎愉快,只除了一个人——国防大臣的常务次官桑德斯。他的大臣,那位保守党里出了名的老顽固,陆军上将出身却相当仇视情报机构。五个月前,在新政府第一次内阁会议中他曾强烈要求削减mi6等情报机构的预算,认为这些情报机构「拿钱不办事」。虽然遭到了首相的反驳,但实际上这群新大臣们还是巴不得尽力削弱这些情报头子的影响力。 不过今天的这个会议,实在是恶狠狠地抽了国防部一个响亮的嘴巴子。 内政部的反恐情报办公室秘书理查德,是一位古板认真的老先生,曾是苏格兰场的高级警司,退休前被返聘至反恐办公室。会议开始时,是他操着浓厚的苏格兰口音简单地概述整个案情,“死者埃利斯·桑迪,48岁,出生地美国得克萨斯州,是一名dia高级情报员。20岁求学伦敦政治学院,毕业后进入了国防部专业军事顾问组,两年前成为了国防装备主任,一周前尸体被发现在卧室,疑似自杀。” 见没有人打断,理查德吞了吞口水,继续扔出一个重磅炸弹:“同时消失的还有乔治亚号航母的设计图。” “轰!” 这像是一个强烈的信号,原本安静的会议室突然就躁热了起来,湖面掀起了惊天的巨浪。几乎所有的官员都不约而同把矛头对准了国防部的桑德斯。 “这可真的是相当失责啊。” 说出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保守党党鞭长,首相亲自任命的国家安全顾问威廉姆斯·西摩·阿普比。他坐在麦考夫的左手边,年过六旬的银发老人并未在外展现过一丝疲态,他尽管是笑着的,语气听起来相当随和。但仔细一看,那双冰冷的眼睛里可瞧不到一丝宽容的影子。 桑德斯脱口而出的反驳此刻也正卡在嗓子眼。要是在场的其他人说这句话他还能打个官腔混过去,但偏偏是这个老头子——这个在唐宁街10号进出随意,对首相和党派都极有影响力的政客,就更别提他在媒体界的风评有多好,简直是找不到一处失误,让反对党都暗中佩服,甚少攻讦。桑德斯意识到自己,至少作为一名文官,他不能对威廉姆斯说出任何不利的话。 但他此刻必须要找到帮手,要不然今天一脚迈进坟墓的人就是他了!于是桑德斯开始环顾四周,那双充血的眼睛打量着,心里不断考量着:内务部的理查德向来古板正直,爱国主义至上,此刻只会袖手旁观;联合情报委员会的那位,无名之辈,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有说;现在只剩下外交部的……康斯坦斯,但是她向来不喜欢自己的那位国防大臣。可说实话,那样自私自利,固执愚蠢的政客谁会喜欢呢? 可是没有办法,他只好放手一搏,思忖片刻,他便听到自己稳定平和的陈述,“但这起案件涉及到我们最亲密的美国盟友,总归还是要谨慎处理。” 康斯坦斯正在转笔的手突然「啪」地一声,惊动所有人的目光,就见那支派克challenger挑战者从她手心滑落,坠在这张光滑的「棺材」上。在他们暗中观察下,她现在的表情可不算太好,听得懂桑德斯弦外之音的人都知道他在暗示外交部也该出面与美国进行交涉,至少不该让国防部单独承担。于是她凌厉的目光与桑德斯祈求的眼神在空气中相撞。尽管她脸上带着礼貌的笑,但语气却善意全无,“真是促进友好关系的一项新奇建议呢。” 在文官语言里,新奇意味着极度糟糕。 桑德斯既尴尬又可怜地对她挤出了一个笑容,试图激发全场唯一一名女性的仁慈之心。但理查德可没有放过这个将外交部也拉下水的机会,他摸了摸自己的那撮修理整齐的小胡子,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这件事确实涉及到外交部职权范畴啦。因为苏格兰场送来的尸检报告里显示埃利斯是死于一种致命神经毒剂——诺维乔克。” 妈的完了。这就是康斯坦斯这时的想法,她完全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还能扯到——俄罗斯。 仿佛是为了解答大家的疑惑,沉默不语的麦考夫突然开口说明:“诺维乔克,这是前苏联科学家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发明的致命神经毒剂的一种。” 有救了!这就是桑德斯此刻的想法,他努力克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脸上的表情相当扭曲,既想笑却不得不将嘴角往下撇,“没想到,这还涉及到国际间谍活动,咳咳,看来还需要军情六处出马呀。”说完,他一脸谄媚期待地看着坐在上位的麦考夫。 麦考夫背靠在软椅上,他的眼神缓慢地打量着下面的官员:谄媚可怜的桑德斯,和蔼可亲的威廉姆斯,隔岸观火的理查德以及低头不语的康斯坦斯。但是他心里明白,从一进门,他的视线就被康斯坦斯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所吸引。加文那天在车上的话一直在他大脑里反复播放——康斯坦斯要结婚——她真的要结婚了。麦考夫强忍住内心的酸涩,他甚至都不敢调查她的结婚对象。因为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心平气和地面对她,就像现在这样,互相视彼此为陌生人。毕竟那短暂的、不可追回的时光,只有他记着呀,而她都忘了。 其实这样也很好。他安慰自己,至少余生不会那么孤独。他凝视着她,没有理会那群人的暗潮汹涌。就像以前在牛津大学贝利奥尔学院门外街角,在白厅克尔克兰大厦门外,在诺森伯兰大街甜品店的对面,在骑士桥那栋砖红色别墅的楼下,在她不曾发现许多角落里,一个人安静地看着她。 康斯坦斯心里似乎谋划好了,抬头准备将桑德斯一军,“这个嘛——” ,但志得意满的眼神却不经意与麦考夫专注的目光对个正着,她眼中瞬间划过一丝惊讶,福尔摩斯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她。一时间找不到因果逻辑的她,脑子因这插曲变得乱糟糟的,原本清晰的思路受到了可怕的影响,她就像是惊弓之鸟猛地移开视线,平白无故生出一股焦躁,额头直跳,说出的话都变得攻击力十足,“恕我直言,部门预算都被砍了一半的情况下,很多事情都力所不能及吧。” 太不得体了!如果汉弗莱看到她这个样子,绝对会冷着脸责怪她——文官是绝对不这能么直白跟同僚说话的。 不过这句反驳就直接戳到桑德斯的心窝子了。他那位该死的大臣亨伯特,那位陆军出身瞧不起任何情报机构,自大固执的国防大臣,偏偏在第一次内阁会议上就开口建议削减mi5&mi6预算的蠢货!现在他要怎么舔着脸去要求大河之房帮助部门找回图纸,他求救似地望着坐在对面的理查德。 桑德斯这把老脸真的要被丢光了。理查德叹息地摇了摇头,看在几十年的交情上,他正准备开口求情。 却不料麦考夫也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非常爽快地承认了此事:“最近鄙人忙于女王陛下的继位周年纪念庆典和威廉王子大婚筹备,” 他眉头微皱,有些为难的样子:“人手方面确实有些不足。” 这会儿连理查德都懵了,他和桑德斯迅速对视一眼,就知道这话题不能继续往下——难道要他们说这航母图纸比王室喜事重要吗?事实上,确实更重要,但却绝对不能说出来。 “人手不足,确实有心无力呀,”康斯坦斯抬起下巴,手中的笔转个不停,眼睛死死地盯着桑德斯,注意到他闪过一丝犹豫时,就知道时机成熟,于是她若无其事地说道,“上周我部送到贵部的一份合同似乎都还没有回信,想必是因为贵部裁员太多,不能事事周全吧。” 桑德斯周身警觉了起来,粗壮的手指紧紧团成一个拳头,手背青筋狰狞地望着他。他当然知道外交部上周交过来的是什么,那是与法国联合开发协和式飞机的后续合同条款。亨伯特大臣作为一名彻头彻尾的英国人,最瞧不起的就是隔海相望的法国佬。所以他一直搁置这份合同不肯签字,就是为了拖到最后让外交部自己去跟法国交涉。 因立场与自己大臣一致,他试图蒙混过关,“哈哈哈大臣们日理万机,偶尔忘记批阅一些文件也是正常的嘛。” 康斯坦斯可不是政客,她没那么容易被糊弄,在座的谁不会暗示呢,“也许吧,我想外交部也忙得很,最近中东那边局势那么紧张,我们的美国盟友应该不会在意这点小事。” 一言不发的威廉姆斯端起手边的大吉岭红茶送到嘴边,兴致勃勃地看着两位文官过招。 他不过也是在等待时机罢了。余光瞥了威廉姆斯一眼的理查德在心里说道。 桑德斯的大脑此刻却在咆哮:他就知道!康斯坦斯这会儿提这个合同绝对没安好心!这个黄毛丫头居然敢来给他下套!敢威胁他!他深吸一口气,脑海里闪现无数阴谋诡计,他只要抓住一个缺口就能反败为胜。 第9章 但没人会给他这个时间。所有人只需要一个败者,无论他是谁。 于是,威廉姆斯给了他最后一击,“桑德斯,首相先生兴许并不会在意一些特殊部门的拨款。” 压抑住谩骂的冲动,桑德斯痛苦地闭上眼,他终于知道这个最终要踏进坟墓的人,只能是他。别无选择的情况下他也只能捂面叹气。可整个感受太耻辱以至于桑德斯不愿再同任何人说一句话。 威廉姆斯起身准备离开会议室,脑海里却不断闪现会议上福尔摩斯与康斯坦斯两人的动作神态。他对这个可能涉及到国际纠纷的案件毫无兴趣,他所在意的是,威廉姆斯放慢脚步,瘦削的身子停在门口处,他突然回首望了一眼站在桌前拿着文件的麦考夫,这个男人今天为什么要帮康斯坦斯?他对此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在国防部那条长得看不见底的走廊上,走出会议室的威廉姆斯一眼就看到康斯坦斯,他背着手,踱步至她面前,摆出一副慈爱的模样,“康妮,你是真的长大了,” 像是想到会议上她咄咄逼人的样子,他嘴角弯起,“你今天的表现倒是让我想到了帕特。如果他能看见,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康斯坦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这位人前人后都堪称模范的「老先生」,这位名义上她的好叔父,她不喜欢从他口中听到有关父亲的一切,一阵厌倦感袭上她的眉间,“如果他能看见您如今的成就,没准也会很开心。”她加重了成就这个单词,暗讽他年事已高在内阁却毫无职位。 威廉姆斯却未露出任何不快的神色,历经政坛近四十多年的风风雨雨,怎么会被一个小丫头刺激得失了分寸。他弯下瘦削的身躯,直视她的眼睛,只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一字一句地对她说:“瞧,你这个小怪物,果然没人会喜欢你。” 康斯坦斯的身子一抖,她踉跄退了几步,童年时的噩梦突然被他唤醒:空空荡荡的阿普比城堡,佣人们害怕的尖叫声,黑暗得望不到尽头的长廊,还有威廉姆斯不断在耳边提醒她——所有人都是因她而死,都是因她这个小怪物死的。她紧闭双眼,狼狈地捂住耳朵,努力不让他那蛊惑人心的声音从耳朵进入大脑深处,太难受了太难受了,每年这个男人都要来折磨他——所有人都是她害死的!如果不是她害死的,为什么只有她活着!所以,真是的她害死的吗? 这个时候她的脑海里突然闪现一个念头,一个存在很多年的念头——对他使用钻心咒,他死掉就好了,她也不用这么痛苦。不过就是被关在阿兹卡班吗,这样的结局也没什么不好。 但是,这个该死的但是,但是为什么呢?她为什么一定要遵守这样的游戏规则,康斯坦斯痛苦地想着。 “康妮。” 黑暗之中有人在叫她。康斯坦斯努力回想着究竟谁会叫她这个名字,是爸爸妈妈还是南希,会不会是舅舅来看她了?她惊慌地摸着自己的脸,自己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他们还能认出她吗?不对,她为什么会害怕,她本来就是这个样子——自私伪善,道德真空,彻头彻尾的投机主义分子。 “康妮!” 那道声音突然变得急促尖锐起来,像一束微光照射在她的眼皮上,刺激得她鼓足勇气,猛地睁开双眼。她看到一个男人滚动的喉结,还有他紧绷的下巴,再往上是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挺拔的鼻梁,这感觉越来越熟悉,她心里已经有了人选。直到视线再往上,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灰色眼珠在微光中缓缓褪色,她的大脑先于她的心脏作出反应,一闪而过的片段,似乎被抓到了。但摊开手掌却空白一片,这令她的心脏很不舒服,一抽一抽疼得想落泪。 于是她终于问出长久以来埋在心底的问题——“福尔摩斯大人,我们以前认识吗?” 第7章 高级公务员不出外勤 “我跟他确实认识。”康斯坦斯翘着双腿,点燃香烟,缓缓地抽了一口,她沉浸在白色的烟雾里,露天阳台的微风将她一头黑色卷发吹得乱糟糟的,以旁观者才有的冷静口吻叙述,“据他所说,我跟他是在牛津读书那会儿认识的。但他看起来比我大了十几岁,难不成他还能是我的老师不成?于是我问他,那我们是什么关系。他思考了一会儿,说兴许是朋友。” 她抬手将烟灰抖落至乳白色茶桌上的水晶烟灰缸里,脸上露出一丝少见的疑惑:“赫敏,朋友这个词,不像是他,也不像是我,像我们这种人会说出口的单词。因为这听起来实在是幼稚得难以启齿,这个世界上若只有一百个聪明人,那么其中就有九十九个都只会因利益结伴或者因利益反目。而朋友是什么,它是一种自我牺牲般的付出。” “康妮,万一他是那仅剩的一个呢?” 赫敏不赞成她如此鲁莽的判断,她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姿态端庄地抿了一口咖啡,眼神从康斯坦斯手指上的烟滑过,她面露担忧,“或许,你这段时间需要一点缓和剂。” 康斯坦斯身形一滞,手指间的烟身险些没夹稳,她缓缓地抬起头,目光平和得与往常一致,她镇定地说:“我很好,唯一需要担心的是我失去了部分记忆。” 她完全记不得自己和麦考夫有过这么一段类似朋友情谊,这才是让人不安的因素,掌控权不在她这边,实在是有点不痛快,“我查了一下病历,六年前我出过一场车祸,显示我可能因脑中积血而患有暂时失忆症。” “而这份病例被我的私人医生瞒下来了。” “所以,你怀疑?” “我不怀疑,我只做决定。” 赫敏叹了口气,嘴唇蠕动想说点什么,当视线落在她手指上的戒指后,她戏谑道:“康妮,你结婚了?” 康斯坦斯顺着她的视线,绷直自己的手指,阳光下那枚戒指真是朴素到了极点,看起来就是单纯的发光金属圆圈,简直毫无价值。可她还是解释道,“没有,只是不想再应付不必要的人。” 赫敏沉默地看着她,心里不打算将扎比尼曾去麻瓜世界找过她的消息告诉她。这时赫敏想起自己今天来的目的,于是换了个话题:“你这些年还在找你的小叔叔?” “我很难相信他死了,”康斯坦斯轻轻将烟头戳进烟灰缸,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这些年我总会收到有关他的匿名情报,按照那上面的信息,我跑遍了很多国家和城市,但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她的手指用力地捏着烟头,就像是捏着不可预知的命运,声音发出一丝颤抖:“赫敏,我还年轻可以等很久,等到有人跟我说他死了,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但汉弗莱他等不了,我也不能让他继续等下去。” 赫敏的手掌轻轻握住眼前那双冰冷的手,她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但她明白康斯坦斯此刻需要的不是这种同情怜悯。于是她只能压低声音提醒道:“用幻影移形时,避开点美国魔法国会的人。” 她本就为此事而来,而其中细节她也不愿多说。 送走赫敏后,康斯坦斯像往常一样坐车来到诺森伯兰大街的甜品店。她坐在老位置,一个靠窗的角落,圆形桌上放置一杯散发香气的咖啡,耳边传来悠扬的大提琴音乐,她目光游离,手指交叉放在下颌处,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在沉思。 周五下午五点半,安西娅准时推门而入。但这次她并没有去前台买甜品,而是目的明确地走到康斯坦斯的桌前。她敏锐得察觉到今天的阿普比小姐有些不一样,于是弯腰低声说:“打扰了,阿普比小姐,”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boss希望跟您详谈有关图纸的消息。” 回过神的康斯坦斯透过干净的落地窗,视线落在那辆黑色专车上,她总觉得以前好像见过。但转念一想,街上来往的车辆那么多,兴许车型相似罢了。 她这次上车后,没有像之前坐得他离得那么远,她下意识地朝中间移了一下,侧过头就能见到他的眼睛,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福尔摩斯大人,” 康斯坦斯试图让自己的语气真诚些,可这时麦考夫只是冷淡地瞥了她一眼,随即就偏过头望向窗外。 于是她瞬间改口,犹豫地喊出他的教名:“麦……麦考夫?” 不是说他们俩以前是朋友吗,那她叫他教名应该不过分吧。 “嗯?”尾音上扬,似乎比刚才情绪好多了。 “不是要谈关于乔治亚号航母的图纸吗,这是要到哪里去?” 康斯坦斯眼看车离白厅街越来越远,目光不解,她有些迟疑地表达自己的立场,“我是不会出外勤的,这不属于我的工作范畴。” “美国大使馆那边有人走漏风声。” 麦考夫的身子微微向左移了一点,似乎是为了表示自己的尊重,他侧过身注视着她,“这件事要尽快解决。” 康斯坦斯完全没注意麦考夫的小动作,她整个人陷入巨大的震惊之中,“这不是应该保密的吗?” “麦考夫,你们军情六处真的安全吗?” 她一脸的不信任,实在是……让人有些不舒服。麦考夫将视线落在远处的白色建筑物上,他抬起下巴,矜持地笑着,“康斯坦斯,相信我,绝对比白厅安全。” 第10章 这是在讽刺谁,白厅的安保难道不是mi6吗?康斯坦斯悄悄翻了个白眼,回敬一个礼貌的笑容,“是吗,那可真的再好不过了。” 车停至贝克街,这是一条很繁华的街道。康斯坦斯跟在麦考夫身后,站在贝克街一处白色住宅大门前,黑色的大门上挂着「221b」门牌号。她想伸手敲门却被麦考夫制止。 “他不会给我开门。” 扔下这句话,麦考夫就以非常娴熟的手法把门「咔」地一声给撬开了。康斯坦斯还在想他口中的「he」是谁,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踏过狭窄的台阶,走进二楼的一间卧室。 这是间很普通的卧室,浅绿色的墙纸和带着乡村风格的家具摆设看起来意外的和谐温馨。如果能忽视掉书架上那颗骷髅头和那面密密麻麻都是弹洞的墙。实木地板上铺着厚厚的毛毯,十月末的伦敦天气寒冷,古董式壁炉显然被它身体强健的主人所忽略。 而它的主人,这位身材瘦削,穿着笔挺黑色西装的深色卷发男人,正百无聊赖地弹着小提琴。是的,纤细的手指无趣地勾着琴弦,真是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 “你又要使唤我了,麦考夫。”男人坐在手工布艺沙发上,锋利的眼神毫不掩饰地射向突然出现的麦考夫,以及他身边的康斯坦斯,“哦,你身边的这位女士,真是好久不见。” “你认识我?” 康斯坦斯脚步一顿,她眯着眼打量着他,语气迟疑,“你……是谁?” “夏洛克,”麦考夫维持着自己风度,他的手掌紧握黑伞的竹柄处,略带压迫的视线与男人挑衅的目光相撞,“这是舍弟,夏洛克·福尔摩斯。” “这位是——” 夏洛克的眼睛只在那把黑伞上停了一瞬,便出声打断他:“麦考夫,你换了伞,你之前那把呢?” 康斯坦斯经他一提醒,才想起之前麦考夫借给自己的伞还在骑士桥的家中,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麦考夫手中的黑伞,明明跟之前的一模一样。 “哦,在这位康斯坦斯·阿普比小姐的家里,” 夏洛克身子后仰,整个人陷进柔软的沙发里,一双浅绿色的眼睛瞧着她,说话时毫无表情,语速快得像连发子弹,“哦,康斯坦斯·阿普比,牛津贝利奥尔学院ppe毕业,唔,一名政府公务员,” 他抱着小提琴,视线移到她的手臂:“你太弱了,不仅毫无格斗能力,还同时患有失眠症和神经性厌食症。哦就算这样,你的烟瘾也很大,喜欢的牌子是——” 他突然停顿,鼻子在空气中轻嗅,眼睛突然绽放光彩,斩钉截铁道:“是sobraine,你上午才抽了一根。” 康斯坦斯耸了耸肩,不甚在意地辩解道:“烟草能让我大脑更理智。” 听到这话,夏洛克这才正视起她,脸上浮现奇怪的笑意,“阿普比小姐,在这一点上我们达成一致。” “所以,我们之前认识吗?”康斯坦斯绕到最初的问题,她坐在夏洛克对面的沙发上,手指习惯性地摩挲下巴,她觉得今天能从这个奇怪的男人身上打听到什么,“你观察力这么强,不可能有一点看不出来,但你为什么没说?” 被质疑的夏洛克笑意停留在脸上,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显而易见,你不是一个会照顾,唔,陌生人感受的人,所以,” 康斯坦斯转过身,探究的眼神落定站在沙发边的麦考夫身上,她用的是陈述语气:“是麦考夫让你别说的。” 麦考夫紧绷的身体就像一道笔直的墙,他接受了她那道探究、疑惑甚至带着一点感动的目光,等等,她在感动?就仅仅因为这个而感动吗?他嘴唇紧闭,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快到令康斯坦斯抓不住。 “麦考夫?”夏洛克露出一丝古怪的笑,他重复道,“你叫他麦考夫?” 康斯坦斯放下手臂,头靠在软垫上,不知道这两者之间什么联系,“这有什么问题吗?”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夏洛克眉毛一挑,斜靠在沙发上问他们两个。他在想,六年前康斯坦斯给麦考夫那枚戒指的含义,以及她现在手指上……的戒指究竟是什么意思。 房间陷入一阵奇怪的沉默,谁都没有开口打破。 康斯坦斯本来应该出声反驳夏洛克的。但如果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她懒散地靠在沙发上,一双墨绿色的眼睛陷入沉思中,仿佛正在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行性。而麦考夫,当他听到夏洛克这难得惊世骇俗的问题时,这面坚不可摧的墙竟难得晃动了几下,强压在心头的欲念催促他第一时间望向她,而她似乎在思考,在思考什么,或许跟麦考夫生活在一起也不错?这种想法令他走向一种未知的困境——他不该跟康斯坦斯在一起,以及他想跟康斯坦斯在一起。 而关于后者,他一直都没有改变过。 就在这时,另一侧的厨房突然发出了巨大动静——「砰」——像是什么东西被撞倒。 三个人望向声音的源头:一个竖着耳朵,无意中听到他们谈话的男人,因过于震惊不小心撞倒了厨房里摆置的椅子,椅子轰然倒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看到三个人都同时盯着自己,这位拥有茂密棕发,身体十分强健的男人小心翼翼地走进卧室,他有点尴尬地看着康斯坦斯,“阿普比小姐您好,我是约翰·华生,夏洛克的……唔,室友。” 麦考夫用黑伞戳了戳地,木质地板发出「登登」的声响。仿佛预示着他难以维持面上的友好,他目光冷淡地打量着约翰,说出的话有些不留情面,“华生先生,也许你该懂得如何进行正常的社交交流,而不是在厨房做一些无意义的事情。” 不过康斯坦斯的重点不在这里。 “室友?”康斯坦斯张大嘴巴,显然难以置信,她转过身盯着麦考夫,目光流露出几分失望,“你居然让你弟弟租房住?还是这样的环境。”她环顾四周,看到陈旧的家具和满是弹洞的墙纸,有种自己也住在这里的辛酸感,“麦考夫,身为兄长,你真的太小气了。” 百口莫辩的麦考夫下意识地指了指自己,“我,小气?”他眉毛上扬,难以置信地盯着她,像是不认识她一样,又指向夏洛克,声音提高了许多,“康斯坦斯,他是成年人了,住在哪里是他的选择!” “希望你能记住今天的话,brother。” 夏洛克此刻插了一句。 见两个人像是要吵起来的样子,约翰赶紧出来打圆场,“其实这房子蛮不错的,”他见康斯坦斯一脸不信,又顶着麦考夫隐约威胁的眼神,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解释:“你看,这里地段不错,离地铁又近,还在市中心,租金又不贵,就真的还不错。” “好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麦考夫打断他的话,执着黑伞又狠狠地戳了戳地,他的目光望向正在看好戏的另一位福尔摩斯,“夏洛克,有案子需要你帮助。” “不接。” 夏洛克弹了一下琴弦,毫无顾忌地拒绝他。 “为什么不接?” 康斯坦斯迅速看完手机里有关夏洛克的资料后,对他的这个回答很意外:“你不是无聊吗?” “你为什么不去?”夏洛克扬了扬眉,视线从站着的麦考夫扫到坐着的康斯坦斯。他们看起来真的是……有点像。 “出外勤不在文官的工作日程里,” 康斯坦斯翘着腿,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她的手指交叉放在膝上,一副大权在握的姿态,“再说了,现在叙利亚问题这么严重,我走不开。” 现在更像了。夏洛克将小提琴架在肩膀上,琴弦往上拉了几下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望向麦考夫逐渐圆润的下巴和微微隆起的小腹,讽刺道:“有的人不出外勤都增胖了不少。” 康斯坦斯意外地瞥了一眼麦考夫,见他回避视线,倒是笑出了几分真心,“也许伏案工作也算一种锻炼。” “咳咳,”约翰将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努力不让自己的笑显得过于明显。 麦考夫暗中收腹,往前迈了几步,语气颇为强硬,「夏洛克,这是国家大事」。随即他又露出那种熟悉的笑容,眉毛上扬,「也是封爵的好事」,最后眼里透着几分威胁,再三重申道:“我希望你能接下此案。” 康斯坦斯看着不肯退让半分的福尔摩斯兄弟俩,心里感叹着麦考夫居然也有失手的时候,居然拿封爵要挟人,真的以为人人都像她的爷爷汉弗莱吗? 但没想到话音刚落,夏洛克就立刻起身,褪去先前的漫不经心,立刻严肃地问他:“什么案子?” 这一转变看得康斯坦斯目瞪口呆。这位福尔摩斯看起来不像是一位沽名钓誉之辈吧,怎么就那么爽快地答应了?还是里面有什么她不知情的内幕,姓福尔摩斯的行为怎么都那么出乎预料? 直到走出贝克街221b,康斯坦斯还是云里雾里的,她站在街边问麦考夫,为什么一说封爵夏洛克就答应了。麦考夫只是神秘一笑,并不作过多解释,他转过身抬眼望向二楼的窗口。 而此时,站在二楼观察着他们一举一动的夏洛克却突然拉上了窗帘。约翰想到之前康斯坦斯的话,他问夏洛克,“你之前少讲了什么?” 第11章 夏洛克的手指缓缓地拉出第一个音,声音低沉悦耳,“没什么,就是今天是纳德酒店爆炸案的第二十三周年。” 第8章 大英政府可不孤独 伦敦白金汉郡切尼耶斯的圣迈克尔教堂,教堂外是世代贝德福德公爵家族的私人陵墓,远远望去,数十个白色墓碑都整齐划一地坐落于此,它们正安静地注视着两位不速之客。 这不是麦考夫第一次来这里,但这一次,他的视线落在一旁的康斯坦斯脸上,他是跟她一同前来。 十月的寒风吹拂着她的发梢,也将一地的花瓣吹得零零散散,飘落至他的脚边。 他注意到一个墓碑前有许多鲜花,好像是今天才摆上的,而康斯坦斯的脚步也恰好落定在这块墓碑前,她弯腰将手中的红玫瑰放上去,起身的一瞬,墓碑上那位俊朗非凡的男人正冲着她笑,眼神太撩人,引得许久没来见他的康斯坦斯笑出了眼泪。 此时太阳逐渐要埋入地平线,散落的余晖就像得到指令似地笼罩着她面前的这座墓。 墓里躺着的是她二十三年前死于纳德酒店爆炸的父亲——帕特里克·罗素·阿普比。 在麦考夫的眼里,那一抹黑色在满目的白色大理石中显得那么突兀与孤独。这纯粹的黑让他想起被大火毁于一旦的老宅,火光燃尽,最后也只剩下遍地灰烬。 回忆过于触目惊心,他不愿多待,于是转身走至教堂门口等她出来。 康斯坦斯在墓前站了一会儿,没有开口说话。她从来不在父亲的墓前说话,兴许是为了防止有人不轨欲录下家族秘辛前来敲诈,又或许是如今的她实在是无话可说。 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碑文,刻着汉弗莱所选的——for i am fearless, and therefore powerful.(「因为我无所畏惧,所以我强大」) 这不是属于父亲的碑文,她想着,如果无所畏惧,那他也不会死在二十三年前的晚上。 这句玛丽·雪莱的诗其实更适合另一个男人。 面对那个男人,她其实满心疲惫。 试探、利用、利益交换; 伪装、引诱、达成目的,这些本就是她在白厅赖以生存的手段。若是最后能成功,谁也不会在乎过程有多曲折,这就是政治游戏的核心——只能往上走,不惜一切代价地往上走,就算站在山顶之后粉身碎骨。康斯坦斯享受这样的游戏,而游戏规则中她最着迷的一点就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 所以当威廉姆斯告知她——麦考夫对自己隐约有点不同时,她起了心思。她多次试探背后隐藏的玄机,她得到一个非常意外的答案。而她本来也想利用这段隐晦的过去达成一些目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最后改变了主意。 都过去了。她在心里解释道。 待麦考夫抬眼看见款款走来的康斯坦斯时,明显感觉她与之前有些不同,好像身上那种沉寂变得更重,对他的态度也更冷淡了。 两个人沉默地坐上了车,气氛凝重到前排的安西娅频频侧目。 麦考夫意识到她似乎不打算再对自己伪装,这发现令他诧异了半秒。这段时间,他不是没有发现她不经意的试探和暗示,也不是不知道她一直在隐藏着自己情绪与态度。但为什么这么突然地撕开了这层面具。 她甚至没有再看自己一眼。 他知道她放弃之前的计划,就在他带她去看了夏洛克之后。麦考夫心里清楚,康斯坦斯最重视的永远都是她的亲人,他也亦然。她试探他,那他也如法炮制,然后他把选择权交给了她。 “你赢了,” 康斯坦斯并不打算将夏洛克的事告知威廉姆斯,他若想抓到麦考夫的弱点,那就自己去找,她不打算掺和进来,“车麻烦就在前面那个路口停。” 她想抽根烟,平复一下情绪。 威廉姆斯想知道麦考夫的弱点,而她想知道自己跟麦考夫的过去。所以他们俩一拍即合,联手做了一场戏。从头到尾,甜品店的巧遇、mi6拿到的那张照片、白厅的试探。甚至是那场秘密会议后的情绪崩溃,都不过是她粉墨登场的筹码。 她想对付威廉姆斯不假,但讨厌其中存在一个巨大变数——麦考夫·福尔摩斯。在试探的过程中她又想利用麦考夫对付威廉姆斯,谁让她失忆前好巧不巧跟麦考夫谈过恋爱,利用这段感情来达成目的想法来得轰轰烈烈。可最后谁也没有想到的,就因一个夏洛克,她就放弃了所有的谋划。 感情用事是大忌,汉弗莱果然没说错。康斯坦斯有点挫败地想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车恰好就在蓓尔美尔街停下。 麦考夫看她拉开车门即将离开,手倏地握住车门,速度快到恐怕没有思考,可他整个人就如静止一般,眼睛没有动,一直盯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但手绷着也没有动,筋脉凸兀地抓住车门把手。 他想,他确实看了太多次她的背影。 康斯坦斯却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目光,她一心想逃离失败所带来的不安。于是从包里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 她觉得,这样的夜晚太适合重新做场交易。 改革俱乐部的老位置上已经有了另一个人的气息,是康斯坦斯新来的私人秘书杰瑞米。 他悠闲地品尝着美酒,那双如酒如出一辙的琥珀色眼睛望向落座的康斯坦斯,“阿普比小姐,看起来诸事不顺呀。” 他很是惋惜地说道。 “托你的福,我算是栽了个跟头,” 康斯坦斯接过侍从递来的勃良艮酒杯,手指摩挲杯沿,过半响她才开口:“这件事瞒着威廉姆斯。” 她意下所指,但这位私人秘书却不肯接招,他非要她把话说得明明白白,“哪件事?夏洛克·福尔摩斯还是麦考夫·福尔摩斯?” 康斯坦斯被他的口吻激怒,但当看清他恶作剧得逞的笑,她又觉得他是故意的,“全部。”语气不容置疑。 “恐怕我恕难从命。” 杰瑞米笑容加深,他抿了口酒,欣慰地感叹:“不过看到恢复正常的阿普比小姐,还是令我很开心。” 她将酒杯放在桌前,未喝一口,她歪着头似是询问:“你想要什么?首席私人秘书?还是报复你那位放荡不堪的贵族父亲?你终归是想要点什么的,只要我能办到,杰瑞米。” 她暗示他接受这场交易。 但杰瑞米却摇了摇头,他仰头饮了一口酒,手帕轻擦嘴角,眼里透着诡计得逞的满足,他轻飘飘扔了一句:“我只是无聊。” 无聊,这可是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不由得让她想到贝克街的那位咨询侦探,她眉头一皱,话锋一转:“你是怎么搜集到夏洛克·福尔摩斯那么多情报?” 资料详细得仿佛是从维基百科照抄下来的,唯一的区别就是维基百科没有他的资料。 “这是我的工作。” 杰瑞米摊开双手,脸上露出无辜的笑容,“阿普比小姐,你总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呀。” 让他收集信息又逼问这信息从何而来。 沉默半刻,康斯坦斯略加思索缓声问他:“杰瑞米,要不要考虑换个上司?” 话音刚落,她姿态优雅地举起酒杯,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杰瑞米挑了挑眉,他摸着下巴也思考了片刻,旋即举起酒杯,“乐意之至,我的小姐。” 与此同时,已经回到蓓尔美尔街府邸的麦考夫正坐在客厅那张皮质沙发上,他全身几乎被浓重的黑暗所笼罩,只有手边那处壁灯亮着昏暗温暖的光芒。 还有桌上屏幕一闪一闪的手机。 沉默,还是沉默,寂静,还是寂静,这是他独自一人的常态。 麦考夫将脸隐没进黑夜里,试图逃避推测出真相后那一刻的愤怒。他配合他们演了这出戏,甚至在这过程中险些送上他所剩无几的真心。 耳边一直回响着她的那句「你赢了」,麦考夫却在想他赢得什么,看着她一次又一次地转身离开吗? 仿佛听到了他内心的质问,有人回答了他。 “我一直在你身边啊,” 这是十八岁的康斯坦斯,白肤红唇明艳得清晨沾露的玫瑰花,她抱着《逻辑基础》朝他走来,笑得可真开心,眼里都是他。但那本书的厚度比她的胳膊还宽,看着她颇为吃力的模样,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帮她分担这重量。 手还未伸出,他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可是这黑暗并未持续下去,因为他的手掌突然被紧紧抓住,他讶异地望向那手的主人,忘记将手收回来,她是二十岁的康斯坦斯,她也处在一片黑暗之中。但她哭得很伤心,小声呜咽着,可看到他望来的目光时却又怔住,她立刻擦了擦眼泪,勉强挤出一个笑,小心翼翼地问他:”你是不是不喜欢看电影呀?” 他喉咙发痒像是被什么异物无端卡住,一个字也蹦不出来,他就坐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她眼里的光,一点点散掉。 后来电影散场了,她说,既然你不喜欢看电影,那我们下次去看音乐剧吧。 第12章 麦考夫觉得这样的记忆不真实,他不可能会陪她去看电影,音乐剧就更别提了,他讨厌音乐剧。 “是的,我知道了。”有人听到了他心里的抱怨。 这是属于康斯坦斯的声音,清冷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他紧张地转过身,茫然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位优雅的黑发女士,她坐在在诺森伯兰大街上的甜品店里,正托着腮无聊地看向窗外。她是二十二岁的康斯坦斯,麦考夫站在她面前,两人仅隔一面窗户对视着,但她看不见他。 店长克里斯亲手将打包好的草莓布丁送到她手里,一脸揶揄地问她,为什么不直接把男朋友带来。麦考夫看到她眨了眨眼,有些无奈地将视线移向别处,她说,他可能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然后她转过头,她的脸被一种阴暗的颜色笼罩,眼里的悲伤越积越厚,沉得几乎快要承受不住的时候,她又嘴角一弯,朝他露出一丝释然的笑。 她说了一句话,是对他说的。 他听不到了,他发誓自己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于是她又在他心里重复了一遍——他可能也不喜欢她。 无端的黑暗和孤独再次向他涌来,麦考夫觉得精疲力尽,他紧闭着双眼,将头转开去。 半响,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他告诉自己,“我不孤独。” 第9章 好戏上演 白厅的工作就算再枯燥,也比帮自己上司善后有趣。 康斯坦斯也常因自己新上司时常闹出的笑话和出格的行为而感到头疼。就像她现在正着手处理大臣被《每日电讯报》记者拍到的一些不雅照片——跟男人的亲密照——真不愧是自民党最上镜的大臣,哦还是一名有家室的大臣。 她嘴角挂起一丝嘲讽的笑,拿出手机给自己的大学同学,也是《每日电讯报》主编之一的亚特伍德打了个电话,软硬皆施了一番,才让他打消借这篇新闻报道大出风头的念头。 挂断电话后,康斯坦斯想了片刻,将照片放进书桌的最下面一层的抽屉里,然后锁上。她将钥匙放进包里,心里感叹着布兰登这个大臣至少还要再当一年。 内阁重新洗牌的时间大概取决于保守党还能容忍自民党有多久。 估计也不会太久。她目光一暗。 此时杰瑞米拿着一封信件走了进来,他见办公室放置的电视是关着的。于是顺手打开,液晶屏正播放着bbc的热点新闻。 听见电视传来的男主播声音,康斯坦斯从文件堆里抬头,就看见他那身深蓝色的威斯伍德牌的两件套西装居然搭配了一条松石绿斜纹领带,还打了个糟糕至极的半温莎结。 因这过于可怕的搭配,她的表情一言难尽:“你这领带……” “怎么了?我觉得还可以呀。”杰瑞米低头自我欣赏了一番,然后想起手中的信件,将信递了过去,“匿名信件,收信人是你的名字。” 康斯坦斯接过这看起来格外普通的信,手指上下翻看了一遍,确认没多大问题,正准备拆信,却被电视正在播放的一则新闻分了心神:“据bbc记者报道,交通部副部长贝丝·达文波的尸体在伦敦一座建筑工地被发现,经警察初步调查显示为自杀。而这已是自十月初的第四起自杀案件。” 又来一起自杀案件。为什么说又,因为国防部那边的舆论还没处理干净。 她沉思片刻,一脸凝重对杰瑞米说:“帮我安排一下今天的午餐,就定在改革俱乐部。” 没办法,雅典娜俱乐部到现在还不允许女人进入。 事实上跟内政部的人打交道并没有比情报机构的人轻松到哪里去。 安德莉亚迫切地想从内政部调到财政部工作,借此搏个远大前程。但康斯坦斯却表示自己无权过问文官晋升的具体事项。但她暗示安德莉亚可以从今年的年终考核入手,做点文章。同时她还表示,财政部首席秘书可能会遭遇一点小危机。 安德莉亚知道康斯坦斯在白厅消息灵通。于是放下了一半的心,她开始问康斯坦斯今天来的目的。 康斯坦斯将煎牛排细心地切割成一块一块的,但不入口。她放下刀叉,满意地看了一眼,抬头问安德莉亚:“你知道交通部那位的消息吗?” 安德莉亚点了点头,“今天一大早苏格兰场的人就来通知了,怎么?” “国防部那位的事情还没解决干净,最近……外相也遭遇了一起不太好的意外,” 康斯坦斯原本笑着的脸渐渐变得凝重,“总之,这起自杀案尽量低调处理,任何细节都不要跟媒体透露。” “来不及了,”安德莉亚看了一眼手机,她脸色难看地解释:“苏格兰场下午准备开记者会向公众解释这几起自杀案。” 真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康斯坦斯只好放低自己的要求:“不要提国防部。” “涉及到国际纠纷了?”安德莉亚并不了解内情,她见康斯坦斯沉默,只好答应下来,还顺便感叹一句:“内政大臣要是知道苏格兰场擅作主张,恐怕要气死。” “不过,她好像天天都在生气?” 作为内阁里唯一一名女大臣,内政大臣做事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确实有点当年撒切尔夫人的风范。但如果遇到笑里藏刀的威廉姆斯和做事滴水不漏的麦考夫就确实有点不够看了。 遭遇到两位大人的合力围攻,她提出的新移民政策再次铩羽而归,首相显然更倾向于经验老道的威廉姆斯和得力助手麦考夫他们的意见。 会议结束后,气急败坏的内政大臣匆匆离去,只留下麦考夫和威廉姆斯还在会议室里等着首相,看样子是有事相谈。 麦考夫要谈的是关于下院针对情报机构滥用职权严刑拷打恐怖分子的质询。巧合的是,威廉姆斯想谈的也是这个。 站在在黑白相间瓷砖铺设的地板上,麦考夫冷眼看着威廉姆斯拿出一份文件递给首相。 只消一眼,麦考夫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但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声。 首相低头仔细翻看手中的文件,待抬头看麦考夫时,棕色眼珠泛起一层担忧和疑虑。在威廉姆斯鼓励的眼神下,首相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定:“麦考夫,我打算设立由最高法官出任主席的委员会,专门负责研讯包括军情六处在内的情报和反恐机构,曾是否严刑拷问嫌疑恐怖分子。” 但他并没有将可能施行的处理方案说出来,而是绕了个弯——“所以,这个委员会……” 说到最后,他的底气有些不足。 “我明白,首相大人,” 麦考夫的视线缓缓从气定神闲的威廉姆斯落在首相脸上,看见首相迟疑不安的眼神,他挂起一抹迷人的微笑,点头表示理解:“此次调查不会有任何情报人员参加,包括我。” 威廉姆斯站在首相身后,他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待到麦考夫答应此事后,只是像看后辈一样,慈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这次调查与他毫不相干。 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麦考夫不太喜欢这种脱离自己掌控的事态发展,他以前从没有发现威廉姆斯这个人的危险。他沉思着,似乎想从大脑里调出有关威廉姆斯的一切信息。 或许他们之前曾在威严庄重的议会大厦擦肩而过,又或许在某次高朋满座的宴会上威廉姆斯曾给予他亲切的问候。在麦考夫的印象里,威廉姆斯鲜少暴露在鲜花与聚光灯下,他将自己隐没在那些热衷宣传自己的政客身后,为他们出谋划策,争取选票,最后赢得大选,而他抽身而退。 在这一点上威廉姆斯与麦考夫近乎一模一样。在政治的权力范围内,他们似乎是卑微次要的角色,实际上却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但麦考夫在想,威廉姆斯他到底哪里来的底气? 执政党党鞭长,党内地位等同情报机构的掌权人,麾下议员的丑闻他手握不少,但威逼利诱的手段却很少使用;私生活干净,家庭生活美满,没有任何不良嗜好,看起来毫无黑点,至少在mi5送过来的个人报告上是这样的;追逐权力,但又十分克制,如果他想要当首相,根本就轮不到现在稳坐唐宁街十号的那位。所以,他到底想要什么? 就当麦考夫带着不解,将视线投向窗外时,却清楚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康斯坦斯·阿普比。 这是距白厅街最近的一条商业街,夜幕低垂下,唯有这里灯火辉煌、热闹非凡。 康斯坦斯正在街上的一家老牌男装店里挑选领带,而站在她对面,看起来颇为无聊的就是杰瑞米。 “这条的颜色多适合你这身西装。”康斯坦斯取下一条暗红色丝绸领带,隔空比着杰瑞米的西装试了一下。随即满意地点了点头,顺手又挑了几条领带,让店员一起包好。 杰瑞米也没拒绝这突如其来的礼物,他双手抱臂放在胸前,琥珀色的眼睛里涌动着强烈的好奇心,“为什么要为我买领带?” “因为你的搭配太难看了。”康斯坦斯直言不讳道,她接过店员递来的包装好的领带,递至他眼皮下,“你之前明明挺正常的。” 第13章 至少看起来是个清秀有点羸弱的小伙子。 他接过领带,余光瞥到窗外的车辆,他眨了眨眼突然问她,“阿普比小姐对如何挑选领带似乎很熟悉,不是第一次为别人买吧?” 他这个问题逾越了,但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以前买过。 康斯坦斯位于骑士桥的家里确实有很多领带、袖扣之类的男装搭配饰品,也许是以前买给福尔摩斯的,但因为种种原因没有送出去。 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或许吧。”她模棱两可地回答道。 “或许?阿普比小姐要不要同我一起看出好戏?” 杰瑞米双手插兜,语调变得轻挑起来,他眼里闪动着危险性十足的暗示——他并不打算听到拒绝的任何近义词。 康斯坦斯惊讶地意识到这位私人秘书也是个伪装高手。 居然还将她骗了过去。 她还能怎么办,她将耳边的碎发撩至耳后,以此掩饰心中的不安。威廉姆斯想出手对付自己了?但这个男人的态度暧昧,她无从判断他究竟更倾向于谁。 只有进入他设计好的圈套才能知道这场游戏背后的目的。 她想,今天或许是一个看戏的好日子,不是吗?于是就听到自己若无其事地回答他,“怎么,你还有别的安排吗?” 麦考夫看见两个人从男装店出来,一前一后上了一辆车,那是康斯坦斯的专车。他打开手机的追踪导航系统,只见屏幕上有颗属于康斯坦斯的红点正在移动。 他让司机跟上那辆车,然后又让安西娅将有关那位私人秘书的资料立即发过来。车还没开过一个路口,资料就已发送至他的邮箱。手指点开只是看了两行,麦考夫就知道这个私人秘书的身份是伪造的。 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种可能性:巴基斯坦/□□,爱尔兰共和军,□□/革命卫队,库尔德斯坦工人党……但这个人潜藏在康斯坦斯身边的目的又是什么? 麦考夫想过就在下个红灯路口让mi6特工强行将康斯坦斯救出来。 但他意识到这样的行动并不是万全之策,他不能在这个时候亲自将话柄送到威廉姆斯手里。 就在麦考夫思索着对策时,前面那辆车缓缓在弓箭大街的伦敦科文特花园皇家歌剧院门口停下。 这是康斯坦斯常来的剧院。他曾陪她来过。 麦考夫隔着车窗看着康斯坦斯和那位私人秘书下车,并肩走进剧院,脚步临到门口时,私人秘书突然转过身,眼底嘲弄地朝自己咧嘴一笑,似乎在笑他不自量力的谋划,笑得张狂肆意,活脱脱是个疯子。 麦考夫攥紧手机,身体却纹丝不动,他眉头紧皱,心里已经知道那个人的身份。 可关键的是,为什么偏偏是康斯坦斯? 杰瑞米轻车熟路地领着康斯坦斯走上了剧院二层,这里透露着旧时代的贵族气息,一扇扇由暗红色的绸缎装饰的单独包厢朝他们展开,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木质香水味,杰瑞米大步流星的步伐在柔软的地毯上顿住,他一把推开面前的包厢,略带神经质的目光紧盯着她,随意做了一个绅士礼仪手势,声音听起来悦耳之极,“阿普比小姐,请——” 要进去吗?康斯坦斯在思考这一步的可行性。她已确认这个杰瑞米或许是个假身份,但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她对他有什么特别的用处吗? 康斯坦斯狐疑不决,她的脚步停滞不前,望着他目光冷冽,“你想要什么?” 她不能这么莽撞。 而此时的杰瑞米也像换了一个人。他那双琥珀色的眼,冷淡中透露着骇异的疯狂,弯起的嘴角淬着恶毒的血,慵懒无辜地冲她微笑,甚至还带着隐隐的期待。 他拖长了语调,声音里带着莫名的蛊惑:“五——” 他在干什么!康斯坦斯踉跄地后退了几步,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原本冰冷的手心竟然开始冒汗。 “四——” 他为了什么开始倒计时?她想不明白这没头没尾的举动。 “停下!” 直觉告诉康斯坦斯必须让他停止这个倒计时,于是她冲他大声吼着。 “三” “停下!”康斯坦斯看不到他的任何想法,此刻她尖锐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歇斯底里的绝望。而她那张原本就美得惊心的脸因这疯狂无望的情绪,变得更加具有冲击性。如果有人看见这一幕,也一定会觉得她是个疯子。 而她看着他,就像瞧着一个从地狱来的魔鬼,咬牙切齿,心中满是因被束缚的恨意。 “二” 他依旧在笑,双手插兜毫不在意地继续着他的小游戏。 看到已经濒临崩溃的康斯坦斯,他的脸上划过一丝嘲弄与无趣,他原以为这个女人会跟其他人不同。 哦,不对,他看见她突然眨了眨眼。 “你想看我绝望、崩溃最后疯掉?” 她语调上扬,似乎透着几分好笑。 就在这一瞬,康斯坦斯脸上绝望至极的情绪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派风轻云淡,好像之前那个站不住脚险些发疯的女人不是她。 她嘲讽地看着他,冷漠地取笑他:“真是无聊。” 而杰瑞米并未对此感到任何不快。 他又露出那副天真单纯的笑容,就像圣诞节得到心爱礼物的小孩子,口吻愉快极了:“真有意思。” 话音刚落,康斯坦斯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may i ”她客套地询问他,但也仅是客套而已,她自然地拿出手机,将听筒放在耳边。 里面传来了麦考夫果断的声音,“康斯坦斯,立刻离开那里。” 她挑了挑眉,原来只有她不知道这个男人的身份,合着就瞒着她一个人。 沉默片刻,麦考夫就听到话筒另一边突然响起几声漫不经心的鼓掌声,随后就听到那个人调侃道:“福尔摩斯让你离开?” 听她始终不回答,麦考夫面容一沉,他竭力压住自己的怒气,但徒劳——他不由主地提高声音,“康斯坦斯!” “康妮,” 杰瑞米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座位,口气仿佛在哄小孩子,“过来坐呀,今天这出戏可是你最喜欢的。” 这出戏,哪出戏?他到底在暗示什么。康斯坦斯后退了几步,她摇了摇头,一口回绝:“但我并不喜欢跟你一起欣赏。” 他并不意外,只好耸了耸肩表示无奈。 康斯坦斯见他缓缓落座,整个身体面向自己,双腿优雅地叠着,歪着头表情很苦恼。然后像是想到什么,有点伤心地看着她,“康妮,如果你不过来,那这里所有人都会被炸飞哦。” 饶是镇定的康斯坦斯听到这番威胁,都不免倒吸一口凉气,他这个疯子! 她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呢。这里坐着整整七千个人! 而就在麦考夫听到电话一边传来「嘟——嘟——嘟」的忙音后,“轰隆——” 紧接着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巨大的,震天动地的的爆炸声,他看着不远处的楼顶冲出了一股火红炽热的波浪,伴随着腾空而起的滚滚烟雾,这座城市仿佛摇摇欲坠。 好戏上演了。 第10章 谁是康斯坦斯的克星 听到有人在念她的名字,康斯坦斯的视线缓慢地从那面巨大的落地窗移开。今天是个不错的天气,进入十月后的伦敦天空很少蓝得如此纯粹,以这美如油画为背景的大本钟此刻准时地发出了百年来不曾停歇的沉闷低吟,九点到了。 她靠着不太舒服的转椅背垫,将目光投向刚才念她名字的人,应该是在场四位调查员中唯一的一名女士——内阁办公室成员——艾莉西亚·斯莫伍德夫人。 “康斯坦斯·阿普比小姐,” 斯莫伍德夫人再次重复了刚才的问题:“前天伦敦市区晚上八点左右发生了四起不同程度的爆炸案,分别在威斯敏斯特宫、白厅国防部训练场、丽兹酒店和部分民宅,请问爆炸前的这段时间,你在哪里?” 她还能在哪里,陪一个你们都没识破的假秘书在皇家大剧院看完了整场《悲惨世界》。 但康斯坦斯却冷淡地抬起眼皮,望了她一眼,不置一词。 “好吧,换个问题,” 威廉姆斯的手指翻过一页报告,他还是那个老样子,笑眯眯地质问她:“阿普比小姐,你能解释一下乔治亚号航母图纸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办公室吗?” 康斯坦斯想起了那封由杰瑞米亲手递来的,她还没拆开的马尼拉纸信件。虽然这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圈套,但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们一眼,将声音故意放低:“既然图纸已丢失,复本也遭到损坏,设计师也魂归故里……”她顿了顿,眼角有着浓浓的嘲讽,“那你是怎么判定那张凭空出现在我办公室里的图纸是真的?” 显然没有预料到她的突然发问,威廉姆斯和坐在另一边的生面孔交换了一下眼神。 威廉姆斯有点惊讶他这个侄女的反应能力。 这个生面孔突然摆出责难的语气:“ 财政部首席秘书因津贴丑闻辞职一事也是你泄漏给媒体的?” 第14章 “出于最大的尊重,我想提醒您一下,泄密事件很严重但这属于他的个人政治活动,跟所有公务员都没有关系!这里是英国,不是美国。” 她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显得异常愤怒。 康斯坦斯对那些党派斗争可不感兴趣,她只不过稍微提醒了一下亚德伍德——或许其他同性恋议员有点什么小道消息。巧合的是,那位自民党籍的首席秘书偏偏挪用下院津贴为自己的男朋友交房租。 她说了什么吗?什么都没说。 因康斯坦斯拒不回应这些指控,在调查小组暂时拿不出证据的前提下,她被内阁秘书处正式「通知」从今天起开始放假。至于什么时候回本部工作,那还得看这些指控什么时候能撤销。 临近本年度的文官年终考核,这样的放假对康斯坦斯来说确实不算个好消息。即使内阁秘书莫里斯爵士和她的上司菲利普爵士都打了电话过来表示慰问。但她仍然心里不痛快,主要是因为外相布兰登在最后捅了她一刀。 即使军情五处的人搜查办公室可以不通过本部长官同意。但如果布兰登稍微从中斡旋一下应该就不至于连累她背上最无辜的一个指控。然而他没有,这就意味着布兰登应该是知道她手里有那套照片,或许也想借此将照片销毁掉。 那么,又是谁将这件事告诉了他。 带着这样的疑问,康斯坦斯双脚踏进了一间阴暗密闭的四方屋子里,房顶天花板被切割成不同的方块,日光透过形成斑驳陆离的光方形斑,映射在四面墙上,她环顾四周,潜意识里已经将这样的屋子等同于审讯室,隔音隐蔽安保性极强。 麦考夫的办公桌就离她不到一英尺的距离。但她却不肯再前进一步,进入到两扇搁置在墙边的镜子视野里。 跟上午坐在她对面却一言不发的状态不同,此时的麦考夫更像是他平时所表现出的那样——一派优雅矜持的绅士风范,一副居高临下的高官姿态。 “怀着最高的敬意,我为您上午的沉默而致谢。” 她见他不说话,就只好先开口道谢。反正他今天上午没说话就算帮她一个大忙。 麦考夫闻声抬眼,凝神看着她,在昏暗的灯光下,他这样沉默的姿态显得更加迷人与危险。 他的语气低沉悦耳,像极了大提琴演奏出来的音调,“既然要道谢,不如我们先来谈谈你跟那位……危险分子到底在包厢里做了什么?” 他用手指把椅子扶手敲打地砰砰作响,似乎打算要将这个问题问到底。 “不错的提议,” 康斯坦斯苍白的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一般只有在进行秘而不宣的交易时,人们才会看见这样的笑容,“那不如我们再往前推一下,那位危险分子到底是谁?” 麦考夫目光不曾从她脸上移开,似乎注意到她消瘦的脸庞,他紧锁眉头,说出的话比刚才正式许多,“请恕我直言,阿普比小姐这些天都生活在海滨韦斯顿吗?” 《卫报》前不久才把以海滨韦斯顿为代表的穷人社区列为新「贫民窟」。 他这都什么暗示。康斯坦斯嫌弃地撇了撇嘴,她移开头,语气听起来有点焦躁:“ 没想到福尔摩斯大人居然是一名《卫报》读者。” “没想到阿普比小姐居然还会关注鄙人的阅读习惯,真是备感荣幸。” 麦考夫手边正好有份报纸,他意有所指地翻动了两下,正好露出类似英国国徽的报纸徽标——是今日份的《泰晤士报》,他脸上的笑意加深。 ok,你赢了。 康斯坦斯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她将话题又回归到原本的轨迹上。 “麦考夫,”一般只有主动想跟他拉近关系时,康斯坦斯才会这么亲切地叫他,“这个人潜伏在我身边这么久,甚至还陷害我,我不可能不在意他的真实身份。” 说完,她露出一副无辜可怜的神情。 麦考夫将上扬的嘴角压下去,手指不经意拂过下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些,“他很危险,康斯坦斯。” 他并不希望康斯坦斯卷入到这样危险的事件。 “我也很危险,”康斯坦斯双手抱臂盯着他,看麦考夫眼里透露的不以为然,她再次以郑重的口吻强调道,“我是说真的。” 麦考夫跟她对视,他看出了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心,心里叹了口气。沉思片刻,他还是将杰瑞米的真实身份告诉了她。 “吉姆·莫里亚蒂,一个危险系数极高的罪犯。以赞助者、线人的身份策划了多起恶劣暴动的犯罪案件,其中就有伦敦这几起自杀案。因从未被抓,他也被称为是犯罪届的拿破仑。” 他以为康斯坦斯会说点什么,但明显她的重点又歪了。 “为什么一个英国人要被称为拿破仑?” 她眯着眼,一脸嫌弃,说出的话听起来有点刻薄,“又一位科西嘉岛血统继承人?” 并没有被带偏的麦考夫咳了一声,他略带责备地看了她一眼。 “康斯坦斯,” 他抿着嘴,一双灰色的眼珠沉沉的,似乎要将她看透,“莫里亚蒂跟你说了什么?” 她回想了一下那天晚上的情景,手指不由自主地摩挲下巴,越想心里越奇怪,但却只轻描淡写一番,“他用剧场所有人的性命威胁我陪他看了一场音乐剧。” 这个莫里亚蒂确实不太像英国人。这么轻率好斗,热衷制造麻烦,只有高卢人才这幅德性。她继续在心里诋毁道。 但她看起来没有丝毫怨恨,这是一个被劫走的政府官员该有的反应吗。 “就这些?”麦考夫显然不信,他眉头皱得发际线都快看不见了。 “就这些。” 面对他明显不过的质疑,康斯坦斯想也不想就回答道。 如果没能忽略她眼珠一瞬间向上望的细微动作,麦考夫甚至都怀疑自己会无条件信了她这番话,不过现在看来康斯坦斯还是对他隐瞒了一些细节。 这样的认知令他感到焦躁,麦考夫紧绷嘴唇,一言不发,他回想到以前的康斯坦斯……并不会对他隐瞒这些无足挂齿的小事,她叽叽喳喳的,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而现在的康斯坦斯,仿佛将隐瞒作为一种本能保护自己的手段,她不再对任何人敞开心扉。 他并不想看见这样的她。 一时间,这个四方的屋子陷入了双方特意僵持的沉默中。 这可是谈判的关键时刻,谁先出声就意味着谁可能会输掉一半的筹码。 结果是robin gibb率先打破沉默——“ well, you can tell by the way i use my walk, i\'m a woman\'s man: no time to talk.music loud and women warm, i\'ve been kicked around since i was born……” 气氛真尴尬。这突如其来的音乐是康斯坦斯的手机铃声——最近换成了bee gees乐队的《stayin’ alive》,原本严肃谈判画面一下子就因这颇为摇滚的歌声变得不伦不类。 “献上我的忠告,铃声可不是记手机密码的最佳方式。” 麦考夫脸上浮现了然的笑容,语气温柔,听起来像是真的在为她考虑一般。 康斯坦斯心中冷笑一声,正想挂断电话。但当视线落在明晃晃的来电备注时,她仿佛是被「统统石化」定在了原地,脸色苍白无力,紧握手机的手指在麦考夫看来还在微微颤抖。 但她的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害怕多一点,还是欢喜多一点,奇怪、疑惑、惊讶,欣喜等各种情绪不停在她脸上交织变幻着,表情复杂到好莱坞大导演见了她都要惊叹一声。 “怎么……” 麦考夫用平静疑惑的声调问了一声。 尽管最开始受到了惊吓,但康斯坦斯凭借着随机应变的优秀特质,成功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比了一个不要出声的手势(她可真敢),表情相当恭敬,或者说她见内阁秘书都未必有这么真心的敬意,与之前漫不经心带着不屑的语气不同,她柔声细语,近乎带着一丝讨好,“汉弗莱,今天哈德米尔斯的天气怎么样?” 麦考夫微微睁大瞳孔,他头一次觉得这样的康斯坦斯还挺……可爱的。 “你今天下午就要到伦敦了!” 他听到她的声调不由自主的拔高,紧接着就看见康斯坦斯双目圆睁,脸上的惊慌并不作伪。 说完这句话,她的手脚就开始有点不听使唤,在光滑的地面上差点没将自己绊住摔一跤。 幸亏他下意识地快步走过去,扶了一把。麦考夫低头看着自己臂上被牢牢缚住的纤细手指,以及那张魂不守舍的脸,她看起来真是怕极了,他想着,她甚至都没发现对方的电话早已挂断。 他不得不承认他喜欢这样……依靠自己的康斯坦斯。 他想问她究竟怎么回事,结果就听到她略带哭腔,可怜兮兮的声音,“麦考夫,我想我遇到了一点麻烦。” 麦考夫差点没笑出声,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一名友善和蔼的绅士,至少看起来是,他礼貌地问道,“很严重吗?” “还好,”康斯坦斯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勉强朝他笑了笑,似是宽慰他的样子。 第15章 “真的吗?” 麦考夫稍微将手臂放低,让她搂得更舒服点,这时大脑灵光一闪,他特意将自己的语调放低放缓,有心让她听得清清楚楚,“如果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我很愿意为你效劳……” 他语焉不详,而她也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两个人四目相对,看着彼此,在那一刻几乎都忘了这次谈话最初的目的。 跃跃欲试的心情战胜了坐以待毙的打算,康斯坦斯无奈向现实妥协,她抬眼看着他的下巴,视线往上,盯着那双只能看见自己的灰色眼珠,“麦考夫,我想提醒你一下,” 她想给他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汉弗莱,他可能有点点不太好相处。” 很明显,麦考夫并不打算退缩,他语气依旧十分平静,“康妮,我们现在做准备还来得及,毕竟离他到伦敦只有不到四十分钟的车程。” 话音未毕,就听到她的低声抱怨,“god!我来不及!” “我的房子里有好多美国人的东西!” 第11章 福尔摩斯vs阿普比 前篇 坐在后座上的汉弗莱·阿普比挂掉电话。 他是一位年过八旬依旧精神矍铄的老人,穿着讲究得体,手捧一本艰涩的希腊语书籍,举手投足就像是从维多利亚时代出来的一位老乡绅。 “小姐听起来似乎很高兴。” 司机旁边的一位银发老人开口道,他穿得也很体面,脸上皱纹横生,那双棕色的眼眸透露着几分担忧。 他是阿普比家的管家德雷克,已经为汉弗莱一家工作近三十余年,从小看着康斯坦斯长大,可以说完全把她视作亲生女儿。 尽管英国的民主化进程取得不少的成果。但是对于部分家庭而言,家中配备一名得体能干的管家却依旧是经久不衰的一种传统。这与民主思想宣传的「人人平等」或许相悖,但却是王室贵族不可或缺的一种排面。 汉弗莱从心里喜欢这样的传统与排面。 他出身温彻斯特公学,以一等学士毕业于牛津大学贝利奥尔学院的古典文学系,平生最骄傲的莫过于两件事,一件是他达成了大英政府文官的最高成就——内阁秘书;另一件就是他娶到了贝德福德公爵家的小姐,并与其相伴一生。 但如果说起平生最郁闷的事情,那可就多了。眼下就有一件让他头疼不已的事,那就是他唯一的孙女——康斯坦斯马上就要二十九了,还没有一个可以携手步入婚姻殿堂的对象。 “德雷克,我的看法一直都没有改变过,女人不太适合进入政府工作。无论是已婚还是未婚的女士常常会被这些身外之事所困扰——恋爱、结婚和生子,他们无法一心一意地扑在工作上。” 汉弗莱的手指翻动了一页纸,他露出一丝善意狡猾的笑容:“ 康妮也不例外。” “除非小姐的丈夫是一名牛津大学的天文系教授,那她就完全可以在白厅施展自己的才能。” 德雷克将汉弗莱未说完的话补充完整。 他知道汉弗莱一直想让康妮找个牛津大学的教授作丈夫,正如他当年娶了身为牛津大学天文系教授的南希。 “一个正直和谐的家庭里不需要有两位政府公务员。”汉弗莱做出总结,他抬头望了一眼车窗外的风景,笑眯眯道:“在见到康妮之前,我应该给予她充分的时间做些准备,以免造成我跟她之间的尴尬。” “德雷克,我们先去皇家歌剧院见见老朋友吧。” 麦考夫还来不及预料今天晚餐将遇到的状况。但显然他现在就面临着一个异常窘迫的场面。 作为一名绅士,一名典型的英国绅士,他实在是不应该随意踏入一名女士的衣帽间。但尴尬的是他此刻需要立刻换身衣服。 因为在一刻钟以前,他正端着康斯坦斯亲手所煮的格雷伯爵红茶,坐在会客室的皮沙发上,一脸平静地看着她将客厅里随意摆放的各种美剧dvd粗暴地扔进一个纸箱,纸箱里原本就装有其他的「违禁品」,比如某些美国歌星的专辑。 麦考夫将目光落在即将溢出的纸箱上,不断堆砌快要掉落的一个橡木相框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如果他没认错的话,以牛津大学为背景的合影里,女主角是康斯坦斯,而另一位男主角则是——休·格兰特。 他挑了挑眉,表情颇为不快,手指攥紧骨瓷茶杯。 但康斯坦斯无暇顾及麦考夫的心情,此刻的她焦急地想要把所有可能惹怒汉弗莱的风险都扼杀掉,甚至都没意识到脚边的纸箱,显然不能再承受更多的东西,眼见那个相框已经摇摇欲坠。 “康妮,” 但麦考夫注意到了,他出声提醒她,“纸箱。” “什么?”背过身正在处理烟灰缸烟头的康斯坦斯没有听清。 麦考夫只好伸出空手,想把相框推进纸箱,却不料康斯坦斯弯腰曲背太长时间,小腿有些麻木,站起来的时候没站稳,一个踉跄踢开了纸箱,而此时的麦考夫手没碰到相框,却险些将另一只手上的红茶泼到康斯坦斯的身上。 「哗啦」一声,康斯坦斯闻声转过头,麦考夫那身价值不菲的格纹定制三件套的衣摆处有一块相当显眼的茶渍,就像一张完美无瑕的脸上平白多了块丑陋的黑色胎记。而他皱着眉将茶杯放在一边的桌上。 “麦考夫!”康斯坦斯紧张地叫着他的名字,身体甚至先比大脑做出反应,她快步走到他跟前,手指轻轻触摸着那块湿润滚烫的胎记。 他不疼吗?他明明都皱眉了。她想着。 麦考夫沉默地看着康斯坦斯。她跪坐在他面前,眼底一片心疼。他恍惚地看见了从前他结束任务、带着一身伤去看她时,她也用过这样的眼神看过他。这让他感到一丝宽慰与宁静。 “我没事,康妮。” 他还是像从前那样,以平和的语调安慰她。 这令康斯坦斯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他们这样的对话,进行过很多次,这样的语调她听过太多次。 有点,恍如隔世。 时间拨回到一刻钟后。 “就这件吧,”康斯坦斯从一排西装中挑了一款深灰色条纹枪驳双排扣套装,将衣服取出递给站在门外的麦考夫,然后又弯腰拉开一个抽屉,麦考夫看见了叠放整齐的各色方巾,她的手指点中了一款,随即抽出再次递给他,“搭配这条淡色蓝格子口袋巾,” 她说。 麦考夫很想问她,这些西装是买给他的?他一直以为是为汉弗莱准备的。而且,他将视线落定在衣橱里不下四十件的西装套装上,有几件包括他手中的这件似乎是最近才添的,尺寸都与之前的不一样。 还有各式各样的方巾、袖扣和领带,它们安静地躺在这个女士衣帽间里,似乎在对他说,它们在这里已经很久了,有好几个年头了。 时间可以追溯到她上学那会儿。 “你想问我,这些是不是为汉弗莱准备的?” 康斯坦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她并未感到惊讶。 “不,” 麦考夫摇了摇头,他已经知道不是。但就是因为这个结论,才让他心生出一种不确定,他可不可以试着理解成她其实对自己有一种特别的情绪。 要不然她也不会在得知自己身份后,还继续这样为他购买西装——尤其还改了尺寸——他手里的这件其实就是最好的答案。 这样的真相,让他那缜密的思维逻辑出现一点细微的偏差。 他想知道她这种举动背后的意义是什么? “你知道的,” 她取下今天要穿的裙装,漫不经心地回答他,“这是一种习惯。” “就算脑海里关于你的记忆都消失了。但还是会习惯性地做以前常做的事情。” “不管是去买甜品,还是买各种西装,这都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康斯坦斯特意用一种不太严肃的口吻说着。但这番话真的有点暧昧,说完后她就有点难为情。 她甚至都不太敢去他的表情。 但如果康斯坦斯现在抬头,就可以看到一向面无表情的大河之房掌权人,他的脸此刻露出一丝的罕见的温柔,甚至衬得冷峻的五官都亲和了许多。 “康妮,” 他叫她的名字,以一种快压抑不住的笑意,他说:“事实上,我的腰围比你想象得要小。” 是吗,那他这一年吃的甜食都吃到哪里去了? 康斯坦斯抬起头,疑惑地盯着他的脸,顺着向下,歪着脑袋想看看他的腰线时,却被他手中的衣服一挡。 “康妮,”他又叫她名字,但这次的语气要庄重许多,他提醒道:“离八点一刻可没剩多少时间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康斯坦斯拿起裙子就急忙忙地离开衣帽间,而麦考夫则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直至在楼梯口消失不见,他才转过身。 他现在的心情出奇的好,甚至影响了接下来跟汉弗莱的见面。 麦考夫不是很在意汉弗莱作为前任内阁秘书的身份,他在意的是康斯坦斯爷爷的这层关系。 据mi5送来的个人报告来看,应付汉弗莱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这位典型的传统官僚几乎毫不掩饰自己对情报机构的轻视与不满,这可能源于他内阁秘书时期险些被军情五处认作俄国间谍处理。 第16章 有点难办。麦考夫一边换着衣服,一边在思考着对策。但人总是有弱点的,他思考着资料上的信息,力图抽丝剥茧找到关键之处。 意外的,这让他想起另一位阿普比,笑里藏刀的威廉姆斯·阿普比还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想抓住他的错处;而麦考夫此时却还要跟康斯坦斯·阿普比一起去应付段位更高、更难办的汉弗莱·阿普比。 一时间,他觉得自己上辈子可能是欠了阿普比家什么债。 第12章 福尔摩斯vs阿普比 伦敦市中心皇家园林之一的绿园green park一角,盛装出席的社会名流走进the wolseley餐厅时,都会为其独特精致的设计风格所惊叹,20世纪在欧洲流行的艺术装饰元素比比皆是,独有的淡雅大理石地面与富丽堂皇的室内装潢交相辉映,此刻响起瓦格纳的优美乐章,氛围很好。 如果能忽略掉一个角落的三人餐桌,那可能算得上完美。 伪装成一名侍从的加文·阿多尼斯正捧着一束红色石榴花和一瓶精心包装的红酒,他穿着无尾礼服,步伐急匆匆。 还没走进,就听到阿普比先生正在不停赞美福尔摩斯大人赠送的红酒,“1965年产的romanee conti,全英国也找不到十瓶,我何德何能可以独自拥有一瓶呢,这酒送给我这个孤寡老人,可真是暴殄天物呀。” “能够得到您的品尝,已经是它作为一瓶红酒最好的归宿了。” 福尔摩斯大人一派优雅地擦拭的嘴角,他一直很会说这种宾主尽欢的场面话。 阿普比小姐今天美得出众,黑发红唇,随意的一个抬眼就能扰乱人的心境。 她略带惊讶地看着加文,又侧过头瞥了一眼福尔摩斯大人。 “三个?”她无声地朝着福尔摩斯大人询问。 “四个。”福尔摩斯大人抬了抬眉,同样用唇语回答道。 自从被菲利普爵士调职后,加文又开始重拾自己的老本行——做一个快乐的特工,这可比做大臣的秘书要简单多了。 加文在这个时候开口了,他彬彬有礼道:“小姐,有人向餐厅转交了这束花与红酒给您,并祝您和您的家人有一个愉快的晚上。” 阿普比小姐愣住了,她接过花束和红酒,眼神落在附赠在花束上的卡片。 ——期待与你的再次见面,sweetie. “谁?” 阿普比先生出口问道。 虽然福尔摩斯大人没有出声,但加文还是能感受到他那颇为威慑力的眼神。 不过加文确实对此一无所知,五分钟前餐厅前台小姐将礼物递给他,嘱咐他送至阿普比小姐的桌上。 加文离开后,康斯坦斯将红酒推过去,笑着说:“汉弗莱,看来你今天可以拥有两瓶romanee conti了。” 她看起来一点不在意这样的插曲。 而麦考夫则注意到这束白色五叶银莲花可能是通过私人飞机从其他地方空运至伦敦。因为这个季节它不大可能还在这片土地上盛放。 而且,花朵鲜艳娇嫩,看起来被呵护得很好。 汉弗莱将麦考夫眼中的考量尽收眼底,他嘴角挂起得意的笑,眼底一片欣慰,“看来,康妮工作之余还是拥有了自己的私人生活,我一直担心她只关注工作前途而忽视了自己的终生大事。毕竟不是所有在白厅工作的女士都能成为像撒切尔夫人那么成功的女性。” “康妮其实更出色,”麦考夫低头抿酒,他在礼仪方面确实很难让汉弗莱挑出差错,“我想您肯定会为她感到骄傲。” 康斯坦斯正在切牛排的手指一顿,随即在心里自嘲一笑。 汉弗莱怎么可能会为她感到骄傲,他最讨厌的就是……女人当政,无论是在内阁还是在文官系统。女人,不该来男人的地盘。他固执己见,大脑已经形成这样的思维,任谁都无法改变。 “说起来,”汉弗莱不经意问他,“福尔摩斯先生也在查尔斯国王街工作吗?” “相当接近但不准确,汉弗莱爵士。”麦考夫用的是美国盟友常挂在嘴边的说辞。 脑子一转就能想到背后的原因,汉弗莱眯着眼,语气阴沉:“原来是外交部常务次官办事局。” (英国外交部常务次官办事局:mi6对外名称,文官一般内部也喜欢这么叫) “汉弗莱,” 康斯坦斯立刻制止他接下来要说的话,“麦考夫是一个飞的很高的人。” (飞的很高:前程远大,身居高位之意) 这倒是提醒了他。 汉弗莱突然朝麦考夫一笑,他点了点头,“康妮,我赞同你,他简直才华横溢,智慧超群,步伐稳健,手腕出众,形象高大,十分得女人欢心。” “毫无疑问,我从未见过这么出色的男人。” 康斯坦斯怀疑地看着汉弗莱,又看了看麦考夫,不得不承认,她被那句「十分得女人欢心」给刺激到了。 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麦考夫及时打断汉弗莱接下来要说的话,他语气谦卑:“汉弗莱爵士,鄙人只在英国政府官居末职,远配不上您如此这番赞美之词。” 但汉弗莱太了解如何在一个人面前诋毁另一个人,在过去几十年的公务员生涯里,这样的官僚斗争他运用得炉火纯青。 “福尔摩斯先生,你客气了,多年前我曾是英国政府里一名卑微的公务员,官职不高但还算见过世面,我见过的大人物数不胜数,却很难有人有你这样的气度,”汉弗莱几十年的表情管理可谓达到巅峰造极,他真情实感,仿佛真的在为麦考夫考虑,“哦,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像福尔摩斯先生这么优秀的人才,到了这个年纪居然还没有成家立业,实在是让我颇为惊讶,” 他扬起稳操胜券的笑意,仿佛还置身于唐宁街10号的办公室指点江山,“或许常去kubar lisle street散步?毕竟我也听说有几位贵部门的同僚常去那里消遣时光,你可能也只是陪他们进行……应酬而已。” 汉弗莱最后顿了顿,又立即为麦考夫开脱:“我当然相信福尔摩斯先生的为人,毕竟是康妮的朋友,我从心眼里就觉得你是个大人物,毕竟没有人不喜欢大人物呀。” kubar lisle street不是……康斯坦斯难以置信地盯着麦考夫,他这些年不谈恋爱不结婚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 尽管知道这是汉弗莱的手段之一,但她还是受到了影响。 麦考夫在心里暗骂一句老狐狸,居然在康妮面前暗示自己是同性恋。 他看了一眼康斯坦斯,思忖了片刻,嘴角挂起笑,如实坦白道:“汉弗莱爵士,事实上,我正在和康斯坦斯进行一段双方互相参与的长期性、依附性的,可能受到外界因素如荷尔蒙影响的关系。也许您能……” 没等说完,汉弗莱就厉声打断了他,“不行!” 他这辈子鲜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刻。 “为什么?”康斯坦斯问他,她露出今晚难得的笑容,“你不是一直都盼望着我谈恋爱结婚生子然后远离政坛吗?” 她从来不缺耐心,也不是全然不懂两个人这番对话的含义。 汉弗莱太固执,她不知道如何才能说动他。 “我一直都有此想法,但从不代表我会同意你选择这样——这样的一位男士,”汉弗莱恢复以往冷酷无情的面容,他似乎不打算再给麦考夫留情面,谁管他是不是mi6头子。 他说,“我难以想象,你居然做出这么一个富有想象力的决定。原则上而言,你想跟谁谈恋爱我都无权过问。但康妮,你我都清楚这样的选择是极其不理智的,是过于感情用事的,会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你的父母如果在世,会愿意看见你做这样的选择吗?” 汉弗莱确实很失望,他心里感叹着女人果然热衷于为自己的人生设置各种障碍。 “即使这样,你也要一意孤行吗?” 他的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仿佛眼前的康斯坦斯不再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孙女,而是他需要驯化的内阁大臣。 麦考夫坐在座位上不发一言,他和汉弗莱都在等她的回答。 其实本来有其他更好的解决方案,麦考夫想着,他会允诺汉弗莱将前首相吉姆·哈克的回忆录删减一部分,甚至还会答应这位老人办妥他一直担心的事,让他晚年无忧,总归利益置换向来是这群文官最看重的部分。 但既然可以听到一个难得的回答,他什么不顺水推舟,遂了汉弗莱的心愿呢。 就算答案不尽人意,他也有办法解决那些不利的因素。 这桌上的三个人本质上极为相似,他们如果想要什么,就会变得极有力量,甚至毫无道德可言。 过了会儿,迎着汉弗莱的目光,康斯坦斯坦然一笑,“为什么不呢?”她说道:“针对此事,我们不是在坦率地交换意见吗?” 又是外交部的那套老旧说辞,现在居然拿它对付自己! “康妮!”汉弗莱提高语调,满脸不可置信,随即他深吸一口气,为她这个昏了头的决定找借口:“你一定是认识的男士太少了,才会如此天真烂漫,不可理喻!” 第17章 麦考夫在他的话下略微皱眉。 像是想起什么,汉弗莱的大脑迅速运转来,他急切地对康斯坦斯说:“你之前不是在大学认识了一位绅士吗?你甚至说他是你见过最有趣的男人,还说要带回家给我看看,”他瞟了一眼麦考夫,继续说道:“ 康妮你可不是一个会随便夸奖异性的人。难道你这么快就忘了那位出身牛津、与你感情深厚密不可分的绅士吗?” 说到最后,汉弗莱还挑了挑眉。 麦考夫一愣,他从未听康斯坦斯提及过此事。六年前,她说过的最出格的话,不过就是想让他来参加她的大提琴独奏会。 他的心口一窒,望向康斯坦斯,他是真的没想到过,她以前会将他看得那般重要。 他是最聪明的,也是总能赢到最后的胜者。他可以在任何地方调整自己,迎合他人,只要能获得应有的利益,他根本不在意这过程中要利用多少人。 这是一个聪明人的本质——趋利避害。 可地位和权势总能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例如感情,但他向来不屑。与其说是不屑,倒不如他没有再遇到第二个,将他看得如此重要的女人。 毕竟他妈妈最喜欢的还是夏洛克。 话虽如此,麦考夫还是不后悔以前的决定,他从不否认以前的自己。 尽管眼下,他有点紧张。 若是被夏洛克知道此事,恐怕圣诞节那天又要不得安宁。他想着。 而康斯坦斯独自静坐,她被这番话弄得措手不及。 这顿饭之前,她想到麦考夫会遭到强烈的反对,也想到了汉弗莱会尽可能打消她的这个念头,这些都不是问题,她都能解决——但那些消失在她脑海里的隐秘过往,被汉弗莱以这种尴尬的方式全盘托出时,她竟感到有一丝难过。 不断有人提醒那段过往,可她却毫不知情。 康斯坦斯呼了一口气,她难堪地移开视线。 麦考夫听到了她的回答:“他在这里。” “sorry?” 汉弗莱尽力不让自己失态,他这次将视线移至麦考夫身上,两眼冒火要将这个男人燃烧殆尽一般。 麦考夫浑然不觉,他刚开始略微意外,随后表情如常。如果没人发现他藏在桌下的手指紧紧攥成拳头的话。 不过,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汉弗莱不由一笑。 他仿佛得到了今晚最完美的答卷,“原来福尔摩斯先生...就是当年差点害死康妮的人呀” 可奇怪的是,即使他说出这么惊世骇俗的话。但在座的各位依旧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 也许,有的人是没有反应过来。 麦考夫意识自己走进了一个圈套——他们合力演这出戏,就是为了让他亲口承认当年…… 他的脸不可抑制地开始难看起来。 “不,他不是,”康斯坦斯紧张得心脏砰砰直跳,但面上却一片淡定,她对汉弗莱说:“是威廉姆斯告诉你,说当年我那场车祸可能跟麦考夫有关?” 她与汉弗莱爵士并未合谋。得知这一实情的麦考夫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他看着汉弗莱爵士不置可否的表情,算是间接承认了她的话。 康斯坦斯揉了揉头,她没想到威廉姆斯居然能查到自己都查不到的内幕。 但她却说:“不是麦考夫做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帮他说话!”汉弗莱突然站起身,他已经不想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了,该死的,他宁肯回到哈德米尔斯乡间别墅呼吸新鲜空气。 “祖父,”她开口,这称呼让汉弗莱为之侧目,她笑起来:“他不会这么对我的。” 这算什么,她这算是信任他吗? 麦考夫的心情犹如正在运行的过山车,一上一下的,可真是刺激极了。 汉弗莱沉默不语地看了看康斯坦斯,又看了一眼麦考夫,他嘴唇蠕动,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败在了她那双肖像妻子的眼睛下。 他妥协地坐回原位,咳了几声,大概是为了缓解尴尬,他瞥到桌角的那束花,于是换了个话题:“那这束花也是福尔摩斯先生送的?” “不是。”麦考夫的脸色微沉。 这才是今晚令他最不安的一点。 第13章 圣诞节前的沦陷 临近圣诞节,康斯坦斯还是没能官复原职。她想这其中绝对有麦考夫从中作梗的原因。 自从那晚大家说开后,加之麦考夫又顺手帮汉弗莱解决了几件心头大事,最近连汉弗莱对他的态度都好了不少,这令她始料未及。 但仔细一想,却又在情理之中,像麦考夫那样的聪明人。如果想要不留痕迹地讨好一个人,简直是易如反掌。 康斯坦斯将手中的书放下。汉弗莱和德雷克在骑士桥这里住了几天就又以「不习惯」为由重新住到位于南肯辛顿区的阿普比老宅,那栋上百年的老宅里充斥着褪色的家具和破旧不可估价的毛毯,她小时候坐在上面喝茶都要小心翼翼,生怕这代代相传的古董出了什么意外。她可一点都不喜欢那里。 于是,这栋别墅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屋外大雪纷飞,对于常年住在伦敦的人来说,这样的风雪天气来得猝不及防。 康斯坦斯将纸箱从储藏间拖出来,手指在摆放整齐的碟片中随意挑了一张出来,是2007年上映的战争片《赎罪》。 正好,她这个下午就用这部电影打发时间。 此时门铃作响,她蹙眉思考这会还能有谁来这里。 门打开后,陡然涌来的寒风让她瑟缩了一下,她的视线落在麦考夫身上的雪花时,难得愣了几秒。 自那次晚餐之后,她大概有一周没有见过他了。 麦考夫撑着黑伞,他一身黑色羊毛大衣,黑色三件套,黑色皮鞋,甚至连手套都是黑色的。 从她这个角度看,简直是白茫茫的背景下最瞩目的一抹黑。 兴许这人连心肝都是黑的。 “或许,我能进去说话?”他彬彬有礼道。 康斯坦斯带他走到两个连接的接待室,室内铺成着浅灰色橡木拼花地板,连着开了三盏玻璃吊灯,传统的白色大理石壁炉火光融融,整个屋子看起来明亮温暖。 她接过他脱下来的大衣,手指抚着这上好料子,心里竟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有这种错觉的并非她一人。 麦考夫捧着康斯坦斯煮好的红茶,坐在离壁炉不远处的皮沙发上,他的目光随着她的身影而动。 红茶才煮好不久,热气腾腾的,让他的冰冷的手指温暖了不少。 康斯坦斯端出一碟精致的点心,那是他从诺森伯兰大街带来的。于是就放在他面前的红木桌上,方便他食用。 她端着红茶,望向麦考夫身后那扇因湿气变得模糊的窗户,外面的雪下得可不小。 他该怎么回去。康斯坦斯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坐在麦考夫对面。 “出了什么事吗?”她望着他,不太适应他这样的「不请自来」。 对方很闲适地靠在她新买的沙发上,也不肯正面回复:“红茶煮得很好。” 康斯坦斯仔细地端看着他的脸,仿佛眼前这个人不是那位福尔摩斯一样。 她不适应这样的麦考夫。 麦考夫身上渐渐暖和起来,他想起今天来的目的。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她的脸上,不像那天惊艳出场的妆容,她居家不化妆,白皙的脸在灯光照明下似有流光转动,随意盘起的黑发乱糟糟的,甚至还有几缕黑发从耳后冒了出来,下巴又细又尖。 他觉得她瘦得惊人。 她的身体检查报告现在还放在他办公室的抽屉里。不管是失眠、厌食症还是常年吸烟的习惯,上面每一条结论都在告诉他,她是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健康。 于是,麦考夫罕见地开口问她:“你……晚上准备吃点什么吗?” 没等她开口,他就已经在脑海里想了很多个方案。 这下换康斯坦斯沉默了,她可真的没想到,麦考夫有一天能问出这么没水准的问题。 “三明治,冰箱里应该剩了许多。我想……” “你不爱吃这样的,”麦考夫想也不想就打断她,他看她不以为然的态度,咬牙威胁道:“我想,你应该不想让汉弗莱爵士看到那份检查报告吧。” 康斯坦斯沉下脸,她都忘了自己的私人医生早就被眼前这个人买通了。 说起私人医生,她又想到了那起车祸。 威廉姆斯是怎么查到那起车祸可能跟麦考夫有关,甚至还把消息暗中透露给了汉弗莱,力图挑拨离间她和麦考夫,好吧,她跟他之间也没有关系可挑拨的,那就是挑拨她和汉弗莱。 如果汉弗莱因此对她产生了芥蒂,那她该如何自处呢? 她只有他这么一个亲人了。 于是,康斯坦斯叹了口气,转头问道:“那福尔摩斯先生有什么好建议?” 虽然晚餐已经订好了,但打发时间的电影还是要看的。 第18章 康斯坦斯出于礼貌邀请麦考夫看电影,本来想着如果他拒绝,就让他自己上三楼书房看书消磨时光。 “看电影,那就一起吧。”麦考夫似乎都没有考虑,就一口应承下来。 这差点让正在喝茶的康斯坦斯一口喷出来,她勉强抬起头,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 有谁喝了复方汤剂变成麦考夫来逗她玩吗? 她领着麦考夫走下楼梯,径直走向地下层一间屋子,推开门就是精心设计的家庭影院,四周贴上了深红色壁纸进行装饰,屋子中央配备了一台国内最为先进的投影仪。 关上灯后,他们一同坐在投影仪正对面的手工布艺沙发上,一人一个边,同时翘腿,尽量让自己显得格外自在。 又是场没有硝烟的博弈,仿佛谁先焦躁谁就输了。 电影看了太多遍,康斯坦斯几乎能把台词背熟。至于为什么还要再看一遍,大概是因为男女主角不俗的颜值和精妙的配乐。 她一直觉得,苏格兰做的最大的贡献就是:苏格兰威士忌、詹姆斯·麦卡沃伊和大卫·田纳特。 就算为了这三样,她都不能让苏格兰民族党预备的独立公投方案通过。 不过这样说的话,康斯坦斯觉得自己其实还是……很看重外表。 这个世界上谁不喜欢美丽肤浅的东西? 但,她略微侧过头,在隐隐有亮光的黑暗里凝视着麦考夫的侧脸,这下……她又不是很确定几秒前的判断。 平心而论,麦考夫并非是一眼就让人惊艳的长相,在康斯坦斯成长的环境中见识过的美人不计其数,她的祖母,她的父母,她父母的朋友。即使是威廉姆斯,他们年轻时都是标准的美人胚子。但其实她对这样的皮囊产生了一种厌倦感。 看久了的东西再怎么耀眼也不能激起她一丝波澜。 麦考夫是个奇怪又独特的存在,她在心里想着,明明是个虚伪傲慢手段了得的中年男人,竟然还能让她越过脸和逐渐发福的肚腩,思考他本人的魅力特质。 这时画面在放着男女主角在书房拥吻的戏码,她将视线收回,这一幕她从来不会错过。 天知道,她有多喜欢女主身上那条波光粼粼般耀眼的绿裙。 还有男主那忧郁深情的目光。 她喜欢更实在的东西。 但她并未注意到麦考夫随即投来的眼神。 麦考夫并不爱看这样的电影,男女之间错综复杂、阴差阳错的感情故事,放在现实生活中或许还能博得几分怜悯。但如果放在已被证实是虚假的银幕上来看,就显得矫揉造作了。 他发现比起剧情,康斯坦斯其实更喜欢女主角身上的那条绿色裙子。 这样的发现让他觉得陌生,因为她很少会在外人面前表露任何喜好。 她那时是怎么说的,她说,在人面前表露喜好无疑是为对手献上一把刀。与其让人在背后捅一刀,索性就什么都不喜欢。 这么清醒理智的一个人,当初为什么会喜欢他。 他平静的表情似乎被掀开一道口子,有人在往里面不停灌风。 电影走到尾声,男主角死在了敦刻尔克大撤退的前一夜。 康斯坦斯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这幕时,竟难得掉了几颗眼泪。 她挺喜欢这样的处理方式,比起合家大团圆的好莱坞式结局,男女主角到死都没有在一起过的故事倒还让她惦记这么多年。 为什么会如此深刻,大抵还是因为发生在她和麦考夫身上的故事,有着如出一辙的性质。 她甚至在想,自己死掉的话,麦考夫会不会掉几颗眼泪。 想必是不会的,他这个人嘛,还是冷冰冰的看起来比较舒服。 投影仪的幕布在电影结束那一刻就停止工作了。 然而谁也没起身,也没有开灯,两个人选择置身于这黑暗里。 「我看不透你,康妮」麦考夫开口,他的声音低沉悦耳,“你跟以前相比,变化太大。” 康斯坦斯在想,她也从来没有看透过他呀。 所以他们两个人到底为什么到现在还要纠缠在一起。 但她却回答,“是吗?” 随后,她缓缓地反问他,“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以前的我,也是在你面前伪装的呢?” “现在的我才是我原本的样子呀。” 看吧,这样的判断才更具有逻辑。 但麦考夫却没有顺着这条更加合理的思路说下去。 他只是想起第一次遇见她时的场景:大雨倾盆的下午,在咖啡馆里盯梢嫌疑人时,她居然胆子大到走到他跟前,问他是不是俄罗斯特工。 他被她这番大胆的言论所震惊,反应过来时亦有点啼笑皆非。 为什么这么说呢,小姐,他皮笑肉不笑地问她。 康斯坦斯笑眯眯地指着他那把黑伞,她说,或许这里有个倒霉蛋会重蹈那个保加利亚诗人的命运。 哦,她以为这是把「扎进小腿的注毒雨伞」,而且她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害怕。 正常家庭养育出来的女孩应该不会第一时间就想到这点。于是他暗中调查了她的身份,果然不出所料,有政治背景,难怪会知道这些机密。 其实他还发现了她跟旁人的很多不同之处,比如入学申请上显示有几年她是在家接受函授教学,并未入读伦敦的任何一所高中;在牛津大学读书时,也常常神出鬼没,不见人影;后来她能看穿自己身上的伤口,还会给他一些奇奇怪怪的药水。最诡异的是,喝了那些药水,他身上的伤居然神奇般自愈了。 他曾将部分药水拿到化验科进行分析,但最终一无所获。他本该为她建立一个单独的档案,将这样不寻常的事记录、上报。至于军情六处会如何处置她,本就不是他能考虑的范围之内。 但这些都被他瞒了下来。 于是,他也开始问自己,这样的行为背后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的。 黑暗之中,麦考夫对她说,“你有没有想过,无论你在我面前做多少伪装,我都能认出你原本的样子。” 这样直白的言辞从麦考夫嘴里说出来,让康斯坦斯心神一晃,她预想的对话并不是这样的走向。 整间屋子安静的只能听到两个人平缓的呼吸声。 “你想说什么?”她吸了口气,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沙哑,摸了摸耳朵,居然在发烫。 “你真的不知道我想说什么吗?”他的声音就像他本人一样,听不出任何情绪。 两个人突然在黑夜里对视,空气之中略带一点说不清的暧昧。 这样的对话有点超脱预期。 康斯坦斯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对劲,她倏地起身,准备逃离这个让她喘不上气的地方。 但手腕却突然被他牢牢抓住。 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他怀中,被他禁锢得不能动弹。 现在好了,她不仅耳朵发烫,现在全身都热得密密麻麻,如坐针毡。 “你如果想拒绝,早就挣脱出来了,”眼睛看不清的时候,其他感官就会特别敏感,她将他的心跳声听的一清二楚,这个疯子,她在心里暗骂。 他甚至还轻笑了一声,“所以,你还是接受了我,康妮。” 刚刚她为什么不挣扎?为什么? 康斯坦斯嘴巴微张,竟说不出来任何理由。因为任何反驳在他这样强势的陈述下都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电光火石之间,她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那是谁? 六年前她在白厅工作的第一天,在外交部大楼那道长廊尽头,有一个男人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地看着自己,那是双看人很厉害的眼睛。但她抱着部长急需的文件,步伐匆匆,并未注意到他的眼神,只当他是这个大楼众多文官中的一员。 她与他擦肩而过,他当然不会叫住她,而她自然也不会注意她。 这算什么,他难道总是在暗处看她吗? 她年少时放肆自己去喜欢一个人,却未能料到如今这样进退不能的局面。 康斯坦斯闭上眼睛,无力地仰着头,她的嘴唇甚至能感受到他冰凉的触感,惹得她身子微微颤抖,双手不由自主地环住他的脖颈。 她想,他可能早就做好了今天不回去的打算。 第14章 不同的家庭过着不同的圣诞节 阿普比家的人其实都不太爱过圣诞节。 他们也不会随意邀请无关紧要的人来参加这样的家庭盛会。这倒不是因为阿普比家的人清高傲慢,纯属因为这群人在餐桌上闲聊的话题着实有些让人承受不住。 麦考夫可能是个例外,他坐在康斯坦斯身边,抿了一口德雷克端来的蛋奶酒,新鲜的牛奶和爽快的白兰地充斥着他的口腔。 在这张褪色的红木餐桌上,摆放着特意请大厨前来制作的圣诞大餐:清淡的烟熏三文鱼搭配百搭的牛油果,香酥的烤火鸡陪着小红莓酱一向是经典菜肴,还有蜜汁蒜香猪排、迷迭香烤羊腿,以及必不可少的圣诞布丁。 第19章 即使在这样温馨的气氛下,麦考夫也很难让自己放松下来,他紧绷嘴角,眼睛总是下意识地看着康斯坦斯。 坐在首位的汉弗莱瞥见麦考夫的小动作,他眉毛一抬,“似乎在下准备的粗茶淡饭不是很合福尔摩斯大人的心意?” 自从麦考夫帮了他几个小忙之后,他倒是愿意换了个称呼,但好像也仅限于此。 康斯坦斯正好放下手中的刀叉,她说道:“汉弗莱,我可不希望你像爱丁堡公爵殿下一样失礼。” “哦,那位亲王今年又做了什么道德表率?”汉弗莱看起来很感兴趣。 “他今年可算是把苏格兰女人得罪完了。前不久曾问苏格兰保守党领袖安娜贝尔·戈尔迪有没有方格呢的内裤。” “白金汉宫的新闻官可又要头疼了。” “更失礼的是,接下来的访问中他又问女军校生是不是在脱衣舞俱乐部工作过。” “谢天谢地,女王陛下真是仁慈。” 对英国最尊贵的家族进行的无意调侃,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被摆在桌面上。 麦考夫猜想,这样的对话在阿普比家应该寻常得如同谈论天气。但要是换在其他家庭,比如在福尔摩斯家,那可就真的叫惊悚了。 德雷克站在一边,他捕捉到了麦考夫眼里闪过的一丝不自然。 瞧吧,阿普比家的人没有谁不会察言观色。 就在另外两个人还在谈论——“英国对美国最重大胜利究竟是华盛顿海军条约还是好莱坞那群英国籍演员”时,德雷克又端来一杯热红酒,放在麦考夫跟前。 “福尔摩斯大人,请见谅,”作为阿普比家的管家,他忙前忙后准备了这顿晚餐,其实已有些疲倦,“先生和小姐一向都是这样。” “你知道在阿普比家最受欢迎的喜剧节目是什么吗?”他问道。 这可把麦考夫难到了,他一向不看市面上流行的各种影视剧。 “美国大选。”德雷克露出狡黠的笑容。 麦考夫一怔,这个答案可真是,他的视线落在还在侃侃而谈的人身上,听到祖孙两人又在吐槽法国佬,“那本国的……” “那是第二欢迎的喜剧节目。” 他可算是明白康斯坦斯的成长环境是多么的政治戏剧化了,在普通民众眼里神圣庄严的选举活动,在阿普比家里不过是一出上不了台面的三流喜剧节目。 这顿午餐最终以汉弗莱压倒性的长难句结束,他理了理自己的领结,再次问道:“康妮,你晚上真不去威廉姆斯家?” 康斯坦斯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把握住麦考夫的手,“你真的希望我去?” 汉弗莱眯着眼看了他们一眼,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就在麦考夫的手回握之际,一下子就被冻住了。 德雷克出来打圆场:“小姐的意思是,她接下来要参加福尔摩斯先生家的晚宴,可能没有时间与您一同前往威廉姆斯先生家。” “如果阿普比先生能够光临寒舍,鄙人将不胜欢喜。” 麦考夫缓慢地说道,他的大拇指轻轻刮了一下她的掌心,低垂的视线落在她纤细的脖颈处,白皙的皮肤留有齿印,他嘴角微翘。 感受到那股视线的康斯坦斯侧过头,瞪了他一眼,眼波流转。 看得麦考夫轻笑一声。 “那就不必了,威廉姆斯家的宴会名单我更感兴趣一些。”汉弗莱毫不掩饰他的偏爱。与其跟普通人和乐融融在一起吃圣诞布丁,他还是更喜欢那群老朋友打交道。 普通人麦考夫也表示,他很支持汉弗莱这个决定。 跟阿普比家不同,福尔摩斯家的圣诞晚餐要正常得多。 但康斯坦斯显然没有足够的经验应付眼下的状况,为什么那位福尔摩斯夫人见到她的第一眼时,竟满脸震惊地后退了好几步。 如果她的记忆力没有出差错的话,这应该是她第一次跟福尔摩斯夫人见面吧? 麦考夫也没有料到,他扶住险些站不稳的母亲,给了康斯坦斯一个抱歉的眼神。 他也不清楚母亲怎么了,只好问道:“妈妈,你最近有去医院做检查吗?” 似乎是担忧母亲的身体哪里出了问题。 但这位银发老妇人则快步走到康斯坦斯面前,她脸上的笑和蔼可亲,“是阿普比小姐吗?” 康斯坦斯很震惊。 “您认识我?” “我认识你的母亲,她曾经是我的学生。” 她愣在原地,似乎有点难以置信,这算什么巧合,难道又是谁的算计? 见康斯坦斯不信,防备心极重地看着自己,福尔摩斯夫人只好转身从房内拿出一本相册,她捧在手中翻了几页,“就是这张,”她满脸微笑地递给康斯坦斯。 康斯坦斯小心翼翼地接过。 站在身后的麦考夫看到那张照片时,也不免怔住。 黑白照片上挽着福尔摩斯夫人的那位少女,实在是跟康斯坦斯长得太像了,同样的黑发,轮廓深邃,五官明艳,嘴角抿起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他回过神,看见她的手指正轻轻抚摸着照片上少女的脸,动作缓慢而温情。 康斯坦斯的母亲安娜·普林斯是一名女巫,却死在了麻瓜世界。 关于母亲的印象总是被劈成两半,一半是从舅舅斯内普那里拼凑出来的霍格沃茨学生时代印象里,安娜是漠然聪慧的拉文克劳学生;另一半就是嫁给放浪形骸的父亲帕特里克·阿普比之后,南希曾说,安娜是热情开朗的阿普比夫人。 但她没想到过,安娜还能成为福尔摩斯夫人的学生。 是的,她想起来了,南希说过安娜在数学上极有天赋。 关于这点,福尔摩斯夫人也赞同,“安娜在数学上确实很有天分。” “那她为什么不继续研究下去呢?”康斯坦斯正帮着福尔摩斯夫人将烤箱里的布丁取出,她的视线落在会客室里正在交谈的福尔摩斯兄弟俩。 “康斯坦斯,”福尔摩斯夫人脸上的笑意减淡,她可能想到了自己,叹了口气,“一个女人如果有了家庭和孩子,那就意味着必须要从自己的血肉中割去一部分热爱的东西。” “包括事业?” “那还能有什么呢?” 夏洛克背靠在沙发上,双腿翘起,面无表情,而麦考夫则身姿笔挺,他一手插兜,一手举着酒杯,站在弟弟面前。 “她找过你,夏洛克,”麦考夫将声音压低,“跟莫里亚蒂有关。” 夏洛克不耐烦地瞥过头,却正好看到康斯坦斯也在似笑非地看着他们。 是,这个女人确实来找过他,但却不是为了莫里亚蒂的事。 “你那么想知道,为什么不去问她?”夏洛克目光沉沉,表情冷淡,“你们不是都住在一起了吗” 他的视线落在麦考夫今天的一身着装上,从头到脚都不是他一贯的搭配。 甚至,麦考夫又将戒指戴上了。 “夏利,”福尔摩斯夫人叫他,“叫你哥哥一起出来吃饭。” 康斯坦斯差点因这声「夏利」笑出了声,见夏洛克犀利的眼神投来,她立刻低头抿嘴,看似乖巧地坐在麦考夫的旁边。 福尔摩斯家的圣诞大餐氛围确实达到了其乐融融的程度。至少,在康斯坦斯记忆里可鲜有这么温馨的家庭聚餐。尤其是,她的视线落在福尔摩斯夫人身上,她在这里还能遇到母亲的老师。 这可是意外之喜。 康斯坦斯努力将切好的牛排送进嘴里,她就算再不爱吃东西,在外人家中都要装个样子。 麦考夫见状,眉头微皱,他没想到康斯坦斯厌食症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 “没事,”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康斯坦斯放下刀叉,藏在桌布下的手指轻轻捏了捏他的左手,“我只是中午吃的多了点。” 麦考夫咀嚼着嘴里的食物,他对目前发生的一切都有不真切的感受。 包括一位顺从乖巧,几乎没有阴阳怪气的阿普比小姐。 在这场宾主尽欢的圣诞晚餐结束后,麦考夫送康斯坦斯回家。 她喝得有点醉了,上车的时候差点站不稳。他搂着她的薄肩,努力扶住不让她的身子下坠。 坐上车后,他发觉她今天的情绪十分低落。 原以为她今天和母亲谈及阿普比夫人,会让她稍微开心点。但这么一看,有点适得其反的效果。 脸色怎么会如此苍白。 她并非从小被宠坏的孩子,从小丧父丧母,祖父母一手带大也会有照顾不周的地方,更何况她的家庭是那样的复杂。 麦考夫听见她闭着眼似乎在嘟囔什么,他俯下身,将耳朵靠近她的红唇。 “daddy……mommy……nancy……uncle snape…” 车窗外的街景一闪而过,装饰得格外有节日气氛的商铺都已歇业, 看着冷清得很,却衬得这声孤独的喃喃低语格外压抑。 麦考夫将她的头靠近在自己的肩膀上,毛茸茸的头颅在他的脖颈处擦来擦去,他伸出手来,想要固定住。但手指一挨到她的细嫩的皮肤,却下意识地摸了摸,有点爱不释手。 第20章 这时,康斯坦斯的手机响了,铃声换成了维瓦尔第的四季交响曲乐章。 “sweetie,你不该答应他的。”电话那端的语气依旧轻浮得要命。 康斯坦斯迷糊之中还未反应过来:“你是……” 麦考夫立刻意识到电话那端的人身份可能是—— “花喜欢吗?那可是我亲手在利比亚摘的。” 是的,是——莫里亚蒂。 被这个名字刺激得三分清醒都变成了八分,康斯坦斯想说点什么。但想起今天勉强算是个节日,她靠在麦考夫身上,淡淡笑着说:“圣诞节快乐,莫里亚蒂先生。” 但莫里亚蒂在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后却突然笑出了声。 “哈哈哈我只是无聊而已,对了小康妮先别挂——我今天可是送了一份礼物给你。” 康斯坦斯可不觉得他能送什么礼物。按照吉姆·莫里要蒂的一贯送礼程序,谁知道伦敦今天又要被炸成什么样。 她用唇语告诉麦考夫,今晚伦敦可能又要出乱子。 但晚了。 只听见轰轰的巨大炮声将寂静的夜空从沉睡中唤醒,一簇簇烟花在夜空中升起,然后就在伦敦塔尖上空炸开,流光溢彩,美丽非凡。 康斯坦斯愣了几秒,她让自己的大脑保持空白状态。 她以为莫里亚蒂又要炸掉伦敦,谁知道还真的送了一份礼物。 是她二十九岁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第15章 公务员被迫出外勤 加文·阿多尼斯觉得气氛很糟糕。 他坐在司机的身边,手里握着康斯坦斯今天的工作行程安排。当然,他也不再是大臣身边的首席秘书加文·阿多尼斯,经过福尔摩斯大人的一番调整,他摇身一变,成为了副常务次官康斯坦斯的私人秘书伯里斯。 这次的人事变动是由内阁秘书莫里斯爵士亲自允准的。他从后视镜瞟了一眼正在翻阅报纸的康斯坦斯,她的眉眼看起来比以往要锋利得多,抿着的嘴唇似乎透露着几分不满。 她合上报纸,放在一边,熟练地从包里取出一支香烟,拨开打火机点燃后,深吸一口,薄荷的清香充斥口腔,令烦闷的心情抚平了不少。 国防大臣十五年前对一名女记者的「摸膝骚扰」丑闻被翻了出来。 她联想到前段时间国防部频繁的文件泄密,乔治亚号航母图纸被盗、布鲁斯·帕斯廷计划的核心记忆棒失踪,再加上这一桩,她几乎可以判定,这些都是有意为之的政治陷害。 麦考夫知道多少内情呢,她缓缓吐出烟雾,闭上眼睛思考这场死局里那位国防大臣还能有多少胜算。 事实上,毫无翻盘的可能性。 内阁会议上午十点就结束了,根据唐宁街的内部消息,在国防大臣主动辞职后,首相有意让党鞭长威廉姆斯接手国防部。 一时激起千层浪。 威廉姆斯二十四岁担任过内政部大臣的助理秘书,同年以投身政坛为由辞掉文官职位,参加了保守党议员选举,成功当选后就开始了后座议员、党部主任至党鞭长的晋升道路。四十多年的从政生涯里他从未有过执掌部门的经验,突然让一个全然无关的党内高级人士接收国防部。除却保守党内部集体闭声,其余党派如自民党和工党议员们都纷纷表示出不满的意见。 但这样的反对意见却更加激起年轻首相的爱才之心,因威廉姆斯年纪而产生的犹豫担忧,却在这样的反对浪潮声中偃旗息鼓。 威廉姆斯成为新一任的国防大臣,在下午唐宁街举行的记者发布会上成为定局。 他的办公室也从唐宁街9号搬到了白厅街蒙哥马利雕像后的国防部大楼。 作为党鞭长的威廉姆斯,私人物件少得可怜。除了必不可少的黑色笔记本,他几乎没有任何想带走的物件,书桌上奢侈的象牙雕像,酒柜里珍藏的百年红酒,甚至连一家人幸福美满的合影相框,他都厌恶至极。 但政客的表面工作都需要做到滴水不漏。他吩咐自己的私人秘书将相框带走,自己却连碰都不愿碰一下。 这样的冷心冷肺的人,确实是外界传言的那位家庭美满,妻贤子孝的模范政治家。政客往往都喜欢将自己称为政治家。但媒体对这个词却多有挑剔,在他们眼里,这群如跳梁小丑一样的「新闻资料库」实属匹配不了这样的词汇。 威廉姆斯却是一个意外,他特殊地获得了媒体们的偏爱。这让所有政客们都觉得不公平,但因他本人确实毫无黑点,就只能摇头作罢。 威廉姆斯在国防部大楼第三层的走廊上碰到了麦考夫。 两个人六个小时前才在唐宁街10号那张船型会议桌上碰过面,针对国防部接连爆出的丑闻、利比亚局势升级以及英美近几日的外交摩擦,彼此唇枪舌剑,暗流汹涌,试图要将对方拉出战局,使其一败涂地。 麦考夫前天才从听证会抽身,借助汉弗莱在信息自由委员会的人脉,他成功应付了由威廉姆斯主导的军情六处虐待俘虏调查委员会的质询。 这样的麻烦并不棘手,但积少成多却总会影响到他在部门的威信。 “福尔摩斯大人,多谢贵部的出手相助,才能让航母图纸和布鲁斯·帕斯廷计划得以回归正途。”威廉姆斯笑得温文尔雅,即使年过六旬,也能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朗。 麦考夫向他颔首,场面话谁不会说,“西摩阁下,您客气了。” 即使威廉姆斯是汉弗莱的养子,但外界从来都不会称他为阿普比先生,一般都选择性用威廉姆斯的生母姓氏来作日常称呼。 事实上,西摩在英国也算得上贵族姓氏,翻开族谱往上数,最后一位赫特福德伯爵爱德华·西摩算得上他的曾外祖父,只可惜自此以后,西摩家族就开始败落。 但威廉姆斯明显对这个姓氏不感冒,他双手背在身后,视线与麦考夫齐平。 “福尔摩斯大人,不知道您是否有所耳闻,前段时间在利比亚的一起爆炸案中,有几名英国国民不小心受到了波及,身受重伤。” 他故意停顿了几秒,“就是在圣诞节那天。” 麦考夫脚步一滞。他清楚威廉姆斯在暗指什么,军情六处安排在利比亚的一个秘密小组在执行任务过程中不小心被敌军发现,差点在的黎波里全军覆没。 这才是莫里亚蒂送的真正圣诞大礼,对他的。 “看来阁下很担忧北非地区的争端,”他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或许您很快就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此事。” 威廉姆斯轻笑,他假装听不懂这话里暗藏的讥讽,话锋一转,提到了另一件事,“外交部近日可能要对利比亚作出声明,或许要派往官员前去解决——国际争端——应该可以这么说吧。” 他点到为止,便不肯多言。 只留站在原地的麦考夫神色微沉,眼中阴霾密布。 他不喜欢这种被瞒在鼓里的感觉。 与此同时,走出菲利普爵士办公室的康斯坦斯还没能从震惊中缓和过来。 她该想到莫里亚蒂送那束花别有用心,只是错乱之间没能想到,红色石榴花是利比亚的国花,他从一开始就在暗示自己。 这是一个进退两难的局面。 如果她拒绝前往利比亚,等待她的将是一个闲散的职位,从此再无向上攀爬的可能;可如果她答应前往利比亚,谁知道在那片战火纷飞的沙漠王国里等待她的又是什么,或许是一次更严重的戏弄,又或许是死神的无情的镰刀。 这时,熟悉的一辆车停在她的面前。 康斯坦斯礼貌地朝安西娅笑了笑,她向来不吝啬展示自己的友善的一面,也许这是她在白厅同僚里广受好评的原因之一。 “boss在第欧根尼俱乐部。”安西娅为她拉开后车门。 麦考夫知道的不算早也不算晚,他在见到康斯坦斯之前,此事还有几分挽回的余地。 但——她知道,他不会这么做。 依照康斯坦斯对麦考夫的了解,这趟利比亚之行势在必行。至于是不是她无关紧要,如果是她,倒是可以避免中途倒戈的尴尬之境。 对于军情五处、军情六处这几日声势浩大的档案审查,她略有耳闻。 事已至此,康斯坦斯只好安慰自己:她并非看轻他对她的感情,只是这份感情最终夹杂了太多政治因素,稍有不慎就会惹祸上身。 她不再是天真烂漫、初尝情爱的少女,他也不再是隐没人群、在外奔波的特工。 看待事物的角度总会一变再变,直到最后倒向对自己最有利的一边。 “利比亚政局日趋恶化,英国航空已经取消所有来往当地的航班。过几日,我就要前往的黎波里撤离当地的三千多名英国国民。” 康斯坦斯的语气很公式化,就像在所有同僚和上级面前那样,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这个任务。 麦考夫望向她的眼神,要比她的复杂得多。他不知道她在思考这个决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的家人——以及他。 第21章 康斯坦斯见他沉默不语,只好又提了一句:“还有四百名在沙漠里的英国钻油员工。” 聪明人说话从来都是说一半藏一半,好像这样就不会留有把柄给别人。 麦考夫并非不懂她的话,只是胸中烦闷,他并不喜欢康斯坦斯这样先斩后奏的做法,至少——至少理应跟他商量一下,他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比之前要更近一步。 这样的结果,麦考夫甚至无法跟汉弗莱爵士交代——告诉汉弗莱他的孙女即将要去利比亚跟一个极度危险的人打交道吗? 他想再呷一口酒,但酒杯送到嘴边时,却发现杯内早就空空如也。 康斯坦斯没有察觉到他的失误,这时的她跟他想到了同一个问题。 “汉弗莱那边,就麻烦你帮我遮掩一下。” 对此,她只能求助于他,别无他法。 “你不了解莫里亚蒂的手段。”麦考夫蹙眉,他简明扼要地将一个罪犯的严重性放在她面前。 他说她不了解,但他了解,他十分清楚地明白莫里亚蒂的可怕之处。 有那么一瞬——康斯坦斯望着眼前严肃的麦考夫,似乎将他与脑海里一段模糊不清的人影相重合。这番话让她想起在霍格沃茨读书时,有人对她说过——斯莱特林野心勃勃,对力量无限崇拜,对追求利益不择手段,但绝非是逃避现实的胆小鬼。 她想,她正好就是一名斯莱特林。 康斯坦斯转过头,她不认为眼下麦考夫还能改变这既定的事实,她目光微动,轻声细语,似在宽慰:“有你在,不是吗?” “你不会让我身处险境的,麦考夫。” 对于男人而言,改变他们的想法实属不易。但如果想激起他们的保护欲就再简单不过了。 而她不需要别人的保护,只是需要麦考夫的一个首肯。 但麦考夫听到这话,眼中却没有流露出她所期待的自信与坚毅——而是一闪而逝的痛苦——她从未见过的那种,抓不住,无法描述的情绪。 康斯坦斯不知道这番话哪里触动了他的神经。 “麦考夫你……” “康妮,或许你可以考虑一下汉弗莱的提议。”麦考夫背靠在软垫上,他将空酒杯放在一边,试图引开话题。 但这随意挑起的话题脱口而出后,却令自己都愣了两秒,他立刻敛起不自然的神色,再次摆出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 即使自觉失言,福尔摩斯大人也能面不改色、恢复原貌,这或许就是一名上位者应有的心理素质。 汉弗莱的提议?他一天就能提出几十个建议,康斯坦斯哪能将这些都记得清清楚楚。 难道——她猛地抬头,直勾勾地盯着麦考夫——不可能的——她在心里安慰道:不过是汉弗莱的一次无心之语,在座的谁都没有当一回事,包括她自己。 康斯坦斯慢慢道:“我们现在不合适。” 她点明了「现在」与「不合适」两个关键点。 外交部的副常务次官跟军情六处的掌权人,这在所有政客眼里都是极不般配的一对,两个都是手握实权的人,没有人能为他们自己担保——永远对大英帝国忠诚——政治的世界里不应有这样的情爱,这是常识。 如果他们都还想在政府里继续工作的话。 麦考夫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两个理智的人即使对彼此有爱慕,有眷念,有占有欲,但也很难踏出失控的那一步。 这样的真相,本该令他松了一口气——他不该让感情凌驾在决策之上,他是喜欢康斯坦斯。但不代表因为她而要做到事事让步。 在他心里,康斯坦斯不应该达到这样的重要性。 “嗯,你说得对。”麦考夫的理智终于占了上风,他佯装无恙,还是一派优雅自得。 “今晚去蓓尔美尔街,还是骑士桥?”康斯坦斯并未受到此事的影响,或许说,悬坠在她心间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下,“我觉得你卧室的香氛可以换一换了。” 她抬起头,笑得一如往常那般明媚。 “你喜欢哪种?”麦考夫顺着她的台阶下,却有点心不在焉。 只不过他的心不在焉看起来都像是万分认真,或许这就是聪明人善于哄骗的妙处。 康斯坦斯喜欢这样冷静聪明的麦考夫,一如从前。 第16章 的黎波里的办公日常 位于的黎波里的英国驻利比亚大使馆,是一座相当漂亮的白色地中海风格建筑大楼。 正值春天,这个港口城市并未因连连战火而减轻它的美丽。 康斯坦斯的办公室在这栋大楼的第二层,位置紧挨着大使詹姆斯办公处。从办公室的窗口望去,可以看到如宝石般散发光泽的海滩,那是短暂的从未属于过她的静谧,她没想到前半生自己见过最美的大海居然是在利比亚。 地中海与英吉利海峡相隔甚远,而利比亚政府与英国政府也积怨已久。 她想,这样的积怨甚至可以追溯到二十二年前年的洛克比空难。这桩造成了二百七十名无辜魂灵的恐怖袭击曾一度让利比亚政府的国际声誉跌到谷底,汉弗莱退休前暗中操纵的最后一条指令就是对联合国安理会通过748号决议一事推波助澜——必须对利比亚政府进行严厉制裁,除非他们交出嫌疑犯。 “我们绝不接受他们的任何推辞。” 汉弗莱从来都不是手腕强硬的内阁秘书。面对纳德酒店爆炸案时异常沉默的他,为何在面对洛克比空难时,情绪是这样的难以控制。他留下的工作备忘录里,只有这条针对利比亚政府的措辞尤为直接。 现在想起来还有点不可思议。康斯坦斯端着咖啡,仍然没能想通。她的视线落定在桌上的会议报告。 昨天她在会议室里与驻叙利亚英国大使詹姆斯、国防部任务部队指挥官还有跨部门协调小组成员进行了首次关于撤侨行动的部署会议。 詹姆斯在提到情报机构应及时提供情报时,不经意地看了康斯坦斯一眼。他暗示她,有关支持撤侨任务计划和实施的相关材料,军情六处并没有帮上多大的忙。 “这是大使馆的应急行动计划,上面包含了不同威胁环境下的可能的行动过程、重要任务名单以及最佳的撤离站点位置等事项。” 康斯坦斯没有直接回应他,而是将手里准备好的预案推给了在座的中年男人们。他们自她一进会议室,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她的脸,平心而论,她确实长得相当漂亮,就算坐在那里沉默不语,可抬眼的那一瞬也能照亮大半个办公室。他们理所当然地把她视为一个政治花瓶,字面意思上的外交部吉祥物。 而她早已习惯这样的目光:贪婪、鄙夷、趾高气昂、分外不屑,一个个都是饿虎饥鹰,但却偏偏要在人前装作正人君子。 “使馆预定三天后关闭,所有留守的英国公民和使馆雇员必须在一周内撤离。”大使詹姆斯是这次撤侨行动的最高负责人,他沉思片刻,最后敲定了撤离时间。 会议结束后,其他人都离开,詹姆斯叫住了康斯坦斯,他想起桌上那封神不知鬼不觉的警告信,脸上浮现一丝错杂复杂的情绪,但想到什么,又转瞬即逝。 “我——我只是想问问,潜在撤离报告里的撤离人数是否准确。” 她难得露出诧异的目光。詹姆斯这是什么意思,潜在撤离报告难道不是大使馆每年递交给政府的评估报告吗,什么时候轮到她来置喙。 “我的意思是,”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又急急忙忙地提及另一个话题,“此次撤离的信息和数据还不完善,军情六处应该派遣专业人士来处理。” 这是在说她并不专业吗?康斯坦斯皱眉,没有察觉到他目光里隐藏的一丝恐惧。 “如果大使真的那么迫不及待想让mi6介入,我相信您很快就能实现这个愿望。”她扔下了这句话。 康斯坦斯收回思绪,她今天早上收到了一份匿名文件。那份文件详细记录了自1990年至今一个代号为owl的政府高官与利比亚政府的各项暗中交易。包括出售了多少枪支,提供了多少炸药以及制造了多起恐怖袭击事件。 交易的次数不多,但往往都是大型事件的导火线。 报告批示者是外交部现任常务次官菲利普爵士,他默认这样的交易长达二十余年。 谈起菲利普爵士。他跟康斯坦斯的父亲帕特里克八十年中期进入文官系统,两个人都被分进外交部,互相扶持十余年,也算是关系不错的老朋友。六年前,康斯坦斯初进外交部,也是在菲利普爵士的亲手教导下,她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获得最长足的进步。 她心里是不愿意相信这份报告。 比起这份报告的内容,她更想知道是谁将报告送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时有人敲门,听敲门频率——是加文。 他还是老样子,见到她第一句话就是:“阿普比小姐,距离午餐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 第22章 “是吗?”康斯坦斯说,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在意。 甚至,手指从烟盒里摸了一根烟出来。 加文打开自己的手机免提,扬声器传来了麦考夫的声音——“康斯坦斯·阿普比,我希望像这样的提醒可以到此为止。” 听到拨动打火机的动静,他一字一顿地警告她:“最好别是我想的那样。” 康斯坦斯示意加文把手机给她。 她手指夹着烟,一副漫不经心,隔了一阵子才说道:“其实,每天能听到你的声音——感觉也不错呀。” 这话真是暧昧又引人无限遐想。 手机的另一端此刻像被施了咒,安静得要命。 “康斯坦斯,你……咳咳……”麦考夫不知道是被刺激到了,还是怎么了,难得咳嗽起来。 他努力压制住喉咙的痒意,手帕轻捂着口鼻,不想过于失态。 但这样的行为在康斯坦斯看来显然欲盖弥彰。她问道,“麦考夫,你生病了?” 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掐紧烟身,视线落在加文离开时关好的大门上。 麦考夫坐在车里,心里在盘算着如何应付这问题,他并不愿意将自己暂时的虚弱暴露给任何人。 转移话题。 但他却听到另一端,她说:“麦考夫——”隐约有威胁之意,仿若已将他的打算看得清清楚楚。 麦考夫闭嘴了。形势瞬间逆转,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她背靠着办公桌,视线望向海天一色的景致。康斯坦斯告诉自己,她必须要让自己适应这样的新身份——尽管她不习惯去关心别人。 “麦考夫,”她低声说,“这没有什么。” 人都有脆弱的时候。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手机的听筒只能传递她呼出烟雾的气息和他隐约压抑的咳嗽声。其实这不是什么聊天的好时机,这不约而同的沉默,只能让康斯坦斯以为麦考夫并不想跟她再谈下去,于是正准备开口挂断电话时。 “我知道了。”他说道。这并非是平常听惯的语气,口吻郑重得仿如在上帝面前宣誓。 但可惜的是她和他都不信上帝。 麦考夫闭上眼,沉默得像尊雕像。他随后让司机掉头回蓓尔美尔街,手指不自觉地摸着那枚并不起眼的戒指。 如果不把因喜甜食导致的蛀牙算进去,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生过病了。上一次发烧还是多年前执行任务时留下的伤口发炎所致,麦考夫有点想不起别人关心的语气是什么样,他也不习惯接受别人的关心。 就像多年前,她曾说过的那样,她说他好像永远都不会痛。 “boss,内阁办公室的会议被首相推迟到了明天下午。”安西娅说道。 麦考夫回过神,他在安西娅眼里看到犹豫,“夏洛克呢?”他问道。 “可能在的黎波里。”女助理的声音没有之前那么肯定。安西娅接到消息,小福尔摩斯先生离开伦敦时,同时用了三个假名购买了不同国家不同时段的航班。 半个小时前,前往的黎波里的最后一趟航班应该就到了。 麦考夫放弃了将夏洛克绑回伦敦的想法,他轻轻叹了口气,再次觉得额前的皱纹大多数都因着夏洛克而滋生。他的衰老速度跟夏洛克惹祸程度成了一个正比。 “加强对夏洛克的监控。”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还有康斯坦斯。” 加文这边又收到了boss的短信,他随时准备两个卫星手机已经成为一种生存本能。 按照指示,他在大使馆门口等着康斯坦斯,然后开车送她到一家阿拉伯世界里为数不多的西餐厅——法式菜为主,环境优美——可以远眺大海,关键是价格昂贵——意味着人少清净。这些都迎合了她一贯选餐厅的风格。 有人拉开了康斯坦斯对面的椅子。她抬起头,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这是一张典型的美国式脸庞,有种粗犷的西部牛仔风格,褐色的眼珠在盯着康斯坦斯时格外犀利,下巴胡渣还未刮,一副风尘仆仆刚下飞机的模样。 “嘿,阿普比小姐,又见面啦。”他的发音有很重的加州味,听起来并不轻浮,甚至还带着几分热情。 康斯坦斯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恕我眼拙,您是——” “我是杰森呀,我们在美国有过一面之缘呀。” 他的动作神态乃至口音都完美复制了那位在美国紧盯自己不放的cia探员,康斯坦斯有点想笑,但面上仍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您来的黎波里是度假吗?”她问他,“还是您的调查最近有进展了?” “什么调查?”杰森紧盯着她的眼睛,没有任何一丝心虚。 “我不是委托您帮我调查伊恩·阿普比吗?” 夏洛克一听这话,就知道他的伪装被眼前这个女人识破了。他咳了几声,看着桌上根本没动几筷的法式菜肴,稍微犹豫几秒。 “他还活着。”这样简短的回答并不符合夏洛克的说话风格。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康斯坦斯低头抿了一口咖啡,她不想再继续询问下去。 在离开伦敦的前一夜,夏洛克找过她。他说,五年前抓捕的一名ira高级官员曾交待他们当年抓走伊恩后,并没有将他带出国,而是把他扔到一处墓地自生自灭。那是伦敦最冷的时候,伊斯灵顿郡的山地最低温度可以达到零下二十多度。所以当时的调查人员判断伊恩可能死在了那个冬天。 但康斯坦斯却听不到他后面的话。她仅有的理智告诉自己,要学会分辨他每句话里的真假虚实。是的,伊恩失踪的那年,伦敦确实很冷,几百年一遇的暴风雪,阿普比城堡门前的积雪厚得漫过她的膝盖,那样严苛寒冷的环境下,他或许早就冻死了,但是尸体呢? “尸体没有找到,但是找到了这个。”夏洛克掏出一张照片,泛黄的照片预示案件年代久远,照片的内容很简单:一件厚实精致的羊毛外套,她可以清楚地看到袖口处的罗素家族徽章以及用金线绣在一旁的圆体字母——i.a。是伊恩·阿普比的缩写。 回到的黎波里的午后。 “为什么?”她问他,语气很平静,那双美丽的墨绿色眼珠犹如寒潭深泉,冷冷地望着他。 她还是忍不住了。夏洛克慢条斯理地将自己得到的证据拆开:“1987年,伊斯灵顿郡有五家福利院接收了不下四十名孤儿,他们的档案很干净,无父无母没有任何血亲,来历年龄全凭当时的记录人员编造。” “ira准备将他们培训成间谍。”康斯坦斯喃喃说道,她突然感觉到一阵疲惫与惶恐——她的父亲死于ira制造的爆炸袭击,她的叔叔被ira绑走下落不明,现在唯一得知的竟是他可能已成为一名间谍。 夏洛克将一份档案放在桌上。康斯坦斯看过去,照片上的他,容貌与帕特里克·阿普比有几分相似,标注的年龄也与失踪的小叔叔对得上,更关键的是在被阿多尼斯夫妇收养前,他曾在伊斯灵顿郡的一家福利院生活过。 康斯坦斯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她偏过头,望向正站在餐厅门外抽烟的加文·阿多尼斯,这大大的出乎她的预料。 过了半响,她问他:“这就是你哥哥派他来我身边的原因?” 夏洛克没说话。这不是一个辩解的好时机,更何况他觉得这样的巧合很像一个人的手笔。但他看着康斯坦斯,露出相当古怪的目光,目光里有点疑惑还有点失望。 “你没有看出他有什么不同?”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康斯坦斯·阿普比的场景。 那是伦敦的午后,还有几天就要到圣诞节,牛津宽街上人头攒动,贝利奥尔学院门口竖起的圣诞树,早就挂满晶晶亮的装饰品。 从三一学院大门出来的夏洛克并未注意到这些,他当时着急前往化学实验室,试图利用分析化学手法鉴定血迹,脑海里都是实验步骤,步伐匆匆,并未料到前方即将发生的口角。 “康斯坦斯,你居然没有完成教授布置的论文?真令人感到惊讶。”说这话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昂贵的定制西服,态度趾高气昂。 他站在两个女人面前,其中一个棕发女人不耐烦地说:“关你什么事!” 男人见另一位黑发女孩不吭声,语气更为刻薄:“呵,难道不是因为论文主题是跟《贝尔法斯特协议》有关?这位同学,你或许不知道我这位堂妹最讨厌的就是北爱尔兰,毕竟她的——” “怎么,威廉姆斯没把你教好,所以送来让我教导你该如何说话吗?” 黑发女孩开腔了,她说话抑扬顿挫,语调优雅。如果不仔细听内容,还以为只是在客气寒暄。 “布灵顿会员喝到烂醉也不碰du品。要我告诉他们你前天晚上去做了什么吗?因为从赫尔巴尼赞兹□□和阿尔巴尼亚黑手党那里买的可卡因,你今天一大早就抽完了。所以就在四十分钟之前,你像条狗一样地祈求你的那位贵族室友分你一点——你口中的「快乐剂」,怎么你现在是准备摇尾乞怜去求第二次?” 第23章 “埃德里克,你看看你这副模样。”女孩继续说道,“我真的很期待圣诞节那天你回家的场景。” 埃德里克震惊地后退几步,他张开口,想用最肮脏的语言骂她。但是看见那双冰冷不带感情的眼睛时,寒气涌上心头。纵使气到脸部扭曲,也只能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夏洛克当时以为这个黑发女孩——就是后来的康斯坦斯,也跟他一样是个「怪胎」,但后来他才发现,他们并不相同。她一点都不喜欢看穿别人的举动,本能地逃避着所有让人感到不适的言辞。除非气到极点,否则不会将话说得这么直白难堪。 伪装成为一个普通人?她明明也能做到跟他一样的程度。 第17章 游戏即将开始 还是在的黎波里办公室。 康斯坦斯极不耐烦地挂掉电话。罗素家族那边的人不知道是从哪里听到伊恩被找到的风声,纷纷打电话旁敲侧击,明里暗里提醒她有关南希的遗产问题。 这样的局面复杂棘手。她坐在沙发上,回想起十年前家族律师给她过目的遗嘱条款:信托基金里包含的股票、债券以及南希名下的房产、不动产都由她的孙女康斯坦斯·罗素·阿普比成年后继承。而这份遗嘱成立的前提——她是祖母现存的唯一血脉。 而这笔金额高到离谱的遗产,也一直都深受罗素家族其他人的「深切关心」。 但很可惜,康斯坦斯对这些资产真没有那么上心。她对物质的欲望并没有人们想象得那么强烈,可以说她意志清醒,决计不会让自己坠入金钱的陷阱。 她唯一在意的,只有记忆中逐渐模糊的一张张脸,他们有的只存在于老宅书房里的相框中,有的隐藏在白厅同僚们的言语间,有的禁锢在霍格沃茨校长室的画像上,有的长眠于冰冷的棺柩里,漫漫长夜,无人陪伴。 有把黑伞映入她的回忆里,这是一柄再普通不过的黑伞:伞面、伞架、伞骨都是工厂流水线式的组成物,它靠在一条腿的旁边,线条流畅。她一直都记得有这样的一把伞,曾为她遮挡过突如其来的雨水。 她想,十八岁真是个糟糕的年纪。因为从那以后的下雨天,她再也没有带过伞。 而回忆也只能到此为止。 伦敦肯辛顿区的一栋白色住宅里,威廉姆斯正在招待他的客人。他与客人坐在两张呈直线摆放的沙发上,分别端着煮好的红茶,细细品尝。 这位客人背影看起来十分挺拔,浅色的短发梳理得很整齐,他正在擦拭眼镜。 “麦格纳森先生,莫斯科近几日的天气如何?”威廉姆斯语调优美,他默不作声地打量着眼前这位传媒大亨——查尔斯·奥古斯都·麦格纳森,拥有一张瘦削狭长、毫无血色的脸,五官轮廓刻着维京民族特有的冷冽不可侵犯。 客人的手停住了,他听到自己的名字,动作缓慢地戴上眼镜,脸上浮现一丝残酷的微笑。 “没有伦敦这么适宜,西摩先生。”他说,“也没有伦敦这么热闹。” 麦格纳森抬起头,安静地打量着威廉姆斯。威廉姆斯觉得他的眼睛颜色是一种独特的湖水绿,一眼望不到尽头,深不见底。 “你很有意思,威廉姆斯·西摩·阿普比先生。”他说话很慢,带着外国人特有的尾音,“你看上去几乎没有弱点。” “麦格纳森先生,多年前我的弱点就已长眠于地下。”威廉姆斯笑得很淡,他本来就是一个很好看的人,就算上了年纪也不失风雅。 “我明白了。”麦格纳森微微点头。 威廉姆斯觉得跟聪明人打交道真的很轻松。 “人生充满着报偿,”麦格纳森起身,他的视线望向远处的威斯敏斯特宫尖顶,他说:“期待与您的再次见面,西摩先生。”的黎波里与伦敦的时差有两个小时。但关于二十多年前离奇失踪的阿普比家族幼子被重新找回的新闻却迅速登上了英国各大报业的头版头条。 其中《太阳报》甚至还将当年贝德福德公爵小姐下嫁给平民的故事重新翻了出来,字里行间暗讽阿普比家族全靠女人上位,引得一阵哗然。 麦考夫将报纸扔到一边,他想到下午还要参加内阁办公室会议。于是强打精神从椅子起身,他步伐沉稳,看起来并未被影响到心绪。 只是脚步一停。 他换了个方向,走到那张宽大的办公桌旁,视线盯在桌上的一份有关康斯坦斯从2004年至今的详细报告,包括她手里桩桩政治交易,都被分门别类地按照日期顺序排列整齐。 从国家安全角度而言,她并没有那么危险,至少没有莫里亚蒂那个疯子来得如此危险。 与那些不惜一切代价往上爬的政客相比,麦考夫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不同之处:她的情报来源很蹊跷,详细得过于反常。加文·阿多尼斯曾帮她多次遮掩,但在他的眼里却无所遁形。 从认识康斯坦斯的第一天起,她身上那种缥缈虚无的能力,一直是他不能理解的范畴。麦考夫对此没有特别强的好奇心,因为比起政局的稳定,这样的个人情绪——显得格外微不足道。 选择,他这一辈子都在做选择。 麦考夫当然记得六年前的那次选择。他站在病房门外,一动不动,眼里白雾茫茫,似乎什么都看不清,厚重的门将她跟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他紧绷的心弦就如同老宅腐朽的木楼梯,一碰就断,洋洋洒洒成了一地的木屑。 “你是谁?”后来再遇到她时,她已经忘了他。 麦考夫抬眼看着墙上的挂钟,距离内阁办公室会议还有两个小时。 “实施雄狮计划,就现在。”他的声音在办公室回荡。 下午,康斯坦斯走进詹姆斯大使的办公室,这房间比起她在伦敦的那间办公处可谓豪华甚多。 她眼力颇好地认出了摆放在窗台边的那个花瓶是十八世纪的古董珍品,心里估算了一下价格,只能暗叹就算被外放在利比亚,詹姆斯居然也能如此敛财。 一见到她,詹姆斯大使就冲了上来,他的手指紧紧抓住她的双臂,双眼因熬夜变得通红,整个人胡子拉渣,与昨天见到的大使判若两人。 “阿普比小姐,请您救救我的儿子!”他的声音听起来凄厉高亢。 康斯坦斯被他的力道捉疼,多年教养让她没有出声咒骂。她只好劝慰他,“詹姆斯大使,请您冷静点。” 但这样轻描淡写的安慰却丝毫不能减轻詹姆斯内心的焦灼,他现在的表情绝望又可怜。 “恕我直言,詹姆斯大使,”康斯坦斯犹如寒潭的双眼平静无波,她盯着他。“找人不是我的强项。” “阿普比小姐你——” 詹姆斯大使难以置信地瞪着她,她怎么能做到如此无动于衷!这个冷酷无情的女人! “或许,我可以为您——” 话音未落,夏洛克推门而入,他的脸上终于难得露出了点笑容。 “终于有案子了!”他有点激动。 于是,三个人分别落座。康斯坦斯和夏洛克听着詹姆斯断断续续地讲完了事情的全过程。 事情不复杂。 今天上午,詹姆斯大使在办公室处理事务前,接到保镖通知——他年仅十岁的儿子在卧室突然失踪。他想报警,但在拿起手机的那一刻却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邮件内容警告詹姆斯如果敢报警,他将永远找不到自己的儿子。 “技术人员没有查到对方的ip地址吗?”康斯坦斯问道。 她盯着他的眼睛,只是一瞬,詹姆斯大使就感觉全身遍地发凉。他之前从未有过这么可怕的想法:她看穿了自己。 他咽了咽口水,状似老实说:“ip地址显示在埃塞俄比亚。” 这显然是假的。 “熟悉的剧情。”夏洛克微微点头,他的目光在康斯坦斯的脸上停了一瞬,又移到詹姆斯身上。 他在观察詹姆斯。 康斯坦斯靠在座椅上,闭上双眼。“但你也没找到。” “这次我会找到的。”夏洛克倏地起身,他对詹姆斯说:“带我去你儿子的房间。” 这话宛如福音,詹姆斯大使拔腿就想走。 康斯坦斯若无其事地坐在座位上,她慢悠悠地问他:“詹姆斯大使,你昨天突然问我撤离人数是否准确?又暗示我你想让mi6介入,就是为了今天?” “怎么可能!” “你真的不知道是谁绑架了你的儿子?” “我真的不知道。” 康斯坦斯不再看他,她跟夏洛克对视了一眼。“夏洛克,你明明知道,没有必要去。”她的声音平稳冷静。 “他在撒谎。而你,”康斯坦斯转过头,她有点无奈:“倒是很愿意参与这场不期而至的游戏。” “你——”夏洛克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你恢复正常了,康斯坦斯。” “我以为你这辈子就只会看一下你那位愚蠢堂哥的脑子。” 詹姆斯大使面如死灰,他还想说点什么反驳,“不是的,我的儿子他——” 第24章 夏洛克对他没耐心,迅速打断道:“你昨晚没有回家,没有带换洗的衣物,衣领褶皱得不像话。” “我没……” “你袖口沾上了两根驼毛。显而易见,只有利比亚男人才会常穿驼毛织成的带头巾外套。指甲缝残留菜渣,只有当地人用餐惯用手抓饭,你去赴宴必须要入乡随俗。” “顺便说一句,你应该换瓶洗手液。” “刚才我走进来的时候,闻到了你身上霰弹枪子弹的火药味,而这附近最近的武装基地就是——瓦蒂亚空军基地,明显就是你昨晚去的地方。” “aa-12霰弹枪?”康斯坦斯双手抱臂,目光冷冽,“你卖给他们这么具有美国特色的枪支?” 她联想到了昨天收到的神秘文件。“去年,你走马上任后,就作为伦敦owl和利比亚政府的中间人,一直在做军火倒卖的生意。一周前,你察觉外交部有了关闭利比亚大使馆的打算,于是想趁回国前再赚一笔战争财。” 夏洛克又坐回位子上,接着说:“所以,谁威胁了你?” “我……”詹姆斯正准备说话,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加文·阿多尼斯今天穿了他第一天来白厅上班的西装。他严峻的目光滑过左手边的夏洛克。随即缓缓抬起手臂,手中的意大利伯莱塔92f型手枪对准了夏洛克的额头。 “福尔摩斯先生,教授想邀请您参与一个小游戏。” 康斯坦斯起身,她缓步站在加文面前,挡住了夏洛克,她那双墨绿色的眼睛紧紧盯住加文,犀利目光一瞬间穿透了他的大脑。 加文觉得自己的所有想法都被她看透了。 下一秒,她说:“加文·阿多尼斯,你是我的叔叔——伊恩·罗素·阿普比。” 远在伦敦某酒吧地下室的吉姆·莫里亚蒂正坐在一面巨大的显示屏前,他看着屏幕里的康斯坦斯,听她继续说道:“绑架案,小男孩,恐怖分子,难为你们花费了这么长的时间来唤醒我这段不太美妙的回忆。” “福尔摩斯先生,如果您不愿意参加,”加文的声音颤颤微微的,“那么出现在撤离名单的所有英国公民都将为之付出生命。” 莫里亚蒂满意地将视线收回,手里捧着一本有点年头的酒红色皮质日记本,他的手指随意翻着泛黄的纸张,看到有趣的地方,还时不时地啧啧两句。 legilimency,看到记忆,死亡。这可比他想象得有趣。 “你的提议很不错。”他拿出手机,回拨了过去。“我很期待这出戏。” 但加文却因这突然改变的指令而露出讶异的表情。他语气哀切:“教授,您不是对福尔摩斯……” 话音未毕,对面的康斯坦斯就将手轻轻放在那把枪上面,加文听到她笑着说:“audentes fortuna iuvat.” “赴约的人是我。” 就在她转身即将踏出门口之际,夏洛克突然开口:“你是错的,康斯坦斯!” 但谁也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谁回头看他一眼。 被加文举着枪威胁上车的康斯坦斯没有开口询问他关于莫里亚蒂,关于这起绑架案的任何讯息,她只是好奇地问他。既然他的代号是鳄鱼,那么他是否认识那位猫头鹰(owl)。 加文告诉她,owl并非是一个人的专属代号。 “我明白了。”她的视线移至车窗外的匆匆掠过的街景,只觉这方向离市区越来越远。康斯坦斯从没有像刚才那一刻这么平静,她见加文有意无意的目光投过来,于是侧过身,再次问他。 “你真的相信威廉姆斯给你的亲子鉴定证明吗?”她看见了他记忆里有关威廉姆斯的一部分片段,其中就有这一幕。 在这宽阔舒适的车内,少见的微笑沾满了加文的嘴,他露出了雪白的牙齿,声音听起来痛快极了——“为什么不呢?就算不是,我也能成为伊恩·阿普比。” 第18章 游戏正在进行 麦考夫不认为,这是一个好的选择。 在内阁办公室指挥所,他冷眼旁观这间狭小屋子里拥挤在一起的高级官员们:国防大臣、外交大臣、mi5局长、办公厅负责人还有姗姗来迟的首相以及内阁秘书。 这样的一群人组成了大英帝国目前的最高决策者。而他们一声令下就可以让远在利比亚、上了通缉令的恐怖分子永远地消失在这个世界里。 若非是为了这一纸政绩,恐怕谁也不愿意挤在这间办公室:最大的物件就是正前方那面高清显示屏,通过无人机拍摄传输,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名褐肤,身着阿拉伯白袍的穆斯林男人从棚屋迈步至一辆车旁。 他就是□□的第二号人物,手染无数鲜血,制造多起爆炸袭击的罪大恶极之徒,同时也是这起导弹行动的主要目标。 为了避免被目标人物发现,无人机飞得很高,随之带来的画面也变得模糊难辨。这个人从郊区驱车至的黎波里繁华的市中心,这里人口密度大,建筑物多,并不能作为导弹的射程区域。 大约过了片刻,这辆车停在一个偏远小巷的路口,树荫密布,来往的人群脚步匆匆。但由于停车的角度很巧妙,俯视角度下,没人看清上车的人是个什么模样。 麦考夫一怔,他心底涌现出不祥的预感,这直觉来得太过强烈,令他的心脏不自觉地跟着车的移动而狂跳。 “有人上车了?”外交部大臣布兰登眯着眼,语气不太确定。 “或许是他的同伙。”军情五处的局长脸上浮现一丝笑,他显然并不在意上车的人是谁。 康斯坦斯被加文·阿多尼斯带到一处小巷,她看到了大使的儿子站在远处瑟瑟发抖。 “没事了。”她在加文眼皮下,走到小男孩面前,说出的话天真得让她自己都想笑。“你等会就可以回家了。” 至于她和加文,是否能目睹到今天落日都还不一定。莫里亚蒂简直就像是悬在她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决定着所有游戏的开始,而最终的结局走向却始终捉摸不定。 加文根据指示,将康斯坦斯送上缓缓驶来的车内。他原本温柔的眼神此刻变得寂寞,带着点嘲弄,他在她摇下车窗后,问她还记得巴黎的那次营救吗。 康斯坦斯不太懂他此刻提及这话的含义。她点了点头。“我记得你的眼神,在你开枪之后,那位先生的血贱了我半张脸。你嘲笑地看了我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你觉得我愚蠢不中用。她在心里补充道。 加文突然笑了,他朝驾驶座位的那名阿拉伯人说了几句话,然后俯身与她告别:“阿普比小姐,其实我一直都在看着你。” 然后在她徐徐远去的惊讶目光里,他拿出手机给麦考夫按时发了条讯息。 这辆车穿过繁华的市区街道,逐渐往所有人期待的方向开去,那一定是个荒凉、偏僻、寸草不生,毫无人烟的绝佳行刑地,在那里产生的巨大爆炸声将给这届政府带来极大的荣誉,记者们的闪光灯都将捕捉到他们每个人骄傲不失体面的笑容。 麦考夫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停车时的场景。尽管看不清脸,但握住车门的手指纤细白皙,弯腰时身体被挡住了视线,无法判断性别,他大约只能往最好的方向判断——只要不是康斯坦斯,那就是最好的结果。 移开视线,他看到威廉姆斯正在笑,他为什么会笑,他在笑什么。首相显然等得有些不耐烦,他戴着婚戒的手指似有节奏地敲打着光滑的桌面。 一如麦考夫紧张的心跳声。 他垂眸,思索着自己在的黎波里的部署。因为提前得知大使馆可能会遭受轰炸的情报,所以加强了大使馆周围安保措施。至于另一项计划则在这层关系上暗中进行。 没有他的特别准许,那栋建筑物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但如果出现意外,那只能说明——麦考夫下意识地握拳放在桌上,他目光不定地望着威廉姆斯。 周遭的人还在因何时行动争论不休,他们勉强维持着自己礼仪,但争得脸红耳赤的人却不在少数。 威廉姆斯自然是整张桌上表情最轻松的,同时也是这里最年长的,最沉得住气的人,他甚至还能面不改色地对麦考夫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麦考夫的手机收到一条简讯—— 阿普比小姐安全无恙,地点大使馆。 ——鳄鱼 “他们已经进入了导弹发射区域。”威廉姆斯突然开口。他的话犹如催化剂,瞬间引起整间办公室的所有化学反应——热切期待涌现在每个人的脸上,除了温和微笑的威廉姆斯本人、一贯冷静的莫里斯爵士和沉默不语的麦考夫。 没有人在意他们,大家的视线不约而同投向首相。 “首相,可以了。”斯莫伍德夫人提醒道。 此时,屏幕上缓缓行驶的越野车突然变身成一只全力捕食的猎豹,疯狂矫健地奔驰在这条荒凉的大道上,太阳指引着这位狂妄之徒,在流沙破坏的道路上,他的一腔仇恨缓缓升起。 第25章 但在这群手握别人命运的大臣们看来,这样无趣的后知后觉,如此孤注一掷的做法,可笑得就像一出三流的喜剧。 没有人会同情这辆车上的人。 这辆车载着的当然不止一个人。 康斯坦斯也并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她将后座故意留下的手机拿起,检查了一番——发现只能接听,随即又将视线投向窗外不断闪过的街道,察觉到车行驶的方向有点奇怪。 脑海里闪现前不久才研究过的地区地图,她转念一想,心中已有打算。 就算作为人质,康斯坦斯的声音也清冷颇具威严。“这位先生,眼下情况紧急,为了能让我们活下去,我希望您能按照我说的话做。” 用白袍包裹着的穆斯林凶徒装作一副听不懂的样子。他已得到指令,只要将她送到指定地点,自己就能获得一批军火补给,在混乱的利比亚没有什么比枪支和食物更重要。 她将车窗打开,车轮碾过的尘土被狂风卷起,昏黄的沙漠冷漠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太阳落山后揭开自己残忍的面纱,它随时准备同黑暗一起吞噬掉他们。 这是开往奥祖地带的大道。 “在你头顶上,有一枚英国国防部新研发的追踪导弹。如果你不按照我说的做,再过十分钟,你就会死在爆炸中。”她可没跟他开玩笑。 “你呢?”他沉默了片刻,用口音很重的英语问道,手指紧握方向盘。 “对于我不想知道的答案,我从来不问。”她冷淡地回应,双手抱臂盯着后视镜,“我认为你可以超速行驶,反正这里也没有英国警察给你开罚单。” “最好能在十分钟之内开到奥祖地带。” 这个头目倒是一瞬间听懂了她的意思,猛踩油门,试图逃出生天。 故意落在后座上的手机响了。 康斯坦斯犹豫片刻,拾起手机,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那种慵懒狠戾无所谓的音调,只能属于一个人。 而他的开场白一向惊为天人:“sweetie,悬崖在面前,狼群在背后。” “是吗,我倒是喜欢与狼共舞。”她不为所动。 他又笑着说:“你猜福尔摩斯会不会同意?” 康斯坦斯一怔,她的大脑迅速运转着。麦考夫当然知道这辆车上是一定有个人质——或许是大使的儿子,或许是夏洛克。当然避无可避的情况下,还可能是她。 他肯定有自己的安排。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摸着戒指,这也许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到麦考夫的工作。她的心开始忐忑起来,不知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他。 车速越来越快,康斯坦斯感觉自己快要被扔出窗外,窗外不断闪现的清真寺塔尖与棕色沙漠在她眼里越来越模糊。她还来不及细想这一切。 “你听——”莫里亚蒂将听筒搁置在一边,开了免提。 她听到很多人的声音,原本刺耳的噪声下,逐渐变成熟悉的声音:莫里斯爵士、杰米局长、斯莫伍德夫人以及布兰登大臣。 他们还在争辩:是否要因车内一名无辜的人质从而放弃这次追击行动。除了莫里斯爵士冷静的反驳,其余人真是字字诛心,句句在理。 “这次行动花费了国防部很多精力,pm。”有人劝解道。 似是有意为之,威廉姆斯想将决定权交给麦考夫,他说:“那也许是一个人质,但也有可能是同伙。虽然无法判断其身份,但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在美国军方的监控下,我们可能很难再施行这么强有力的打击行动了。” “麻雀的死都是命中注定的。”他的语调优雅,将视线落定在坐在对面的麦考夫身上。“福尔摩斯大人,您意下如何?” 于是所有人都在等他的一锤定音。 威廉姆斯是想让自己亲手杀死一个无辜的人,而那个人有可能是自己的弟弟,甚至有可能是她。 麦考夫一瞬间想明白了其中的所有关节,面对所有的目光,他缓缓起身,不再看威廉姆斯,随手理了理自己的领带,泰然自若说:“首相大人,我认为此事似乎——” 这时,布兰登冷淡的声音传来——“军情六处不得干涉首相领导的战斗行动。” 麦考夫冷冽的目光盯着他,嘴唇绷成一条直线。他留着布兰登这条金鱼坐在这个位置上,不是为了让他在关键时刻说不该说的话。 “福尔摩斯大人,您认为我们不应该组织像这样打击恐怖主义的行动吗?”威廉姆斯的声音听起来分外温和,他循循善诱道。 这间办公室的空气就在这一刻凝固了,悄悄弥漫着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 斯莫伍德夫人朝沉默不语的麦考夫投向难以置信的目光——你到底在做什么蠢事,麦考夫? 她看见他恭顺谦卑的面上,一双养尊处优的手牢牢地握成拳头,手背的青筋条条狰狞,可惊可怖,修建整齐的指甲已掐进掌心处。他到底在压抑什么。 过了半响,屏幕上的那辆越野车速开始放慢。 “不是。”他终于艰难地吐露出这个单词,喉咙里的其余单词正在流窜逃逸,它们没能再出现。 “那福尔摩斯大人就是同意了。”军情五处的杰米局长笑眯眯地看着麦考夫。 麦考夫没有再辩驳一句,他努力让自己平稳心绪,那双警觉的眸子注视着全身而退的威廉姆斯。他有那么一瞬,想直接将这个老人关进「孤岛监狱」。 他闭眼压下涌上的怒气。 尽管早有预料,但康斯坦斯还是恍惚了一下心神,她当然知道这不过是个政治圈套——但却是人人都必须要跳进去的圈套。 这样的场景真是似曾相识。她想。其实这样的谋杀还挺有诗意的。 第19章 游戏还未结束 “ 看来,你被放弃了。”莫里亚蒂戏谑的声音提醒着她,这个游戏还在继续。 但康斯坦斯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同时也在电话的另一端思考着。对她的所有认知都已经跳脱出一纸档案所设定的范围,莫里亚蒂没有道理不去认识一个让自己生活热血沸腾的人。在这片沙漠上空,他内心跃跃欲试,天呐,距离上次在剧院见康斯坦斯已经过去八个月,是时候再见一面了。 “莫里亚蒂,”在电话的另一头,康斯坦斯突然叫他的名字,念得婉转动听,唇齿逸出奇怪的温情。她想起圣诞节的那场烟花。“为什么要放烟花?”她问。 这是个秘密,她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在她孤独的少女时代,康斯坦斯仅有的愿望就是看一场烟花。像彗星飞升至夜空的各色烟火如湖水蓝,松石绿,钻石银,伴随着隆隆声,莽莽撞撞地绽放、散开随即消逝。 这是极其微不足道的愿望。她就是喜欢这种转瞬即逝的东西,不用投入太多的感情,只需要在它们存在的时候夸赞一句「真美呀」,就算消失了也不用太伤心。命中注定就会消失的爱、仁慈与温柔,只需要存在记忆中。她突然有了那么点难过。 “你看了我的日记。但这并不是绅士所为。”挂断电话前,康斯坦斯是这么说的。而她也再次确信了一件事。 而在唐宁街,威廉姆斯却在这个紧要关头叫停了这次行动,与之前坐上观的态度不同,这次他郑重得多:“首相大人,奥祖地区好像是边界争议区。” 奥祖边界是一条狭长地带,覆盖乍得和利比亚的边境。该地区有丰富的铀资源,这使得两国对该区主权的争议不断。 众所周知,边界争议区不能实施任何出格的军事行为。尤其是当边界争议区的另一边可能得到核武器力量的帮助下。 所有人都望着屏幕上缓缓停下的车,它停在此处。前后都被沙漠包围的边界,界碑不明,偌大的白色道路空无一人,看起来极其荒凉,周边除了被军方废弃的基地建筑物,其余皆是尘土飞扬。 “而且,”他背着手,继续扔出一个重磅消息,“刚才驻叙利亚大使詹姆斯来电,外交部的副常务次官阿普比小姐目前下落不明。她最后一次出现的坐标就是在梅利耶街道——就是刚才人质上车的地方。” “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阿普比小姐可能就是车上的那名人质。” 威廉姆斯说得很慢,他每说一个单词,都试图在那个高大的男人的脸上,找到除了冷静以外的其他情绪,比如惶恐不安震惊后悔诸如此类的无用神色。 但很可惜,麦考夫没有给出他想要的答案。威廉姆斯试探作罢,他状似不在意地转过头看着屏幕,脑袋微微朝布兰登点了点头。他对布兰登刚才的表现很满意。 车停下后。那个满脸凶相的男人连滚带爬地打开车门逃了出去。康斯坦斯仍坐在车里,她望着那个白色的身影,看见他步伐摇晃地朝着边界线跑去,像个扭曲的木偶。 突然就听到空中传来「砰」的一把枪声,凌厉划破长空,这个男人应声而倒,鲜血直流。 开枪的人头戴黑布,只露出一双湛蓝色的眼眸,那双眼,康斯坦斯再熟悉不过,那是属于加文·阿多尼斯的眼睛,那里本该蕴藏着坦诚炙热,但变成了如今的阴冷无情。 第26章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北非沙漠的狂风将其缓慢吹散。 她推开车门,身上的棕色风衣衣摆被风吹起,黑色的卷发随意扎起,一双宛如春日湖泊的双眼打量着加文,站在车边的她,整个人有种利刃出鞘的美感。 她抬起头看着盘旋在上空的无人机,嘴唇微微一勾。她知道麦考夫尽力拖延时间,才能让她安全到达奥祖地区。 当康斯坦斯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时,内阁办公室指挥所的大臣们还在为没能尝试布鲁斯计划的新型导弹而感到遗憾。 可就仅仅出现了这一瞬,谁也没多加注意,就看到屏幕一黑,原来是威廉姆斯顺手给关掉了。 他望着麦考夫,笑着说:“不管怎么样,这次的任务还算成功,不是吗?” 麦考夫没有被激怒,他控制情绪不过倏忽之间,先前被算计的愤怒早就在看见她的脸的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下,他只能希望夏洛克能够将她安全带回来。 “如果您愿意这么想的话。”麦考夫的眼睛仿佛能够吸收一切,他的语调一如既往优雅完美。 哦,这是出了什么意外吗?威廉姆斯眼里闪现一丝诧异。 见到加文后,康斯坦斯的第一句话也很惊为天人。 “有烟吗?”她转过身,双手插兜,干净利落地拔腿走到他面前。这一路颠簸疲惫,还要跟莫里亚蒂进行无意义的通话,她的大脑浑浑噩噩,烟瘾不知不觉上来了。看来答应麦考夫戒烟的事情,可以暂时放在一边。 加文将头套摘下,露出那张俊美的脸,平常未能仔细观察,现在仔细一看,确实有几分像她的父亲——帕特里克·阿普比。不过还是没有帕特里克英俊,毕竟他当年跟休·格兰特可是「美冠牛津」的两大美男。 加文从兜里掏出一个黑色烟盒,是她常抽的那款烟——烟盒被捏得皱巴巴的。康斯坦斯并不在意,手从兜里伸出,随意抽了一根出来,姿态优雅地轻巧放在唇里。 加文拨开打火机,为她点燃这一支烟。以前在白厅,这样的事情做多了,已经成为他的一种条件反射。 而且,她看起来太过镇定了。 “你知道姓阿普比的都是些什么人吗?”康斯坦斯仰头徐徐吐出一圈烟雾,她并不打算再看他,她的视线望向辽阔的远方,那里是沙漠、太阳的交界处,也是无望执念的埋葬之处。 “阿普比小姐,这个问题我不便回答。”加文脸上心事重重。他似乎也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in defeat,malice; in victory, revenge.(败则怀恨在心,胜则反攻暗算。)” 话音刚落,加文还没领悟到这句话的含义,耳边就听见「砰」的一声,那是子弹呼啸而过的声音。他的左腿中枪,打得不深,伤得也不重,但血流如注,他痛苦地咬牙跌落在地,恶狠狠地凝视着她的手里稳稳地端着的一柄手枪,那是mi6特工的标配枪支。 而他手上的枪则因身体后倒,被猛地甩至一边。 康斯坦斯走过去,弯腰将他扔在一边的手枪拾起,低头还比较了一下两把枪的不同之处。“军情六处配备的枪只有这种型号呀。”她问道,脸上略带可惜之意。 当然不是。但加文并不愿意告诉她实情。这会儿的他因被暗算,心里生出一股巨大的耻辱感与不可思议:康斯坦斯·阿普比居然会用枪! 而康斯坦斯平静地盯着他,脑海里闪现第一次见到加文的情景。 那是两年前在法国巴黎,康斯坦斯当众被恐怖分子挟持做人质,而她当时的身份仅仅是名无辜的游客,并非代表英国外交部,也没有任何情报任务。 正当她在考虑,要不要利用一下这次挟持事件向法国政府施压时,这位本该默默监视自己的特工却突然出现,干净利落的一枪直接击毙了她身边的恐怖分子。 温热的鲜血溅了她半张脸,而她在开枪的那一瞬间就记住了他的眼神——与在白厅伪装的那股正直怯懦不同——那是一股桀骜不驯,看待蠢货的不屑眼神。 时隔三年,这样的眼神重新出现在他的脸上,那副张狂犹如野兽的眼神,让她发出一阵轻笑,不由感叹人事的无常。 “康斯坦斯!”他咬牙切齿地叫她的名字。这也是他第一次当着她的面这么叫,真把自己当长辈了。 “听着,”她再次将枪口对准他的额头,她感觉自己都快要装不下去了。“你不是伊恩·阿普比,你的那些记忆、那些被暗示的细节、甚至那份亲子报告,都不过是威廉姆斯的一个把戏。” “他把真正的伊恩藏到了别处,把你这个赝品推到我面前。” “闭嘴!”加文因疼痛悔恨痛苦而交织的情绪,让他不禁吼道,声音格外粗哑难听。 康斯坦斯收回手枪,她觉得他有点可怜。“你厌倦了在麦考夫和莫里亚蒂两个人之间周旋。所以当威廉姆斯告诉你所谓的身世后,你就想重新回到阿普比家继承我祖母的遗产,然后……彻底脱离这个危险的世界。” 被说中心事的加文脸色苍白。往日危险疲惫的日子已经成为压在他心头的磐石。他今年三十五岁,在特工这行业没有合理退休这一说,比起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他当然向往更好的命运:成为伊恩·阿普比。 只要他成了伊恩,名誉、金钱、安稳这些曾遥不可及的东西都将成为现实。 那他为什么不要?只有像康斯坦斯这种什么都拥有的人才不懂他的困境。 “你以为你还能再救我第二次?”康斯坦斯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过身,她一脸厌倦。“你当然不会是阿普比,因为我们最讨厌安稳、一成不变的生活。” 就算是汉弗莱,那也是一名表面期待安稳生活。但内心十分热衷于官僚斗争的阿普比。 加文还想再出口反驳她,但由于刚才倒地撕扯到腹部旧伤,加之不断失血造成的大脑供血不足。他现在口唇苍白,浑身冒冷汗,意识逐渐模糊。「咚」的一声,他支撑不住的晕了过去。 “轰隆隆——” 这时她听到了螺旋桨发出的巨大动静,一架私人直升飞机准确无误地停在了不远处的空地上,那正好是边界争议区域。 手机在震动,康斯坦斯已经学会了对此不再惊讶。 “你果然比我想象得还要心软,”莫里亚蒂的声音没有任何变化,他享受这样玩弄人心的过程。“你不该留着加文。”他语气惋惜。 “就因为他救了你一命?”他似乎也想到了那次挟持事件,“你为什么没有看他的记忆?”他丝毫没有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哪里不对,理直气壮又坦坦荡荡。 康斯坦斯余光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没有作声,默默地吸了口烟,缓缓在沉默之中烟雾缭绕。 “如果你看了他的记忆,就知道那起劫持你的袭击案其实就是他一手策划的。”莫里亚蒂听起来有点伤心。“你对他太仁慈了,康妮。” 伴随着机舱的门被拉开,一个男人以相当利落的姿态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他有着一头深色短发,黑色风衣将脖子以下遮得严严实实,他的琥珀色眼睛明亮如太阳,暴露在外的皮肤格外苍白,嘴唇微勾,心情似乎很好。 他的右手握着手机。 “你瞧,你又被抛弃了。”极其幸灾乐祸的语气。 只是那么一瞬,康斯坦斯紧盯着他的眼睛,她觉得自己之后再崩溃也不迟,叹了口气,她缓缓闭上眼。 “是吗,你看看后面呢?” 莫里亚蒂惊奇地转过身,看到举枪正对着他额头的夏洛克,这位深色卷发侦探,礼貌地朝莫里亚蒂微微一笑。“surprise!”他嘴角得意。 “喔,真可怕。”莫里亚蒂双手举起,但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却闪闪发亮。 “你是错的。”夏洛克再次重复着之前他在大使馆门口的话。他视线落在加文身上,眉头一皱。“我告诉过你,康斯坦斯。” “真不好意思,那是我装的。”康斯坦斯走到夏洛克身边,她侧过头看着倒地的加文,语气略带歉意:“我向来不太信任剑桥出身的私人秘书。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没相信过他。” “顺便说一句,”她补充道:“我们全家皆出身牛津大学。” 这话一出,让在场的男士均愣了几秒。 夏洛克犀利的眼神盯着她。她这句话是在暗示真正的伊恩·阿普比也是牛津出身? 莫里亚蒂身形凝滞在原地,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夏洛克一眼。 “以及——”康斯坦斯歪着头,冲夏洛克微微一笑,就当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的这一瞬间——她将兜里隐藏的一管迷药速度极快地注射进他脖颈处,动作干净利落得像是身经百战过。 这款新型迷药的药效很快,她看着夏洛克缓缓朝后倒下,见他闭眼倒在一边,一副昏迷不醒的样子。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康斯坦斯不紧不慢地说出后半句。“这是家务事。旁人最好不要偷听。” 第27章 “康妮,你可真让我吃惊。”莫里亚蒂缓缓放下手臂,他微笑加深,仿佛找到了一个有趣的玩具。“我就知道,你哪有什么正义感。” “有些人因罪恶而升迁,有些人因德行而没落。”康斯坦斯非常清楚,她不用在这个人面前伪装什么,除非他不是她想找的那个人。但这种可能性微乎极微。 太阳缓缓落入地平线,极为壮丽的金色余晖徘徊在天空之下,如同她那没完没了的记忆,摇荡衣摆的微风带着近乎可怖的呼啸声,康斯坦斯难以抉择,她不擅长在家人之间做选择。 她觉得命运最为永久的审判体现在此刻的每分每秒。 于是,她对莫里亚蒂说:“ 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我的日记,我的回忆,我前半生的喜怒哀乐,痛苦与欺骗。” “我的叔叔,你变成了我最不想见到的样子。” 莫里亚蒂沉默地盯着她。圣诞节那天放烟花可能将成为他这辈子最想撤回的决定之一。 他伫立原地,有种陌生扭曲带着点微妙甘甜的情绪充斥着他的脉搏,令他的血液从平和到沸腾,又从沸腾到平和。 “我早该想到是他!”夏洛克突然从地上蹦起,他恍然大悟地看了看康斯坦斯,又看了一眼莫里亚蒂。 利比亚真是趟惊喜之旅。他微笑地看着不远处天空盘旋着的另一架直升飞机。 第20章 到底谁棋差一招 哈德米尔斯郡的阿普比城堡是当今仍然存在的古老建筑。 作为爱德华巴洛克式建筑风格,这座城堡不仅有宏伟的建筑外形,恢弘的古典巨柱,白色建筑中轴的三角形山墙和装饰华丽的圆拱顶房屋,而视野最左边的塔楼前不久才完成翻新,看起来极具历史厚重感。 作为城堡的拥有者,阿普比家族正在这里享受假期。 在城堡三楼右边长廊第三个房间,康斯坦斯与威廉姆斯坐在扶手椅上,面对面看着搁在他们之间的方形桌,深红色桌上放置一盘黑白西洋棋。 威廉姆斯执白,他的视线滑过棋盘边角的磕痕。他说:“任何对局中,双方无论由谁先走,都对先走一方的有利。” “任何规则皆有例外的时候。”康斯坦斯执黑,她下得极快,几乎都没有思考。“你没赢过我,至少在棋上。” 她在数学上确实有天赋,毫无疑问是安娜的孩子。威廉姆斯思考着,顺手走了法兰西防御开局。尽管没有棋钟,但两个人的速度却丝毫没有减慢,就像小时候那样。 “伊恩的葬礼已经与罗素家族达成了协议。他们不会就此事再纠缠不清。汉弗莱的墓地也为他选好了,就在南希的旁边。”他说话不紧不慢,就像在威斯敏斯特面对反对党质询时那般从容不迫。 这让康斯坦斯想起了另一个人,但现在不是正确的时机。在这里,在这群男人面前,她处处都在博弈。 她在棋局后翼发起了攻击,这是常见的西西里防御变着。听到这话,康斯坦斯脸色微变。无论是顶着伊恩名号彻底死去的加文,还是永远都回归不了家族的莫里亚蒂,每一桩事情的解决手段,回想起来都让她如鲠在喉。她明明不想进他的棋局,但最后总是自投罗网。 “你倒是一如既往地了解汉弗莱。”她垂眸,看着他走了下一步,白兵推进。“比起自己的孩子,他确实更关心自己墓地位置。” “康斯坦斯,我认为现在该思考的是如何处理莫里亚蒂先生。他虽然危险,但也算个……天才。”他暗示她,眼下棋局优势大好。 “这个世界上天才有很多,但这不是他脱离规则的原因。”她反驳道,手指捏紧棋子。 “逃离规则的天才并非他一位,”威廉姆斯继续走棋,他好意提醒她:“被人畏惧总比受人爱戴要安全。” 康斯坦斯皱眉,她的视线从棋盘移至他的双眼,这是一双幽深莫测的眼眸,眼角皱纹密布,这是一个地道的政客,她提醒自己,别总觉得他只是个温和儒雅的老头子,他的心机城府在整个英国也是数一数二的。 “你觉得我在帮福尔摩斯说话?”她没有明说是哪位福尔摩斯。手中的一步棋已将他陷入强制被动的局面。 威廉姆斯身子后仰,靠着舒服的背垫,他看起来很冷静,目光淡淡地从她略带不安的眼神划过。“如果你想帮莫里亚蒂,就尽量离福尔摩斯远些。”他说。 双方心知肚明其中原因。 “check.(将军)”康斯坦斯毫无胜利的喜悦感,眼下所有走子顺序都可能导致局面恶化。而她一边下棋,一边思考他的意思。 “哪位福尔摩斯?”她的手从棋盘上收回。 威廉姆斯执子,化解被将的危机,但自此之后摆在他面前的,就是一盘优势尽失的棋局。或者说,从开局,在康斯坦斯势如破竹的攻击下,他的反抗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认输。 “越是站在顶点的男人,就越不需要你这样的女人。”他神情冷峻,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反之亦然。” 康斯坦斯瞳孔微张,她轻笑一声,觉得自己听不懂他的话。“我可没有——” “啪——”威廉姆斯的手指将白王推倒,他根本不在意她的回答。“每个人活在这个世上都要做出不同的选择。你选择的道路,就会决定你的人生。康斯坦斯,当初你有机会去当一个大提琴演奏家或者心理学家,但你偏偏要选择这条路。” 他的手指关节轻轻敲了棋盘。 “在政治的世界里,我们可没有良心和爱情这样奢侈的东西。” 他的话令她更加不解。康斯坦斯从来没觉得自己有过谁的爱情,良心就更别提了,她从来都是把人当作手段而非目的。如果真的有那么点良知,恐怕都给了她的家人和朋友。 朋友,她眼下唯一能想到的恐怕只有赫敏以及……算了不提也罢。 “威廉姆斯,你可能对我产生了点误解。”她将面前的棋子摆正到原位,不甚在意。“long absent, soon forgotten.(久疏则必忘)”她说。 “再来一局?”威廉姆斯将手机慢慢地从包里掏出,他的眼神很好,还未有戴上老花眼镜的可能,他快速扫视了一眼屏幕。“我猜你今天下午就要提前结束这个假期了。”语气幸灾乐祸。 又出了什么乱子。康斯坦斯直视他的眼睛。“国防部每天都在不断加深自己的存在感。”她这讽刺可谓辛辣。 “这可不是我的过错。”威廉姆斯摊开双手,“前国相辞职后给我留的烂摊子比你想象的要严重。” “所以,这次又是什么事?”康斯坦斯看他这么明目张胆说出来,就知道此事还跟外交部有关。她心里此刻祈祷外相别又做了什么蠢事。 “跟一个女人有关。”威廉姆斯从放置在地上的公文包里又拿出一张照片。老一辈的政客还是不太适应电子产品和电子档案,他跟汉弗莱更习惯备忘录和纸质文档。 照片是偷拍的,一个女人从住宅出门被抓拍的瞬间。她浑身上下充斥着邪性的魅力,高挑匀称的身材,黑发红唇的魅惑容貌,以及那双仿佛挑衅一切事物的眼神。 是个妙人。康斯坦斯在心里赞叹了一句。 “艾琳·艾德勒,施虐女王,手握多名政客丑闻。”威廉姆斯没有向她透露更多的信息,只是嘴角表示了自己的不屑。他不喜欢这样耍小聪明手段的女人。 康斯坦斯挑了挑眉,声音难得愉悦。“小瞧女人,可是会遭到报应的。”结束棋局前,她笑着说道。 cia在贝尔格莱维亚惹出的乱子最终还是惊动了美国大使馆。麦考夫与美国大使结束通话后,就独自回到了内阁办公室。 他在办公室门口看到了许久不见的康斯坦斯。她自利比亚回来,就被内阁秘书提拔为联合情报委员会(jic)首席秘书,负责执行委员会主席的评估人员报告草案。而此届的执行委员会主席恰好就是他。 阴差阳错的,两人成了上下级的关系。 她今天穿了一身深蓝色西装套裙,黑发挽成发髻,身姿窈窕,纤细的脖子有种奇特的苍白感。她化了妆,当然,上班的时候她都会抹点口红,优美的侧脸,红唇紧闭,古典优雅得仿若在参加晚宴。 她听到了脚步声,转过头,静谧的绿眸抬眼望来的一瞬间意味不明。 “福尔摩斯大人,要来一局吗?”进入到他的办公室,看见会客桌上摆着与她在书房里一模一样的西洋棋,康斯坦斯出乎意料地邀请他。她确实很久没有跟威廉姆斯以外的人下过棋,有的人甚至不知道她会下棋。 麦考夫一怔,他很久没听到这样的邀约。作为一名脑力劳动者,他在任何使用智慧的领域……都不会输。 “女士优先。”他落坐在她对面,将手边的黑棋摆好,好整以暇地等着她。 他看起来很自信,甚至自信得过头。 康斯坦斯不喜欢这种在棋局上的绅士行为。她这辈子都试图证明自己在男人占优势的领域,也能做到比他们更出色。包括政治,也包括西洋棋。 第28章 “承蒙赐教。”她的声音动听悦耳,但在麦考夫看来,康斯坦斯显然没有她表现得那么高兴。 麦考夫喜欢王兵开局,似乎所有的英国男人都喜欢这样的开局。而她则是典型的西西里防御棋手,专门对付王车开局。 “艾琳·艾德勒,她手里有汉斯洛普公园文件档案的存放位置坐标。”康斯坦斯开门见山地说道。 在阿普比城堡,她接到了负责处理档案的次长电话,说有关当年英国当局在镇压前殖民地起义的文件存放位置可能已被泄露。 这是涉及七十二个前英属殖民地近8800份文件。其中记载的一些事实残酷而血腥,论及黑暗程度,确实可能让大英帝国颜面无光。所以当局将这些机密文件转到了汉斯洛普公园的一处绝密地点。而这些资料的存放地点只有外交部的部分高级官员才知道。 “你为此事来……寻求我的帮助?”麦考夫看了一眼棋盘,随意走了一个孤兵。这招虽然普通,却可能造成王短易位。 “sorry?”她皱眉。“这难道不是军情六处的管辖范围。” 随即看了一下棋盘,她心里计算到这次开局可能需要24个回合才能结束。 这还……真是了不起。康斯坦斯显然被麦考夫的棋力所惊讶。在她视线里,他的手正在移动棋子,明亮的光线此时从窗口透进来,印在这张陈旧、破损的棋盘上。 就是这么一瞬间。 她的脑子出现了同样的场景,同样的手指,同样的棋局,而她输了一次又一次。无论怎么绞尽脑汁,无论怎么想方设法。无论怎么改变战略,输局总是出现在自己手里。这让她感觉到一阵恍惚。 “此事已经交给夏洛克去解决。”麦考夫斜靠在椅上,姿态随意。他不能将白金汉宫的丑闻告诉她,虽然他知道她早已预料到此事。据他所知,康斯坦斯跟王室的关系良好,她的父亲在马岛战争时与约克公爵是亲密的战友。 康斯坦斯走了一招险棋。她倒不是意图垂死挣扎,只是想再试探一番。 “小心。”麦考夫笑着提醒道,显然已经准备check。所有的后招都在预料之中,他当然不会输,赢家只能是他。 康斯坦斯太熟悉这样的下法。每个棋手,或者下棋的人,在面对自己的对手时总会有自己习惯的招数,并非所有人都是直觉型棋手,可以随心所欲不按套路出牌。显然,深思熟虑,擅长布局的麦考夫是位策略型棋手。 她坦然认输,手指轻轻推倒了自己的白王。 “康斯坦斯,你的棋艺长进了。”他挑眉,肯定了她的水平。麦考夫显然没觉得自己这番话有什么不对。 “麦考夫,夏洛克可对付不了艾德勒小姐。”康斯坦斯叫回了他的名字,虽然其本意是为了区分他跟夏洛克,但还是令麦考夫心情颇好地弯了弯嘴角。 “他对女人不感兴趣,这不会影响他的判断。”他一直都很相信夏洛克,尽管小时候一直觉得自己的弟弟很蠢。但从某种程度上,夏洛克已经超过英国上下的大部分金鱼。 他的视线落定在她的手背上,停了一瞬,明白她又注射葡萄糖来维持能量。 康斯坦斯下意识地收回手,双手抱臂放在胸前,对他的话,她难以苟同。“事实上,我认为,夏洛克才是真正有人情味的……男人。”她还真的不太习惯夸异性。 麦考夫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对莫里亚蒂先生,你恐怕也是这么认为的。”他语气顿了顿,“就因为那场烟花?”他尾音带着不满和嘲意。 自利比亚回来后,夏洛克绝口不提康斯坦斯和莫里亚蒂之间发生的事。即使他特意询问,夏洛克也是一问三不知,只说自己被康斯坦斯注射了迷药,晕倒在地。但麦考夫检查了针头,针管里的迷药早就被夏洛克提前替换了。这就意味着,在这件事上,夏洛克要么是对他撒了谎,要么就是真的忘了当时的情况。 “本质上,他跟你弟弟是一样的人。”康斯坦斯并不在意他的语气,就像她根本不在意利比亚事件里双方都拿她作赌注筹码一样。 “恕我提醒你,莫里亚蒂是教授罪犯如何作案的咨询专家。目前世界发生的百分之七十的恐怖事件里都有他的身影。”麦考夫并不接受她这样的类比,他沉下脸。 只是百分之七十。康斯坦斯不知为何在心里松了口气。随即她朝麦考夫露出了好奇的目光,“你看上去,仿佛很有同理心和正义感,麦考夫。”她说。 麦考夫并未理会她言语中的讽刺。他目光如炬,再次出声:“莫里亚蒂曾在牛津大学发表了一篇《小行星力学》的著作。他自幼受过良好教育,有着极高的数学和天文天赋,二十一岁就写出一篇探讨二项式定理的论文。” 他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康斯坦斯,接着说:“但据我们所知,他目前的父母,只是智力一般的银行家和家庭主妇,在学习上没有任何天赋。甚至于,他们对于莫里亚蒂出众的头脑还有点反感。” “那你的言下之意是?”康斯坦斯气定神闲地看着他,她完全不担心麦考夫会知道真相。 “伊恩·阿普比三天前已经落葬。而他——只能是吉姆·莫里亚蒂。”麦考夫恢复了以往冷若冰霜的模样。在他望向康斯坦斯的一瞬间,他就已经知道莫里亚蒂的身份了。 话音刚落,康斯坦斯整个身体突然警觉了起来。她知道他一向智力过人,但没想到……自己还是棋差一招。 她没有说话,手指不由自主地抚摸坐落在棋盘上的白后,棋子摸久了,白漆斑驳,她的拇指滚烫发热,她下意识想将此事应付过去。 “福尔摩斯大人,”康斯坦斯正准备开口说话之际,就听到麦考夫面色凝重地握住手机,打断了她。“你说得对,夏洛克确实无法应付那样的女人。” “他出事了。” 第21章 信任危机 如果时间能够往回倒流,康斯坦斯绝对不会再踏进贝克街211b号的房子。 针对艾琳·艾德勒将夏洛克打伤后不知所终的这起事端,福尔摩斯兄弟显然有不同的意见。 正装作在读报的夏洛克,脸上还留着暗红色的伤痕,他言辞之间显然在为艾德勒小姐开脱:“她对敲诈没有兴趣。处于某种原因,她想……得到保护。” “那部摄像手机是她的免牢金牌。” “你不该去打搅她,像对待皇室那样对她,麦考夫。” 随即他的眼神落到一副事不关己的康斯坦斯身上。“康斯坦斯,你来这里做什么?”卷毛侦探诧异地挑了挑眉。 显然她的到来不在预期。 康斯坦斯将放在唇边的茶杯放下,若是可以,她也不愿来。“如果你不介意,我也算是正在寻找艾德勒小姐的人之一。”她的嘴角微勾,清冷精致的脸,轮廓美好,看上去如同从十八世纪会客品茶的优雅贵族小姐。 “你?”夏洛克将报纸合上,他将脑海里有关康斯坦斯和艾琳的碎片摆放在一起,试图从中找到交集。康斯坦斯不过是外交部的一个小小官员,能跟那个女人有什么关系? 突然,房间传来女人的一声暧昧呻吟,引得众人侧目。 夏洛克立刻起身,绕过康斯坦斯,走到麦考夫的旁边,左翻右翻,拿出一款黑莓手机,他低头看了一眼讯息。 “你知道还有其他的人在找她吗,麦考夫?就在你送我和约翰进那儿之前,好像是cia的职业杀手。” 约翰喝了口咖啡,经夏洛克这一提醒,也想到当时惊心动魄、与死神擦肩而过的一幕,于是开口讽刺道:“真是「感谢」你了,麦考夫。” 自知理亏的麦考夫没有反驳他们。 当然也不会让他们知道,在来贝克街之前,他已经在电话里同美国情报局负责人严辞交涉过此事并对那群cia职业杀手下达了强硬永久驱逐令。巧的是,此次紧急驱逐令也正好经过康斯坦斯之手。 康斯坦斯无意间瞥了一眼站在自己右边的麦考夫。他哪里叫做不在意自己的弟弟,他明明——只是从来不去表达自己的感情罢了。 作为天生的摄神取念大师,当普通人心中充满愤怒或者极度悲伤时,康斯坦斯显然更容易听到他们的心声和想法。 所以,她听到了远处哈德森太太内心对麦考夫的抱怨,类似于「不知羞耻」「这世上居然还能有这样的兄长」这样尖锐的话语。 “此时道谢未免太早。”康斯坦斯放下茶杯,姿态优雅地看着约翰,她这话并无他意。当视线投向正在为他们端上咖啡的哈德森太太时,她的脸上浮现一丝浅浅的温柔,犹如春光中的悄悄盛开的花。 “哈德森太太,您的红茶煮得非常好,味道醇香,我能再来一杯吗?”她的声音听起来真挚动听,让哈德森太太都略微怔了几秒,随即接过她端来的空茶杯。 “好……好的。”这样的美丽,没有谁忍心拒绝。 麦考夫正在疑惑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她喜欢哈德森太太煮的红茶?她连丽兹酒店最富盛名的红茶都嫌弃,居然会开口盛赞哈德森随意煮的红茶。这可真让人意外。 第29章 “她不会做什么,至少依我看是如此。”坐回原位上的夏洛克放下报纸,像是想到什么,他脸色凝重地盯着康斯坦斯。“你难道有什么秘密也在她手机里?”他问她,但是眼睛却望向麦考夫。 麦考夫知道自己的弟弟想到了什么,不免尴尬地咳了几声。他这个弟弟真是——有点不知体面。 坐在一边的黑发女士很快就反应过来夏洛克暗示的意思。她抬眼,正想说什么,却看到麦考夫投来的略带歉意的眼神。 于是,话就这么咽回喉咙。她听到自己内心那深不可测的一声叹息,可她还能说些什么。 “不管怎么样,你曾在她手里吃过亏。”康斯坦斯耐心地解释着:“夏洛克,不要被她迷惑,她比你想象得还要危险。”最后,她郑重地警告他,也警告着在场的所有男士。 “但这位危险的女士可能会因此丢掉性命。”约翰其实本质上是个老好人。康斯坦斯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那我很遗憾。”她的声音清冷带着点决绝,仿佛不为任何人所动容。“如果保守秘密的人不再遵守游戏规则,那么出局的命运是必然的。” “天,你居然说这是游戏!”约翰难以置信地盯着她,他的眉毛快拧成一团,原本热忱的目光迸发出愤怒的火花。他没想到康斯坦斯会说出这么冷酷的话。 “这关乎一位女士的性命!”他厉声指责道。 麦考夫微微抬起下巴,他平静地望向对面正处于怒火之中的人。“华生先生,请注意你的语气。”但在约翰听来,这样的声音跟康斯坦斯的毫无差别。因为都是如此的理智冷静,毫无人性。 “你有考虑过其他人的感受吗,麦考夫!”约翰攥紧了拳头。他的视线掠过面无表情的麦考夫,又回到神情漠然的康斯坦斯,心里想道,这两个人真的是太像了,怎么会像到这种程度。 康斯坦斯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位充满正义感的退役军官。他是在哪里服役来着——英国皇家陆军医疗队,天性善良正直,爱国富有责任心,热爱着冒险与战斗的刺激感。 这样的指责很符合他的身份定位。 “华生先生,如果考虑其他人的感受能挽救艾德勒小姐所带来的损失,”她眼里的笑意很淡,但声音很强势,“那我可以考虑到整个大英帝国所有人的感受。” 康斯坦斯认为自己无需表明立场。但她还是继续开口道:“但对我来说,政治是讲原则的。这个原则就是:不要制造麻烦,不要给我制造麻烦。我最讨厌为无关紧要的人收拾烂摊子。” 她乐意为人收拾残局的前提是,她必须有利可图。 “那莫里亚蒂是属于无关紧要的人吗?”夏洛克的声音在客厅里回荡着。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似乎要将她看穿。 “夏洛克!”麦考夫制止自己弟弟接下来要说的话。他并不希望这种事情——或者说是机密,要在一栋可能被窃听的屋子里暴露出来。 康斯坦斯抬眸,心中划过一丝讶异。没有想到夏洛克还能想起利比亚的事。她明明最后修改了他的记忆——将她跟莫里亚蒂最后的对话都抹掉了。所以,他或许是在诈她? 只是,夏洛克突然起身,他走到麦考夫面前,语气认真。“麦考夫,你还不知道她跟莫里亚蒂的关系吗?” 约翰听到这话,紧张地后退了几步,一脸警觉地盯着康斯坦斯。就连哈德森太太也握住茶杯,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夏洛克这话是什么意思?康斯坦斯难道也是犯罪分子吗?他们心里想道。 但康斯坦斯不甚在意。就算他们知道了又怎么样,伊恩·阿普比从法律意义上已经埋葬进罗素家族的坟墓里,他们不可能再拿这件事做文章。 “嗯啊——”又一道魅惑的呻吟响起。 夏洛克快速地看了一眼手机,他抬起头,眼神坚定,可内心突然焦躁起来。 “你认识艾琳·艾德勒。”夏洛克的语气太过笃定,“但你之前却摆出一副不熟悉的样子。” 他略带得意地将手机摆在她的面前。屏幕展现的是艾德勒小姐发来的一张照片。麦考夫偏过头瞥了一眼,也不免怔住,有点不可思议地望向她。 照片里的康斯坦斯和艾琳正在一起用餐,两位黑发女士笑着在说些什么,看起来分外和谐。 失望地将视线移开,夏洛克没从她脸上看出任何惊慌的神色。 “所以,你怀疑我也要置她于死地?”康斯坦斯挑了挑眉。她对这样的指控感到好笑。 “麦考夫,我建议你查一下阿普比小姐的通讯记录和监控摄像,相信我,你会有惊喜的。” 夏洛克不为所动。他不遗余力地要将康斯坦斯拉进这场荒唐的追逐游戏。因为他相信,她一定跟这件事有关系。 夏洛克这是…… 康斯坦斯疑惑地抬起头。他这是对艾德勒产生了保护欲? 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产生了好奇、挫败乃至怜悯心时,往往就是某种感情产生的契机。 “夏洛克,康斯坦斯是一名政府官员。”麦考夫说,他面色凝重,但内心陡然生出一种无力感。可能他自己都不愿相信,因夏洛克的这番话,不可避免的,他也对康斯坦斯产生了一点疑惑。 因为他知道康斯坦斯的叔叔是莫里亚蒂,也知道她有多在意亲人。也许出于某些原因,她会帮着莫里亚蒂掩盖一些行为。他不能武断下结论,但也不能放过这样的可能性。 他这是在怀疑自己? 尽管这怀疑,微小的几乎让人发现不到。但康斯坦斯还是能从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里窥其全貌。 猛吸一口气,她觉得这个房间让她感到一种喘不上气的窒息。明明伦敦的秋天还未到来,但她整个人却已经能提前感受到寒冬的彻骨冷意——她像是回到小时候参加的每一场的葬礼现场,大理石的墓碑,黑色的西装,灰暗无光的天空。那种被所有人抛弃的感觉,真是永远的,不可磨灭地刻在她撕裂的心口上。 康斯坦斯勉强地抬起头,她已经恢复了平静。 “你……在怀疑我?”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微颤。但康斯坦斯努力不让面前所有人看出她内心深处的震惊跟一丝了然——果然,麦考夫不会相信她。 但麦考夫没有回复她。 她闭上眼睛。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可能摔坏了,到了这一步她居然还相信麦考夫至少是信任她的。即使她的叔叔是莫里亚蒂,即使在利比亚时他选择放弃自己。 手指握成拳头,光滑的指甲狠狠地掐进手掌。她此刻想抽烟,妈的,她觉得自己真的不该付出那点诡异的感情! 麦考夫并没有察觉到这样的不信任感,对康斯坦斯是一种可怕的冲击。他以为她能谅解这样的疑虑,这不过是缜密思维的一种判断,并非出自他的真心。 到了他这样的位置,除却感情因素的怀疑跟谋划已成为一种本能。他意志清醒,所做的每一个决策,都理所应当的是合乎逻辑的的。 麦考夫并不是一个会感情用事的人,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夏洛克是第一个意识到康斯坦斯不对劲的人。他看见她的手指在微微颤动,就像窗外枝桠上被风吹动的树叶,轻微的带着不可撼动的裂痕。他抿了抿嘴唇。 “我可以给她设置最高监控级别。”麦考夫思忖片刻,他说道。 “谁?”夏洛克立刻问他。 麦考夫紧绷着嘴唇,他的余光瞥了一眼她的脸,脑海里闪现了她跟莫里亚蒂的身影。她找了他那么多年,她心软的可能性很大,她并非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 麦考夫在努力地说服自己。 “both.”他回答道。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康斯坦斯机械地起身。 她的目光冷淡地打量着这栋屋子里的每个人,望向麦考夫的一瞬,目光汹涌的情绪瞬间化为一汪泉水,平静得像是在看陌生人。 麦考夫心口一窒。他仿佛看到了六年前在病床上的康斯坦斯。 “那我就祝你们,”她低声说。“能够达成心中所愿。” 随即康斯坦斯转身离去,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只除了一个人。 麦考夫伫立在原地,他没有回头。他的身影看起来就像是一座沉默的、寂寥的火山,隐忍着不肯爆发。 随即,夏洛克听到了麦考夫的声音,以及他那位近乎无所不能、被冠以「大英政府」的兄长的叹气声,沉沉的带着一丝懊悔。 他说:“夏洛克,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这正是莫里亚蒂所希望的结果。” 第22章 所谓的真相 伦敦正式进入到八月「新闻饥荒期」。下院议员们休假,报纸上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碎小事。 这也预示着麦考夫可以得到一个不短不长的假期。在与国防部大臣威廉姆斯商讨了有关「邦德计划」的细节后,麦考夫将其送至门口,却突然听到他的询问。 第30章 “你跟康斯坦斯最近是怎么回事?”威廉姆斯双手背在身后,幽蓝的眸子平静无波。 麦考夫身子一滞。他对工作时间打探私事这一行为异常反感,但偏偏问这话的是威廉姆斯。 “恕我不能……”麦考夫想避开这个话题。 却被威廉姆斯冷淡的打断——“行了,她估计还没跟你说,今天汉弗莱邀请你来老宅参加宴会的事。” “在下?”麦考夫动用了多年处变不惊的经验,才勉强压住喷薄而出的惊讶。 威廉姆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看上去是真的毫不知情。”他摇了摇头,“我好像办错事了。” “不过你来的话,汉弗莱爵士应该也挺高兴的。”这位老人继续说:“今天是他八十五岁的寿辰。” 直到威廉姆斯离开办公室。麦考夫才回过神来,他坐在座位上,开始慢慢用钢笔敲打书桌。 自上次贝克街分别之后,除了必要场合的会面和工作交接,麦考夫几乎很难在私下再见到康斯坦斯。她不再去诺森伯兰大街的甜品店,也不再回骑士桥的红砖别墅,偶尔会去改革俱乐部喝酒。但从未跟他有过碰面,几乎是掐好时间点避开了所有与他见面的可能性。 康斯坦斯其实过得很好。 他抬起头,看着窗外倾泻的阳光。这几个月,她已经适应了外交部和jic的双重秘书工作职责,外交部大楼、内阁办公厅甚至首相办公室都能看到她忙碌的身影。 是的,首相也很赏识康斯坦斯。不仅是因为她同样出身牛津大学贝利奥尔学院著名的ppe专业,更因为她出色的工作能力、谨慎负责的工作态度。 还有那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足以媲美任何活跃在银幕上的英国女演员。 这让他想起夏洛克的话。 “麦考夫,她不是以前的康斯坦斯。”夏洛克不放弃跟他争执的机会。“你这些年一直在监控着她,不是吗?” 于是,他变得无话可说。如果说保持距离是对这段关系最好的处理方式。那么他跟康斯坦斯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这样的结局。 可这算什么。麦考夫深深地陷进椅子里,明明当初是她先来招惹自己的不是吗?怎么又变成她来掌控整个故事的走向。 他绝不准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宴会刚开始,因手头一件紧急事而耽搁的麦考夫正巧在阿普比老宅门口遇到了一个男人。他就是曾出现在康斯坦斯那张相框里的休·格兰特。 被誉为「英格兰大众情人」的男人,自然拥有一张不落于俗套的外貌和区别于普通人的气质。 他也看到了麦考夫,犹如大海般深邃迷人的眼睛眯了眯。 “这位先生,我好像在那里见过您?”这样的开场白更适合一些浪漫文艺片中男女主角的相遇。麦考夫如是想着,于是他只好微带歉意地回应道:“在下麦考夫·福尔摩斯。” 休·格兰特略微一愣。他确实没听说阿普比家结识过这样的人物。或许是威廉姆斯的朋友?他俊朗风流的脸上友好地露出一丝微笑。 显然这位纵横英国演艺圈的男演员没有听说过他。麦考夫字斟句酌道:“是康斯坦斯小姐的——” “同僚。”从门口出来准备迎接休·格兰特的康斯坦斯不小心听到了这番对话,在下阶梯之际,她冷淡地说道。 麦考夫听到熟悉的声音,抬起头。一个与印象中完全不同的康斯坦斯落进他的眼底:身着黑色丝绸长裙,肌肤如雪,脖颈处环绕着一条碎钻绿宝石项链,宝石很美,却远不及她那双墨绿色的,犹如深潭寒泉般眼眸更为璀璨动人。 这样的美,在黑暗里更容易蛊惑人心。 “哦?”休·格兰特看了看两个人之间的暗流涌动,挑了挑眉。 他们一同进入大厅。 为数不多的女宾嫉妒的目光投向她,正在谈话的众多政坛名流也在她款款而来的脚步声中停下了谈话。 真是一对美人。他们指的是康斯坦斯和休·格兰特。 正与好友交谈的埃德里克·西摩也看到了这对视线焦点。他是威廉姆斯的独子,司法部的政务副次官,也是康斯坦斯名义上的堂兄。 “真不愧是大众情人。”好友收回艳羡的目光,他好奇地问埃德里克:“只不过为什么阿普比小姐对他如此另眼相看,我的意思是——” 英国又不缺好看的男演员。 “他跟已过世的阿普比先生曾是大学同学。”埃德里克的视线没有离开过康斯坦斯,他将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或许,我那个可怜的妹妹把他视作父亲了。” 康斯坦斯挽着休·格兰特小声寒暄着。自休·格兰特去美国演戏后,他与阿普比家的来往减少了很多。但作为康斯坦斯父亲的好友,休·格兰特还是会坚持在每年的圣诞节给康斯坦斯打个电话。 这次他前来参加汉弗莱的生日晚宴,也只是在受邀参与英国学院奖的同时看一眼康斯坦斯最近过得如何。 似乎注意到汉弗莱投来的不满眼光。 “康妮,看来我要先去跟汉弗莱爵士打个招呼了。”休·格兰特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他的目光落在自刚才进门就一言不发的麦考夫身上。“或许,这位福尔摩斯先生可以替我照顾一二。” 麦考夫矜持地朝他笑了笑,但笑意不达眼。 他接过侍者送来的香槟,手里握着,但却不打算喝。康斯坦斯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麦考夫跟在她身后,无懈可击地微笑着,他无视着所有投来的考究眼神。 两个人来到了宴客厅的一角,这里很僻静,但仍然可以隐隐约约听到大厅里奏响的管弦乐以及宾客们细碎的谈话声。 “是威廉姆斯让你来的。”康斯坦斯抿着嘴注视他。她还没想到该如何处理他们之间的关系,所以这样的见面实属出乎意料。 “长辈的宴会,总不能不来。”麦考夫的声音听起来也与平常一样。但当他回想起一路走过来的宴客人群结构:他们基本上是政坛名流或者富家巨子。除却部分女士,还有少部分年轻人——外表俊朗、家境优渥、出身名门、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都不在政界工作。 目的简直呼之欲出。 他眯了眯眼,语气不佳。“看来,汉弗莱爵士是另有一番打算。” “我并无此意。”康斯坦斯垂下眼眸,长而浓密的睫毛在明亮的灯光里投下淡淡的阴影。她是真的不在意这场宴会的目的,但不代表她要拂掉汉弗莱的面子。 “但你没想到我会来。”麦考夫不为她找理由,也不为自己找理由。“康妮,你避开我的这些天,究竟在想什么?” 他看见她的手指紧紧捏住水晶杯,似乎要将其捏碎。 “我在想什么?”她觉得有点好笑。“福尔摩斯先生,你不是最擅长推理这样的事吗?”她的语气随即平静道,仿佛刚才的激动只是错觉。 “康妮,我并不能知道你的所有想法。”麦考夫第一次用如此郑重的语气跟她说话。他的目光滑过她精致的下颌、挺拔的鼻梁,落定在她那双似有震动的眸子里。 他突然想到那次笨拙的亲吻后,她冲他嚷嚷着——“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呀!” 场景互换,倒是有点物是人非的感觉。 但康斯坦斯却愕然地看着麦考夫。 他到底在说些什么荒唐话?他们这样的人难道要把自己的想法明明白白说出口吗?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小提琴的琴弦突然拨弄出一声刺耳的动静。紧接着,大厅发出一阵喧闹。有男有女,还有侍从们匆忙的脚步声。 康斯坦斯皱着眉,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意外。 但当她看见富丽堂皇的大厅里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时,她的心跳骤然加快。 这应该是她所能料到的最难处理的棘手场景。 “这么有意思的宴会,我当然要来参加。”莫里亚蒂冰冷的视线环视四周,捕捉到康斯坦斯的身影时,终于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容。 此时室内被打断的管弦乐开始重新演奏,在温情缱绻的小提琴声中,莫里亚蒂朝她举起酒杯。他随即将视线滑至麦考夫身上,那眼神就显得肆意张狂极了。 麦考夫不动声色地拿出手机,他需要确定莫里亚蒂是怎么混进这个宴会的。 但康斯坦斯却一脸复杂地看着莫里亚蒂,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走过来的汉弗莱和威廉姆斯。 莫里亚蒂跟她的对视在不知情况的人眼里仿佛是情人间的迷恋挽留。 在场不少人心中猜测这位不速之客可能是阿普比小姐年少时的恋人,来此宴会一定是为了砸场子。你瞧瞧,那眼神多么的深情动人。 就是不知道汉弗莱爵士心情如何? 汉弗莱勉强维持住脸上的冷静,他对莫里亚蒂的挑衅置若罔闻。“康妮,跟我过来认识一下伊灵顿男爵的长子。”他对她说,用的是命令的口吻。 “伊灵顿男爵的长子?”莫里亚蒂随意偏过头,捕捉到一个身材高大的金发男人。“嗑药的同时还养了三个情人的废物?” 第31章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但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到。汉弗莱慌张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伊灵顿男爵,只见他脸色微沉、目光不善,而他左手边的金发男人却多少有点恼羞成怒。尤其当众人正抱着好奇心地望着他们时。 莫里亚蒂没理会众人的反应。他姿态优雅地将酒杯放在一边,双手插兜,明亮的水晶吊灯下,他的脸色越发苍白,嘴角的笑容看起来危险又神经质。 “温切斯特公学校长的第三个儿子是个同性恋,他来此宴会前已经在某家gay吧鬼混了三个小时。” “哦,还有这位——皇家银行董事的幼子,你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建议换个心理咨询师。” “以及这位——” 他的目光终于落在麦考夫身上,嘴唇微勾,不紧不慢地说出最恶毒的话语。 “步入中年、即将谢顶、毫无魅力,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的福尔摩斯先生。” “够了!”汉弗莱和康斯坦斯异口同声地制止他。爷孙两个同时侧过身向周围被提到的达官贵人们道歉:“男爵阁下,十分抱歉,我为这位先生的无礼行为向您献上最衷心的歉意。” “麦考夫,他只是无心之语,你……别往心里去。” 嘈杂的人群中充满着不安与恐惧,这些达官贵人显然没能料到自己的秘密突然被暴露其中。他们不约而同离这个陌生男人远了一些,本来想看好戏的心情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是谁?”人群中的埃德里克高声质问道。 “问的好,我是谁?”莫里亚蒂的眼神滑过知情的威廉姆斯、汉弗莱,康斯坦斯以及麦考夫。“这可是个哲学问题呀。”他琥珀色的眼珠里毫无感情,让人心生胆寒。 莫里亚蒂花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把好好的一个宴会毁于一旦。 待其他宾客都陆陆续续离开,空荡荡的大厅里就只剩下了阿普比一家和麦考夫。 大厅的灯光一如往昔明亮,照在每个人身上。 汉弗莱随意坐在一张椅子上,他年事已高,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但他看见麦考夫居然还没离开时,眉毛上方的那道皱纹更深了。 “福尔摩斯先生,接下来要谈的是我们的家事。” 他的声音不怒自威。即使远离英国政坛多年,但执掌权力如此久的人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气势。他伸出手掌,重重地拍了拍面前的桌子。 康斯坦斯突然紧张地挽住麦考夫的臂膀。“不,他不能走。”她心里生出一种可怕的猜测。 但最讽刺的是,她现在唯一能信任的只有身边的麦考夫。 莫里亚蒂抬起腿,坐在一张矮脚餐桌上,同样目光不善地盯着站在一起的两个人,同汉弗莱一样,他也觉得福尔摩斯碍眼得很。 “你想要什么?”威廉姆斯沉默片刻,问莫里亚蒂。 事到如今,阿普比一家还是习惯性地用利益作谈判筹码。 莫里亚蒂悠然自得地拿出手帕,擦了擦手。“我想要什么?不,我什么都不想要。”他神色自若,就像察觉不到汉弗莱听到这话突然僵硬的面部肌肉。 “那你来做什么?”问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康斯坦斯。 但话刚一说出口,她就后悔了。她发现自己落入到莫里亚蒂设计好的圈套里。 “别紧张,我就想问问汉弗莱爵士,”莫里亚蒂面带微笑地环视众人,他将目光投向那位闭目不语的老人。“伊恩·阿普比当年是怎么丢失的?” 轰然一声——伫立在汉弗莱心里的那道防御一切的墙壁突然倒塌。他瘦弱的身子晃了晃,干皱的手掌紧紧地覆盖在膝盖上。 康斯坦斯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难怪这些年,汉弗莱一直都没有提过有关伊恩的事。前段时间得知伊恩下葬,汉弗莱甚至还松了一口气——其实他是一点都不在意伊恩的死活。 原本矛盾异常的行为,眼下却都说通了。 威廉姆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莫里亚蒂,心中警铃大作,他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麦考夫感觉到自己的臂膀被一张手牢牢抓住。他低头垂眸,看见康斯坦斯她那张挂在脸上的完美面具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痕。 在场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答案。准确而言,只有她一个人在等。 “你也想知道真相?”汉弗莱睁开眼,望向康斯坦斯。他把决定权交给了她。他抚养了多年的孩子。他代替自己的儿子儿媳、自己的妻子精心养育了她二十多年。 是他看着她从一团奶气的婴儿,慢慢成长为如今符合他一切期许的大人。 也是他一手教导她念书,睡前给她讲希腊语故事,从不懈怠对她的政治教导,会为她的大提琴演奏鼓掌赞美,亲自将她送进牛津大学读书,把自己的人脉和关系网都交付于她,只是希望她最后能得偿所愿。 他将未能给予在自己孩子身上的所有关爱都给了她——他唯一的孙女。 汉弗莱心想自己作为道德真空这么多年,难得的感情与良知都给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我是老了,他想。但无论怎样说,她的未来还是一片光明。 挂在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转个不停。 与此刻康斯坦斯的心跳声奇怪的重叠在一起。但她发现自己这时竟说不出一句话。她双唇颤抖,她下意识地抵抗着想窥见汉弗莱大脑的冲动——她答应过舅舅——绝不看亲人的记忆。 她的手指环绕着麦考夫的臂膀,似乎想要一个可靠的力量来源。她又不是侦探,对所谓的真相不应该产生好奇。真相如果不是站在对她有利的一方,那么就将毫无意义。她应该是一个功利主义者,她想着。 但,是真的毫无意义吗?她信誓旦旦在南希病床前答应的一切,她这十年不断追寻的难道就是一桩来自亲人构建的谎言吗? 于是,她听到了自己颤得令人心碎的声音。 “是的。” 听到她的回答,汉弗莱突然像苍老了十岁一般,那双睿智无情的双眼再次闭上。事到如今,说什么辩解都没用。他精心培养的孩子,居然会对一个根本没有意义的真相如此执着,这样的认知令他更难受,舌尖品尝到一种心灰意冷的苦涩感。 还未等他说话。 “是我送走的。”威廉姆斯突然宣布。他就站在汉弗莱的身边,脸上的表情冷淡至极。 而隐没在黑暗之中的莫里亚蒂则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他突然扬起一丝玩味的笑容。 无视莫里亚蒂的目光,威廉姆斯那双淡蓝色的眼珠蒙上一层阴翳,望向康斯坦斯的那一刻,嘲意十足,他坦然说道:“这不是你一直都在猜测的真相吗?” “你猜对了,确实是我做的。” 随即,他不在意地笑了笑,仿佛这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 甚至还比不上手头国防文件重要。 康斯坦斯浑身的血液突然在这一刻凝固。她看了一眼满不在乎的威廉姆斯,又看了一眼侧过头不肯言语的汉弗莱。 她觉得自己这二十几年来从未看清身边所有人。 大概是想淡然一笑,但由于内心深处不可避免的痛苦,让她硬生生扯出一个难看的嘴角弧度。 “是吗?” 康斯坦斯想起夏洛克告诉她的,有关伊恩最后消失的地方,突然悲从中来,握住酒杯的手不停地在颤抖。 她是真的累了,这样的家族秘辛实在是让她难以承受。她一直觉得他们就算再不择手段,也决计不会对一个孩子下手。 既然动手了,那这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脑海里突然闪过那年被雪覆盖的旧宅屋顶。伊恩带着她去了废弃已久的阁楼里,两个小孩子为了争夺望远镜闹个不停。她记忆里的伊恩性格古怪但却聪敏过人。即使嘴上说着最讨厌自己这个小侄女。但每次放学后都会偷偷塞给她糖果,就是那种酸得要命的糖果。因为他知道她从来都不喜欢吃甜的。 有关他的记忆永远充满着温存与伤感。 无奈地闭上眼,她的声音听起来凄凉难过。“你们难道不知道,他会死在那个冬天吗?” 莫里亚蒂不由得一怔。这声音仿佛与他那段模糊的童年记忆里出现的女声相差无几。他原本看好戏的愉悦心情一下子就消失了,仅仅因她沉痛的模样。 脑海里有什么记忆正在渐渐苏醒,犹如被雪覆盖后迎接春天到来的枝桠,静静地在莫里亚蒂纷乱的思维里努力生长。 她是在乎他的,莫里亚蒂心里突然生出这样的念头。 他难以置信地倒退了一步,为自己微暗如沙的内心突然出现的一道光线而感到震惊。 “砰——” 而那道光却突然他面前坠落。 第23章 赎罪 “你对死亡的理解是什么?” 蓓尔美尔街的一处维多利亚式建筑风格的府邸,在二楼拐角处的一间卧室里,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康斯坦斯,她勉强地支撑自己起身,看了一眼缓缓输进自己身体里的葡萄糖,这才明白那突如其来的黑暗是怎么回事。 第32章 因过度劳累加之厌食症引起的低血糖,康斯坦斯突然晕倒在大厅,急得在场所有人兵荒马乱:汉弗莱主张送至私立医院,威廉姆斯则认为请私人医生来诊断比较好,就连莫里亚蒂都站在原地愣住了,似乎忘了自次前来的目的。 只有麦考夫当机立断将康斯坦斯抱起往外走,他不想再任由这群人浪费时间。但还未走出阿普比老宅大门,就看到德雷克匆匆赶来,他拿了一件外套轻轻披在正处于昏迷中的康斯坦斯身上。 这位银发老人哀切地希望麦考夫能照顾她一段时间,他说,康斯坦斯一直以为她将病情瞒得很好。但其实他们都知道,她的厌食症,她的失眠以及从未治疗成功过的创伤性悲痛。 麦考夫在听到创伤性悲痛时,脚步一滞。 于是在伦敦浓重的夜幕中,女助理安西娅就看到足以媲美英格兰在世界杯点球获胜的场景:她那位生人勿进、冷漠无情的boss居然抱着阿普比小姐往外走。尽管下半身脚步很快,但上本身却稳稳当当。就像是抱着一样珍贵的玻璃易碎品一样。 为boss拉开车门时,她还在想,自己为什么前段时间还以为这两个人闹掰了,这看起来不是好好的嘛? 麦考夫坐在卧室另一端的沙发上,桌上摆着笔记本电脑,时钟摆向凌晨三点,他还在处理公务。其实准确而言电脑里的东西算不上公务。而是阿普比一家二十几年前轰动全国的两桩旧案档案。 一桩早已成定局,主人公档案早就被放进沃斯最机密的房间里,落上厚厚的灰尘;另一桩也以一周前主人公的落葬为结局,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但事情远不止表面上那么简单。即使拥有最高领导人的权限,他也只能了解到第一桩旧案同时还牵扯出另外两桩行动:一是owl为代表的军火贩卖勾当;二就是对北爱尔兰地区进行渗透的间谍活动,代号为赌注之刃。但赌注之刃行动早已在2003年以失败告终。 甚至这几桩行动的主要负责人都是……他的叔叔鲁迪·福尔摩斯。 似乎有点疲惫。他合上电脑,想为自己泡杯咖啡。走出卧室门口时,鬼使神差的收回脚步,麦考夫踌躇片刻,准备去看一眼还在昏睡中的康斯坦斯。他的私人医生半个小时前为她吊了一瓶葡萄糖,现在应该快输完了。 “麦考夫?”他还未靠近,就听到了她沙哑的声音。 他将将坐下,又听到她问道:“你对死亡的理解是什么?” 壁灯昏黄的灯光下,康斯坦斯背靠在枕头上。但视线却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面容无悲无喜。 麦考夫斟酌了一会儿,还是如实答道:“所有生命都会走向死亡。” 这个问题完全在她的预料之中。她思绪万千,积压在心底多年的回忆一下子就被释放出来。事到如今,硬撑多年坚强无畏的外壳,终于迎来了破裂的一刻。 “我父母去世后,南希认为我可能出现了童年创伤性悲痛,也就是俗称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相关症状)。家里请来的心理治疗师都会测试我对死亡的理解和悲痛反应。” “他们往往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你对死亡的理解是什么?” “你那时才七岁?” “但我的回答跟你并无差别。” “你在伪装你的反应。”麦考夫皱着眉,他那双以往冷若冰霜的眼睛此刻难掩复杂,而他却看见她眼里的赞叹之意。 见鬼了,他简直不知道她在赞叹什么。 “是的。较之常人,我对人的情绪感知比较敏感。在接下来的十年里,不管心理咨询师怎么询问,我都没有露出任何典型的创伤性悲痛反应:比如可能反复谈论死亡,做着关于死亡的噩梦,避免谈论逝者或者跟死亡有关的地方,很难专注于学校成绩,过分担心其他亲人的健康。” “这些并不难做到。所以在我十八岁那年,心理医生就告诉汉弗莱和南希,我是一个心理健康的继承人,唯一的毛病大概就是神经性厌食。但比起抑郁自杀倾向,这显然不是什么大毛病。” “但你一直都在服用氯丙嗪。”麦考夫在她的桌上见过这样的镇定药物。 “因为我必须要睡觉。”她坦白道。要不然根本应付不了每天繁重的工作。 “但你的药自利比亚回来之后就停掉了。”麦考夫沉思了片刻,他明白她为什么会如此在意伊恩·阿普比了。 “看来你明白了。”康斯坦斯脸色惨白。 “你始终把他走失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你对他心怀愧疚,但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说这番话时,麦考夫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她。他心里也有个猜测,很快,她的下一句话就证实了这个猜测。 “确实是我的错。”康斯坦斯抬起的双手正在颤抖。有关这桩旧事,她始终难以启齿。自责、悲伤与厌恶像是一把匕首,一刀一刀地切割着她的心口,伤口流血后开始愈合。随即又开始一刀刀割着,就这么周而复始。就像是西西弗斯不断将石头推上山顶,永远没有结束之日。 她闭上双眼,不让他看见她痛苦的眼眸。她此刻几乎快要被绝望掩埋。 黑暗里,她的声音低沉沙哑,隐含着悔恨莫及的悲痛。 “是的,我嫉妒伊恩。因为他有南希有汉弗莱,他比我聪明比我更讨南希的欢心,就连我在世的父亲都更喜欢他。而我什么都没有,甚至到最后连父亲都失去了。” 就像是呼出一口浑浊黑暗的恶气。康斯坦斯目光沉沉,将自己人生中最阴暗的部分展露给他看。 “他走失的那年,伦敦的冬天出奇寒冷,雪下得很厚。而我非要伊恩陪我去花园里捉迷藏,那时我父亲去世不过一个月,所有人待我都小心翼翼,生怕惹我不高兴,就连一向看我不顺眼的伊恩也是如此。平常懒得理会我的他,头一回答应了我。而我其实也不是真的想跟他玩捉迷藏……” “那天下午,南希烤好了他最喜欢的小饼干,我一贯不爱吃这样的甜点。但那天我却反常地去厨房把桌上的饼干全吃光了。我就是幼稚地在想,伊恩要是看见我把他的饼干吃掉应该会非常生气吧。那样我的目的就达到了。我就是想做这么一个无聊透顶的恶作剧,凭什么他什么都能轻而易举地得到?我就是想看他得不到之后气急败坏的样子。” “但后来,我在屋子里等啊等,等了好久还是没看见他回来,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我就着急了,推开门急匆匆地去找南希。” “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表面上对外报道伊恩是无意走失,但实际上大家心里都清楚他是被ira绑架当作报复政府的筹码。但由于当时政局不稳,内忧外患,内阁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小男孩的生死。而苏格兰场和军情五处查了那么久也一无所获。久而久之的,这件事就销声匿迹了。” “现在想来,他们之所以一无所获,其中的大部分原因都跟汉弗莱和威廉姆斯有关。” 动用手上的权力掩埋这桩失踪案的痕迹,这样的事情对他们而言,再简单不过。 是的,本来对这样的手段早已习以为常。但她仍然忍不住,将颤颤微微的手指敷上眼睛,她的视线一片黑暗。 “不是你的错,康妮。” 麦考夫抬起手,在她的头顶盘旋着,他迟疑了几秒。随即缓慢地下落,手指轻轻揉着她的发丝。 麦考夫明白她长久以来对伊恩的执着从何而来。童年无意的恶作剧酿成了一桩无法挽回的悲剧,在往后长达二十年的岁月里,她都没能摆脱这沉重的、根深蒂固的罪恶感。 直到今晚之前,她都认为自己才是伊恩走失的元凶。 但比起自己独自承担这份罪责,从威廉姆斯口中透露的真相,却令她更为痛苦。 “就是我的错!”康斯坦斯用力地捂着眼睛,冰凉的眼泪却从她手指缝隙流出。她该怎么跟他说,如果伊恩没走失,也许他就能像其他孩子一样,从小享受着父母的疼爱,无忧无虑的长大,他那么聪明那么独特。如果不是阴差阳错,最后怎么会成为——咨询罪犯! 一想到这里,她就呼吸紧促,哭得快要喘不过气。 麦考夫察觉到她的情绪濒临崩溃,手指慢慢从头移到她的后背。他心里轻叹,她居然一个人将此事背负如此之久,他坐在床边,将她轻拥入怀。 时间将揭开所有事情。他是这么安慰她的。 接近天明,并没有完全拉上的窗帘缝隙透出几道晨光。 过了一会儿,屋内的啜泣声停止了。麦考夫低头,昂贵的衬衫胸前已经湿漉漉一片,而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却始终不肯抬起。他将下巴轻放在脑袋上,温热的呼吸声立刻朝他脖颈吹来,密密麻麻的,但环抱她的手臂却越来越紧。 她是骄傲的,他知道。但她也是脆弱的,他眼下也知道了。 “康妮,我建议你给自己放个假。” “对此,我有个主意。” 第24章 公务员度假篇(一) 第33章 时值盛夏,法国巴黎郊区的乡间别墅迎来了两名英国客人。 一楼的客厅里,白色的卷草纹窗帘被拉开,这间处处优雅矜贵的屋子突然就亮堂了许多。 麦考夫从花园摘了几朵红蔷薇,他记得她应该是喜欢这样的艳丽浓重的花朵。结果推门进入客厅,就看见正在工作的康斯坦斯。 她穿着他的条纹衬衫,解开了头两个扣子,露出了精致的锁骨,乌黑的卷发随意盘在脑后,手指正在不断敲打着电脑键盘,两条笔直纤细的长腿挂在米白色的沙发上。 他的视线从她的锁骨上明显的吻痕滑过,落在那白得近乎发光的大腿、小腿、脚脖以及脚背上。 脚步就停在沙发边。 “sorry?”康斯坦斯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电脑被麦考夫收走。 “我认为你此刻应该好好休息,而不是处理外交部那些无聊的文件。”麦考夫关掉电脑前,还特意帮她保存了一下文件。额,应该是有关驱逐叙利亚大使的公文以及顺便帮安德鲁王取消原订本周以英国特别贸易代表身份访问该国的行程。 康斯坦斯正想说这可不是什么无聊的文件。但她的目光一触到他手中娇艳欲滴的红蔷薇时,脱口而出的话却变成另外的一番模样:“麦考夫,你没事吧?” 他脑子烧坏还是被撞了,一大早跑到花园摘什么花。 被她眼里明晃晃的「你是个傻子」的情绪刺激到的麦考夫一下子就沉下了脸。 他坐在她旁边,沉默不语。 “你生气了?”康斯坦斯忍不住笑起来。她是真的不太记得自己还有喜欢花这种癖好。或许之前附庸风雅,迎合过那群贵族太太小姐。 她想到最后还摇了摇头,屁股挪了挪位子,从他手里接过这两朵红蔷薇,独有的花香沁人心脾,连日来的阴郁焦虑都被驱散了不少。 麦考夫见她笑了,也不恼她这有意的挑衅。他拉过她的手,宽厚的手掌紧贴她的掌心,她的手脚常年冰凉,这一特征多年过去了还依然存在。 她沉默地跟着他走到餐桌前,两人对着一桌典型的法式早餐,面面相觑。麦考夫知道她厌食症的毛病,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吃得下去。 康斯坦斯抿了抿嘴,拿起刀叉认命地开始切火腿熏肉,她尝了一口,竟觉得味道还不错。随意一瞥,装在陶瓷盅里的法式炖蛋,这是她最喜欢的一道菜。 但这味道……她抬起头,奇怪地看着麦考夫。 “麦考夫,你是从哪里学的?”她有点食不下咽,而这不是由于味道的原因。 “很奇怪吗?”他自己也拿起汤匙尝了一口,鲜嫩滑爽,鸡蛋的鲜香味道适中,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事实证明,脑子好有时候真的可以无所不能。 康斯坦斯过了会儿才开腔:“没有,很好。”她笑了笑,没有戳破这层纸。自南希去世后,她确实很久没有吃过这样的法式炖蛋。 用过早餐后,两个人就坐在客厅沙发上大眼瞪小眼。他们平常这会儿要么就是在白厅管理部务、协助部门决策,要么就是在内阁办公室或军情六处总部制定大大小小的计划。 真是一心为国的两位好公务员。 突然闲下来,他们倒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要不,我们下棋?”康斯坦斯看了一眼窗外的烈日炎炎,实在是没有勇气出门。 麦考夫总算是见识到她的好胜心,自上次输给他之后一直念念不忘。但她可又何止输过他一盘。 她甚至还提议——赢的人可以向输的人提问,对方必须回答,无论是什么性质的问题。 他暗中叹口气,不知道她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康斯坦斯手指交叉放在颌下,她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的男人。长久以来被繁重政务压下的,纯粹的对胜利的欲望重新燃起,她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活过来的感觉。 然而,第一局就给了她当头一棒。 麦考夫沉默片刻:“你的大提琴很久没拉了,为什么?” 康斯坦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她摊开自己的手掌,右手指损伤神经,再也握不稳琴弓了。 “车祸后遗症引发功能性障碍,手指不灵活,没有办法再拉琴了。” 麦考夫费了点功夫才不至于让自己表情显得异常糟糕。他心中暗骂,为什么要提这个话题。 也许是因为那年他缺席她的演奏会而引发的愧疚之情。 但这愧疚是不是来得太晚了点。他想着,他其实一直都没见过她拉琴的样子。 随后几局,麦考夫连连向她发问,问题的角度之刁钻令她应接不暇。什么遇到过最棘手的外交事件以及跟休·格兰特到底什么是关系。 直到康斯坦斯好不容易赢了一局。她狐疑地看着他,直觉告诉自己,他在放水。但麦考夫为什么要放水,这就是不在她所能理解的范围里。 她现在要考虑的是应该问什么。她对他有什么好奇的事吗,平心而论,她还真没有。她的生活很单调很枯燥,她以往的经验教训告诉她,不要轻易对任何事物感兴趣。 但,对他跟她之间的往事,她还是有些在意。 “你要不跟我说说,我忘记的那段往事?” 麦考夫千算万算,确实没能料到她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他的手指轻轻滑过面前的棋子,垂着头,她看不清他的表情。这仿佛是他们之间的禁区,或许说,应该是麦考夫一个人的禁区。 只有他记得她们之间的往事。 但他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沉默了片刻,麦考夫找了个煮红茶的借口,拔腿朝厨房走去。而康斯坦斯脸上原本挂着的笑却渐渐散开,她的视线落定窗外郁郁葱葱的草坪,神情恢复以往的平静。 后来,两人都绝口不谈有关下棋的事。 他们靠在沙发上,捧着才煮好的红茶,在这栋温馨安静的别墅里。反而聊到一些政坛机密和名人轶事。那些隐藏在白厅之下的尔虞我诈,那些兵不见血的党派斗争,还有国家之间的暗流汹涌,都化作他们此刻的谈资。 太阳慢慢落山,暗光之中,麦考夫看见她困倦的头慢慢摇晃,直至靠在他的肩上。他轻笑一声,手指轻轻临摹着她的眉目,他很享受这样的安静时刻。 康斯坦斯是被麦考夫叫醒的。 她本人没有什么强烈的起床气,只是突然看见麦考夫的脸还是会被吓一跳。她不习惯睡醒起来会看到人,即使之前跟麦考夫也会有一些成年人的夜生活。但他们却心照不宣没有提及到过夜一事。 但这次的假期生活,倒是开了个先例。 麦考夫知道她不习惯身边有人,所以今天一大早他就先起床去厨房准备早餐。很难得,他居然还有关心别人饮食的一天。 上一个让他如此操心的是嗑药嗑嗨的夏洛克。 屋子里的温度适宜,麦考夫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衬衫和马甲,落日的余晖从窗外透过,落在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以及他缓缓扬起的嘴角上。 褪去平日的冷漠虚伪的外壳,如今的他竟平白看起来温柔了几分。 康斯坦斯一时有点看呆了。她竟觉得……他还挺好看的。 “咳咳,你不是要听你当年……是如何追求我的吗?” “哈?” 话刚落地,康斯坦斯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麦考夫他到底在说什么胡话! 第25章 特工回忆篇(一) 2002年10月9日,伦敦牛津。 the grande coffee号称是英格兰地区最古老的咖啡馆,历史可以追溯到1650年,离牛津大学的bodleian library 也不远。 麦考夫随着人群涌进这家咖啡馆,他挑了一个玄关处的位置,视野正好,隐蔽还能盯梢那名俄罗斯间谍——奥列夫,一名高大魁梧的黑发男人,正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桌上还摊开一本诗集。 麦考夫之前已在奥列夫的公文包里放进一枚袖珍窃听器。他目前只需耐心等待奥列夫的接头人出现。 过了片刻,一群少男少女也纷纷涌进这间咖啡馆。他们穿着正装,打着白领结和黑领结,如同青少年版本的英国下议院。旁人听他们聊天,才得知原来是牛津大学辩论社的新成员,入社仪式结束后便结伴来这里打发时间。 又是一群蠢金鱼。麦考夫平静地移开视线,他端起杯子,似在掩盖自己不经意流露的轻蔑嘴角。 这群刚入学不久的新生们正高谈阔论美国国会有关伊拉克问题所通过的协议而带来的国际意义。 协议中明确地批准了总统在他觉得有必要和适当的时候拥有对军队的使用权,这相当于为乔治·布什推翻萨达姆政权的说辞递上了最合法的武器。 “阿普比,你有什么看法吗?”问这话的正好是在场的另一位女生,他见过她,内阁现任工业大臣的独女。 被叫到名字的女生无意识地抬起头,她是这群牛津学子中唯一没穿正装的人,黑发红唇特别扎眼,清丽的脸庞上浮现一丝疑惑,手里握着诺基亚7650,前不久才发布的一款新手机。 第34章 麦考夫注意到,她的疑惑并非是因这莫名其妙的话题,而是由于她手中的黑色电子产品。 她似乎不太会用。 但很快他听到了这位阿普比小姐清冷略带嘲讽的语调。 “十天后,萨达姆就要参加伊拉克总统选举,美国国会此举完全是在帮助他连任。” “哈哈哈!”男生们被她这话逗得大笑,果然嘲笑山姆大叔是英国人民惯有的聊天法则。 麦考夫再次收回视线,他不经意地挑了挑眉,脑海里搜索着姓氏为阿普比的内阁高官。但很遗憾,思维宫殿里似乎没有这号人物。 顺着伊拉克问题这个话题,他们又聊起了成功连任的英国现任首相。他是对美国总统乔治·布什有关进攻伊拉克计划的坚定支持者。 萨达姆究竟有没有大规模的生化武器还不得而知。但首相强硬派的作风确实引来很多人的不满,包括退休在家赋闲的汉弗莱。 但这群青少年却意外的很尊崇他,大概是因为英国首相远胜于美国总统的辩才以及对日不落帝国往日荣光的向往。 麦考夫又看到那位阿普比小姐静悄悄地翻了个白眼,似乎觉得他们鲁莽的结论愚蠢至极。 果然还是因为盯梢太无聊了,他居然开始观察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首相确实是一个优秀的领导人不是吗?他身上有种特别的领袖才能。” “要不然怎么能在大选中以压倒性胜利连任呢,保守党党魁都辞职了。” “阿普比,你对首相的议会演讲有什么见解?”还是那个女生。她仿佛就咬住阿普比一个人不放。 就像下议院那群热衷找麻烦给人添堵的后座议员。 麦考夫觉得那位阿普比小姐有点不耐烦了,她把手机塞进兜里,神色冷漠地盯着那个女生,一言不发。 “你叔叔是保守党党鞭长,恐怕你对首相的评价无法中立公正。”又有一个满脸雀斑的男生隔空挑衅道。 也不知道这话哪里惹怒到她。 麦考夫听到她果断不耐烦的声音:“首相做出了足够的冒险,但他根本承担不了足够的风险。他的演讲里说了三点:第一点,改革政府公共服务,这实际上会激怒政府中的一些人;第二,他要加入欧元区,这会惹怒政府中的一些人,包括工党内部;第三,他想在伊拉克发动战争,这会激怒整个国家,整个工党。如此看来,他的想法真是新奇、有想象力。” “如果非要我说,那我只能送各位一句——世界上很可能不存在清醒的伪君子。” 真是一个半点亏都不肯吃的女孩。麦考夫抿了抿嘴,心里想着,要是被唐宁街那位听到那可不得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两个男生倒吸一口凉气,为她这直白得过分的话感到不可思议。 “康斯坦斯,你这话实在是……”为首看起来年纪较大的男生皱着眉。 麦考夫的目光落定在她满不在乎的脸上。太不得体了,他在心里将男生未说完的话说完。 却不料就在这一瞬,他看到这位全名为康斯坦斯·阿普比的女生突然抬起头。 两个人隔着一条长廊,四目相接,她那双犹如寒潭深泉的绿眸朝他眨了眨,玫瑰般的红唇微勾,勾出一抹意味深长又优雅迷人的笑意。 她为什么要看他。麦考夫掩藏内心深处的惊讶。 若是定力不强的男人看到这幕,恐怕会发呆发痴发傻,低能得让人可笑。 但麦考夫随即就将视线重新放在那名俄罗斯间谍身上。他没有再往那个角落多看一眼,平静的面容不起一丝波澜。 就好像刚才跟陌生女孩的对视不过是一场幻觉。 窗外的天空阴沉沉,似乎有下雨的预兆。麦考夫不经意地握紧自己的黑伞。 过了十分钟,那群青少年纷纷背身离去。麦考夫没有看到那位阿普比小姐的身影。他猜她可能还在跟新手机做无谓的斗争。 而正处于监视中的奥列夫先生,更加让人奇怪,他正津津有味地在读诗。 “噼里啪啦——”伦敦突然下起了暴雨,咖啡馆陈列甜品的橱窗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水。 俄罗斯人还挺浪漫的。 微型耳机里,那位俄罗斯间谍在用俄语深情念诵着阿赫玛托娃的《爱情》:“有时在晶莹的霜花里一闪,有时又沉在紫罗兰的梦境……” 麦考夫轻蔑地弯起嘴角,他对这样的浪漫一点都不感冒。手上的黑伞伞尖正无聊地戳着光滑的黑色地面。 低垂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双棕色布洛克鞋。 “但它准确而又神秘地,来自喜悦,来自宁静。” “您是俄罗斯特工吗?” 伴随着耳机里传来的温柔缱绻的男声,一道清冷女声也在此刻同时响起。尽管内容惊世骇俗,但幸好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才没有让其他人注意到。 麦考夫抬起头,一点都不惊讶这位康斯坦斯·阿普比小姐为什么此刻坐在他对面。她双手撑着桌子,眼睛发亮,好像对他生出了浓厚的兴趣。 他不知道这位小姐的脑袋到底是经过怎样缜密的推理才能得到如此荒唐的结论。但他百分百确定,她完全是一时兴起才过来搭讪。 “为什么这么说呢?小姐。”麦考夫保持着距离,礼貌疏离地问道。 “或许这里有个倒霉蛋会重蹈那个保加利亚诗人的命运。”她提到了一个小小的意外,视线落在他手里的黑伞上,似乎在暗示什么。 有关保加利亚流浪诗人死亡的真实原因一直都搁置在军情六处的档案室。媒体大多数知道他是死于克格勃的暗杀,但绝不可能如此清楚暗杀细节——比如黑伞注射毒药令其毙命。 麦考夫这下倒正眼看了一眼对面的女孩。见他投来异样目光,她浮现一丝狡黠明亮的笑容。 “如果不是,那更好。”她伸出自己的手,哦不,是从自己兜里拿出了那款新手机,推到他面前。“尊敬的先生,您会用这个吗?” 麦考夫只是看了一眼。 诺基亚7650,最新上市的手机。全球第一款彩屏手机,第一款塞班系统智能手机。第一款内置摄像头拍照手机,第一款滑盖手机,价格昂贵,几乎卖脱销。 使用说明书是被她扔了吗。他略带怀疑的目光让对面的女生感到一丝羞愧。 “人人都有不擅长的地方吧。”她摊开手,一双如碧玉般的绿眼望着他。“这也许就是我的阿基里斯之踵。” “但我可不是阿拉丁神灯。”麦考夫一口拒绝道。 “现代文明社会的绅士原来都是这样的。”她歪着头,并没有因被拒绝而恼羞成怒,她盯着他,见他始终不肯松口,只好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将手机放进包里。 “这让我想起《约翰牛的生平》。” 麦考夫皱着眉,她这是在嘲讽自己是个冷酷无情、桀骜不驯的人? “小姐,如果没有其他的事,请恕我失陪。” 他预感到远处的奥列夫要离开了,于是将咖啡钱放在桌上,视线从她脸上滑过。 见他要离开,她俯身将一张纸条塞到他的西装上衣口袋,速度之快令麦考夫始料未及。 他是不是对她过于放松警惕了。 “你……”良好的修养让麦考夫将不太温和的话吞进喉咙里。他只能睁着灰色的眼睛,不快地盯着她,双手抱臂等待她的解释。 咖啡馆的大门时开时闭,一辆黑车在雨幕中缓缓驶来,停在门口。 她抬腕看了眼时间。 “尊敬的先生,跟您聊天很愉快,不过我还有事,也请恕我先失陪。” 呵,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 麦考夫见她朝自己微微一笑后,转身走出门,钻进那辆黑车里。 他摸了摸贴近胸口处的口袋,顺手将纸条拿了出来,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的白纸条,黑色的水笔写了一串号码,很明显是她的电话号码。 笔迹潦草,一看便知是临时起的意。 他皱着眉,手掌揉搓纸条,想将这团皱巴巴、毫无价值的废纸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 但视线里那个俄罗斯间谍已经买好单准备起身离开,于是手就在空中停了那么一瞬。 就改变了整个故事的走向。 晚上八点半,伦敦圣尔敏酒店一楼的大厅里,高朋满座,觥筹交错。麦考夫受命暗中保护内阁一名上了死亡名单的大臣。他与另一位叫布莱恩的特工假扮侍从,穿梭在这群达官贵人之间。 麦考夫没有像布莱恩那样贴身保护,而是站在二楼的一处极好的观望地点,俯瞰全场。 蓦的,他的瞳孔微缩,大厅中央有抹熟悉的身影缓缓走来——是三个小时前偶遇的那位阿普比小姐。 白肤红唇,一身剪裁得当的墨绿色长裙衬得她漫不经心的脸,有种万花丛中过的风韵,一派少女的天真与看透世事的沧桑交织融合,竟让在场所有男士都不由自主地放低谈话的声量。 第35章 她跟着一位穿着黑色燕尾服的老人游走在那群大人物之间,谈笑之间丝毫不见胆怯,面容谦和,像极了每个遇到自己敬仰的长者的后辈模样。 逢场作戏、虚情假意大概是他们这群人最擅长的把戏。 麦考夫将视线收回。他的耳机传来布莱恩的声音——“大臣要提前离开,我已经通知b组继续跟进,我们可以先撤了。”他随意应了一声,就看见女孩离开大厅,朝着另一头走去。 从酒店的洗手间往右处长廊可以直到后院,那里有整排马栗树,秋天一到,宽大的叶子就会变为绯红。平常没有人会来这里,除了吸烟的人。 隔着门廊,麦考夫看见黑暗里缭缭升起的白雾,以及烟雾里站得笔直的女孩。 伦敦不到十度的夜间温度,她就裸露着白皙的脖颈和臂膀,一袭绿裙在寒风中褶出层层波浪,远处昏暗的灯光里,犹如古希腊的女神雕像。 她此刻一脸厌弃漠然的神情,让麦考夫无法将她跟三小时前见到的明艳冷傲的人相联系。 这时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麦考夫隐没在黑暗里。他看见一个男人左顾右盼,似乎在找什么,在看见后院那抹绿色身影时,眼睛突然亮了。 “阿普比小姐,原来你这里。”男人似乎根本不介意她还在抽烟,甚至还觉得烟雾下的女孩有种更致命的魅力。 她手指夹着烟,看着男人,那副笃定的笑真是熟悉。 男人似乎为了表现自己的绅士风度,正准备脱外套,但却被她伸手制止——“卡文迪许先生,我只是出来透个气。” 原来是第十二代德文郡公爵的后代。麦考夫伫立在原地,心里思考着要不要现在就离开。 偷听可不是一名绅士所为,而且这也不在任务范围之内。 “阿普比小姐好像有心事?”威廉·卡文迪许走到她身边,看着她精致的侧脸。 这问题似乎是勾起了她什么回忆,她的声音突然欢快了起来。 “在想一个男人。” 这位年轻害羞的贵族后代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她。他的声音因慌张变得有些结巴:“阿普……比小姐,你在……说些什么?” “我说,我在想一个三个小时前才认识的男人。” 麦考夫突然听到寂静的黑夜里,他藏在胸腔处的那颗心脏,跳动频率居然一反常态,「砰砰砰——砰砰砰」,带着轻微的讽刺与兴奋。 这很不对劲。他缓缓闭上双眼。 第26章 特工回忆篇(二) 将门轻轻掩上还不到一秒钟。麦考夫就听到自己身后略带薄怒的男声。 “你是谁?在我家附近做什么!” 计划有变,奥列夫提前离席。麦考夫的手指还握在门把手上,他透过冷冰冰的金属反光。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紧绷成一条线的嘴角与毫无感情的眼眸。不能暴露身份。这是所有特工的觉悟。 而就在这一刻,他居然将自己落入这种俗套的险境之中,简直是不可原谅的失误。他必须想办法。 “伯纳德,你走错门了。”此时一道熟悉的清冷女声响起。 麦考夫转过身,望向声音来源:一袭庄重黑裙,裙边整齐得如同刀口一般的褶皱,头戴黑纱的女人映入眼帘,她一双清澈见底的绿眸透过那层朦胧的轻纱,安静地看着他,姿态优雅,从容不迫。 “亲爱的,真抱歉,这是我第一次拜访你家。”麦考夫从善如流地承了她的解围之语。他大步流星走到女人身边,朝两眼带着几分疑惑的奥利夫说道:“这位先生,我为我冒昧的举动所道歉,请您原谅。” 女人顺着挽上了麦考夫的胳膊。麦考夫身体一僵,他闻到了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百合花清香,被她触碰的胳膊也烫得像发高烧。 “普林斯小姐,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男朋友。”奥列夫揶揄道:“没想到他的记性这么好。”话虽如此,但他的视线却一直默默打量着麦考夫。 从麦考夫的视角,能看清她犹如天鹅般的脖颈此时微微点了头。 “可能是我在电话里没有说清楚,让他听岔了。希望奥列夫先生不要介意他先前的无礼行为。” “普林斯小姐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因为这种小事介意呢?我看天都这么晚了,你们赶紧回屋休息吧。我也要回屋了。” 但奥列夫却站在原地,打定主意要看着他们走进对面的屋子。 门被推开了。 一阵寒冷的空气向麦考夫涌来。他完全可以肯定,这位普林斯小姐,或者说是阿普比小姐。不仅从未有开空调的习惯,甚至连壁炉都不怎么使用。 活像一个生活在伦敦的爱斯基摩人。 深褐色的橡木地板,米色地毯和窗帘,少量的黑色与红色家具点缀其中。大幅的落地玻璃窗可以清晰地看到不远处的伦敦塔和泰晤士河夜景。这是一间看上去并不奢华,但在细节上非常苛刻的公寓。 康斯坦斯将头上的黑纱摘下,放置在客厅的桌上。她朝麦考夫比了一个请的手势,自己则去厨房端来两杯热茶,将其中一杯递给了坐在一边的麦考夫。 手里的温度恰到好处。麦考夫抬眼看着她光着脚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走动,悄无声息,白皙的小腿在明亮的水晶吊灯下散发着珍珠般圆润的光芒。 “我将这里称为有求必应屋。”她陷进沙发里,与他不过十英寸的距离,手里端着的热茶稳稳当当,还冒着白气。 麦考夫环顾四周,似乎正在认真思考她这话里的含义。色调冷淡的客厅里摆放着陈旧的维多利亚式古董家具,干净整洁几乎不见灰尘的新式厨房,客厅正中央的黑色茶几上随意摆放书籍:约翰·洛克的《政府论》、詹姆斯·弗格森的《反政治机器》以及塞缪尔·亨廷顿的《文明的冲突》,还有一本康德的《道德形而上学》被她扔在门口玄关木架上,目的不明。通往内屋的走廊昏暗不见尽头,倒给人一种古堡的阴森可怖感,那里仿佛藏了许多秘密。 随即他的注意力又放在她的手指上。 她的手指纤细修长,指尖在与他的手指触碰时,他能感受到粗糙的厚茧子。她在门口投来的那束目光,轻盈泛着势在必得的愉悦。她凝视着正在分析她的他,麦考夫能察觉到。所以他没由的感觉到一丝荒谬,他有种自己的想法都被看透的糟糕感觉。 真是诸事不顺。他将杯口送到唇边,似乎在掩饰自己在这一瞬的情感流露。 麦考夫余光看见她的手指动了动,自然而然地拿起遥控器,将电视打开。 电视正在播送一条热点新闻: 【据悉,首相与内政大臣今日前往伦敦白金汉郡切尼耶斯的圣迈克尔教堂深切悼念十五年前死于纳德酒店爆炸案的无辜政府官员与平民。首相表示,“我们对这种残害无辜的行径深恶痛绝。我们向受害者及其家庭表示深切同情。我们坚信我们的国家不会被这种恐怖行径击败。”】 阿普比小姐的脸也屏幕中出现了五秒,她表现得悲痛欲绝,美人泪如雨下,倒是博得在场不少人的怜惜同情。 与电视所展露的形象相比,此刻蜷缩在沙发里喝茶的女人,就显得漠然了许多。麦考夫抿了口茶,掩下自己微弯的嘴角。 “啪!”她将电视关掉,侧过头,不满地望着他。“先生,我姑且称您为我的男朋友?” “可您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呢?” 这指责简直毫无道理。麦考夫也觉得「男朋友」这个词很刺耳、很不恰当,让他如坐针扎。他的人生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诡异过。执行任务时险些暴露身份,然后被之前搭讪的女士所解救,两个人被迫处在一个空间里。而这位女士又问出了一个她本不该问出的尴尬问题。 他当然不可能给她打电话。麦考夫想着,但他却不能这么说出口。 “小姐,在下事务繁忙。”这是所有特工都可以拿来当借口的原因。 “繁忙到进错家门?” 呵,真的不肯吃亏的性子。麦考夫堆砌出一层假笑,但笑意未见眼底。 “如果您要说自己是这栋公寓的某处住户——”她顿了顿,绿色眼眸里近乎溢出的笑意让他感到一丝慌乱,“那我想说,整栋公寓都在我的名下。” 麦考夫的手微微停住,他与她对视着,似乎在判断她所言是否属实。他查到的信息是这栋位于牛津街和dean街的高级住所几乎在一个月内就售光所有公寓,包括40套普通公寓与11套顶层公寓。 而她显然没有必要撒这个谎。 出乎意料,这完全的出乎意料。麦考夫目光微眯,他在思考这位小姐的目的。从她主动为他解围,甚至领他进屋开始,他就在思考她的下一步。 “普林斯小姐,或者该称你为阿普比小姐比较合适?” “先生,您随意。就像我不在意您到底叫什么,您来自哪里,您也不必深究——究竟哪个姓氏更适合我。” 她漫不经心地放下茶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第36章 她居然不在意他的来历?麦考夫突然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心情。但这心情随即又被另一道声音所压下——那她的目的是什么?他的眼睛落定在她万事不经心的脸上,生平头一次为女人所展现出来的多面性而疑惑。 “阿普比小姐,您所做究竟为何?”麦考夫冷静地问她。他手指交叉,放在膝上,半阖双目,有种准备谈判的气势。 谁料只听到她轻笑一声,接下来说出的话更是惊人。 “如果您想认识隔壁那位剑桥大学化学系副讲师,或许我可以提供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 她的笑容看起来真挚温和,简直挑不出任何差错。看起来就像……白厅那群笑里藏刀的公务员。麦考夫的头微微后仰,他挑了挑眉,下定主意回去就把这位阿普比小姐的资料查清楚。 “那我需要为小姐您做些什么?”麦考夫彬彬有礼道。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一道闪着狡黠的目光。他看她似乎在思考,手指摩挲着下巴,那是她的习惯动作。随即她缓缓地抬起头,露出一丝相当奇怪又腼腆的笑意。 “能否让我包养你?” “噗嗤——” 麦考夫面无表情地看着泼在自己身上的红茶。他额头直跳,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夹杂一丝诧异与荒谬。是的,荒谬至极,以至于这是平生第一次,他想对一名女士说点不适宜的话语。 她见状,忙不迭起身,从包里拿出一块精致的白色丝绸手帕,手帕末端用金线绣着漂亮的英文圆体字母——c.a ,她轻轻递给了他。 “为什么你的反应这么大?有何不妥吗?” 看着他动作生硬地擦拭西服外套上的茶渍,她满脸疑惑。“丽贝卡跟我说,如果你想找一个人长期陪你说话,那就去包养他好了。” 西服彻底毁了。麦考夫心里想着,他这一天遭遇的刺激已经远胜于那群远在伊拉克的特别行动小组成员。没有什么比跟一位「大智若愚」的女性打交道更痛苦,更痛苦的是他还不能直白坦率地纠正她那散发着天真可笑的思想。 “阿普比小姐,我不擅长跟女性交流。” 麦考夫很想建议她去跟心理医生聊一聊。但话到嘴边,看到她一脸落寞,他却又冷静地闭上了嘴。从某种程度上,麦考夫还算是绅士。 “你会擅长的。” “什么时候?” “就现在。” 不好意思,他现在就想起身离开。大脑的决定迅速下达到身体的各个角落。麦考夫不耐烦地将叠好的手帕放在沙发上,他居高临下,带着一丝惯有的虚伪笑容。 “阿普比小姐,恕在下先失陪了。” 离开前,他微微鞠躬,似是在答谢她今天的解围之举。随即转过身,留给她一抹孤独寂寥的黑色背影。昏暗的玄关处,麦考夫注意到那本单独放在木架上的《道德形而上学》。似乎是为了弄清楚自己心里的那点小小疑惑,他又凑近看了看,竟发现书本下面还藏着一沓白色小票。 待看清小票字样时,麦考夫瞳孔微缩,呼吸加快了许多——票据来自the grande coffee。一共有多少张?大概是46张。 第一次遇到她到今天第二次遇到她,相差多少天?46天。 这不合常理。 从玄关到客厅一共用了他二十六步。麦考夫也不知道这看起来颇短的距离怎么走出这么漫长的感觉。茶几上摆放着不知道她从哪里变出来的西洋棋,而她正一个人安静地在对弈,自己跟自己对弈,看起来真是孤独落寞。 “阿普比小姐,”他低头看着她,灰色的眼珠立刻扑捉到她抬起头那一瞬所显露的表情——难以置信,喜出望外。原本沉寂,收敛一切情绪的绿眸立刻迸发出一种潋滟动人的光芒,这给麦考夫一种感觉——她好像一直在等他转身。他冷静地眨了眨眼。 “或许,你能为我准备一套合适的西服?” “先生,这是我的荣幸。” “伯纳德……这个名字很好。” “我觉得「亲爱的」也不错。” 第27章 公务员度假篇(二) 关于过去的回忆被一声清脆的门铃声打断。麦考夫和康斯坦斯面面相觑,似乎在询问对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麦考夫的手机震动比他的大脑反应速度还要快一点。他看了一眼讯息内容。 【礼物,另替我向你身边的女士问好。s.h】 礼物是一盘录像带。黑色塑料外壳摸起来很有年代感,翻过来,上面没有任何封面和说明,这让她想起2003年克林顿偷情录像外流事件…… 麦考夫见她目光诡异、眉头紧锁,就知道她又在胡思乱想。“康妮,我希望你能收起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他说。 “好吧,反正这是你的礼物。”她将录像带递过去。 这可不一定。麦考夫想到来自贝克街的监控报告里,夏洛克跟那位施虐女王朝夕相处的情景,出乎预料又在情理之中。他想象不到他的弟弟在意一个女人会变成什么模样,正如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跟康斯坦斯在法国乡村度假。 因为不切实际的想法,就该完完全全地从大脑剔除。 “要看吗?”正如夏洛克所料,康斯坦斯明显被这盘来历不明的录像带勾起了兴趣。 “你确定吗?”一贯了解自家弟弟的麦考夫隐隐约约有丝担心。 “亲爱的,除了炸弹,我的接受能力一向很强。”她说。 尽管两人都对夏洛克寄来的礼物不抱什么期待。但还是很给面子双双坐在放映室的沙发上,视线平静地望着昏暗室内的唯一一处光亮。 就像看电影一样。悬挂在墙上的幕布缓缓拉出,她身体靠在麦考夫胳膊上,手指正百般无聊地玩着那枚戒指,今天早上麦考夫被迫答应取下来借她玩几天。戒指很素净,内侧刻有她的名字,还附有舅舅所施的咒语。 舅舅。康斯坦斯脑海里闪现一张消瘦白皙的脸庞,他身材枯瘦,黑色的袍子在寒风中抖动,跟另一个男人静静地站在母亲的坟前。 “安娜希望她能……健康成长。”这是帕特里克的声音。 “你们这家人如果能离她远一点,”舅舅转过身,露出黑色斗篷下那张冷峻的脸。“我想安娜的心愿就不难完成。” 帕特里克一时语塞,但他仍然更有耐心。 “斯内普先生,我们跟康妮是一家人,而您也是。” “一家人?阿普比先生,您看起来像是没睡醒。” “安娜跟我说过,您是位口是心非的先生。毕竟您之前也信誓旦旦说过不会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但最后——您还是来了,不是吗?” “呵,也只有她才会说出这么愚蠢的话。好了,我不想再浪费时间。阿普比先生,我将在康妮十一岁那年接她入学。听着——不要打断我,她会在霍格沃茨接受七年的魔法课程,直到十八岁。而您跟您的家人必须对此保密。相信我,如果您不想招惹是非,最好将嘴巴闭紧。” “斯内普先生,咳咳——咳咳咳——咳咳,您会照顾好她的,对吗?毕竟她是您妹妹的孩子。” 舅舅冷淡地瞥了帕特里克一眼,从黑袍里掏出一瓶药水递给他。 “当然。”但他的语调听起来却毫不在意。 突然一道悠扬的大提琴乐声打断了她的回想。 幕布画面里出现了——牛津sheldonion剧院。华丽典雅的水晶吊灯,金碧辉煌的剧院装潢,明亮的表演台上,多名身穿黑色礼服的学生端正地坐在酒红色的椅子上,他们的手里都握着自己乐器。 镜头给了正中央的女孩。她黑色的卷发高高地扎在脑后,露出纤细的脖颈,无袖的黑色绸缎礼裙将她优美有力的右臂线条衬托无余,这是常年练琴的人才能拥有的线条——右手握住琴弓上下翻动,奏出的主调缓缓与钢伴合音。她抬起头,一双清澈的绿眸略微打量一番台下的观众。但很快,她就将视线移开,全心投入进演奏里,再也没有向门口望过一眼。 音乐会逐渐进入到了高潮,曲目从巴赫、德沃夏克、勃拉姆斯到柴可夫斯基,换了一首又一首,直到最后。 周遭都暗了下来。 突然一束清冷如月的灯光笼罩着女孩。她的目光遥遥望向另一个方向,又缓缓地收回视线。 与之前耳熟能详的古典乐曲不同,这最后一曲,麦考夫没有听过。细腻缠绵的乐声缓缓从她指尖流淌,音色光滑如丝绸,盘旋、舒缓,反复变奏,如同流水般涌来的饱满情感似乎要将所有人淹没。 琴声休止,麦考夫站了起来。掌声雷动,她起身缓缓谢幕。隔着九年的时光,两个人的视线骤然对上,她抬眼,嘴角微翘,露出一丝清浅的微笑。 “康妮……”他似是在呢喃,语调带着一丝不可捉摸的沉重。 一直沉默看完的康斯坦斯倏地起身,她可不喜欢这份「礼物」。 “我先回房处理公务。” 第37章 语气听起来僵硬无比。麦考夫迅速将视线移开,他没有想到康斯坦斯会是这个反应。 “康妮,你在生气?” 他快步上前,拉住她的手腕,语气带着点难以置信。她到底在生气什么,难道是因为触景伤情吗? “麦考夫,收起你眼里的怜悯。”康斯坦斯回过头,眉头紧皱,她讨厌看见别人眼里有意无意流露的同情。她是残废了还是快要死了,怎么从小到大,人人都要拿这种目光看她。 深呼吸一口气,她对上他担忧的视线,坦然说道:“我没有生气。我只是觉得以前的自己很蠢。” 蠢?她这说的是什么胡话。麦考夫的手指越攥越紧,他的骄傲不允许他此刻冲着一位女士高声质问,于是低声地问她:“你觉得自己以前很蠢是吗?” “你以前确实很蠢。”他突然松开她的手腕,神情恢复了以往的冷静。“你蠢到什么都会跟我说,蠢到连我这样的人都会信任,蠢到最后差点丢了性命。” 康斯坦斯的身子突然颤抖了一下。 “像你这样——”麦考夫胸腔的心脏突然狠狠地跳动了几下,他咬着牙,继续说:“从小患有情感分离障碍的女人,客体存在关系丧失,试图将内心的伊拉克特拉情结潜意识地转移到较为年长的男性身上。” “你怎么敢!”她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他。 他居然说自己有恋父情结! “比如,威廉姆斯,休·格兰特还有我。”麦考夫苦笑起来,说出的话犹如冰锥一般刺痛了她。 康斯坦斯往后退了几步。她意识到他早就有这样的想法,不是这一两年,而是更早,早到他们相遇,早到英国参与伊拉克军事行动。 “你看了我的心理诊断报告?”她勉强镇定下来。 麦考夫摇了摇头,他用坚定不移的口吻,“这很明显。你从小长大的环境,你童年丧失的亲密感后会将这力量升华成另一种具有建设性的事情。你跟年长的男□□往后产生了移情,缺陷的东西总需要被满足。” “闭嘴!” “你为什么会这么讨厌威廉姆斯?因为他结婚生子,不再是你眼里完美男性的形象——高大、敏锐、把控一切。” “天呐,我讨厌他不是因为这毫无根据的原因。” “但你不能否认,你当时接近我确实只是为了满足你内心的那份缺陷,你在用这种方式减除内心的痛苦,避免心灵的崩溃。” 接下来是长久的一段沉默。 “你是不是忘了,我忘了?” “抱歉,我现在才想起来。” “所以——你的试探结束了吗?” 麦考夫那双清明的灰色眼珠,由暗转亮,又由亮转暗,暗藏的情绪几经转动,终究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能读懂人心。” “不——”康斯坦斯摇了摇头,她脑海里出现了舅舅的声音。 “人心不是一本书,不能随意翻阅。思想也不是刻在脑海里,不可以让人钻进去读。人心是一种复杂的、多层次的东西。假设我能窥探到对方的思想和记忆,那么在这种前提下,我也只限于了解对方是否在说谎。” “包括修改记忆。” “你……” “夏洛克关于利比亚的记忆有出入。” “原来如此。”康斯坦斯垂下头,她想通了。“这就是你必须要掌控我的理由。” 麦考夫没有反驳。他的手指下意识想摸一摸戒指,但却摸了个空。 “你在害怕他想起什么,” 她也开始了反击,毫不留情。“怎么,思维宫殿也有失灵的时候?”这对福尔摩斯兄弟的大脑诡异得没话说。难怪先前就算修改了夏洛克的记忆都没有效果。 “康妮,不要转移话题。”收回手,他干脆利落地打断了她。 这个秘密,他不能跟任何人吐露。 两个人对视了一两秒。 “好吧,不过我要回房处理公务了。”康斯坦斯抬腕看了一眼时间。她走到门口时,突然转过身,歪着头对他说。“虽然我不了解之前对你是什么态度,但——那首曲子,我是不可能为帕特里克演奏的。” 她的暗示呼之欲出。麦考夫瞳孔微缩,他愣了两秒,再望向那抹身影时,门口已空空如也。 不可否认,因为这样的结论在他脑海扎根太久,以至于现在被当事人否决,他都有点不敢相信。 这时,手机响了。不是来自贝克街,而是来自唐宁街。 他按下接听键。 听到安西娅略带焦急的声音:“长官,美国cia那边有场紧急会议需要您亲自当场。” 隔壁书房里,康斯坦斯确实是在处理手头的公务,同时她还在跟人通话,在这栋不受监控的屋子里,她恢复了以往冰冷的神情。 “秘密任务定在凌晨五点,由军情六处协助。” 然而她却被电话另一头的人警告着:“康斯坦斯,现在外交部的常务次官还是菲利普爵士。” 言外之意,这还不归你管。 但她挑了挑眉,冷淡地瞥了一眼屏幕里闪现的档案,嘴角勾起一丝笑。 “他很快就不是了。” 第28章 巴黎之行遭遇意外 一夜荒唐之后,总归还要面对第二天的清晨。 爱没有情欲,就不是爱,而是别的东西。康斯坦斯睁开眼的一瞬,想到了毛姆这句话。昨晚还在放映室对峙争吵,结果晚上又装作没事人一样在床上滚作一团。对成年人而言,性与爱是不能分开谈论的,有爱无性的生活令人窒息,而有性无爱却会让人更孤独。至于她跟麦考夫之间,说不上是性更契合,还是爱更多点。 她掀开被子,伸手摸了摸床边,是空的,还留有余温。 麦考夫正在穿衣,就算是这样盛夏,他也没有放弃过那该死的仪式感。一套黑色格纹三件套,同款配套的领带、方巾和袖扣整齐地摆在面前。 “你要走?”趴在床上,一丝不挂的康斯坦斯还有点迷迷糊糊。 他的视线落定在她身上,呼吸停了一瞬,迅速走到床边,用酒红色丝绸被单里三层外三层将她裹了个结实,只露出个脑袋,她乖巧地盯着他。他摸了摸她乌黑的发丝,如同在摸一块上好的绸缎。 “有场紧急会议。”因为会议的保密级别较高,麦考夫不愿透露更多的细节。 康斯坦斯立刻清醒,她睁着那双秋水盈盈的绿眸,有点难以置信。“你要亲自去?” “有什么问题吗?” “这样的行动需要你亲自去?我的意思是,这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行动。” 麦考夫眉头拢起,他以为她是在为今天的约会取消而闹脾气。于是他坐在床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再多睡一会儿,我下午应该就能回来。” 应该?康斯坦斯沉默不语,只盯着他。 “好吧,可能要到晚上。”麦考夫被她的眼神逼退,只好说出实话。 她点了点头,心里想着晚上准备的东西都泡汤。 “你……”麦考夫欲言又止,他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嘴角。昨晚似乎没控制好力道。他心里想着,粗糙的手指划在她如凝脂般的皮肤。 有点痒,康斯坦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伸出手臂,麦考夫错误地预判了她的想法,以为她是想要一个拥抱,结果等他放下手臂准备俯身实施时,却等到她的一个白眼以及抵在胸口处的手掌。 当然不是为了拥抱他,康斯坦斯的手指扯了扯他还未打好的暗红色领带,动作轻柔地将领带绕过衬衫领,将两者交叉再穿过。 麦考夫的目光一下子就柔和了许多。 不到片刻,一个完美的温莎结就打好了。 “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两人异口同声,又相视一笑,仿佛昨晚的厉声对峙的不是他们。 麦考夫抬起的手被康斯坦斯默默地握住。这是一只很宽厚的手掌,大约有她脸部的二分之一,细长的手指很适合练习一门乐器,虎口处的厚茧已经淡了不少,大约是不常出外勤的原因,可年轻时留下的痕迹总抹不掉——掌下有处一道极浅的疤痕,若是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掌心很温暖,一点都不像麦考夫在外给人的感觉。康斯坦斯想着,缓缓将那枚戒指重新套上他的无名指。 麦考夫挑了挑眉,她这是在宣誓所有权——对他的所有权? 这场景给两个人一种奇怪的感觉。 “麦考夫,我怎么觉得我有种在求婚的错觉。”她仿佛想到什么,开心得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 看上去有点傻。麦考夫难得露出嫌弃的表情。 若是外交部和军情六处的文官特工同僚们看见一贯冷静示人的福尔摩斯大人和向来笑里藏刀的阿普比小姐会流露出如此「真实」的情绪,他们一定会觉得自己误食了什么迷幻剂或者是在做梦。肯定是幻觉和梦境在作祟。 但梦境可能还在继续。 第38章 麦考夫抬起另一只手,做了一个十分不符合他性格的动作。他捏了捏她的脸,力道很轻就像小时候父亲做过的那样——十分亲密又带着点掌控。 因这突然的亲密,康斯坦斯恍惚了一瞬。她颇为惊讶地听他说道:“对于昨晚的话,康妮,我很抱歉。” 他在指昨晚的那番试探。 “至于你身上的秘密,”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深思熟虑地说道:“只要在不危害国家的前提下,我都不会去深究。” 不深究不等于不知情。这当然是暗含的另一层含义。 但麦考夫却明显看见她原本惊讶的表情慢慢变成了另一种他觉得相当意外的复杂情绪——先是哑然失笑,随即是了然于胸后的坦荡大方,笑意层层递进。仿佛这不是一个什么值得拿来探究的秘密。 摆在桌上的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 “早去早回。相信我,不会发生你所担心的事。” 康斯坦斯抬臂,轻轻抚平他额前的轻轻皱起的纹路,笑得温柔似水。 麦考夫以一种深不可测、饱含深意的目光,长久地凝视着她,有那么一瞬,康斯坦斯都怀疑他能看清她一举一动背后的所有含义。 麦考夫离开了。这间别墅又只剩下她一个人,或者还要再加上别墅外待命的特工们。总而言之,这里又变得跟伦敦的骑士桥没有任何差别。 康斯坦斯闭上眼。她伸出手指,轻轻触摸着他刚才指尖触碰到的地方,那样的温柔,意外的比任何强烈、带有占有欲的亲吻还要来得惊心动魄。 不过她要怎么告诉他,只有成为她法律意义上的丈夫,她才能将这个秘密坦白相告。但这个说法太天方夜谭,不知情的人可能以为她康斯坦斯·阿普比为了迫不及待嫁给麦考夫·福尔摩斯,凭空捏造出一个理由? 她不需要好嘛! 还有他昨晚说的什么——见鬼的伊拉克特拉情结!他又没休·格兰特长得帅!她将脸深深埋进枕头里抱怨着。 巴黎和华盛顿时差为六个小时。 麦考夫走进会议室时,已经是当地时间下午三点。美国军方、cia局长以及著名特种部队——海豹突击队队长都纷纷起身表示欢迎。能让这位英国情报部门最高长官亲自来华盛顿,想必这次秘密行动的目标非比寻常。 他礼貌颔首,双手交叉摆在桌前,貌似认真地听cia局长讲述他们在巴基斯坦的阿伯塔巴德发现了一个白色连体寓所,据得到的情报分析,这极有可能是本·拉登——这位911幕后黑手的藏身之处。 麦考夫脸上露出虚假的笑意,但内心却毫不意外。三个月前他就得知这个情报,只不过碍于前段时间在贝尔格莱维亚丑闻一事上和cia有些龃龉。所以他没有准时将这个「礼物」送出去。 一报还一报。 没想到他们这次能这么迅速反应过来。麦考夫嘴角微翘,仔细听着他们部署这次打击□□的具体行动。 等等,有什么不对。他突然想起康斯坦斯的话,她所指的秘密行动应该不是同一个。而且,美方得到此次情报的时间来得太巧合,让他不得不心生怀疑——是不是有谁故意透露消息给他们。 麦考夫深邃的目光仔细打量着坐在这里的「老朋友」,突然有个站在cia局长后面、默不作声的西装男人进入他的视线里。这就是那位军方代表所说的发现了这个重要情报的特工。 那男人同时也抬起头,朝麦考夫友好一笑。 看清长相后,麦考夫神色一沉。这不就是那位杰森探员吗?康斯坦斯在美国被他带去问话,夏洛克在利比亚伪装也用的是他的身份。 那么,谁会特意将自己从康斯坦斯身边支走? 在他们都看不见的角落里,一个麦考夫再熟悉不过的名字从杰森探员的唇形偷偷溜了出来:莫——里——亚——蒂。 因为麦考夫不在,所以康斯坦斯精心准备的计划半路夭折。于是等到巴黎的余晖洒落在别墅外的草坪上,她才不情愿地出门。随便挑了件黑色吊带裙换上,裙长齐膝,白得发光的皮肤衬得她黑发红唇,犹如童话故事里夜间穿梭的美艳女妖,只是她的气质更清冷、更不好接近。 麦考夫提前在巴黎一家有名的餐厅订好了位子,而康斯坦斯只需要坐上车到达目的地即可。 但康斯坦斯坐上车的那一瞬,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原本驾驶位置上那位眼熟的特工不见了,偷偷换成了一名更眼熟的男士。显而易见,这位男士的仪式感也不亚于麦考夫。康斯坦斯每次见到他,不管是作为她的私人秘书杰瑞米,还是后来的咨询罪犯吉姆·莫里亚蒂,又或者是她的小叔叔伊恩·阿普比,他都以一身笔挺的西装高调亮相。 康斯坦斯摸了摸自己的包,发现里面的手机不翼而飞。无奈之下,她睁着那双美得让人惊心的大眼睛,那眼里所流露的情绪让这位咨询罪犯有点看不明白。 不过这没有什么关系。他一贯看不清人类的情爱,也同样不屑这样无能低劣的情感宣泄。 “亲爱的康妮,好久不见,我们再次在这个浪漫之都相遇,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客套的话就先打住吧。说实话,吉姆,我能自己选择目的地吗?”她的声音听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 他挑了挑眉,对这样的请求毫不意外。 “我亲爱的康妮,你对我接下来的安排有什么不满吗?” 透过后视镜,康斯坦斯看见他露出一丝极为矛盾的笑容——孩子的天真烂漫与成人的狡黠恶意交织在一起,眼中冰冷的威胁有如实质。 他从未这么看过她。 康斯坦斯迅速撇开视线。 一般罪犯的动机:权力、性、刺激以及复仇。而莫里亚蒂不是,他什么都不想要。但行为又处处透露着凡事都在他把控下的自得张狂。 没有罪恶感,从来不自责,高智商反社会人格。细数这些特征,康斯坦斯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 “吉姆,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答应过我什么?” 莫里亚蒂侧着头,他的手指握着方向盘,视线牢牢地凝固在她脸上,似乎想从中看出什么端倪。 “康妮,”他拖长了语调,声音稠密如蜜,“请原谅我记忆不佳,在我美好的童年时光里可没有你的存在。” 莫里亚蒂眼里透着点恶意的笑。他是故意这么说的,就是希望能从她脸上看出点不一样的情绪:愤怒、自责,难过甚至羞愧。 但康斯坦斯面容不变,手指摸了摸下巴,似乎不太能理解他这次的试探。 而她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神色一变,琥珀色的瞳孔猛地微缩。 “是吗,那你以后要习惯有我的存在了。” 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他看见她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原本不快的心情突然变得跃跃欲试起来。 “亲爱的康妮,你看起来很有自信。” “吉姆,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也知道我会一点小把戏。比如让你的舌头黏住上颚,或者让某个东西「砰」的一声四分五裂……哦,亲爱的叔叔,你想说什么?不要瞪我,我当然知道你现在说不了话,所以不如让我来安排这次的出行?如果你同意的话,就眨一下眼。” 话音刚落,不能出声的莫里亚蒂立刻眨了眨他那双清澈如孩童的眼睛。 他直视过来的目光里没有任何愠怒不耐,可能莫里亚蒂自己都没发现,此时他望向康斯坦斯的视线里多了一丝温和的包容。 随即,他听到她骤然变得开朗的声调。就像一家人旅游前小孩子那迫不及待的甜蜜语气。 “很好,那我们去逛逛marne la vallée吧,亲爱的叔叔。” 第29章 迪士尼乐园的一天(上) 2011年8月24日的七点半,如果你正好跟朋友或者家人在全欧洲唯一一所迪士尼乐园游玩,也许你会看见两个很奇怪的人。 从正门进入,迎面就是宽敞的美国小镇大街。街边两侧维多利亚风格的店铺林立,活像再次走在伦敦街头。下午六点之后,巴黎迪士尼乐园的游客少了很多。 远处的睡美人城堡耸立在一团瑰丽烂漫的火烧云中,大片大片的橙色光辉层层叠加在天空上,绵延不断,蔚为壮观。 没有什么游客的大街上,有一男一女看起来既矛盾又和谐。 女人身材苗条,穿着白衬衫和浅蓝色牛仔短裤,黄昏的余光洒在她身上犹如披上淡淡的薄纱,光滑细腻的皮肤犹如牛奶,她转过头,冲着身边男人微笑,绿色的眼眸顾盼生辉。 被女人注视的男人,他略比她高一点,一身浅灰色定制西装,袖口处的金线看起来价值不菲。他的皮肤也很白,是种病态的苍白感,这样的白在医院比比皆是,男人抬眼望过来的时候,目光很冷,被盯上的那一瞬身体会生起寒栗。 两个人的轮廓有点相像,看上去都与这地方格格不入。 收到消息迅速赶来的mi6特工们对接下来发生的情况,只能用目瞪口呆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第39章 女人从林立的商铺出来,她手里拿着两个「米老鼠耳朵」。一个戴着自己的脑袋上,另一个连招呼都没打,双手直接按在对面男人头上。 天色渐晚,余晖殆尽,巴黎的盛夏晚风吹得他们每个人心里发凉,生怕这位阴晴不定的咨询罪犯会突然发火。 上帝保佑阿普比小姐。他们在暗处悄悄祈祷。 “身在罗马,就像罗马人一样行事,吉姆。”康斯坦斯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睛弯弯如月牙,红唇吐露的法语温柔缱绻。 莫里亚蒂伸出手摸了摸脑袋上毛茸茸的「耳朵」,那双清透的眼睛透着一丝噼里啪啦的火光。 “康妮,我想找的乐子可不是这个。”他同样用法语说道,语气难掩急躁。就算不照镜子,莫里亚蒂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蠢样子:一身昂贵的西服,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上戴着这个傻得要命的老鼠耳朵。 更见鬼的是,莫里亚蒂发现自己除了言语威胁她,其余的什么都做不了。 康斯坦斯才没有理会他什么炸掉整座游乐场的威胁。她环顾四周,视线落定在一位脖子上挂着相机的女士,她小跑过去,跟这位女士小声说了什么。莫里亚蒂就见到那位女士点了点头,两个人携伴而来,他心里生出不太好的预感。 女士举着数码相机对准他们,「咔嚓——咔嚓——咔嚓」快门的声音此起彼伏。还没等莫里亚蒂反应过来,康斯坦斯整个身子就往他胳膊靠,她的脑袋支在他左肩,沉沉的仿若千斤,那个该死的米老鼠耳朵挠在他的后脖颈上,毛茸茸的,痒得他想抬臂推开她。 不经意间,他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散发着清新辛辣、馥郁香甜的豆蔻味,甜柔之外又裹挟着坚硬厚重的烟草味,这是专属潘海利根的木质调香水味。 但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莫里亚蒂被对面的闪光灯刺到视线,眯了眯眼。 “伊恩,你怎么还在看书,我们都在楼下等你呢。”靠在门槛上,一头金发的美丽女人,用她那双冰蓝色的温柔眼眸看着自己,语气很无奈。 而他坐在壁炉旁的大沙发里,厚重的毛毯盖到胸前,听到女人的声音,他慢吞吞地放下手里的书。 空气里有木头被燃烧的微焦味道。 这时从女人后面冒出一个小脑袋,黑色柔软的卷发,白皙的脸蛋上点缀着一双耀眼如宝石的绿眼。小家伙穿着很笨重繁琐的华丽裙装,她撇了撇嘴,朝他走来,身子晃晃悠悠的,后面干脆不走了,直接扑进他怀里。 他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小家伙身上有股香软奶甜的味道,松软的像女人烤的红丝绒蛋糕。 她一字一顿,奶声奶气地将他手里的书名念了出来:“恒——星——系——与——现——代——天——文——学。” 「伊恩,你以后也要去看星星吗」她那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他迟疑一瞬,似乎在掂量怀里小家伙的重量。“康妮,你是不是又重了?” 如果他没错的话,她重了足足六磅。 “你!”年幼的康斯坦斯鼓起肉肉的两颊,她气得撇过头,不想再搭理他。 “伊恩,这么对待一位淑女很不礼貌哦。” 女人瞪了他一眼,然后从他手里抽出那本书,手指摩挲着烫金封面,目光在作者那里时停了一瞬。他从她眼里看出了一丝怀念与失落。 “妈咪——”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女人,似乎想说点什么安慰她的话。 “走吧,我可不想再听汉弗莱唠叨了。”女人随意将书放在一边。她牵着他的手,而他牵着小家伙的手,三个人缓缓地走出书房。 那个时候,他的两只手都很温暖,他的内心还依旧有丝微弱的光,就是那点微不足道的情感压制了他天生自我意识的极度膨胀。 人前总是习惯伪装自己,但最终也会蒙骗自己。 骤然,肩膀上的重量消失了。莫里亚蒂抬眼,康斯坦斯蹦蹦跳跳、逐渐远去。这一瞬倒是将她与记忆里那个叽叽喳喳的小家伙重叠起来。 这与白厅所展现的形象不同。她低头看着相机里的照片,笑得前俯后仰,乐不可支。 莫里亚蒂视线落在照片上:康斯坦斯笑呵呵地靠在他肩膀上,而他,感觉就像四肢僵硬的病人,脑袋上还戴了个蠢得不能直视的玩意儿,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镜头。他们背后就是那座粉红色的城堡与绚丽多彩的火烧云。 画面东拼西凑,毫无美感。 莫里亚蒂忍着将她扔出去的冲动。他甚至还听到她在拜托照相的女士回家之后将照片发给她。 “哈哈哈!”康斯坦斯发誓回家之后就把这张照片设为手机屏保。 莫里亚蒂的目光在远去的那位女士身上停了半秒。随即移开,他逼近笑得快已经毫无形象的康斯坦斯,“康妮,我没有允诺过你——陪你来这种地方。” “你不记得了,”她的笑意减淡了不少,“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对了,我刚才就想说了,吉姆你怎么挑了潘海利根的roaring radcliff(咆哮的拉德克利夫),”康斯坦斯凑上去,秀气的鼻子一耸一耸的,“光辉亮丽,颓废而调皮?” 莫里亚蒂用中指顶了顶她的脑门,颇为嫌弃地退了一步,像是想到什么,他又微笑说道:“康妮,你用了那么多年的changing constance(善变的康斯坦斯),难道只是因为跟你共享一个名字?” 康斯坦斯挑了挑眉。 下意识的,她突然握住他还未收回的手指,在他略带惊愕的目光下,笑着说:“走吧走吧,我们去看星星吧。” 莫里亚蒂的手被她牢牢的握住,就像小时候那样,他脸上的虚伪笑容突然散掉,如同拨开云雾的乞力马扎罗山脉,露出原本的真实模样:被冒犯到的不知所措,内心阴暗涌上后的狠毒狡诈,竭力保持的优雅天真,一闪而过的孤寂冷漠。 诸如此类复杂的人类情绪从他脸上交织。 但很可惜,她都没有看到。 夜晚将至,深蓝的天空缓缓铺上了一层层浓重的墨色。 处理完华盛顿的联合行动后,麦考夫神色疲惫地靠在椅背上,他一想到现在康斯坦斯可能还在巴黎歌剧院孤零零地看音乐会,就难免生出几分歉意。 本来他该陪在她身边的。 他揉了揉太阳穴,想在飞机落地前小憩一会儿,却听到安西娅略微慌张的语调:“长官——” 麦考夫抬头,他很少听到自己这位助理发出这样的语调。 “阿普比小姐没有按照预定计划前往巴黎歌剧院。由于部分人员的疏忽,她……目前跟……唔,跟莫里亚蒂先生在marne la vallée的巴黎迪士尼游乐园。” 说着,她递上自己的手机。 麦考夫接过,目光接触到屏幕时,看见头戴米老鼠耳朵的她,面容流露出几分好笑。但随着视线右移,手指关节却渐渐泛白。紧接着,他猛地深吸一口气,才努力将内心一闪而过的震动放下。 跟莫里亚蒂在一起,有……这么开心吗? 前天晚上,康斯坦斯顺着窗外的月光,突然问了他一个问题。 “麦考夫,你难道不觉得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点残缺吗?” “你是指身体上还是精神上?” “成年人不正常的一面多数都源自童年里无法根除的伤害。就像夏洛克的自闭症,你的掌控欲,我的——我的毛病才多……但那些伤口会一直存在,时间的流逝只是为它添上疤痕,但却永远不会消失,它体现在我们每时每刻的言行举止里。” “康妮,如果我没听错,你这是在为莫里亚蒂开脱。” “人世间的煊赫光荣,往往产生在罪恶之中,为了身外的浮名,牺牲自己的良心。你瞧,我们这一家人,到头来还是没了良心。” 麦考夫想得出神,他还记得她说完最后一句话时,脸上露出的那抹刺眼的笑。 他深呼口气,多年前的感觉依旧沉重。若是伊恩·阿普比没有失踪,康斯坦斯也许就不会背负着家族的期望,深陷政治的漩涡。若是她没有遇见自己,那么就不会遭遇那场车祸,手指也不会受伤,或许此刻,在巴黎歌剧院开音乐会的人就会是她。 人的命运总是在一念之间,发生不可预料的改变。 “尽管最后我们还是分开了,但我从不后悔。”车祸一周前,在康斯坦斯的毕业典礼上,那是她打给他的最后一通电话。当被问及是否后悔认识他时,她笑着说道:“爱过之后失去总比从来没有爱过好。” 那时的他嗤之以鼻。只有未步入社会的天真少女才会用「爱」这个字眼来形容这样奇怪的关系。他想,她根本不懂什么是爱,她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一个假想的「父亲」;她可以在他面前展露真实的一面,可以对他轻声细语,可以对他要求拥抱亲吻,可以在他面前流泪微笑。 就像一个飘荡在伦敦的孤独灵魂终于找到了一处温暖的住所。 第40章 只不过后来,是麦考夫亲手毁了这个住所。 夏洛克问过他,后悔吗? 麦考夫摇了摇头,神色一如既往的平淡无奇:“还没有到这样的程度。” 过了片刻,距离飞机落地还有不到两个小时,站在一边的安西娅听到了福尔摩斯大人低沉的命令:“继续监视,除非遇到紧急状况,不要暴露。” 他合上双眼,没有再说话。 第30章 迪士尼乐园的一天(下) 而这边的所谓「看星星」,其实就是星球大战主题hyperspace mountain室内过山车。 等候之中,屏幕里的虚拟ai「银河议员」用法语念着一些要求。星战中标准的x-wing战斗机威风凛凛地从头上飞过,逼真的音效让所有人都大为感叹。在蓝金相间的过山车上,莫里亚蒂侧过头,他看见康斯坦斯眼睛睁得大大的,对周围充满着好奇。 车子缓缓移动,随着投射出的各种星战3d影像,周遭的环境变得昏暗起来。 康斯坦斯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总觉得似曾相识。 “吉姆,六年前我们是不是在everyman见过。”她突然出声问他。 2005年《星球大战前传3:西斯的复仇》上映之日。她在贝克街的everyman影院预定的首映票,当时坐在邻座的男人,戴着顶毡帽,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很有可能是莫里亚蒂。 至于个中原因,时间可以倒转到多年前。 在阿普比城堡如今永久被搁置的私人影院里,她跟伊恩曾偷偷看了不少帕特里克私藏的电影碟片:希区柯克式的悬疑犯罪片,跃马驰骋持枪格斗的美国西部片,抑或是永远被视为最爱的科幻经典系列——《星球大战》。 在哈德米尔斯郡炎热的午后,她捧着一杯温牛奶,斜靠在沙发上,小脚丫晃来晃去。而伊恩则聚精会神地看着银河里不同星球的不同风景,无垠荒凉的沙漠,寒冷彻骨的冰川,铺天盖地的森林和沼泽。她原本是不感兴趣的,但伴随着共和国的解体,帝国的反扑,反叛军的逼近,她也渐渐看得入迷。 剧情逐渐进入到高潮,主人公卢克在贝斯坪的云城遇到了大反派维达,一个黑色斗篷和黑色盔甲的武士,两个人使用光剑打斗,剑声入耳,更胜一筹的维德挥舞着光剑砍掉了卢克的臂膀。她惊呼一声后,猛地屏住呼吸,却听到耳边悠悠传来一句:“知道达斯·维达跟卢克是什么关系吗?” 她懵懵地摇了摇头。 “卢克是维达的儿子。”伊恩的声线低沉,嘴角勾出不怀好意的笑。 “no——”她睁大了眼睛,手中的杯子险些没拿稳。 下一秒,她就听到了这辈子永生难忘的台词——“no, i am your father.”以及伊恩突然爆发出的笑声。 “砰——” 伴随着x-wing飞机轰然击落了一台帝国tie飞行器,过山车的速度开始加快。 “我……我找了你很久。”她喃喃说道,“却没想到你就在眼前。” 康斯坦斯闭上眼睛。她有心想问问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却又觉得自己立场尴尬。 很奇怪,阿普比一家人似乎都没有道歉的天赋。 “或许,你可以考虑圣诞节……” 就在此刻,他们的身体突然悬空颠倒,周遭传来的尖叫声将她后半句迅速掩埋。 莫里亚蒂皱着眉。她要说什么,他需要考虑什么? 坐完过山车,他们继续往前走。但康斯坦斯在爱丽丝梦游记的迷宫处却停住不肯动了。 “冰淇淋。”她指了指樱花树旁卖饮料、冰淇淋和华夫饼的风车。 “康妮,你什么时候喜欢甜食了?”莫里亚蒂双手插兜,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难道是从福尔摩斯那里养成的坏习惯? “吉姆,你不会是没带钱吧?”康斯坦斯略带夸张地看了他一眼。 世界知名咨询罪犯,出门从来不带钱的吗? 莫里亚蒂觉得,他小时候那股被气得想揍人的感觉又回来了。 “闭嘴!”再待下去,他可能真的会心血来潮炸掉这个乐园。 莫里亚蒂冷着脸,迈着腿,只用了短短几句话就从摊主那里「买」了两支甜筒冰淇淋。 “你怎么买了两支?”康斯坦斯疑惑不解。 莫里亚蒂没有说话,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冷淡地直视远方。但紧绷的嘴角显示他正在进行一种激烈的情绪斗争。 她挑了挑眉,也不把话说明。 哦,买了两支不同的,估计是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口味的吧。 在他们到达睡美人城堡之前,莫里亚蒂被逼去坐了旋转咖啡杯以及骑上那该死的旋转木马,甚至还被康斯坦斯拍下了照片。 对一个冷血无情的咨询罪犯来说,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尤其是还被保存在他的手机上。 康斯坦斯:……我觉得你还挺乐在其中的。 “吉姆,你都不设置手机密码吗?”第一次拿到莫里亚蒂私人手机的康斯坦斯被震惊到了。 这真不怪她。身为政府公务员,她如此谨慎,小心翼翼地定时更换手机铃声,并且根据不同的铃声音符制定不同的密码,就是为了保守手机里的机密。 毕竟,政治交易就是保守秘密,出卖秘密,交换秘密的过程。 “亲爱的,你觉得除了你,还有谁能这么轻而易举拿到我的手机?” 仗着自己的智慧,莫里亚蒂先生又显露出他那恣意妄为,故作优雅的本性。只是因他头上戴着可爱的米老鼠耳朵,这原本听上去极有魅力的话就大打折扣。 “但——人人都会设置密码来保护那些至关重要的情报。这就好比艾德勒小姐,对她来说,那支手机的密码就是一切。” “但亲爱的,你要知道,”莫里亚蒂深邃的目光望向远方,漆黑的夜晚为那座睡美人城堡披上一层神秘的面纱,同样为他的声音带来几分宿命感,“密码存在的意义就是它可以被完美破解。” “而这一切,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叮咚」一声,他收到了一条短信。 【我需要您的帮助,亲爱的莫里亚蒂先生.i.a】 距离迪士尼乐园的保留项目——烟花秀大概只有不到十分钟,整个漆黑夜晚的笼罩下,睡美人城堡如同一颗巨大的明珠安静地伫立在他们面前。 周围都是黑压压的游客。大家都在屏息等待。 微风吹拂着康斯坦斯额前的碎发,她跟莫里亚蒂站在人群之外,他们看上去也在等待这场烟花秀。 “艾德勒小姐似乎对我的父亲很感兴趣。”康斯坦斯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她跟我提到了一个行动。” 顺手摘下头上的「耳朵」,莫里亚蒂打断了她的话,竖起指头,“嘘……” “烟花要开始了,”他微笑着说。 顺着他指头的方向,城堡周围的一束束烟花冲向夜空,「砰砰砰」在如墨的夜空中轰然绽放,璀璨夺目,照亮了整个马恩河谷的天空。 康斯坦斯的大脑眩晕,她此刻也分不清自己是真的喜欢那转瞬易逝的烟花,还是单纯的为了强迫自己面对那跟爆炸相差无几的火光。 她看着满目的烟火,耳畔好像听到了舅舅尖锐理智的声音。 “恐惧是用来打败的。你越是害怕什么,就越应该去面对。” “康斯坦斯,感情用事是一种软弱的表现,你要抛开有关阿普比先生的回忆,不要让自己受到刺激。” “记住,永远不要仗着自己可以窥探人心而无所畏惧。任何魔法都不是无懈可击的。人心如此复杂,并非一眼就能看透。” 美国小镇大街的昏黄路灯下,莫里亚蒂苍白的脸庞突然凑近,他那双仿佛能看透她一举一动的眼眸,泛起一丝微弱的光。 “康妮,”他粘稠的声调突然把康斯坦斯从回忆中拉出来,她有些发怔地看着他。 “你是我的阿格莱奥妮丝,天空中的月亮听从你的差遣,”莫里亚蒂嘴角噙着笑,温情脉脉地看着她,黑夜里他那略带爱尔兰口音的话语听起来相当蛊惑,“这世间万物皆可被你看穿。拥有这样的力量,为什么不让这无聊的世界匍匐在你脚下呢?” 他略微弯腰,嘴唇凑到她的耳畔,呼出的热气就像一只坚实的手掌,狠狠地抓住她鲜红的心脏揉搓。“你总是担忧自己无法保护他们,不是吗?”他轻声细语,宛如恶魔呢喃。 康斯坦斯心口一窒。他知道自己在担忧什么,但……他却完全不明白这其中的含义。 “吉姆,”她抬眼望向他,在那双极为清澈美丽的绿眸里,莫里亚蒂能看清自己稚气肆意的嘴角、恶意残忍的目光还有来自内心深处的期盼,他略微愣住。 “你怎么确信,我不会保护你?” 她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山谷传来,蕴涵着坚定不可摧毁的力量。 意识到她并是不在开玩笑,莫里亚蒂原本挂在嘴角的笑容突然淡了几分。 第41章 他几时需要别人保护,她在说什么梦话? 不肯各退一步的两人对视着,时间被拉扯得极为漫长,仿佛周遭喧闹的环境丝毫不存在。 刚下飞机,就马不停蹄赶到迪士尼乐园的麦考夫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这两个人看起来格外和谐相像。麦考夫在距离两人不到十米的位置停住了脚步。 一样的不安分,一样的不择手段,一样的能够洞察人心。 他们不在乎普通人的命运,更不在乎那些芸芸众生的性命,从骨子里透露出的傲慢绝情,比起老天赐予的天赋更为可怕。 他们想要什么?一定要把这个国家搅得天翻地覆才肯罢休吗? 麦考夫缓慢地平复了自己的心绪,他两步作三步朝他们走去。 莫里亚蒂早就察觉到麦考夫脚步的迫近。 他不喜欢这对福尔摩斯兄弟,出于种种原因,他也不喜欢看见康斯坦斯跟福尔摩斯在一起。 他们永远只是个乐子,也只能是个乐子。 想到这里,莫里亚蒂的嘴角牵出一丝古怪的笑容。 “我的康妮,”他念她的名字,如同情人的呢喃,甘甜得宛如泉水却又暗含致命毒药,“或许你该问问那位先生,纳德酒店爆炸案背后还有什么隐情?” 话音刚落,麦考夫就已经站定在他们面前。莫里亚蒂朝麦考夫轻蔑一笑,他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什么先生? 康斯坦斯疑惑地回过头,当目光与那人相接触时,她又怔在原地。 这个男人,因着几个小时的会议、不停休的返程导致面容比起平常要憔悴几分,背脊挺得极直,仿佛永远不会倒下。 他依旧衣冠楚楚,依旧高高在上,依旧……不会为任何人所动。 麦考夫望向她的眼神很冷静,这让康斯坦斯心生不安。 “恭喜您,阿普比小姐,”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利比亚的秘密行动进行的不是很成功。” “如您所愿,我们可能要结束这个假期了。” 话音刚落,巴黎今晚最后一朵烟花「砰」地化作一道优美的弧线,迅速地划过漆黑的夜空。顿时在空中如同簇簇鲜花绽放,万紫千红,流光溢彩。 过了片刻,夜空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果然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康斯坦斯垂下视线。 第31章 重回伦敦的政治中心 一个女人因美貌就可获得的关注,反而会使人忘记她本来面目。 【九月十八日,星期四】 伦敦连着两天绵绵细雨,淅淅沥沥的雨水盘旋在玻璃窗外,康斯坦斯从办公室的窗口望出去,天空阴沉得与大本钟陈旧的砖块融为一体。 门叩了四声。是新来的私人秘书之一,多洛莉丝。她有一头乱糟糟的棕色卷发,明亮的褐色瞳孔永远笑眯眯地注视你,看起来贴心又机警。 即便过去了一个月,康斯坦斯还是会为这相像的外貌感到一丝恍惚。是的,多洛莉丝有点像赫敏,还有点像丽贝卡,那是她学生时代最好的两个朋友。但……其实用不着加上「学生时代」这个前缀。康斯坦斯转过身,两眼望着她。 多洛莉丝抱着一个牛皮纸包裹,她说收件人写着阿普比小姐的名字,但是没有寄件人的信息。因为最近频频发生的恐怖袭击事件,这位能干的女士建议康斯坦斯让苏格兰场的反恐指挥组前来调查一下。 “您可能不知道,诺森伯兰大街前几天发生了一起爆炸案,死者就是我们资料管理处一位次长的太太。”她脸上浮现一抹担忧。 康斯坦斯皱眉,她示意多洛莉丝将包裹放在一边的桌子上。“那位次长的名字是安德鲁·格林?” “阿普比小姐,您居然会记得他的名字!”经验尚浅的私人秘书惊呼道。 安德鲁·格林,几个月前向她汇报英国当局镇压前殖民地的资料存放位置被泄露的公务员。 康斯坦斯目光沉静地望着包裹。这是一桩巧合还是他人的有意为之?如果是后者,那么目的又是什么? 包裹拆开后,出乎意料的是一柄银白色的爱尔兰锡哨笛。笛子被保养得很好,笛身通体发亮,内部没有生锈的迹象。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信息。 “阿普比小姐,菲利普爵士要您稍后去趟他的办公室。” “知道了。” 周四,威斯敏斯特宫的议会质询。外交大臣布兰登面对一个月前的利比亚秘密任务的失误,在下议院进行了陈述:“上个月,在时局不明的情况下,我授权向利比亚东部地区,派遣了一个外交小组,以为那里需要他们的支援,他们于昨日撤回,其任务遭到严重误解。以至他们经受了……经受了临时羁押。” 麦考夫就坐在下方,非常不起眼的位置。他神情冷淡,听着这位大臣将原因归结于情报失误,行动人员的差错,让高度敏感的通讯信息设备被公之于众。 首相坐立难安,而在他身边的国防大臣威廉姆斯的表情依旧温和。但他抬眼看了一眼麦考夫,眼神晦涩不明。 质询结束后,人潮退却,反对党因成功打击了执政党的利比亚行动而欢呼雀跃。反观首相这边,士气低迷,一个一个阴着脸走出大门。 在空无一个人的走廊上,威廉姆斯跟麦考夫并排走着。 “福尔摩斯大人,我曾提醒过您。”他说:“一个人总想掌控一切,那是天方夜谭。” 麦考夫停下脚步,他沉默地盯着这位在内阁如日中天的老人。 “即使是擅长幕后操纵决策的灰衣主教也会有顾及不周的地方。”威廉姆斯嘴角弯了弯,似乎在宽慰麦考夫。“不过布兰登也算是种风者收获风暴。” 鉴于布兰登前段时间行事过于鲁莽,有心人可能会将其归结于一桩政治报复。但麦考夫知道,目的不会这么简单。 看来,威廉姆斯也有看走眼的时刻。 “西摩阁下……有关帕特里克·阿普比的档案是最高机密。”话已出口,麦考夫察觉到威廉姆斯的身子突然颤抖了一下。他微微抬起下巴,锐利的双眼直视着这位老人瞬间苍白的脸庞。 这仿佛是阿普比家的一个软肋。 “听着,绝对不可以让她看到有关帕特的档案!”威廉姆斯厉声地警告麦考夫。多年过去,相似的恐慌痛苦再次降临在他身上。 他的痛苦的神态不像作伪。 麦考夫下意识伸出去的手却被他猛地甩开。威廉姆斯恶狠狠地盯着麦考夫,“福尔摩斯,我明明警告过你,离她远一点!” 麦考夫没有辩解,更没有解释。他纹丝不动,维持着最基本的绅士体面,居高临下地欣赏着威廉姆斯突然失控的这一幕。 他可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个警告。 在常务次官的宽敞豪华的办公室里,菲利普爵士坐在那张红棕色的办公桌后面,他沉默地打量着对面的女人。 她确实很美丽,跟她的母亲一样。他双手交叉放在桌前。时隔三十多年,他仍然不明白帕特里克当年为什么会娶一个毫无地位与权势的女人。虽然长得很美,但这个世界上,好的皮囊并不是两人组成婚姻的唯一的理由。尤其是对于帕特里克而言,家世显赫,外貌俊朗,前途无量,没有道理会选择这样的婚姻。 感情真的有那么重要吗?菲利普在心里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一辈子都不能理解。 “我建议进行一次由王室法律顾问主持的完全独立的调查。毕竟美国武器经由英国官员倒卖给利比亚军方有悖于现今的外交立场。”康斯坦斯礼貌地笑了笑。 菲利普没有吭声。私有企业和政府代理组织owl向外国兜售军火,并不是稀罕事。但坏就坏在,他们打算两头都占便宜:基于种种利益,将武器高价卖给卡扎菲政府。现今政局动荡,华盛顿单方面跟卡扎菲撕破脸,一向墙头草的国防部就准备将军火悄悄卖给利比亚反对派,力图推翻卡扎菲政权。 外交大臣哦,不,事实上就是他派出的外交小组就是出于这样的考量:双方在秘而不宣的谈判里完美解决这桩可能成为他职业丑闻的变故。 但变故骤然发生变故。他捏住文件的手指指尖泛白,还是有点不肯相信自己会被一个女人摆了一道。 红棕色桌面摆放着两份文件。白纸黑字,简直触目惊心:其一,外交部高官利用兜售军火从而获得高额利润报酬;其二,利比亚秘密行动的总批示上的签名是布兰登。但行动方案却由是菲利普办公室起草。 这是他的责任,避无可避。 文官内部拥有自己的一套法则。即使对外都称是大臣的责任,但若是追究下去,菲利普本人也逃不了内阁办公厅和秘书处的训导与调查。 显然第二份文件是出自康斯坦斯之手。她早在去利比亚之前就设计好了这一切。但菲利普不明白的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只是需要您的一个首肯。”康斯坦斯又拿出了一份文件,放在这两份文件上。 第42章 菲利普拿起她才递上来的文件,匆匆几眼还未看完,就觉得异常冒火,“如果你跟我商量——”他声音里有被胁迫的愤怒。 “您不会答应的。”她截断他的话。 菲利普接下来要说的话戛然而止。他冷冷地盯着她。 两个人对各自的手段心知肚明。康斯坦斯没有权限查阅最高机密文件。若是她直接跟菲利普提出请求,那么他肯定会立刻打消她的想法。只有让他感到自己受到威胁,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他才可能会答应这样的交易。而且,一旦此事暴露,康斯坦斯也能顺手将矛头推到他身上。 聪明人一向能审时度势。 菲利普思忖片刻,开口问她:“利比亚这事,你打算如何解决?” “加文·阿多尼斯。”康斯坦斯睁着那双凉薄的大眼睛,她念起这个人的名字。就像是随口谈及天气那般自然,漫不经心,毫不在意。 在她的计划中,罪魁祸首的名单上早就写好了名字。 拿到外交部常务次官的签字还不够。唐宁街10号府邸内,站在一扇乌黑的门前,康斯坦斯没有任何犹豫地叩了叩门。 “请进——” 康斯坦斯推门而入,出乎意料的是,这间办公室除了内阁秘书莫里斯爵士外,还有另一个人,她这几日都没见到他的身影。 “日安,莫里斯爵士,”她微笑地说道:“日安,福尔摩斯大人。” 麦考夫起身,他打量着她。康斯坦斯的眼圈阴影浓重,再细腻的粉底都没办法遮盖,那双如水的眼睛依旧大而明亮。但她只看了他一眼,就立刻移开视线。 回到伦敦之后,麦考夫察觉自己犯了一个思维错误:他是迫不得已进入这样的漩涡,而她并非如此。 康斯坦斯本人是自愿来到这个男人主宰的世界,带着相当强烈的愿望一头扎进这野心勃勃的地方。问鼎最高权力,是她的最终目的吗?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会闹成现在这样的局面,也是归功于麦考夫本人的纵容。他需要知道康斯坦斯的最终目的,需要知道她的底线在哪里。 任何事任何人所带来的风险都不足为惧,麦考夫了解自己,他能处理好一切,也能从那肮脏的政治污水里抽身而退。 至于付出的代价…… 收回视线,麦考夫转身离开,他跟她擦肩而过,两人没有任何眼神交流。 熟悉的香水味逐渐远去,康斯坦斯的瞳孔微张,一股莫名难受的情绪渗透进她的血液和四肢,她的呼吸声听起来不再顺畅。 确实有点难受。但比起想要了解的真相,这样的难受似乎不足挂齿。康斯坦斯立刻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下午五点半,伦敦的雨停了。 在诺森伯兰大街的甜品店,康斯坦斯正捧着红茶细细品尝。她虽然厌食,但对吃食的要求标准却从来没低过。 这茶过于甜了点,她下意识地蹙眉。 “康斯坦斯,你这一年来改变了许多。”坐在对面的克雷斯眉梢略带得意,仿佛为这发现沾沾自喜。“要是以前,你根本不会耐着性子继续喝下去。” 她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 并非从一开始就厌恶这种甜腻的事物。只是自伊恩失踪、南希去世后,康斯坦斯就再也没有碰过任何甜点。久而久之的,她也习惯性地认为自己是不爱甜食的。 “听说前几日这里发生了一起爆炸案?”她生硬地转移话题。 克雷斯点了点头,“据说是瓦斯泄漏,现场被炸得一片狼藉。” 康斯坦斯下意识地摸了摸戒指。七层楼的高级住宅一共住着近五十人,事发当日却只有一人受伤死亡。更巧合的是,死者是凯瑟琳·格林——安德鲁·格林的太太。那么,安德鲁事发当日又在哪里?毕竟,为了蓄意破坏的爆炸犯都容易把自己给炸了。 “等等!康斯坦斯,你这戒指——”克雷斯震惊地看着她手指上那枚素净的戒指。 是呀,戒指。 这是康斯坦斯今天一直想回避的细节——麦考夫没有戴戒指。 这么多年,康斯坦斯以为自己能够将情绪控制得很好,或者说她以为她能把控好跟麦考夫之间的感情尺度:亲密有余,信任不足。 他们之间实在是复杂:横跨的是六年漫长的空白时光,夹杂着她记不清的亲密过往,还未解开的失忆谜团以及一个绕不开的变数——莫里亚蒂。 心头那股惆怅再次涌上来。 “哎,你怎么走了——”克雷斯的声音在身后隐隐约约。 不出意外。那辆黑车就停在门口,康斯坦斯视若无睹,她现在心情极度烦躁。 脚步越来越快,但车一直紧紧跟在身后,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 坐在车内的麦考夫很有耐心。 如同黑暗里捕食的野兽,即使前方的猎物小心翼翼避开所有陷阱,他也能泰然自若地等着对方自投罗网。 “砰!”一贯在外优雅知性的康斯坦斯这次十分粗暴地关上了车门。 连前排的安西娅都被这举动吓得抖了抖肩膀。 麦考夫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有这么生气?” 她没有看他,视线望向窗外,有个男人正牵着一条狗散步。 “你是生气在莫里斯那里碰壁,还是生气我没有戴那枚戒指?” 这是什么诱导性提问。她生气难道不能是因为这该死的雨天吗?但康斯坦斯确实很讨厌麦考夫在这件事上插了一手。 因为他没有立场。 那她该怎么对付这个男人。恐吓,威胁,以利益诱惑,以感情相逼,这些对他毫无用处。她覆盖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屈,心里莫名的感受到一丝委屈。 “前面路口停下吧。”康斯坦斯闭上了眼睛。她想,自己再待下去是真的会失控。 “继续。”麦考夫面无表情地下达指令。 车向着一个熟悉的方向驶去,丝毫没有减速的势头。 康斯坦斯气笑了。“麦考夫,世界上有权势的人不可能永远姓福尔摩斯。” “完全正确。”麦考夫回答得慢条斯理,他的目光移到窗外逐渐放大的那座深绿色和奶油色的建筑,路边白色的指示牌——唐宁街·sw1·西敏市,一闪而过。 两人皆不语,车内一阵沉默。 她垂下视线,第一次为口不择言而感到懊悔。 “但真正有权势的人总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他的神色沉静,就像深潭里波澜不惊的泉水。 尽管这想要的东西往往不会让人开心。 车在此时缓缓停下。她的目光定在不远处的泰晤士河,脸上露出讶异的神色,不到半秒,她便反应过来。 “你——” “康斯坦斯,你还有机会可以反悔。” “反悔?不,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麦考夫听着康斯坦斯的回答,但他的眼神落在别处。他完全能想象到康斯坦斯看到档案后的神情:愤怒、震惊、难受,绝望。是否去面对残酷的真相,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他想,在人性和权欲交锋的斗兽场上,人类的情感简直不值一提。 就像多年以前,鲁迪叔叔将他带进这栋建筑接受训练。他告诉麦考夫,伦敦是一座每天都在与死神共舞的城市,每天都上演着暗杀、叛国这些血腥残暴的戏码,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保护这座城市,这个国家。 除此之外,为了保护他的亲人,麦考夫毫不犹豫地戴上了一层又一层的面具,这面具上面刻着体面虚伪的笑容,面具下面隐藏着杀伐决断的魄力,而这面具一戴就是二十多年。 他知道自己选择的是一条怎样的道路,不似其他人享受着家族铺好的锦绣前程,他的世界里充满着冰冷的利益算计,狠辣的政治斗争,血腥的暴力暗算。 所以当他的双脚即将踏进大门前,鲁迪叔叔也问了他这么一个问题。 “麦考夫,你还有机会可以反悔。” 但他跟康斯坦斯是如此的相像,就连答案都带着心有灵犀的味道。 “不,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前路崎岖,可他终究不是一个平庸之辈。 第32章 公务员的另一层身份 伦敦的冬季,诺森伯兰大街甜品店的角落里,康斯坦斯不紧不慢地抽烟,灰蒙蒙的天空下白雾缭乱,她一身灰色裙装,脚蹬黑色高跟鞋,整个人藏在暗处,一双深绿色的瞳孔冷淡地注视着街边跑动的一只狗。 这是一条健壮的金毛犬,毛绒绒的脖颈上贴着银白色的金属项圈。没有主人在场,它兴冲冲地朝着街道对面奔去,此刻正绕着一名女士转圈。 天气很冷,面前的这条狗也「呼哧呼哧」哈出一团白色雾气。艾琳·艾德勒伸手轻轻拍了拍金毛的头。似乎感受到对面投来的视线,艾琳抬起头,她颇为惊讶地发现这位阿普比小姐对于气温的感知,真的要异于常人。 “阿普比小姐,”艾琳扬起她那张无往不利的脸,嗓音魅惑。“您让我想起《迷魂记》里的玛德琳·埃尔斯特,真是足以让任何侦探为您倾倒。” 第43章 康斯坦斯随意瞥了她一眼,手指轻轻弹了弹烟灰,似笑非笑道:“这句话放在您身上要更贴切一些,艾德勒小姐。” 艾琳笑了笑。“阿普比小姐,”她比了一个请的手势,邀请道:“或许品尝美味的甜点能让您开心点。” 此时迎面走来一个黑衣男人,平凡至极的一张脸。但不同寻常的是,康斯坦斯已经跟他打过两次照面。 上一次是在贝尔格雷夫广场的咖啡店,恰好也是跟这位艾德勒小姐碰面之际。他们擦肩而过时,康斯坦斯闻到他身上浓烈的烟味,蓦地皱了皱眉。 那味道来自美国一款的地方烟——印地安溪,而这烟也只在本地售卖。 依旧是老位置——靠窗的圆形餐桌上,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分别搁置在两位外貌气质同样出色的女士面前。克雷斯端来了一份热腾腾的司康饼,他放在艾德勒小姐面前,随即用眼神询问康斯坦斯。 康斯坦斯摇了摇头,她没有任何食欲。克雷斯走之前,递给她略微担忧的目光。 艾琳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克雷斯的背影,“看来,您很喜欢这里的下午茶。” “谈不上,我只是偶尔来这里坐坐。”康斯坦斯的回答听起来很冷淡,配上那张清冷突兀的脸,有股说不上来的凛冽感。 艾琳了然一笑,仿佛洞察一切。她优雅地抿了口咖啡,“我记得,另一位福尔摩斯先生似乎也是这家店的常客。” 康斯坦斯下意识地皱眉。被艾琳看在眼里,她抿嘴一笑,“看来两位相识已久。” “艾德勒小姐,”康斯坦斯嘴角微翘,她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缓慢:“还记得前不久在这条大街上发生的爆炸吗?” 艾琳沉默地看着她。 “你想征服男人,想玩弄人心,想借任何身外之物保护自己,这些我都没有权力置喙,”康斯坦斯的手指捏着汤匙,轻轻转动着咖啡,“但不要越界,不要自作聪明,否则谁都保护不了你。” “您的政治原则——不要制造麻烦,不要给您制造麻烦。”艾琳凑上前,她学着康斯坦斯那股高高在上的语气。 康斯坦斯仔细打量了一番艾琳。“他还好吗?”她问道。 艾琳迟钝了几秒,这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谁,她饶有趣味地反问道:“为什么要问我?” “你不是刚从他的住所出来吗” 她是怎么知道的。艾琳瞬间绷直了下巴,神情严肃,这一路她明明已经够小心谨慎了。 康斯坦斯撇过头,望了一眼站在街对面抽烟的黑衣男人。 她眯了眯眼。 “恕我直言,您看上去真的不太像一名公务员。”艾琳叹息道,她抬起下巴,话锋一转。“您心情不好,是因为另一位阿普比先生吗?” “这与你无关。”康斯坦斯顺势回答,视线渐渐从窗外移至艾琳的脸上。 她心想,艾琳·艾德勒果然知道一些内情。 “阿普比小姐,在上次的会面中,我不是提醒过您吗?” “哦……但我更在意的是你的情报来源。” 艾琳听到回答,略微一怔,随机扯动嘴角,略带点兴味地望着康斯坦斯。“您若是不相信我的话,就不会这么直接地询问我有关情报的来源。” “再者,你我都清楚是谁给的情报。” 过了良久。 艾琳看见康斯坦斯轻笑一声,紧接着她听到了有史以来最温柔的威胁。 放下手里的咖啡,康斯坦斯突然伸出手臂,握住了艾琳的手,脸上的笑意加深。 从窗外看,艾琳就像是被迫聆听上司训话的无辜下属。 这位著名的施虐女王饶有兴趣地与康斯坦斯对视。 “艾琳,”这是阿普比小姐第一次叫她的名讳,“如果你真的知道我父亲的事情,请一定要守住秘密。” “因为不遵守游戏规则的人,是会受到惩罚的呀。” 康斯坦斯的语气很温柔,犹如春风。但艾琳似乎是被吓到了,她挣脱手,慌忙起身推开椅子迅速离开。 一个小时后。 伦敦肯辛顿区的一栋白色住宅里。 “我能问问,为什么cia会跟踪我吗?”康斯坦斯目光冷淡地望着站在花园门口的男人。“外交部已经驱逐了美国相关的情报人员。华盛顿如果再派人来伦敦,那就只能是借着英美协商武器订单的名义……” “你来这里,就为了质问我这个吗?”男人转过身,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康斯坦斯,面容阴沉。 康斯坦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男人,也是她名义上的叔叔——威廉姆斯。 “她还不能死。”她叹了口气。 只要手机密码还没有被破解,那么艾琳·艾德勒的死亡就不能成为这一桩又一桩丑闻的终点。 “康妮,除了她,没人会知道密码。”威廉姆斯冰冷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个温煦的笑容。 言外之意,密码和秘密都会随着这个女人的死亡埋入深渊。 这就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但康斯坦斯却摇了摇头,“没有这么简单,她知道父亲的事。” 威廉姆斯双眼深深地注视她,“她不知道。” “她知道一切。”康斯坦斯眨了眨眼。 “不可能!” “为什么?” 客厅重归安静。 威廉姆斯的目光在前不久安置的酒架上停了一瞬,他走过去,为自己倒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随即,他突然提到了另一个话题,“ 多年以前,我跟福尔摩斯家族的人有过几面之缘。” 康斯坦斯震惊的神色闪过一瞬。他这是什么意思。 “福尔摩斯?呵,他们比你想象的还要聪明、冷血和无情。有的人还能套上世俗的面具掩盖自己的生性冷漠,但有的人……那就是个疯子!他所关心的不是世俗的利益,而是沉迷于操纵玩弄他人的乐趣之中。” “剥离情感来建立自己信仰的人,是无法让人真正信任的呀。” 客厅里回荡的声音带着点咏叹调的味道,威廉姆斯站在沉默的康斯坦斯面前,他目光沉沉,似乎在透过她去看另一个人。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什么退路可言的话,康妮,只有家族才是我们唯一的退路。” 只有家族才是我们唯一的退路。 即使是回到了骑士桥的别墅,康斯坦斯的脑海里仍然不断回想着威廉姆斯的这句话。以至于都没发现这空荡安静的房子里多了一个人。 灰暗的接待室,莫里亚蒂姿态优雅地坐在皮沙发上,背后就是窗帘紧闭的凸肚窗,左手边就是白色大理石壁炉。 依旧一身笔挺的西装,他在等康斯坦斯回来。 “啪——”头顶那盏吊灯突然明亮起来。 康斯坦斯安静地走进门厅,莫里亚蒂注意到她的心不在焉。但是没想到她能放松警惕到这样的地步,他那细长的手指不耐烦地敲打着椅子边缘。 「哒哒哒」的动静终于引起了康斯坦斯的注意,她走过去,抬头接触到莫里亚蒂的视线时,惊讶到愣在原地。 “好久不见,康妮。” 莫里亚蒂那双深邃的瞳孔仔细地打量她,与几个月前在巴黎神采奕奕的模样相比,此刻的康斯坦斯神色疲怠。 “你——”她张开嘴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化作一声叹息。 能问他什么呢? 你是不是在密谋什么? 你的密谋会不会对国家有危害? 你知不知道有关你哥哥的内幕? 你为什么一定要对付福尔摩斯? 以及,你能不能...就此收手? 但脑海里又浮现出威廉姆斯的那句话——“剥离情感来建立自己信仰的人,是无法让人真正信任的。” 这样的话同样适用于莫里亚蒂,眼前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的男人。 “康妮,你想问我什么?你的父亲究竟是不是叛国间谍?我是不是又要对付福尔摩斯?这座城市是不是又要陷入混乱?” 莫里亚蒂脸上浮现那丝熟悉的笑容,稚气十足而饱含恶意,稳操胜券且得意洋洋。 房间陷入一阵惊异的沉默。 “不——”康斯坦斯摇了摇头,那双墨绿色的眼睛沉静得如同一汪湖水。 “只是想问问你,介意跟我一起吃个晚餐吗?”她说得很认真。 她为什么老是这么不按常理出牌?莫里亚蒂不解地望着她。她是没有听清自己的话,还是故意选择回避?但他没有继续追问。康斯坦斯转身走进厨房,消失在视线里。 厨房发出噼里啪啦的一顿乱响。 莫里亚蒂挑了挑眉。这不是他第一次来这栋别墅,上次拜访之时,他还捎走了康斯坦斯放在书房保险柜里的日记本。酒红色皮质封面,泛黄的纸张,极其漂亮的英文书写——详细记录了她生命里大大小小的重要时刻,他错过的关于她的成长瞬间。 絮絮叨叨,全是废话,比如有这么一段。 ——如果伊恩还记得我,那他应该会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然杳无音讯。我也曾想过,没必要跟自己的过错纠缠不清,没必要去思考爱的价值。是的,丽贝卡告诉我,这个世界充斥着人类本质的恶意,爱毫无意义。她说,有一天,面对这样真实、残酷无情且充满着抉择的世界,我会不知所措。因为我...只不过是个普通人。 第44章 普通人康斯坦斯正端着两份意大利面往餐厅走。褐色的餐桌上放置着高挑幽雅的八角烛台,熏香蜡烛火光融融,衬得莫里亚蒂苍白的脸多了些许温暖。她分别倒了两杯红酒,将其中一杯递给了他。用餐的氛围意外温馨。 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心不在焉,莫里亚蒂的喉咙痒了几分,他立刻撇过头,“咳咳,” 康斯坦斯犹豫片刻,低声念了一个单词,那是莫里亚蒂从未听过的单词和语调。 “anapneo(安咳咒)——” 话音刚落,莫里亚蒂惊异地觉得自己的喉咙如同清泉流淌过般,一瞬间畅通了不少。 “这是你在霍格沃茨学到的巫……魔法?”他有意识地斟酌语句。 康斯坦斯的的手颤了颤,装着红酒的玻璃杯不经意摇晃了一下,白色桌布立刻出现了几滴显眼的红色污渍。 “是的。”她挥了挥手,一个无声无仗的tergeo(旋风扫净)魔咒落了下去,红色污渍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 莫里亚蒂扬了扬眉毛,超自然的物理现象给予他的冲击力不小。但是自巴黎之行后,他也能坦然接受这个如此真切的事实——康斯坦斯是一个女巫。 一个童话故事里才会出现的角色,一个属于黑暗、毁灭与死亡的角色。 可在此之前,她从未在他面前这么毫无保留地展示这样的力量。 莫里亚蒂沉默片刻:“所以,你想告诉我,你能利用这样的魔法来控制我?” 康斯坦斯眨了眨眼,突然粲然一笑,那副好看的眉眼突然生动起来,明晃晃的如同黑夜里绽放的娇艳玫瑰。 “是也不是。”她轻声回答道。 第33章 隐秘的过往 关于人类的恶,马基雅维利说得十分透彻。 【十一月二十四日,星期三】 还是没有找到安德鲁·格林。 麦考夫在办公桌前翻阅着下属递上的报告。将近三个月的盘查跟踪,mi6几乎一无所获,他平静地将文件放在一边。 “长官,阿普比小姐似乎也在寻找安德鲁·格林的下落。”安西娅将手里的文件递了过去。 这是属于康斯坦斯个人的行踪报告。麦考夫匆匆看了几眼,她利用职权越过苏格兰场,从内务部政务次官手里拿到了诺森伯兰大街那起爆炸案的案件报告。 这是mi6单独给内务部的一份简报,按照惯例,几乎没有透露任何重要信息。但康斯坦斯一定会发现里面不同寻常之处——比如这起案件直接交给了mi6处理,而不是伦敦警察厅或者内务部的反恐指挥组。 “将凯瑟琳·格林的档案规置进第十三号档案室。”麦考夫不紧不慢地下达命令,“继续搜查安德鲁·格林,我希望能在圣诞节前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 安西娅心里咯噔一声。十三号档案室放置的是国防部百年机密文件,没有福尔摩斯大人的批准,任何人无权查阅。 她想,这是下定决心瞒着阿普比小姐了。只是……这两者有什么关联吗?这对夫妇的身份再特殊,也不至于将保密程度提高到这样的地步吧。 心里泛着嘀咕,麦考夫斜眼望去,安西娅立刻低下头,毕恭毕敬。 “是的,长官。” “还有什么事吗?” “国防大臣的私人秘书来电,西摩阁下邀请您参加今天下午在国防部举行的国家安全委员会的例会。” 麦考夫皱着眉头。 威廉姆斯发现了安装在他家中的窃听器。那天他就是故意在康斯坦斯面前说出那番话,借此来警告正在窃听的人。 也就是麦考夫本人。 而那番话……麦考夫越想心越沉,他已经猜到威廉姆斯可能与鲁迪叔叔相识并在当年达成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约定——关于福尔摩斯家族与阿普比家族的秘密交易。 这么多年,他查不到鲁迪叔叔的死亡原因,也查不到伊恩·阿普比失踪的内情,唯一知道的帕特里克的死亡隐情,他也必须守口如瓶。即使……要选择欺骗康斯坦斯。麦考夫心想,他也必须要将这个秘密保守下去。 因为这牵扯的不仅仅是两个家族的秘闻,更关乎政府与国家的名誉。 “查尔斯·奥古斯都·麦格纳森?”康斯坦斯从茫茫的文件堆里探出头,她望向正在汇报行程的多洛莉丝,“那位并购英国天空电视台和多家报业的传媒大亨?” “是的,阿普比小姐。” “贝利奥尔学院的晚宴跟他有什么关系?” “麦格纳森先生以个人名义向贝利奥尔学院捐助了一笔研究资金。”多洛莉丝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赶紧补充道:“文科学部部长布拉德利教授、贝利奥尔学院院长德雷森勋爵都向您发来了晚宴邀请函。” 这让原本拒绝出席的康斯坦斯闭上了嘴。既然都给她发了邀请函,想必汉弗莱也收到了相同的邀请。 真是想躲也躲不开。一想到首相那些明目张胆的暗示,康斯坦斯就觉得生理不适。 这几年在白厅工作不是没有遇到桃色交易的暗示。但对方往往在得知她的出身背景后就打起了退堂鼓,再次见面时也能相谈尽欢,闭口不谈那尴尬的试探。 但有的人就仗着权势肆无忌惮极了。康斯坦斯蹙眉,她手中的钢笔笔尖在纸面上划出长长的一道黑线。 敛起脸上的情绪,工作进入到下一个流程。 多洛莉丝开始询问有关今年女王陛下的授勋名单,“阿普比小姐,由于您没有将自己的名字放进名单里。所以菲利普爵士重新拟了一份名单。” 康斯坦斯接过名单,她一点都不意外菲利普爵士投桃报李的行为。但这并不表明她会接受这样的荣誉。 她告诉多洛莉丝,将自己的名字换成外交部另一位资历更深的助理次长,拟定完最终名单后,她亲自在电话里向菲利普爵士阐明了原因。 挂断电话,康斯坦斯接到了首相私人秘书的电话,她被告知要前去首相办公室汇报外交大臣布兰登前几日发表的有关非常规引渡行动指控的言论。 一个月前结束的利比亚革命中,北约的一颗炸弹将利比□□报中心炸出了一个大洞。在卡扎菲的的黎波里的情报总部中的秘密文件被《每日电讯报》公诸于众,这使得英国政府当局从未涉嫌引渡和拷打的谎言不攻自破。 流言越演越烈,逼得外交大臣布兰登出来澄清。但很可惜,面对经验老道的记者,布兰登鲁莽自负的表现令内阁所有大臣都相当不满。出于舆论施加的考虑,首相可能要进行一次内阁洗牌。 康斯坦斯放下电话,她幽深的目光望向桌上摆放的那支爱尔兰哨笛。 安静的办公室里留下了一道极轻的长叹。 国防部大楼的一间办公室也正在谈论相似的话题。 听到对面老谋深算的国防大臣的提议,麦考夫扬了扬眉,两人之前不痛不痒地交谈。但没想到威廉姆斯会突然开口提出让布兰登去上议院。这很反常。 “西摩阁下,在下无权撤换女王陛下政府的内阁大臣。”他一口回绝,表情坦荡。 好像前段时间放任布兰登陷进舆论中心的人不是他一样。 与麦考夫相隔一张圆桌的威廉姆斯久久地凝视他,仿佛要把他的一切看穿。 “福尔摩斯大人,”威廉姆斯移开视线,他望向从窗外漏出的几抹微光,声音透出几分沧桑,“我明年可能会向首相提出辞职。” 麦考夫一怔,他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您这是为了令郎?” 据他所知,威廉姆斯的独子埃德里克现在正处于司法部一个不上不下的职位。若是威廉姆斯用他的离开换得独子的晋升,倒也不是不可能。 “他?”威廉姆斯失笑,“不是因为埃德里克,他这辈子也只能走到那个位置。” 麦考夫静静地坐着,他在等候下文。 威廉姆斯慢条斯理地说:“我跟你的叔叔有个约定。” 这话犹如晴空中无端劈下的闪电,让这屋子的气压陡然下降,两个人之间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麦考夫锐利的眼神,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刃,飞向威廉姆斯。 “西摩阁下,请您谨言慎行。” 但威廉姆斯毫不在意,他拿出雪茄,缓慢地抽了起来。“谢林福特岛是属于阿盖尔公爵的私人岛屿,你应该知道这件事,” 听到谢林福特这个熟悉的地名,麦考夫皱了皱眉,有关那段不太美好的记忆再次铺天盖地朝他涌来。 真是很久没有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单词。他垂下视线,手指微屈。 威廉姆斯抬眼看了麦考夫的反应,接着说:“但你可能不知道,我的名字应该是威廉姆斯·西摩·坎贝尔。” 坎贝尔!阿盖尔公爵…… 麦考夫瞳孔微缩,面色下沉,心中的猜测随着威廉姆斯接下来的话被锤定成了他最不想承认的事实。 “没有多少人知道我是老公爵的私生子,也没有多少人知道那座岛是他留给我唯一的礼物。”威廉姆斯提起「私生子」时,淡漠的神情没有一丝情绪波动,他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古董挂钟。 第45章 浓重的烟草气息在整间屋子弥漫开来,麦考夫勉强维持镇定,他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难怪鲁迪叔叔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解决掉一切问题。 但他付出的代价又是什么……还来不及细想,麦考夫见威廉姆斯吐完一圈烟雾,正准备开口。 “您想要什么?”麦考夫出声截断威廉姆斯的话。他冰冷的目光牢牢地锁定在对方身上,似乎想要找出这个人心中最隐秘的欲望。 没落贵族家庭出身,背负着私生子的秘密,因政治利益被阿普比家收养,成长过程中被更为出色的弟弟压制,长大后一心维护阿普比家族的荣誉…… 不,麦考夫意识到威廉姆斯之前做的种种铺垫,并不是用来威胁自己,而是—— “麦考夫·福尔摩斯,七年前的那次选择,你有没有后悔过?” 威廉姆斯那张皱纹横布的脸被笼罩在缭绕的烟雾之中,静谧的环境下,他那深沉的语调越发清晰,一点一点敲打着麦考夫的心脏。 “他让你在康妮和伦敦几十万市民中作出选择。你选择成为伦敦的救世主,挽救了近万余人的生命,而被你放弃的人却差点死在了医院。一年后的七月七日,步步高升的你身在苏格兰参加八国集团首脑会议,但却没能及时阻止自洛克比空难以来,伦敦伤亡最惨重的恐怖袭击事件。也就是说,当初无论你选择谁,这座城市都免不了来自各方势力的袭击,而人都注定逃不过死亡的命运。” “那你能告诉我,面对这样的结果,你有后悔过吗?” 话音刚落,威廉姆斯的视线慢慢地从大门落定到对面的男人身上。 而他得到的回答是持续的沉默。 第34章 公务员的选择 麦考夫的心犹如悬崖边抛落的冰冷石块,不停地下坠。 阿普比家的人真是不按常理,不留情面,不讲道理,但往往却一语道破,刀刀见血。 「你有后悔过吗」这看似真挚却处处充满挖苦嘲弄的语调,让他再次直视自己性格中冷酷薄情的一面。 他在众人面前所伪装出的温情,此刻被碾碎成一地的灰烬。 那些触及他真正情绪的记忆统统都被关进思维宫殿里一个最偏僻的房间。隐秘的被杂草缠绕的屋子里,陈放着他过去七年来都不肯面对的事实。 莫名的,威廉姆斯的声音语调同当年在病房外嘲讽他的男人渐渐重合。 “相当漂亮的算计,”他说,“福尔摩斯先生,您以后一定会飞得很高。只不过,我还是希望您以后不要再来打扰她的生活了,你也清楚,all good things come to an end.” “我……很抱歉。” 准确无比的记忆力唤醒了当时的情绪:或许有酸楚有悸动有愧疚,但这都……不足以让他放弃自尊低头。 他想,自己的生命里或许不该有康斯坦斯这个人。 但她偏偏用最不加防备的方式闯进他的生活,然后选择用最决绝的方式从他的记忆中离开。 两人之间曾拥有过的美好是真的,但无法遗忘的痛苦也并不作伪。理智与情感就像是风筝与他手中的那根无形的线,双方角力拉扯,力量不分上下。但很可惜他心有偏向,即使再不舍也要作出最冷静的选择。 于是,线被扯断,风筝坠落。 一切都结束了。 “尽管很抱歉,”麦考夫抬起头,冷漠的脸上浮现一丝伪善的笑容,他微微抬起下巴,犹如一头胜利在望的雄狮,不允许任何人看出他的脆弱。 “但我没有丝毫悔意。”他斩钉截铁道。 其实并不是后悔。麦考夫心里泛起一丝苦涩的情绪,对于过去,对于康斯坦斯,他唯一的感受是痛苦与愤怒,对无能为力只能作出选择的自己的痛苦,对不够强大只能顺从事态发展的自己的愤怒。 但……说再多也于事无补。 麦考夫始终维持着自己的自尊与体面,他面带微笑与威廉姆斯对视。 气氛焦灼,没有人注意到这间会客室的门口有道阴影落下。 有人的手机铃声响了,微弱的音乐声从外面传来。 门在此刻被推开。 他们听见一道再熟悉不过的清冷女声—— “原来是这样啊。” 麦考夫的脉搏跳得极快,呼吸在加速,但他不能回避。于是强迫自己转过头,将视线投向那抹身影。 下午,康斯坦斯勉强完应付完首相后,就接到了国防部常务次官的电话。对方告诉她,国防部向美国订购新型战斗机的合同有几处需要再斟酌商议。于是在电话里他们定下了会议时间和地点。 按照约定的时间,康斯坦斯站定在国防大楼的会客室门口。却没想到这扇门没关严,正好让她听到了这么精彩的一番对话。 巧合的简直过了头。 麦考夫伪装得近乎完美的面具迸裂出一道裂痕,他在心里咒骂着给他下了圈套的威廉姆斯。 原来,他最终的目的还是七年前的那声警告——远离康斯坦斯。所以才会这么大费周章地,威胁利诱麦考夫亲口说出当年车祸的实情。 甚至让他用那种笃定准确的语气,虚伪自矜的姿态,袒露出可能会令她难过心碎的答案——他不后悔,即使她当时差点死去。 康斯坦斯会怎么想?疲惫和恐惧涌上心头,麦考夫不想站在她的角度去思考这个问题,答案可能不会如他所愿。 她走到麦考夫面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里的复杂情绪竟多到麦考夫无从分辨。 收回视线,她转过身对威廉姆斯说:“叔叔,关于情报机构的尺度和权力,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 这是康斯坦斯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开口叫他叔叔。然而却是为了眼前这个几乎害她丢了命的男人。 威廉姆斯略微一怔,随即化作一声冷笑。“这包括牺牲你的生命?” 麦考夫心里的石头再次下坠,他勉强抬头看了一眼沉默的康斯坦斯。 无法掌控局面的滋味真不好受。他心里想着。 过了片刻,麦考夫听到她反问道,“叔叔,如果换做是你,你会怎么选择?” “我会选择救你。”威廉姆斯的话语掷地有声,他丝毫不觉得自己的选择有什么问题,眼神仍旧冰冷且无动于衷,“康妮,人在作出道德判断时,并不关心正义、法律、人权和抽象伦理价值,他们只会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福尔摩斯当初选择放弃你,一方面是为了那数万人的性命,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自己的政绩,他看似站在了正义的一面,但事实上却是最自私、最虚伪的——” “叔叔,”康斯坦斯镇静地打断了他的话,她眨了眨眼,“我们都知道,抽象的道德原则不适用于政府行为,国家利益的行为准则不同于个人的行为准则。无论是你,是我,还是他,我们都处在这个政治漩涡里,这就注定我们遇到这种抉择时,必须要以国家利益作为最高考量。” 这全都是狗屁!威廉姆斯收起想破口大骂的冲动,他用一种异常痛苦的眼神望着她,“所以呢,康妮,这是你真正的想法吗?” 康斯坦斯一怔。他以为她是一个什么人?他透过她到底在想谁? “你应该清楚,马基雅维利是如何评价人类的。”他打断了她的思考。 “关于人类,一般地可以这样说:他们是忘恩负义的、容易变的,是伪装者、仿冒品,是逃避危难、追逐利益的。” 对于人性本质的认知,相当的准确。 威廉姆斯将手中的雪茄掐灭,扔进烟灰缸里,他恢复了以往的冷静。“我希望你能永远记住这句话。”说完他便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康斯坦斯陷入深思。 她并不是单纯地在为麦考夫说话,只是因为面对这样的情况,她可能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个人利益始终屈居于国家利益之下。 可……这终究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她想,她终归还是有那么一点不甘心。 原来,真的没有人会将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康斯坦斯自嘲地想,或许,今天的晚宴还是一个人赴约比较好。 麦考夫看见她眼里的嘲意一闪而过,他内心挣扎了几下,终于在她准备开口前出声:“我……” 康斯坦斯不解地看着他。 麦考夫的动作先于他的言辞。她的右手腕被粗粝的手指环绕着,神经损伤的右手指被他轻轻揉捏,这让她想起那场演奏会,她不得不深呼吸,以免作出任何不得体的行为。 “康妮,”麦考夫向来胸有成竹的姿态在今天崩溃得彻底,他的声音里难得出现了一丝慌乱。 她安静地跟他对视。 “事实上,这不是我的本意。”他说得郑重其事,但康斯坦斯却毫无反应。 不该的,「她不恨他可能意味着她不在乎他」这样疯狂的念头一冒出来,就占据着他的大脑。 一贯理智示人的麦考夫遗忘了最基本的逻辑分析。 第46章 她不在乎他?不可能。他弱弱地在心里反驳道。 那她爱他吗?是的,她曾说过。可——爱情该如何用逻辑和理智去拆解分析?麦考夫无从下手,他也曾试图去分析自己的情感。比如他对她的念念不忘,是不是契可尼效应产生的结果。 事实上,论证一段感情的成立,这是夏洛克才能干出的傻事,他并不需要。 短暂的几分钟,一切都在燃烧。 灵光一闪,麦考夫想起了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咖啡馆,还有那首诗——“有时在晶莹的霜花里一闪,有时又沉在紫罗兰的梦境……” 他起了个头,似乎在鼓励自己。 “麦考夫,”康斯坦斯的语气听起来很无奈。 他应声抬眼,深邃的目光凝视着她,两个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彼此,她踮起脚尖,伸直手臂摸了摸他的大脑,麦考夫闻到了她身上熟悉的香水味,紧绷的神经渐渐消失于她掠过发间的温柔。 并非幻觉。麦考夫见她美好的红唇启合,耳边的清冷女声如芦笛悠扬,在他周围轻轻飘荡。 “但它准确而又神秘地,来自喜悦,来自宁静。” “来自我的心。” 麦考夫清楚地记得,这首诗是阿赫玛托娃的《爱情》,但最后一句明显出自——眼前这个女人之手。 他笑了笑,拉着她的手,温柔地抚摸。 但康斯坦斯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嘴角成功地僵持了好几分钟。 “麦考夫,论证一段感情的成立这样的傻事,刚才你已经做过了。” 麦考夫:好像有点笑不出来了。 第35章 失控的背后 “我有点担心贝利奥尔那边的晚宴。”康斯坦斯眉头微蹙,她看上有点后悔。“也许,我们不该缺席。” 她担心汉弗莱又要发脾气。 麦考夫牵着她从圣迈克尔教堂旁的鹅卵石小路走过,寒风穿过两人紧握的双手,修建整齐的草坪在灯影下折射出两道隐隐绰绰的影子。 “pm也正在唐宁街准备明天临时添加的演讲,”他低沉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悦,目光所到之处是她沉静美好的侧脸,“我想汉弗莱爵士应该不会责备你。” 康斯坦斯眨了眨眼睛,她侧过头,带着一丝审视望着他。“是你做的?” 麦考夫用沉默回答了她。他不喜欢那个男人看康斯坦斯的目光,充满着贪婪的占有欲。 如果安西娅能听到她这位长官的心声,恐怕也想跟他说一句——您先收敛一下自己的眼神,可以吗? 尽管呼啸的寒风将康斯坦斯的身影吹得越发单薄孤独,但她的脚步却越发的坚定有力。 “其实你不必出手。”康斯坦斯建议道,她能处理好这类的事件。 即使这个国家的最高元首是名女性,也并不意味着在政坛角力的女人所受到的骚扰与歧视会比其他国家要少。 她不可能事事计较,但也不代表她会顺从沉默。 麦考夫像是想到什么,他瞟了她一眼,有些好笑地扯了扯嘴角。 “亲爱的,三年前你利用罗伯特议员的花边新闻和受贿丑闻击垮他时,我就站在不远处为你喝彩。” 她停住了脚步,叹了口气,“我已经违背了公务员守则。” 听她语气有几分自责,麦考夫有意为她开脱,“不用多想。他并不是你的大臣,不是吗?” 他的私人手机这时响了。 麦考夫听到电话另一端的报告,脸上一闪而过的担忧让康斯坦斯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康妮,”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上去如同往常一样。 但显然,这不可能瞒得过康斯坦斯。 “是谁出事了吗?”她抬头望着黑如浓墨的夜空,一丝星光都没有,只有一轮安静的明月正冰冷地注视她。 “汉弗莱爵士……他在医院。”他说。 医院一直是康斯坦斯最讨厌的地方。在这里,她的亲人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开。而她,就如同爱尔兰神话里的报丧女妖。对于生命中重要人物的离世,除了垂泪再别无他法。 她痛恨这样的命运。 沉重肃穆的走廊,似乎是有人特意打过招呼。除了沉默伫立的那几位达官贵人,再无旁人。其中一位黑衣女士,她整个人就像是从冰窖走出来的一样,浑身上下散发着彻骨的寒意,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紧闭的手术室,紧绷的嘴角泄露了即将爆发的情绪。 “是谁?”她终于开口问道。 听闻消息赶来的威廉姆斯一脸疑惑,他不是嘱咐了埃德里克在晚宴上好好照顾汉弗莱吗? 埃德里克的额头涌现豆大的汗珠,尤其是当他看到威廉姆斯时,原本就苍白的脸上闪现出一丝懊恼与恐惧的情绪。 他吞了吞口水,眼珠子开始乱窜。 “我再问一遍,”康斯坦斯目不斜视,她略带压迫感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走廊上,“到底是谁让你说出那样的话!” “埃德里克!”“康斯坦斯!” 威廉姆斯目光严厉地看着她,“你冷静点!” “冷静?”她转过身,他们看到她脸上展露出一丝嘲讽冰冷的笑意,似乎在嘲笑他们的不自量力,她那双不带感情的绿眸冷冷地扫视了两人。 咄咄逼人的目光带着压倒性的气势。 威廉姆斯瞳孔微张。就是这样的眼神,他想,她就应该拥有这样的眼神。 “如果我不冷静,你以为他还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吗?”她刻意拖长的语调在这空荡的走廊里听起来格外瘆人。 所有人都知道她没有开玩笑。 被这样赤裸裸的威胁所震慑到的埃德里克慌乱地后退了几步。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康斯坦斯。 就算小时候他明里暗里讽刺过她的家庭,她也不曾说出这么可怕的威胁——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父亲不可能放任她这么做的,他心里默默安慰自己。但当看到威廉姆斯并未因这番话有任何维护时,长年累月被父亲忽视的不满和嫉恨,再次让他情绪失控。 “该死的!康斯坦斯,你以为你是谁?”埃德里克气急败坏地开口,“帕特里克不过就是个叛国的间谍,要不是有父亲的遮掩,你以为你们这一家人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还能若无其事地在白厅耀武扬威?天呐,居然还来威胁我,你们这幅嘴脸真是让人觉得恶心!” “啪!”一记响亮的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是威廉姆斯。 埃德里克痛苦地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我不明白,父亲。”埃德里克的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的从眼眶流出来,“为什么从小到大,您都偏爱她!她不过是您养父母的孙女,而我——我才是您的儿子!”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质问。连默不作声的麦考夫都抬起头,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威廉姆斯。 “埃德里克,出了事只会把责任归结到别人身上,丝毫不反省自己,这就是你为什么只能走到这一步的原因。” 惨白的灯光下,威廉姆斯的语气不容置疑,他严厉的目光就像是精密仪器的探照灯,将埃德里克里里外外看得透彻清晰。 “被人利用,毫不自知;犯了错误,只会狡辩。目光短浅到只能凭着嫉恨行事,甚至牵连到你的祖父生病住院……埃德里克,你必须深刻反省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 听到这个祖父称呼时,康斯坦斯侧过头,看了一眼威廉姆斯,目光复杂。 明白了威廉姆斯话语里的暗示,埃德里克缓缓放下手臂,他伤感地微笑着,“是的,父亲。” 手术门此时打开,医生告诉他们汉弗莱已经脱离了危险,现在正在病房休息,并建议他们最好明天再来探望。 “千万不要再让病人受到刺激了。”医生若有所悟地再三叮嘱他们。 病房的门再次合上。 康斯坦斯悬着的心此刻终于落地。她意识到自己刚才真的动了想要除掉埃德里克的念头,这想法很危险,她想。 但这个愚蠢自私的男人,已经不止一次惹怒过她。若非看在他父母的面上,康斯坦斯早就准备打发这个蠢货去地方政府养老了。 她平静地盯着局促不安的埃德里克。 “埃德里克,将今晚发生的事情都一字不落地告诉我。你清楚,任何人都不能在我面前撒谎。要是让我知道你隐瞒了什么……你会明白让我生气的后果有多严重。” 麦考夫静静地站着,他意识到,康斯坦斯提及隐瞒时,眼神曾若有若无地瞥了自己一眼。 看似平和的目光里,微微闪烁着不动声色的警告。 回到骑士桥时已到了凌晨时分。 康斯坦斯直接来到自己的书房,她屈膝坐在靠窗的沙发上,双臂抱着着小腿,整个人沉浸在黑暗之中,偶尔透进来的月光都洒在木质地板上。 一双高级定制皮鞋站定在那片月光里,显得突兀至极。 麦考夫看着眼前蜷缩一团的人。他怀疑康斯坦斯会一直这么坐下去。直到天亮,然后又装作没事人一样去白厅,跟菲利普爵士像往常一样的交流。 第47章 她脸上没有出现任何过激的情绪。 以前,麦考夫会十分欣赏这样擅长控制情绪的人。但若对象换成她,他察觉自己有点难以忍受。 她不该是这样的。他想,她应该长成另一种模样:可以撒娇,可以任性,可以抱怨,可以发泄情绪,可以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这并非是他的幻想,而是康斯坦斯曾真切拥有过的性格。 生活处处充满着不公平,但上帝偶尔也会平衡一个人所拥有的东西。 她拥有过什么,就会失去什么。 “你该回去了。”康斯坦斯的声音沙哑。 她从不留人过夜。 “康妮,”麦考夫没有理会她的话,径自坐在她旁边,他的眉峰间充斥着浓浓的担忧,“这并不是你的错。” 他以为她还在为汉弗莱生病住院的事所自责。 迎着他毫不掩饰的担忧目光,康斯坦斯平静无波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丝笑,“那是谁的错呢,麦考夫?” “你给我看的档案省略了最关键的信息。” 麦考夫一怔,他的表情立刻严肃了起来,“事关政局——” “我的父亲跟菲利普曾是牛津大学讽刺剧社的成员,他们写过许多政府讽刺剧本。但更讽刺的是,他后来退学上了军事学院。毕业没多久又参加马岛战役,退伍之后又成了外交部的一名文官。直到死亡,他那短暂的一生都在为大英帝国所燃烧。”她一字一句缓缓地说出这席话。 “这样的人,你要如何让他背叛自己的国家?” 麦考夫发现自己无力招架她的这番质问。他想,威廉姆斯的警告是对的。尽管康斯坦斯平时总是一副万事不经心的模样。但她对真正在意的人和事,却有种超乎想象的耐心和执拗。 就像现在,就在此时此刻。 “我父亲叛国的部分材料都有人作证。作证的人是菲利普爵士,你们却在档案中省掉了他的名字。”康斯坦斯略带疲惫地看着他。“他交换了什么条件?” 见麦考夫不说话,康斯坦斯偏过头,她看似认真地说:“我忘了,当时mi6的负责人不是你,而是你的叔叔。” 她的眉梢带着一丝讽意。 又是一笔陈年旧账。阿普比跟福尔摩斯这两个姓氏从三十年前就开始缠绕着彼此,家族荣誉、个人利益还有藏在背后的桩桩交易,就像一团迷雾笼罩着康斯坦斯。 父亲的死,她的车祸,菲利普的伪证还有谢林福特岛的秘密,这让康斯坦斯不得不重新审视她跟麦考夫的关系。 成年人的世界里想要单纯地谈情说爱,这简直是痴人说梦的想象。 “抱歉,让你看了一出闹剧。”她突然起身,微笑着。“可我的人生不就是这么滑稽可笑吗?” 康斯坦斯沐浴在月光下,她看上去宛若古希腊女神般神圣不可侵犯。 麦考夫察觉到她的心境有所变化。他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他想说点什么话安慰她。 他知道,这几件事对她的打击很大。 但……所有人选择隐瞒的背后都是出于权衡利弊的考量,这并非是一个人的决策,而是所有利益共同体博弈的选择。 他没想到,康斯坦斯被突如其来的情绪蒙蔽了基本的判断力。 “呵,”一声冷笑回荡在书房。 康斯坦斯步步逼近麦考夫,“对了,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的秘密吗?” “康妮——”麦考夫伸出手,紧紧握住她的薄肩,他满目震惊,唯恐她再次情绪失控,“我觉得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他好心地建议道。 “秘密,能够守住的才是秘密。”她冷冷地看着他,“想要知道秘密,就要付出代价。麦考夫,要不要跟我做个交易?用你的秘密,换我的秘密。” 还没等麦考夫说话,她又自嘲道:“算了,如果我愿意,你们所有人在我面前都没有秘密。” 这话让麦考夫想起了另一个人。 莫里亚蒂也说过类似的话,言语间是那样的张扬和肆无忌惮,从不给人任何反击的机会。两个人的骨子里拥有相同的高傲,只是他们的表现方式截然不同。 试想一下,如果康斯坦斯知道了她父亲死亡的真正原因,恐怕…… 麦考夫难以想象。 气氛变得诡异起来。眼下他们不再是亲密无间的情侣关系,两个人的试探充满着危险的机锋。 “康妮,你不是能看透所有人吗?”麦考夫灰色眼眸在月光下折射出难得的温度,“我的秘密,就在我大脑里。” 他俯身看着她,这一下子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康斯坦斯一抬头就能看到他的下巴,他的双唇以及那双灼热的目光。 康斯坦斯的双臂突然折起,略带不安地抵拢他靠近的身躯。 “你……”她移开视线,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 麦考夫仿佛找到了她的症结所在,他试图再次抚慰她,“我们之间,并不需要用交易这个词。” 他的表情看似真挚。 但这话从一个权势滔天的男人嘴里说出来,实在是有点可笑。 下意识的,康斯坦斯伸出手,稳稳地挡住了他的视线。 她不想再冒险。 一次次被人抛弃、被人欺骗的滋味并不好受。 即使这背后的原因让她生不出任何的怨念和仇恨。 在太过安静的环境里,麦考夫能听清彼此跳动的心脏频率,还有那句缓缓吐露的、几乎压抑不住痛苦的话语。 “麦考夫,我以为你是了解我的。” 手掌缓缓放下,他看见她嘴角冰冷的笑意。 第36章 阿普比家的圣诞节 政客和公务员也有家人,他们也要过圣诞节。 【十二月二十五日,星期五】 圣诞节如期而至,又到了公务员们放假的日子。放眼整个大英政府各个部门,就属外交部热闹非凡。 几乎人人都能从报纸和电视上看到有关外交部的重磅新闻—— “现年49岁的外相布兰登罕见地发表个人声明,表示与一名25岁的男性特别顾问没有任何暧昧关系,他直指相关报道「失实和怀有恶意」。同时针对布兰登任用顾问干涉外交内政、违反官员操守的指控,现任内阁秘书莫里斯爵士将对此进行独立调查。” “工党籍前副首相亚历山大勋爵、现任外交部常务次官菲利普爵士于本月中旬出席伊拉克听证会。针对当年提供的有关伊拉克情报并非有十足事实依据的指控,菲利普爵士辩称自己无资格质疑内阁会议中出兵的决定,并称英国2003年出兵伊拉克是「合法」行动。” …… 康斯坦斯缓缓合上报纸。不出意外,在明年伦敦奥运会之前,她就能听到菲利普爵士退休的好消息。 当初莫里斯爵士找上门,希望选出一个「替罪羊」来参加伊拉克听证会时,康斯坦斯的脑海里就浮现了菲利普爵士的脸。 他以为自己能等到莫里斯退休后接任内阁秘书? 不,有她在白厅的一天,这样的情况就绝对不会发生。 “阿普比小姐,圣诞快乐。”多洛莉丝推开门,手里拿着一份精心包装的礼物。 “这是?” “给您的圣诞礼物。” 康斯坦斯惊讶地看了眼自己的这位私人秘书。多洛莉丝笑得很腼腆,看上去有点不好意思。 她疑惑地拆开包装,等看清礼物的原貌时,她难掩一脸震惊。 这是彼得·伊里奇·柴可夫斯基的乐谱手稿。乐谱记录在泛黄的两行五线谱上,在左上角有他的亲笔签名「p.tschaikovsky」和日期地点——1888年3月21日写于伦敦。 “《c大调弦乐小夜曲》,这样温暖的旋律很适合在圣诞节聆听。” 多洛莉丝看着陷入沉思的康斯坦斯,她的声音出奇的柔和。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康斯坦斯目前的心情很难用一般的词语来概括。 曾经也有个人送过她类似的礼物。是的,那个人是丽贝卡。那时她们都还是牛津大学的学生,丽贝卡来自其他学院,她们并不常常待在一起。可尽管这样,丽贝卡也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她。 如果说在霍格沃茨的那几年,是赫敏陪她走过那段不安惶恐的少女时期,那么在牛津大学求学的记忆里,是丽贝卡同她一起适应这陌生又善变的世界。当时的她们是那么的相似——浑身都透露着与这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的气息。她当然记得在二十岁生日那天,丽贝卡送给她的是埃尔加《e小调大提琴协奏曲》乐谱手稿。 “我将自己最喜欢的曲子赠予你。”她说。 康斯坦斯收起纷乱的思绪,她很不确定地盯着这份手稿。她不知道这几年丽贝卡在哪里、过得怎么样。 她的好友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您不喜欢吗?”对面的私人秘书露出担忧的目光。 “不——”康斯坦斯小心翼翼地将手稿收起,她露出了这些天以来最真诚的笑容,眼中的喜悦与怀念并不作假。“多洛莉丝,谢谢你,这份礼物我很喜欢。” 第48章 多洛莉丝松了口气。“我看您一直不说话,正担心自己是不是送错了礼物。” 不,这可能是她今天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了。 康斯坦斯笑了笑。“没有,我只是想到了一个朋友。八年前,她也送过我一张乐谱。” 多洛莉丝看起来有一点迷惑。“朋友?” “是的,”尽管念出朋友这个单词时是多么的生涩拗口,但康斯坦斯仍坚持自己的看法,“我最好的朋友之一。” 多洛莉丝愣了两秒,在康斯坦斯注意之前,她迅速调整好自己的面部表情。她低垂的目光中有丝古怪的情绪一闪而过。 八年过去了,康斯坦斯,你怎么还是这么愚蠢。 骑士桥别墅堆满了来自赫敏的生日祝福。 康斯坦斯一向知道她的这位学姐擅长熬制魔药。但这十年如一日送魔药的习惯能不能与时俱进一下? 胡适饮料、补血药、镇定剂、咳嗽药水、生死水、缓和剂、福灵剂,爱情魔药……复方汤剂居然还有生发药剂,感觉就差没给长生不老药了。 她挑了一些对汉弗莱有好处的魔药。随着年岁的增长,汉弗莱的精力也大大不如从前。再加上之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让这位自信能够跟女王陛下赛跑的前内阁秘书开始杞人忧天。 比如在下午三点左右,按照惯例,女王陛下会在bbc one上对她所有英联邦的人民直播圣诞祝福。但守着直播的汉弗莱却一脸担忧地表示,自己明年可能听不到这份祝福了。 他这到底是在诅咒谁? 康斯坦斯翻了个白眼,跟德雷克面面相觑,他们同时耸了耸肩,表达了自己的无奈。 夜晚降临,阿普比老宅的圣诞树被装饰得格外华丽亮眼,高大的冷衫树挂满了各色的彩带和闪烁的小灯泡。树下堆满了亲朋好友提前送来的礼物,精致的包装盒被德雷克摆放得整整齐齐。 越靠近餐桌,食物的香气就越发浓郁。来自苏格兰的烟熏三文鱼、塞满洋葱和鼠尾草的烤火鸡、浇上白兰地奶油的百果馅饼,还有味道更加香甜的热红酒。 只可惜有人不解风情,在吃饭的时候总要念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以往圣诞节,他们这对祖孙都是以吐槽政客和皇室丑闻为主题,比如今年约克公爵被揭发认识一名在美国被判监的恋童富商,或者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包庇卡扎菲次子的博士论文抄袭等。 但没想到汉弗莱话锋一转,非要询问康斯坦斯到底什么时候结婚。 从国家大事转变成家长里短,这让她不得不承认,汉弗莱的大脑确实已经趋向于一般的老年人。 康斯坦斯很不适应。她宁肯他继续念叨现政府施行财政削减的利弊,也不愿他变成这样——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儿女孙辈身上。 说起儿女孙辈,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吉姆他还是不愿回来。 古典庄重的餐桌上只有她跟汉弗莱,还有德雷克。 跟去年相比,还少了一个人。 “那位先生……他没有来?”汉弗莱也想到了麦考夫,他颇为意外地看了一眼康斯坦斯。 她的表情立刻变得僵硬。 还是说,这两个人彻底闹掰了?他心里想道,若这真能变成事实,那简直……再好不过了! 康斯坦斯放下手中的刀叉,她似有不解。 “汉弗莱,为什么你这么不喜欢他?” 汉弗莱挑了挑眉,似乎就在等待她这个问题。他罕见地没有逃避这样的问题,也没选择用那一套文官冗长的话语来搪塞她。 “康妮,”他的语气郑重,“我希望你能遇到一个能把你放在首位考虑的人。” 不是像他,也不是像威廉姆斯,更不像福尔摩斯那样的人,他们往往有更重要的职责或使命,他们决计不会将家庭或者个人私欲凌驾于一切之上。 设身处地的思考一下,汉弗莱是不能容忍自己的孙女再遭受到一点点的伤害。 那场车祸就是他的底线。 居然怀有这样的期望,康斯坦斯哑然失笑。 她目光怔松,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哪有人会把她放在首位,康斯坦斯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她自己都不曾放在心上。 气氛逐渐尴尬之际,门铃作响,这让在场的三个人面面相觑。直到德雷克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匆匆忙忙去迎接客人。 “打赌吗?”汉弗莱挑了挑眉,“我赌不是福尔摩斯先生。” 康斯坦斯其实没什么兴趣,但是一想到白厅流传的传闻——某位内阁秘书打赌从未有过败绩,她不由自主地撇了撇嘴。 “赌注?” “暂时保留。”汉弗莱一时也没想到合适的赌注,他只好模糊不清地说道。 总之他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这一点,姓阿普比的都是通病。 来者脚步匆匆,康斯坦斯只是听了几秒,就已判断出不是麦考夫。 但又是谁会在这个时候前来呢? 汉弗莱望着来客的目光有一瞬的震惊。但他很快就恢复了以往的冷静,只是握着刀叉的手有些不稳。 康斯坦斯已经知道是谁来了。 她看见德雷克为莫里亚蒂拉开椅子,他就坐在自己的右手边,穿着一身得体的黑色西装,配套的领带和昂贵的钻石袖扣,整个人看起来有种慵懒随性的气质。 面对汉弗莱时,他很好地收敛了那副漫不经心的姿态。 “康妮,你输了。”汉弗莱目不斜视,身子坐得极正,仿佛是特意装给别人看的。 康斯坦斯不接他的话,只顾着自己啜酒。 汉弗莱面上浮现一丝尴尬,他清了清嗓子,“你——”他目光复杂地看向莫里亚蒂,“你最近在忙些什么?” 汉弗莱得过古典人文学科大考第一名,但他转移话题的本领实在是差劲。 康斯坦斯弯了弯嘴角,她偏过头,朝莫里亚蒂递个眼神。 拜托你——她二十七岁生日这天是真的不想陪汉弗莱去医院。 莫里亚蒂笑得随和亲切:“先生,我目前经营着一家私人心理诊所,闲暇时间会指导一些朋友,呃……指导他们如何解决生活中的麻烦。” 怎么会有人把犯罪咨询说得这么清新脱俗。她嘴角抽搐了一下。 “朋友?”汉弗莱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仿佛他是一个什么奇葩。 “见过几面。”莫里亚蒂从善如流地改口。 汉弗莱靠在椅背上,一副沉思的神态,他的大脑正在调出莫里亚蒂这几年的资料,显而易见,资料相当少,这让他有点无计可施。 “牛津大学一等学士学位毕业?” “是的。” “伦敦大学心理学教授?” “是的。” “不抽烟不酗酒不烂赌不通奸私生活干净?” “是……是的。” 顿了顿,汉弗莱露出惋惜的神色,“你倒是很适合从政。” 莫里亚蒂琥珀色的眼珠露出几丝不屑,他将视线移到默不作声的康斯坦斯身上,嘴角微翘,“我觉得康妮就做得很好,就是——” “优柔寡断。”汉弗莱点了点头。 “过于念旧。”莫里亚蒂应声附和。 “呵,”康斯坦斯抱臂,冷冷地看着他们,“至少我现在头发茂盛,还有牛津大学哈克学院院长亲自颁授的名誉硕士学位。” 被怼到痛处的两人立刻闭上了嘴巴。德雷克笑眯眯地为他们端上了热乎乎的蛋奶酒。 但有人明显不开心了。 “真是便宜他了,”汉弗莱喝了酒之后,哼哼唧唧地说道:“一个伦敦政治经济学院三等学位出身的人,牛津大学居然愿意以他的名字来命名学院。” “哈克首相还是不错,至少我是他政策的受益者。”康斯坦斯意有所指,她在指责汉弗莱当年极力反对机会均等政策的行为。 “康妮,我说了多少次了,我不是女性歧视者,我相当支持妇女从政!”脸涨得通红的汉弗莱极力反驳道。 “全体六百五十名国会议员当中只有五十四名妇女。外交部接近五万的文官中只有一万名妇女,其中只有三十多名达到了高级文官的地位。如果这不算歧视女性,那还有什么不算是?” 说完这一席话,康斯坦斯就气定神闲地看着他。 汉弗莱张了张嘴,似乎有点委屈,随即他气呼呼地转过头,表示不想再理会这个只会帮着外人的小孙女。 “你说,”汉弗莱盯着正在看热闹的莫里亚蒂,非要他来断个是非,“我什么时候不支持她继续从政,她第一次去唐宁街十号,还是我亲自带她去的呢!” “我讨厌那栋房子,去年圣诞节我就想炸掉它。”莫里亚蒂面无表情地说道。 “可以,你炸之前通知我跟汉弗莱一下,因为有些文件我们必须要偷出来。”康斯坦斯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砰——”汉弗莱的酒杯重重地落在桌上,他瞪大眼睛望着他们,“你们不会是说真的吧。” 第49章 康斯坦斯轻声一笑,她瞥了一眼莫里亚蒂,“当然是玩笑,你说对吧,吉姆?” “是也不是。”莫里亚蒂那双漂亮的眼睛蓄满了笑意。 哦,他也学会了文官惯用的含糊其辞。 晚餐结束后,德雷克领着莫里亚蒂去了他以前的房间,站在那扇紧闭已久的房门前,康斯坦斯缓慢地收起笑容。 “今天是我的生日。”她平静地看着他。 “生日快乐。”莫里亚蒂双手插兜,他身体一直都很暖和。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内心却有一丝紧张,紧握的手掌都出了汗。 “礼物还在——” 「路上」还没说出口,下一秒他就被一阵温暖带着淡淡木质调的气息所笼罩,她温柔用力地抱住他,跟小时候一样,像一阵能抚平他内心焦躁的微风,温暖得如同刚晒过太阳的被褥。 “谢谢你,叔叔。” 走廊处的灯光隐隐约约,向墙上闪射出两道分离的人影。 待气息散掉,莫里亚蒂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陷入一种迷茫。他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拥抱。 柔软的布料,清甜的气息和饱含感情的话语。追忆往昔,上一个这么拥抱他的人,也是她。 在莫里亚蒂的梦里,这个世界的枝干和嫩芽早已腐败脱落,只有她,在这漫步严寒的长冬里肆意生长。 他想,他愿意保护她抖开的花瓣与从不低头的姿态。 在这万物皆有枯萎之时,惟有她在这梦里永恒不变。 第37章 麦考夫的圣诞节 “马修·肯尼迪公使拥有外交豁免权。” 圣巴特医院的解剖室大门外站着几个人,他们衣冠楚楚,神色慌张。被办公室一个电话叫到此处的雷斯垂德探长,他看着自己的顶头上司——苏格兰场的副总监正小心翼翼地跟一个陌生女人汇报发生在伦敦考文垂花园出口处的一桩交通事故。 之所以能让这么多官员抛弃圣诞晚宴,急匆匆地到达医院,全是因为肇事司机跟车祸死者的身份十分特殊。 死者是一名叫安德鲁·格林的外交部文官,他被撞得血肉模糊,当场死亡。而肇事司机则恰好是结束美国大使馆圣诞晚宴的驻英美国公使马修·肯尼迪,因身份特殊他目前还待在伦敦警察局的审讯室。 交通部来了人,带着闭路电视监控的视频录像正在跟负责调查取证的议会和外交保护小组进行沟通。 法医也还在解剖室进行检验和鉴定死亡原因。 所有人都各司其职,而负责调度这一切的,却是那名黑衣女人。 她眉峰拢起,为他们这糟透的办事效率感到不快。 “阿普比小姐,据死者车上遗留的驾照判断,这应该就是安德鲁·格林先生的尸体。”副总监脸上堆满了雷斯垂德从未见过的谄媚笑意。 “应该?”阿普比小姐冷淡地看了他一眼,“dna鉴定报告确认了吗?” “这……”副总监有点语塞,“法医说最快也要明天才能知道鉴定结果。” “副总监先生,恕我提醒,考虑到双方的身份,这并不是一起简单的交通肇事事故。马修·肯尼迪公使享有外交豁免权,警方坚持上诉只会让事态变得更严重。如果您同意,此案交由我们外交部出面处理。” 副总监有点为难地看着她。 “但,小姐——”出于一种与生俱来的正义感,雷斯垂德探长站出来,义愤填膺道:“这位美国公使撞死了一名无辜的英国公民!” 康斯坦斯循着声音,看到一个陌生男人正用一种无端指责、犹为愤怒的目光盯着她。 “雷斯垂德!”副总监低声怒斥他。 周围人都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医院的走廊此刻安静了下来。 “一年前,一名格鲁吉亚外交官在华盛顿撞死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但美国要求格鲁吉亚放弃外交豁免权,格鲁吉亚政府甚至都没有抗议就照做了。于是这位外交官被判了7至21年监禁。雷斯垂德探长,我希望您能明白,美国不是格鲁吉亚,英国也不是美国。” 正义永远跟国家之间的博弈无关。 见这位挺身而出的警探不出声了,康斯坦斯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过去,她背过身,表情冷静沉稳。“安德莉亚,告诉舰队街的朋友们,今晚的车祸新闻没有什么价值,让他们去皇室成员那边挖点其他新闻,听说今晚哈里王子在肯辛顿宫有场热闹的party,我相信《太阳报》会喜欢这样的新闻。” 随即挂断,迅速拨了另一个号码。 “娜塔丽现在还在审讯室吗?告诉她,这是一起简单的交通事故,现在立刻释放那位美国公使。如果她拒绝,就跟她说这是《官方保密法》的要求。” “您是交通部的特里先生吗?如果您不介意,这个监控视频我们需要作为证据封存。” 没等那位交通部的官员出声,雷斯垂德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男人声音。 “打扰一下,阿普比小姐” 麦考夫伸出自己套着一副黑色皮革手套的右手,他对眼前的女人露出惯有的虚伪笑容。 “如果您不介意,我想这录像被安置在沃斯会更安全。” 在情报圈中,军情六处的总部因为位于泰晤士河的河岸的沃克斯豪尔,所以简称叫沃斯。 熟知暗语的交通部官员迅速将递过去的录像收了回来。 “我以为福尔摩斯大人现在应该在美国大使馆。” “抱歉,目前我更关心本国公民是否能享受宪法所赋予的权利。” 这两个人的口吻听起来都那么随和、平易近人。但熟悉他们的人都知道这简单的几句话听起来更像是威胁和警告。 康斯坦斯相当镇静。在骑士桥那晚发生的对峙情形又重现了,她凝视着他,心里再次确定了安德鲁·格林身份绝对不一般的想法。 既然这样,她便让步。“福尔摩斯大人,您请便。” “阿普比小姐,谢谢您的配合。”麦考夫笑容加深,他收起那份录像。 雷斯垂德凑到「老熟人」夏洛克旁边,他小声嘀咕,“阿普比小姐跟福尔摩斯大人好像认识?” 夏洛克头一次没有对探长这简单的判断而冷嘲热讽。他锐利的目光越过这嘲杂的人群,投向走廊尽头的太平间。 顺着他的视线,可以看到两个黑衣人正推着一具披着白布的尸体往太平间送。 康斯坦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麦考夫。 她仿佛在问他,还有谁在这圣诞节遭遇了意外? 阴森可怖的太平间。 “她的脸被刮花了,所以可能有点难认。”法医小姐惴惴不安地看着面前的三个人。 这位走进来就保持沉默的陌生女士,她的脸色看起来相当差。 “这是她,是不是?”即使是睿智如麦考夫,也无法一眼看穿这具残损尸体的身份。 他背着手,略带担忧地看了一眼夏洛克。 “给我看看尸体的其他部分。”夏洛克低垂着视线。 法医小姐听话地掀起了白布,她脸上闪现一丝不忍。 “是的,是她。”他笃定的语气令在场的女士们感到心惊。 康斯坦斯后退了一步,她感到意外,为艾琳费尽心机却无法保全自己的命运感到意外。 她看了一眼夏洛克,似乎是想从他的脸上看出跟冷静无关的情绪。 可他跟他的哥哥,看上去是如此的相似。 莫名的寒气透过地板渗入她的骨头里。没过多久,上至下巴,下至脚趾,每块肌肉都绷得紧紧的。 随着法医小姐后知后觉发出的质问,三个人早已走出太平间,他们站在医院的走廊上,空荡荡的,不约而同地为自己点上了一支烟。 烟雾像层层轻纱笼罩在他们之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薄荷味的烟草气息。 惨白的灯光下,康斯坦斯深深吐了一圈白雾,她的眉眼尽显厌倦,“事实上,我还以为她能逃过这一劫。” “就像你当初那样?”夏洛克说话永远学不会委婉动听,他有话便说,从不管他人感受。 这让站在一边的兄长蓦地皱了皱眉。“夏洛克——” “对,就像我当初那样。”康斯坦斯不在意地笑了笑,“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活下去并没有比躺在棺材里更轻松。” 麦考夫觉得她这句话意有所指。 “我之前曾救过她一次,”她继续说道,“可面对既定的命运,我们所有人都无能为力。” 这话听起来像是教堂里的颂词。 话音刚落,康斯坦斯抬腕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整。她对他们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利落地转身离开。 黑点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夏洛克沉默片刻,他开口问兄长:“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两个出了什么事会怎么样?” 麦考夫的表情此刻与之前的康斯坦斯相重合,他那张生来就与皱眉、严词和威严为伍的嘴,它苍白而紧绷。 第50章 “生命总会终结,总有人会为这些生命的消逝而心碎。” 钟声敲到晚上十一点半。 蓓尔美尔街的一栋白色府邸,独自靠在椅背喝酒的麦考夫心绪不佳。 今天是康斯坦斯的生日。 时间过得真快,他第一次遇见她时,她还只是个性子倔强、不肯吃亏的小女孩,没想到十多年过去了,兜兜转转,他们居然还能……还能什么?他一时半会想不到合适的词语,重逢,相遇,太恶俗太老套。但眼前却不断浮现出康斯坦斯的脸,还有她那抹释然的笑。 他看不透那笑容的含义。 麦考夫从保险柜里拿出一款黑色手机,在壁灯昏黄的照明下,可以明显看出这十多年前的老款,机身似乎被重力狠狠撞过,金属背面坑坑洼洼如同月球表面,划痕无数像是历经沧桑的古物。 摁下开机键,狭小的屏幕还能发亮。 “叮——”果然又收到了一条短信——【生日快乐。】 每年如此,任何节日即使是女王陛下的登基纪念日,这个号码都会发来这样的祝福语。麦考夫想追查号码归属者但却年代久远而一无所获。 十多年前的手机卡,不需要登记任何个人信息。 他关掉了信息栏,打开了相册菜单。里面只有一张照片,十多年前的手机像素很低,但却依旧能隐约看清照片内容:麦考夫西装笔挺落座在餐桌前,面容要比现在年轻得多,他似乎没有察觉到镜头,只是一味地盯着桌上的甜点,硬朗的下颌线和紧绷的薄唇勾勒出英国绅士特有的禁欲魅力。 他的背后是一扇极大的落地窗,明亮的灯光下,窗户反射出了拍照者的模样——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她笑得很开心。 这大概是麦考夫和康斯坦斯这几年来唯一的一张合影。 不,其实不是的。他想着,略微带着情绪波动的目光投向了窗外。 伦敦飘起了小雪。 麦考夫起身,他那双敏锐又冷漠的双眸,从被雾气蒙上一层水汽的窗口往外望,白茫茫的街道上出现了一个扎眼的黑点。他刻意忽略掉心里的那丝隐隐约约的期待。 过了片刻,大约十五分钟,楼下的门铃作响。 麦考夫眨了眨眼,似乎还未从眼前的场景缓和出来,他的心脏砰砰直跳。 视线中,康斯坦斯撑着一柄熟悉的黑伞——他认出来这是他送给她的那把,她闻声抬起头,那双再冷静不过的眼睛朝屋内瞥了一眼。 “没有其他人。”他解释着,侧过身作邀请状,“先进来吧。” 他们沿着只有几盏壁灯亮着的长廊,并肩沉默不语地走进书房,与壁炉呈对角线的棕色圆桌上放着一杯即将饮尽的呈淡黄色的威士忌酒。 康斯坦斯摇了摇墨绿色的酒瓶,几乎没有液体晃动的声音,果然已经喝得所剩无几。 每年仅发行五十瓶的格兰菲迪,是熟成五十年的珍贵威士忌酒,他怎么一不留神就喝了这么多。 她坐在他对面,视线从他右侧鼓起的衣兜滑过,落在他潮红的,明显有点醉意的脸上。 “我现在过来,是想跟你谈谈安德鲁·格林。” 麦考夫点了点头,他预想到了她此行的目的。他舔了舔嘴唇,觉得喉咙干燥得说不出话。于是端起酒杯,却在送往嘴唇的途中被人拦了下来。 白皙修长的手指稳稳地握住了玻璃杯的另一边。 “你今晚喝得已经够多了。” 她的眼神就像个漩涡,准备掀起不可一世的风暴,这让麦考夫猛然醒过来,浓郁的甘甜酒香充斥着鼻腔,他无疑也闻到了。 “康妮,我偶尔也需要放松一下。”麦考夫声音沙哑。 他今天有点疲惫。作为掌权者,他必须及时地处理掉施虐女王留下的定时炸弹;作为兄长,他又要小心翼翼地安抚他那不小心陷入感情陷阱的幼弟。现在,作为同僚,作为维持亲密关系的另一方,他还要思考如何应对前来质问的康斯坦斯。 费心费力却不讨好,大概说的就是麦考夫眼下的处境。 但这又是他必须面对的处境。 对于她直截了当的质问,麦考夫提到了一桩封存在档案室里、被贴上最高机密的卧底行动。 1969-1997年这期间,是爱尔兰共和军实施恐怖袭击和武装冲突最严重的时期,其中代表性事件就是纳德酒店爆炸案和卡尔顿俱乐部爆炸案。 前者已经让时任高级文官的帕特里克永远地闭上了双眼,后者则差点让威廉姆斯为首的保守党高级官员步上前者的命运。 于是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英国军事情报机关针对ira(爱尔兰共和军),策划了一项卧底行动,由间谍布伦丹·科尔文实施。他是ira中的高级双面间谍,代号为赌注之刃。 布伦丹在北爱尔兰卧底的近25年时间里,为英国政府成功窃取了大量情报,使ira的恐怖阴谋接连破产。 2003年,他功成名就后,利用提前制造的爆炸造成自己死亡的假象,在军情六处的帮助下设法混过了爱尔兰与英国边境,最终成功地回到英国伦敦。 雪花紧紧地贴着冰凉的窗户,麦考夫起身,他的手指缓慢地摩挲玻璃杯沿,他的阴影长而晦涩,声音就像呼啸穿梭的寒风,弥漫着霜雪跟烟雾。 “在接下来的八年时间里,我们让他改头换面过上了安稳的日子。正如你所见,安德鲁·格林有着丰厚的薪水,可观体面的工作以及一位美丽的妻子。” 而这些都是布伦丹与英国政府达成的协议之一。 “所谓美丽的妻子……凯瑟琳其实是你们派去监视他的女特工,之前是他故意制造一起瓦斯爆炸案借此机会除掉她。” “是的。布伦丹拥有的情报,可能会让政府陷入一场本不该陷入的困境中。所以我们一直都在追查他的下落,直到今天……” 他们都看见了停尸房的那具尸体。 但——那真的是布伦丹吗? 康斯坦斯不确定。他的生平,他的背景还有他的一切特征都被掩藏在血肉模糊的尸体里。仅凭着刻意留下的驾照和事故交通记录,他们都不能妄下结论。 “汉弗莱跟我说过,间谍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一群人。” 她睁着那双凉薄、透着算计的眸子,在这如永夜般漆黑的阴影里,明亮得仿佛不像话。 这不是发自内心的赞叹,而是毫不留情的、轻微不可忽视的一抹尖锐嘲讽。 “帕特里克既然是叛国间谍,那他也应该有跟布伦丹旗鼓相当的智慧,”她的嗓音听起来十分柔和,“有跟他一样免于死亡的结局才对。” 屋子陡然变得寒冷起来。 事已如此,麦考夫也无意再瞒下去,他闭上了眼,继续说道:“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共和军的「持久战」受到利比亚捐助大量武器的支持而甚嚣尘上。” “我记得那会儿还是卡扎菲当政。” “那会儿的内阁秘书也还是你的祖父——汉弗莱爵士。基于英美特殊关系,当时的英国政府协助了美方对的黎波里进行炸弹轰炸,而不幸的是,卡扎菲的孩子丧生于那场联合军事行动中。这让穆阿迈尔·卡扎菲感到十分愤怒,他扬言要让英国政府付出应有的代价。” 应有的代价,还能是什么代价呢?康斯坦斯静静地想着。这段历史在她入读牛津大学时,在她进入白厅为政府卖命时,她都熟记于心,每分每秒提醒着她,背叛与报复在政治世界里无处不在。 那,麦考夫为什么要——走进这个世界? 她抬头,两个人的视线在这一刻突然接触,过了几秒,又不约而同地突然散开。 “事后根据情报机构的缜密调查,发现当时为ira跟卡扎菲政府进行牵线的就是布伦丹和一名英国高级文官。他是政府秘密设立的军火代理商owl的负责人。对于发生在本国的军火交易有很高的权限。” 康斯塔斯截断了他的话,“那位高级文官是我的父亲帕特里克,对吗?” 这一切都能说通了。因为这样卑鄙的卖国行为,帕特里克死后被定罪为叛国间谍。所以他的个人档案被束之高阁,他每年的忌日汉弗莱也从不到场——他的存在,对于阿普比家族而言,更像是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剑在上,他们其余所有人都能在白厅继续尔虞我诈;剑落下,几十年苦心经营的政治声誉都将化为乌有。 生前权势显赫,生后一抔黃土,说的就是她的父亲。 “不——” 麦考夫否认的语调惊醒了康斯坦斯。 她不解地望着他。 “这是在利比亚革命发生之前,情报机构推断的真相。”麦考夫字斟句酌,深思熟虑地解释道:“一个星期前,我们从毁于一旦的利比亚情报中心修复了当年有关ira的军火交易报告,根据上面的详细记录和卡扎菲的私人日记,我们可以准确地断定,” 伴随着夜风悄打着窗户,他的话戛然而止。 利比亚革命,卡扎菲,军火交易,owl代理。 第51章 她已经清楚谁才是真正幕后黑手——“是菲利普。” 康斯坦斯如树叶一样颤抖,她弯腰曲背,犹如在噩梦中挣扎。“是他!”巨大的愤怒攫住了她,心脏狠狠地绞痛着,她的手死死地握住,修建整齐的指甲拼了命地嵌进柔软的掌心。 “该死的,你的心脏是怎么回事!”他发出的声音毫不费力地盖过她低声的怒吼。 麦考夫起身,快步走到她跟前,手抚在她的冰冷的手臂上,那双透着温度的灰色眼眸带着不可忽视的力量,似乎要将她里外看个透彻。 心脏供血不足会引起心前区疼痛。 由于心脏由植物神经支配,它所引发的疼痛不会只有一处。 咽喉紧束不适,呼吸急促不规律,还有她下意识的忍耐。 所有的现象都在指向一个本质——心脏出了问题! 她这些年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麦考夫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怒吼,他以为她能够,至少能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不,不对,她的身体检查报告里,从没有过心脏出现异样的情况。 “不要担心。”待那阵尖锐剧痛的感觉从心口消失,康斯坦斯的怒火也随之平息,她侧过头凝视着他,她的目光温柔冷静,与之前愤怒的模样大相径庭。“我只是太激动了。” 不! 她的呼吸在加快,她的视线只停留在他的下颌,她的指尖仍然发白,她完全就是在说谎。 “你必须!立刻!接受身体检查。” 麦考夫没有听她的话。他迅速地拿出手机,打给休假的私人医生,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他说,弗兰克医生,我现在需要你回蓓尔美尔街,事情很紧急,到了你不得不回来的地步。 挂断电话,麦考夫勉强挤出一个笑,他自控力惊人,不该如此失控——没能很好地控制自己颤抖的手指和飘忽不定的眼神。 “康妮告诉我,你最近有吃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吗?或者我换个问题,你的心脏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里欠缺以往钢铁般的意志。 看到这样的麦考夫,康斯坦斯觉得很新奇。 她觉得这样强大的男人,是不会为任何事而慌张。他就像永远都站在事物本质背后的天神,总是一脸冷漠地看透了人类伪装的一切假象。 芸芸众生,不过都是他无聊生活里的调剂品。 她又何曾是个例外呢? 康斯坦斯没有回答他,只是盯着挂在墙壁上的挂钟,月光穿过窗口流泻而入,洒落在她的身上,留下银色的水纹。 快要十二点了。她想,自己总要迈过这道坎。 “康斯坦斯·阿普比,”他叫她的名字,“你不是立下誓言,要走到唐宁街吗?” 他是指,她说过的要成为英国政府历史上第一位女性内阁秘书的豪言壮志吗? 在这安静的氛围中,康斯坦斯笑出了声。她半真半假的回答他,“麦考夫,我会活得很久,因为我身上流淌着女巫的血统。” “哦,难不成你是希腊神话里那位科尔喀斯的公主,神通广大的女巫美狄亚?” 女巫?这个玩笑真的是别开生面。 麦考夫原本只是想顺着她的话题说下去,但却看见她僵持在嘴角的笑意。 “美狄亚的下场可不太好呀。”她说。 麦考夫一时间竟辨不出这话是否出自她的真心。她精致的侧脸都被柔顺黑发遮盖,他看不清她此时的神情。 但她的语气很不对。他心想。 麦考夫半蹲着,他的手掌地轻柔有力地摁住她的肩膀,迫使他能看见她脸上涌动的所有情绪,他的声音如同穿过了粗粝阴冷的寒风,抵达至她耳边时变得异常的温暖具有抚慰人心的力量。 “康妮,你可能会拥有美狄亚的力量,但你永远都不会成为她。” 话音刚落,麦考夫拥抱了她。他的手轻轻抚摩着她的后背,他的呼吸里都是甘甜的酒香味道。然而月光洒在他的头发上,发出银色的光芒。“因为我永远不会背叛你,也永远不会伤害你。” 康斯坦斯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一秒。 她那双犹如寒潭泉水的绿眸,在他的注视下,掀起一阵难以抑制、几乎是深藏在过往记忆中的爱意,而她从他灰色的眼睛里看到了相同的东西。 两个人都没有避开这样坦白的对视。 原本寒冷的房间因着不加掩饰的目光而变得火热起来,她用手指轻柔地抚过他的双唇、鼻梁还有额头,而他则微笑着任她摆布,任她俯身送上一个又一个清冷又甜蜜的吻。 “咚——”钟声在此刻敲响,圣诞节在这一刻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 第38章 迟来的生日礼物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就像这银河的星系。因为只有两颗星球或两颗以上的星球所形成的绕转运动才能叫星系。 【十二月二十六日,星期六】 阿普比老宅的客厅,挂钟发出的低沉声响提醒着大家正午时分的到来。 浅棕细木地板发出的嘎吱声被电视里悠扬的庆典音乐所掩盖。汉弗莱慢悠悠地走在电视面前,屏幕播放着英国皇家天文学会本年度的颁奖典礼。现任会长大卫·索斯伍德爵士穿着一身黑色燕尾服,浓密的灰眉毛,与树皮毫无差别的脸上褶出层层波浪,他正站在领奖台上致辞。 汉弗莱与他同年,但外貌看起来却比他要年轻。 从厨房走出来的德雷克看到一家之主特意打扮的模样,略微一怔,随即毕恭毕敬地问道,“您这是要出门吗?” “是的,跟麦格纳森先生约好在丽兹餐厅见面。”汉弗莱的头发笔直地梳在脑后,他穿着暗灰色羊毛大衣,袖口处用亮绿色线绣着名字缩写。他见餐厅空无一人,皱着眉问德雷克:“康妮还没有回来吗?” “小姐在一个小时前就回来了,现在正在房间休息。”德雷克回答。 “那他呢?”汉弗莱喊不出小儿子现在的名字,他思忖了片刻,觉得只能用一个代词来称呼。 “sorry,汉弗莱爵士?” “德雷克!” “哦,您指的是莫里亚蒂先生呀,”德雷克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他有事出门了。” 汉弗莱翻了个白眼,“德雷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就算要表达不满,也不要用这种愚蠢的方式。” 德雷克无辜地摆了摆手,“汉弗莱爵士,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汉弗莱懒得跟他较劲,他接过德雷克递来的围巾,走到门廊时,视线在客厅墙上高高挂着的照片上停留了几秒。淡黄色的墙壁上钉着一副刻着繁琐花纹的木质相框。除了康斯坦斯早逝的母亲安娜,阿普比一家都在这张老照片中悉数到场,包括站在南希旁边的清秀男孩。 他有一双张扬至极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孔里毫无笑意,正神色漠然地看着在老宅进进出出的所有人。 汉弗莱伫立在原地,他如今就像风中的蜡烛,初雪后的阳光从门廊照进来,微光的尘埃里,一个棕发少年缓缓走到门口,他个头不高,穿着妥帖合身的黑色制服,白皙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这是少年从温斯切特公学结束第一年课程回到家的日子。 满头黑色卷发的小女孩背对着他,坐在门口,她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汉弗莱听到小女孩喃喃自语,“伊恩怎么还没有回来呀?我都快饿死了。” “康妮,你是不是又背着我偷吃了零食?你看看你又胖了。”少年清亮的声音在记忆里清晰无比。 “伊恩,你闭嘴!”她娇声呵斥。 仿佛是被惊醒了一般,汉弗莱的身子微微颤抖,他好像听到了南希特有的温柔有力的低语,“汉弗莱,你最好不要在餐桌上,当着孩子们的面谈论你的那些国家大事。” “哦,南希,你没看到康妮那兴奋的表情吗?她喜欢听这些!” “帕特已经瞪了你好几回,伊恩就差没把康妮的耳朵给捂住,汉弗莱,你是不是一定要跟我们对着干?” 话音刚落,南希那张秀美的面容隐约出现一丝怒意,这让汉弗莱不舍眨眼,他恍惚之中伸出了自己干枯的手,试图抚摸她年轻、美丽的脸庞,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黑白随着时光流逝,只有南希,她拥有着最美好的色彩。 还有最温柔的心肠。 她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甚至在她闭上眼睛前,她也是这么跟他说的。 那双漂亮的眼睛仿佛看透了生死之门。 汉弗莱深呼吸,他听到远处有汽车鸣喇叭的声响,大宅的铁门缓缓打开,记忆中的少年缓缓地蜕变成向他走来的男人,脚步沉稳,平静傲慢的视线不偏不倚地望向站在门廊处的他。 两个人的视线匆匆交汇,又匆匆分离。 “做得很好。” 擦肩而过的时候,伴着呼啸的寒风刮过他的脸庞,莫里亚蒂听到了汉弗莱这声语调极轻的称赞。 不过是一句迟到的称赞罢了。 第52章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看见汉弗莱投来的那抹复杂的目光。 莫里亚蒂穿过门廊,走进餐厅,他看到独自用餐的康斯坦斯。 偌大的长形餐桌上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 其实说起来,阿普比家的分崩离析,按理讲应该从帕特里克落葬的那一天开始算起。 就是他记忆里的那个哥哥,不是现在顶着跟他一个姓的列车长詹姆斯,也不是那个阴沉寡言,处处谋划的威廉姆斯,而是那个天性幽默,智慧绝伦的帕特里克。 一个渴望自由但却被束缚终生的男人。 伊恩,帕特里克叫他名字时尾音永远上扬,宽厚的手掌摸了摸了他头,那张俊朗的脸上泛起动人的笑容,帕特里克跟他说,伊恩,你永远都可以做你自己想做的事。 这位善良的兄长为自己的家族,为自己的兄弟和子女都规划了一个美好的前景——“让我想想,威廉姆斯性格坚韧,头脑清醒,不用我说,他在任何领域都会成功;伊恩呢,他是我们三兄弟中最聪明的那个。尤其在数学和天文上,他简直天赋过人;我的小康妮,她跟安娜一样,有着一副好皮囊和聪慧的头脑,再加上她那一堆叔叔舅舅哥哥,想必没有人会让她不开心。” “那你呢?” “我?我当然是去白厅做个小小公务员,照常拿着薪水上下班,让这个腐朽的官僚齿轮继续运转。” 过了许久,等着脑海里的声音逐渐消失。 莫里亚蒂才听到对面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疑问。“汉弗莱呢?” 他落座在她手边,德雷克端来了一杯煮好的咖啡,按照他以前的习惯,加了两块糖。 “汉弗莱爵士跟麦格纳森先生约好了在丽兹餐厅见面。”德雷克顿了顿,解释道:“上回汉弗莱爵士在贝利奥尔晚宴出事。据说是麦格纳森先生的下属及时送他去了医院。我想,汉弗莱爵士应该是想借此感谢对方。” 顺便攀个交情。康斯坦斯心想,汉弗莱一旦知道了麦格纳森先生的身份,就一定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她早已心知肚明。 “查尔斯·奥古斯都·麦格纳森……”莫里亚蒂轻声念着这个拗口的、明显是个外国人的名字。 他不打算告诉康斯坦斯有关这位先生的真实背景。一个臭名昭著的勒索罪犯,这还犯不着让她担心。他思索着,端起咖啡。 “怎么了?”康斯坦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nothing……”莫里亚蒂轻轻牵出一抹可疑的微笑。 这感觉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康斯坦斯撇过头,似乎在对空气说话,“一天到晚,神神秘秘的。” “对了,我听说福尔摩斯今天一大早把他的私人医生叫到了蓓尔美尔街?”莫里亚蒂琥珀色的眼睛就像眼镜蛇一般发出恶毒的光芒,他用冷淡又不容忽视的刻薄语气说道:“怎么,难道过几天我就能听到有关福尔摩斯下葬的好消息了吗?” “除了跟你一样发际线后移,麦考夫可没一点毛病。” “哦,那就是你有问题了。” 云散天开了,康斯坦斯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他的圈套。 手顿了顿,她略微尴尬地看了他一眼。“神经性厌食只是一个常规的心理疾病。” “康妮,还有呢?”他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谁料她突然话锋一转,朝他伸出了自己柔嫩白皙的手心。 “那我的生日礼物呢?” 莫里亚蒂暗自咬了咬牙,只觉得面对她,言语加倍地无力。 “跟我走。” 库姆堡古镇位于布莱克溪谷下游,一辆黑车沿着蜿蜒的鸭肠小道缓缓驶向这座迷人的古镇。满眼尽是郁郁葱葱的山丘树林,湛蓝得宛若皇冠宝石的天空,鼻尖充斥着大自然的清新气息。 小镇的建筑有着属于中世纪的风貌。古老的街道、镌刻着岁月痕迹的木门门窗,金色砂岩和褐色石头堆砌而成的历史厚重感,这在伦敦市区是绝对看不到的。 太阳徐徐下山,小镇唯一的一条街道被橘色的余晖所笼罩,两道身影被拉得极为漫长。 “自从1066年征服者威廉占领英格兰后,库姆堡小镇的面貌几乎都没有改变过,甚至都不允许有路灯。”莫里亚蒂的语调就像这童话小镇带来的微风,温和得不像话。 街道的尽头就是一望无际的山丘,那里矗立着一颗颗粗壮古朴的大树。 康斯坦斯眯着眼,对眼前的一切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她之前好像来过这个小镇。 大约走了不到百米,他们的前面出现了一条水流缓慢的清澈小溪,纷纷扬扬的落叶安静地躺在水面上,犹如水中的奥菲利亚。 “说起征服者威廉,汉弗莱说当时父亲是以威廉国王第五个女儿的名字为我命名,寓意意志坚定。” “不,亲爱的,”莫里亚蒂的手一抬,他否决了这样的解释,“你并非是那位懦弱平庸的布列塔尼公爵夫人。帕特想让你拥有的是「那伟大的康斯坦斯的光芒」,那是属于西西里女王的智慧和气势。” “西西里女王康斯坦斯,她的人生太曲折坎坷了,汉弗莱是绝对不会喜欢这个名字的由来。” “除了伊丽莎白,我看无论什么名字他都瞧不上。” 沿着小溪,他们漫步到小镇最深处的山脚下,一座非常唯美的中世纪建筑出现在眼前,这是建于十四世纪的manor house hotel。小镇里最不起眼的四星级酒店,也是全伦敦最安静庄严的四星级酒店。 迈进酒店大厅,闻到一阵淡淡的玫瑰香味后,康斯坦斯这才想起自己小时候确实跟南希还有吉姆来过这里。 库姆堡虽然这几年以「英国最美古镇」开始声名鹊起。但在几年前却只是个不起眼的小镇。但由于视野开阔,没有人造灯光的干扰。所以偶尔会有天文爱好者选择来这里观测星空。 当年南希应该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才带他们过来。不过,她的记忆力怎么变差了这么多。 酒店前台大概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又高又胖,穿着领班制服,看起来亲切和蔼。他的视线落在康斯坦斯脸上时,下意识流露的震惊并未能逃过她的注目。 “先生,您好像认识我?” “哦,天呐,普林斯夫人您不记得我了嘛?”中年男人的语气难掩失落,“多年前您还是普林斯小姐的时候,有一次您跟普林斯先生因暴雨天被困在镇上的教堂,还是我阿里克去将你们接回来的呀。” 谈及往事,阿里克先生的眼神就像夜晚发光的灯泡,一闪一闪,刺得康斯坦斯都没办法去分辨这话里的真真假假。 还普林斯夫人,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出的这个荒唐结论。 “阿里克先生,您认错人了吧。”但在他笃定的语气下,她反驳的底气也不是很足。 阿里克挠了挠头,他目光如炬地看了莫里亚蒂好一小会儿,又看了一眼康斯坦斯,露出十分疑惑的表情。“不可能呀,阿里克见过的人都记得清清楚楚。您就是那位出手阔绰的普林斯小姐呀,在我们这里待了好几天,说是要来看星星,结果一直在下雨,普林斯先生还劝你早点回家。” “对了,普林斯先生他刚刚——” “够了!”莫里亚蒂用阴冷的眼神望向这个喋喋不休的男人,他直截了当地说,“这位先生,如果您还想继续站在这里,最好学会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闭嘴。” 这威胁感觉不作假。 阿里克猛地闭上了嘴,但他仍然盯着莫里亚蒂,目光困惑。 仿佛知道阿里克心中所想,康斯坦斯出声解释道:“这是我的叔叔,伊……呃,吉姆。” “哦,就是预定名单上的那位莫里亚蒂先生吧。看上去这么年轻,我还以为是您的哥哥呢!” 面对阿里克这番直率的言辞,康斯坦斯扑哧一笑,她再次提醒道:“阿里克先生,恕我直言,如果您仔细观察吉姆他那「茂密」的头发和额前起伏的波浪,您就可以判断我确实没有撒谎。” 莫里亚蒂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过头望着阿里克,他咬牙切齿,故作微笑道:“先生,请问我跟我侄女的客房钥匙呢?”(他还刻意加重「侄女」这个单词的发音。) “哦,抱歉,这是普林斯夫人跟您的房间钥匙。” 莫里亚蒂接过他递来的钥匙,将其中一把给了康斯坦斯。她摊开手掌,这把冰冷的黄铜质钥匙静静地躺在掌心。 果然来过这里。她心想,连触感都跟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就在此刻,阿里克的大嗓门发出了一道惊讶而洪亮的声音,“普林斯先生您来啦!刚才我还在跟普林斯夫人说起您呢。” 莫里亚蒂迅速转过身,看见了同样也注视着他的男人。 他蓦地双手插兜,冷笑地看着缓步走上前的老熟人,目光锋利如刀,他的语气听上去既礼貌又刻薄。 “呵呵,福尔摩斯先生,真是好久不见了?” 第53章 第39章 来自他的金质奖章 酒店后面山坡的一座小木屋是多年前天文爱好者用来观测星空特意打造的据点。斜顶式浅棕色木屋前放置着一架看起笨重的200mm口径的天文反射望远镜,木门敞开,寒风吹进,暖黄色的温馨灯光下,壁炉中柴火发出啪啪的燃烧声。 夜色渐浓,山坡晚风袭来。 康斯坦斯站在望远镜前面,她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切斯特菲尔德大衣,剪裁利落,厚重的大衣衣角正好盖住小腿处。她闻到了熟悉的高级香水味,跟那个人一样,冷冽气息中带着神秘,自如的掌控欲中蕴含着扭曲的诱惑力。 她之前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他怎么就成了普林斯先生了? 康斯坦斯的手指轻巧地把低倍目镜换成了高倍目镜。但不知为何,换好之后她就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沉思的模样像教堂里的圣女雕像。 莫里亚蒂从木屋走出来,他径直走到她身边,用一种戏谑,漫不经心的口吻问她。 “普林斯夫人,这是什么搞笑的代号,嗯?” “普林斯——我的母亲安娜·普林斯,我的外公本杰明·普林斯,我的外婆艾利维亚·普林斯,我外公的姐姐艾琳·普林斯……我想你应该能明白,这是那些无所不能的亲人们留给我的唯一礼物,并永久地打上了他们的烙印。” 她眼眸所流露出的亮光,点缀着这静谧漆黑的夜晚。“我身上流淌着他们的血液,”她说,“所以避无可避的,我可能也会有跟他们一样的结局。” 她这是在暗示自己。莫里亚蒂猛地睁大了眼睛,他人就像矛一样笔直,全身上下只有一双阴冷清透的眼珠,盯着眼前的女人。 经过一番审视,莫里亚蒂听到自己略带沙哑的疑问。“什么结局?” 康斯坦斯只是笑笑,她没头没尾地念叨他,“吉姆,你要好好保护自己。” “你——”他惊得半响说不出话,良久才恢复冷静:“亲爱的,你以为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伤害到我吗?” 他的话听起来掷地有声,但语调却嘲讽意味十足。 是你自己呀。康斯坦斯在心里说道,她的手从镜筒表面离开,长时间暴露在寒冷环境下,手已被冻得通红。 莫里亚蒂也注意到了。真是个傻瓜。他想着,她小时候也是这么莽莽撞撞的,丢三落四。他勉强扯出笑意,正准备伸手。 这时,康斯坦斯低垂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只男士黑色皮革手套。还没反应过来,她就眼睁睁看着自己冻得如同冰块的手,猛地钻进了这温暖的手套里。 然后,被人牢牢地握在手里。 还是熟悉的香水味。她生硬地抬起头,眼前站立的依旧是印象里那位几乎无所不能的大英政府,他个头很高,面容如雕刻般沉静严肃,一双灰色眼眸里涌动着一丝不满与担忧。 “福尔摩斯先生,”莫里亚蒂的脸立刻变得阴沉,他的视线死死地钉在交握的双手上。如果现在有柄小口径手枪,他肯定毫不犹疑地将枪口对着这个阴险狡诈的男人。 “麦考夫——”康斯坦斯清冷的声音响起。 她缓慢地将麦考夫的手放在望远镜的镜筒上,笑着跟他说:“快来看看这些远在成千上万光年之外的遥远星系,” 麦考夫一怔,但又迅速反应过来,凭着记忆中的声音,他说道,“它们散发的微弱光芒在抵达我们镜头前就已在茫茫太空漂浮了千万年。” 康斯坦斯诧异地看着他。 他为什么知道自己要说的下一句话。 麦考夫站定在望远镜前,前后调节调焦旋钮的动作十分标准,关于宇宙星系跟天文观测,他甚至还随口说了几条相关理论,而这些理论都恰好来自莫里亚蒂的论文。 莫里亚蒂迅速瞥了麦考夫一眼,扬起他的眉头,“没想到这位福尔摩斯先生如此全知全能,这一点,令弟似乎略有不及。”他嘲讽起夏洛克毫不留情,“他对太阳中心说和太阳系的构成一无所知,真令我感到吃惊。” “舍弟对天文学的热情确实不及莫里亚蒂先生。” “伟大的咨询侦探确实无暇顾及这片美丽星空。毕竟他此刻还在为一个女人黯然神伤。” “莫里亚蒂先生,您如此关心夏洛克,在下可真是有点受宠若惊。” “哦,别客气,毕竟我跟他也算是——老朋友了。” 两个人皮笑肉不笑地围绕着夏洛克展开一场没头没尾的对话。 “如果你们真的很想念夏洛克,”康斯坦斯摸了摸黑色手套,她笑得温柔:“我倒是不介意邀请他——” “算了吧,康妮,”只要一想到莫里亚蒂、夏洛克还有康斯坦斯待在同一屋檐下,麦考夫就觉得嗓子眼难受,后槽牙更比以往更疼了。对任何人来说,这画面看起来都是场灾难。 应付一个已经够吃力了,更别说同时应付三个了。哦不,康斯坦斯其实不能算进去,只是她决计不会帮他就是了。 这么想着,麦考夫的视线落在了沉默不语的莫里亚蒂身上,极佳的观察力让他看见莫里亚蒂的嘴角弯了一个几乎看不清的弧度。 哦,这可真是见鬼了。麦考夫迅速撇开视线,心里想道。 在木柴燃烧得劈啦啪啦响的壁炉旁,一道慵懒的声音从抿茶的康斯坦斯身边传来。 “喏,生日礼物。” 莫里亚蒂从口袋里将一枚通体金黄的奖章放进她的手掌心,奖章上印刻着英国皇家天文学会的logo。 麦考夫看见康斯坦斯先是愣了愣,然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嘴唇紧闭,下巴无声地蠕动,一双漂亮的绿眼久久地凝视着手心的奖章。 这是英国皇家天文学会的金质奖章。 麦考夫想,这奖章或许对她和她的家族有着某种特殊的意义。 因为她的祖母南希·罗素是继首位女性彗星发现者卡洛琳·赫歇尔之后,七十多年来的第二位金质奖章的女性获奖者。 “我以为我再也没有机会看见它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微弱的哽咽,“我一直都想跟南希说声对不起,我……弄丢了她最重要的东西。” 莫里亚蒂打量着她,同时他也注意到麦考夫集中在自己身上的那道意味深长的目光。 福尔摩斯可能是在庆幸他终于找到我的弱点了。莫里亚蒂想着,但他不知道的是,他亲爱的弟弟——夏洛克的弱点可比想象中的要多。 莫里亚蒂笑着握住酒杯,仰头深吸一大口。清甜的酒水流入喉咙,他回头扫了一眼,以一种并不在乎的语气,“她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她没有责怪过任何人。 莫里亚蒂再次在心里回答道,他努力地想平复自己跳得极快的心脏,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当他圣诞节回到阿普比老宅,看到自己的房间一直维持着他离开前的原貌时,他多年坚持的感情无用论一时间裂开了一个极大的口子。 确实古怪。他不得不承认,那一瞬间有无数冷风往里灌,他好像能看到南希在住院前,依旧会时不时来到他的房间里发呆。幼时的衣物被叠放整齐地放进衣橱;窗台上的红色蔷薇也从未枯萎;书桌上的大部头书籍也没有人动过分毫,连他小时候写过的耶稣诞生记都还放在原处。 这一切就好像——伊恩·阿普比从未离开过。 这两个人的气场好像有道透明的屏障,无形中将所有人都隔开。麦考夫独自站在一边,静静地抽着一支低焦油烟。 淡淡的白色烟雾逐渐散开,他看到了莫里亚蒂眼里的情绪。 每个人的成长经历都会影响着他成年后决定成为什么样的人。 他们所有人都逃不掉这个定律。 思忖着,麦考夫的眼神停留在康斯坦斯的脸上,岁月几乎不曾对她做出任何改变。 依旧是那张美丽非凡的脸,但如今却掩盖了不少心事和秘密。 麦考夫偶尔也会想念那个全心全意待着他的康斯坦斯。他曾是她独孤无奈之下唯一倾诉的对象,曾是她走投无路之下唯一选择的救星,而这一切的发生都无关对错,无关信仰,无关身份背景,而是所有瞬间造就的因果循环。 简直就像是比利·怀德笔下的经典爱情桥段。 他满腹思量,突然感到后脖颈一阵凉气,他下意识地抖了抖手指的烟灰。 “麦考夫,”康斯坦斯在喊他,身上还披着带有他气息的大衣,她的眼睛笑成了月牙状,声音带着恳求,“我们去酒店吃点东西吧,我饿了!” 这可是康斯坦斯头一次主动要求吃东西。麦考夫眨了眨眼,似乎还没有明白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但他的手已经不由自主地靠近她冰冷的指尖。 “呵!”不远处的莫里亚蒂面无表情地瞪了他一眼,发出一声尖锐的冷笑。 “吉姆——” 这是康斯坦斯今晚第二次打断他的话了。 莫里亚蒂的太阳穴跳得厉害,他蓦地将视线投向她,张嘴就想高声质问,可目光一接触到她委屈的眼神后,莫里亚蒂满腹的怒火突然被熄灭了不少。 第54章 真是个麻烦的女人,他在心里痛骂康斯坦斯,你的眼睛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挣扎了半天,莫里亚蒂还是选择转身扬长而去。 而康斯坦斯则笑眯眯地回握住麦考夫的手,硬是拽着他跟在莫里亚蒂的身后。 寂静的夜晚,无人的小木屋,这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逐渐化为一阵微风。 第二天早上莫里亚蒂因为有事先行离开。康斯坦斯和麦考夫则留在酒店品尝着当地的特色早餐。 公务员就是这点好,有着实打实的假期。除了不停看手机、回消息的大英帝国情报机构最高长官。显然,麦考夫的职责让他没有办法对下属发来的消息置之不理。 在处理事务的空隙,他将自己面前的牛排切成均匀的一小块,推给了对面正在发呆的康斯坦斯。 煎得恰好的鲜嫩牛排发出阵阵扑鼻的香气。她下意识地皱眉,但仍然老实地拿起刀叉,细嚼慢咽。 这一副乖巧的样子,让麦考夫为之侧目。他双手交叉,指尖抵至下巴,认真的眼神里似乎有什么在闪烁,“康妮,你是怎么知道他要带你来这里?” 甚至还提前给我发了信息。他在心里想道。 “因为这个。”康斯坦斯从口袋里拿出那枚金质奖章,英国皇家天文学会颁发的最高奖项。 “我小时候在这里弄丢过南希的那枚金质奖章。吉姆当时替我背了这个黑锅,被汉弗莱痛骂了一顿。两天前,他跟我说生日礼物在路上,而昨天正好是皇家天文学会的颁奖典礼。我想,他可能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切。” 康斯坦斯垂下了头,她抿着嘴,面上瞧不出情绪,只除了握住银色叉子的手停滞了几秒。 麦考夫将她所有的细节变化都看在眼里,他叹了口气,放缓了自己的声音。“康妮,你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没有人能事事完美。” 桌上的手机响了。 康斯坦斯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听到这话。随即将视线落到他脸上,她审视了一番,轻笑道,“麦考夫,这话你应该对自己说一遍。” 麦考夫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我跟你们不一样,方方面面都不同。他在心里说道,我不能出一点差错,如果我犯了错……那……就会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们是不一样的,我必须要做到最好。他低头抿了一口酒。 “哦,白金汉宫那边来消息,新年过后,我们亲爱的女王陛下将在北爱尔兰进行为期两天的巡视,庆祝她登基60周年。”康斯坦斯挑了挑眉,她发现自己在麦考夫面前有一种坦率的勇气。“赌注之刃还活着,对吗?”她问他。 “他不会成为这次重要访问的定时炸弹。” “希望如此,不过这次访问我不会随行。我从来没去过北爱尔兰,未来也不想踏足那个地方。” 康斯坦斯将手机放下,她的视线穿过酒店的落地窗,望向起伏不定的山丘,过往如天际飘来的云,层层白纱笼罩着蔚蓝的天。 “菲利普爵士,你打算怎么办?”麦考夫沉吟道。 他在试探她的态度,同样也是在隐晦地提出警告。 “在汉弗莱任内阁秘书时期,他都能步步高升。相比较之下,一个小小的副秘书级文官,还能对他产生什么威胁吗?” “康妮,他最迟会在明年退休。帕特里克·阿普比的档案经过审查后也做了相应的处理,所以——” “所以你希望我不要再追究下去。” 但这并非是我能控制的。康斯坦斯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摩挲着奖章,她有那么一瞬间想到了汉弗莱,她在想如果是汉弗莱,他会如何回应这句话。 个人情感有时真的能为政治大局所让步吗? 帕特出事后,围绕在她身边的每个人,他们所说的每句话都很有道理很有说服力,但都不是她真正想听的。 活在这个世上,听到一句真话很难。但她总能分辨他们每句话的真假,能摸透他们接近她的目的,这听上去厉害。但并非是一件值得欢呼雀跃的好事。 “我知道这很难,”麦考夫凝视着她,他眉峰紧皱,为她深思的目光感到不安,“但康妮,我们都需要往前看。” “麦考夫,”康斯坦斯侧过头,回望着他,“我以前有没有说过,你是一个铁石心肠的男人?” 麦考夫一怔,他的大脑接受指令,开始迅速搜索有关这个词的所有的记忆。是的,她以前说过。但关于这个词出现的记忆,却不值得让他再次重提。 因为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记忆。 就在思忖之间,他听到她继续问道:“你不好奇,为什么我仅仅失去了关于你的记忆?” “这并非个例。”麦考夫短暂地停顿了一秒,“我想,人类的大脑可能拥有目前科学无法解释的防御机制。” 话音刚落,他朝她笑了笑,但这笑落在康斯坦斯的眼里就显得十分勉强。 她很疑惑,“你不想让我找回这段记忆吗?” “这并不重要,”麦考夫强调道,他不露声色,以掩饰不安,“康妮,现在你即使把我赶出门去,我也能自己从窗口进来。” 显而易见,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康斯坦斯叹了口气,她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也许那是我前半生最快乐的记忆。” 麦考夫不知道她是如何定义”最快乐——“只不过听到这个词,他的手指莫名地弯曲,无名指上戴着的那枚戒指再次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比如,我送你的这枚戒指,其实是我舅舅给我的。” “事实上,你送了两次,第二次还是偷偷塞进我的兜里。” “两次?” 康斯坦斯尴尬地看了他一眼,她摸了摸自己的脖颈,眼神飘忽不定,“你是在开玩笑吧。” “嗯。”大英政府嘴上轻描淡写,但眼里快要溢出的笑意却明晃晃地在她面前示威。 这个男人! 康斯坦斯起身,她俯身面向他,手指戳了戳他的嘴角。“嘿,我们是不是该返程了,你的手机吵得我头疼。” 说实话,她好不容易才成功转移话题,再待下去,麦考夫迟早会察觉到她的用意。 麦考夫抬起头,他那双深邃的灰眼睛直直望过来的那一刻,她的心脏,突然像是停滞了一秒。 他抬起手臂,伸手牢牢地握住她停在半空中的手指,温热的触感和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康斯坦斯诧异地说不出话来。这是要做什么?她慌张的神色一闪而过。 突然,一个湿热的吻轻轻落在她白皙的手背上。 “康妮,我想今天我们有更重要的事。” 他笑得意味深长。 第40章 传说中的普林斯夫妇 库姆堡古镇有一个历经四个世纪风雨还屹立不倒的教堂,它建造的时间要比欧洲最大的哥特式教堂约克大教堂要晚。但其气势恢宏、工艺精美,从外表看仍能感受到历史的深邃与庄严。 走进教堂内部,东面的彩色玻璃窗华丽多彩,清晨的红光渗透进来,落在梅斯神父消瘦的脸颊。他今天早上接到了一通电话,对方的声音在再三思索片刻后终于想了起来。 那也是多年前的某一天。 阴沉沉的铅灰色天空,梅斯神父从教堂门口向外看,有一对男女争执不下。两个人看起来很年轻,尤其是女人,一头黑色卷发,面孔极为漂亮,举手投足间优雅十足,她穿着一身墨绿色长裙,衬得肌肤白皙如雪。男人黑发灰眼,一身笔挺的西装,手里撑着把黑伞,神情肃穆,他朝女人皱眉。 梅斯神父向前走了几步,终于听清了他们的谈话声。男女的发音都是标准的received pronunciation,有着与本地居民截然不同的腔调。 “威廉·卡迪文许先生今天可能会来库姆堡。”女人顿了顿,似乎对此一筹莫展,“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但这里很安全。”男人看出了她的紧张。“不过,我听说卡迪文许先生似乎身负婚约。” 女人深呼吸一口气,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你知道我是谁了?” “不,我不知道,普林斯小姐。”男人的回复保守得就像个维多利亚时代的绅士。 “或许我该告诉他,是一个叫夏洛克·福尔摩斯的男人阴差阳错救了他,而不是我。” “这不是一个好主意,”男人几乎想都没有想就否决了她的这个提议,“在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只相信自己看到的真相。” 话音刚落,男人有意无意地朝梅斯神父的方向瞥了一眼。 梅斯神父立刻将头朝后仰,就这么短短的一瞬间,他就吓出了一身冷汗。 “康斯坦斯·卡迪文许女士,”女人轻声念了出来,“你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 男人的表情瞬间变得阴沉。“康斯坦斯,你不需要这么做。” 听着他走近的脚步声,女人转过头,她盯着他,眼神平静,“那我该怎么做?”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柔,“毕竟所有的故事都应该有个漂亮的结局。” 第55章 没有听到男人的回复。 女人仰头,看了一眼乌云密布的天空,放缓了语调,“要下雨了。” 男人提议,“我们先进教堂避雨。” “不用了——”女人说,“我自己回酒店。”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男人没去追,他就直直地站在原地。 这可麻烦了。梅斯神父心想,除了不解风情,他实在是找不出什么词来解释男人这岿然不动的姿态。 女人走了几步,她发现男人没有上来追她。于是回过头,看见他正望着自己,心里头一委屈,眼眶都红了。 “康斯坦斯,过来。”男人叫她。 见她不肯过来,男人只好走过去,站在她面前。 “五分钟之后就会下暴雨,而你走到酒店起码要二十分钟。” “哦,我自己会处理,不用劳烦您担心。” “康斯坦斯,动动你的脑子。你何必为了跟我赌气而损害自己的身体。” “我知道了,请您放手!” 听到这里,梅斯神父看到男人反而紧紧握住女人的手。没等女人反应过来,他又摸了摸她的脑袋,顺势道:“好了,听话。” 女人没有吭声。 当这两个人同时走进教堂后,梅斯神父已经退到了唱诗班的台阶上。他们走过去跟梅斯神父打招呼时,梅斯神父发现男人看着自己的目光有点意味深长。 难道他知道了自己刚才在墙角偷听了?梅斯神父心想,但又随即摇了摇头。不可能的,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他们找到座位坐了下来,女人似乎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教堂,她左顾右盼,四处打量,男人则沉稳地坐在原位上,一言不发。 梅斯神父最初以为他们是情侣,然后又以为他们是夫妻,但这么看下来,似乎都不是。 五分钟后,果然不出男人所料,库姆堡古镇这个小小的地方下起了暴雨。有不少路过的小镇居民都躲进教堂里避雨,他们看着两个陌生的外乡人,面露好奇。 但碍于男人颇具威严的目光,试图搭讪女人的居民们都纷纷退缩不前。 教堂外的雨越下越大,雨滴砸落在地面上的声音逐渐淹没了居民们的窃窃私语。 见雨一直不停,梅斯神父只好通知酒店的人来送伞。他挂掉了电话,正好看见这对陌生男女站在距自己不到一米的位置。 女人面带微笑,她那双绿色的眼眸仿佛能看穿自己的所有的想法。而男人则抬起下巴,瞥了自己一眼,神情高深莫测,看不出任何端倪。 “先生,女士,”梅斯神父有点踌躇不安,他只好问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梅斯神父,您来自苏格兰,是吗?” “是的,小姐。” 哦,不对,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名字的。梅斯神父心中的震惊很快显现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他满腹狐疑地盯着她。 “在来英格兰之前,您就读于爱丁堡艺术学院,我想,准确而言,您收到的学位应该是由赫瑞瓦特大学颁发的。不过,您的画风跟另一位苏格兰肖像画家艾伦·拉姆齐倒是极为相像。梅斯神父,请别误会,我刚才看了一眼挂在角落里的一幅油画,它与收藏在爱丁堡苏格兰国家美术馆里艾伦的那副《夫人画像》的笔触色调很相仿,所以我才如此推断。” “小姐,”梅斯神父厉声打断她,“这已经属于隐私问题了。” 女人俏皮地眨了眨眼。“梅斯神父,请您原谅我,我忘了您具有凯尔特民族的敏感性。不过,希望您能告诉我,我刚才的推测有没有不符合事实的地方?” “不,小姐,我想你都说对了。” “好了,康斯坦斯,我愿赌服输。”男人适时地说道,他那双深邃的灰眼正毫无感情地盯着梅斯神父,“拉姆齐先生,请您原谅普林斯小姐刚才的冒犯。毕竟有时候连好人荷马也会打瞌睡。” 他肯定看到了!梅斯神父骇然地回望着这个言辞之间隐约透露着威胁的男人。 这太糟糕了。他嘴唇微动,双手颤抖,情绪看起来十分紧张。“这位先生,您刚才叫我什么?”他怀疑刚才那声拉姆齐先生是幻听。 “梅斯神父,”女人想了想,她两眼炯炯有神地看着他,嘴角挂起一抹神秘的微笑,“我猜普林斯先生应该是这么称呼您的。” “普林斯先生!”男人的注意力很快被这个称谓所吸引,他瞳孔放大,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放在那张严肃不苟言笑的脸上颇为滑稽。 梅斯神父从男人的眼睛里读出了「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这句话。 “是的,普林斯先生。”她笑了笑,看起来光彩夺目,“我认为男人冠女人的姓氏,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咳咳咳——” 一阵清脆的咳嗽声打断了梅斯神父的回想。他的视线顺着动静往门口望,一对璧人缓缓进入教堂,犹如多年前那个阴暗的暴雨天。 “普林斯夫人,真的好久不见。”梅斯神父一开口,就把康斯坦斯吓到愣在原地,她挽着麦考夫的胳膊,低声在他耳畔问道,“我是不是听错了?” 麦考夫安抚地捏了捏康斯坦斯的手心,却被她瞪了一眼,他侧过头,笑着跟白发苍苍的老人打招呼,“梅斯神父,好久不见。” 梅斯神父微微颔首,他戴上了褐色的老花眼镜,一道沉稳的视线定在康斯坦斯脸上,“普林斯夫人,这些年好像没怎么变过。” 他的背佝偻着,声音沧桑而缓慢,犹如老电影里沉闷的旁白。 “神父,抱歉打扰一下,”康斯坦斯指了指自己,问道,“我是普林斯夫人?”她又指了指旁边的麦考夫,“他是普林斯先生?” “是的,夫人。”梅斯神父毕恭毕敬地回答。 康斯坦斯清楚地知道,这位神父并没有撒谎,他也没有撒谎的必要。但她成为普林斯夫人,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转过头,用目光询问麦考夫。 “梅斯神父,我在电话里跟您解释过了,”麦考夫提醒道,他顿了顿继续说,“康斯——我夫人她确实忘了一些事情。” 梅斯神父闻言,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他叫来一个年轻男人,低头跟男人说了几句话,男人匆匆离去。过了片刻,年轻男人从教堂旁门像阵风一样地吹到麦考夫他们面前,他小心翼翼地抱着一副鎏金雕花相框。梅斯神父朝他点了点头,年轻男人将油画相框翻了过来。 普通的赭黄色的背景里,男人依旧是那套笔挺复古的黑色格纹三件套,微微翘起的下巴,浓密、整齐的黑色短发,他那双锋利又平和的眼神,好像能够看穿一切;他那微红、紧闭、漫不经心的双唇,似乎显示了他自信、果断和严谨的机巧。他身边站着一名女人,她穿着一身墨绿色的长裙,白皙的肌肤似乎在发光,精致的五官、清冷潇洒的气质,她望向男人的目光温柔而深情。 是她跟麦考夫。 天呐,画里的他右手无名指上还戴了一枚银色戒指。 康斯坦斯倒吸一口凉气,她的大脑已经跟不上事情发展的速度。 “普林斯夫人,这是多年前您花费了一千英镑让在下为您和普林斯先生绘画的肖像。现在,终于物归原主。”梅斯神父笑得很温和,他淡蓝色的眼睛眨了眨。“您说,您会回来取这幅画。” 麦考夫当然也记得这句话。他跟梅斯神父对视了一眼,然后迅速撇开。 其实在他的计划里,这幅油画本不该出现在任何人的眼前。 闷热的暴雨天,逼仄的小教堂,背负罪恶的神父,对未来感到无趣、试图逼迫他吐露真心的神秘女人还有他这个隐姓埋名、始终不敢正视自己情感的特工以及后来酒店里笨拙的亲吻,这一切的一切来得突如其来,成为他记忆里最深刻的一场大雨。 而命运却从来不会提前跟人类打声招呼。 “神父,我感到十二万分抱歉,”康斯坦斯有点慌乱,她再次解释道,“我是说,我确实忘了这件事。” 麦考夫看出了她此刻心烦意乱,完全不在状态,于是伸手代她接过那张画像。 梅斯神父接下来说的话,康斯坦斯一点都没有听进去。她有一种不知如何是好的慌张。 就好像年轻时做的那些蠢事的报应,都在这一刻灵验。 此刻脑海里有个声音提醒她,现在立刻离开!只要离开了,就能装作对这件事毫不知情。 她的脚正要往另一个方向转。 “康妮,你要去哪儿?” 麦考夫眼疾手快地挡在了她面前。 梅林的胡子,他居然还抱着那幅画!康斯坦斯突然涨红的脸真的很难让人不多想。 “咚——咚——咚” 教堂的钟声此刻响了,原来是做礼拜的时间到了。小镇为数不多的本地居民开始纷纷涌进。他们中的几位还纷纷上前跟麦考夫打招呼,看上去像是认识的样子。 “普林斯先生,日安,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第56章 “您昨晚是不是回家了,我看别墅的灯一直亮着?” 其中有人注意到了康斯坦斯。 “这就是普林斯夫人吧,昨天我听阿克斯提到了您,果然还是跟多年前一样光彩夺目。当年我为了避雨走进了教堂,在昏暗的室内,我一眼就看到您,那样优雅的姿态。那般美丽的容貌,多年过去,即使我已成婚生子,但您的美丽却一直让我念念不忘。” “嗨,詹姆斯你说话小心点,普林斯先生可就在你身后。” 如果可以,康斯坦斯真的很想给所有凑过来打招呼的居民施一道静音咒。 话这么多,怎么不去参加地区议员选举! 她勉强地应和了几句,但实在是很难招架这群热情非凡的本地人。 麦考夫看够了热闹,他三言两语打发了围在康斯坦斯四周的人,顺便还挑拨了一下詹姆斯跟他妻子的关系。 两个人离开了教堂,沿着小路散步。 “我是真的没想到你会接受普林斯先生这个称呼。”康斯坦斯说道,她知道麦考夫高傲,他一向对生活没有热爱之情。对于建立亲密的关系和长时间的陪伴,他也觉得不过是在浪费时间和精力。 很难想象在他们两个人都不是很成熟的时机里,麦考夫会陪她来这个小镇,甚至还会应下所谓「普林斯先生」的称呼。 还有那枚戒指,原来是在这个地点送出去的。 “我们之间有太多往事,康妮。” 麦考夫仿佛知道她所想,他的深邃的目光望着远处的起伏的山丘,湛蓝色的天际与绿树红林交织成一副大自然的肖像画。 库姆堡古镇确实很美。他心想,难怪当初有人说她退休后就选择定居在这里。 “这是我的生日礼物?”康斯坦斯停下了脚步,她摸了摸手里的那幅油画,“普林斯先生?” 普林斯先生从她嘴里念出来,实在是温情缱绻至极。 麦考夫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柔和。“喜欢吗?” 康斯坦斯没有立即回答他。 她在思考他的用意,而这几乎已成为了一种本能。 这样强势、不可一世,从来不肯服软的男人为什么会送她这样的一幅画,甚至还坦然接受了已经跟她成婚、冠以她姓氏的设定。 除非—— “麦考夫,”康斯坦斯的语调很冷静,“如果我没猜错,你这算是向我求婚?” 她脑海里不停地响起汉弗莱的近乎冷酷的字字句句,“麦考夫·福尔摩斯,他强大的逻辑思维能帮助他成为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或者很好的员工。但是不能使他成为一个好丈夫或好父亲。对他来说,竞争是种乐趣,但爱情跟婚姻却与之相差甚远。” 麦考夫沉着冷静地审视着康斯坦斯脸上变化莫测的神色,意识到她正受到过往思维的影响。“康妮,”他走上前去,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自己,“不要总是逃避你真正的想法。” 我真正的想法是什么。康斯坦斯微微眨了眨眼,细长浓密的睫毛在白皙的皮肤上扫下一片阴影,一双漂亮的绿眼微微躲闪着那道难以忽视的目光。 她印象里的麦考夫是一个了解世间因果逻辑,也以此为生活准则的人,别人也许会输。但他总是可以确定目标,然后加以实现。 就像此时此刻,他的决心坚如磐石,行动清晰准确。 在白厅,如果康斯坦斯愿意,她能读出隐藏在每张脸庞、每双起皱的眉头和每对紧抿的嘴唇之后的心绪。 但如今,她好像只能看见一个与印象里截然不同的麦考夫。 在康斯坦斯迟迟不肯回复的空隙里,麦考夫的呼吸频率已然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在加快。 这样急迫的紧张感,很多年都没有遇到过了。麦考夫想着,视线又不由自主地放在她那张漂亮的脸上,埋藏在心里那隐晦不可说的愿望再次摊开——他是多么想光明正大地保护她、拥吻她,帮她实现所有的愿望,而不是在过去六年时间里,用监视的手段暗中掌控着她的细枝末节。 麦考夫必须要承认的是,那些过去他嗤之以鼻的东西,如今倒成为他趋之若鹜的目标。 时间一分一秒地在流逝,他好像只能听到呼啸而过的风声和自己的心跳声,只能闻到她身上独特的潘海利根香水味,只能看见她红润的嘴唇一开一合。 风声突然像是被休止符定住了结尾。 一道隐约含着笑意的女声清晰地传入麦考夫的耳畔。“我的先生,你的衣兜在震动。” 他愣了三秒,才出声询问,“什么” 欣赏完大英政府难得呆滞的目光,康斯坦斯戳了戳他的脸颊,再次提醒道,“接电话,麦考夫。” 麦考夫努力不让自己的嘴角翘起,他原本紧皱的眉毛此刻就像是突然松开的弯弓,盘绕在心脏周围的焦灼紧张也随之消散。 他不慌不忙地话筒搁在耳边,认真听完电话另一端的询问后,他露出一抹极为克制的微笑,“mommy,我想她已经答应了您的邀请。” 第41章 感情用事的傻瓜 麦考夫要带康斯坦斯回家做客! 福尔摩斯夫人听到这样的消息,难免流露出震惊的表情。 昨天晚上,她不过在餐桌上提了一嘴,询问自己的大儿子麦考夫,康斯坦斯今年圣诞节为什么没有来家里做客。他当时回答她,今年阿普比家最近客人比较多,康斯坦斯分身乏术、抽不出空。 哦,她当时一定把失望的表情展现得十分淋漓尽致。要不然,麦考夫怎么会在后半夜突然找借口离开。 门铃响了。 在沙发上等待客人的福尔摩斯夫妇头一次如此坐立不安,他们闻声便立刻动身走到玄关处。大门开了,麦考夫领着一位身着黑色丝绒长裙的女士走了进来。她明显特意打扮过,整个人看起来漂亮极了,透着一股子上流社会的优雅与精明。 康斯坦斯长得越来越像她的母亲了……福尔摩斯夫人收回惊讶的视线。 她神色略带不安。 而麦考夫不经意间看到母亲的表情,心下划过一丝疑惑。 午餐很简单,但显然也是精心准备过的。 康斯坦斯坐在麦考夫左手边,她时而微笑,时而接话,行为举止得体优雅,偶尔接触到他投来的视线,也只是笑笑,示意他安心。 实际上,根本就用不着麦考夫操心,康斯坦斯那样在白厅如鱼得水的人,若想真心与人交好,简直是易如反掌。直至用餐结束,整个餐厅都呈现一派宾至如归,皆大欢喜的景象。 结束午餐后,福尔摩斯夫人和康斯坦斯靠在绿色的沙发上,她们在欣赏麦考夫小时候的照片。 是个圆鼓鼓的小胖子。 原来喜爱甜食的毛病是从小就落下的。康斯坦斯想着,顺带偷偷瞥了一眼远处举着《泰晤士报》,假装听不到她们聊天的照片主人公。 提起自己大儿子的怪癖,福尔摩斯夫人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她滔滔不绝地说道:“有一段时间,他不知道从哪里找的那种药水瓶,材质明明都一模一样,也不看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但他偏偏固执地要把这些瓶子收藏进阁楼里,还不让人碰。” 紧紧攥住报纸的指尖突然发白。 “好像是十年前的某一天,麦克他突然开始收藏古典音乐相关的黑胶唱片,我曾偷偷看过几回封面,基本上都是大提琴音乐。那段时间,我甚至都以为他要开始往古典音乐方面发展了。” 报纸后面的人突然咳了几声,引起了在场两位女士的注意。 “麦克,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福尔摩斯夫人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啪——”麦考夫用力又不失优雅地将报纸合上,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福尔摩斯夫人,“mommy,我最近明明有在锻炼身体。” “麦克,但你的脸明明比之前圆了不少。”福尔摩斯夫人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正说着,手指又翻了一页摆放在膝盖上的相册。 麦考夫皱着眉,心里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哦,这张照片居然还在。”福尔摩斯夫人指着其中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正准备开口说话的康斯坦斯也突然愣住了。 这是一张晚宴照片,酒店装潢金碧辉煌。而摄影师却独独抓拍了一对年轻男女翩翩起舞的瞬间。女人穿着黑色晚礼服,从样貌身高都酷似康斯坦斯,而男人金发碧眼,英俊出众,他的眉眼跟莫里亚蒂有几分相像。 显而易见,这是她的父母年轻时的照片。 “福尔摩斯夫人,这是什么时候拍摄的照片?” “这是在我的退休晚宴上,”福尔摩斯夫人的手指似有留恋地摸了摸它,她似乎沉浸在过去的记忆中,“当时安娜被一位桑赫斯特皇家军事学院的小伙子邀请跳舞。她在牛津读书的那会,独来独往,不爱跟人交流。不过在我的印象里,她情绪如此激动的情况,好像只有两次。一次是在数学中级水平测试中只得到了二等成绩,她备受打击;另一次就是在这次晚宴上,你看她的表情,实在是很难让人相信安娜平时都是不苟言笑的模样。” 第57章 “让我来猜猜,她的舞伴其实就是你的父亲吧?” “是我的父亲帕特里克。”康斯坦斯笑了笑,“他在牛津读了一年就退学了,第二年考入了桑赫斯特皇家军事学院。” “令堂让我想到了丘吉尔。”福尔摩斯先生手里端着一杯热茶,坐在福尔摩斯夫人的身边,他的模样跟夏洛克有五分相像。 麦考夫也瞥了一眼照片,但他很快就发现了照片所隐藏的另一段故事。 几乎是同时,康斯坦斯也看出来了。 她的手指点了点照片里坐在角落里的一个人,“这是威廉姆斯。” 威廉姆斯年轻时的容貌惊为天人,那是跟帕特里克不一样的美。如果是帕特里克就是古希腊神话里的太阳神,那威廉姆斯给人的感觉就是阴冷的地狱之王撒旦,他白得近乎苍白的脸庞上点缀了一双幽蓝色的眼眸,藏在角落里的目光异常的冰冷与深情。 而他目光所至,正好是照片中心——起舞的安娜。 “福尔摩斯夫人,”康斯坦斯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我能询问一下,当时您的退休晚宴是在哪里举办的吗?” “亲爱的,我记得好像是在伦敦纳德酒店。” 几个小时后,骑士桥的独栋红砖别墅里,康斯坦斯拿出一瓶药水走到了正在看书的麦考夫前,她伸手递过去,而他下意识地接过。 冰冷的玻璃瓶装着大概三分之二的浅绿色药水。 麦考夫注意到康斯坦斯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掠过他的额前。 他有点好笑,缓慢问道:“难道这是什么神奇生发剂吗?” 康斯坦斯坐在麦考夫对面的扶手椅上,两只手掌托着脸颊,漂亮的绿眼睛正望着他。 “仅有一瓶,连吉姆都没用过这么好的药水哦。” 这幅模样,让麦考夫想起康斯坦斯曾经在有求必应屋里看到自己回来的那一瞬间—— 极其喜悦又极其克制的目光。 康斯坦斯当然不会害自己。 麦考夫的手指安静地摩挲着瓶沿,不到几秒,他已经判断出这支玻璃瓶跟之前藏在阁楼里的一模一样。 但这些奇怪的药水,到底是从何而来的?他一边在心里询问,一边缓缓地打开瓶塞,瓶口顿时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薄荷清香,这跟他记忆里药水的味道大相径庭。 壁炉里的火柴烧得噼里作响,炉子上的肉汤香味沿着风向飘来,暖黄色温馨的壁灯照映下,康斯坦斯已经为他倒好了一杯甘甜的红酒,暗红色的酒杯衬得她白皙的手指愈发柔和。 麦考夫的灰色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他眨了眨眼,害怕此刻围绕自己的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场幻觉。 他告诉自己,我不该为此感到恐慌,生活里的种种得失都不该影响到他的任何判断。这样理智的控制力,他并不陌生,但更加疯狂的念头,却充斥着大脑,占据了他的整个思维。 一想到临走前,妈妈将他拉到一边,忧心忡忡所说的话,麦考夫内心深处的恐惧在悄悄放大。 “威廉姆斯阁下跟你的母亲,”他斟酌了片刻,这才缓慢说道:“似乎有某种联系。” 康斯坦斯正在为自己倒上一杯红酒,听到麦考夫这段话,她的手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地举到嘴边抿了一口。 事实上,她在威廉姆斯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你会用生命去保护你深爱之人的孩子吗?” “康妮……” 麦考夫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眉头紧皱,不知该从何说起,如果这问题牵扯出阿普比家的秘辛,那他又要以什么立场来回答。 康斯坦斯微微侧头,她温和地微笑着说:“我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的舅舅吗?” “舅舅?”麦考夫疑惑地重复着这个举足轻重的单词。他感觉到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在微微发烫。 康斯坦斯深吸一口气,她眼前浮现出一个黑发瘦弱、穿着黑色长袍的男人,他高高在上,三言两语就能让整个嘈杂的魔药课安静下来。他跟人说话时,从不表达自己真实想法和感受,永远保持着冷漠镇定的模样。 “康斯坦斯·阿普比,欢迎你来到霍格沃茨。” 西弗内斯·斯内普,霍格沃茨赫赫有名的教授,也是她的舅舅。 康斯坦斯望着对面墙上挂着的画,被鎏金相框镶嵌起来的是——精心描绘了一匹漂亮牝鹿在森林奔跑的景象,那是属于舅舅的守护神。不管是牝鹿还是牡鹿,都代表着自由、勇敢和叛逆,但这与他本人的性格却截然相反。 ——冷漠、理智,刻薄。 但却并非事事漠然。 在霍格沃茨的那几年,他偶尔也会坐在办公桌后,一板一眼地跟康斯坦斯讲述有关她母亲安娜的故事—— 安娜·普林斯是一个纯血统的女巫,她的父亲本杰明·普林斯是西弗勒斯的母亲艾琳·普林斯的弟弟。由于小时候身体不好,安娜身边都没有什么朋友,后来从母亲口中得知自己还有一个姑妈和表哥住在科克沃斯小镇的蜘蛛尾巷。于是按捺不住好奇心的安娜就瞒着母亲,悄悄来到小镇来找她的表哥西弗勒斯。 按照舅舅的说法,这过程其实有点曲折。 “安娜的方向感真是差到令人感到绝望,”提及往事,舅舅的嘴角浮现出惯常的冷笑,“要不是有人带路,她最后估计要跑到格里莫广场12号来找人。” “这话可真不公平。”康斯坦斯反驳道,“妈妈她是第一次去麻瓜世界呀。” “这两者之间没有什么必然联系。” “哼,”康斯坦斯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您不该这么说她的。” “这是事实,你要学会接受,不要总是沉湎于自己可笑的幻想里。” “那您再跟我说说,妈妈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安娜——你的母亲,她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纯血巫师,一点都不排斥麻瓜,她跟莉……呃,”舅舅这时候的语气顿了顿,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黑色的眼睛有一闪而过的忧伤,他平静地说:“不过,她倒是一个胆子很大,有点不计后果的女人。不顾一切嫁给麻瓜,以为能获得所谓的幸福,结果到死都没有回来。” “一群感情用事的傻瓜。”说到最后,舅舅的语气变得生硬极了。 康斯坦斯猛然地抬起头,那双与安娜近乎一样的深绿色眼眸安静地注视他。 但还不到三秒—— “康斯坦斯,你的摄神取念对我没有用。还有——我不是警告过你不要在霍格沃茨用这个咒语吗!”舅舅压低声音,他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眼睛冷静地瞪着她。 糟糕,被发现了!她下意识地躲闪着他投来的严厉目光。 “对不起,斯内普舅舅。” 最后被舅舅轰出办公室前,康斯坦斯还能听到他警告自己不要跟赫敏·格兰杰他们走太近。 现在想起来,他其实一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她,始终避免让她卷入那场巫师大战里。 或许,她真的像妈妈吧。康斯坦斯心想,一个感情用事的傻瓜。 麦考夫看她陷入回忆里,目光流露出一股感伤,这样的神情触动了他的情绪,他试图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康妮?” “麦考夫!”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康斯坦斯迅速起身,她一边念着他的名字,一边轻巧地扑进了他的怀里,她的手臂架在他的肩膀上,温热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后脖颈。 麦考夫整个人笼罩在一股属于她的香水味里,他的心脏跳得极快,这猝不及防的拥抱没有让大英政府惊慌失措,只见他反而伸手牢牢地将她揽进怀里,两个人对视着,体温迅速上升的身体紧紧靠在一起。而从那双动人的绿色眼眸里,麦考夫甚至清楚地看到了自己发自内心的微笑。 一抹没有任何利益得失,没有尔虞我诈,没有任何负担的笑容。 他惊讶地微微张开嘴。 “以后要保持这样的笑容,”康斯坦斯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脸颊,麦考夫不由自主地提了提嘴角,他的视线触到了她温柔而坚定的目光,“至少在我面前,你可以轻松点。”她说。 她不需要他对自己作出任何承诺,康斯坦斯心想,只要他脸上露出这样的笑容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麦考夫的笑突然僵在了脸上,他极其沉静地凝视着她。 这其实不难回复,不是吗?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肯定道。 而康斯坦斯只是微笑地看着他。 沉默了片刻,麦考夫控制自己发抖的手,他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变得更加明亮。就像他们那晚看到的最亮的那颗星。就像她曾对南希说过的,总有一天,她会抓住属于她的星星。 事实上,这并不是一句玩笑。 在手机铃声响起之前,康斯坦斯终于听到了他的回答,那句饱含着一丝无奈跟宠溺的—— “好。” 第42章 大家都不走运的日子 第58章 一个了解你所有过往的人,让你如同喝着劣质的南非雪利酒,难以下咽又必须灌进喉咙。 【二月七日,星期三】 对于年轻的首相来说,今天可不是一个走运的日子。 唐宁街的新闻办公室此刻乱成了一锅粥。新闻秘书长正在给《每日邮报》的编辑打电话,而首相的政治秘书也一脸担忧地拿起报纸,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虚弱,“首相遭人爆料——揭秘他荒诞的过去!” 标题显然已经达到吸引人眼球的目的。再往下读,新闻内容涵盖了首相在牛津大学读书时的各种丑闻,包括吸食毒品、荒淫挥霍等。 “该死的,给所有电视台打电话,发布紧急da通知!”新闻秘书长挂断电话,朝着站在一边的文书秘书吼道。 “今天白金汉宫的新闻官将对外公布女王陛下即将访问北爱尔兰的行程,这日子挑得可真不妙。”政治秘书将报纸狠狠地扔到地上。 “莫里斯爵士人呢?” “莫里斯爵士正在开会,你知道的,每周常任秘书(常务次官)的惯例会议。” “首相人呢?” “你是不是忙糊涂了?首相还在巴黎,不过估计今天下午他就能回唐宁街了。在此之前,我们还要重新做一份媒体简报。” “还是老规矩?” “当然了,一份送到第欧根尼俱乐部,一份送到首相办公室。” “哎,我们可怜的首相,愿上帝保佑他。” 只不过,首相的这则丑闻很快就传到内阁秘书的办公室。 相比较走马上任不到2年的年轻首相,新闻秘书长显然愿意将此事交给拥有32年公务员生涯的莫里斯爵士来处理。 也就是坐在长型会议桌首席的男人,他年过五十,穿着一身得体的深蓝色西装,一头灰白色的头发所剩无几,鼻梁上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莫里斯爵士抿着嘴,不动声色地翻看着桌上的《每日邮报》。 宽敞的办公室传来窃窃私语的交流声。放眼望去,一群黑压压的男人堆里有一张新面孔格外引人瞩目。 “她怎么在这里,菲利普不是还没有退休吗?” “我听司机说,菲利普他上周回了趟牛津,想必应该是在牛津大学捞到了什么好职位。哎,人家可是把退休后的职位都安排妥当了,哪像我们,还要处理工会游行、脱欧公投、恐怖袭击这些棘手的公务。” “不管怎么说,那位大人没来就是好事啊!他每次来参加会议,还没开口,只是淡淡地看你一眼,你就感觉自己仿佛去了趟南极……冷得牙齿发抖,也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跟我有一样的感受。” “嘘,你小点声吧,虽然大家都是公务员,但那位的等级可比我们……不过,那位大人为什么会缺席这次例会呢?” “应该是沃斯那边有什么事需要他处理吧,你没看新来的那位坐的是他的位置吗?” 话还没说完,他们就看到莫里斯爵士面无表情地合上报纸。 会议开始了。 议程内容从联合政府签署的改革公职人员退休金制度、工会领导的将近四十万人参与的罢工游行到部分激进伊斯兰教士趁机在伦敦策动的恐怖袭击案件不等。 范围之广,涵盖之深,全都是为周四的首相内阁会议作准备,并且按照传统,没有进行任何会议记录。 “由于去年财政部签署的削减预算法令,导致伦敦警察厅现在人手不足。所以有关下周女王访问北爱尔兰的安保问题,我想可以全权交由mi6负责。” 话音刚落,内政部常任秘书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莫里斯爵士左手边。 那一直都是福尔摩斯大人的位置,可现在却被一个女人占据。 是有意为之,还是另有隐情? 这几乎是在场所有常任秘书的想法。他们隐约期待那位只手遮天的情报头子就此放权。但又害怕这个女人的出现预示着白厅数百年的传统毁于一旦。 在这个由文官支撑运转的政府里,可以出现女王、女首相,女政治家,甚至女性高级公务员,但绝对不能出现——一名女性内阁秘书。 这对他们而言,简直是一场灭顶的灾难。 莫里斯爵士点了点头,他表示mi5和mi6会协同内政部处理此事。 提到情报机构,这位内阁秘书从面前的一沓文件里抽出一张纸,迅速瞥一眼,然后不慌不忙地提醒道:“还有一件事需要内政部注意,威斯敏斯特宫最近很关注mi6曾协助卡扎菲政权引渡两名利比亚异见份子回国的消息。保守党他们可能会借题发挥,打击工党。对此,我们不发表任何评价,不做任何倾向性的回复。” “华盛顿那边也对此事很关注。”一直保持沉默的国防部常任秘书抬起了头。 办公室里的气氛因他的这句提醒而变得微妙起来,大家面面相觑,不约而同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齐刷刷地望向今天代表外交部参加会议的人。 那个女人。 康斯坦斯·阿普比,坐在内阁秘书的左手边,她穿着一袭黑色套装,柔顺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白肤红唇,随着岁月的流逝,她的美反而愈加浓烈,像一杯无人敢挑战的烈酒,稍不留神就能让人大脑发晕。见众人将视线放在自己身上,康斯坦斯那双深绿色的眼眸淡淡地扫了周围人一眼,随后立刻收回视线,她垂下眼皮,手里把玩着一支褪色的钢笔,没有开口。 刚才那轻飘飘、极为冷淡的一眼,让这群四五十岁、历经官僚争斗的政府文官们莫名地觉得——她似乎能看透自己的想法。 一个女人而已,真是匪夷所思。 他们纷纷地撇开视线,一副不屑跟女人交谈的模样。 “康斯坦斯,”莫里斯爵士声音平稳,“我希望布兰登阁下能够合理地做出相应的解释。” 他在警告自己,不要让那位部长在这个节骨眼再出什么乱子。内阁现在还留着布兰登的位置,纯属是卖给自由民主党一个政治面子。 康斯坦斯思量了片刻,顶着肆无忌惮的目光,她不慌不忙道:“外交部的意思是,英国政府将极力否认涉嫌非常规引渡行动。像绑架恐怖嫌疑犯并引渡至国外进行严刑拷打这样的行为,美方跟我们都是坚决反对并抵制。” 但显然这群人并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她。 “如果有记者询问军情六处的行动权限和尺度呢?”提问的是司法部常任秘书。 包括莫里斯爵士在内的所有人都将探询的目光投向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康斯坦斯知道这是一个试探。 看来麦考夫这些年跟这群常任秘书们的关系并不如表面那么融洽。 可她跟他终归是不一样的。 康斯坦斯几乎是没有犹豫的。 “没有一个外交官能够知道情报机构所有行动的所有细节。” 在座的文官们同时交换了一个眼神。 “如果记者紧接询问关于英美合谋非法引渡的问题?” 大家都很关心如何应付美国佬,他们跟美方关系特殊,稍有不慎就会落下把柄。 谁都不想惹怒美国人,但又都看不上他们。 “这个问题属于法律诉讼的范围,所以让一个部长来评价不太合适。”康斯坦斯眨了眨眼,她的口吻像极了在下议院应付后座议员的政客。 「哈哈哈——哈哈哈」男人们爆出一阵轻松的笑声。 “哦,阿普比小姐真的很擅长跟外国人打交道啊,”看上去年纪最大的内阁办公厅秘书半是揶揄半是感叹,“也不知道一周后,你是不是也能跟爱尔兰人相谈甚欢?” 爱尔兰人? 什么爱尔兰人? 康斯坦斯的大脑停滞了一秒,然后迅速运转起来。 “菲利普爵士因病休假,我只是暂时替他参加这场例会而已。”她微笑推脱道。 “阿普比小姐,你还不知道吗?” “抱歉,我还需要知道什么?” “菲利普他的——” “康斯坦斯——”莫里斯爵士打断了正准备开口的办公厅秘书,他跟她解释:“菲利普的病假延长了,所以下周的女王访问,需要你代表外交部出席。” 他虽然说的是「需要」,但从这不容置疑的语气可以判断出,这是一起她必须应下的任务。 可她没有听错吧?康斯坦斯疑惑又震惊地盯着莫里斯爵士。 她前半辈子都没去过北爱尔兰和爱尔兰,别人或许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莫里斯叔叔他不知道吗? 会议结束后,除了康斯坦斯,其余人都离开了办公室。 莫里斯爵士起身,他瞥了她一眼,语气沉稳。“康斯坦斯,我建议你现在就可以回去准备了。” “这简直太可笑了!”康斯坦斯竭力压低自己的声音,但莫里斯仍然能从中听出一丝怒气,“我是绝对不会随行的。” “连女王陛下都能屈尊降贵出访,”莫里斯爵士毫不留情地驳斥她,“你只不过是一个外交部的公务员,还没有资格对内阁的命令说「不」。” 第59章 “哦,既然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公务员,那我就更没资格参加这样重大的国事了。” “康斯坦斯!” 似乎是吃惊于她如此无礼的回答,莫里斯爵士的眼睛瞪得极圆。 “不是只有你的亲人丧生于ira的爆炸袭击里,”他闭上了眼睛,语气颇为沉重,“1979年,菲利普亲王的舅舅蒙巴顿伯爵和他的外孙是如何身亡的,我想你也清楚。” “所以此次访问,菲利普亲王也并未同女王陛下一同出行,不是吗?” “康斯坦斯·阿普比,你给我清醒点!对于ira,对于北爱尔兰,你们到底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接受?汉弗莱爵士做的报复还不够吗?1988年出台的《刑事证据法律》,还有随即而来的「格杀勿论政策」。我想问一下,政府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能让你们忘掉过去?” 这见了鬼的固执跟她父亲简直一模一样! 莫里斯气得差点没把手里的文件扔在她脸上。 康斯坦斯哑口无言。 她其实很想问他一句,凭什么?凭什么只要求她跟过去和解?凭什么要她去面对这道永久不能愈合的伤口? 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在这间办公室里,在莫里斯爵士面前,康斯坦斯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意外的沉默。 莫里斯爵士转过身,准确地将手里的一份文件「啪」地扔到她面前。 “还有pm这则新闻,你最好去问问威廉姆斯阁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康斯坦斯拿着文件,从唐宁街10号的后门走到一辆黑色捷豹面前,二月份的伦敦天气逐渐回暖,她将大衣的领子放下,利落地钻进车里。 “先回外交部。”她对前排的司机说。 “是的,阿普比小姐。” 康斯坦斯闻言抬头,透过车内的后视镜,她看到一张完全陌生的男人脸庞。 “你是谁?查理去哪里了?” “阿普比小姐您好,我是塞巴斯蒂安·莫兰,这段时间由我来负责您的安保工作。” 回答得相当干净利落,言简意赅,十分符合特工的作风。 “哦——”康斯坦斯拖长了语调,她点了点头,“看来这趟北爱尔兰之行,我是必须去了。” 车窗外景色匆匆,她低头快速地阅读手中的文件。mi6的调查报告显示,首相的丑闻曝光跟国防部部长威廉姆斯脱不了干系。 模板一样的牛津大学出身,保守党的党鞭长一干就几十年,他能够这么了解首相的隐秘过去,康斯坦斯毫不意外。 只不过,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若是为了得到首相那个位置,那么多年前摆在他面前就有无数个机会,根本不用等到现在。 康斯坦斯拧着眉,下意识将视线投向窗外,但却意外的看到一道熟悉的背影,“开慢点,莫兰先生,”她叮嘱着这位新保镖。 车速显然已经痛街边路人的步伐频率相差无几。透过清晰的车窗,康斯坦斯看清了那个正在遛狗的人,果然是她的祖父——汉弗莱爵士。 穿着西装三件套遛狗,真不愧是他本人。 只不过,这狗脖子上的项圈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康斯坦斯心下一沉,她给德雷克打了个电话。 “德雷克叔叔,”她问电话的另一头,“汉弗莱今天出门去见了谁?” “又是麦格纳森先生?哦,没有什么,我只是怕他出什么意外。毕竟汉弗莱又不愿意让人随身保护,出门也不跟人打声招呼,年纪越大就越不让人省心啊。” 挂断电话,康斯坦斯若有所思地看了莫兰一眼。 “莫兰先生,你以前是狙击手?” “是的,阿普比小姐。” “你认识一个叫加文·阿多尼斯的人吗?他以前是我的私人秘书。” 莫兰迟疑了半秒,他说:“认识,我跟他以前一起出过任务。” “他以前养狗吗?”她冷不丁地问道。 这突如其来的发问让莫兰的大脑有点懵,他只记住了教授的叮嘱——不要在阿普比小姐面前撒谎,但教授完全没说该如何应对这位小姐这种出乎意料的询问啊。 而且那个金发碧眼的前同事养不养狗,关他什么事啊! 莫兰心里暴躁至极,但面上却一派稳重。他解释道,“阿普比小姐,我并不清楚他的喜好。” 康斯坦斯眨了眨眼。 “莫里亚蒂以前养过狗吗?”她继续问道。 太可怕了! 莫兰握住方向盘的手背跳出了几道狰狞的青筋,眼里的惊慌一闪而过,他的大脑仔细回想着在这短短十分钟的交谈里,自己究竟露出什么破绽被她一眼看出了真实身份? “阿普比小姐,莫里亚蒂是谁?”他小心翼翼地说。 莫兰试图装傻充愣糊弄过去。 “没什么,”康斯坦斯合上手里的报告,她轻轻扯出一抹优雅的笑容,“他是我的叔叔。” 哦,是叔叔,莫兰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等等!他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呀,谁是谁叔叔,不对不对,她的意思是。他,塞巴斯蒂安·莫兰的顶头上司——犯罪界的「拿破仑」——大名鼎鼎的莫里亚蒂先生,是她这名不起眼的大英政府公务员的叔叔?? 呵,开什么玩笑! 还没等他缓过神,就看到康斯坦斯举起自己的手机,正好在后视镜的视线范围里——他一眼就能看到。 但就是这么一眼,让莫兰略带嘲讽的嘴角突然僵住了。 手机里那个头顶红色米老鼠发箍,穿着一身西装,一脸傲娇看着镜头的男人该不会就是教授吧? 他松开了一只手,揉了揉眼,又看了一眼,似乎是不敢相信。 上班的第一天,突如其来的冲击力让这名优秀的狙击手的精神有点恍惚。但!莫兰绝对不会承认照片里那个表情又傻又拽的男人就是自己智力超群的顶头上司。 死不承认就对了。他想着,勉强地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十分钟后,车停在了外交部大楼跟国防部大楼的交汇处。 “阿普比小姐,外交部到了。”相较之前,莫兰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低落。 看来,他还真是吉姆的下属。 康斯坦斯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摸了摸下巴。 “莫兰先生,出于私人原因,我想请您帮我一个忙。”她的语气十分诚恳。 莫兰心想,以为是个简单的任务,没想到还能节外生枝? 这又让他想起自己另一个上司的嘱咐——“只要不过分,就随她去吧。” 福尔摩斯大人,不过分到底要按照什么标准来判断,你这么严谨的人,能不能不要说出这么模棱两可的话? 莫兰开始有点同情那位金发碧眼,差点死在利比亚的前同事了。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让自己看上去亲切随和。如果不忽略掉他紧握成拳的手指的话。 “阿普比小姐,请问需要我做什么呢?” “很简单,我只是想请您帮我保护一个人。” “恕难从命,阿普比小姐,我只负责您一个人的安全问题。” “哦,是吗?但那个人,他是我的祖父,从另一个角度上说,他也是莫里亚蒂先生的亲生父亲。” “呃……这——” 还没等到莫兰的回复,康斯坦斯放在后座的手机此刻正疯狂震动。 来电显示是内政部副常务次官安德莉亚,是她在改革俱乐部的老熟人,共同进退的政坛好友。 “康妮,你在沃斯吗?” 电话的另一端,安德莉亚的声音十分焦急。 康斯坦斯握着手机,她有点糊涂,“你为什么要问我是否在沃斯?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安德莉亚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她说:“我的助理秘书看见你的私人秘书在军情六处总部,让我误以为你也在那里。” 这番解释让康斯坦斯更加迷惑了。 “多洛莉丝?她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军情六处,她跟菲利普爵士一样,请了一周的病假,今天还没有来上班。纳丁先生是不是看错人了?” “不可能啊,他们之间也有工作交流的,纳丁信誓旦旦向我保证他绝对没有看错。” “这事先放在一边,你先告诉我,今天沃斯到底发生了什么?” “天呐,你居然不知道!今天上午十点半,位于沃斯的军情六处遭到了爆炸袭击!内政部已经派警力去支援了。我以为你的消息会比我更快,结果你居然不知情。不过幸好你没在,听说那边已经有救护车赶过去了,也不知道有多少倒霉蛋受伤。喂——康妮,你有在听我讲话吗?” 第43章 完美伪装 麦考夫刚挂断电话,就听到「轰」的一声巨响,楼下传出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隐约还有惊恐的尖叫。 自2000年那次小型爆炸攻击后,位于泰晤士河畔的军情六处总部已经很久没有遭受过这样的重创了。 不仅是整栋大楼的特工,就连麦考夫也没有想到会有人胆大狂妄到这种地步。 第60章 就在他的眼皮下,制造这么一起恐怖袭击。 “长官,”匆匆赶来的安西娅露出了惊慌的表情。但她仍然尽职地在做紧急汇报:“三楼档案室遭到了爆炸袭击,现已有七人受伤,三人死亡。炸弹分析小组正在清理现场以及炸弹火药残留物已送至化验室。” “监控呢?” “长官,根据监控显示——” “怎么?” “炸弹可能是通过阿普比小姐的私人秘书带进来的。根据监控显示,这位秘书小姐抱了一个纸箱进来,但经过安检时是没有任何异常。” “纸箱里装的是什么?” “长官,纸箱当时送进档案室了。” 又绕进了一个死胡同。 麦考夫沉思了片刻,吩咐他的女助理,“火药化验报告跟那位私人秘书的资料今天中午之前送到办公室。” “好的,长官。”安西娅接到命令后正准备离开,但脚步却在门口处硬生生地停了下来,她回过头,望向麦考夫的目光有点复杂。 “长官,我刚才看见了阿普比小姐,她好像一直站在门外。” 但没有进来。 麦考夫看懂了女助理那欲言又止的暗示——“您是不是又跟阿普比小姐闹矛盾了?” 这是基于什么判断而做出的结论? 麦考夫第一次对自己的选择——比如让安西娅成为私人助理这件事,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怀疑。 军情六处总部外,头顶上是盘旋在大楼周围的滚滚浓烟,康斯坦斯站在角落里,她看着匆匆将伤员抬到担架上的医生,视线有意避开那血腥味十足的部分。隔着这么远,她仍然能闻到里面刺鼻的火药味,恶心得让人皱眉。 蜂拥而至的媒体,迫不及待的快门声,快速离去的救护车,都吵得康斯坦斯脑子疼,她轻咬着唇,双脚仍然不肯向门口迈去。 “阿普比小姐,您不进去吗?”莫兰就站在她的旁边,他满腹疑惑。 康斯坦斯将手指握成拳头放在嘴边,白皙小巧的脸上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绿眼睛,在没人注意她的角落里,惊恐胆怯的情绪从她的眼神逐渐转移到她的嘴唇。 嘴唇发白,喉咙干涩。她完全说不出任何话,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语言功能。 突然眼前一片漆黑,她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即使努力减缓了心脏跳动的频率,但那煞白的脸色仍然引起了莫兰的注意。 “阿普比小姐?”莫兰小声地叫着她。 尖细的指甲已经深深地嵌进柔软的掌心,康斯坦斯竭力地控制自己想要尖叫的大脑,力道越来越重,似乎有液体从掌心流出,很疼,但来自手心的疼痛却远不及心脏的十分之一。 真是丢人。 她闭上了眼睛,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这样的自己。 莫兰觉得这样的阿普比小姐有点不对劲。 看她这样的状态,似乎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康斯坦斯!” 有人在叫阿普比小姐,声音听上去急切又耳熟。 莫兰伸长了脖子,看到一个永远保持西装笔挺的男人。他大步流星地朝着阿普比小姐走来,脸上那双深邃仿若能看透人心的灰色眼睛,冷淡地瞥了莫兰一眼,这一眼凌厉至极,出于动物的本能,莫兰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这是一个跟教授完全不同的男人,尽管本质上都是如此的危险。 也同样是他的上司。 “福尔摩斯大人,”莫兰这一声十分恭敬。 麦考夫的手轻轻地握住康斯坦斯的薄肩,他侧过头,又看了莫兰一眼,心领神会的特工退出了上司的视线。 “康斯坦斯,”他皱着眉,手掌的力道正好可以扶住她颤抖得即将倒下的身子,“我在这里。”他说。 这一句话胜过千言万语。 颤抖的肩膀突然在这一刻平静下来。 康斯坦斯抬起头,她忽视他不动声色的打量,用尽全身的力气来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 至少露出了一个与以往毫无差别的笑容。 “我,没事。”她是这么说的,然后缓缓抬起手,似乎准备拍他的手臂。 她想用行动证明自己是正常的。 “真的没事。”康斯坦斯再次强调道。 这时,麦考夫看见了自己浅灰色格纹西装袖子上出现一抹极为刺眼的暗红色。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他又想起了那场车祸。 “这……” 康斯坦斯瞪大了双眼,她下意识地想要收回手。 但有人比她更快。 麦考夫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腕,打开她的手心,注视着上面的一道新鲜伤口,狰狞的模样,还流着血,但她看上去没有任何感觉。 “这还叫没事吗?” 军情六处总部的一间办公室,正好在走廊的尽头。 “麦考夫,你轻点!” “忍着。” 安西娅拿着文件站在门外,她听着门内隐约传来的动静,表情尴尬中透着几分焦躁。 福尔摩斯大人玩得这么大吗? 她站在门口踌躇不安,不知道该不该敲门。 “麦考夫!我怕疼,你轻点啊。” “忍着。” 天呐! 安西娅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她到底该不该进去汇报工作啊,算了,还是等会儿再来吧。 她低着头,准备悄悄转身离开。 可就在这时,「吱呀」一声,办公室的门突然就打开了。 福尔摩斯大人站在门口,阴沉着脸盯着她。而坐在扶手椅上的阿普比小姐则抬起了——被纱布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右手,活脱脱像戴了一只白色纱布手套,这位小姐优雅地朝她打了个招呼。 “嗨,安西娅。” 场面一度尴尬到让这位女助理愣了足足一分钟。直到福尔摩斯大人眼底逐渐涌现出的不耐烦,她这才缓过神来。 “您好,阿普比小姐。” 麦考夫坐回到办公桌后面,他想像往常一样将手放在桌上。但似乎想起手臂上的血迹,于是抬了抬下巴,冷静道:“开始汇报吧。” “炸弹火药残留物的化验结果是硝酸铵、铝粉以及……据分析,应该是由钢筋杆制成的榴霰弹,由于有隐藏的次级引爆装置,所以——” 安西娅顿了顿,她看了一眼沉默的阿普比小姐。 “但这也不能代表爆炸案跟多洛莉丝有联系吧?”康斯坦斯敛起脸上的笑容,她没听出来有直接证据可以表明多洛莉丝就是幕后凶手。 麦考夫看了一眼她,“先不要这么着急地下结论。”他朝安西娅点了点头。 “是的,长官。随后我们派人去了多洛莉丝·弗雷斯特的家中调查,根据本人和周围目击证人的证言,以及公寓走廊监控,可以证实她今天确实没有出过门。也就是说,我们有理由怀疑有人伪装成多洛莉丝,借助她的身份在本部制造炸弹袭击。” 安西娅离开后,办公室变得十分安静。 过了片刻,麦考夫就听到康斯坦斯问他:“那么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究竟是哪个天才伪装成我的秘书。不仅成功地骗过了我,还成功地骗过了整个军情六处呢?” 站在车边抽烟的莫兰一副放荡不羁的派头,烟雾散开后露出一张俊美的脸。无聊的空闲里,他的手又痒了,心里期待着到城里的扑克俱乐部玩上几局。 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阿普比小姐才会出来,眼看这午餐的时间就快过去了。 手机在兜里震动,莫兰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但看到来电显示时,他突然站直了身子。 烟头被皮鞋鞋底狠狠地踩灭。 “教授,日安。”莫兰的嗓音有点沙哑,他的视线正紧紧地望向这栋绿色建筑的正门。 手机的另一端,吉姆·莫里亚蒂正坐在一张皮质沙发上,他冷淡的目光打量着整个书房的摆设,最后停留在红棕木桌上的一个鎏金雕花相框许久。 “今天发生什么有趣的事?”他伸手拿起相框,饶有趣味地问道。 莫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使劲吞了吞口水,斟酌了一下说辞,“军情六处发生了一起爆炸袭击。” “哦,福尔摩斯还活着?”莫里亚蒂琥珀色的瞳孔折射出期待的光芒,他的语气——天真中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恶毒。 教授您是不是把福尔摩斯大人想得太弱了? 莫兰有点无奈地想着,他再次压低自己的声音,忍不住说出自己的猜测。“福尔摩斯大人看上去毫发无损。不过说起来,这起爆炸是您给他准备的礼物吗?” 莫里亚蒂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到底是从哪里给自己找了一个这么愚蠢的手下。 “你觉得呢?塞巴斯蒂亚·莫兰,需要我也为你准备一份吗?” 莫兰,这位军情六处数一数二的优秀狙击手瞬间冒出了冷汗,惊恐之余,他想起了今天阿普比小姐的请求。于是将两人的对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第61章 “她让你去保护那个老头子?”手机的另一端,教授的声音听起来不太高兴。 老头子?莫兰歪着脑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称谓。 “准确来说,是保护那位阿普比先生。”他好心纠正道。 “闭嘴!”莫里亚蒂情绪不稳,他差点没把手里的相框狠狠砸到地上。话音刚落,他就听到了楼下大门被推开的动静。 “教授,他也是您的——”莫兰颇为头疼地劝解着,但话还未说完,他就听到手机另一端传来——「砰砰砰」的剧烈枪声。 无比清晰的三声枪响,胆子大到甚至都没用消音器。 莫兰愣在了原地。 在他的印象里,教授似乎从来没有亲自用枪杀过人。 “莫兰先生?”康斯坦斯奇怪地盯着眼前正在走神的男人,她转过头问麦考夫,“他这是怎么了?” 麦考夫瞥了一眼,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人类的承受能力真是不堪一击。” 哦,这刻薄的语气,又让康斯坦斯想起了汉弗莱。 她瞪了麦考夫一眼。 “塞巴斯蒂斯安·莫兰!”康斯坦斯又叫了他一声。 这时,我们的莫兰先生终于想起了他此刻的身份。于是他略带慌张地应道:“阿普比小姐,接下来是回外交部吗?” “蓓尔美尔街。” 一道毫无感情的回复,显然不是出自阿普比小姐之口。 莫兰的视线投向阿普比小姐身边的男人,说话的正是福尔摩斯大人,他手握着那柄黑伞,脸上带着虚伪的笑容,一双灰眼睛闪烁着冰冷无情的情绪。 如果忽略掉那不太善意的目光,莫兰仍然觉得眼前的福尔摩斯大人跟之前有点不一样。 但又说不上……是哪里不一样。 如果是教授,应该就能很快看出来吧。 “莫兰先生,我跟福尔摩斯大人一起,”康斯坦斯此刻已经站在麦考夫的车前,她面带微笑着嘱咐莫兰,“至于莫兰先生你——就去完成另一项艰巨的任务吧。” 麦考夫为她合上车门后,再次给了莫兰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 这让他有点不寒而栗,心里细想——难道福尔摩斯大人也看出了他的真实身份? 待这两人扬长而去,莫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换了一个任务,而且还是在福尔摩斯大人默许的情况下? 站在原地的莫兰彻底懵了,这情节走向不太对吧。 坐在后座的康斯坦斯显然对这辆车熟悉得不行,她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舒服地躺着,然后举起自己包扎得过了头的右手,使劲戳了戳旁边正在闭目养神的麦考夫,“这就是军情六处最高长官的包扎水平?” 被揶揄的麦考夫颇为尴尬地咳了几声。 他上次给人包扎是什么时候?时间隔得太远,都有点记不清了,似乎是夏洛克小时候不小心被利剑划破手掌的时候,血汩汩地从伤口流到地板上,他一边无奈地收拾地板,一边小心翼翼地为幼弟包扎伤口。结束后,他还顺手摸了摸夏洛克那头毛茸茸的卷毛,然后就看见幼弟很不情愿地瞪着自己。 麦考夫想到这里,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丝笑容。 这让康斯坦斯诧异地盯着他。“这有什么好笑的?” 麦考夫的嘴角突然僵了几分。 “不过,你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她伸手又戳了戳他的脸颊。 “噗——”前排正在偷听的安西娅一时半会儿没憋住,笑出了声。 糟糕!她捂住嘴巴,露出一双惊恐的黑眼睛,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 但—— 麦考夫沉下脸对司机命令道,“停下,”然后抬起下巴,对着身体僵硬的女助理露出一抹伪善的笑容,“我希望有关echelon程序的所有重点监视报告都能在三点以前送到我桌上。” 安西娅震惊地松开了手,她原本微笑的嘴角,肉眼可见地垮掉了。 显而易见,在工作上没有人敢跟福尔摩斯大人讨价还价。 所以迫于形势,安西娅只好哭丧着脸,拉开车门走了下去。 待车重新启动后,康斯坦斯转过头,透过车窗,看着在寒风中独自行走的女助理,心有不忍,“你——” “我怎么了?”麦考夫挑了挑眉,似乎在等待着她的下文。 康斯坦斯瞥了他一眼,她漫不经心地说,“你确实笑得好看呀。” “康斯坦斯!” 显然,位高权重的大英政府有些许恼羞成怒。 “你——”麦考夫眉头拧了起来,他想到了上午的那通电话,原本微翘的嘴角立刻被抚平,眼里的担忧满得都快溢出来了,“真的准备去北爱尔兰吗?” 康斯坦斯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那你打算跟谁一起去?” 她这质问语气让麦考夫有一种他试图出轨但被当场抓获的错觉。 “莫里斯爵士说你十分期待这次随行,”他回忆起电话里的内容,神情又严肃了几分,“但依我对你的了解,你不太可能会参与此次的国事访问。” 麦考夫的视线紧紧地盯在她的脸上,试图找出证明自己推论的蛛丝马迹。 但她平静的脸上看不到任何为难之色。 “如果你不想去,我可以——”他谨慎地为她留了一条退路。 “如果我没猜错,”康斯坦斯眨了眨眼,“你们定的人选应该是外交部常务次官,不是吗?” 车内的氛围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麦考夫沉默了片刻,事实上,他对她的这个选择既担忧又害怕,几乎是无意识地,他长叹了一声,手指不由自主地抚摸着她的脑袋。 但心里似乎还憋着一股气,他将她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的,而她则懵懵地盯着他,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里有着数不清的疑惑。 她肯定在想,这个人在发什么疯?好好的头发弄得这么乱! 这让麦考夫坚硬的心难以抑制地柔软了起来。 “会有危险的。”他还是不愿意让她去。 康斯坦斯扑哧一笑,猝不及防的,她钻进他的怀里,灵活的手指正在扯乱他脖间的领带,麦考夫好笑地揽住她的腰身,防止她掉下去,他听到她说,“我可是女巫呀,会有什么危险能伤害到我?” 又来了。麦考夫无奈地想着,阿普比家的睡前故事是不是重新写了一个版本?要不然,她怎么总是念念不忘女巫这个角色。 “伊恩,哦不,应该是吉姆·莫里亚蒂先生,”威廉姆斯看了一眼自己书房的墙壁,淡绿色的墙纸上出现了三个明显的黑色弹洞,他的视线锁定在房间里不速之客身上,“你这是终于来找我复仇了?” 他的语气就像是责备一个没有时间观念的孩子。 “你还不值得我动手。”莫里亚蒂随意地坐在红棕木桌后,他撇了撇嘴,将手里的相框举起,眼里充满着嘲讽,“不过,我没想到你一直留着她的照片?” 就在接触到照片的那一瞬间,威廉姆斯的眼神变了,年过半百的男人疾步到书桌前,居高临下、不带感情地命令着他:“请您放下,莫里亚蒂先生。” 很少有人能看到一向温和示人的国防部长会露出这样可怕的眼神。 “哦,你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吗?威廉姆斯·西摩,”莫里亚蒂的脸上泛起一丝恶毒的笑,他喜欢用最大的恶意揣摩人心,“难怪你一直都恨帕特里克,是不是恨不得他去死?” 威廉姆斯深吸一口气,他坦荡道:“我虽然讨厌他,但还不至于狠毒到这种程度。” 这可说不准。 整个阿普比家,莫里亚蒂最看不透的人就是威廉姆斯。所谓他名义上的哥哥,实际上就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二十多年过去。莫里亚蒂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如果跟小时候相比没有什么差别的地方,那就是他的那双眼睛,像头猎鹰总是死死地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小时候威廉姆斯就总是警告康妮让她远离自己,当年也是他在书房跟汉弗莱主张将自己送走,以免生出其他的变故。若是因嫉生恨,间接害死了帕特里克,这种可能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存在的。 莫里亚蒂想着,一个人居然能伪装到这样的地步,还真有趣。 “你不用将帕特的死栽赃给我,”兴许是站久了,有点疲惫的威廉姆斯躺在一张舒适的扶手椅上,他脸上堆满了皱纹,手臂垂下时,莫里亚蒂清楚地看到臂侧有一个细微的针孔,他听到威廉姆斯继续说:“伊恩,我比你想的还要了解你。” “以及当年送走你的原因,其实,我想你自己应该都明白了。” 莫里亚蒂冷冷地注视着威廉姆斯,握着枪的手有种朝他扣下扳机的冲动。 在心里倒数三秒就开枪。 但朝哪里开比较合适呢? 是脑袋、心脏、脖子,还是——他那张应该永远闭上的嘴! 怎样才能让他永远闭上? 第62章 就是这么一瞬间,莫里亚蒂几乎快要控制不住大脑喷涌的想法——杀了他!杀了他! 手臂已经抬至与肩膀齐平的位置。 “这样吧,我给你讲段故事。”威廉姆斯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着,他的平静的视线滑过那张清秀脸庞。仿佛与记忆里那个少年的轮廓完美重合。 威廉姆斯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说:“千百年以来,英国王室成员都自诩拥有纯正而高贵的血统。但实际上这个家族隐藏着低能、癫痫以及智障各种遗传疾病。为了保守这个秘密,为了保护皇室的尊严,他们能做出各种你想象不到的事情。比如,约翰王子是乔治五世最小的孩子。因为患有癫痫被国王藏了起来,直到他死后一百年才被媒体披露。” “当然还有更可怜的……伊丽莎白王太后出身于贵族家庭——鲍斯-莱昂家族。自温莎公爵退位后,嫁给乔治六世的伊丽莎白就成为了英国尊贵的王后。她的母族——鲍斯-莱昂家族当年就将一对姐妹:凯瑟琳和内丽萨,也就是伊丽莎白王太后的侄女、伊丽莎白女王的表姐,关进了一家精神病院,并对外谎称她们早已过世。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这对姐妹患有遗传性精神病,她们被专业人士诊断为智障和低能。这样的疾病注定她们的未来只能待在精神病院,靠着鲍斯-莱昂家族每年付给精神病院的125英镑进行治疗。在她们孤苦伶仃的几十年时间里,没有任何人去看望她们。直到死亡,也只有精神病院的护工们参加了她们的葬礼。” 威廉姆斯顿了顿,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冷酷无情。“为了权势跟地位,人类可以做出任何你想象不到的事情。” 书房挂着的壁钟发出了一阵低沉浑厚的钟声。就像是特意为了哀悼这段沉痛的往事。 “呵,”莫里亚蒂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声,他彻底脱去了优雅自控的伪装,露出一副天真狠毒的面孔,“所以阿盖尔公爵抛弃你是因为你脑子不正常吗?” 威廉姆斯怜悯地注视着莫里亚蒂,这样的目光让莫里亚蒂暴躁极了。 他最恨别人用——怜悯、同情和惋惜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你忘了阿瑞斯是怎么死的?” 阿瑞斯,古希腊神话里的战争之神,残暴、嗜杀,象征着力量跟权力。但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不对——莫里亚蒂终于想起来——威廉姆斯指的是汉弗莱以前养的那条金毛犬。 也只有汉弗莱才会用古希腊主神的名字给狗命名。 可它是怎么死的? 莫里亚蒂不记得了。 “它被你打断了腿,扔进池塘淹死了。” 你小时候甚至还想放火烧死它,但差点被康妮发现,所以换了一个作案方式。威廉姆斯在心里把后半句说了出来,他在伊恩七岁那年就已经观察到这个孩子分离人格犯罪的早期征兆。只不过他觉得这些可能是小孩子为了吸引大家关注的小把戏。 直到那天,威廉姆斯目睹了伊恩虐杀阿瑞斯的全过程。 他这才意识到,这个孩子的心理出现了问题。 过了许久,久到威廉姆斯以为余晖即将从窗口洒落进地毯上,久到书房里的壁钟再次敲响宛若悲歌的声响。 这时,他看到面无表情的莫里亚蒂举起了那把黑色手枪,对准了自己。 威廉姆斯没有任何的慌张。他好像早有预料莫里亚蒂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你不用浪费子弹,伊恩。”他平静地说道。 我会死的,但不是在这个时候。威廉姆斯的视线久久地停留在桌上的相框上,他在想,真可惜自己生前从来没有跟她合过一次影。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莫里亚蒂问了另一个问题。“菲利普·汤普森,你跟他做了什么交易?” 始终面不改色的男人终于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政客还能做什么交易?”威廉姆斯自嘲一笑。 显然是在避重就轻。 “有什么交易是需要他去一趟牛津大学?”莫里亚蒂不耐烦地晃动着手腕,他真的很想在威廉姆斯身上开一枪,这群人简直不会好好说话。 威廉姆斯沉默地看了他一眼。 “这跟你无关。” “呵,你不怕我杀了你?” “如果你真的想杀我,最开始那三枪就应该打在我身上。” “闭嘴!你这个该死的东西!” 威廉姆斯见到气到失去自制力的莫里亚蒂,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小时候独自一人待在池塘边自言自语的小男孩,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他说,“会结束的,一切都会结束的。” 正往阿普比老宅方向开车的莫兰透过后视镜,看见坐在后排的一个白发老人,穿着得体的黑色三件套,正笑眯眯地逗弄着一只狗。 怎么感觉教授和汉弗莱爵士长得一点都不像呢? 莫兰试图从两张脸上找出相似之处,但——感觉除了轮廓跟发际线比较相像,其余的部分他还真没看出来。 可他转念一想,阿普比小姐跟教授确实又有几分相像。 如果这么算的话,那么毫无疑问,这三个人肯定拥有血缘关系。 但教授为什么又叫吉姆·莫里亚蒂呢? 找不到原因的莫兰在脑海里编排了无数个情节。 “阿瑞斯——来,坐。”后排的汉弗莱爵士轻轻地拍着身边的座位。 汉弗莱爵士脚边这只皮毛顺滑的金毛犬,似乎是能听懂指令,莫兰见它身姿矫健,抬腿一越就到了后座上,它眨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正期待着汉弗莱爵士的表扬。 汉弗莱爵士摸了摸它的脑袋,然后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莫兰。 很好,这威胁的眼神很教授。 莫兰那句「建议不要将宠物放在后座」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迫咽进喉咙。 只不过,刚才金毛犬跳上去的那一瞬间,莫兰好像看见了它脖子上的银色项圈有红点一闪而过。 他揉了揉眼,再定睛一瞧,却什么都没看见了。 难道自己累出了幻觉? 十分钟后,莫兰将汉弗莱爵士跟他的狗安全送到阿普比老宅后。他坐在车里回想起这第一天上班的所有细节,这才意识到上午那隐隐约约的不对劲是出自哪里—— “福尔摩斯大人换了一套衣服啊!” 不过,他为什么会换了一套衣服呢? 第44章 给福尔摩斯的礼物 康斯坦斯站在西贝尔法斯特黑山山脚下,这里是北爱尔兰新芬党的大本营。而她只要一抬头就能看清山坡上出现的巨大标语——erin(爱尔兰)是我们的女王。 快到正式会面的时间,她被安排坐上车,跟在女王陛下和菲利普亲王的后面。在抵达贝尔法斯特剧院之前,透过防弹车窗,她能看到沿途有不少民众挥舞彩旗迎接。 这是王室特意要求的,也是女王登基60周年钻禧庆典的一部分。 贝尔法斯特剧院到了。康斯坦斯下车,脸上自动堆起一群表示亲切和欢迎的线条。每逢外宾在场,她都会作出这种机械的反应。 她抬起头,剧院屋顶上有两名北爱特种兵狙击手执行警卫任务。还有数不清的mi6特勤人员藏匿在人群里。因为前日暗中收到炸弹威胁,麦考夫又临时从伦敦调了不少人。 众目睽睽下,前ira领导人、现新芬党领袖是一个早已白了头的中年男人,他站在剧院门口,握着女王的手,并有爱尔兰语对她说,“再见,祝你平安。” 围观的媒体记者们纷纷摁下快门,身穿制服的安保人员持枪伫立在剧院门口。 康斯坦斯离他们很远,她置身于高涨的欢呼声中,神情平静。就像是看一出情节平淡的三幕剧,剧本都已提前安排好,演员们都在履行自己的职责,一丝不苟地演戏,他们每个人看上去都那么游刃有余。 可惜的是,她与这氛围格格不入。 背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布伦丹没有出现。”康斯坦斯对身后的男人说,“如果他想借此破坏英国跟北爱尔兰之间的关系,那么今天就是最佳的时机。” 麦考夫手持黑伞,轻轻戳了戳地面。 他也在等布伦丹出现,今天的布局都是在等待那个男人,为了让他隐藏的那些肮脏、黑暗乃至血腥的秘密永久地消失。 而秘密之所以是秘密,是因为它一旦被揭开,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 “布伦丹很擅长制造炸弹。”他说。 “那他的目标真的是女王陛下吗?”康斯坦斯回过头,她凝视着麦考夫,“他报复政府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这时,女王陛下跟北爱尔兰政府官员走进了剧场。人群开始散开,为了避人耳目,麦考夫走上前,他揽着康斯坦斯上了不远处的一辆车。 “这里不是伦敦,没有那么多监控摄像头。”她坐在后座上,似乎是不太理解他的做法。 “布伦丹在ira卧底这二十几年,至少实施了不下百次的谋杀和暗杀活动,死于他枪口的人不计其数。”麦考夫顿了顿,透过防弹窗看了一眼正在撤退的北爱特种兵,语气淡淡,充满着不屑:“在他尽情挥霍国防部给他提供的巨额经费的同时,他还能反向为ira提供有关英方的情报。” 第63章 “真不愧是一位出色的双面间谍。”康斯坦斯拨弄着自己的珍珠耳坠,她想起那支爱尔兰哨笛,想到了那张藏在笛子里的纸条。于是她装作不在意地问他:“纳德酒店爆炸案跟他有关,是吗?” 此时,麦考夫的手机响了。 他侧过头,避开她投来的视线,听着远在伦敦的属下的紧急汇报。 短短的一分钟里,在康斯坦斯的注视下,他眉头皱得极深,搁在膝盖上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弯曲成拳。 挂断电话后,她听到了他发出的无奈叹息。 “康妮,我要回伦敦处理一些事。”麦考夫几乎没有犹豫地做了决定。 康斯坦斯点了点头,她没有感到任何意外。 “是夏洛克?”尽管不合时宜,但她还是问出了口。 “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他说着,脸上的表情既苦涩又带着一丝不可琢磨的喜悦。 这一刻,她突然想到了吉姆。 今天是他的生日,也不知道威廉姆斯有没有替她将礼物送到他的手里。 康斯坦斯身体前倾,伸手替麦考夫抹平了领带的褶皱,脸上露出无懈可击的一抹微笑,“替我向他问声好。” “你不跟我一起回伦敦?”麦考夫的目光划过一丝疑惑。 他刚才已经察觉出她低落的情绪,以为在提议回伦敦后,她就会顺势跟他一同离开。 “今晚在贝尔法斯特市政厅有一场宴会。我想,女王陛下的外交部至少需要一个代表出席。” 康斯坦斯的理由没有任何可以反驳的地方。 但令麦考夫感到不安的是,她现在看上去太安静、太顺从了,与来北爱尔兰之前抵触的情绪全然不同。 可时间并不会等人,他此刻没有细想,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准备起身离开。 “我尽快处理完那边的事,希望到时候能跟阿普比小姐共进晚餐。” 西贝尔法斯特,原本肃然清冷的街道上此刻却因涌入拍照留念的游客和拿着各色乐器演奏的流浪艺术家而展现出一股奇异的热闹。 自1998年英爱签署《贝尔法斯特协议》后,这里就成为了艺术家的领地。所有的和平墙上都被鲜艳大胆,讽刺意味十足的涂鸦所占领。 康斯坦斯裹着一件灰色外套,正在驻足观赏一面绘有一幅超大的持枪军人的黑白壁画,有两名特勤人员混入游客之中,紧跟其后。 她的耳边,时不时还能传入各种古典乐,以及许多即兴演奏,有小提琴、大提琴,钢琴还有当地著名的民族乐器——爱尔兰哨笛。 悠远的音乐响起。 一个金发小女孩正用一柄黑色哨笛吹奏着爱尔兰民谣《the immgarnt》。尽管指法略显稚嫩,音乐断断续续,但仍然有很多游客停下了匆匆的脚步,驻足倾听,这其中就包括康斯坦斯。 他们的头顶那片阴霾的天空,此刻有道灿烂的阳光穿透乌云,安静地洒落在小女孩身上。 她看上去就像一个降落凡间的小天使。 曲毕,人群之中发出阵阵善意的掌声。康斯坦斯转身正准备离开,却发现自己的衣角似乎被一股外力拉扯着。她回过头,发现是刚才那个演奏的小女孩。 小女孩将从包里拿出了另一支银色的爱尔兰哨笛,她仰起头,露出一张天真无邪的笑脸。 康斯坦斯愣住了,她的手心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支笛子。 “女士,十分抱歉,凯莉她——不会说话。”小女孩的妈妈揽住孩子的肩膀,她一脸歉意,“她只是想听您演奏一首。” 围观的游客们笑眯眯地注视她,其他街头艺人也纷纷停下手中的乐器,隔着零零散散的人群为她加油打气。 进退两难。康斯坦斯的手指轻轻划过笛身,她的小手指烫得近乎颤抖。 “我……只会一首曲子。”她说。 深呼吸,康斯坦斯很久没有在大众面前进行音乐演奏了。 纤细的指尖波动着,如同阳光下翩翩起舞的蝴蝶,一首悲怆、尖锐凄厉,好似英雄末路的悲歌从她的唇间,从她的指尖缓缓倾泻。 “这是什么曲子?听着真难过。”其中一名游客问道。 “cuchulainn。他是凯尔特神话里的一位英雄。相传他的身上流着天神跟人类的血液,先知凯斯巴曾预言道:「cuchulanin将成为名流千古的英雄……但人生却十分短暂。」”一个男人伫立在人群中,他的手里也握着一支哨笛,他走上前,微笑着为人解惑。 演奏结束。 小女孩的笑容剔透干净,接过笛子的她向康斯坦斯挥了挥手,然后一蹦一跳奔向在远处等待的妈妈。 康斯坦斯望着两人离开的身影,心头涌上一股酸涩的滋味。 她都快记不清母亲的模样了。 “阿普比小姐!”背后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康斯坦斯惊诧地转过身,是一个穿着绿色夹克的陌生男人。他的年纪看上去大概五十左右,下巴留着青渣,灰白色的发际线开始后退,露出闪闪发亮的前额,整个人看上去有点滑稽可笑。 “你是谁?”她不喜欢他看自己的眼神。 带着深深的探究跟审视。 他缓缓走到康斯坦斯的跟前,用那双剔透的棕色眼睛盯着她。 “您可以称我为布莱顿先生,”他用一种温文尔雅的腔调说道,“也可以叫我安德鲁,” “当然,我还有另一个名字——” 他的手轻轻放在她的肩膀上,在外人面前显得亲昵无比。但话还未说完,就看到康斯坦斯突然像个支离破碎的提线木偶朝后倒去,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她睁着那双漂亮的绿眼睛,一脸难以置信。 “布伦丹·科尔文。” “我不喜欢这个赫尔墨斯的身份,”坐在车上的威廉姆斯冷冷地解释道:“她送给你的礼物,希望你能自己去拿。” “哦,你这是在嫉妒,没有人记得你的生日吗?”莫里亚蒂的嘴角牵出嘲讽的笑意,“谁能想到,我居然跟私生子同一天生日,这可是上帝开的最无聊的一个玩笑。” “吉姆,你是瞧不起私生子这个身份,还是厌恶我这个人?”威廉姆斯声线平稳得好像在问一个微不足道的问题。 莫里亚蒂侧过头,他久久地凝视着威廉姆斯,似乎要将这个迅速衰老的男人看个透彻。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 从很小的时候,从身为伊恩·阿普比开始,他的大脑就无时不刻塞满了许多想法:有残暴的,有邪恶的,有血腥的,它们是不为人知的阴谋诡计,也是他唯一能够储存阴暗的潘多拉盒。 他完美的伪装几乎骗过了所有人,除了这个人——这个用收养名义掩盖私生子身份的男人。 “厌恶一个人需要什么理由吗?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莫里亚蒂再次撇过头,咬牙切齿道。 “你既然那么讨厌私生子,那为什么要用潘海利根的roaring radcliff?”威廉姆斯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不紧不慢道:“radcliff,乔治公爵跟情妇的私生子,你看上去很喜欢的样子。” “你真的以为我不会杀了你吗?”莫里亚蒂的眼神突然变得凶狠起来。 威廉姆斯无所谓地笑了笑。 “至少先看了礼物再动手吧,我亲爱的弟弟。” 阿普比老宅的花园里,一身正装打扮的汉弗莱弯腰,摸了摸无精打采的金毛犬,他一脸忧心忡忡,“德雷克,阿瑞斯它没事吧?” 正在修建草坪的老管家无奈地回答道:“汉弗莱爵士,医生很快就到了,您不必这么担心。” “它都快一天没进食了,我看阿瑞斯在布莱顿先生家里时还很活跃啊。”汉弗莱的口吻难得柔和了下来,他抚摸着阿瑞斯的下巴,眼神温和对它说道:“乖,布莱顿先生明天就回来了,到时候他会来接你回家的。” 此时门铃响了,汉弗莱急切地冲管家说:“快去开门,应该是医生到了!” 德雷克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剪刀。他拾起手帕,擦了擦手,低声咕哝道:“没准是威廉姆斯阁下跟吉姆少爷呢。” “德雷克,你不用提醒我,我知道今天是他们的生日。”汉弗莱一脸不耐烦,他挥了挥手,“我还没有老到得阿兹海默症的程度。” “但您至少表现得稍微开心点呀。夫人在世的时候,您可不是这个样子。” 德雷克本来想抱怨汉弗莱这几年过于冷心绝情。但没想到提到过世多年的阿普比夫人时,汉弗莱原本焦躁的脸突然就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骤然变得冰冷不可接近。 沉默了片刻,德雷克听到了他说——“正因为她不在了,所以我也没必要掩饰自己了。” “演戏演久了,潜意识里就会以为自己是一个好人。” 德雷克的喉咙烫得发热,他不敢再回应这句坦白。于是快步穿过长廊,跨过玄关,穿过小路,打开大门。 来者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陌生男人,金发碧眼,高大魁梧,他说自己就是布莱顿先生介绍过来的宠物医生——格林先生,今天下午接到汉弗莱爵士的电话便从诊所匆匆赶来。 第64章 德雷克赶紧让格林先生进门。 格林先生一步一步地挪动着双脚,他抬起左脚时明显要比右脚吃力,他回过头,冲难掩惊讶的德雷克露出一丝歉意的笑容。 “抱歉,两年前发生了一点意外。” “哦,千万别这么说,格林先生,对于您不辞辛苦地前来问诊,我们已经对此十分感激了。” “谢谢您的宽容,请带我去看一眼阿瑞斯吧。” 威斯特敏斯宫的一间屋子,长形的会议桌边坐着不久前刚落地伦敦的麦考夫,他沉默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三分钟之前,艾琳·艾德勒还在他们面前摆出一副志得意满的姿态,炫耀着属于她的胜利果实。 但就在刚才,局势瞬间逆转——夏洛克成功破解了她手机的密码。他将手机递给了麦考夫,“希望这能弥补我之前可能造成的不便。” 艾琳浑身颤抖着,她亲眼看他输入了那精心设计的密码,她亲耳听到了他对感情不屑一顾的说法,她在震惊,震惊于他能洞悉万物的观察力,也在痛苦,痛苦于自己在他身上付出的感情,此刻就像一个无法诉说的笑话,可悲可怜。 她的眼角划过一滴眼泪。 麦考夫接过手机,机身突然在掌心震动,一看屏幕,是来了一个匿名电话。 他面不改色地将听筒放在耳边。 对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福尔摩斯先生,我为您准备了一份迟来的礼物,希望——您能喜欢。” 他拖长的语调充满了虚情假意的味道。 随即通话就被对方立即挂断。 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急匆匆赶来的安西娅推开,一向稳重能干的女助理此刻露出的慌张跟惊惧,让夏洛克为之侧目,她几乎没有注意到室内的另外两个人。 这让麦考夫心感不安。 “长官,”安西娅几乎没有办法控制自己颤抖的声音,“阿普比小姐她,她——失踪了!” 原本准备离开的夏洛克闻言,停住了脚步,他蓦地望向自己的兄长。 让夏洛克难以置信的是,一贯不喜欢表露情绪的麦考夫,他整个表情就像是被人抽了一耳光,脸色迅速地沉下去。 “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没有人在她身边吗?” 麦考夫自认表情无异,但心底不知为何,蹿上了一道无名火,让整个胸腔跟心脏都疼得近于无法呼吸。 他从年少就懂得克制感情,就像夏洛克刚才说的那样,感情……是成功者的缺陷。他不该情感作祟,他不该为此大动肝火,他不该在任何人面前表露异常。 但很多时候,痛苦远比人所想象得可怕,因为它能让人失去理智。 没人能例外。 就当麦考夫忍不住,忍不住要把手机狠狠地砸向地面,准备冲着无辜的女士发火之际。 夏洛克走到他身边,轻轻地摁住了他的肩膀。 “事情还没有糟到你所预想的那样,麦考夫,冷静点。” 麦考夫闭上了双眼。 他的语气懊悔至极,痛苦至极,那是夏洛克从没听过的复杂情绪,“我答应过她,我会去接她的。” 他极少会允诺别人,但一旦答应别人,就意味着他就一定要做到,他不允许自己失败。 这是麦考夫的信念。 “现在还不晚。”夏洛克挑了挑眉,他望向窗外飞过的一群白鸽,若有所悟道。 第45章 骗子之间的较量 康斯坦斯是被震动声吵醒的。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眼前一片漆黑,除了一盏高高钉在墙上的壁灯,壁灯旁边是一块被悬挂的显示屏,在隐约昏黄色的光晕里,她抬眼注意到四个角落分别都安装了夜视监控摄像头。 康斯坦斯眉头微皱,摸摸自己的耳朵。 耳坠果然不见了。她想,真是可惜这么精密的定位追踪器。 四面都是石壁,只有一处高到需要抬头才能看到的小窗户,被红色天鹅绒窗帘盖住,竟透不出一丝光。康斯坦斯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她无法形容这诡异到令她感到恶心的气味。 手不经意触碰到柔软之处,康斯坦斯这才发现自己坐在一张宽大的镀金床上,对面就是一面大穿衣镜,清晰地照出她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 果然,问题是出在小女孩递来的那只支爱尔兰哨笛上。 「滋滋滋」的震动声不断在提醒她目前的处境。 康斯坦斯下床,俯身寻找震动的来源,走到穿衣镜的位置,在她斜对面放置着一个三层的白色书架,有人将手机放在了最上面。 果然是手机发出的震动。 康斯坦斯眉头下压,露出一丝憎恶的表情,她已经猜到是谁打的电话。 似乎是配合着手机发出的动静,距壁灯不到一英尺的显示屏也突然亮了起来。 黑屏变成了布伦丹的模样,他仍然是那副平凡的五官,还有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透过屏幕,可以看到他的背后是一排排书架,上面堆满了书。 其中,谢默斯·希尼的《北方》、《野外工作》以及《苦路岛》被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亲爱的,你果然找到了纸条。”布伦丹的声音颇为愉悦,甚至还带着一丝畅快的笑意。 去年,就在诺森伯兰大街发生爆炸案的那天,康斯坦斯收到的一个匿名包裹,里面就是那支爱尔兰哨笛。 笛子里确实藏有一张纸条,那也是前不久她才发现的。 康斯坦斯将视线对准摄像头,她冷冷道:“科尔文先生,事实上,我确实很想见您一面。但这不代表您可以用这方式来邀请我做客。” 并非预料不到,相反这是她能设想到的最危险的局面。 再往深处思考,她甚至还能得出一个毫无证据支撑但却完全说得通的理由——麦考夫与布伦丹之间必然有一场隐晦的交易。 奇怪的是,康斯坦斯没有生出任何的背叛感。 出于公务员的本能,她站在他的角度,同样认为这样的决策十分符合当下的利益。再者,她有很多方法可以逃出去。这几年虽然不常使用魔法,但并不意味着她遗忘了自己身为女巫的另一层身份。 不过在此之前,康斯坦斯想看看布伦丹费尽心思设下的这个陷阱,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 “您不可能一直将我困在这个地下室。” “我确实不能,”布伦丹嗤笑道,“毕竟阿普比小姐身上流淌的可是女巫的血统,既能看透人心还能操纵万物。” 康斯坦斯愣怔了。她下意识地回避视线,整个人的感官顿时警惕起来。 他怎么会知道这个秘密? 布伦丹坐在监控屏幕前,他看她,幻想她如同一只无处可逃的猎物,在自己设好的圈套里苦苦挣扎,他缓缓开口:“你在想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阿普比小姐,在这个世界上,从来就不存在永远的秘密。就算人死了,埋进棺材里,那也并不意味着所有的过去都能烟消云散。” 康斯坦斯立刻打断他的话,“布伦丹,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我什么都不想要,”布伦丹说完这话语气倏地变,像堕入地狱的恶魔一样低吟着:“我只是想让你了解一个真相,一个只能由我来为你揭开的真相。” 康斯坦斯将手机移开耳边,她平淡开口道:“这个真相让你蓄意制造一起爆炸案,导致一名无辜的特工丧命;这个真相让你用一场推卸给美国大使的车祸,来逼迫政府为你抹掉安德鲁的身份;这个真相让——”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强作镇定道:“英国情报局的负责人特意安排这场世界瞩目的访问,就是为了让你亲自来告诉我——这个真相。” 太可笑了。 她毫不畏惧地盯着摄像头,黑暗之中,那双漂亮的眼睛熠熠生辉。 “很抱歉,我对这个所谓的真相,没有任何的兴趣。” 听到出乎意料的回答,布伦丹脸色一沉,他眯起眼睛狠狠道:“不不,你必须要知道!” “为什么?” “因为——” 康斯坦斯冷漠地抬起眼,等待他的回答。 “是我杀了他——” “杀了帕特里克·阿普比!” 他刻意停留的空隙里,“啪——”地一声,手机毫无预兆地砸向地面。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沸腾,干涩的嘴不停地动着,整个人哆嗦得就像是狂风暴雨下的一片树叶,摇摇欲坠。 康斯坦斯用手扶住额头,眼神死死地盯在地面上,“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沉默了片刻,安静躺在地面上的手机缓缓传来布伦丹毫无感情的话语,他说得很慢,像是特意为了等待她恢复理智,再在这短暂的空隙中给上致命一击:“我是杀你父亲的卡西乌斯,但那把沾满鲜血的刀,却是由别人递给我的。” “而你活在别人编织的谎言里,还以为那就是真实的世界。” 第65章 第欧根尼俱乐部的昏暗地下室是这个国家最机密的地方之一,此刻只有福尔摩斯兄弟在场。他们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姿态截然不同。但两人给人的感觉却是如此的相似。 凌驾众人之上的智商,近乎漠然无情的思维,还有那双能洞察一切的眼睛。 他们默契地对视了一眼,气氛变得沉默而凝重。 夏洛克掀起嘲讽的嘴角,他几乎没有给自己兄长一个反驳的机会,抑或是麦考夫根本就不想反驳,他冷笑道:“所以,安德鲁·格林,他过去是代号赌注之刃的特工布伦丹,也是二十五年前纳德酒店爆炸案的策划者,是真正杀害帕特里克·阿普比的人。” “哦,不对,布伦丹不是真正的策划者。如果他真的是这起爆炸案的凶手,你是绝对不会让康斯坦斯去北爱尔兰的。” “你故意放走布伦丹,就是为了他手里掌握的东西。但究竟是什么东西,居然让你能做到这种地步——” 夏洛克喃喃自语着,他在这狭小封闭的房间里冥思苦想,甚至都没有抬头看麦考夫一眼。 如果这只是一起单纯的犯罪案件,也许他立即就能茅塞顿开,一窥究竟。但遗憾的是,涉及到政治这种远离他日常生活的冰冷概念时,夏洛克的思路就不可避免地被打断了,这让他无往不胜的推论变得停滞不前。 麦考夫点了根烟没说话。 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他抬起头,白色烟雾里只有那双深邃的灰眼睛,一如既往的冷静、理智。 “一定事关你的情报部门,事关整个政府!” 原本不确定的夏洛克,在看到麦考夫的眉毛轻微下垂后,目光瞬间变得明亮起来。 麦考夫缓缓地将烟头掐灭进烟灰缸,这是安西娅刚才从会客厅带进来的,他其实戒烟很久了,上一次抽烟还是艾琳假死后,他跟夏洛克站在停尸房门外。 但奇怪的是,听着夏洛克这番「完美的分析」,麦考夫不由自主地从口袋掏出烟盒,或许烟草的酸涩能让他心绪平静下来。黑色的烟盒,黑纸烟身还有金箔过滤嘴,显而易见,是他三天前从康斯坦斯家的阳台上「没收」的sobranie牌女士香烟。 夏洛克注意到了,他眸光一闪,但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嘲讽自己的兄长。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麦考夫沉默了一下说道:“事实上,赌注之刃在ira执行任务的同时,还拥有一项特权,” 他迟疑了半秒,仿佛是下定决心般,缓声道:“为了掩盖真实身份和传递情报,他可以杀害英国的军人、警察跟无辜的民众,并不受法律追究。” 在任何人看来都惊世骇俗的内幕,被麦考夫轻描淡写地用一句话概括得平常无奇。 “这是特殊的黑色宣传伎俩。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护国家的秩序,保护这个国家。” 夏洛克看了他一会儿,淡淡道:“康斯坦斯知道吗?” 麦考夫没有回答,他下巴的线条瞬间崩紧,视线望向门口。 这时,安西娅拿着一份报告走了进来,她说:“经过调查,我们发现在布伦丹被科尔文一家收养前,他在贝尔法斯特还有一个妹妹,她叫艾莉娅。” “她死了?”夏洛克漠然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安西娅早已习惯,她点了点头,表情有点微妙。 她说:“是的。她二十六岁时被查出患有一种罕见但严重的大脑炎症,该病会让人出现幻觉,还会错误地攻击自己。随后,艾莉娅被送往北爱尔兰贝尔法斯特的一家精神病医院。但遗憾的是,当时医疗水平还不足以能够医治这样罕见的精神疾病。所以到了第二年,她就不幸去世了。” “还有刚才,第欧根尼俱乐部收到一张明信片,收信人写的是长官您的名字,看邮戳应该是伦敦本地所寄。” 安西娅从报告里拿出了一张明信片,夏洛克见状立刻一手抢过。他半眯着眼睛,用一口标准的牛津腔将上面的英文念了出来—— “我能感觉到绳索在她的脖子上牵引着,风掠过她那luo露的前xiong。” 听到这里,麦考夫神色一变,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但沉迷于分析的夏洛克并没有捕捉到兄长那一瞬的情绪,他仔细翻看着明信片,从善如流道:“很谨慎的性格,诗歌是用打印字体times new roman书写。不过这个字体如今连泰晤士报都不再使用,显然他的年龄应该在四十至五十岁左右。明信片是出版商j.salmon去年九月份印刷的爱国主题系列,只发行了三千张。其中——让我看看,正面是什么?哦,唐宁街10号,那发行数量应该不到五百张。等等,这上面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夏洛克将明信片放在鼻子下面,用力地吸了一口,他皱着眉回想,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是医用注射液……还有一股淡淡的火药味——” 不过,是什么注射液? 他拿出放大镜,不肯放过任何细节地扫视着明信片,手指定在一个地方,他突然露出一丝欣喜的笑容,“是犬用贝呼泰注射液!” 从安西娅的角度,夏洛克小心翼翼地从明信片的一角拿起一根金色的毛——应该是属于犬类或者猫类的毛发。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臂,却也发现自己的袖口处也沾上了一根毛。 这是什么时候沾上的?安西娅疑惑地想着。她回想刚才从威斯敏斯特宫回来的路上,似乎跟一个匆匆赴约的路人撞了一下。 当时他在打电话,声调温文尔雅,擦肩而过的一瞬,安西娅还不小心听见电话里出现了「阿普比」「阿瑞斯」这类熟悉的字眼。 再联想到塞巴斯蒂安·莫兰这几日的报告。 安西娅一瞬间就想通了,她正欲开口,却听到福尔摩斯大人略带威严的声音,他说:“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康斯坦斯,其余的事先放在一边。” 暮色将至,阿普比老宅的花园种满了老式的灌木玫瑰跟黄杨树篱,微风吹来,有的香味新鲜如同童年不停息的记忆,修建整齐的草坪旁是一道道约克式小径。 站在特意搭建的狗舍旁,汉弗莱举着煮好的红茶,他面带微笑地说:“格林医生,我一直认为狗比人类要忠心。它不会说话,就不会透露秘密。它只会在有需求的时候冲你叫几声,你只要把食物给它,它就会安静下来。它们永远都不像人类——在有限的生命里拥有着无限的欲望。” 话音刚落,格林医生就将手里已经透明的注射器缓缓从趴着的阿瑞斯身上取下。他摸了摸它的头,然后起身,面对着汉弗莱这番话,他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汉弗莱爵士,我的老板也说过类似的一段话。他说,人类跟野兽最本质的区别不过是人类更加变幻无常、轻率浅薄、软弱无能跟优柔寡断而已。” 汉弗莱挑了挑眉,他抿了一口茶,随即微不可查地皱了眉。 今天这红茶的味道怎么有点奇怪? “汉弗莱爵士,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格林医生一边收拾着医疗器具,一边朝汉弗莱走去,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奇怪的气息。尤其是抬眼的那一瞬,那双冰蓝色的眼睛,让汉弗莱恍惚间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帕特里克。 “格林医生,您失礼了。”见他越靠越近,汉弗莱皱眉后退了一步。 “是吗?那我换一种问候方式好了。” 格林医生神情自若地从公文包里掏出了一把手枪,对准了汉弗莱的额头。 汉弗莱瞪圆的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他,眼神既疑惑又惊恐,“你是谁?” “本来想要您回答我的问题,结果现在却反过来。”格林医生叹了口气,他缓缓地将附在脸上的人皮面具撕开,露出一张让汉弗莱为之震惊的面容。 是加文·阿多尼斯。 “你不是死在的黎波里了吗?”汉弗莱指着他,一脸难以置信。 “所以我才说——”加文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阿瑞斯,随后将视线定在眼前这个抖如筛糠的老人身上,他拉长了语调道:“人类是多么的优柔寡断和变幻无常呀。” 他笑着望向天空,手中的板机缓缓扣下。 调休的莫兰正在伦敦的一家扑克俱乐部打牌,接到教授的电话后,他颇为可惜地放下手里的一副好牌,快步走到门口,这才摁下了接听键。 “莫兰,如果下次再这么迟接电话,我就把你剁了喂泰晤士河里的鱼。” “十分抱歉,教授。” “你现在在哪里?阿普比老宅附近有多少人手?” 莫兰一愣,他听出了教授质问语气中明显不过的不耐烦跟焦躁,于是立刻压低声音说:“现在一共有二十名mi6的特勤人员在附近进行监视保护。”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教授的咆哮——“我再问一遍,你现在在哪里!” 莫兰战战兢兢地回答:“埃奇韦尔路的伦敦格罗夫诺俱乐部。” “给我滚回阿普比老宅!” 第66章 “好的,教授。” “愚蠢的东西!” 狠狠挂断电话的莫里亚蒂侧过头,就看到威廉姆斯也同时放下了手机。 他摇了摇头,“无人接听。” “这很不对劲。”莫里亚蒂敛起脸上愤怒的神色,他冰冷的眼神上下扫视着威廉姆斯,“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威廉姆斯没有理会,他略加思索后,问道:“莫兰是不是说他昨天载汉弗莱回家时,带回了一条狗?” 莫里亚蒂听到他的话,迅速打了个电话给莫兰,凝神听完后,他简要概括了一番。原来那条狗是布莱顿先生的,这几日他正好出差。所以就将狗暂时寄送到汉弗莱家中收养。 至于布莱顿先生,威廉姆斯显然知道他是谁,“汉弗莱在贝利奥尔学院突发急病时,是布莱顿先生恰好在现场为他做了急救措施。” 话音刚落,两个人面面相觑,威廉姆斯眼里的担忧远胜过震惊。 他缓缓地偏过头,听到莫里亚蒂咬牙切齿道:“这是一个圈套。” 威廉姆斯闭上了眼,他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要苍老和衰败,就像一株即将死于寒冬的雪松,毫无生机与活力,连枝叶都透着腐烂的气息。 “不,”他说,“这是复仇。” 安西娅挂断了电话,她看上去比以往要严肃得多,“根据阿普比小姐身上的定位跟踪器显示,她目前的位置应该在北爱尔兰的贝尔法斯特城堡附近。” “那是布伦丹的障眼法,”麦考夫毫不犹豫地否决了这条情报价值,随后他十指交叉顶着下巴,呈思索状。 他对布伦丹的能力太过了解。这个一度曾是大英帝国最优秀的间谍,拥有的是常人无法理解的意志力跟决心,他就像是个变色龙,能适应任何环境,能处理任何极端事件的发生。 那样一个心细的偏执狂,选择一个人居住在偏僻的地方,在一个他可以控制的环境之中,用自己的方式进行一场早有预谋的报复。 就像康斯坦斯说的那样,间谍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骗子。 而现在,一个骗子却光明正大地威胁另一个骗子。 “显而易见,这张明信片是他给你的暗示,”夏洛克摸着印在明信片上那光滑的照片——黑白分明、严肃庄重的唐宁街10号大门,寓意着大英帝国至高无上的权力。 又何尝不是在警告麦考夫? 夏洛克凝视着麦考夫,表情一如既往的冷静,“他是什么类型的爆炸犯?为了传播恐惧的恐怖分子,拥有特定人群目标的政治爆炸犯,还是通过爆炸来发泄情绪的精神分裂症患者。不管是哪种类型,布伦丹一定是想从你手里夺回控制权,那么他就一定会来找你。” 不,这不是他最终的目的。 麦考夫眼睛眯着,他此刻还能维持住脸上的冷静,他用一种缓慢而复杂的目光打量了夏洛克一眼。 “绑走康斯坦斯,就是为了让我做出选择。” 而此刻,没有人知道选择的另一边是什么。 让福尔摩斯们并不意外的是——属于艾琳·艾德勒的手机在那张光滑的褐色木桌上震动着。就像是在不停催促他们快来摁下这场游戏的开始键。 “小福尔摩斯先生,您最近过得还好吗?”布伦丹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这一声亲切的问候混杂着奇怪的杂音,麦考夫还在思考,就听他话锋一转,进入正题:“我十分感谢您的叔叔那些年对我的照顾。所以在今天这个重要的日子,我特意为您准备一份礼物。” “哦,不对,”布伦丹从椅子上晃晃悠悠地起身,他的视线放在另一处监控屏幕上,“事实上,我还为阿普比小姐也准备了一份礼物。” “是时候让她知道当年爆炸案的真相了吧?”他轻飘飘的话语中混淆着刺骨的恨意跟不屑的嘲弄。 “这有什么意义!”麦考夫倏地起身,他目光锐利,竭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就算她知道了真相,也不会让你的命运发生任何改变。” 布伦丹仔细地打量着屏幕里的康斯坦斯,她看上去就像是博物馆展览的一座艺术雕像,一动也不动的,唯一能辨认她还活着的证据就是那双绿眼睛。 怀疑、彷徨、不安,就像是森林里被抛弃的一只小鹿,光看那双眼睛,就觉得心快碎了。 他用手掌挡住了她的眼睛,然后用不紧不慢的语调说:“天鹅将死时要唱歌,人死之前也应该认清世界,不是吗?” 麦考夫的心跳得极快,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恐慌席卷着他的大脑。 他听到电话的另一头,布伦丹用最温和的语气诉诸着最可怕的威胁—— “阿普比小姐,安分点哦,要不然你的祖父会沦落到跟你父亲一样的下场。” 该死的,他就知道布伦丹一定留有后手! 麦考夫竭力保持着理智,他眼前似乎出现了康斯坦斯泪痕狼藉的脸庞,眼里的悲凉与痛楚,刺得他的心脏一阵绞痛。 “你——”他深呼吸,嘴唇毫无血色,就算是多年居于上者的气势也没能压住眉梢的忧愁,他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想要什么,我们都尽量满足你,” “只要你别伤害她。” 布伦丹惊讶地挑了挑眉,他望着窗外的景色,脸上的茫然一闪而过,三个月以来的悲凉,突然又像一阵微风再次笼罩着他,散开了又会聚拢,聚拢了又散开,永远都没有结束的时候。 奇怪,怎么都在问他想要什么?他还能想要什么呢? 他想回到被科尔文夫妇收养的那一天,他会告诉他们自己还有一个妹妹,她叫艾莉亚,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他想回到被鲁迪·福尔摩斯招募为间谍的那一天,他会微笑地拒绝成为赌注之刃,不管后果会如何。 他还想回到艾莉亚被强制送进精神病院的那一天,他想自己会不顾一切地把她救出来。不,关于艾莉亚,他更应该回到她跟那个男人认识的那一天。 时间永远都无法倒流,就像他的人生无法逆转一样。 但他的人生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崩塌的? 是那一件件不得不执行的任务,还是同胞们在他面前轰然倒下的瞬间;是他沾满鲜血的手,是他无处可躲的罪孽,还是戴在他头上的矛盾称号——「mi6历史上最优秀的间谍」或「ira恶名昭著的杀人犯」——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决定性因素? 太累了,背负着这样的过往,真的太累了。 “只是,为什么你们就能如此心安理得地活着?”布伦丹闭上了眼,他的声音里饱含着深切的恨意。 夏洛克正在摆弄手机,他的手指飞快在键盘上敲打。 “什么?”麦考夫迟疑了一下,他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夏洛克,夏洛克举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是贝尔法斯特的市政地图,他特意勾出一个地点。 北爱尔兰贝尔法斯特西北约80公里的大西洋海岸附近。 这才是布伦丹囚禁康斯坦斯的准确位置。 麦考夫轻轻挥了挥手,安西娅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她立刻发送指令给军情六处的信息安全部,让他们立刻调查附近的住房人员信息。 但此刻,电话的另一头先是发出一声沉重的感叹。随即布伦丹用轻快得多的语调,满不在乎道:“当年大福尔摩斯先生招募我时,曾对我说:「做一个毫无感情的聪明人总比做一个蠢不自知的普通人要好。」我当时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等到真正理解的时候,却也来不及了。” “现在,我将这番忠告送给阿普比小姐,希望她能永远铭记于心。” 说完布伦丹就挂掉了电话,他笑着看见屏幕里的康斯坦斯一点点无力地倒下,看见她的眼神仿佛有种要把自己撕碎的力量,她死死地咬着干裂的嘴唇,血珠从下唇滑过,落在了白皙的脖颈处,情绪快要达到崩溃的临界点,她猛地闭上了双眼。 再度睁开时,康斯坦斯已经恢复了平静。 布伦丹开始惊异于她的脸,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善于掌控情绪的女人,她是不是以为自己没有办法伤害到她一丝一毫? 若是想重塑一个人的信念,那么在动手之前,就必须将其所信仰的一切事物都统统打碎。 生活永远会让我们明白另一个道理:只有站在高处的人才能俯视一切,才能不被人选择。 布伦丹拨通了另一个号码,在对方接听之前,他挑眉深深地看着康斯坦斯,然后轻轻地念出了一个词。 “库胡林(cuchulainn)”康斯坦斯喃喃自语着,“他为什么要念这个词?” 第46章 一颗无法愈合的心 布伦丹嘴角噙着一抹笑,他站在屏幕前,饶有兴趣地看着监控屏幕前堪称一脸平静的康斯坦斯。 果然是阿普比家教出的孩子,拥有一副善于伪装的面孔。 通过安放在书架最下面的外放音响,布伦丹嘲弄的话从四面八方地砸向了她,“你学会了库胡林(cuchulainn)这首曲子,但却不知道库胡林的故事?” 第67章 库胡林,一个凯尔特神话中的英雄人物,身上流淌着半人半神的血统,力量强大,凭借神力参加战争,杀妖打怪——但这跟古希腊神话的赫拉克勒斯、阿瑞斯之流有什么区别? 不过是换了一张皮,换了一个地点而已。 康斯坦斯抬起头,她盯着前方唯一散发光亮的屏幕,嘲笑道:“库胡林也遇到了出谜语的斯芬克斯和喜欢把人唱死的塞壬吗?” 好一个从不吃亏的女人! 布伦丹笑了笑,他改口道:“你的祖父,为大英帝国鞠躬尽瘁的汉弗莱爵士,想必他应该很熟悉库胡林的故事。” 康斯坦斯脸色微变,眉头往下压,露出焦躁的表情。 他这是什么意思?这跟汉弗莱又有什么联系? 布伦丹跟汉弗莱两人之间的交集只有可能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汉弗莱时任内阁秘书,而布伦丹所在的ira则在英国多地实行恐怖袭击。 那是英国内政最为黑暗无光的一代过往。 但一个双面间谍会跟一个内阁秘书有什么深仇大恨? 或许……康斯坦斯摇了摇头,努力将脑海里不合时宜的想法甩掉,她冷冷道:“你到底在暗示什么?” 布伦丹瞥了她一眼,倒也不否认道:“不要着急,好戏才刚刚上演。” 夜晚中的纳德酒店宾客盈门,富丽堂皇的大厅,身着华服的男男女女觥筹交错,轻声交谈。 原来是德文郡公爵小儿子的订婚宴。 从二楼俯视,来宾几乎都是汉弗莱所认识的达官贵人:英国石油公司的董事、牛津大学的名誉校长、英格兰银行的副行长、ibm集团董事……还有现任内阁秘书。 汉弗莱收回视线,他身上穿的是一件庄重的黑色燕尾服,平日高傲得像头狮子的人,此刻脸上蒙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对面是加文·阿多尼斯,在汉弗莱看不见的角度,他的手里握有一处小小的黑色起爆装置。 “怕您不清楚,我来为您简要说明一下,”加文笑眯眯说道:“三硝基甲苯,t/n/t,一种常见的炸药,跟硝酸铵混合可以成为阿马托炸药,威力极大,同时它也是上个世纪ira常用的炸药成分。” “十分感谢你的说明,但据我所知,阿多尼斯先生的剑桥毕业证书上写的可不是理学学士学位。”汉弗莱从容不迫地翘起了腿,他目光冰冷,似乎并不在意加文那赤裸裸的威胁。 加文嘴角微翘,勾出一抹嘲讽的笑意,他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汉弗莱爵士,虽然我不是什么化学天才,但您应该记得另一位炸弹专家吧——布伦丹·科尔文,我的前辈亦是我的同僚,他拯救了我,也好心给了我——这次复仇的机会。” 听到熟悉的名字,汉弗莱脸色一沉,他冲加文冷冷一笑道:“你的下场皆是咎由自取,何来复仇一说,你不过就是想找个借口来发泄因身体残疾造成的心理失衡。聪明人学会的是接受现实,而愚蠢无知的人则只会用这种无能的方式表达不满。” 话音刚落,就听「砰」的一声,加文手中精致的茶杯就在空中以抛物线的姿态,完美地掷落到汉弗莱的脚边。 瓷杯碎得很利落,锋利的尖角就像一柄锃亮的利器,在别人看不见的视角,插进了汉弗莱的喉咙里,他突然变得安静了下来。 加文摸了摸自己的手腕,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汉弗莱:“我愚蠢无知?我发泄不满?” 像是想到什么,他停顿了一下,红着眼睛道:“1988年在直布罗陀被英军击毙的三名ira共和军,其中有一名就是我的父亲,他也是被mi6派去的卧底之一。在他死后,没有亲戚肯收养我,于是我就被当地政府送到了一家孤儿院,一年后被阿多尼斯一家领养。然后我就这么浑浑噩噩地活着,直到遇见了你们这不择手段的一家人,直到科尔文先生告诉我一切。” “原来我们不过是你们手里的棋子,开局方法千变万化,中局棋子死伤无数。但不管怎样,唯一的结局就是保护国王的安全,保护你们的责任跟地位,不是吗?汉弗莱爵士!” 加文的句句质问,让汉弗莱猛地深呼吸了一下,他自认面色无异,就像他的内心一样,十分坚忍。 白厅之内,他无时无刻都在计较着利益得失,为了规避风险,为了维护这个国家的秩序,身在高位的他近乎付出了一切。 白厅之外,政治所带来的阴霾与痛苦,如影随形地跟着他,跟着他的家人。就像是一场永远都醒不过来的噩梦。 那隐晦的过去再次被摆在眼前。 在身为内阁秘书那段时间里,汉弗莱得到了很多,同样也失去了很多。养了十多年的金毛犬在一个白天突然没了呼吸,他最出色的大儿子死于一起不得不发生的爆炸,而他的小儿子又被迫隐姓埋名,孤独地成长。 甚至连他唯一的孙女,至今还有严重的心理问题。 谁不感叹一声,上帝其实是公平的。 汉弗莱坐在座位上,双肩微微有些弯曲,任凭情绪如潮水一般向自己涌来。 前首相是怎么评价他的——道德真空、官僚主义的代表,固执己见的公务员。他曾掌握这个帝国的最高权力,这一成不变的世界里,他以为只有权力才能保护自己最在乎的东西。 但命运总是会给自以为是的人开一个大大的玩笑。 “汉弗莱,好好照顾他们。”这是南希最后对他的嘱咐。 她什么都知道,但她还是原谅了他当年的所作所为。 以英国人的身份,以妻子的身份,以母亲的身份。 但她走了之后,他所做的一切仿佛都没有了任何意义。 汉弗莱平静地直视前方,视线从加文身上掠过。 “当时国家处于十字路口之中,政府承受着民族分裂的巨大压力,地域性的恐怖袭击令民众不安,我们别无他法,只能出此下策。民主,文明跟真理,这些都是建立在和平繁荣的国家之上,都是建立在部分人的努力与牺牲之上。” “但那是我的父亲!” 加文突然伸手攥住汉弗莱的衣领,他咬牙切齿道,“汉弗莱·阿普比,你究竟有没有心?” 这一句质问让汉弗莱恍惚间回到了十几年前,得知真相的南希也曾崩溃地这么问过他。 他是怎么回答的? “那些为了和平而再也无法回家的英国士兵,那些在背后殚精竭虑,甚至不惜背上恶名的政府官员,他们也有父母,也有子女。但为了避免让无辜的平民陷入这噩梦循环般的恐怖袭击里,为了绝大部分人的安危,有的人——他们必须作出应有的牺牲,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国家。” “对于那些不幸消逝的灵魂,我感到很抱歉,但也仅此而已。” 在死神面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哪怕是他的孩子。 加文定住看了汉弗莱一会儿,他突然笑出了声,越笑越大声,眼泪一直在眼角打转。 “帕特里克呢?他不是你害死的吗?” 似乎并不意外加文的质问,汉弗莱目光锐利地看着那个神情癫狂的年轻人,他越看越心惊。仿佛他那英年早逝的大儿子重新活过来了一般,多么深的委屈,多么难以诉说的悲伤,都隐藏在那疯狂而神经质的笑声里。 但他没有辩解。 说谎和沉默是公务员保护自己的两大法则。但这样的沉默却让听筒另一边的人,生出了极大的恐惧与不安。 “库胡林错杀幼子,”康斯坦斯盯着屏幕里的布伦丹,她眼角微红,但仍然竭力镇定道:“这就是你想说的真相。” 没有等到准确的回复,她仍然抱有一丝幻想——或许那都是汉弗莱的权宜之计,他不过是利用一个可笑的谎言来增加活下来的筹码。 一个面临死亡威胁的老人他所制造的滑稽谎言,没有人会忍心责怪。 她低垂着头,一遍又一遍地试图说服自己。 布伦丹冷漠地凝视着康斯坦斯。 他没有说话,但在电话的另一端,加文的质问仍然在继续—— “汉弗莱爵士,你还记得纳德酒店吗?1987年11月24日,伦敦的纳德酒店遭到ira恐怖炸弹袭击,造成57人死亡,百余人受伤。当时你领导的英国政府向民众解释,说由于事先没有任何的征兆,所以民众的伤亡如此之惨烈。” 对面依旧是沉默。 眼前突然一片黑暗。康斯坦斯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了,她紧紧闭着眼睛,整个人蜷缩在墙角,一如她沉落在底的心,以为不会再难过了。 但耳边,交替传来的两种无情的声音,就像两把正在交战的宝剑,不经意间将那段肮脏的过往都撕裂开。 灰色的,惨痛的,不堪回首的。 她猛地捂着耳朵,似乎这样就能忽视掉那可怕的声音。 “但事实上,一周前我就将这次的恐怖袭击计划汇报给了当时的mi6负责人,也就是鼎鼎大名的鲁迪·福尔摩斯先生,他们不仅知道这次恐怖计划的具体实施时间,甚至还知道炸弹的准确位置。” 第68章 “可为了保护布伦丹·科尔文的身份,您领导的政府故意不采取任何的保护措施。” “英国人扮演着上帝的角色,他们让我杀了谁,我就必须去行动,否则死的人,就是我。” “汉弗莱爵士,你亲手杀了你的儿子,这就是报应。” “康斯坦斯,我很遗憾,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用你祖父递上来的那把刀,杀了你的父亲。” “够了!”在不同地点的汉弗莱跟康斯坦斯,几乎是同时吼出了声。 过了片刻,一直观察着她面部变化的幕后凶手,这才缓缓开口:“有时候,能够伤害我们的并不仅仅是悲剧,荒唐事同样也具有这样的功能。” 布伦丹在安慰她,用一种更可笑的方式。 康斯坦斯抬起下巴,她固执地让自己的视线盯着一片黝黑的天花板,而非布伦丹那洋洋得意的脸。 “原来……”她嘴唇微张,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还能说些什么? 在她的成长过程中,所有人都告诉她,她生在这样的家庭,就该明白这样的一个道理——国家利益、职业责任总是高于一切。 她被教导着,白厅的算计毫无温情可言;她被警告着,战争就是政治的延续;她被一次又一次地欺骗,因为她是最不被需要的那一个人。 所以,她前半生的努力——费尽心机地寻找失踪的叔叔,不惜一切代价地打探父亲离世的真相,其实在他们这群知情人眼里,是不是就是个笑话? “原来……” 康斯坦斯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的神情。但转瞬,那表情就化成了一声极为冷淡的笑,“原来我一直都是个小丑。” 活在周围人编造的谎言里。 真可怜。布伦丹轻轻地摇了摇头,他看着她。就像在看年幼的艾莉亚,天真烂漫,善良聪慧,可她最后却在痛苦之中自杀身亡。 也许精神分裂症真是一种遗传病。 他随手翻开一本书,脱口而出的话冷冷地环绕在康斯坦斯的耳边。 “库胡林出战跟自己的儿子康莱厮杀,最后康莱死了。等到库胡林认出康莱所带的戒指时,已经为时已晚,错杀自己儿子的悲剧早已酿成。你瞧,在我们凯尔特人的传说里出现了跟汉弗莱爵士毫无差别的行为。” 但在她看不见的视线里,布伦丹的神情带着一丝神父特有的怜悯。 他在心头暗道:只可惜,库胡林最后也死了。 夏洛克在缩小康斯坦斯被囚地点范围之时,也顺便查了一下明信片上的那首诗的来源。 他挑了挑眉,“谢默斯·希尼1972年出版的诗集《在外过冬》中的《惩罚》,后半句是——风使她的ru头绽开成琥珀珠花风掀着她的肋骨上易碎的衣服,这是什么酷刑吗?” 麦考夫知道他对文学的知识储备几乎为零,于是简要说明道:“在七十年代,如果爱尔兰天主教妇女与英国士兵恋爱或者反对ira,她们往往就会受到惩罚。” 但关于惩罚的细节,麦考夫不愿多讲。 随着互联网的发展,信息化时代的来临,这就意味着夏洛克能在自家兄长说出第一个单词的同时,迅速查询到相关的背景。 夏洛克面不改色地接话道:“日耳曼人惩罚通奸女子的方法是剃去头发然后驱逐出村子或者杀死她们。” “可在北爱尔兰的贝尔法斯特街头栅栏旁,爱尔兰妇女有时也被ira剃发、剥光衣服,涂上沥青,戴上手铐,以惩罚她们竟敢同英国大兵谈恋爱。” 他望向麦考夫,脑海里瞬间就把布伦丹的犯罪动机再度往上加了一条。 “这就是布伦丹要报复政府的原因?艾莉亚遭受过这样的惩罚?” “我亲爱的弟弟,如果他的妹妹真的遭受了这样残酷的惩罚,那他应该去报复ira,不是吗?” “别跟我兜圈子,麦考夫,所有人的犯罪行为都有例可循。” “也许布伦丹也有精神病,这样的遗传缺陷并不少见。” 显而易见,麦考夫拒绝承担这样的责任,布伦丹突然像发了疯一样地打击报复政府,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也一定还有别的线索。 这时电话响了——来自安西娅跟艾琳的手机同时发出的动静,麦考夫点头示意,安西娅立刻将听筒放在耳边,不到三十秒的时间里,他从这位女助理的面部表情变化,推理出了一条堪称糟糕至极的情报。 安西娅脸色苍白,她放下手机,似乎是有点不敢相信,“长官,位于南肯辛顿区的阿普比老宅发生了爆炸。” 麦考夫抬起眼皮,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现在救护车跟苏格兰场正在赶往事发地点。” 地下室陷入一阵沉默,只有艾琳的手机在不停地震动。 谁也没想有到,第一个死在布伦丹手里的人就是汉弗莱爵士。 “十分钟,不,五分钟后立即将这次爆炸案的情况汇报给我。”他冰冷的声音让安西娅的心直发怵。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震怒的福尔摩斯大人。 麦考夫紧绷着脸,他完全可以想象如果康妮得知这个消息,她会有多崩溃,多难过。 而且她本来就患有心理疾病,这样的结果只会让她的病情更严重。 必须要隐瞒下来,哪怕是短短的几个小时。 思绪万千中,他望着玻璃窗外漆黑的夜空,高耸的大本钟即将敲响下一个整点的钟声。 能利用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而他必须保持冷静。 夏洛克在房间里走走停停,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说:“布伦丹在电话里说了,汉弗莱的死法跟帕特里克一样。” 他指的是布伦丹威胁康妮的那句话——“你的祖父会沦落到跟你父亲一样的下场。” “那么下一个,”麦考夫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迅速从桌上拿起手机,在接通电话前,他顿了顿,面无表情道:”就是康斯坦斯了。” 突然,夏洛克一个箭步,他按住了麦考夫准备接听电话的手。 “那你做好选择了吗?”夏洛克问道。 没有任何的回应。 麦考夫摁下了接听键。 出乎意料的,对面传来的不是布伦丹的声音,而是—— “麦考夫,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麦考夫猛地抬起头,他对安西娅比了个手势,示意监听跟追踪电话来源。 “康斯坦斯,你……你还好吗?”这一次,麦考夫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担忧完全的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夏洛克凝视着他,自己冷酷无情的兄长难得露出这么温情的一面。 太少见了,以至于连夏洛克自己都有点怀疑。 谁知道这样的神情还没有维持到十秒,他就看到麦考夫神色一变,立刻又变回那个严肃又慎重、那个不近人情的政府官员。 除了那起伏的胸膛还能显现出麦考夫焦躁的心绪,其余的,从他这个角度来看,就是一个冰雕,一动也不动,漠然的神情近乎冻在脸上。 这让站在一旁的夏洛克有点疑惑。 所以,康斯坦斯到底在电话的另一头说了什么? 布伦丹微笑地看着屏幕前的康斯坦斯。看着她急切地打给福尔摩斯,看着她脸上快要溢满的担忧。 他听到她按照自己的要求,分外缓慢地说道:“布伦丹说,在这三个月的逃亡旅途里,他精心制作了三枚炸弹,他说你应该清楚他的制作水平。所以不要妄想会有人可以拆掉他的炸弹,还能全身而退。” 说到这里,康斯坦斯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她原本平静的面具就像裂开了一样,露出惊慌失措的情绪,而这恰好布伦丹最喜欢看的场景。 这里有一颗即将破碎的心,一场永远无望的爱以及一根无法消除的刺。 没有人能从这样的痛苦中缓过来。 她的声音开始断断续续:“麦考夫……他说,他说,他将其中一种名为rdx的高能炸弹,放在我祖父身上。麦考夫!他要你,他要你……在装有三个炸弹的地点里,必须放弃一个,否则就会同时引爆三个炸弹。他提醒你认真思考,因为稍有不慎,伦敦大桥就会倒塌。” 伦敦大桥就会倒塌! 麦考夫已经不能平静了,他举着手机,在房间里来回走着,脸色苍白得如同河面悬浮的冰块,额角的太阳穴青筋暴起,他不肯说话。但牙关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几乎要把牙都咬碎。 夏洛克从来没见过麦考夫如此暴躁。 “麦考夫,我从来没有求过你,”康斯坦斯无力靠在墙上,她的眼泪无声地从脸上滑过。哪怕知道毫无可能性,哪怕知道结局早已注定。但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她的声音里充满着哀切,她知道他的选择,但无论如何——“你能不能试着,试着不要放弃他。” 不要放弃汉弗莱,因为他是我的亲人。 昏黄的壁灯下,康斯坦斯从那面巨大的穿衣镜上,看到了凄然无力的情绪不知不觉地爬满了她的眼角,她那空洞的眼里似乎看不到任何生气,只有无边的悲哀与寂灭。 第69章 她缓缓起身,镜子里的木偶也做着一样的动作;她扯出一丝惨淡的笑容,对面的木偶居然笑得比她还丑。 你真可悲。她无声地对镜子里的木偶说道。 女巫又怎样,能看透人心又怎样,能说出各种各样的咒语又怎样,面对这样两难的局面,她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而这个别人,不是其他人,是麦考夫,偏偏是他! 这才是布伦丹真正的报复吗? 要她的心里永远都保留着这样的一根刺吗? 过了片刻,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摁下了暂停键,康斯坦斯听到电话的另一端带着沉痛的声音,声音很低,低到她差点听不清。于是她反复确认着,反复聆听着,她的脸被一种阴暗的颜色所笼罩,她耳边的所有单词以慢放了十倍的速度播放着,然后缓慢地合成了一句话—— 他说:“我很抱歉,康斯坦斯。” 除了这一句,康斯坦斯再也听不清其他的话了。 手机从指间滑过,「啪」地一声再次坠至地面。这一次它没有上次的运气,这一次它就像她的那颗心,再也没有半点愈合的可能性。 第47章 人生的报偿 时间倒退到十分钟之前。 身后是深沉的夜幕,莫里亚蒂跟威廉姆斯匆匆赶到阿普比老宅,就看到站在铁栅栏处,正在与mi6同僚交谈的塞巴斯蒂安·莫兰。 莫里亚蒂抬头凝视着这座老宅,典型的维多利亚红砖别墅,灯火通明,安静美丽,百年的悠久历史,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一轮皎洁的明月就在屋顶的上空,安静地看着所有人。 他拂了拂手臂上的灰尘,背脊挺得极直。 眼角瞥到了熟悉的身影,莫兰赶紧小跑至二人面前,连气都不带喘地说道:“教授,发生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他们说,就在十分钟之前,汉弗莱爵士跟……跟……” 说到这里,莫兰的表情极为怪异,“跟我一起出门了?” 可他人明明才刚到这里不久。那——汉弗莱到底是跟谁出去了? 莫里亚蒂沉着脸率先往内屋走,他边走边观察: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所有的家具跟摆设都同他前几天看到的毫无差别。 唯一奇怪的是,一向喜欢出门迎接的老管家德雷克,今天却一反常态,迟迟不见身影。 “吉姆!”威廉姆斯的声音从后厨传来。 莫里亚蒂一愣,他从没听过威廉姆斯这么叫过自己,还来不及反应,就听到他吼道:“德雷克昏倒了,快去叫救护车!” “教授?”莫兰先向莫里亚蒂请示,见上司点头后,他手脚麻利地将昏迷不醒的老管家背在身上,步伐稳健地朝大门走去。 “是被敲昏的,力道不是很大。”威廉姆斯环顾四周问道,“今天有谁来家中做客?能查到吗?” 回答他的是一阵晚风,带着灌木玫瑰的香味。 莫里亚蒂穿过前厅,走到花园处,视线集中在一栋由榆木搭建的狗舍上,小巧的屋子前,趴着一只懒洋洋的金毛犬,它见到有来客,也只是微微抬起头,并没有做多余的动作。 花园的台阶上放着一个白色医药箱,还有四分五裂的茶杯碎片零散地分布在脚边。 莫里亚蒂弯下腰,略带洁癖的习惯让他没有触碰药箱,只是低头用鼻子嗅了嗅。“犬用贝呼泰注射液?”他带着一丝不确定。 其中还混有一股熟悉的气味,它躲藏在五花八门的药水味道里,静待着自己最后的命运。 又仔细地分辨了几十秒。 莫里亚蒂皱着眉头,倏地起身,他连退几步,低声说道:“黑索金,rdx……是谁带进来的?” 这种高能炸药,足以将这栋屋子夷为平地。 他转过身,带着一丝疑问,冷静地打量着花园里的另一个人——威廉姆斯,而这位国防大臣却正低声安抚着明显有些焦躁的金毛犬。 看到这里,莫里亚蒂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可就在这时,良好的洞察力让他捕捉到了金毛犬的脖颈处,有个红点一闪而过。 他快步走到狗的跟前,迅速地解开它脖子上的银质项圈。这是一个做得极为精巧的银制项圈,项圈的正中央镶嵌着一枚鲜艳的红宝石,圈内还镌刻一排希腊文——pη,翻译过来就是希腊神话里同名的战神——阿瑞斯。 几乎是同时,莫里亚蒂跟威廉姆斯都想到了汉弗莱养了十多年的那只狗——它也叫阿瑞斯,而这一定不是巧合。 莫里亚蒂抬头,果不其然,威廉姆斯脸色苍白,惊愕的神色一闪而过。 “威廉姆斯,你一定知道这是谁干的,对吗?” 似乎是察觉到危险正在逼近,威廉姆斯谨慎地警告他:“别问了,快走!” “赌注之刃?”莫里亚蒂回想起监听录音里的只字片语,他依稀记得这个北爱的双面间谍,似乎就是纳德酒店爆炸案的幕后策划者。 一想到这里,莫里亚蒂那引以为傲的自控力又消失了,他怒骂道:“威廉姆斯,你这个蠢货,你知不知道他在这里安装了炸弹!” “我说了,这跟你无关!” 威廉姆斯气得眉毛拧成了一团,他指着大门的位置,居高临下道:“你可以离开了,莫里亚蒂先生。” “该离开的人是你,私生子威廉!” 伴随着莫里亚蒂阴冷的威胁与嘲讽,他的手指也不知不觉地爬到位于项圈正中央——那枚红宝石的位置。 光滑冰冷的红宝石,渗透出血一般的颜色,它冷眼旁观地迎接即将到来的毁灭。 “滚出去!”威廉姆斯突然提高了声量,而阿瑞斯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它发出一声低吼。 莫里亚蒂开始后悔当时为什么不亲手击毙威廉姆斯。 他勉强维持着脸上平静的神情。 但压制不住的无名怒火却从胸腔往外冒,手指也跟着怒气游走,如同发泄情绪一样,指腹无意识地狠狠往下摁——冰凉的红宝石「嘭」地一声凹了进去。 静谧的夜晚,在对峙的两人之间,「滴滴——滴滴——滴滴」的机械滴答声就像是死神的倒数,暗示着骤然的死亡和杀人的贪欲。 “这是……” 威廉姆斯呆滞地看着莫里亚蒂手里的项圈,这富有节奏感的倒数声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显而易见,这是一个隐藏的引爆装置。 威廉姆斯睁大了瞳孔,他一把抢过莫里亚蒂手里的项圈,然后冲莫里亚蒂吼道,“快走!” “汪汪!汪汪!” 而这时,阿瑞斯也不知道哪里受到了刺激,原本温顺乖巧的它,突然猛扑到威廉姆斯的身上,它狠狠地咬住了他干瘪的小腿,锋利的爪牙撕裂了昂贵的西裤,很快,裂口处已经血肉模糊。 莫里亚蒂掏出手枪,对准着阿瑞斯,他看上去很冷静,“炸弹就在一米远的医药箱里,我还有三十秒不到的时间。rdx这种炸药成分威力极大,就算我开枪击中了这只狗,你也逃不过炸弹的冲击波跟碎片,所以——” 我必须要放弃救你。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紧要关头下,这样的话,他居然说不出口。但这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他凭什么要救这个人? 他不该是毫无感情与道德感的犯罪之王吗? 可肋骨里跳动的心脏,为什么会有点疼? “快——跑!” 威廉姆斯似乎将自己的内脏都吼了出来,他低喘着气,迫近心脏的血管快要爆裂。他想,生命总要消逝,但在此之前——他总可以赎回以前的罪过。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他弯腰曲背,狠狠地肘击阿瑞斯的眼睛,待阿瑞斯痛苦地发出一声吼叫,威廉姆斯趁此扔掉项圈,他忍着小腿钻心的疼痛,弯腰抱起那医药箱,头也不回地往花园角落的一处池塘奔跑。 黑夜里昏沉的灯光下,他的背影一瘸一拐的,虚弱的不堪一击的身体,从背后看是多么的滑稽可笑。 还有不到十秒的时间。 莫里亚蒂瞬间明白了威廉姆斯的动机——可不知为何,看到那虚弱的身影越来越接近池边,他的大脑仿佛当机了一般,停滞了在这一瞬间。 这一瞬间,那身影停住了。威廉姆斯转过头,他笑着,那张皱纹丛生的脸变得柔和了起来,他看着莫里亚蒂,嘴唇极为缓慢地说了几个再简单不过的单词。 他已经听不到倒计时般的催命声。 已经跑到安全处的莫里亚蒂,他远远地望着威廉姆斯,他感觉这夜在晃,这光在抖,他的心在狂跳。这样的场景就像回到了小时候,那个阴沉着脸的兄长总不由分说地教训自己:“伊恩,如果你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那你就会被情绪所控制。” “如果想法很多,那就试着列出来,不要老是感情用事,说一些可让人耻笑的话。” “软弱无能,是我们这样的家族最忌讳的缺陷。” “很抱歉,因为某些原因,我们必须把你送走,但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家人。” 第70章 …… 往事一幕幕犹如幻灯片,在莫里亚蒂阴暗的脑海里闪现。 “快走!” 伴随着一声惊天巨响,莫里亚蒂被一股巨大冲击力甩开了好几米远,在刺耳的噪声中,院落里玫瑰随着旋风抖开了生命里最后的花瓣,他捂着胸口,瘫软地倒在草地上,模糊的视线里只能看到一片熊熊燃烧的火光还有摇摇欲坠的楼房。 在他一片空白的大脑里,突然拼凑起威廉姆斯最后说的那几个单词:“伊恩,生日快乐。” 麦考夫有时觉得自己的头脑是一副无往不利的武器,同样也是无法摆脱的诅咒。 如今,所有的一切让他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他放下手机,神情恢复到了平日里的冷静,这样的清醒让他很快就分析好了眼下的局势:“如果布伦丹真的想让汉弗莱爵士以帕特里克相同方式丧命。那么他就一定会一丝不苟地控制好所有细节,包括地点以及——陪葬人员。” 手指关节不由自主地敲了敲光滑的桌面。 “三个炸弹,一个在汉弗莱爵士的身上,一个在纳德酒店,还有一个——”麦考夫顿了顿,他蓦地抬眼,望向沉默不语的夏洛克,两个人心有灵犀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夏洛克的思绪瞬间转了回来,他抢先说道:“我去趟纳德酒店。至于你——” “我必须去贝尔法斯特,我必须将她带回来。” 麦考夫的表情带着一丝不可捉摸的痛苦。但那情绪一闪而过,快到让人抓不住。 他的理智让他做了最坏的打算。 不。不能有这种想法。麦考夫在脑海里一遍又遍地分析着布伦丹这个人,他不断否定着自己不曾说出口的猜测。 “砰砰砰——” 安西娅推门而入,她抬起头,眼神透露的复杂情绪到让麦考夫迟疑了两秒,才伸手接过她递来的爆炸报告。 还能有什么是他不能承受的,麦考夫深吸一口气,随即快速地翻开报告:监控摄像头所拍摄的照片、来自实验室分析的弹片火药分析数据还有圣约翰医院的死亡报告。 姓名的那一栏——不是汉弗莱爵士。 不知为何,麦考夫的心突然松了下来,他知道自己的猜测没有错,也知道只要来得及,就还能阻止事态进一步恶化。 这是合理的利益交换:一个人的牺牲能拯救更多人的生命。 不管如何,伦敦大桥是绝对不能倒塌的。 “长官,飞机将在三分钟后起飞。”站在一边的安西娅提醒道。 麦考夫点了点头,他顺手将桌上的烟盒揣进兜里,正准备离开,就看到站在门口的夏洛克突然侧身,再次询问他,“你不会重蹈覆辙的,对吗?” 他在暗示那场车祸,那场麦考夫永远都不想回忆起的车祸。 同时,他那双浅绿色的眼眸中还带着深深的怀疑。 麦考夫冷笑道:“我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当下的最佳选择。” “真希望如此,我的兄长。” 门被重重地关上,只留下那沓报告安静地陈放在桌上,无人在意。 “你到底想做什么!” 康斯坦斯将书柜上所有的书都狠狠地推到地上,一本诗集摔落至她的脚边,夹在里面的一张旧照片掉了出来,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她轻轻地捡起照片,手指却不停地在颤抖。 “这……这……是什么?” 难以预料的内容让康斯坦斯几乎都快忘了眼下万分紧急的时刻,她感觉自己失去了判断力,瘦弱的背脊紧贴着冰凉的石壁,整个人就像是被命运掐住了喉咙,她觉得精疲力尽,血已冻成了冰。 而对面屏幕里的布伦丹却只是沉默地看着她,早在凯莉进房为康斯坦斯送饭的空隙里,他就换了一身浅灰色西装,搭配的领带、方巾以及袖扣配色十分讲究。 一幅准备赴宴的正式打扮,他此刻温文尔雅的模样一点都不像传说中的杀人恶魔,炸弹专家。 “火焰熊熊!” 随着她竭力镇定所发出的咒语,这张照片迅速被突然出现的红色火焰烧燃殆尽。徐徐灰烬从眼前落下,康斯坦斯再次闻到了那股奇怪的味道。 “啪啪啪——”布伦丹漫不经心地鼓起掌来,他幽深的眼眸盯着康斯坦斯,“多么美妙的咒语,但却被一个优柔寡断的女人所掌控。” 他发出了一道低沉的叹气声,紧接着缓缓从座位上起身:“你有很多次机会可以逃离这里的,康斯坦斯……就比如之前凯莉,就是那个在街头递给你笛子的小女孩,她亲自端着晚饭走到你面前时,你就完全可以杀了她,逃走,然后把案件栽赃到我的头上。就算有监控又怎样,你们又不是第一次做篡改证据这种事情,只可惜呀——” 布伦丹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盯着她:“就因为我的一句话,你就打消了这样的念头。就因为我说——你逃走之后,我会解决掉这个屋子里的所有人,所以你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那股奇怪的味道越来越浓烈,她的心难受得像无数虫子在咬着。 “为什么不赌一把,康斯坦斯?”布伦丹的语调越来越高,质问的语气不停在康斯坦斯的脑袋里轰轰作响,“为什么不赌,其实我根本就没打算亲手杀掉任何人?” 因为,我不敢赌。康斯坦斯咬着牙,她不能用别人生命的代价换取逃生的机会。 哪怕这可能性微乎其微,她也不能用别人的生命做赌注。生离死别的预感涌上心头,康斯坦斯已经察觉到这味道有点不对劲,她咳嗽了好几声,发现之前无力的表现并非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紧接着,她的视线开始模糊。 “是因为隔着这金属屏幕,你无法判断我是否在说谎吗?你在白厅爬到如今的这个位置,靠的究竟是你自己的能力,还是那神奇的魔力呢?” 康斯坦斯神情一滞,她难以置信地盯着发光的方向,嘴唇嗫嚅着:“你……你到底是谁?” 布伦丹毫不留情的声音冷冷地环绕在她四周:“放过加文·阿多尼斯,是他那悲惨的身世跟熟悉的样貌让你想起了自己的叔叔跟父亲;放过凯莉,是因为她让你想起了自己可悲的童年;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放过的人,最后都将成为插进你心脏的那柄刀,是害死你祖父,断了你最后退路的刽子手!” “你给我闭嘴!”康斯坦斯的呼吸越发急促了起来,她的四肢开始无力,意识开始慢慢涣散。但她仍然凭借着仅剩的力量,靠着墙,保持着最后的体面。 无端的黑暗向她侵袭,这次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 康斯坦斯努力保持着清醒,用无比生硬的口吻质问他:“布伦丹先生,探戈要两个人才能跳起来。单凭你一个人的能力,是不可能做到这样的程度。” “那个人,躲在你背后出谋划策的那个人,他知道我拥有的力量,所以告诉你不要与我接触;他知道我的成长经历,所以利用相似经历的孩子来放松我的警惕;他还知道我不可能,永远不可能——杀人,正因为他知道我是个软弱无能的人,所以你才敢用别人的性命威胁我。最可笑的是,他甚至还知道我家族的秘密。所以才独独找上了你,一个可怜的间谍,帮你费尽心思地布了这么一个局,让棋盘上的所有人都按照你们的步调行事。” “可你们最终目的,难道就是为了让我在这里孤独地死去吗?”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布伦丹耐心听着她的这长篇质问,视线不由自主地往门口望去。门口隐隐约约站着一个人。 似乎是接到了信号,他这才开口道:“这是我从俄罗斯潜伏者那里交换到的特殊药剂,会让你在睡梦中慢慢死去。康斯坦斯,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是你最好的结局,忘掉今天看到的一切吧,到了天堂替我——向你的家人说声抱歉。” 夏洛克仅花了十分钟就到了纳德酒店。 夜幕中,他从蓓尔梅尔街第欧根尼俱乐部赶到邦德街的纳德酒店。因为大脑装下了整个伦敦交通状况。所以才能将这二十分钟的路程缩短至十分钟。 但让夏洛克感到意外的是,在酒店门口,他看到了一个算不上朋友的老面孔,雷斯垂德警长,他的身后是熟悉的救护车和熟悉的毛毯。 还有一个不太熟悉的面孔。年纪大约八十左右,头发花白,脸型瘦弱,他穿着一身得体的黑色燕尾服,披着熟悉的苏格兰场特有的毛毯,脸上的神情板得就像路边的花岗岩,与夏洛克所预想的劫后余生的模样大相径庭。 “夏洛克,你怎么也在这里?”雷斯垂德看上去很意外,他走上前,还想问候几句,却被眼前这个冷漠的男人出声打断道:“尸体呢?” “啊,在酒店二楼。” 话音刚落,夏洛克就拉开警戒线,急忙朝酒店二楼奔去,这期间他无暇顾及任何人投来的异样目光,也没有理会安德森跟往常一样的冷嘲热讽。 第71章 他伫立在一具已经僵化的尸体旁,蹲下身,只那么一眼,脑海里的特征细节就完成了对尸体身份的基本判断,原来是那位试图假冒伊恩·阿普比的军情六处特工——加文·阿多尼斯。 “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吗?”跟上来的雷斯垂德气喘吁吁地问他。 夏洛克起身,斜睨了探长一眼,他将脑海里的信息简要概括了一番,用一贯的语速说道:“射入口边缘有擦拭轮、挫伤轮,但没有烟晕火药斑纹,这说明凶手是在较远距离射中目标,创口边缘整齐,说明弹头速度极快;头部中枪,一枪致命,子弹击碎颅骨并对大脑造成失血至死。” 雷斯垂德听完了这一大段,他得出了一个结论:“所以,凶手是一个神枪手?” 夏洛克抬起头,望着对面的三楼的一个角落,眯了眯眼,他的语气听起来极为冷漠:“你应该申请去军情六处调查一番,估计会有意料不到的结果。” 话音刚落,他便转身,在雷斯垂德讶异的目光里,迅速潜入深沉的黑夜里。 正当夏洛克准备打算离开酒店时,就看到汉弗莱爵士从远处走了过来,他没有兴趣将过多的精力分散给这位先生,本打算转身离开。 却听到汉弗莱爵士开口叫住了他,“福尔摩斯先生,” 夏洛克只好收回刚迈出去的前脚,他平静地等待着老人的下一句话。 “请原谅我的失礼。我刚才在救护车上听到,圣约翰医院半个小时前从南肯辛顿区接收了一名重伤患者,我能询问一下他的身份吗?” 夜色里,听到答案的汉弗莱,他的眼睛似乎闪烁着些微的水光。但很快,那水光就消失在这无人问津的瞬间,他又变成了那位无动于衷的前任内阁秘书。 微风轻拂,夏洛克有种错觉,仿佛这风稍微一用力,眼前的这位老人就会被颓然倒地。 但他没有。 汉弗莱微微弯下腰,朝夏洛克鞠了一躬,“谢谢您,”然后缓慢地起身,他满眼的哀伤迅速散开,“也请您转告另一位福尔摩斯先生,告诉他,无论如何,我都希望康斯坦斯能够平安回来。不管要我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人生充满着报偿,我早该明白这一点的。” 第48章 永远都送不出去的烟斗 晚上七点,距一场由北爱尔兰政要私下举行的慈善宴会的开场还有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有不少英方政府高官在保镖的重重保护下,行色匆匆地前往宴会地点——贝尔法斯特城堡。 这是沙夫茨伯里家族在1934年慷慨赠予贝尔法斯特市政府的礼物,如今已成为举行宴会的热门场所。 由于此次宴会的来宾身份极为特殊。所以英国和北爱尔兰双方都分别配上了最好的安保措施,以防有任何意外发生。 而意外本身却早已经置身于城堡中。 在黄褐色城堡二楼的一个窗户边,布伦丹将酒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他凝视着楼下走走停停的特勤人员,幻想着他们听到爆炸声后惊慌失措的模样。 这大概是世界上任何一个炸弹客最喜欢看到的表情——恐惧、挣扎还有绝望。 人在死亡前那一刻所流露的情绪,绝对是无比真实的。布伦丹已经开始想象康斯坦斯临死前的表情了。 她该多么痛苦啊,也许还在怀疑,她这一生到底有没有存在过快乐的时光。 布伦丹转过身,他走到一张桌子前面,似乎自己都有点不确定,“福尔摩斯他会来这里吗?” 他是高估了那位大人对政府的责任心,还是低估了他对康斯坦斯的在意程度。 但漆黑一片的屏幕并不能出声回答他。 布伦丹翻看着桌上的诗集,目光留念地看了一眼又一眼。 “咚咚咚——”敲门声急促又慌张他头也不抬,高声说道:“请进!” 门被猛地撞开,一群全副武装的特勤人员鱼贯而入,他们持枪将布伦丹·科尔文紧紧地包围住。 如此大的阵仗,恐怕就算是一只苍蝇,都难以飞出这个房间。 一阵稳健的步伐声从木质地板上传来,布伦丹闻声一笑,他侧过头,看着对面玻璃窗折射的场景,不禁摇了摇头。 “你果然还是来了。”他感叹着,声音里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惋惜。 麦考夫是最后踏进这间屋子的人,他环视四周,将精密的监控设备、架子上摆放整齐的书籍还有桌上的那副珍珠耳坠,都一一看在眼里。 “伦敦大桥不会倒塌。”麦考夫一字一句,慎重严肃地说道。 只有他们彼此才清楚这个暗号代指什么。 布伦丹转过身,安静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风尘仆仆的男人:他看上真像记忆里的鲁迪·福尔摩斯,克制守礼,冷漠无情,敢于赌也敢于布局,能破局也能守局。 果真是这个国家的一柄利剑。 但那又如何,人会老去,剑也迟早会断裂。 “dnp,2,/4//硝基苯酚,”布伦丹嘴角上扬,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你知道它加热会产生什么吗?氢氧化物,脑袋来装满了维基百科的小福尔摩斯先生,你应该知道那是什么吧——许多氢氧化物是有毒的,如二氧化氮,一氧化二氮,它将破坏阿普比小姐的的中枢神经,让她脑性麻痹,四肢瘫痪,永远都活在痛苦之中。” 也让你永远都逃不掉良心的责备。 “你不会对她动手。” 麦考夫一眼就看穿了布伦丹的谎言,没有那道屏幕的遮挡,这位五十岁左右的优秀间谍,他所有的肢体语言和脸部细节,都无法逃过眼前这个真正的聪明人。 正因为是聪明人,麦考夫才会选择来这里见他,而不是第一时间赶到另一处地点。 布伦丹挑了挑眉,他嗤笑一声,“啧,这目中无人的性格……跟你叔叔真是一模一样。”像是提到什么恶心的东西,他眉头下压,再次为自己倒了一杯红酒,撇嘴道:“不过,倒是很聪明。” 麦考夫可不觉得这是赞美他。 布伦丹举起酒杯,远远地朝麦考夫敬酒,随后他嘴角一侧抬起,漫不经心地又提到了另一个名词,“喀拉喀托如何?由伦敦埃尔福特公司研发的一种模块化爆炸装置。如果女王陛下不幸在这场爆炸里丧生,北爱的和平进程是不是又要重新洗牌?” 麦考夫前额紧皱,他用一种极为嫌恶的目光盯着布伦丹,“布伦丹·科尔文,”他上下牙齿相互摩擦着,“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黑衣特工们纷纷举起手中的自动抢,同时瞄准着正在惬意饮酒的恐怖分子,只要麦考夫一声令下,布伦丹就会像靶子一样被射穿。 但布伦丹眼里没有任何的恐惧,他继续慢慢啜酒。然后将视线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一轮明月高高挂在树枝上,像极了他离家的那个夜晚。 酒渐渐到了底。 “回到伦敦的这些年,我一直遵照着你们所有人要求的那样,忘记过去,重新生活。我强迫自己跟正常人一样工作,结婚。强迫自己跟诺森伯兰大街上所有英国人一样谈论天气跟圣诞节。尽管我内心十分厌恶,厌恶你们英国人虚伪恶心的嘴脸,但这样的日子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直到有个人找上了我,他对我说,你忘了你的艾莉娅是怎么死的吗,你忘了你为他们卧底二十多年,背负着几十条人命的交易了吗,你怎么还能无动于衷地活着。这让我恍然大悟,我不能活在一个谎言之中,我也不能让大家都活在你们编制的谎言里。” 说完,布伦丹微笑地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是手枪。 气氛立刻剑拔弩张了起来,训练有素的特工们已经试图就位击毙目标,但麦考夫此时却比了一个手势。 特工们不明所以然,但仍然听从命令,松开准备摁下扳机的手指。 布伦丹并没有因此放下枪,相反,他更为嚣张地将枪口对准了似乎不受任何情绪所波动的mi6现任最高长官。 他的眼睛瞬间发红,发出的责问就像机关枪,劈头盖脸地朝着所有人扫射:“政客是没有心的,他们将所有人的牺牲都视为理所当然,我厌倦了成为他们手里的那柄赌注之刃。但跟你这把刀不同的是,我不是为了维护国家的和平,我是专门制造分裂、仇杀跟葬礼。所以,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凸显你这样的人。” “但这并不公平!”布伦丹突然低吼道,内心的仇恨不停地在胸前翻滚着。 麦考夫远远地注视着他,冷漠地说道:“你厌恶自己的命运,却又将这份恶意转移到无辜的人身上,现在还试图洗去自己身上的污秽,简直是卑鄙无耻至极。” 就像是不可控的精神病,原本愤怒的布伦丹瞬间平静下来,他点了点头,缓缓放下手臂,“福尔摩斯大人说得对,我死不足惜。但你不也想从我这个死人手里拿到那些资料吗?那些足以让你的地位有所动摇的资料。” 麦考夫不为所动,这次他不会再让步了。 过于谨慎而被人利用,如今酿成这样让人后怕的苦果,这是他的过失。但同样的错误,他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 第72章 于是,麦考夫用一种嘲笑又傲慢的目光打量了布伦丹一眼:“如果你想曝光,那就随你吧。因为我可以解决你——以及你所带来的这些麻烦。” “呵呵,看来你已经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布伦丹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他盯着麦考夫,脸上的神情十分轻松,“那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咯。” 这话还未落地,就看到原本垂下的手臂突然升起,布伦丹再次将枪口对准了麦考夫,他的目光深幽又带着期盼,“福尔摩斯先生,礼物收到了吗?” 麦考夫的衣兜突然发出一阵震动,就当他下意识地拿出手机那一刻——布伦丹摁下扳机。 “砰砰砰——”几乎是乱枪扫射的水平,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瞄准镜里的那只手臂再此颓废地垂落,而这一次,它再也无法升起。一名正在检查布伦丹尸体的特工说道:“长官,歹徒的枪没有装子弹。” 意料之中。麦考夫将手机放回兜里,他示意将布伦丹刚才饮用的酒杯拿回去化验——显而易见,布伦丹是中毒身亡,而凶手就是他自己。 至于自杀背后的动机—— “长官,发现一样物品。”特工从血肉模糊的尸体胸口发现了一块金色怀表,他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擦掉表壳上的血迹,然后递给麦考夫。 麦考夫接过怀表,普通的成色,俗气的雕花表壳,实在是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他轻轻地用手指打开怀表,目光在表壳内侧停留了足足五秒,随即才缓慢合上。他从兜里扯出一块方巾,将它包裹在怀表的外侧,然后放进外套的兜里。 “巨人堤道。”他说,“现在赶去巨人堤道。” 深沉的夜幕,一排岩石山脊从海面骤然升起,陡峭的坡道上覆盖着黑松,远远望去就像一个高大强壮的巨人。 巨人堤道,位于贝尔法斯特西北80公里的海岸,这海岸是由总计4万根六角形石柱组成。而它之所以叫巨人堤道,名称起源于爱尔兰的一个民间传说。 “相传爱尔兰国王军的指挥官麦库尔力大无穷,在一次同苏格兰巨人的打斗中,随手拾起一块石头扔向对手,石块沉在海里,就成为今天的巨人岛。后来他爱上了住在内赫布里底群岛的巨人姑娘,为了接她到此而来,就修建了这条堤道。麦考夫,你知道这个故事吗” 夏洛克站在一栋正在安静燃烧的独栋别墅前,大火随着海风四处乱窜,它肆无忌惮地吞噬着这一切。他侧过身,望向刚到不久的麦考夫,火光将他们脸上的每一处情绪波动都照映得清清楚楚。 麦考夫没有说话,他盯着眼前许久不曾熄灭的大火,思维宫殿里那处隐秘的记忆再次浮现在眼前。 烧焦的庄园废墟,埋葬的尸体还有不可名状的恐惧,一点点地从他的眼里渗透出来,爬满了他的四肢,这一天奔波的辛劳与煎熬,让他看上去极为疲倦。 但麦考夫仍然打起精神,面无表情地重复着自己的看法:“她不在这里面。” 夏洛克深呼吸,他耐着性子反问道:“你是想说,她逃走后出于遮掩放了这一把火?” 麦考夫闭上眼,他想起了自己手机上收到的视频内容,心再次往下坠落,他紧绷着下巴,一字一句地说:“她不需要亲自动手。” 夏洛克默认了康斯坦斯还存活的前提下,他坦然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我不明白布伦丹的目的,从某种程度来说,他这样的复仇,意义在哪里?” 毕竟想谋害的人,最后都活得好好的。 麦考夫看着火光之中的深沉夜色,他缓慢地说道:“有的人会从施加痛苦的过程中得到快乐,而有的人则会通过制造裂痕来得到解脱,他们产生一种对正义的过度敏感,觉得自己的行为是正确的。” “但在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绝对的正确与错误。” 一架刚起飞不久的直升飞机里,近乎满身是伤的莫里亚蒂正不停地检查着康斯坦斯的呼吸状况,他的手掌因破皮而渗透的血,也不小心沾到了仍在昏迷的康斯坦斯的脸上。 从莫兰的角度,两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从敦刻尔克死里逃生回来的英国士兵。 真的太惨了。莫兰回想起就在半个小时前,遭遇了爆炸的教授仅仅做了简单的处理,就带着自己前往贝尔法斯特的巨人堤道,当教授看到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阿普比小姐时,莫兰发誓,他这辈子都没见过教授露出过这么可怕的表情。 直到上了飞机,他还心有余悸。 莫兰控制着操纵杆,将视线收回,看了一眼面前的气压高度表,装作没有听到后面的动静。 “康妮,醒一醒!”莫里亚蒂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声音急躁。 但怀里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莫里亚蒂抬起头,厉声询问道:“莫兰,还有多久到伦敦?” 一路矜矜业业陪着上司从伦敦纳德酒店,辗转到贝尔法斯特巨人堤道的莫兰,此时正紧张地看着空速表——飞机处于67-120节的安全飞行速度。 但他的嗓子眼有点难受。 “咳咳,教授,大概还有半个小时。” “我让你尽快缩短时间。” “可——现在的天气状况,能见度比较——好……好的,我马上加速。” 就在这时,莫里亚蒂突然感受到自己的手臂被什么戳了一下,他连忙低头,在他怀里沉睡的康斯坦斯,缓慢地睁开那双熟悉的绿眼睛。 她笑了笑,对他说:“吉姆,生日快乐。” 这是今天第二个人祝他生日快乐。 不知道为什么,莫里亚蒂的心底泛起一阵苦涩的悔意,很轻微,似乎不痛不痒。但在他三十几年的生命里,却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 “你怎么受伤了?”待康斯坦斯视线恢复清明,她终于看到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手指轻轻摸了摸他额前还在流血的伤口,“看来我得回家找一找白鲜香精了,用了它,你连疤都不会留下。” 莫里亚蒂目光游离了一下,他说:“或许你今晚可以住在我那里。” 康斯坦斯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难道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还有,她想起来了,“汉弗莱,他——”康斯坦斯不知道怎么问出口,她害怕答案不是自己所期望的那一个。 “他很好。”莫里亚蒂抬眼看了一眼莫兰,语气生硬。 莫兰挑了挑眉,他可是救下汉弗莱爵士的第一功臣。 “他迷昏我但却没杀我,汉弗莱也活得好好的。”康斯坦斯垂下头,布伦丹那句「其实我根本就没打算亲手杀掉任何人」再次钻进脑海,她缓缓地开口说道:“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 只是她不敢赌而已。 “我醒来之前,还做了一个梦,”康斯坦斯目光微怔,她的笑容苦涩又忧伤:“我梦见daddy和mommy,他们——”她顿了顿,想说点什么,但脱口而出的话却卡在了嘴边,然后无声地吞进了喉咙里。 “康妮,”莫里亚蒂微微张口,他看着她,受伤的嘴角微微扯起,他问道:“你准备的生日礼物是什么?” 他在转移她的注意力。 “你们没看吗?”康斯坦斯讶异地说:“我送给威廉姆斯一个他喜欢了很久的古董烟斗,我放在了他以前常去的那个阁楼,我送你的是——我觉得你还是自己去看比较好,因为我准备了很久。” 话音刚落,康斯坦斯就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那笑好像一点都不受今天绑架的影响,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的弧度。 其实这让他更觉得难受。 莫里亚蒂看了她良久,确认她没事后,才缓缓地回答道:“好。” 只是那烟斗永远都没有办法送到那人的手里了。 第49章 年轻的阿普比夫妇 康斯坦斯醒来之前,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梦。 盛夏的阳光透过林荫小路,安静地洒落在康斯坦斯的脚下,站在阿普比老宅的铁栅栏大门旁,康斯坦斯还在奇怪为什么门口的对讲机消失之际,有一对男女缓缓从内屋朝她走了过来。 女人穿着一条浅绿色的棉质长裙,她将黑发扎在脑后,正一脸微笑地抚摸着隆起的腹部,而另一边,小心翼翼扶着她的男人,就穿得很随意,蓝色的格纹衬衫,浅灰色的西裤。可即使这样,也没能减少他那张脸所带来的杀伤力。 男人似乎注意到了远处的目光,他抬起头,不经意看见了康斯坦斯,脚步随之停了下来,幽蓝色的眼里所透露的震惊与康斯坦斯如出一辙。 “帕特,怎么了?”女人见男人不动,奇怪地问了一句。 “安娜,我怎么感觉我看到了另一个你?”男人陷入迷茫,而安娜顺着他的视线,也望了过去。 她也愣住了。 这一下,连安娜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诡异的画面:为什么家门口会出现跟她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依旧是熟悉的会客厅,只是通往客厅的墙壁上没有了那张全家合影。 第73章 康斯坦斯坐在布艺沙发上,她捧着安娜煮好的咖啡,小口小口地喝着,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拘谨。 做自我介绍时,康斯坦斯下意识地省略了自己的姓氏。 “你说你叫康斯坦斯?”帕特里克挠了挠头,抬起那张俊美的脸,有点疑惑:“跟意大利历史上的那位西西里女王同名?” “帕特,你不是说想给女儿取这个名字吗?”安娜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她笑得很温柔。 “汉弗莱说这个名字让他想起征服者威廉,他不喜欢。”提到这个,帕特里克有点挫败,“我看,除了伊丽莎白,他什么名字都不满意。” “为什么一定要是伊丽莎白?”康斯坦斯想起在库姆堡古镇,吉姆也这么说过。 不会跟白金汉宫那位有关系吧,她在心里暗暗吐槽道。 “汉弗莱是伊丽莎白·泰勒的影迷,但是南希更喜欢费雯·丽。”说完,帕特里克还无奈地摆了摆手,“从小到大,也不知道为了这个吵了多少次架。他们的争吵点,有时连威廉姆斯这小子都觉得无语。” “那他们出去了吗?”康斯坦斯环顾四周,没有看到记忆里熟悉的人。 趁此机会,帕特里克跟安娜对视了一眼,安娜朝他点了点头。 “回哈德米尔斯郡度假了,”帕特里克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双腿交叠着,一副优雅又随性的姿态,“八月新闻安全阀,内阁秘书也需要休息一下他那日理万机的大脑啊。” 说完,他还戳了戳自己的脑袋。 “帕特,你这张嘴能不能消停会儿。”一直插不上话的安娜头疼地瞪了一眼身边的男人。 “ok,我去准备午餐了,就不打扰两位美丽的淑女继续聊天。”帕特里克起身,他微微欠身,做了一个标准的礼仪手势,随即漫不经心地插兜走进厨房。 望着年轻的父亲离去的背影,康斯坦斯有点一言难尽,“他一直都是这样?” 夏日蝉鸣作响,花园里的玫瑰开得正盛,修建整齐的草坪旁,还有一条条供人散步的约克式小道,眼前的这一切都保持着康斯坦斯所熟悉的模样。 安娜邀请康斯坦斯前往花园散步。 康斯坦斯手里紧紧握着一柄浅粉色的遮阳伞,她小心地为安娜遮蔽阳光。 两个人走到花园的池塘旁边,安娜叫住了她,“康妮,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您随意就好。”康斯坦斯强作镇定道。 安娜凝视了她片刻,突然笑出了声。 康斯坦斯听到清脆的笑声后,奇怪地抬起头,却正好看见安娜那双跟自己近乎一样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自己。 糟了,她在看自己的记忆! 但这不是梦吗?为什么她还能对自己摄神取念? 康斯坦斯震惊地连连退后几步,她已经来不及清空头脑,甚至没有办法封闭之前才结束的有关北爱尔兰之行的所有记忆。 安娜全都看到了。这是康斯坦斯的第一反应,汗珠从额前安静地滑落,她不安地避开了那锐利的目光。 过了片刻,安娜轻轻地叹了口气,“你真的很像帕特。” 她抬起手,揉了揉康斯坦斯的脑袋,神情温和地说道:“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你不需要感到愧疚。” “我——”康斯坦斯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她摇了摇头,冷静道:“我很愚蠢,也不够果断。如果换做是母亲你,那么结局一定会比现在好很多。” 至少不会被人一骗再骗,沦落到需要敌人告诉自己最后的真相。 真是……格外的狼狈与失败。 “但你还活着,这就足够了,”安娜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疲惫,“毕竟普林斯家族已经没有多少后人了。” 她轻盈地弯腰,伸手从灌木玫瑰丛里折下了一朵红玫瑰,“ 你的舅舅,也就是我的那位表哥,他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五年级从霍格沃茨休学的原因?” 康斯坦斯摇了摇头,舅舅对此讳莫如深。 “那你知不知道,你的外公,你外公的父亲,还有家谱上一列列往上数的名字里,有多少巫师没能活过三十岁?” 安娜的声音飘忽着,她看上去平静又冷淡。 听到这里,康斯坦斯心头涌现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我刚来到麻瓜世界,正好遇到了伦敦爆发严重的种族骚乱,经济大萧条,我找不到工作,又没有读过书。除了这张脸还有一身奇奇怪怪的魔法外,麻瓜社会所需要的技能,我几乎都不会。但幸运的是,借着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善良的阿普比夫人,她看到我在数学方面有天赋。于是资助我读书,后来还推荐我去她执教的大学继续深造。她跟我说,无论如何,女人得有一技之长,否则就会沦为男性的背景板。” 安娜的手轻揉地抚摸着腹部,她继续说道:“这或许就是麻瓜世界跟魔法世界不一样的地方,这里的女性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跟代价,才能获得跟男性一样的权益跟地位。尽管这里充满着性别所带来的歧视与不公。但我却并不后悔当初所做的这个决定。来之前,我曾想过麻瓜他们那些奇怪的器材和治疗方式,或许能挽回普林斯家族那早逝的命运。但事实上,现在的医疗水平并非——” 说到这里,安娜突然话锋一转,冷不丁问道:“你最近是不是感觉到心口隐隐作痛?” 康斯坦斯喉咙哽住了,不知道该回答是还是不是。面对康斯坦斯的沉默,安娜了然一笑,她似乎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结局。 “嗨,两位美丽的女士!”远处站在花园门口的帕特里克朝两人挥了挥手,似乎是在提醒午餐时间到了。 安娜正欲离开,却发现自己的胳膊被康斯坦斯突然拽住。 “mommy,”康斯坦斯很久没有说过这个单词,发音有些生涩,她眼睛微红,平静的声音里蕴含着难以明说的痛意,“如果daddy他——” “我爱他,康妮。”安娜轻轻拍了拍康斯坦斯的手,她温柔地回握着,低声道:“走吧,你应该很久没有吃到过他做的菜了,不是吗?” 这不是康斯坦斯第一次坐在这张餐桌上,但却是第一次跟早逝的父母一起用餐。 帕特里克并不是一个传统的英国绅士,他身上兼具着法国人的浪漫,意大利人的随性还有英国人本能触发的黑色幽默。 以及拥有一张让大部分女人都驻足欣赏,久久不肯离去的脸。 难怪曾是白厅最受欢迎的男性公务员。 在康斯坦斯说明来历后,帕特里克震惊地盯着她,“你是我的女儿?” 他仔细打量着她的脸,然后颇为遗憾道:“你怎么一点都没有遗传到我的样貌?” “啪——”安娜重重地放下刀叉,她朝他露出一丝假笑,语气隐含威胁:“像我就很难看吗?” 帕特里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朝康斯坦斯挤眉弄眼,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安娜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女人,”帕特里克顺势甜言蜜语道,“绝对没有之一!” “daddy,那我呢?”康斯坦斯也来凑热闹,她歪着头看着帕特里克。 安娜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也同样注视着他。 帕特里克进退两难,他干笑了几声,然后小心翼翼道:“康妮,你跟安娜长得那么像……” “快说答案!”安娜快炸毛了。 “哎呀福尔摩斯来电话了,我必须要出门一趟啦。”帕特里克装作接听了电话,他起身正准备离开,但却突然被一张飘来的琴凳绊倒在地。 “哎呀,我的脚!” 伴随着帕特里克痛苦的叫声,康斯坦斯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若无其事的安娜。 用餐结束后,三个人坐在沙发上,开始聊起了英国现在的社会现状,从经济、商业直到前不久爆发的矿工游行运动。 令康斯坦斯感到意外的是,就连安娜都能对这时的市场开放和权力集中制的大环境点评一二,谈起撒切尔夫人的执政风格,她还微微叹了声气。 “康妮,别这么惊讶,”帕特里克为来自未来的女儿,亲手端了一份甜品,他好笑地解释道:“我们家族出了两个女权主义者,这在白厅可是出了名。” “也许有第三个。”安娜意味不明地看了康斯坦斯一眼。 “安娜,别开玩笑了,我觉得康妮未来应该是个有名的音乐家。”帕特里克不愿意深入思考她所说的可能性,他连连摆手,说出自己的理由:“她刚才一进门,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我放在角落里的那把小提琴,看了好久。” “哦?”安娜拖长了音调,她顺势说道:“没准她更喜欢大提琴呢?” “那也挺好,至少比鲁迪家那个侄子要强点,”帕特里克用勺子挖了一口蛋糕,优雅地塞进嘴里,他开始八卦起别家的孩子:“他的大侄子,今年都十一岁了,体型越发的肥大,我跟他说,麦克可能患有匹克威克综合症,鲁迪还嫌我多管闲事,他让我多关心关心自己未出世的孩子。” 第74章 帕特里克的尾音听起来傲娇又委屈。 “你小心点说话,福尔摩斯夫人可是我的大学老师。”安娜出声提醒着自己的丈夫。 听到熟悉的名字,康斯坦斯的拿着银勺的手突然颤抖了几秒,她没有想到就算在梦里,就算回到了过去,居然还能听到他的消息。 那这到底是梦还是她真的不小心回到了过去? 不知道答案,康斯坦斯本能地想逃避一切。 这时,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敷在康斯坦斯的手臂上,是安娜,她笑得很温柔,她在用眼神告诉康斯坦斯——勇敢点。 “对了,康妮你结婚了吗?”帕特里克一边品尝着甜品,一边试探道。 他看到了她右手无名指上的戒痕。 “没有。”康斯坦斯摇了摇头,她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但帕特里克明显不肯放过她。 “还没结婚,那就说明已经有了男朋友或者未婚夫了,”他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我认识他吗?” 康斯坦斯沉默了片刻,她果断地摇了摇头。安娜皱着眉,有点担心地看着康斯坦斯。 帕特里克也在仔细地观察着康斯坦斯,似乎在确认她是不是在说谎,过了良久,他才长长地叹了声气,“一想到未来,你穿着一身漂亮的婚纱挽着我,而我——我会亲手把你交给一个陌生人时,我就有点难受。” “明明是我的女儿,怎么突然就成了别人家的夫人了?”帕特里克一脸忧愁,仿佛康斯坦斯明天就要结婚了一样,他还准备说点什么嘱咐的话,结果一抬头—— “康妮,你怎么哭?”他诧异之外还有点好笑,“是不是舍不得daddy跟mommy?” 安娜走到康斯坦斯面前,她半蹲着身子,轻轻地擦掉了康斯坦斯脸上的泪水。 帕特里克弯下腰,视线与她平行,他毫不留情地取笑着自己的女儿,“都是个大人了,居然还这么爱哭?” 不,我一点都不爱哭。 康斯坦斯的嗓子眼像是被什么绝望的东西堵住了一样,一阵无助的悲哀再次向她袭来,她说不出任何话。 “我们未来还会见面的呀,你怎么看上去这么难过?”看她越哭越伤心,帕特里克只好低声下气地安慰道。 没有机会了…… 我再也没有机会可以看到你们了。 她那二十年的记忆里,再也没有出现过你们的身影了。 康斯坦斯想告诉父亲,告诉他永远都不要去纳德酒店;她还想告诉他,要小心一个叫菲利普·汤普森的白厅同僚;她还想告诉他,不,此时已经来不及了。 她双手捂着脸,将自己脸上的不甘与泪水都掩藏在呜咽声里,满心的委屈,满腹的难过,过去十多年都不曾流过的眼泪,都安静地在这个梦里发泄。 “她这是怎么了?”帕特里克侧过头,小声地问安娜。 安娜瞥了自己丈夫一眼,她欲言又止,叹了口气道:“也许是想家了。” 帕特里克不由失笑道:“那就回家呀,”他的目光笃定又自信,“未来一定会比现在要好。” 康斯坦斯抬起头,她满脸泪痕,看起来狼狈无比,声音哽咽道:“未来一定会更好吗?” 帕特里克手指轮敲着桌面,他嘴角翘起,坚定地说道:“为什么不呢?我们现在所做的所有努力,不就是为了让你们这一代人、你们的后代生活在一个更和平和安全的环境中吗?我相信在未来,北爱跟英国已经握手言和,ira不会再制造恐怖袭击;我也相信在未来,女性在社会上的影响力远超过这个时代;我还相信在未来,政治是充分利用现存的这个世界的途径,而不是不切实际去制造不可能实现的蓝图。” 康斯坦斯怔住了。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的父亲居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这跟她从小接受到的教育完全相悖,她被教导着,在刀光剑影的竞技场上,要将自己的真实意图掩盖起来,要掌握别人所掌握不了的信息,要不择手段地获得胜利。 要像豺狼跟狮子一样残忍。 因为在平静优雅的外表下,隐藏着你死我活的狠辣斗争。 斗不过,输掉了,那她也完了。 “为了这样的未来,无论要你做出多大的牺牲,你都愿意吗?”康斯坦斯看上去十分难过,但还是强忍着,脸上挤出一丝极为难看的笑容。 没听到帕特里克的回答,这时宅子里的电话响了。 原来是汉弗莱、南希的车在回伦敦的途中抛锚了,又恰逢当地正如火如荼地展开矿工游行示威运动,他们现在困在了一个偏远小镇寸步难行。于是只好打电话回老宅,让帕特里克开车去接他们。 “康妮,一个小时后你就可以见到年轻时的爷爷奶奶了,是不是很开心呀?”临走前,帕特里克还有心情跟她开玩笑。 只是,康斯坦斯确实被逗笑了,因为他哄她的语气真的像是在哄孩子。 “对了康妮,在你的未来,今天是什么日子?”像是想到了什么,已经走到门口的帕特里克突然脚步一滞,他转过身,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具体的日期是?” 康斯坦斯说了日期,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也是女王陛下访问北爱尔兰的日子。” 她看到帕特里克露出了一抹笑容。 自安娜去世后,她也再也没见到他展露过如此灿烂的笑容。 老宅只剩下了她们母女两个人。 “康妮,你被人抹去了一部分的记忆。”安娜摸着康斯坦斯的头,她动作轻柔。就像在是抚摸婴儿,她问道:“想记起来吗?” “我应该告诉他的,应该告诉他未来并不如他想像得那么好。”康斯坦斯口中喃喃道。 人类的斗争与矛盾从来都不会因时代的推移而消失。 “不,至少我们知道了北爱尔兰地区最终走向了和平。”安娜说。 “可你们都不在了,”康斯坦斯颤声道:“对我来说,这样的未来没有任何意义。” 她闭上了眼睛,不想去回忆那场爆炸以及背后隐藏的真相。 “我应该提醒他那场爆炸案的,”康斯坦斯猛地睁开眼,她看着安娜:“mommy,你也应该提醒他,不要再靠近那群人。” “你以为他没看出来吗?”安娜觉得她的这个女儿还是不太了解自己的父亲,她轻声说道:“他只是不想谈这个话题而已。” 康斯坦斯愣住了,她觉得自己的心再次被划上了一刀。 “康妮,既定的命运不可更改,”安娜一字一句道:“我跟你父亲的结局早已注定,你不用过于伤心。” 她的视线轻轻掠过门廊,望向玻璃窗外的蓝天白云,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轻松,“这是一座被欲望重重包围的城市,你的身边总会有出现背叛者跟无望的疯子,而你所需要做的就是,抛却感性与偏见,等待时间去审查一切罪恶。” “这就是汉弗莱说的,做一个毫无感情的聪明人吗?”康斯坦斯不解地问道。 “毫无感情?那刚才帕特提到那个小胖子时,你的情绪为什么这么大?”安娜揶揄地看了她一眼。 康斯坦斯脸色一白,她觉得自己在安娜面前毫无隐私可言,一切多余的伪装都被这三言两语撕扯得一点都不剩。 她回避目光,嘴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 “你还没回答我,关于那个小胖子的记忆,你还想记起来吗?”安娜脸颊的苹果肌鼓起,她的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了。 “不需要,”康斯坦斯摇了摇头,她的目光躲闪着,语气尤为笃定,“我并不需要。” “也许那是你最快乐的回忆,康妮。” “我快不快乐,已经没有意义了。” 安娜久久地凝视着康斯坦斯,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康妮,快乐从来都不是没有意义的存在。” 康斯坦斯眉头微皱,她听不懂安娜的这句话。 “康妮,”安娜轻轻地掰过她的身子,手指紧握着她的薄肩,眼神温柔而坚定,“不要太介意界限这个问题。你是女人,你是官员,你是巫师,但你也是康斯坦斯。如果你觉得你做的事情是正确的,那就不惜一切代价去实现它。” “如果是错误的呢?如果涉及到国家利益呢?” “人这一生总会犯错,无论是谁。” 话音刚落,康斯坦斯就觉得自己的头昏昏沉沉的,她努力地睁大双眼,刻意保持着脑海里的一丝清明。但困意来势汹汹,她嗫嚅着:“mommy,我不想走——” 在丧失最后的意识前,康斯坦斯听到了安娜最后一句话,她说:“对不起,没能陪你长大,但我们仍然为你感到骄傲。” “亲爱的康妮。” 一滴眼泪缓缓从眼角划过。 第50章 结束与开始 “这是您最后的选择。” 康斯坦斯拿出一份退休声明,轻轻地扔到菲利普爵士办公室的桌面上,她的眼神冰冷,就像在看一个微不足道的蝼蚁。 第75章 菲利普爵士瞥了一眼后面的电视,手不慌不忙地拿起文件,看了还不到一分钟,他就拍桌而起,咬紧牙关道:“真是可笑!你这是在逼我,康斯坦斯·阿普比!” 康斯坦斯拿起遥控器,摁下了开关,屏幕里的新闻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内容,她嘴角一侧抬起,嘲讽道:“怎么,今天的早间新闻不在您的预料之中?赌注之刃的内幕,英国情报机构的惊天丑闻,为什么没有出现在今天的新闻里呢?” 她的笑容渐渐散去,“您是真的觉得我拿您没有任何办法,是吗?” 菲利普爵士气得身子发抖,他怨恨的眼神似乎要将康斯坦斯撕碎。但不知道想起什么,他的面容突然冷静了下来,只是声音再次高了好几度,他恶狠狠地威胁道:“康斯坦斯·阿普比,你会后悔的。” 康斯坦斯又拿出一份文件,这一次,她直接地狠狠的甩到桌上,“您指的是,您跑到牛津大学跟阿莱克·杰弗里斯爵士见面的事吗?这份报告你藏了不少年啊。” 菲利普爵士半信半疑地拿起文件,他粗看了几行,瞳孔骤然放大。这怎么可能!他慌张地盯着康斯坦斯,她怎么可能知道这件事! “我的父亲叛国,呵呵,”康斯坦斯突然笑了起来,她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眼前的这份文件突然就自燃烧起来,灼热的气息烫得他立刻扔掉,菲利普爵士惊恐地看了一眼地上已成一片灰烬的文件,他猛地抬头,手指颤颤地指着康斯坦斯,“你到底是什么人!” 妖怪还是魔鬼! 康斯坦斯优雅地起身,她毫无感情地盯着他,语气平静:“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像你这样的人,法律不能制裁你们,这才是法律的遗憾。” “我没有做错任何事!”菲利普爵士用一种格外阴鸷的目光盯着康斯坦斯,他指着她,语气充满着嫉恨与不甘:“你的父亲帕特里克,就因为他的母亲出身名门贵族,他的父亲在白厅身居高位,所以他从出生就能拥有一切——可凭什么!你告诉我,他凭什么夺走了属于我的升职机会,就因为他是帕特里克·阿普比吗!” 康斯坦斯看着眼前的老人。她想起自己刚入职白厅的第一天,那时她只不过是一名微不足道的助理秘书,而这位据说是自己父亲好友的常任秘书,却特地到她的办公室,欢迎她的入职,甚至还叮嘱她白厅的有关事项。后来她调到菲利普的办公室,在那几年里,他也曾认真仔细地教导过她。 康斯坦斯也确实尊敬他也如同尊敬一个长辈,一位老师。 只不过,谁也没想到,最后两个人会变成现在这样——剑拔弩张,互相对峙。 “他把你视为好友,你们曾一起在牛津大学讽刺社写过嘲讽时政的剧本,”康斯坦斯的声音缓慢,她的目光扫过神色逐渐僵硬的菲利普,“他说你是一个非常有才华的人,不该被这个时代埋没,结果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信任。” 菲利普的心咯噔一声,他的脑海突然闪现了过去的回忆:阴暗的房间角落里,帕特里克曾咬着笔头,问自己这一段是不是没有意思,他说,如果菲利普要来写肯定很精彩。即使是刊登在无名小报上的文章,帕特里克也不止一次地称赞自己的文笔,他还预言,菲利普没准以后能成为一个有名的作家。 但作家……那不过是他们有钱人的无聊消遣,菲利普想,自己要是有帕特一半的家世,或许能过得比帕特更好。 “人生就是这么的不公平。”菲利普缓缓地说道,“就算他死了,所有人也只会记得他的好。” 康斯坦斯忍住内心的酸涩,她漠然地说道,“一无所有只能换来一无所有。” 菲利普痛苦地闭上眼睛,他觉得自己的血液开始一点点冷却。“你想什么结果?”他问道。 “等你走出这个门,那些你不该记得的回忆都会消失,”康斯坦斯顿了顿,接着说:“而你也不再是外交部的常任秘书。” 菲利普听懂了她的话。他不想去问她为何能处理到这种地步,他也不想再去问她到底跟麦格纳森交换了什么才让他同意换掉新闻。他累了,这个世界少了一个他,时间也不会停止不转,而那些不属于他的东西,也最终会被收回去。 菲利普蹒跚走到门口,他突然转过身,叫住了她——“康斯坦斯——” 康斯坦斯闻声抬起头,却听到菲利普说:“祝贺你,真正成为了这里的一份子。” 她想起来了,这是她第一天上班时,菲利普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时过境迁,再听到这句话,康斯坦斯却再也没有了最初那热血沸腾的心情。 处理完菲利普的事,康斯坦斯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抬眼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熟人——埃德里克,他身边还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看样子应该是律师之流。 走进办公室,三个人坐在了落地窗旁的会客区域。 “阿普比小姐,我是西蒙斯,也是威廉姆斯·西摩·阿普比先生的私人律师。”西装男人开门见山道,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了康斯坦斯。 “这是威廉姆斯阁下生前定下的遗嘱,请您过目。” 康斯坦斯看了一眼沉默的埃德里克,她皱着眉看完了整张纸的遗嘱,字数不多,但内容却大大出乎她的预料。 “为什么会有我的名字?”她惊讶地看着上面的条款。 西蒙斯看了一眼埃德里克,欲言又止。 “我并不是他的亲生孩子。”埃德里克的指尖发白,他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而他认可的亲人——只有你们这一家人。” 康斯坦斯瞠目结舌,她好久都没缓过劲来,“但,他为什么会提前这么久定下遗嘱,我的意思是他不可能会预料——” “三个月前,威廉姆斯阁下被诊断出肝癌晚期。”西蒙斯打断道。 等到律师交代完一切离开后,康斯坦斯的身子重重地倒在椅子里,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 威廉姆斯是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所以才那样做的吗? 还有,他为什么要转送给她——康斯坦斯不明白,她不明白他所做的这一切。 房间里出现了长长的死寂的默然。 埃德里克盯着她,嘴角牵扯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原来你也不知道。” 康斯坦斯闻声望着他,一脸茫然。 埃德里克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像个斗败的战士,他眼神空洞:“我曾拼了命想得到他的认可,结果到头来,他甚至连我的亲人都算不上。我想,他也许从来都没把我当成他儿子看待过,所以无论我怎么做,他都不满意。他总是更偏向你,偏向你们这家人——可明明你们都对他不屑一顾。” 他的语气里充满着不甘与自嘲。 我们没有对他不屑一顾。康斯坦斯在心里回答道,是威廉姆斯总是离我们远远的。 人世间最难过的,莫过于亲人之间的生离死别。 埃德里克跟她也不例外。 “威廉姆斯,他大概不会表达自己的关心,”康斯坦斯的视线盯着桌面上的钢笔,那是十岁时威廉姆斯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想了一会儿说:“但他一直用自己的方式去保护你,保护他所在乎的人。即使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但你仍然拥有了一个完整的童年与健全的家庭关系,为此,我很羡慕你。” “因为无论在哪里,我都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康斯坦斯说道,手慢慢握住冰冷的钢笔,她不由苦笑,“你应该从没有过这样的痛苦。” 埃德里克震惊了,他盯着她看了会儿,然后出声问道:“所以,我们这算是互相嫉妒对方吗?” “对于亲人的爱吗?或许吧。” 谢林福德岛是位于大西洋的一座孤岛,它处于北明奇海峡的上方,斯塔克岛东北方五十英里处。 这里困着传说中「无法困住之人」。 根据麦考夫的日程表,今天是他上岛看望一个特殊人物的时间。 麦考夫像往常一样走向控制台,听完狱长的报告后,他打开了监控屏幕,高清的显示屏中出现了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女人。 “所以,你想要什么奖励,欧洛斯?”麦考夫淡然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送了这个堡垒最严密防备的房间。 女人披着长而卷的黑发,她脸色苍白至极,一双黑色眼珠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麦考夫。她的背后空无一物,空旷的背景衬得她更为清冷无情。 “我想跟这个岛的新主人见上一面。” 新主人,她这是知道了什么? 麦考夫微微皱眉,谨慎的他并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他睁着那双灰色的眼睛,似乎在思考她这话的含义。因为这个礼物跟要一把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的性质完全不同。 “你在害怕什么?”欧洛斯的声音就像从远方传来一样,低沉又带着一丝嘲弄。 她面无表情地像个木偶一样看着麦考夫。 “我需要考虑一下。”麦考夫突然起身,他不想再跟她对视,这样的恐慌涌上心头,他故作镇定地理了理领带。 第76章 欧洛斯看着他消失的身影,脸上缓缓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你会后悔的。”她轻叹一声。 三天后,威廉姆斯葬礼安静地结束了。 带着黑纱,一身黑裙的康斯坦斯将手里的百合花轻轻地放在幕前,她款款走到麦考夫面前,对他说:“我们谈一下吧。” 于是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并排离开了阿普比家的私人墓园。 另一边的汉弗莱也注意到了他们那边的情况,担心地看了一眼。 “德雷克,我有点害怕。”老迈的前内阁秘书说道。 “汉弗莱爵士,他们本来就会走到这一步,这不是你所预想到的结果吗?”德雷克沉静地收回视线。 “但——”汉弗莱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康妮变得太多了。” 时隔一年,麦考夫再次踏进阿普比老宅,与照片里的断壁残垣不同,眼前这栋维多利亚式的红砖别墅。就像是未曾经历过爆炸洗礼前的模样,没有任何的改变。 在老宅二楼长廊的第三个房间,康斯坦斯跟麦考夫坐在扶手椅上,这里的家具布置跟阿普比城堡的那件书房一模一样。 他们之间的方形桌上,深红色桌面放着一盘精致的黑白西洋棋。 崭新的,毫无疑问是重新置办的棋具。 “我小时候经常跟威廉姆斯在这里下棋,”康斯坦斯将棋子摆正,她说:“在哈德米尔斯郡的城堡也有一模一样的房间,一模一样的棋盘,我们经常下棋,威廉姆斯的棋力很好。但有时为了哄我开心,常常到了后盘莫名其妙输给我,这就导致他其实从来没有赢过我。” “我跟他最后一次对弈,是在一年前我结束利比亚任务后的第二天,他安排好了一切。然后在下棋的途中提醒我要远离你。” 康斯坦斯抬头,对麦考夫微微一笑,话锋一转,“来一局吗?” “你执白吧,”她让麦考夫先行,“任何对局中,无论由谁先走,都对先走一方的有利。” 麦考夫闻言皱了皱眉,他默默地注视着康斯坦斯。 “既然你不愿意,那我开局,”康斯坦斯执白先走一子,她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麦考夫,“你收到了布伦丹的视频?” 麦考夫不动声色地执黑走了一步棋,他注意到了康斯坦斯要走法兰西防御,这其实是她最早的下法。 他的大脑停了一秒,然后立即反问道:“什么视频?” 如麦考夫所料一样,康斯坦斯确实走的是法兰西防御,她徐徐说道:“在威廉姆斯的遗嘱里,他将谢林福特岛转送给了我。” 麦考夫的手顿了顿,他继续走棋,声音不见任何涟漪,“是吗,但是这个岛的使用权暂时归军情六处。” “哦,关了很重要的人?”康斯坦斯没有看他,只是安静地盯着棋盘,像是在思考白棋的下一步。 “是。”麦考夫不咸不淡地回答道。 他的目光足足停在了她脸上五秒,然后缓慢的移开,“是很危险的人物。” “有我危险吗?”康斯坦斯抬起头,同时移了一步棋,她笑着看他,然后红唇轻启:“check.” 麦考夫的眼睛微微抬起,他顺手化解被将的危机,“不要胡说。” “我提醒过你很多次,麦考夫,”康斯坦斯的手把玩着棋盘外的黑棋,她斜靠在椅子上,从容不迫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即使是我二十岁那年,我也提醒过你,我所拥有的另一层身份。” 麦考夫瞳孔微张,他镇定地放下手里的黑棋,“你想起来了?” “你一定要我把话说得清清楚楚吗?”康斯坦斯叹了口气,她松开一直紧握的左手。 麦考夫看到了摊开的手掌上放着一只怀表。那是布伦丹的遗物,本应该是锁在办公室抽屉里的东西。 随后,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怀表从她手里平白无故地消失了。 没有任何的道具跟所谓的障眼法,白皙的手掌上什么都没有。 若非眼前所见,按照麦考夫的理智,他是绝对不会承认视频里那个突然让照片燃烧的女人会是康斯坦斯。 他本能地讨厌这种脱离自己掌控的局面。 他厌恶这种毫无道理的力量。 他深呼吸,心想着事情还不至于糟到他所想的程度。 “美狄亚,我提醒过你的。”康斯坦斯身子后仰,她的眼睛仿佛能够吸收一切,比大多数人看得更深,“还有这个怀表,我相信你应该是一个守得住秘密的人。” “他知道吗?”麦考夫垂眸,看着她白兵推进。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康斯坦斯的手从棋盘移开,她的声音镇定自若,平静的神情与视频里近乎崩溃的神态完全不同。 麦考夫沉默着,他的手指捏着黑棋,下巴抬起,探究的眼神若有若无地打量着她。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他问她。 康斯坦斯抬起头,跟麦考夫对视了一眼,然后缓慢地移到远处的书架上,她说:“我选择了一条艰难的道路。” 紧接着,她从衣兜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枚戒指,放在棋盘外的桌角上,那是她最初在白厅办公室冲着监控摄像头,朝他挑衅的那枚戒指。 “我想在有限的生命里,”康斯坦斯轻笑道:“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有意义的事情。麦考夫在心里不断地咀嚼分析着这个词组,他试图拼凑起康斯坦斯心中所谓有意义的「拼图」,但偏偏——他发现自己根本就无从判断她所认为的意义究竟暗指什么。 他的心冷得在发颤。 麦考夫缓缓地问道,“那我呢?” “你已经选择了,不是吗?”康斯坦斯的手指「啪」地一声将自己的白王推到,她看上去真的太平静温和了。“我知道你在恐惧,恐惧我这不知名的力量,或许在此之前,有那么一个人,也同样让你恐惧如斯。所以你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哦,你又露出这样的表情了,放心好了,我是女巫但不代表我会扰乱这个国家的秩序,其实从本质而言,我一直都更喜欢当一个普通人。” 麦考夫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他不认为自己会突然失控。但她言语中所说的选择,如果是他想的那个含义,那他完全可以解释,她也一定会理解他的,不是吗? “我没有放弃——”麦考夫想解释,但却被对方轻声打断。 “麦考夫,听我说,”康斯坦斯的脸像是蒙上了一层温柔的轻纱,她的手轻轻地敷在他紧握的拳头上,记忆中温暖的触感让麦考夫一愣,他听她继续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无论是那场车祸,还是关于赌注之刃的绑架,你都处理得非常好。事实上,最后造成这种局面的人是我,不是你,你不用这么自责。如果你自责的话,我会很难过,因为这不是我想看到的麦考夫。” 康斯坦斯的声音平和温柔得像是田野间的芦笛,坚定从她那双正在燃烧的绿眼睛之中逃逸。麦考夫看着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不喜欢她此刻的语气,就像是临终遗言一样,这让他的心再次往下沉。 “我——我只是偶尔在想,我或许不应该成为你的负担,”她突然咧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她笑了笑,“冥冥之中,你的几次失误都有我的存在。如果这是巧合,那我想我们确实不太适合。” 话音刚落,麦考夫猛地避开了她投来的视线,他有些困难地低喘着气,初春的阳光从落地窗朝屋内散落,恰好落在了他另一半的侧脸上。而另一半躲藏在阴影中的脸却颤抖着,像是不肯明示这细微的弱点。 高傲得永远不肯服输的麦考夫。 康斯坦斯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在哭泣。但她脸上仍然挂着笑容,眼睛里透露着的哀伤转瞬即逝,她说:“麦考夫,跟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确实是我最快乐的回忆。” 安娜并没有说错。 麦考夫脸色微变,他开始觉得自己的骨头跟皮肉在孤独地撕裂开。 真是破天荒的头一回——他终于承认自己是孤独的了。 “在我最孤独的时候,很感谢有你的陪伴。” 她的手慢慢松开。 温暖的触感也消失了。 麦考夫再次想起多年前在牛津宽街的一个晚上。 因为接到情报,隐藏在伦敦的中东间谍意图在牛津制造恐怖袭击,他赶到牛津宽街,没费多少功夫就处理了那位精神错乱的恐怖分子。 尽管早有防备,但麦考夫还是不小心被暴起的歹徒伤到了腹部——伤口不是很深,但却足以让他蹙眉不虞。 简单包扎了一下,待接应的同事出现后,麦考夫就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可算是受够这群蠢金鱼了。 沿路古老的建筑上耸立着高高的塔尖,浓荫掩映着一扇扇斑驳的木门,饱经沧桑的石墙爬满了青藤,远处落日余晖不经意投射在他正在走过的道路。 下课的牛津学子们正往外涌出,纷纷与他擦肩而过。他们结伴而行,说说笑笑,没有人会注意一个身着黑色三件套的男人。 第77章 麦考夫自认倒霉。他今天特意换上了一套崭新的西装三件套。但谁能预料到衬衫和马甲被一柄锋利的匕首划开了一道口子,刀子割肉,血暂时被止住,但这样的伤口当然不能去医院。 他突然在一处玻璃路灯旁停下了脚步。 视线里的普林斯小姐,不,准确而言应该是阿普比小姐,正在与一位棕发女子在贝利奥尔学院门口告别。她今天穿着笔挺有型的灰色西装外套,修长的铅笔裤,黑色的卷发随意地披在肩上,高挑的身材与精致的眉眼将坚毅与柔情诠释得恰到好处。 又是另一幅麦考夫没见过的面貌。 她独自站在街边,从兜里掏出手机,似乎没看到合乎心意的消息,于是下意识地撇了撇嘴。 似乎察觉到有目光盯着她,她警觉地抬起头,环顾四周,脚步匆匆,像是在寻找什么。而人群涌动的方向却与她完全相反。 麦考夫就看着她逆流而上,那双明亮动人的绿眸在落日余晖的牛津背景下。就像是一束灿烂的光,耀眼得要命。 骤然之间,那束光瞄准到了他这个方向,麦考夫被她看得一怔,下意识想转过身,却不料听见身后传来她隐隐约约、略带兴奋的声音——“先生!先生!等等我!” 几乎就是在他心脏狂跳的那一瞬,麦考夫感觉到自己的西服衣摆被人狠狠地攥住。很好,这位阿普比小姐已经不得体到这种程度了。 他回过头,看到跑得气喘吁吁的她,微微弯着腰,白皙修长的手指与浓重的黑色西装形成相当强烈的色差。 “阿普比小姐,公共场合你至少学会得体点。”麦考夫再次摆出生人勿进、不咸不淡的模样,以为这样就能让她知难而退。 “那你是来找我的吗?”她毫不忸怩地问他。她对他毫无畏惧之意,眼波流转,简直就像是在看一个心仪已久的人。 呵,自作多情到这种地步应该是没救了。 麦考夫不喜欢这样过于亲密的接触。他再次确保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十分严肃郑重。“小姐,劳烦请您松手。” 她扑哧一笑,听话地收回自己的手。 “新西服?”她的手指轻轻摩挲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目光在他的腹部停了一瞬,随即立刻转移到别处。“不过先生,距上次你离开,我等你的电话等了十八天,近四百三十二个小时。” “是四百五十一个小时,小姐。”麦考夫没忍住纠正了她的错误。但话音刚落,他又恢复到不卑不亢,礼貌疏远的模样。 “别叫我小姐了,你这口气可真像德雷克。”她伸出手,放在他眼皮下。“康斯坦斯·阿普比,你可以叫我康妮。” 其实他早就知道她的名字,也熟记了她的所有资料。只不过他一点都不想跟这类人接触——麻烦,矫情还自以为是。 “阿普比小姐。”麦考夫皱着眉,颇为勉强伸出自己的右手,本来准备礼节性地碰一下。但还未触到,他的手却被她猛地握住,滑腻的触感惊得他瞳孔放大,以往平静的神色终于起了点波澜。 她的手很暖和,这是麦考夫的第一感觉。 康斯坦斯咧开嘴笑了起来。“你吃惊的表情真的比一本正经的模样要有意思。” “阿普比小姐,这一点都不好笑。”麦考夫眉宇间冷冽,他想将手挣脱出来,却被她下一句话扰得再次慌了一瞬的心神。 “走吧,咱们去找点乐子。” 麦考夫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头一次感觉自己十几年的教养就快被逼到绝境。他正想出声拒绝,说自己没有兴趣陪她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先生,如果你想拒绝我,你的手就不该握得这么紧。” 阿普比小姐,应该说是康斯坦斯,她脸上扬起得意洋洋的笑容,在牛津的夜风中,她额前的碎发,她身上清淡的香水味,还有手心逐渐升高的温度,麦考夫沉默地盯着她。 似乎腹部的疼痛都淡了许多。 这时,手机频频的震动声扰乱了他的思绪。几乎是同时,麦考夫跟康斯坦斯接到了差不多内容的消息。 两人面面相觑,但却是康斯坦斯率先避开他的视线。 麦考夫刚才的目光实在是太有侵略性。就像是一头在森林里觅食的雄狮,永远都保持着警惕性跟掌控力。 气氛有点微妙,随着时间的推移,明媚的阳光已经移到了棋盘上,正好洒落在那枚素净的戒指上,跟雄狮的眼眸一样,仿佛有光在流动。 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我很抱歉,”康斯坦斯有点无奈地扶着额头,她说:“我没想到吉姆他这次这么不像话。” 他明明答应了她,不会用这么极端的方式。 第51章 疯子还是天才 伦敦深沉的夜,突如其来的警铃声,还有逃窜的贝克街二人组,构成了眼前如同电影片段一样的画面。 就在夏洛克跟约翰四处躲避苏格兰场的追捕时,一辆黑车安静地跟在他们的身后,距离不远不近。 坐在后座的康斯坦斯合上了最新的《每日邮报》。 好极了!简直好极了!吉姆他肆意妄为地黑进了伦敦塔、英格兰银行跟本顿维尔监狱——所谓的全国最安全的三个地方,被拘留后他暗中威胁陪审团,最后当庭无罪释放。 事到如今,他甚至还蓄意绑架了美国大使的两个孩子,就是为了给夏洛克制造一个扮演英雄型的犯罪形象。 毫无疑问,他想毁掉夏洛克。 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康斯坦斯眼底青黑一片,在她越发苍白的脸上被衬得十分明显。 她最近没有一天是正常休息的。吉姆这热门新闻要避开家里的汉弗莱跟德雷克,而公事上她甚至还要出手安抚美国大使,谁让他家的两个孩子被无辜地卷入了——吉姆为夏洛克精心设计的这场游戏之中。 简直没完没了,像场永远都醒不过来的噩梦。她想。 沉默之中,夏洛克跟约翰消失在夜色的街道里。 “麦考夫,”康斯坦斯收回视线,她看起来有点担心。尽管有点多余,她仍然提醒着身边的男人,“他的情况很不好。” 男人正合上眼睛休息,他的发际线因着连日的疲惫更有后移的趋势,在昏黄的车灯下,听到她的声音,麦考夫缓缓地露出了灰色的眼眸,他的语气隐约有指责之意,“如果你提前知道了他的计划,那么你就不应该放任他这么做。因为这样只会让事态发展到我们无法收尾的地步,康斯坦斯,这关乎到整个伦敦市民的安危。” 他看上去不知道是在生谁的气。 康斯坦斯闻言放下手肘,她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他。“那依您所见,我们该如何处理这两位之间的矛盾?” 麦考夫沉静地看着她,他一言不发。但康斯坦斯很快就知道了他眼神所代表的含义。 “福尔摩斯大人,”她露出一丝伪善的笑容,眼睛里毫无笑意:“就算您成功地接任了莫里斯爵士的职位。但也不代表您可以无缘无故地囚禁一名英国公民,至少在我的职责范围内不允许,福尔摩斯大人最好打消这个念头。” 在本周,康斯坦斯已经成为了大英帝国外交部历史上的第一位女性常任次官。所以,如果按照正常的公务员等级来看,康斯坦斯应该算是麦考夫的平级同僚。 至少在麦考夫升职之前。 “过分在意并不是一件好事,康斯坦斯。”麦考夫叹了口气,他的视线滑过康斯坦斯的脸,这些天他们之间除了正常的工作交流外再无交集,他有时看着她的脸,也会思考那天下午她突然说出的那番话,到底是真心所致还是另有隐情,但眼下重要的却不是这个,“即使拥有血缘关系的至亲,你也应该冷静公正地看待他的一切所作所为,更何况,你还是一名政府公务员。”他又开始对她进行道德层面上的说教。 “这就是你一直担忧夏洛克迟早会留下犯罪现场的原因?”康斯坦斯点破了他深藏已久的那点隐晦的心思。 麦考夫确实有这样的担忧。 但跟向来冷酷无情的他不同的是,康斯坦斯走上了另一条更为极端跟失控的道路。 “我做不到你那样,我做不到将他关进冰冷的监狱里,”康斯坦斯坦率地承认了自己的「不公正」,她侧过头看着麦考夫,语气格外的冷静:“在履行职责这方面,我确实不如你这么摒弃感情、完全理智化,我承认这一点,但——” 康斯坦斯顿了顿,接着说道:“如果他们两个人之间没有一个彻底的了断,你能估算出伦敦还会有多少无辜的市民卷入其中吗?” 她并非是站在莫里亚蒂的角度上说出这番话。事实上,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两个人所带来的危险性。 但——“两个疯子玩游戏,不管过程如何,我们都需要一个尘埃落定的结局。” 麦考夫刚想为自己幼弟辩解,但却被康斯坦斯打断道:“你不会想跟我说,你的弟弟是个正常人吧?” 第78章 她是第一天认识夏洛克的人吗? 恢复记忆的康斯坦斯简直让麦考夫有点招架不住,他深呼吸,眼神里带着点嘲讽:“难道莫里亚蒂先生就是一个正常人吗?” “呵,我们之中有谁是正常人吗?”康斯坦斯反讽道。 话音刚落,气氛突然变得凝重,车绕过了红绿灯路口,朝着熟悉的南肯辛顿区方向驶去。 “你不用激怒我,”麦考夫凝神看了她一会儿,知道无法改变她的决定,这让他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你会明白我的选择。” 聪明人向来不会把话说满就能达到他想要的效果。 康斯坦斯沉默了片刻,视线落在别处,她质问道:“所以这就是你前天把他关进军情六处审讯室的理由?” “这是正常的审讯。”麦考夫避而不谈这过程中他默许动用的私刑。 但显然瞒不过眼前的这个女人。 “麦考夫,”康斯坦斯本来不想说的,但听到这里,她实在是没办法接受这样的说辞:“我可不想听有关定时炸弹困境的解释。从公务员的角度,我从来都不怀疑有关酷刑的正当性,但——以国家安全的名义施行的酷刑,这看似理性,却无法一劳永逸。过分依赖从嫌疑人身上逼取情报,是一件非常容易落下把柄的行为。” “这不是问题的关键之处。”麦考夫说。 “关键之处在于,从至亲的角度,我不能接受你这样做,也许你可以——但我不行。” 车速已经开始慢慢减缓。 康斯坦斯将手机拿出来,她将屏幕摆在麦考夫面前,“这是gchq的监听记录,我希望阿普比老宅的窃听器可以考虑一下旧物回收。” 这样的摊牌比麦考夫所预料的要早。 “康斯坦斯,这是出于安全考虑。”他露出一丝伪善的笑。 车停了下来,透过车窗往外望,熟悉的阿普比老宅依旧灯火通明。 康斯坦斯摇了摇头。“掌控欲这么强也并不是一件好事。就像监视器有死角一样,你也没办法实时掌握所有人的动态。” 她抬起头,露出越发尖细的下巴。 “以及伦敦失业率的下降,真是要感谢你为了他们创造的安装工作。”康斯坦斯收回手机,她冷冷地讽刺道,“安装监视器跟窃听器。” 话音刚落,康斯坦斯就推开车门,只留给麦考夫一个挺直的背影。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紧紧地盯着远去的身影,灰色的眼珠不知不觉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翳。 沉默了片刻,他给gchq那边的负责人发了一条信息。 ——监听继续。 这个世界上很少会存在让福尔摩斯改变主意的人。 阿普比老宅的门口。 “布雷斯,你怎么会在这里?”看着眼前出现的黑衣男人,康斯坦斯实在是没办法压低自己惊讶的声音。 布雷斯·扎比尼,三十多岁的男人,一身黑色西装打扮,近乎与这夜色融为一体,他面容俊朗,双手随意插兜,一双漂亮的幽蓝色眼睛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明亮。 他望向康斯坦斯,露出一抹迷人的笑容。“好久不见,康妮。” 话音刚落,布雷斯走过来,张开双臂想给这位许久不见的朋友一个温暖的拥抱。但没想到被康斯坦斯轻巧地躲开了。 “哦,你怎么还是老样子,”遗憾地放下双臂,布雷斯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的眼珠转了转,“听说一个月前,你特意问赫敏要一些特殊的原料,我很好奇你要做什么?” “你还是多关心一下你自己吧,惹了一身的风流债,猪头酒吧到处都有你的传说。” “哦,你是吃醋了吗,我的小康妮?” “这种玩笑真的很无趣。以及你最好解释一下在这个时间点,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门口?” “偶然路过,我明天就要走了,康妮。” “去哪里?” “美国,我需要办点事情。” “又要离婚?” “哦,又是赫敏跟你说的?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啦,我现在可是女巫们趋之若鹜的黄金单身汉。” “你不要转移话题。” “我只是想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这句话让康斯坦斯愣在了原地。她微微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扭过头,发现布雷斯一改桀骜不驯的姿态,正一脸微笑地看着她,这让康斯坦斯原本脱口而出的话不知不觉地咽进了喉咙里。 布雷斯注意到了远处停着的一辆车,他的嘴角若有若无地牵扯出一抹笑容。 “哦,瞧我看见了谁?” 麦考夫也很快就认出了他。 刀刻般的下颌角,修长的身型,都跟2009年6月份康斯坦斯在美国被拍到的照片里的那名陌生男人极为相似。 这一定不是巧合。他想。 康斯坦斯走进老宅后,麦考夫就看见这个英俊的男人不紧不慢地走到车窗前。 “叩叩——”男人的手指敲了敲。 紧闭的车窗听话般地被拉开,麦考夫冷漠地抬起头,他的视线缓缓地落到了男人的脸上、身上。 “福尔摩斯先生?”男人出声,他嘲讽的眼神让麦考夫为之一愣。 “您是?”出于礼貌,麦考夫微微抬起下巴,他露出一贯的微笑。 “这不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男人摇了摇自己的手指头,他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麦考夫,“以及——我比你更了解她。” 这没头没尾的话让麦考夫脸色微变。可就在眨眼之间,康斯坦斯就突然出现在这个陌生人的身后。 这是第三次了。 麦考夫不常看电影,但也明白这样的画面即使是特效公司也难做到像她这样的毫无破绽。 无法预估的力量,他不由自主地将手指握成拳。 康斯坦斯将麦考夫的反应尽收眼底,她抿了抿嘴,实在是觉得自己试探的举动有点多余。 “我跟你才是一个世界的人,”布雷斯甚至都没有回头,他的语气听上去很自信,“对吧,康斯坦斯?” 康斯坦斯没有说话。 她走到了布雷斯的左侧,安静地看着麦考夫。 这两个人站在一起的画面,真是……碍眼。麦考夫稳住了自己的心绪,他想推开车门下车,但却被康斯坦斯的一只手拦住了。 她的手指压住了车窗,露出一张冷淡又美丽的脸庞。 “你先回去。”她的口吻公事公办极了。 麦考夫意外地看着康斯坦斯。 他这是被她发号施令了? “至少在离开前,我想,我应该跟这位先生完成一次正式的交换姓名的社交礼仪。”麦考夫再次露出那虚假的微笑。 他的手使劲推着车门,但却始终打不开,就像有块沉重的石头从外面挡住了。 这让麦考夫想起了西西弗斯那无法消失的石头。 无休止和毫无意义的挣扎。 布雷斯笑了笑,他调侃道:“康妮,我记得你以前几乎都不在学校之外的地方使用魔法。” 在他的印象里,康斯坦斯在魔咒上一直都很有天赋。毕竟她曾是同龄人之中最快掌握无杖魔法技巧的巫师。 但她好像一直都不太喜欢使用魔法。 尽管在霍格沃茨读书时,康斯坦斯总是装出一副温温柔柔,有求必应的模样,但她本质上可是—— “你好,布雷斯·扎比尼先生,我是康斯坦斯·阿普比。我想你应该学会装着对我友好点,毕竟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魔法可以伤害人。” 听到了车内的咳嗽声,布雷斯打断了大脑里的回忆。 他优雅地掏出了自己的魔杖,缓缓地对准了麦考夫,“看来,今天我要暂时成为魔法部的记忆注销员了。” 麦考夫紧绷着下巴,他阴沉着脸,正欲开口说话。但眼前突然一暗,康斯坦斯挡在了他的面前。 初春的夜风带着清甜花香,夜晚寂静的街道上,布雷斯听到了她那句情绪毫无波动的质问—— “就像你当初对我做的那样吗,布雷斯?” 第52章 东风的礼物 布雷斯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他惊觉自己无法再直视她探究的目光,他偏过头,将视线放在远处的马栗树,光秃秃的枝桠上出现了零星的绿叶。 没有否认。但布雷斯仍挣扎着为自己辩解道:“当时我看你一动也不动地躺在病床上,鼻腔的呼吸若有若无,我差点以为你死了。” 麦考夫听到这里,瞳孔微张,他想他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了。 七年前在伦敦惠灵顿医院,麦考夫得知康斯坦斯苏醒后,曾在病房外的走廊上跟一名身披白大褂的医生擦肩而过。 那名医生对麦考夫投向了一撇意味深长的目光,与刚才布雷斯的那抹眼神是多么的相似。 原来在七年前,他跟布雷斯就已经完成了一次单独会面。 只是有关康斯坦斯的记忆……麦考夫抬起头,看着眼前熟悉的身影,他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的意志。 第79章 已经没有什么是不能承受的了。麦考夫一遍遍在心里提醒着自己。 布雷斯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他垂着头,落寞的黑影投射在地面上被拉得极为漫长。但背脊却依旧挺得笔直,就像院落里的高大雪松。 “哪怕……是已经过世的斯内普教授,他可能也没能预料到——即使他帮你避开了那场巫师大战,但在几年后的某个日子里,你也差点没能躲开死神的召唤,” 他眼里残酷的讥讽似乎在燃烧,“不是死于黑巫师的不可饶恕咒,而是差点死于麻瓜们的阴谋诡计。你还记得在霍格沃茨念书的那段时间里,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说:「毕竟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魔法可以伤害人。」康妮,你简直是身体力行地向我展示这个警告,而我只不过——” “够了!” 康斯坦斯的声音充满厌倦。她从来没有觉得生活是如此的讽刺与费解。 她望着夜色荒凉的街道,觉得四周的一切都开始慢慢消散,空气中的声音、色彩跟情绪变得透明起来,没有任何遮掩的,她脸上的神情一览无余。 康斯坦斯有一点点的难过。 “有很多人,他们做的每一个与我有关的决定,都不会事先跟我商量。因为他们觉得这样对我是有益的,是对我好的,所以隐瞒、欺骗接踵而来。直到谎言被揭穿,直到真相赤裸裸地呈现在我眼前——可我!我甚至连开口埋怨的权利都没有,因为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你不觉得这样很讽刺吗?我曾试图融入巫师世界,但我发现这很难。因为我的思维我的生活习惯我的亲人我的家族都在告诉我。我必须拥有社会地位,我必须维护家族体面以及我必须要待在至亲身边;我也曾试图融入进这里,就是你脚下的这片土地。所以我不想去窥探任何人的回忆,也不想利用魔法来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你告诉我——我被隐瞒,被欺骗,是我咎由自取;所以我被篡改记忆,是因为我必须要忘记你所认定的痛苦记忆?” “布雷斯,人一旦拥有了上天赐予的力量,就应该谨慎对待。” 康斯坦斯那双绿色的眼睛腾起了氤氲般的雾气。她想,她这颗心居然还能被伤到,她居然还在为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而感到愤怒与伤心。 真是太浪费自己所剩无几的感情了。 布雷斯深呼吸,他眉头紧皱,但并没有收回手中的魔杖。单薄的绿叶随着微风而坠落,一如他一沉不能再沉的心。 “康妮,我很抱歉。” 他不该在她面前提起斯内普教授,这是他唯一感到抱歉的地方。至于七年前篡改了她记忆的事,布雷斯却从不后悔。 他认识康斯坦斯很久了。在此之前,布雷斯从未见过她如此毫无生机、奄奄一息的时刻,在病房的那段时间里,他时常能听到心电图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听别人说,那是死亡的预兆,是白布从头盖到脚的前奏。 这让布雷斯愤怒到失去了理智。 幸运又不幸运的是,他被赫敏拦了下来。 赫敏对他说,不要在愤怒的时候做决定,也不要自作主张地替别人做决定。 你不是康妮,你也不知道她的决定。 但布雷斯坚持道:“这件事是我的失误,但福尔摩斯先生他不该记得这些,他只不过是一个麻瓜而已,跟你也没有任何关系,根据魔法部的规定,他不该知道魔法世界的存在。” 就在他准备动手的刹那间,麦考夫听到了康斯坦斯毫无情绪的声音。 伴着寂寥紧凑的微风,那耗尽一切情感的决断,在这凝重的氛围里波动。 她说:“那也应该由我亲自处理。” 第二天,圣巴多罗买医院的楼顶,伦敦晴朗的蓝天之下。 莫里亚蒂百无聊赖地握着手机,他琥珀色的眼珠盯着不远处伫立思考的男人,他的眼神仿佛能看透一切,普通人的一生中所经历的苦痛、贫困、狂妄、盲目还有自负,都如同脚底的污泥浊水,在黑暗之中沉浮,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清晰。 他这一生都在寻找乐子,那些虚伪庸俗的聪明人从未激起过他半点兴趣。直到他知道在这座罪恶与诡计的城市里,还有另一个天才的存在。 于是,他成就了夏洛克,夏洛克也成就了他。但这样无趣的对决迟早要结束,游戏也该到了画上句号的时候。 与此同时,莫里亚蒂抬起头,再次望了一眼湛蓝犹如汪洋大海的天空,他也觉得——今天是一个自杀的好日子。 按照事先安排的计划,他利用了夏洛克最大的弱点以此要挟他自杀。 “要是你不跳,你的朋友会死。”轻飘飘的一句话却狠狠地敲打在夏洛克的心脏上,他的脚只要稍微往前迈一步,就达成了莫里亚蒂的愿望——坠落。 在等待夏洛克做决定的时间空隙,莫里亚蒂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跟神情,他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一脸挣扎的夏洛克。 出于一种奇怪的心理作用下,莫里亚蒂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左脸上的那道细微的疤痕。 那是阿普比老宅爆炸时弹片擦伤的痕迹,手指触碰着皮肤,他不自觉地想起了威廉姆斯。 “你不会这么做,所以一定还有办法可以让杀手——”夏洛克的冰雕般轮廓在莫里亚蒂的眼里不断放大,他突然转过身,脸上挤出稳操胜卷的笑容。 但很不幸的是,莫里亚蒂抬起手臂,打断了夏洛克即将到来的长篇大论:“我不会让你有暗示我的机会,”他抬腕看了眼时间,嘴角翘起,他若有若无地笑着,仿佛看透了夏洛克的把戏,“请抓紧时间,因为我还有一个约会。” 夏洛克欲开口说话。 “夏洛克·福尔摩斯,我不是你,我的生死跟你朋友的生死毫无关系。在这场交易里,你的生命等于三条生命,而我——或许会死,但绝对不是今天。” 夏洛克觉得眼前的莫里亚蒂很不对劲。在交手的这段时间里,他深谙此人的性格,面对此时的局势,他既没有对自己这个手下败将冷嘲热讽,也没给自己一个逆转局势的机会。 这……哪里出了问题。 莫里亚蒂享受的是玩游戏的过程,但眼前的这个人他好像更在乎的是结果。 但不应该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伪装可以逃得过他的观察,站在他面前的这个活生生的人,明明就是记忆里的莫里亚蒂。 无论是高度、体型,面容,还是各种不经意显露的小动作。就算是用数理统计方法进行的虹膜识别和人脸识别,都在驳斥他此时脑海里的想法——这或许是莫里亚蒂。 迫在眉睫的生死抉择还是没能扭转他以理智分析做出判断的习惯。 “你是吉姆·莫里亚蒂。” “我能成为你想看见的任何人。” 夏洛克就站在圣巴多罗买医院的顶楼,他放在耳边的手机被攥的死死的,脚已经向空中迈出了半步。而站在亨利八世雕像不远处的约翰,正大声疾呼夏洛克的名字。 莫里亚蒂没有什么兴趣听两个人生离死别的对话。他想起了医院博物馆里藏有的威廉·贺加私的藏画,脚步不由得加快。 走到夏洛克的身侧,微风吹乱了莫里亚蒂额前的碎发。但他仍然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夏洛克。 没有催促,没有嘲讽,没有威胁。 “他在等你。”莫里亚蒂的声音淡淡地飘落在夏洛克耳边。 “再见了,约翰。” 手机猛地砸向地面。 而在夏洛克下坠前一秒,好像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画面,他灰绿色的瞳孔骤然睁大,难以置信的情绪出现在他脸上的每一处线条,每一块肌肉里。 太荒谬了。这是夏洛克最后的感受。 莫里亚蒂没有亲自离开现场。他被一群再熟悉不过的特工簇拥着走进了一个严密看守的办公室。 在这里,他见到了本以为不会再见到的人——麦考夫·福尔摩斯。 “有关夏洛克的自杀,我很抱歉。”莫里亚蒂自作主张地坐在了麦考夫的对面,他说得相当坦荡无畏。就好像这出跳楼三幕戏的剧本不是出自他手一样。 “不过仅仅作为嫌疑犯的我,为什么会被带到这个地方?”他环顾四周,饶有趣味地问道。 麦考夫看似很平静,“你是一个生日礼物。” 他皱着眉,觉得眼前这位咨询罪犯投来的询问目光,实在是过于锐利了些。 不安感骤然加深,他已经在思考要不要撤回这次的安排了。 但莫里亚蒂点了点头,他没有丝毫抵触地问道:“收件人是?” 迫于形势,又或者说是另一种考虑,麦考夫并没有完全将谢林福特岛上的那名囚犯信息披露给莫里亚蒂。 他只是简要说明了一下欧洛斯超乎常人的智力,以及她对英国政府的作用。但莫里亚蒂并没有放过这一点,他摆出一副「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动身」的姿态。于是麦考夫只好将欧洛斯·福尔摩斯的大致情况阐述了一遍。 第80章 只不过,谨慎的他还是隐藏了红胡子的信息。 但眼下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听完整个福尔摩斯家族秘辛的莫里亚蒂,他脸上的神情十分耐人寻味。出乎意料的是,他也没有出声嘲讽。 感觉……就好像是听了一桩跟古希腊故事相差无几的片段。 就在双方都沉默之际,莫里亚蒂再次抬腕看了一眼时间,眉眼依旧漠然。 “现在就走吗?”他抬起头,礼貌地问道。 二十分钟后,原本闭上眼睛的欧洛斯,在听到门外隐约传来的脚步声后,一双黑夜般深邃的眼眸,就在门被打开的一刹那,睁开了。 看到来客的面容,欧洛斯笑了。这样的表情在她脸上很少出现,所以从莫里亚蒂的角度,眼前的黑发女人露出了一个十分诡异的笑容。 她的眼睛天生就具有看透人心的水色,就如同童话故事里那些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女巫。 莫里亚蒂心下一紧,觉得眼前带有福尔摩斯家族遗传的女人看上去有点眼熟。但更奇怪的是,这种熟悉他不知道从何而来。 欧洛斯站得很远,她的声音里隐约含着一丝期盼与难以察觉的欣喜。 “我等候你多时了。” 这句话可不是一个好信号。 莫里亚蒂挑眉深深地看着她,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下巴,沉默了三十秒后,他用一种平静的视线盯着眼前的女人,“福尔摩斯小姐,恐怕您找错人了。” 欧洛斯从冰凉的地面上的拿起了小提琴。莫里亚蒂看清小提琴样式时,心里不由得一紧。 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1778年产。据他所知,伦敦现在只有三把,其中一把在伦敦皇家音乐博物馆,一把在贝克街,那么剩下的一把就在她的手里。 她握着琴弓,手指在琴弦上轻轻飞舞着,一首莫里亚蒂再熟悉不过的音乐缓缓从指尖流淌,音乐极美,极轻盈,她的指法技巧由最初的生涩转变为高潮时的精湛娴熟,空荡的房间里只有白色衣裙尤为显眼,远远望去。就像是被人类困在玻璃房里的洁白蝴蝶,稀有珍贵但却失去自由。 一分钟后,音乐突然结束。 莫里亚蒂朝欧若斯投向怀疑的目光,他目光锐利地盯着她,“你从未离开过这里?” “呵呵,”房间里传来她惊悚的笑声,在安静的环境下,这种诡异的感觉被放大了无数倍,莫里亚蒂皱着眉,他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这个女人所带来的熟悉感,比恐怖感来得更为激烈,它们一点一点地吞噬着他的感官。 欧洛斯放下小提琴,她的脸因为激动而颤抖,天花板四周打下的灯光尽数投射在她身上,这样的光影对比,显得她的神色更为孤独跟癫狂。 “好久不见,这首曲子你还满意吗?” 欧洛斯微笑地注视着男人平静的面具一点点裂开,伴随着钟表的滴答声,她似乎感觉到了自己的心里有一条深蓝色的河脉,那里有野蛮混乱的东风,还有——永远不会消失的大提琴声。 第53章 神秘男人柯罗诺斯 两年后。 前几日还阴云密布的伦敦今天突然放晴,碧蓝的天空一览无余,白厅街的丘吉尔古铜雕像上停留着一两只安静的白鸽,黑色的出租车在干净的街道上飞驰,林立的店铺依旧还是老样子,路人行色匆匆,无暇顾及周遭事物。 时间在流逝,但眼前的一切似乎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白厅外交部大楼的一间办公室,如果有人此刻驻足在门口,将耳朵凑到紧闭的大门,那他或许就能听到房间里这时传来了一道活力满满的男声——“mommy!” 这称呼让一向不露声色的外交部常务次官小姐大惊失色。 作为外交部常务次官,康斯坦斯在自己的政治生涯中可谓一连三跳。作为家族中唯一的女性,她走到了可以说英国女性文官的顶峰——毕竟在此之前,核心部门里从未有过女性常务次官。 除去政治资本雄厚,康斯坦斯成年后还继承了祖母南希·罗素·阿普比爵士夫人的丰厚遗产,数目大到让捉襟见肘的贵族亲戚们都眼红,他们都试图用联姻来捆绑这位外人眼中与祖父相依为命且身负巨额财产的政坛新星。 不过这位二十九岁的单身女官员向来喜欢用自己那位「早逝的未婚夫」打马虎眼。全内阁的人有谁不知道康斯坦斯·阿普比小姐对她那位初恋至死不忘,不知内情的人还私下感叹在现代生活里居然还能有如此罗曼蒂克的爱情存在。 但别有用心的人总会制造一些其他新闻,真假参半,倒是让不少人都开始怀疑起这位外交部文官一把手的性取向。 坐在一把暗红色波点软垫扶手椅上的康斯坦斯对这个传闻嗤之以鼻,她纤细修长的手指握着装了三分之一红酒的勃垦第酒杯,暗红色透亮的红色液体折射出她不屑的眼神,昏暗的灯光下那张略施粉黛的脸显得极为冷漠。 坐在她对面,隔着一张红酸木雕花桌子的是安德莉亚·泰勒——内政部副常务次官,年龄在三十多岁左右,梳得极为规整的棕发下是一张消瘦白皙的脸,她坚挺的鼻子上架着一副玳瑁色方形眼镜,那双黑色的眼珠总是犀利明亮。 安德莉亚凑过去,她的眼神里充满着看好戏的恶趣味:“康妮,有关你的性取向,在白厅传得可是沸沸扬扬啊。” 康斯坦斯抿了一口红酒,冷笑一声:“ 不过是那群迂腐之人觉得下议院会极有可能通过同性结婚的立法,于是想把脏水往我身上泼罢了。” “大部分宗教机构都反对同性婚姻合法化。即使保守党高层力推此法案,但据我所知,大多数保守党议员都持反对意见。”安德莉亚想了想,她有点纠结道:“还有你的祖父汉弗莱爵士——” “他对此勃然大怒,无法理解我们的做法,”康斯坦斯无奈地说:“你要理解一下,汉弗莱刚进入白厅工作时,英国政府正好在控诉艾伦·图灵的「性颠倒罪」。而且在去年,图灵的罪名被赦免后,看到新闻的他还一脸震惊。汉弗莱完全不理解为什么当年审判的罪名会被如今的政府推翻,他认为任何审判都不能脱离历史背景,换句话来说,他对我们这届政府感到十分的失望。” “这就是民主啊,”安德莉亚摆了摆手,她对此没有任何过激的看法,“抗议者抗议,执行者执行,媒体们大肆宣扬政府的无能,而我们能怎么办?一意孤行地不理会民意吗?现在已经不是撒切尔时代的强势政府了。” 说起强势傲慢,这让康斯坦斯想起现任的内阁秘书——他倒是很符合这样的描述。 “可不管反对的人再怎么激烈反对,” 她的指节有节奏地敲了敲扶手椅,“ 在大多数自民党和反对党工党议员投票支持的情况下,这个法案以压倒优势通过议会二读表决。” 安德莉亚黑色的眼珠转了转,她不以为然道:“这群政客只不过想要选票,毕竟明年又要大选了。” 康斯坦斯笑了笑,她说:“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我们至少努力地往前迈了一步,不是迈向中世纪,而是真正的新世纪。” “跟谁相比?” “比如俄罗斯。” 两个人相视而笑。她们都知道去年在俄罗斯发生的各种恐同组织引发的仇恨罪刑案件,还有克里姆林宫颁布的一系列禁止骄傲游行的法令。跟俄方的行为相比,英国政府通过法令明显更受西方人权组织的欢迎。 无论内部再怎么争斗,对外总是出奇地一致。 “话说回来,既然你的未婚夫已经去世了,为什么不重新找一个?”安德莉亚从口袋里摸出了烟盒,她夹着烟,有点不好意思道:“may i ” 康斯坦斯皱眉,她立刻后仰着头,“为了你日后的职业生涯着想,你真的应该戒烟了,泰勒女士。” 安德莉亚挑了挑眉,她定住看了一会儿康斯坦斯,随后有点挫败地放下手中的香烟,“ok,成功戒烟的阿普比女士,你成功地说服了我。” “但你仍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康斯坦斯偏过头,望向落地窗外的威斯敏斯特宫的塔尖,她的目光很平静。 “白厅一共有十八万名女性公务员,其中高级公务员(scs等级五级以上)不过千名左右,再往上,走到你我这个位置的女性也不过十人,而这十人当中,离异的占了八成,剩余的两成就是像你我这样的。” “比起汉弗莱爵士的时代,这已经是很大的一个进步了。” “不,这还不够。”康斯坦斯摇了摇头,她的神色比以往更凝重,“我必须在确保自己居于高位的同时让更多的女性有上升空间,这样即使我以后离开了,也有女性可以接替这样的高级职位。” 安德莉亚愣住了。这就是两年前康斯坦斯接任内政公务员负责人的原因吗? 两年前,在党派幕僚的建议下,首相将内阁秘书的职责分别拆成了三个职位:内阁秘书、内政公务员负责人以及内阁办公厅常务次官。这样的举措意在削弱内阁秘书对于内阁大臣以及文官群体的掌控力。可以说,这步棋比当年撒切尔政府七年里裁掉了近二十万公务员还要狠。 第81章 而康斯坦斯身为内政公务员负责人的主要责任就是确保文官队伍有能力胜任其职责,以她为主席的常任次官小组(psmg)就是文官群体的主要管理机构。 对他们这群公务员来说,康斯坦斯已经成为实际意义上的领班文官。 “可你为什么会想到离开?”想到这里,安德莉亚就更不明白了,都走到领班文官这种程度了,康斯坦斯就更应该往上升才对呀。 男人有野心,难道女人就没有吗? “咚咚——”此刻响起了几道清脆的敲门声,女士们闻声都纷纷抬头望向那扇棕色的木质大门。 门开了,一双男士皮鞋缓缓进入视线中,身着gieves&hawkes深蓝色西服的男人步伐优雅,他抬起清秀的脸庞,琥珀色的眼珠冷淡地打量了一眼安德莉亚,“泰勒小姐怎么还在这里?” 此时的安德莉亚还没听出这位伦敦大学国王学院心理学教授的言外之意,她只当这位阿普比先生不喜欢自己在场。于是一向识趣的她正准备起身离开。 就看到阿普比先生身后突然跳出了一个男人。没错,确实是跳出来的,这个男人看样子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身高大约六英尺,他有着一头浓密的黑色卷发,面容俊美。更让安德莉亚连连惊讶的是,他还有一双跟康斯坦斯毫无差别的墨绿色眼睛! “mommy!”男人第一眼就看到了康斯坦斯,那双漂亮的眼睛突然迸发出明亮的光芒,安德莉亚眼瞧着他就像一道极快的闪电,「咻」的一声,就跑到了康斯坦斯跟前,他欣喜地看着她,语气充满着浓浓的眷恋之情,“我好想你呀,”话音刚落,他俯身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一脸震惊忘了挣扎的常务次官女士。 同样震惊的还有安德莉亚,一想到这个男人脱口而出的称谓,她的嘴角抽搐着,有点想笑又不敢笑,哈哈哈康斯坦斯年纪不大居然当母亲了,这可真是本年度她听到的最好笑的八卦。 但很快,安德莉亚也笑不出来了。 “安德莉亚阿姨,你也在这里呀,刚才我看到莫兰叔叔了,他正在搭讪一位漂亮的助理秘书小姐,你快去揍他!” 男人松开手臂,他咧开嘴,对安德莉亚露出一抹极为帅气的微笑。本来想出声教训这小子的安德莉亚看见这么耀眼的笑容,瞬间恍了恍神,还没她反应过来,兜里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起来,她连忙拿起手机,脸色一变,“部内有紧急事务,我先去处理一下。”说完,安德莉亚就脸色凝重地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再次合上。 这是怎么回事?康斯坦斯抬头,将疑问的视线投向漫不经心的吉姆·莫里亚蒂——也可以暂时称呼他为阿普比先生。 毕竟吉姆·莫里亚蒂这个身份两年前可太引人注目了。 莫里亚蒂慢悠悠地坐到了安德莉亚之前的位置上,他轻微抬了抬下巴,眼神淡淡地扫了一眼站在康斯坦斯身边的少年,“柯罗诺斯,你自己说。” 柯罗诺斯?古希腊神话中的一位原始神,代表着时间。但正常人谁会给自己的孩子取这种名字? 康斯坦斯目不转睛地盯着柯罗诺斯。这个少年的五官……细看真的有点像福尔摩斯家族的人。如果非要精确到某个人的话,她想或许是—— “mommy,我来是想告诉你,daddy……他有危险。” “sorry?”他的思维太跳跃了,让康斯坦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她的大脑还处于云里雾里的状态。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但率先反应过来的莫里亚蒂却直接起身,他上手拽着少年的领子,动作不大但却力道却很重,他用一种阴冷到让人牙齿打颤的眼神注视着眼前的半大小子,嘴里吐露的话带着一丝狠戾,“你不是跟我说是康妮有危险吗?” 但柯罗诺斯看上去一点都不怕莫里亚蒂。他撇了撇嘴,用那双肖像康斯坦斯的墨绿色眼睛,可怜兮兮地盯着莫里亚蒂,“我要是说实话,吉姆叔叔你肯定不会带我来找mommy的。” “等等——”康斯坦斯打断道,“谁是你的mommy?” “这里还有其他女性存在吗?”柯罗诺斯顶着一种漂亮的脸,用最无辜的语气反问她,“mommy,你不觉得我的脸长得很像外公、爸爸还有——夏洛克叔叔吗?” “当然,如果mommy你不信,我们还可以去做dna鉴定。” 莫里亚蒂突然抬起眼皮,他盯着柯罗诺斯,一抹阴冷的笑容浮现在他脸上,发狠的字句从齿间滚落:“鉴定报告半个小时后就可以拿到,如果我发现你骗了我第二次,相信我,你会知道我的手段的。” 柯罗诺斯难以置信地看着莫里亚蒂,“吉姆叔叔,你居然不相信我!” 莫里亚蒂安静地翻了个白眼。他是那么容易相信别人的人吗?这小子的智商到底是遗传谁的? 天呐,所以——他是自己跟麦考夫的孩子?康斯坦斯惊异的视线再次集中在柯罗诺斯身上。 “吉姆,你先放手。”似乎觉得莫里亚蒂的举动有点刺眼,她出声劝说道。 “你对我撒谎,嗯?”莫里亚蒂露出森冷的笑,他仿佛又恢复到了以前无所顾忌的恶毒模样。康斯坦斯微不可查地看到柯罗诺斯的身子颤抖了一下。 待莫里亚蒂缓缓松开手后,柯罗诺斯的情绪似乎一点都没受影响,他仍然笑眯眯地朝康斯坦斯解释:“妈咪你放心啦,吉姆叔叔对我最好了,他才不会伤害我。” 莫里亚蒂:呵呵康斯坦斯:孩子,我觉得你可能不太了解他。 十分钟后,康斯坦斯大致了解到事件的来龙去脉:刚庆祝完自己十八岁生日的柯罗诺斯·阿普比,在当天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的内容是一条指令,让他前往位于哈德米尔斯郡的阿普比城堡找到一样东西,结果东西还没找到,他就在城堡里的一间屋子突然昏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柯罗诺斯发现自己回到了2014年的伦敦。物是人非,眼前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感到陌生与不安。但很快调整好心态的柯罗诺斯来到了伦敦大学国王学院的心理学系办公室,准备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吉姆叔叔。 事实告诉柯罗诺斯,他的运气一向不错。半小时后,他就等到了下课归来的吉姆·莫里亚蒂,随后用了整整半个小时才让生性多疑的吉姆叔叔相信自己的来历,然后骗吉姆叔叔带他来找康斯坦斯。 但这样的说法并不能让康斯坦斯信服,她觉得整段描述漏洞百出。匿名信是谁寄的,为什么要他去阿普比城堡找东西,又是什么将他带到了2014年的时空等这些最关键的点,他都完美避开了。 “按照你的描述,你肯定自己没有使用时间转换器?”康斯坦斯盯着柯罗诺斯的眼睛问道。 “多年前,时间转换器就已经被销毁了,而且——” “妈咪,我是一个哑炮。”柯罗诺丝有点委屈地看着她,他的轮廓仍然保留着少年特有的稚嫩与柔润,白皙得近乎苍白的脸庞,只能凸显一双唇越发的鲜红,身上穿着是不太合身的西装,像是临时从阿玛尼服装店顺手买的。 见鬼的仪式感,也不知道从哪里养成的。 康斯坦斯叹了口气,理智而言,她知道他没说谎。但从感情上来说,她还是有点难以置信。不管是自己突然多出了一个孩子,还是他口中所说的——在不久的将来,麦考夫可能会遭遇危险,这都让她的不安紧锁在脸上。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比起跟麦考夫结婚生子这种诡异的走向,康斯坦斯显然更不能接受他死亡的这个结局。 “不过,你应该知道诺维科夫自洽性原则,”站在一旁默默观察康斯坦斯神色的莫里亚蒂突然开口说道:“人可以回到过去,但不能改变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他顿了顿,接着质问:“而且你为什么这么肯定他会有危险?” 对于柯罗诺斯的话,莫里亚蒂一个字都不信。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吉姆叔叔,”柯罗诺斯急切地解释道,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反问莫里亚蒂:“而你又怎么确定我是回到我存在的那个世界的过去?” 这……莫里亚蒂很快就反应过来,“所以你来自其他的世界?一个与你眼前看到的截然不同的世界?” “叔叔你知道的,在哥本哈根诠释中。假若波函数真实地存在,而坍缩完全地被否认,那么结果就是——” “我认为隐变数理论比较合理,波函数并没有完备地描述量子态。” “可是在未来,我们——” “stop!”康斯坦斯比了一个打住的手势,“如果你们想讨论现代宇宙学跟物理学,剑桥大学理论宇宙中心研究所欢迎你们,在那里你们甚至还能愉快地跟霍金先生交流心得。” 听到自己熟悉的名字,柯罗诺斯激动地原地转了一圈,他的手指紧紧交叉做祈祷状,整个人看起来兴奋不已,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康斯坦斯讽刺的语气。 “天呐,那真的太棒了!你们知道霍金先生明年就要同俄罗斯的一个亿万富翁发起一项突破倡议吗?他们准备在十年内投资1亿美元寻找外星生命,这是我听到的最有前瞻性的倡议之一,小时候daddy还带我去看过西维吉尼亚州的格林班克望远镜呢!” 第82章 “mommy,我真的想跟霍金先生见一面!如果可以,我还想成为他的博士生,不过……”柯罗诺斯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眼里的遗憾一闪而过。 “等等,”这次打断他的还是康斯坦斯,“你说你是剑桥的学生?” “剑桥?”莫里亚蒂重复道,眼里的嫌弃之意不加掩饰。 柯罗诺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对啊,这有什么问题吗?daddy说,剑桥很适合我。” 阿普比家族的两个人面面相觑,似乎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为牛津学子特有的冷傲。 康斯坦斯的语气十分果断:“我绝对不会同意你去剑桥。” 莫里亚蒂挂起嘲讽的微笑:“福尔摩斯先生的教育真是相当成功呢。” 柯罗诺斯的声音弱弱的,“但是我已经申请成功了。” “他就没问过我的意见?”康斯坦斯真是既诧异又生气,平常一意孤行地做决断就算了,怎么轮到孩子的教育问题他还是这副模样——总觉得自己是对的,完全不考虑别人的建议跟看法,独断专行,哦,果然福尔摩斯都是一个德性。 “不,不是这样的,“柯罗诺斯摇了摇头,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康斯坦斯一眼,嗫嚅道:“daddy他不是这样的人。” 见她不为所动,柯罗诺斯走过去,默默地捏着康斯坦斯的袖子,他那双清澈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嘴角往下撇,看上去十分委屈跟担忧,“mommy,你带我去找daddy吧,我真的很担心他会出什么意外。” “整个伦敦都在他的掌控之下,”莫里亚蒂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翻了一个白眼,依旧不改嘲讽本性,“他能有什么危险?” 柯罗诺斯正想开口反驳,就听到正前方门口发出急促的敲门声,门开了,是康斯坦斯的助理秘书之一,他手里拿着一份刚从苏格兰场发来的文件,“阿普比小姐,骑士桥汉斯广场发生了一起投毒案,受害人是前俄罗斯上校伊万诺夫跟他的女儿,经医院诊断是神经毒剂中毒。” 听到神经毒剂,康斯坦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四年前那场围绕着国防装备主任死因以及乔治亚号航母图的秘密会议,会议是由威廉姆斯主持,麦考夫当时也在场。 不由自主的,麦考夫冷冰冰的解释再次涌进她的脑海里——“诺维乔克,这是前苏联科学家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发明的致命神经毒剂的一种。” “mommy,你不是住在骑士桥吗?”柯罗诺斯惊呼道。 屋子里的三个人同时望向了他。康斯坦斯诧异柯罗诺斯为什么会知道自己以前的住处,而莫里亚蒂则眯了眯眼,脸色微沉让人看不出想法。至于另一位毫无存在感的助理秘书,他则瞪大了双眼,满脸惊悚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什么,阿普比小姐的未婚夫不是已经去世了吗,这孩子是哪里来的? 康斯坦斯一瞧助理秘书的神情就知道他想歪了,她正想解释,就听到了一道温和优雅的声音恰好响起:“如果是诺维乔克,那么它的毒素会跟空气中的水分结合,然后分解传播,为了避免感染,请让前往现场的警探跟医护人员多加小心,路德叔叔。” 最后一句嘱托,柯罗诺斯是对负责传递消息的助理秘书说的。 “好的,”托马斯·路德忙不迭地点了点头,等到他反应过来是对面那个年轻人发出的指令后,他更加震惊地盯着柯罗诺斯。 这年轻人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康斯坦斯半信半疑地看着柯罗诺斯,他怎么会知道这神经毒剂就一定是诺维乔克?难道他真是来自未来的人吗?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决定听从柯罗诺斯的意见。 “按照他说的做,以及通知伦敦警察厅的反恐指挥中心,这起案件暂时不要透露给任何媒体。” 路德点了点头,“阿普比小姐,针对此事内政大臣将在半个小时后主持内阁办公厅简报室会议,内阁秘书办公室称,您作为外交部常务次官需出席此次会议。” 康斯坦斯的视线落在了悬挂在墙上的那副拉斐尔风格的古典肖像画上,她心一紧,却神色自若道:“我知道了。” 柯罗诺斯抬起头,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到了那副画,他一点都不陌生的监控摄像头就藏在画框的一侧。 康斯坦斯转过身,她的脸上再次戴上凛冽沉静的面具。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不能让她动容,她看着莫里亚蒂,说:“你先带他回家。” 莫里亚蒂双手抱臂,他冷冷地看着她,语气隐含警告:“康斯坦斯,你答应过我的。” 康斯坦斯沉默片刻,她丝毫没有退缩地回望过去,她的语气很安静,不带任何情绪,“你知道他今天从东欧回来了,而你也答应过我。” 柯罗诺斯看了看康斯坦斯,又看了看莫里亚蒂,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墨绿色的眼珠转了转,大大咧咧道:“是夏洛克叔叔回来了吗?难怪之前去贝克街都没看到他人影呢。” “你在找我之前,还去找了他?”莫里亚蒂咬牙切齿地盯着柯罗诺斯。 柯罗诺斯:我好像又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内阁办公厅简报室会议正在进行。 “伊万诺夫是四年前美俄达成交换被捕间谍协议后获释的俄罗斯间谍。在被捕入狱之前,他一直为军情六处卖命,泄露国家机密,而这次中毒的手笔应该就是俄方的报复。” 坐在船型会议桌首位的内阁秘书——真正意义上的大英政府的掌权人,麦考夫面不改色地听着来自左手边内政大臣的报告。但余光却时不时地望向自己右手边的女人。 外交部常务次官康斯坦斯·阿普比,她的身后还站着一个少年,甫一出现就吸引了全场人的目光。 少年穿着不太合适的西装,五官精致之中带着一丝风流的韵味,唇红齿白,黑发碧眼,整个人就像是一个纸醉金迷,不问世事的贵族公子哥,与严肃庄重的会议氛围格格不入。 此时,柯罗诺斯注意到了麦考夫投来的视线。丝毫不顾其他人的打量目光,他冲麦考夫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洁白的牙齿差点闪瞎了站在麦考夫身后的安西娅。 安西娅:同为助理,为什么阿普比小姐的助理看上这么傻乎乎的? 麦考夫瞳孔微缩,在这个少年的脸上他竟然看出了至少三个人的影子,一个可怕的猜测在他的脑海里慢慢形成。 “经过porton down的国防科技实验室测定,此案中所使用的神经毒剂就是俄罗斯研发的军用神经毒剂诺维乔克,”内政大臣语气顿了顿,她看了一眼康斯坦斯,接着说道:“反恐指挥中心前往现场之前,在外交部阿普比小姐的建议下,现场的警察仅一人感染,受伤轻微,已送往医院。但伊万诺夫父女中毒严重,病情殆危,恐撑不过一周。” “类似的案件已经发生不止一次了。2004年俄罗斯「潜伏计划」成员、当时还是剑桥大学化学系讲师的奥列夫无故车祸身亡;2006年已经归化为英国国籍的前克格勃成员亚历山大突然不治身亡,体内被检测出高浓度剧毒金属钋/-210;就在去年,同为亚历山大密友的俄罗斯金融寡头鲍里斯被发现死于英国伯克郡的家中。尽管对外宣称死因不明,但经过检测,鲍里斯的体内也检测出了少量的金属钋/-210。” 康斯坦斯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子,似乎是给在座的同僚一个警告,“俄方这样的做法,违反了交换特工享有豁免权的不成文规定,而美方也透露信息,表示将会对俄罗斯实施「严厉」制裁。” 听到奥列夫这个名字,麦考夫猛地抬眼,他目光锐利地看着康斯坦斯。 “我们给美国人递上了最合理的一把刀,”康斯坦斯完全无视麦考夫的目光,她继续说道:“但有没有一种可能性是其他国家的间谍谋杀了叛逃的俄方情报官。然后借此机会,挑拨俄罗斯跟美国以及欧洲各国的外交关系。众所周知,欧盟最近因为天然气合同跟俄罗斯走得比较近。所以不排除有人想栽赃陷害俄罗斯政府的可能性。” “我认为克林姆林宫的那位完全有理由做出这种事,”外交大臣持不同的意见,“他可是克格勃出身,最厌恶叛国的俄罗斯特工。我听到俄罗斯人在英国离奇死亡的新闻,一点都不感到震惊,这就是他们的手段。从冷战开始,伦敦就成为了他们肆意践踏的大本营,现在越来越过分,我绝对不能接受他们在英国的国土上用这种无耻的方式杀人!” 他越说越激动,脸色涨得通红。 “阁下,你应该理智点看待整个事件的起因经过。”康斯坦斯平静道。 “不,不需要理智了,我相信福尔摩斯大人也会同意我的做法,”外交大臣说:“我们必须采取抵制行动,驱逐俄罗斯外交官,关闭英国驻圣彼得堡领事馆等。” “我认为应该先等事情查清楚了再——”康斯坦斯还想争取时间,却听到自己右手边的人,他不带感情地打断了自己的话,“我相信pm也会赞同阁下的做法。” 第83章 康斯坦斯一怔,她难以置信地偏过头看着麦考夫。而柯罗诺斯也面露古怪地看了一眼麦考夫。 会议结束后,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三个人。康斯坦斯站在落地窗前,窗口大开,早春的微风还在吹,想通一切后的她仍觉得心烦意乱。 而麦考夫则不停地打量着柯罗诺斯,他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试图将心中的疑惑明明白白地问出来。但不知为什么,余光瞟到了康斯坦斯那充满着怒气的背影后,语句就突然断在了他的舌尖处。 还是把眼前最要紧的事情先着手处理了。 “斯诺登只有俄罗斯一年的居留证,美国人就这么等不及要逼俄罗斯交人吗?”康斯坦斯转过身,她冷冷地看着麦考夫,讽刺道:“制裁这么多回了也没见俄罗斯服软,你们这么做,小心把他们给逼急了。以及——这么鲁莽的行为,让我以为你们都忘了古巴导弹危机所带来的教训。” “康妮,”麦考夫扶着额头,与会议上强硬的作风不同,单独面对康斯坦斯时,他的语气充满着无奈:“我们必须抓到他,他手里的情报对英国政府至关重要。” 都怪该死的美国人,英美情报共享也应该提高访问权限才对!现在出了纰漏,不仅美国情报机构遭了殃,还顺带连累了英国政府。 康斯坦斯摇了摇头,她对于政府把控舆论的能力产生了极大的不信任感。 “我认为与其将泄密的人抓回来,你不如好好压制一下麦格纳森先生。当年《卫报》是怎么公开在二十/□□/会期间,你们监控各国领导人通信的内部情报,我相信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他还有用。”麦考夫不愿多谈这个话题,他下意识地将视线集中在少年的身上。 无所事事、四处张望的柯罗诺斯听到麦格纳森这个姓氏后,他墨绿色的瞳孔明显微缩了一下。但又立刻恢复正常,这过程很快,但却被麦考夫不动声色地捕捉到了。 他皱着眉,望着康斯坦斯,用平稳的声音问出了今天最大的疑惑:“这位先生是——” 还没等康斯安斯编造出合适的身份,就听到——连门口的安西娅都能隐约听到少年响亮愉快的声音——“daddy!” 他叫得太顺口了。 这让一向镇定自若的麦考夫难得尴尬一回,眼中一闪而过的不自然的情绪让康斯坦斯略微一愣,连带着他的耳朵也微微发烫,似乎还是觉得事件本身过于匪夷所思,麦考夫抬起头,再次用询问的目光望向康斯坦斯——“这孩子到底是谁?” “从血缘关系上来说,”她纠结的表情再次让麦考夫确定了答案。但康斯坦斯实在是有点难以启齿,“从遗传学角度上来说——” “我是你跟妈妈的孩子,我叫柯罗诺斯。”顺着她的话,少年起身抢答道。 柯罗诺斯笑得很开心,他看到了年轻时(勉强算是年轻)的父亲,心里难免涌出一阵暖流,他的嘴角翘得很高,满头茂密的黑色卷发耀武扬威,跟康斯坦斯一模一样的墨绿色眼睛盛满了压抑不住的喜悦。 气氛瞬间变得有点微妙。 麦考夫瞪圆的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他,似乎在确认眼前的少年有没有撒谎。过了片刻,他缓缓地侧过头,与康斯坦斯对视了一眼,他们似乎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疑虑跟担忧。 “他没有那种能力。”康斯坦斯已经确认过了——她未来的孩子确实是一个不能使用魔法的哑炮。 然后她迅速将柯罗诺斯的来历简要叙述了一遍。 麦考夫再次仔细打量了柯罗诺斯一眼,这一眼倒是添了更多的复杂情绪,“你长得很像……”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像是逃避似的换了一个话题。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因为我的亲人会有危险。” 柯罗诺斯脸上温和的笑如同迷雾渐渐散去,露出了原本冷静谨慎的本质,不同于这个时代的人,他清楚未来即将发生的一切,而他的到来——就是为了阻止那不断重复的死亡。 一次又一次。 第54章 吉姆叔叔的生日 自从两年前发生的那起意外后,吉姆·莫里亚蒂便一直住在了南肯辛顿区的阿普比老宅,用的是康斯坦斯准备好的身份——吉姆·阿普比,伦敦大学国王学院心理学教授。在年迈的教师群体中,他年轻得有点不合常理。但在这短短两年的时间里,这位年轻的阿普比先生凭着发表的几篇高质量论文,在伦敦学术界声名鹊起。 今天是他三十七岁的生日,也是两年前假死离去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回归伦敦的日子。 挑这个时间回来,这对福尔摩斯兄弟绝对是故意的!一想到夏洛克那张得意忘形的脸,莫里亚蒂就气得差点把手中的叉子给掰断。 真是晦气。他「啪」地一声放下手中的刀叉,目光阴冷地望着坐在不远处的一家三口。 摆满丰盛晚餐的长桌另一侧,坐着勉强称之为一家三口的人:康斯坦斯、柯罗诺斯还有另一个福尔摩斯。 而在他们的对面,莫里亚蒂的右手边的就是精神矍铄的一家之主汉弗莱爵士,八十九岁高龄的他没有露出丝毫的疲态,望向柯罗诺斯的目光难得温和。 他开口说话的空隙间,莫里亚蒂闻到了甜腻的波尔图红酒气味。 “吉姆啊,”终于弄清楚那个长得像自己孙女跟儿子的男孩身份后,汉弗莱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他感慨道:“那孩子长得真像帕特跟康妮。” 他选择性地无视掉了孩子的父亲。 莫里亚蒂挂着惯有的嘲讽笑容,他的目光没有任何温度,原本平淡的语调在看到康斯坦斯阻止麦考夫吃甜品的那一刻化为一声刺耳的冷笑,“呵,真是一家人。” “吉姆,你这是在羡慕吗?” “羡慕?这种没用的感情有什么好羡慕的?” 汉弗莱被他梗得语塞,这孩子一天不梗自己三四回,就跟心里不痛快似的。 他暗自翻了个白眼,表示不跟年轻人计较。 柯罗诺斯打量的视线落在麦考夫双排纽扣马甲下的小肚腩上,他表情十分恳切:“daddy,你真的应该运动了。” “我一直都有锻炼身体的习惯,柯罗诺斯。”麦考夫说。他语气愉快,但显得有些烦躁,目光盯着前面的一道法式甜点,没有动。 “你上周才做了牙根管治疗,能不能听话让医生休息一下?”康斯坦斯瞪着麦考夫,她随口用了一个漂浮咒将那份他垂涎已久的法式甜点移到了另一边。 正好是柯罗诺斯触手可及的位置。 麦考夫眼睁睁地看着甜点溜走,而他却没有任何办法,只有隐隐作痛的后牙提醒他,康妮的做法才是正确的。但——看到柯罗诺斯吃得那么开心,还特意边吃边看自己,麦考夫就觉得自己的胸腔直冒火。 “小孩子不应该吃这么多的甜食。”他眯了眯眼。 “我已经成年了,daddy!”柯罗诺斯反驳道。 “成年了还吃这么甜的东西,真像个小孩子。”麦考夫用他惯有的鄙视的目光盯着着柯罗诺斯,他看上去不以为然。 “对啊,真像个小孩子。”康斯坦斯突然插话道,她皮笑肉不笑地盯着麦考夫,麦考夫淡定地将视线从柯罗诺斯身上移开,他小声解释道:“我只是担心他。” 话音刚落,麦考夫再次为自己的回答感到后悔。因为康斯坦斯已经懒得搭理他了,她听到门铃响了。 “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她说。 这时门廊外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除了麦考夫跟柯罗诺斯,其余人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一副「我就知道他会来」的表情。 糟糕!听到熟悉的声音,康斯坦斯的身子下意识地挡在了麦考夫的前面,一个盛装打扮的男人就在这时走进他们的视线里。 布雷斯·扎比尼,穿着一身得体的黑色西装,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克制却又藏不住的笑容,岁月的增长并没有给他添上多少皱纹。反而给予了布雷斯沉静稳重的气质,康斯坦斯记忆里那个毒舌傲慢的少年,似乎在她不曾注意的时间里慢慢变成了一个成熟富有魅力的男人。 说起来,这两年来他可算得上是阿普比老宅的熟客了。 柯罗诺斯看到了年轻时的扎比尼叔叔,他兴奋地想冲过去打招呼,但却被麦考夫一个警告的眼神给逼退地坐了回去 daddy怎么还是这么吓人啊。柯罗诺斯心有余悸地撇了撇嘴。 康斯坦斯缓缓起身,看着特意打扮了一番的布雷斯,她脸上的笑容毫无破绽,“布雷斯,你不是说今天有事不来了吗?” 以为康斯坦斯这是在关心自己,布雷斯嘴角的弧度不断往上升。他理了理自己的领结,满面笑容地看了一眼坐在位置上的莫里亚蒂,见今天的主人公连个眼神都不给他,复又收回视线,目光深邃地看着康斯坦斯,“吉姆的生日我怎么能不来呢?我只不过想给你一个惊喜而已。” 第84章 莫里亚蒂嗤笑一声,他放下刀叉,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脸色突变的麦考夫。 整件事情开始变得有趣起来了。 布雷斯察觉到康斯坦斯的右手边有人——那本该是他的座位,他脸色一沉道:“康妮,坐在你旁边的那位客人,我怎么觉得有点熟悉呢?” “我觉得你可能不太熟悉。”康斯坦斯讪讪一笑。 “是吗?那我也应该打个招呼啊,您好,我是——”话还没说完,正处于最佳观众席的莫里亚蒂就看到布雷斯的嘴角在看清「客人」的模样时,足足僵硬了近四十五秒。 有意思。与布雷斯相反,莫里亚蒂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翘了好几个弧度。 唉,吉姆叔叔还是老样子。柯罗诺斯收回视线,暗中摇了摇头。 “康斯坦斯·阿普比!”布雷斯简直要被眼前这个女人气坏了,他的手指猛地指向她身后的男人,眼神里的不解与愤怒几乎就像是火山喷发的熔岩,烫得眼睛直发红,“这就是你跟我说的亲自处理!你是不是疯了!” 他完全低估了福尔摩斯在她心中的分量了是吗?可这不应该啊,明明他比福尔摩斯认识她的时间要长,明明他比福尔摩斯更了解她,可为什么——她依旧不肯放弃福尔摩斯?是他还不够好吗? 他以为,都这么长时间了她总能看到他的好,而不是惦记着那个一无是处的麻瓜。 “冷静一点,布雷斯。”康斯坦斯实在是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场景——本来这两个人是不该见面的,谁成想阴差阳错,布雷斯来了这么一个「惊喜」。 这真不是惊喜。这大概是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扎比尼先生,愤怒会让人失去理智,我建议你先冷静一下,以及——”麦考夫走到了康斯坦斯的身边,鼻腔嗅到了他常用的香水味,他的目光变得温和,但话里的鄙夷却不少一分一毫,“拥有良好教养的绅士是不该冲着女士发脾气的,请您想办法克制一下。” 你闭嘴吧。康斯坦斯悄悄递给了麦考夫一个眼神。 是他先来招惹我的。麦考夫纹丝不动,还微微抬起了下巴,露出惯有的伪善笑容,只不过笑意不达眼。 他今天是绝对不会退让半步。 “呵,福尔摩斯先生,你到底是以什么身份来跟我说这句话?”布雷斯气极反而笑了,他幽蓝色的眼睛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麦考夫。 “我?”麦考夫瞥了一眼埋头苦吃的柯罗诺斯,后者一愣就立刻领会到那眼神的含义,他微微一笑道:“我有很多身份,不知道扎比尼先生想听哪一个?” 奇怪了,今天福尔摩斯的攻击性怎么这么强。汉弗莱伸手接过德雷克递过来的红酒,他看得津津有味,心里还感叹了一番。难道情报机构出身的内阁秘书都这么强硬吗?真是跟他当年不一样啊。 还未等布雷斯反击—— “赫敏阿姨!”柯罗诺斯惊喜的叫声打破了此刻剑拔弩张的局面。 赫敏·格兰杰依旧是黑色斗篷打扮,唯一与往常不同的大概就是她用发带将棕色柔软的长发轻巧地绑在脑后,墨绿色的发带边缘镶嵌着细闪的钻石,在灯光下显得华丽精致,那是她十八岁生日时康斯坦斯赠送的礼物。 她平常都不用,只不过今天是比较特殊的日子——这是康斯坦斯第一次正式邀请她来阿普比家做客。最开始的时候,因为汉弗莱爵士很排斥所谓的魔法世界,再加上康斯坦斯的朋友很少。所以她基本上不会邀请任何朋友来家中。 看到康斯坦斯眉眼弯弯的模样,这不禁让赫敏回忆起在遥远的学生时代。那些年,她跟康斯坦斯最大的乐趣大概就是逛书店、泡图书馆,有时她还会被独自叛逆的康斯坦斯拉去看麻瓜歌星演唱会——这就导致在布兰妮·斯皮尔斯最火的那几年里,连一向不关心麻瓜娱乐的她偶尔也会哼几句「baby one more time」,曾目睹这一切的哈利跟罗恩十分诧异,他们差点都以为眼前的万事通小姐是个冒牌货。 时间的钟摆再往前拨。赫敏都快忘了自己是怎么跟康斯坦斯成为朋友的——大概是因为康斯坦斯是全校唯一一个支持她成立s.p.e.w的人。尽管康斯坦斯也觉得赫敏的某些措施过于激进跟无效。但她仍然尽心尽力地帮赫敏起草权益会的各种规章制度、修改宣传文案以及劝赫敏从家养小精灵的角度去考虑协会的工作方向,而不是一味地将自己的好意强加给别人。 跟赫敏不同的是,麻瓜政治家庭出身的康斯坦斯做这些要得心应手得多,这让赫敏对这位斯莱特林出身的学妹产生了极大的好感。再加上后来面对丽塔·斯基塔专门针对赫敏的那谎话连连的文章,一向万事不经心、从不出风头的康斯坦斯却是第一个站出来帮赫敏说话的人,这让赫敏感动之余更多的却是惊讶—— “你为什么要帮我?我是说,作为一个斯莱特林,其实你可以——” “意志不坚定、毫无见识的普通人很容易被这种煽动性的文章所蒙骗,你可能不在意这样滑稽的谎言。但事实上它很容易对你的生活产生极大的负面影响。相信我,在麻瓜世界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而我仅仅觉得,作为一个聪明的好姑娘,你不该这么被对待,而且我真的很厌恶女性对女性进行文字侮辱,她简直是违背了记者的基本素质。” 后来,康斯坦斯甚至还偷偷向赫敏透露了丽塔是一个未登记的阿尼玛格斯。赫敏奇怪地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康斯坦斯犹豫了片刻告诉赫敏,她是一个天生可以摄神取念的巫师,能够看透别人的情绪跟想法。 只是,康斯坦斯自己很讨厌这项天赋,按照她的说法——“我从来都不想去了解一个陌生人的过去,也不想无缘无故地闯进亲朋好友的记忆里,人的本性很可怕,而我只想避而远之。” 她真的理智得过了头,但同样也很聪明,这是赫敏的感受。以至于她后来还跟哈利抱怨过:“分院帽就不应该把康妮分进斯莱特林,她明明就应该是格兰芬多嘛!” 赫敏一直坚持认为格兰芬多就是霍格沃茨最好的学院。 哈利的母亲莉莉·伊万斯跟康斯坦斯的母亲安娜·普林斯也是学生时代的好友,他后来从教父小天狼星那里知道了普林斯小姐跟斯内普教授的关系后,哈利这才不情愿地回答道:“那你就要问问分院帽了,或许它也比较看重血统。” 门厅内传来的动静打乱了赫敏的片刻回想,她皱眉走进会客厅,还没看清全貌,就听到了布雷斯·扎比尼那刺耳的声音——“我们尊敬的魔法部法律执行司副司长,是时候该你主持公道了。” 赫敏想翻个白眼,但碍于有康斯坦斯的长辈在场,她只好露出一抹得体不失优雅的笑容,望向全场的焦点——康斯坦斯。 这到底怎么回事?赫敏用眼神询问她。 一言难尽。康斯坦斯眨了眨眼睛,她都快维持不住脸上平和的表情了。 “赫敏阿姨!”柯罗诺斯这次无视了麦考夫的死亡视线,他像阵风似地卷到了赫敏的面前,跟康斯坦斯如出一辙的墨绿色眼珠让她不由得一愣,“你——你是谁?” 柯罗诺斯瞥见了赫敏的发带,他的笑容加深,嘴巴甜得像抹了一层蜂蜜:“赫敏阿姨,你戴上了mommy送你的发带啦,真好看!” 哎呀,这孩子笑起来还挺好看的。赫敏被他灿烂的笑容晃了晃神,随后她立刻意识到不对啊,他怎么知道这发带是康斯坦斯送的?还有他跟康斯坦斯是什么关系,怎么会有一模一样的眼睛! 赫敏脑海里出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她猛地抬头望向康斯坦斯。 “他先放在一边,”康斯坦斯亲自将柯罗诺斯扯了回去,她轻轻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再添乱了,这才将注意力放在两位来客身上,“我确实犯了一个比较麻烦的错误。” 她这话说得让赫敏更加糊涂了。什么过错至于让康斯坦斯当着这么多人面前承认吗? 汉弗莱跟莫里亚蒂不约而同地翘起了腿,手里举着酒杯,他们也在等待后续。站在旁边的麦考夫,他微微侧过头,专注地看着欲言又止的康斯坦斯。尽管表面不显,但他却头一回感受到了莫名其妙的紧张感。 时钟滴答的声音几乎将他跳得飞快的脉搏声盖过。 康斯坦斯脸色苍白,眼角微微抬起,那张精致的脸仿佛在开口的一瞬间褪去了所有的色彩。 “我的错误就是,我跟福尔摩斯先生未婚先孕,这确实是个不小的麻烦。” 她平静地扔出了一个重磅炸弹,然后猛地闭上双眼,不想去看任何人的反应。就在这时,她的手突然被紧紧握住,湿润的汗从她的掌心传递到另一只宽厚的手掌上,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噗!”汉弗莱没忍住,一口红酒喷了出来,他脸上的所有肌肉都在用力抽搐,一向以体面优雅著称的前内阁秘书这次算是失态到了极致,他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生怕气得呼吸困难,当场就去见了上帝。 第85章 被无辜殃及的莫里亚蒂接过德雷克及时递来的手帕,他面无表情地擦了擦脸上的红酒,望向麦考夫的琥珀色眼睛里涌动着无数让柯罗诺斯并不陌生的厌恶与怒气。 唉,收回视线的柯罗诺斯看着麦考夫的背影,继承了良好观察力的他正好看见了麦考夫另一只紧握成拳的手掌突然就像松了气的气球,软塌塌地贴在裤兜处。 但麦考夫眼里一闪而过的震惊却没能逃过布雷斯的注意。 布雷斯冷笑一声,“康妮,你以为你在骗谁?我可不是白厅里那群愚蠢的麻瓜。” 康斯坦斯睁开了眼,她目光平平地看着他,心里涌现出无法抑制的悲哀。布雷斯一直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她一直都知道,但这不并代表他能打动任何女人。她最初跟他交好,也不过是为了在斯莱特林生存下去的权宜之计。即使后来成为了真正的朋友,但那也仅仅止步于朋友。 他或许懂她,但她并不爱他。 “布雷斯,我们认识这么久,你应该清楚我是一个绝对不会拿家庭成员开玩笑的人。” 康斯坦斯深思熟虑的字句一点点锤打着布雷斯的心脏。 布雷斯的脉搏跳得非常快。他紧紧地盯着康斯坦斯,他觉得这个女人,她的眼睛怎么会如此的美丽,她的心肠为何如此的顽固,她的话真是凉薄又无情,以前他所欣赏的一切特质。如今都变成了伤害自己的一把利器。 真是太累了。他下意识地想要转身离开,但却被赫敏拦住了,她略带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布雷斯,你没事吧。”尽管她一向跟斯莱特林的人不太对付,但布雷斯的状态显然有点反常。“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先走了。”说完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大家的视线里。 赫敏回过头,她仔细打量着康斯坦斯跟麦考夫。然后将视线定在康斯坦斯平滑的腹部,“这是真的吗?”与布雷斯的反应不同,赫敏的脸上浮现了期待的笑容。 毕竟在今天之前,康斯坦斯曾无数次坦言自己绝对不会结婚生子,“这真的很浪费时间。”她耸了耸肩,随口说了一个完全不能让赫敏信服的理由。 麦考夫也同样注视着康斯坦斯,他的大脑终于从短暂的混乱中理清了所有的可能性——或许是三个月前在巴黎的那一周,也有可能是一个月前他们共度的几个晚上。缠绵困顿之余,他常因身边的温暖消失而从夜里苏醒,他不动声色地看见她独自望着窗外的月亮,又或者一个人蜷缩在扶手椅上,手里握着笔在纸上走走停停,更多的时候,他能听到她那不规则的心脏跳动声,还有那道极轻的叹息。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忧愁,难道是因为这个孩子吗? “康斯坦斯·阿普比,”莫里亚蒂缓缓起身,这几年里他很少这么正式地叫过她的全名,阴沉的脸就像是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骗了我。” 你答应过我不会跟他见面。 你就是个骗子。 麦考夫皱着眉,他见莫里亚蒂的手指几乎就快把酒杯捏碎,担心他失控伤人。于是极轻地走动至康斯坦斯的斜前方。说实话,他一直觉得眼前暴躁易怒的莫里亚蒂跟两年前那位淡然处之的咨询罪犯,似乎有什么不太一样的地方。 还是说这个聪明绝顶的人擅长伪装,而他因为欧洛斯的关系,有点过于敏感紧张了? 康斯坦斯皱着眉看着莫里亚蒂,“吉姆……”她要怎么跟他解释这件事。 这时门铃再次响起来。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目光望向康斯坦斯,似乎在问她——“你到底邀请了多少人?” 还有谁?连康斯坦斯自己都陷入疑惑中,前阵子她只是写了几张新年贺卡,顺便邀请对方来家中做客而已。但这明显只是同僚之间的客套话,难道是谁没有眼力劲跑到她家里来了? “咦,怎么这么热闹?”拎着一盒蛋糕缓缓走进会客厅的女人看着氛围紧张的长桌两侧,她一脸吃惊,“我还以为是我来错地方了。” 看清女人的模样后,康斯坦斯跟柯罗诺斯的脸色同时一变,甚至连赫敏都愣在了原地。 赫敏:为什么这位女士给人的感觉有点熟悉? “康妮,我是丽贝卡呀,你不认识我了吗?”跟赫敏相似发色的女人笑得爽朗,她大约三十左右,面容白皙,五官柔和,一双灰色的眼珠明亮锐利,“我们可是好朋友呀。” 柯罗诺斯眼神里的害怕一闪而过。 就是在这一瞬间,丽贝卡注意到了站在康斯坦斯身后的柯罗诺斯,她挑了挑眉,用饱含深意的目光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语气不紧不慢道:“你身后这位小绅士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康斯坦斯立刻回复道。话毕,她轻松地笑了笑,走到丽贝卡面前,她们相互拥抱了一下。在弯腰抬手的时候,康斯坦斯嗅到到了丽贝卡身上淡淡的药水味,耳畔在起身的时还听到了她极轻的一声低语,这让康斯坦斯的瞳孔骤然微缩。 站得最近的柯罗诺斯跟麦考夫都注意到了康斯坦斯那一瞬间的僵硬。 麦考夫用格外幽深的视线观察着丽贝卡的一言一行。他发现这个丽贝卡确实跟多年前他在贝利奥尔学院碰见的跟康斯坦斯在一起的女士很相像。 可为什么他觉得,康斯坦斯看到丽贝卡时所表露的情绪并不是预想的那样高兴,反而还带着一丝担忧。 “礼物我先放在这里了。因为我下午还有一个病人,所以没办法——我必须要先走了。”丽贝卡抬腕看了一眼时间,随即她抬头,略带歉意地对康斯坦斯说。 “病人?”莫里亚蒂的眼睛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丽贝卡小姐也是一名心理医生吗?” “难道阿普比先生也是同行吗?”丽贝卡露出惊喜万分的表情。 康斯坦斯连忙打断道:“他只是一个心理学教授,不是什么心理医生。” 她看上去很紧张,很明显,原因是出在……这个好朋友身上。莫里亚蒂思忖着,他不知不觉露出了天真又残忍的微笑。就像是一个孩子找到了一个更有趣的玩具,但却迫不及待地摧毁它。 “如果你的病人叫约翰·华生,那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从今天开始,你就要失去他了。” 丽贝卡耸了耸肩,她毫不在意道:“精神病人这么多,我不缺他一个。” 莫里亚蒂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在一点点下沉。他知道在两年前夏洛克自杀的那天,康斯坦斯有什么事瞒着他,他不问并不代表他不在意。但没想到的是,这个叫丽贝卡的女人,她今天的表现却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她送了什么礼物来着? 莫里亚蒂转过身,就看到摆在长桌上的那份包装精致的礼盒,浅黄色的包装纸印满星星点点的向日葵花,看上去温馨又舒适。 这是康斯坦斯常去的那家甜品店特有的包装风格。 没等他伸手。 柯罗诺斯快步走上前,第一时间拆掉了包装。礼盒里装的是一份精致的玫瑰覆盆子挞,新鲜的红色覆盆子搭配着柔滑的杏仁奶油,奶油上还均匀地散满了糖霜,看上去诱人极了。 “这是——”康斯坦斯侧过头盯着麦考夫。这是她当年第一次亲手做的甜品样式,完成后她兴高采烈地端给麦考夫,结果他尝了一口就不肯再吃,甚至还特别过分地嘲讽她,“英国女人果然不会做饭。” 麦考夫显然也想到了这桩往事,他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然后凑到康斯坦斯耳边,小声说道:“其实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比大部分的英国女人都要强。 康斯坦斯冷哼一声,没有理他。 汉弗莱慢悠悠地走了过去,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然后撇了撇嘴,“就送了这个?” 这个丽贝卡是什么来头,居然只送了这么一块甜品?他看上去不太满意。 “我觉得看上去挺好吃的。”赫敏咽了咽口水,定居魔法界的她其实已经很久没吃到真正美味的甜点了。 康斯坦斯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正准备动手将这份甜点切开,却不料,「砰」的一声,柯罗诺斯动作迅速地将那份精致的甜品扔进了垃圾桶里,顺带着他还狠狠地踩了好几脚,似乎是在发泄压抑不住的可怕情绪。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他疯狂的举动。 柯罗诺斯回过头,他那双漂亮而又凉薄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麦考夫。 “那不是糖霜,”他说,“那是诺维乔克。” 第55章 克雷斯之死 “这也太夸张了吧。”汉弗莱看着进进出出、全副武装的军方化学战防御和净化专家,嘴里不停咕哝道。 因为疑似出现神经毒剂诺维乔克,这栋百年老宅又要经历一场声势浩大的检测风波。 国防核生化中心和爆炸性弹药小组正毕恭毕敬地站在麦考夫两侧进行汇报。柯罗诺斯听着千篇一律的语句,实属无聊,他的视线落在了站在不远处正在交谈的康斯坦斯跟莫里亚蒂。高大的树枝掩映着两人的身影,他看不清他们的唇形。 第86章 “你刚才跟格兰杰女士说了什么?”莫里亚蒂一脸淡定,他根本就不在乎诺维乔克。 康斯坦斯神色微动,但她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别的情绪:“跟布雷斯有关,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她最近很喜欢用「重要」「意外」这样的字眼,这不得不让莫里亚蒂心生疑虑。 “你真的相信那个自称是你跟福尔摩斯孩子的人?他可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天真烂漫。” “这不就跟你一模一样?”康斯坦斯轻笑一声,她想了想那份dna鉴定报告,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她说:“吉姆,不要那样对待麦考夫,你知道我跟他见面的事,我也知道你偷偷给夏洛克使绊子的事,我跟你都没有遵守约定,但你为什么只怪我?” “这不一样,我又没跟夏洛克·福尔摩斯见面。” “你不要偷换概念,吉姆。” 对视了许久,莫里亚蒂率先败下了阵,他不屑地看了一眼正在远处指挥的高大身影,低声地说了一句,“该死的胖子。” 康斯坦斯没注意到这句虫吟似的讽刺,她抬手慢慢地摸着自己的腹部,“只不过今天丽贝卡的到来,让我想起了另一件事。” “跟那起车祸有关?”莫里亚蒂几乎是把她过去所有能查到的资料都翻了一遍,符合条件的只有这一个,他神色凝重地盯着她。 “不全是。”康斯坦斯说:“当年的车祸并不完全是你们想的那样,奥利夫他并没有绑架我。事实上,我们都没有想到后面会发生那样的事。” 泰晤士河边冲天的火光,刺耳连续的爆炸声,四分五裂的汽车碎片,肝脏俱裂的痛苦与绝望,还有失去知觉前、最后听到的那道熟悉声音,那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 她只知道,这其实是一场被操控的谋杀。 莫里亚蒂见康斯坦斯的神色越来越疲态,心知她不肯说出实情。但在他有意调查下,他甚至还发现了一个更为惊人的事实——竟然是威廉姆斯动手将那场车祸的资料彻底抹去的。 那当年的车祸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到莫里亚蒂离开的背影,柯罗诺斯的脸色浮现一丝疑惑。这时身后传来频率一致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daddy,你明明知道他的身份,但你却默许他接近mommy?” 他说的那个人就是甜品店的老板克雷斯。 麦考夫走到柯罗诺斯的旁边,两人的肩膀挨着,从康斯坦斯角度看,他们父子俩严肃的表情几乎一模一样。 “我心中有数,你不要插手这件事。”麦考夫朝康斯坦斯点了点头,示意无人感染。 “你有把握?”柯罗诺斯转过头,他的嘴角挂起嘲讽的笑,麦考夫看着他,脑海里竟想到了自己那个爱闯祸的弟弟。但显然,柯罗诺斯更为叛逆,他的声音阴沉中带着愤恨,“如果你真的有把握,那mommy就不会死了。” 他在说什么! 麦考夫的视线牢牢地盯着柯罗诺斯,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眼里消失了,他目光沉沉,不带温情地低声警告道:“你再说一遍。” 柯罗诺斯抬眼看了一眼远处康斯坦斯微笑的脸庞,精致美好,那是他小时候从未见过的母亲的样子——今天却见到了。 明明他该开心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眼角却红了起来。 与此同时,军情六处已经将克雷斯收押至审讯室,隔着经过特殊处理的玻璃,克雷斯平静地看着惨白的墙壁,一言不发。 安西娅只好打电话给麦考夫,“长官,他要见一个人,否则——” “他说你会后悔的。” “我们又见面了。”克雷斯看着落座的倩影,原本冷静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淡淡的笑容,“距上次见面才过去三天?” 三天前,她、安德莉亚还有克雷斯在甜品店里暗中庆贺同性结婚法案的通过。 康斯坦斯看着眼前的男人,跟十多年前相比,克雷斯额前的皱纹增添了不少,瘦削的脸在惨白的灯光下血色全无,隔着一张桌子,他身上特有的香甜味道一点点散掉,正如那张戴了许久的面具也到了该摘下的时刻。 她眉头皱起,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我们第一次正视见面的时候,”他用一口流利的俄语说道:“你的手里拿着《办公室的故事》的录像带,这让我很震惊——为什么一个牛津大学政治系的高材生会喜欢看前苏联的电影?后来在交谈中,你说你很喜欢柳德米拉这个人物,你说前苏联都能构造出这么有趣的女上司角色,为什么英国至今还活在维多利亚等级森严的过去而无法自拔?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英国女孩。” 驻足在审讯室门外的麦考夫沉默地盯着克雷斯,他的嘴唇绷成了一条笔直的线条。 随着克雷斯的话,似乎也陷进回忆的康斯坦斯笑了笑,“你在暗示我亲俄?我亲共?” 这可是一顶准备要她「命」的帽子。 “为什么我们谈论的一定要跟政治有关?你一直都很喜欢其他国家的文化艺术,不是吗?” “让你我坐在这里的原因就是政治——残酷的没有温情可言的东西,你避不开,我也不是局外人,你不用跟我打什么温情牌,我知道你是俄罗斯间谍。” 克雷斯定定地看着她,过了半响,他问道:“你很早就知道我是俄罗斯人了?我哪里漏出马脚?” 康斯坦斯移开了视线,她抬起下巴,不太愿意同他进行眼神接触,“你从来都不会在圣诞节进行促销活动,但却会在一月初,就是东正教的圣诞节期间将店里卖剩的甜品分发给居无定所的流浪汉或送至救济站。” “以及包装盒上的向日葵?”顺着她的思路,克雷斯也自顾自道:“我还以为没有人发现呢,毕竟这只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纪念。” “2006年的亚历山大,2010年的埃利斯·桑迪,2013年的鲍里斯,他们的死都是你策划的吗?” “我要上秘密审判了?”克雷斯双手紧握放在桌面上,他微微一笑,温和地看着她。 “你——” 他越是这么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就越是让康斯坦斯感到难受。 “我很抱歉,欺骗了你。”克雷斯眼里悲伤的情绪一闪而过,他目光躲闪道:“其实我当年接近你,是发现你跟当年还只是个特工的福尔摩斯关系密切,我只是想利用你接近他,接近mi6而已,并不是真心把你当朋友。” 康斯坦斯身体前倾,她盯着他,丝毫不相信他的说辞,“那你告诉我,你利用我得到了什么情报,你获得了什么好处?” “康斯坦斯,这些年我们一直都在玩游戏,”克雷斯的视线望向另一边,他似乎能透过漆黑的玻璃,看到站在外面监听一切的麦考夫,他牵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无畏的笑容,“只不过这游戏别太当真,不然就会输掉。我曾为俄罗斯政府工作,也曾为英国政府工作。但这双面间谍的下场,我想你已经从布兰登身上看到了结果。” 消失在记忆里的名字被再次提起,康斯坦斯一怔,她再次想起了布兰登消失前的话——“这是我从俄罗斯潜伏者那里交换到的特殊药剂,会让你在睡梦中慢慢死去。” 原来那个所谓的俄罗斯潜伏者并不是布兰登随口编造的借口,他就是克雷斯,她认识十几年的朋友,她一直那么信任他。 是呀,诺森伯兰大街,克雷斯的甜品店跟布兰登之前的住处离得那么近,而她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样重要的关联。 沉重的背叛感再次席卷着她的大脑,她用手抚着额头,似乎在思考。 过了半响,“我以为你已经忘了。”康斯坦斯缓缓开口道。她以为他忘了奥列夫的死,她以为他能像自己一样向前看,但她忘了——越是不能说出口的感情,它所蕴含的力量往往会更为强大,甚至足以吞噬一个人所有的希望。 克雷斯的脸瞬间煞白,他倏然起身,身子不停地发抖,“我怎么可能会忘!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忘掉他的死!” 站在审讯室外面的柯罗诺斯听到克雷斯近乎暴怒的吼声,他急得想冲进去,却被麦考夫拦了下来。 “再等等。”他说,”他不会伤害康妮的。” 原来是这样。麦考夫终于想明白了克雷斯一切行为的动机原因。 听到麦考夫波澜不惊的语调,柯罗诺斯倒吸一口凉气,他盯着麦考夫,“你永远都这么冷静吗?” 这话听上去可不像是赞美。 但麦考夫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将视线投向审讯室的两个人。就站在这对父子不远处的安西娅则露出一脸疑惑的表情,阿普比小姐的助理,真是有一种不得不佩服的勇气跟胆量。 “即使没有那场车祸,奥列夫也活不久了,”康斯坦斯硬下心肠,她变得异常的冷酷,“脑癌晚期,没有谁能救他。” “那是假的!”克雷斯冲她吼道:“那是我们用来蒙骗他们的假报告!明明是你们犯了错,但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肯去正视它!” 第87章 错误?康斯坦斯觉得这个词很好笑,她眯了眯眼,说:“那什么是正确?用数千民众的性命来换取我跟奥列夫生存的机会,在你眼里就是正确,否则就是错误,是可耻的?我告诉你,你没有机会做选择,就没有资格去指责他!在那种危机的情况下,我们没有正确与错误的概念,只有立场,只有利益才是决策的出发点!” “你一定要那么多人跟着陪葬,才甘心是吗?” 她话音未落,就听到对面粗喘着气的克雷斯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是的,”他说,“立场是横亘在你我之间最大的一个问题。在你们这样的功利主义者眼里,立场无关对错,立场只关乎利益,这是我这十年以来想通的第一件事。无知的我付出了相应的代价,但你们——也逃不掉。” 康斯坦斯皱着眉看着克雷斯。他还有什么底牌吗? “有人将安静、平和地死去,没有痛苦。” 说完最后一个字,克雷斯满脸微笑地缓缓倒下,他的嘴角溢出丝丝鲜血,顺着下巴流到了他崭新的衬衫上,他的身体在这一刻停住了。 这时柯罗诺斯冲了进来,他走到克雷斯身边,用手将嘴巴掰开,看了一会儿,转过头对震惊的康斯坦斯说:“氰化钾中毒,人死了。” 他的身体恰好挡住了她的视线。 康斯坦斯连退几步,她缓过神来,微微摇头不愿再多看一眼,她僵硬地转过身,告诉自己他不过是一个俄罗斯间谍,没有什么好伤心,她也不用为他的死负责,她应该情绪正常地走出这间审讯室。 直到康斯坦斯看到一直站在门口的麦考夫,她才诧异地发现自己的声音带着莫名的哭腔,“你知道了?” 是的,没关系,克雷斯不过是另一个约翰·瓦瑟尔罢了。 麦考夫伸出手臂,轻轻地将她揽进怀里,他叹气,不知道是为总是容易感情用事的她感到心疼,还是为克雷斯临死前的那番话感到担忧,他宽厚的手指抚摸着她的头发,“别有负疚感,这不是你的错。” 负责处理尸体的特勤人员鱼贯而入,他们将逐渐冰冷的尸体放在担架上,甚至还披上了一层白布以示尊重。柯罗诺斯看了一眼相拥的父母,随即转身悄悄地跟上了这一队伍。 俄罗斯圣母安息主教堂是俄罗斯东正教在英国的主教座堂,位于伦敦骑士桥,离康斯坦斯那栋砖红色别墅不过百米的距离。 今天正好是周三,东正教徒需要收斋提醒自己关于自己的罪过、以及必要的忏悔,信徒们做完祷告后都纷纷离开教堂。 教堂此时只剩下了一个衰老的身影。 主教安德烈站在弗拉基米尔圣像画面前,他穿着一身白袍,一头利落的黑发因年岁添上了白丝,他闭上眼,纤细的手指拨动着特质的念珠。 半个小时的心祷结束后,他再次用耶稣祷文结束了今日的忏悔——“主耶稣基督,上帝之子,怜悯我罪人。” 安德烈因早年腿脚有伤,走路有点跛脚,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种直觉来得突然又猛烈,他用力地甩了甩头,余光似乎瞥见教堂门口的影子,安德烈好奇地转过身,他看到了一个不该再次出现在自己生活里的人。 那个人迎着夕阳余晖,万丈光芒般踏进教堂,他抬眼看了头顶上的吊灯,随后将视线落在对面的白袍主教身上。 “你——”安德烈微微张大了嘴,怎么十年过去了,印象里的这个漂亮少年却没有任何改变,就好像时间在他身上停滞了一般。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会觉得这就是天方夜谭,或者是真的圣光显灵。 难道这个少年真的是圣子不成? 教堂的门口出现了第二个身影,他背着微光,瘦削的脸隐藏在了一片浓重的阴影之中,视力因为车祸极具下降的安德烈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他有点害怕地后退了一步。 “奥列夫·彼得罗夫,他没有死。”随着少年沉稳又熟悉的语调,那人一步一步,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了安德烈模糊不清的视线里。 轮廓似乎有点眼熟。安德烈拨动念珠的手在这一刻停下了下来,他抬起眼皮,棕色的眼珠似乎有泪光,他将声音压低,把万般情绪都隐藏进这短短的一句话里,“这个名字已经不属于我了。” 自十年前,奄奄一息、濒临死亡的奥列夫被少年悄悄救回去之后,他就成为了人人尊敬的安德烈神父,而不是丧命于车祸的俄罗斯间谍。 他过上了与从前截然不同的生活,他为此感激一切。 “你活着,我很开心。” 这或许是克雷斯这十年以来最开心的时刻之一。 笼罩在心间的那片阴郁骤然散去,重逢之际,他不知道该跟奥列夫说些什么,嘴唇一开一合,牙齿不停在打转,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从前两人躺在床上读着普希金、叶塞宁、马雅可夫斯基还有阿赫玛托娃的诗歌,在昏暗暧昧的灯光下,他们的头靠在一起,幻想着任务结束后就回到克雷斯的家乡——沃特金斯克小镇,那里也是音乐家柴可夫斯基的出生地。对此,克雷斯很自豪,他永远都热爱着自己的国家。尽管他的祖国并不接受他的性取向。 因为怕被上级发现这不可饶恕的丑闻,他的爱人——奥列夫·彼得罗夫被迫接受了组织安排的婚姻,娶了同为俄罗斯潜伏计划成员的一名女性,两人的后生活堪称浑浑噩噩,一年后他们就对外宣布分居,奥列夫搬进了位于牛津街和dean街的高级住所。 这所公寓的安保性很好,他曾偷偷来看过几回。这期间,克雷斯注意到了奥列夫的邻居,即那位单身的普林斯小姐,他觉得她是一个隐形的双面人——对外总是一副优雅从容的英国淑女形象。但克雷斯却从她不经意流露的眼神中看出了一种锋利的韧性。即使隐藏得很好,他也能发现她骨子里的那种奇异的矛盾——惧怕死亡又漠视死亡。 比起她那位行踪可疑的男友,克雷斯显然对她更感兴趣。但一向敏锐的奥列夫却怀疑普林斯小姐的男友伯纳德就是军情六处的特工。 于是,克雷斯就故意接近这位普林斯小姐,瞧,他发现了什么?普林斯竟然是个假名!经过一番调查,他们才发现她才不是什么普林斯小姐,她叫康斯坦斯·阿普比,她的爷爷、她的父亲还有她的叔叔都曾是唐宁街的老面孔,一个地道政治家庭出身的女孩,就读于世界名校,拥有着常人难以追赶的政治资源与巨额财富,她怎么可能会有一个特工男友?这就好比他们在跟俄罗斯总理的孙女谈恋爱,在外人看来匪夷所思之极。 于是在克雷斯的设计下,他们四个人就曾在位于诺森伯兰大街的、也就是属于克雷斯的那家甜品店里进行了一场「偶遇」。这也是后来克雷斯很难想通的一点。如果眼神流露的感情可以伪装可以隐瞒,那么当时的伯纳德(也是后来的麦考夫),他的行为举止,他望向普林斯小姐的眼神,简直以假乱真到让克雷斯跟奥列夫鼓掌称赞的程度。 可如果当时流露的是真正的感情,那为什么在后来的选择之中,他又放弃了康斯坦斯? 克雷斯曾无数次在想,如果是自己来做选择,他会怎么做?他真的会像自己说的那样,只救奥列夫一个人,而让另外数千普通民众无辜死去吗? 他不敢再想下去,因为命运不会给任何人反悔的机会。 “是这位先生救了我。”奥列夫笑着望向柯罗诺斯,在他失去知觉前,有一个少年突然出现,将几乎毫无生还可能性的他救了回去。 还给了他活下去的身份跟勇气。 克雷斯诧异地看着这个挺拔的年轻人。这个人一眼就看出自己假死的把戏,然后还威逼利诱地强迫自己跟他走,「如果不走,你会后悔一辈子」——但事实上,他年轻得过分,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却在十年前救了奥列夫? 这是在开玩笑吗? 柯罗诺斯双眼微眯,他没有理会那道怀疑的目光,他走到奥列夫的面前,以一种从容不迫的语气说,“奥列夫·彼得罗夫,是我救了你。” “是的。”奥列夫疑惑地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这位先生为什么要重复这句话。 得到了满意的回复,柯罗诺斯再次转过身,这次他的目光极其锐利。就像是战场上的枪林弹雨,尽数朝着克雷斯投掷,那种意欲将他碎尸万段的恨意让克雷斯略微一怔。 “所以,你最好停止对康斯坦斯·阿普比的报复。” 克雷斯茫然的表情瞬间变得阴沉,他眉毛下垂,嘴唇紧绷着,不知名的恐惧突然涌进大脑里,他艰难地开口询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脸色苍白,甚至不敢去看奥列夫震惊的目光。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柯罗诺斯说话间,上下牙相互摩擦着,他那双清澈的墨绿色眼珠极其厌恶地盯着克雷斯,“你知道我阻止了多少次你的暗杀跟投毒吗?整整三十六次!就为了这毫无意义的复仇,你害死了我母亲整整三十六次,她几乎都没能活到第三十个圣诞节!” 第88章 克雷斯双手紧紧握着拳,他难以置信地盯着柯罗诺斯。但声音里的痛苦几乎快溢出喉咙,“我别无选择。” “你用她的死来报复我的父亲,你怎么敢这么做,她那么信任你!” 直到此刻,直到完好无损的奥列夫站在他面前,克雷斯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全身绷紧着,手捂着嘴巴,沉重的绝望吞噬着他的所有感官,他微微张着嘴,视线一直望向地面。 后知后觉的奥列夫这才听明白,他望着阔别已久的爱人,急切地询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砰」的一声,克雷斯颓废地跪倒在地面,他无力地摇了摇头,两行清泪从脸颊滑过,“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奥列夫突然大声说道。 柯罗诺斯瞪圆的眼睛一动不动地逼视着克雷斯,过于聚精会神的他并没有注意到教堂外隐约传来的车辆声音。 “来不及了,什么都来不及了!”克雷斯的眼睛里装满了痛楚与悔恨,他低垂着头,脑海里都是这些年康斯坦斯独自来甜品店的一幕幕,“这些年,在她喝的咖啡、红茶,还有不是很爱吃但总勉为其难品尝的甜点里,我都放了少量的毒剂——我曾想过放弃报仇,但我只要想到有个人,他用了这么残忍的选择换取了自己的仕途,我就忍不住去恨他,恨不得让他也来尝一尝我的痛苦。” 克雷斯抬起头,用癫狂的目光望向柯罗诺斯的身后,他的声音里突然洋溢着复仇的快感,“她的头昏、失眠,厌食并非是心理作用,你们不知道这些跟汞中毒的症状一模一样吗?长期的汞中毒还会导致她肾功能衰竭——” 还没等他说完,一个身影突然向前,倏忽之间,柯罗诺斯就看到克雷斯被挥拳打到在地,这一拳力道之大,让俄罗斯上校出身的克雷斯满嘴都是血,喷涌的血水呛进了气管,让他咳得又猛又狠,克雷斯望着挥拳那人,脸上露出了瘆人的笑容。 “而你们——根本就检测不出来她体内的汞含量。” 麦考夫用力地甩了甩挥拳的右手,像是嫌弃克雷斯的脏,他安静地整理着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在众人的注视下,抬起一张冷峻无情的脸庞,像是没听到克雷斯的话,那双灰色的眼珠深深地盯着摔倒在地的人。 “你真是个懦夫,我当初就应该把你遣送回俄罗斯,而不是念着你跟她多年的朋友关系,一时心软留下了你,以为你还有点用,却不料是一条忘恩负义的毒蛇。” 克雷斯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他用力地指着麦考夫,咬牙切齿道:“是你的错,她的死是你的错,我要你一辈子都记得是你害死她。” 麦考夫竭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是我的错,”他困难地喘着气,手指紧紧握着,以往伪装的谦卑唇线如今变成了愤怒的血迹,他锋利的牙齿代替着大脑肆无忌惮地发泄着情绪,下唇的血珠将淡漠的嘴唇染得格外鲜红,“但我永远都不会向你这样的人屈服。” “你不配。” 克雷斯的手指缓缓放下,他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奥列夫,心知再也回不到从前。 教堂的吊灯摇摇欲坠。 他突然说道:“康斯坦斯拉琴的那盘录像带,是丽贝卡给我的,也是她让我寄给贝克街的福尔摩斯侦探。” 奥列夫听到这个名字,身子一震,关于车祸之前的记忆好像在慢慢苏醒,他依稀记得当时在电话里下达指令的声音,确实是个女人。而当时电话的另一端,还有康斯坦斯的声音,她在喊「丽贝卡」——没错,就是丽贝卡! 他正准备将这个重要信息说出来,就听到头顶上方发出的猛烈声响,“砰砰——” 那盏美丽的吊灯不偏不倚地砸向了克雷斯。鲜血就像是一朵盛放的花,在教堂正中央蔓延着,一点点渗透进地板缝里,浓重而摇曳,奥列夫低头,白袍的衣角有着斑斑血迹,他甚至能嗅到浓重的血腥味,那是刻在记忆里无法磨灭的气味。 而这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 奥列夫张大了嘴巴,他使劲地摇着头。但所有的语言就像是流窜逃逸的飞鸟,它们抛弃了他。他只能跪在地上,冲着那鲜血淋漓的尸体,用力地干嚎着,像是要把自己的肝脏撕裂般,拼命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夕阳早已消失在地平线上,黑暗慢慢笼罩着这片土地。 麦考夫无动于衷地转身离开,他觉得自己一如既往的冷静,这样很好,他不想将自己的脆弱外露给任何人看。哪怕是在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面前。但这样一个可怕的真相,几乎快将他的理智吞噬。 他不想看见任何人,也不想听见任何没有意义的话。所以他走的很快,步伐凌乱到像是地面发烫,刺耳的噪声不断涌进耳畔,眼前的一切:绿油油的马栗树,是春天要到了,砖红色的维多利亚式别墅,那是康斯坦斯的住处,还有那辆黑车,是他上任后的专属的座驾,有近六年的时间,他就是坐在这辆车的后座上,安静地关注着康斯坦斯忙碌的生活。 他还想到了什么?他想成为另一个阿尔瑟蒂斯,他想将康斯坦斯从冥王那里抢过来——可用什么才能说服死神冷酷的心窍,麦考夫的脚步突然停住,他用打开云雾迷蒙的目光,望向远处的那栋熟悉的别墅。 灯是亮着的,然后天旋地转,便是铺天盖地的黑暗。 “daddy!” 柯罗诺斯看着不可一世的父亲突然在教堂门口猛然倒下,一种奇怪的悲伤涌上心头,他从来没见过父亲倒下,从来没有。 第56章 威尔斯计划 2034年12月美国华盛顿生日与忌日 “宇宙是有秩序的但却在一定时间里无限变化的概念,它在一定程度上挽救了我破碎的心跟平淡无奇的回忆。” 柯罗诺斯·阿普比接过总统自由勋章,金碧辉煌的房间里都是乌泱泱的人群,他们热烈地鼓掌,冲自己点头微笑,这是美国人特有的热闹氛围。 面对记者采访,这位年轻的科学家坦言他是家里智商最低的那个存在。所有人都在下面哄堂大笑,他们以为他在开玩笑,但其实这是真的。柯罗诺斯一直觉得自己很蠢笨,就连福尔摩斯家族的智力评估专家也是这么告诉他的,跟他的姑姑相比,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 授奖仪式结束后,柯罗诺斯谢绝了总统的晚宴邀请,他乘坐着飞往马里兰州洛克维市的航班,在孤独的夜幕里,独自一人来到一座古老的圣玛丽天主教堂的墓园。 清冷的月光洒落在一处陈旧的墓碑,柯罗诺斯弯下腰,伸手摸着石碑上镌刻的墓志铭,“我们就这样扬着船帆奋力前进,逆水行舟,而浪潮奔流不歇,不停地将我们推回到过去。” 他轻声念着,用一种沉闷的语气,英国人特有的腔调将这段家喻户晓的名言念出了陈腐的古典味道。 夏洛克就站在不远处。树枝掩隐的空档,他看见柯罗诺斯缓缓直起了背脊,用随身携带的胶片相机朝墓碑「咔嚓」拍了一张,那是康斯坦斯大学时常用的相机,前不久这家百年的相机品牌宣布破产,伴随而来的是新一轮的技术革新。现在的人们更喜欢方便快捷的产品。 过了一会儿,柯罗诺斯准备离开了。在跟夏洛克擦肩而过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咨询侦探开口问他,“不打算回英国了吗?” 柯罗诺斯停下了脚步。他在思考英国还有什么值得自己留念的存在,不停给父亲使绊子的吉姆叔叔,偶尔会来看望自己但却一言不发的欧洛斯姑姑,还有总是担忧他、不停念叨他的赫敏阿姨以及总是在跑来跑去,永远活力十足的夏洛克叔叔。 还有很多离开的人。汉弗莱、德雷克,威廉姆斯还有那个总是阴沉着脸的叔叔,赫敏阿姨尊称他为斯内普教授,他不喜欢自己,柯罗诺斯想着。 但他们走得很平静。 康斯坦斯走得也很平静。这是吉姆跟他说的。 柯罗诺斯的脑海里没有她的记忆,他只有她的日记本:酒红色皮质封面,永远写不完的泛黄纸张,极其漂亮的英文书写——她短暂而灿烂的一生从来都没有自己的存在。他没见过她,她也没见过他,他们就像是平行线两端的陌生人,跨越生死却毫无交集。 最可笑的是,他从来都不是她所期待的那个孩子。 “如果我真的能有一个孩子,那我希望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她不用像欧洛斯那么聪明,也不需要像赫敏那样勇敢,她只需要健康快乐、无忧无虑地活着就足够了。而我,我只想为她这样的女孩创造一个更平等自由的环境。生命总会逝去,但思想却不会。” “今天麦考夫突然问我,如果是一个男孩怎么办?我心想,孩子的性别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但如果真的如他所言,我的孩子是一个男孩,那我——我也希望他能健康快乐,做一个真正的普通人,拯救世界这种事还是交给其他人来完成吧。” “斯内普舅舅来找我了。他告诉我,这个孩子不会遗传到普林斯家族那该死的疾病。我抬眼看他,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但却说不出口。舅舅他脸色苍白,视线紧紧地盯着我的腹部,他信誓旦旦道,这个孩子应该是个斯莱特林。我哑然失笑,也不反驳他。这些年,舅舅他一个人生活在魔法界,独来独往。除了在霍格沃茨上课,他几乎很少会出门。巫师大战留下的旧伤早就痊愈,但心口留下的伤痛却依旧毫无办法。我叹了口气,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百感交集。可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他能开心点。” 第89章 “时间似乎永远都不够用,连我都开始怀念拥有时间转换器的时光。除了在白厅、唐宁街来回穿梭地处理政务,我已经很久没有去其他地方走走了。帕特去世前曾在书房列了一张旅游清单,他的爱好真奇怪,每处旅游地点居然是各国作家的坟墓,在清单最后他还写着——自己会将拍好的墓志铭照片贴满整个书房。我有时真的觉得,学古典文学的男士,他们的脑子真有点不太好使。可尽管嘴上这么嘲笑,我还是默默地将清单收藏了起来,准备以后退休了就实现他的愿望。毕竟他跟我的阅读品味还是有相似之处的。” “如果有一日我长眠不醒,请把我葬在母亲的旁边。不需要墓志铭,也不需要任何仪式跟花束,我安静地来到这个世界,也想安静地离开。” 柯罗诺斯重复着康斯坦斯日记本上的最后一行字,他默默地将相机收好,没有再看夏洛克一眼。 夏洛克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头这种奇异的感觉。就像是多年前的一个暴雨天,麦考夫沿着泥泞不堪的草坪,撑着黑伞一步一步地走向位于山腰处的墓碑,而他站在山脚,迎着密密麻麻的雨幕,抬头看着那抹熟悉的背影,一模一样的沉重和孤独。 这时,他听到一阵脚步声,缓慢又小心。 “他不会跟你回去的。”夏洛克对许久未见面的兄长说,“如果你跟他透露一下你的病情,或许他——” “他有自己的人生。”麦考夫咳嗽了几声,他觉得自己眼睛像是蒙了一层纱,雾蒙蒙的,连那个孩子的背影都看不真切,他机械似地转过身,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墨绿色天鹅绒盒子,盒子底端有一个署名c.a。“她的东西。”他说。 夏洛克这才想起今天是柯罗诺斯的生日。 同样也是康斯坦斯的忌日。 “生命终究会逝去。” 2043年12月美国费城时空旅行的人宾夕法尼亚州费城曾有过一项秘密的科学实验,它发生在特斯拉过世的1943年,由世界著名的科学家爱因斯坦主持,实验目的是让一搜护卫驱逐舰在观察者眼中隐形。 一百年过去了,在这座城市又进行着另一项足以载入史册的科学实验。实验组织者、英国籍科学家柯罗诺斯·阿普比称其为威尔斯计划,目的是为了纪念h?g?威尔斯的科幻小说《时间机器》。 美国军方的人就站在实验室门外,他们负责保护这位隐姓埋名的顶尖科学家多年,从未见他脸上有过多余的表情。直到刚才,他们居然在这位一贯严肃的阿普比教授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笑意。 见鬼了。他们摇了摇头,随后在走廊处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人。 “福尔摩斯先生,日安。”整齐划一的问好声惊醒了正沉溺于幻想的柯罗诺斯。 透过实验室的玻璃大门,他定了定神,看到了脚步略有不便的夏洛克。同样老去的咨询侦探终究还是熬过了同一时期的咨询罪犯。 “他走了?”柯罗诺斯正在对设备进行最后一次检查,他的语气十分平静。 “所以由我来为你挑选墓地,我亲爱的侄子。”即使老到头发花白,夏洛克也依旧没有改变他的性格,他拖着缓慢的步子朝柯罗诺斯走去。 吉姆·莫里亚蒂是在柯罗诺斯进行第七十五次实验时离开的。弥留之际,吉姆为柯罗诺斯留下了一封简短的信。而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信是他拜托自己的死对头,也就是夏洛克·福尔摩斯转交给柯罗诺斯。 信很简短。 “克罗托纺织着人类的生命之纱,拉刻西斯决定人类的寿命长度。但当指定的时间一到,阿特罗波斯大剪一挥,生命就毫无反抗地逝去。” 这是来自吉姆的警告。柯罗诺斯明白这一点。他在告诉自己,人类的所有遭遇都命中注定,谁都无法改变。 但柯罗诺斯想试一试。他大概是一个坚定的自由意志主义者,永远都对拉普拉斯信条嗤之以鼻。他不相信这宇宙自产生的那一刻起,每一个微小生命的命运都牢牢地掌控在无形的因果定律之中。归根到底,柯罗诺斯终究还是不愿相信,他的母亲一点都不爱他。 耳边轰隆隆传来机器运转的巨大动静。 就在柯罗诺斯摁下开关的前一分钟,一直注视着他的夏洛克突然开口说,“他一直很担忧你。” 柯罗诺斯抬起自己的左手,他的中指套着一枚朴素的戒指,它隐约透露着丝丝光芒。 我知道。他在心里点了点头,然后抬眼,冲着夏洛克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 “但我很抱歉。”他说。 手掌用力地摁下红色开关,柯罗诺斯的四周被一阵刺眼的白光笼罩着,他躺在密闭的舱室里,浑身上下充斥着被巨石碾压的疼痛,血液在沸腾,皮肤在一点点地上下撕扯。除了机器运转的动静,他听不到其他任何的声音,脑子里紧绷的一根弦岌岌可危。 突然眼前一片黑暗。 再睁开眼睛时,柯罗诺斯发现自己居然身处一间女生宿舍,视线所到之处,整洁干净的床铺、装得满满当当的书柜,还有摆在书桌正中央的一幅相框。 黑色的卷发、墨绿色的眼睛还有—— 挂在脖子上的金色项链,沙漏停止了转动。 “你是谁!”刚从1998年5月2日那天回来的康斯坦斯,还没从那场霍格沃茨大战中缓过神来,她就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房间出现了一个陌生男人? 而且,他望向自己的眼神为什么看上去……这么悲伤? “你用了时间转换器,救了斯内普……教授。”柯罗诺斯注意到了她手上还来不及擦拭的血迹。显而易见,能让康斯坦斯冒着被魔法部责罚的危险,私自使用时间转换器改变过去的人,只有那位丧命于巫师大战的斯内普教授。 也就是她的舅舅。 康斯坦斯拿出自己的魔杖,对准了眼前的男人。 “你到底是谁?谁派你来的?”她的声音有不容忽视的严厉。 “我只是好奇,你这个时间转换器是怎么得到的?” “不关你的事,赶紧离开我的房间!” 她不耐烦地瞪了柯罗诺斯一眼。 “它已经不能用了。”他指了指沙漏表面破碎的痕迹。 “嗯?”康斯坦斯闻声连忙从脖子上取下时间转换器,她仔细打量了一番,手指摸了摸破碎的地方,想不通到底是在什么地方磕坏了,她皱着眉头,“好奇怪。” “时序保护机制。”柯罗诺斯说,他看着一脸迷惑的康斯坦斯,进一步解释道:“物理定律不允许任何宏观尺度的时空旅行,你可能侥幸成功一次,但不能一直违背时空法则。” “如果违背了呢?”康斯坦斯的视线落定在柯罗诺斯的手指上,他的中指套着一枚眼熟不过的戒指。 她心里泛起难以明说的疑问。 “那就会付出相应的代价。”柯罗诺斯说,他原本浮现的笑容,在缓慢说这句话的同时,倏然变得僵硬无比,“时空修复……“ 他喃喃自语着,浑身就像坠入了冰窖,眼睛里的光芒开始慢慢涣散。 他忘了,他忘了这一点。 第57章 洛希极限 柯罗诺斯十八岁那一年,他问吉姆叔叔,按照吉姆所设想的,麦考夫跟康斯坦斯之间应该维持一种怎样的状态才是最好的? 吉姆叔叔用了一个相当简短的词组回答他,“洛希极限。” 在天文学概念里,洛希极限是两个天体互相以引力牵制的最短距离,一个靠近,那么另一个天体就会粉碎,所以,永不靠近就是最好的状态。 但柯罗诺斯却极力拒绝这样的结局。他想,如果这两人之间永不靠近,那他的存在又从何而来?人终究是自私的。他想念母亲,但也想来到这个世界。 以及……其实围观父母谈恋爱还挺有意思的。 因为柯罗诺斯印象里的父亲:一个曾站在大英帝国权力巅峰的人,他在外面永远维持着一丝不苟的模样,整洁笔挺的西装三件套,冷漠不屑的表情以及傲慢无礼的姿态。这都是关于他的标签。 可现在——柯罗诺斯将视线投在甜品店角落的男人身上。 年轻时的父亲没有后退到可怕的发际线,也没有锐利无情的目光,他的前额光滑平整,深邃迷人的眼睛正温和地看着对面的女孩。她笑得很开心,站在街角的柯罗诺斯都能感受到她的快乐,女孩仿佛意识到什么,她突然起身,不由分说地拉着男人往外跑。柯罗诺斯看到了男人眼里闪现的一丝无奈,他知道父亲发现了。 女孩买了电影票,那一年恰逢休·格兰特主演的《真爱至上》上映。 贝克街的everyman影院一号厅,柯罗诺斯就坐在他们后面两排的位置。周遭漆黑一团,只有银幕不断展现着休·格兰特惊为天人的美貌,女士们的感叹声此起彼伏,她们聚精会神地盯着银幕,但——偏偏就有一个例外。不经意的,柯罗诺斯看到女孩的后脑勺,正缓缓朝着右边落下,就当脑袋快要挨到宽厚的肩膀之际,一阵哄堂大笑惊醒了女孩,她侧过头,眼睛微眯着,似乎还有点懵。 第90章 隔着这么远,柯罗诺斯都能听到父亲的叹气声,他知道父亲其实一点都不喜欢看电影。 可眨眼之间,他看到了什么?男人轻轻伸出自己的长臂,穿过她的后脖颈,他纤细有力的手指将她的脑袋按向自己的肩膀,动作无比自然,在这昏暗的环境里,氛围开始暧昧丛生。 在安静的电影院里,女孩笑出了声,比他听到的任何笑声都要悦耳动听。 柯罗诺斯只身离开了影院。对于人类感情居然无法衡量这样的事实,他产生了一种巨大的失落感。在他的成长时光,父亲几乎从未在他面前主动提及母亲。最可笑的是,父亲宁肯独自出席西敏寺的和平纪念日,也不愿在母亲忌日当天同他一起去墓园看望她。 这几乎成为了少年柯罗诺斯心里的一根刺。这样的怨念在父亲跟斯莫伍德夫人会面饮酒被他撞见时达到了顶点。原来父亲推脱不肯去看母亲的原因,就是为了跟他的女性密友约会。 这简直不可原谅。柯罗诺斯想着,他甚至还想象如果母亲看到这一幕,她会是什么感受?伤心、怨恨还是冷漠不屑一顾。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不是作为妻子,也不是作为母亲,而是作为康斯坦斯·阿普比,她所信仰的、所为之奋斗的到底是什么? 他其实根本不相信,他从小听到大的传闻——康斯坦斯跟麦考夫是一对恩爱的夫妻。因为……母亲她根本就没有嫁给父亲。甚至连她下葬都是以康斯坦斯·阿普比的名义,而不是康斯坦斯·福尔摩斯。 柯罗诺斯抬起头,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镜子立刻起了白雾。过了片刻,镜子里折射出一副永远都不会老去的皮囊。但没有人谁会知道,他的灵魂已经在衰老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时间过得很快,但却在柯罗诺斯身上摁下了暂停键。他以为这样温柔平和的日子会继续。直到那一天的到来,柯罗诺斯才知道命运所带来的冲击是多么的可怖。 伦敦惠灵顿医院。 六个小时后,医生从急救病房走了出来,他扯掉了自己的口罩,累到脱水的嗓子变得沙哑无比。 “我很抱歉,阿普比小姐送来的时候太迟了,她的肋骨骨折戳破了内脏,再加上——她本身就有心力衰竭的问题,所以……” 他说不下去了。 带着些许内疚的目光,医生看向逝者的家属。但跟预料的反应截然相反,冰冷的医院走廊是死一般的寂静,没有沉痛的哭泣也没有绝望的嚎啕。这群人简直就像顽固不化的冰块,医生想着,毫无疑问,阿普比小姐生前跟他们的关系估计也不会很好。 真可惜,她还这么年轻。医生在心里叹了声气,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柯罗诺斯赶到医院时,病房除了难闻的消毒水味道,床边还坐着一个沉默的男人。 “吉姆……莫里亚蒂。”他艰难地念着男人此刻的姓名。 莫里亚蒂转过身,一双琥珀色的眼珠冷漠地打量他,“你是谁?” 柯罗诺斯不能忍受吉姆这样陌生且充满敌意的目光,他摇了摇头,动作迅速地朝往外走。这不是真的。他的心开始慌乱起来,步伐不断加快,连肩膀撞上了一个医生都浑然不知,此时他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找到父亲,必须尽快找到父亲。 他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手指正慢慢变透明。 等柯罗诺斯找到麦考夫时,发现他正站在阿普比老宅的门口,目光直直地望着里面。 “父亲!”柯罗诺斯就站在他面前。 但麦考夫没有理会柯罗诺斯,他脸色苍白,嘴唇紧绷成一条笔直的线,一双灰色的眼珠翻滚着数不清的暗涌,胸腔起伏不定。他咬着牙,坚持在等一个没有可能性的答案。 “daddy!”柯罗诺斯继续冲他吼道。 威廉姆斯从房子里走了出来,看到还未离开的麦考夫,一向冷静自持的党鞭长露出许久未有的怒容。 准备出声责骂的威廉姆斯,看清麦考夫的神色后,突然意识到什么,他犹豫了半秒,口吻缓和了下来,“福尔摩斯先生……” “阿普比先生,她在哪里?”麦考夫第一次称呼威廉姆斯为阿普比先生。 但威廉姆斯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你走吧,相信我,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威廉姆斯说完准备离开,却发现自己的手臂突然被一只手死死地握住,不能动弹分毫。他极其诧异地回过头,盯着眼前这个男人,“麦考夫,这没有任何意义。” 柯罗诺斯盯着麦考夫略微颤抖的下巴,他觉得自己的呼吸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 “我只是……” “如果换作是鲁迪,他绝对不会做出这么失控的行为。” 威廉姆斯说完这句话,就发现禁锢着自己手臂的力量渐渐消失,他没有任何犹豫地转身离开,果断的态度就像是下议院的每一次质问。 麦考夫不堪忍受地闭上了眼睛。 “怎么会这样呢?”透过停在街边的车窗反射,柯罗诺斯发现自己消失了,就如同空气,谁都看不见他,也听不到他的大声询问,他甚至都能穿过每个行色匆匆的路人。这是……因为母亲突然的离世,所以这个世界觉得他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吗? 不,不该是这样的。柯罗诺斯倒退了几步,目光闪烁,他不相信自己费劲心思改变未来,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父亲呢?他环顾四周,发现麦考夫早已没了踪影,这让他的心变得更加惶恐不安。 直到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柯罗诺斯再次看到父亲时,他才明白威廉姆斯昨天说的那句「明天又是新的一天」究竟是什么意思。 麦考夫·福尔摩斯不记得康斯坦斯·阿普比了。有人出手抹掉了他生命里一切有关康斯坦斯的痕迹。 同样抹掉的还有无比震惊的柯罗诺斯。 回到2044年的费城实验基地后,柯罗诺斯把自己关进办公室整整一天,他认为由于这个世界的时间线已经在他来之前发生了改变。所以不可避免的,时空进行了自我修复。 而他没有办法再进入这个崩塌的世界。 “柯罗诺斯,你照照镜子。”第一个敢撬开他办公室的人——夏洛克·福尔摩斯慢悠悠地走进来,坐在对面,他的语气充满着嘲弄。 柯罗诺斯转过身,面前是一块巨大的全息投影,他用手指在空中划了几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衰老速度惊人的脸庞,他抬起手,这才发现自己的皮肤又松弛了不少。 “再来几次,你的年纪就快赶上麦考夫了。”夏洛克依旧存着想让柯罗诺斯放弃实验的心思。 麦考夫前几天被送进医院,但他却对所有人都隐瞒了这个消息——为的就是不打扰到柯罗诺斯的实验。看到兄长这样,夏洛克有点不忍心了。 但柯罗诺斯在某些方面却跟他的父亲一模一样,比如固执己见。 “这是时空旅行的代价,”他的语气很平静,“显而易见,这个世界可没有平白无故就能得到的好处。” 夏洛克无法理解柯罗诺斯的执念,就像他无法理解——麦考夫每年独自前往墓园,都选择避开康斯坦斯的忌日。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忌日……他突然意识到她离世已经快有三十年了。沉静的目光落定在柯罗诺斯那双肖像她的墨绿色眼睛上,夏洛克倏地别过头去,他心里竟有一个可笑的想法:如果康斯坦斯还活着,她可能也愿意跟柯罗诺斯一起进行时空旅行。 “但没想到最后收拾局面的人,”夏洛克望着柯罗诺斯离去的背影,再次喃喃自语道,“居然是我。”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三十六次。柯罗诺斯不停地在多个平行时空穿梭,眼前如同迷雾般的过去都在一次又一次的穿越旅行中被缓缓揭开。 他可以预知提前会发生的危险,但危险却不会停下,它将以另一种形式不断地在她身边发生。除非他拥有真正的预知能力,否则这样的危机永远不会消失。 这难道是他穿越时空的副作用? 但更让柯罗诺斯怒不可遏的是,毫无例外,每一次母亲的死亡,都会让父亲失去有关她的所有记忆。 柯罗诺斯以为是时序保护机制的运行。直到在第十五个时空,他才意识自己忽略了另一个人。 赫敏·格兰杰。 2012年的圣诞节,赫敏看望了自己的父母格兰杰夫妇后,如约来到位于南肯辛顿区的阿普比老宅。康斯坦斯出门迎接,两个人来到了书房,开始毫无目的地闲聊。 其实并不是毫无目的。 “赫敏,”康斯坦斯目不转睛地盯着赫敏,但她的口吻依旧漫不经心,“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原本以为赫敏会先问问是什么内容,但没想到她却直截了当地答应了。“好呀。”她回答得极快,大脑的运转可能还没有一秒钟。赫敏真的很信任康斯坦斯。 “不是什么很费劲的事。” 第91章 “是什么?” “我想,如果有一天……我发生了什么意外,你能不能帮我修改一个人的记忆,为了让他不起疑心。如果有必要,你可能还需要多使用几次这样的咒语。” 赫敏难以置信地看着康斯坦斯,她欲言又止,“你这是在……” 胡说八道什么呀。 但康斯坦斯不愿过多解释。她已经连着几天晚上梦到自己的死亡了。如果这不是征兆或者预示,那她也要提前做好准备。 她一点都不想看到麦考夫在梦里的表情,而她也不可能告诉任何人关于这个梦的信息。 所以她说:“这只是假设。” 听到这段对话的柯罗诺斯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想到无数个可能,却偏偏没想是母亲主导了这失忆的戏码。太讽刺了。柯罗诺斯苦笑起来,原来一直在抹杀她存在的人,是她自己。 第三十六个时空,这是一个最特殊的世界。 康斯坦斯跟麦考夫在她三十岁之前毫无交集。她没有去咖啡馆,也没有偶遇正在执行任务的麦考夫,她不认识丽贝卡跟克雷斯,也没有遭遇车祸跟死亡。 在手指没有受伤的前提下,康斯坦斯依旧选择成为大英政府的一名公务员,而那时的麦考夫已经是军情六处的负责人,他的升职速度比柯罗诺斯预料得还要快。 但他们却没有见过面,一次都没有。就好像冥冥之中,有堵看不见的墙彻底截断了两个人相识的所有可能性。 这一次,为了接近母亲,柯罗诺斯定居在阿普比老宅附近,他给自己弄了一张假身份,顺利通过特工审查后,他也到白厅当了一个不起眼的秘书。巧合的是,上班的第一天,他正好就被分配到康斯坦斯的办公室。 在柯罗诺斯的回忆里,这是一段非常美妙的时光。 年轻时的母亲,精明能干同时又不乏强硬手腕,在形式主义根深蒂固的文官系统里,她几乎是最特殊的存在。因为女性文官把控着政府部门的情况极其少见,而她当时不仅深得内阁秘书的提携,同时也跟各部门的大臣、秘书私交甚好。在柯罗诺斯的目睹下,康斯坦斯在幕后不知道为这群人解决了多少麻烦。但同时又通过这样的政治交换,为自己换取了更稳固的升职之路。 康斯坦斯成为外交部常务次官的这一天,也是她第一次跟麦考夫见面。作为她最信任的私人秘书,柯罗诺斯也在现场。觥筹交错的大厅,冷若冰霜、身着华服的康斯坦斯只是微微朝远处的麦考夫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他们再无任何视线交流。但麦考夫的目光却整晚都没有离开过她。 柯罗诺斯以为他们的故事终于要开始了。但没想到那其实是一场悄无声息的告别。 伦敦白金汉郡切尼耶斯的圣迈克尔教堂,教堂外是世代贝德福德公爵家族的私人陵墓。前不久,陵墓又添了一座新的白色墓碑,没有墓志铭。墓碑的主人是一名叫伊恩·罗素·阿普比的男人。但很少有人知道,他还有另一层身份——吉姆·莫里亚蒂,一个彻头彻尾的罪犯跟疯子。他前几天在医院天台自杀身亡,惊动了时任国防部长前去料理后事。 在车里等待康斯坦斯的柯罗诺斯通过窃听器,听到了她跟威廉姆斯的对话。 威廉姆斯的声音时远时近、忽轻忽重,就像头顶那块不可捉摸的乌云,你永远都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落雨。但他讲的很慢,伴着清冽的寒风。纳德酒店的爆炸案、赌注之刃的纠葛、汉弗莱的无情决断还有吉姆的身世跟死因。最让人吃惊的是,这其中还牵扯出福尔摩斯家族的往事,阴暗的谢林福特交换,所有人心照不宣的隐瞒与欺骗。 这些本该陪着威廉姆斯一起坠入棺材的秘密连带着回忆都太磨人,让他的声音带着经年累月的疲惫。到了最后,他突然问她,“你最近还在跟军情六处的那位大人见面吗?” 康斯坦斯蹲了下来,她伸手摸了摸孤零零的墓碑,真的好冷,她在想,他会不会也觉得冷。因为吉姆小时候一点都不喜欢冬天,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在大人们都外出赴宴的时间,康斯坦斯都会乖乖地跟吉姆坐在烧得正旺盛的壁炉前,膝盖上披着南希新买的温暖的鸭绒被,耳边传来噼里啪啦的木头燃烧声,而他们的视线则牢牢盯着最爱的《星球大战》。 还有德雷克准备的热牛奶。每次她不想喝的时候,都会跟吉姆撒娇,“伊恩,伊恩,你帮我喝掉啦!你最好啦,我保证以后绝对不打扰你看书。”听到这里,吉姆也总是装出一副凶狠的模样,一边瞪着她,一边把她的牛奶抢过来喝光。 他确实是不善言辞的人。康斯坦斯抬头看了一眼阴云密布的天空,似乎有电闪雷鸣的迹象,小时候遇到这样的天气,烦躁不安的她总是睡不着,也只有吉姆会坐在她的床边,为她轻声念着阿赫玛托娃的诗,直到她入睡,他才会离开。 也许在其他人眼中,吉姆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但在康斯坦斯的心里,他完完全全是她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特殊目的,是她努力寻找下落的亲人跟朋友,是她童年时光里最美好的回忆。 而现在,这回忆也只能永远地停留在她的脑海里。 “没有。”康斯坦斯顿了顿,似乎是为了强调,她再次笃定地说:“我跟他不会再见面了。” “康妮,吉姆他的死亡——” 威廉姆斯想告诉她,从国家层面、从政府角度而言,吉姆的死亡并不是一件坏事。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康斯坦斯轻声打断了他的话,她的眼神就像是被冻住的一汪湖泊,清澈见底的墨绿色湖水表面泛着细闪的光芒。一时间,她觉得自己的心空落落的,找不到依靠。“但威廉姆斯,吉姆他是我们的家人。” “所有人都可以对他的死拍手叫好,”她说,“但你跟我不能这么做。” 威廉姆斯看着康斯坦斯。他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眼神,仔细地打量着她,一字一句,谨慎斟酌语气,“那你将来准备怎么办?” 稀疏的树枝承接着缓缓而落的水珠,康斯坦斯脸颊两侧的头发有了湿润的痕迹,她眼里滚烫的情绪,安静地流淌在全身的每一个角落,但心里的某种火光却骤然熄灭。 “在你们眼里,我的人生就只能被这些情爱跟仇恨所束缚吗?”康斯坦斯自嘲的语气让柯罗诺斯略微一怔。 这时,教堂门口传来车子发动的动静。柯罗诺斯侧过头,透过特殊处理的窗户,他看到一辆再熟悉不过的捷豹停在不远处。 多么巧合。那辆黑色捷豹离开还没有三十秒,柯罗诺斯就看到康斯坦斯从门口出来的身影。 只是从此,他再也没有看到过——康斯坦斯跟麦考夫在公共场合同时出现的画面。就好像之前的那一次对视,是他的错觉一样。 往后的三十余年里,柯罗诺斯通过各种手段跟方式让自己「变老」。他一直待在康斯坦斯的身边,作为她在白厅最坚实的后盾跟最忠心的帮手,陪着她经历一轮又一轮的政治斗争,看着她如同一个冷血的高手,在任何斗争之中都不会感情冲动、不会意气用事,她隐藏在幕后,不动声色利用内阁的权力来一步步达到她这些年为之奋斗的目的——比如在参与政治生活的权利上,真正做到男女平等。 柯罗诺斯这才意识到,原来他的母亲当年在清单末尾写下的菲茨杰拉德,不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美国作家斯科特·菲茨杰拉德的,而是他的妻子——泽尔达·菲茨杰拉德,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她曾是美国女权主义的偶像。 自一刻起,他才明白她的内心世界。 在康斯坦斯四十五岁这一年,柯罗诺斯亲眼见证了他的母亲成为英国文官历史上第一位女性内阁秘书这历史性的一刻。 他永远都记得在康斯坦斯就任第一天的场景。面对底下男性文官们不同程度的嘲讽跟挑衅,康斯坦斯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那目光犀利得令人难以置信。 “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出于慎重考虑,你们之中的部分人会选择主动离开这个冗杂腐朽的地方。因为——这里需要一点改变。在我祖父的那个时代,白厅对于女性常务次官的记录为零,这让我替那期间努力工作的女性感到遗憾。但幸运的是,从今天起——我将亲手将这个零变成一……变成二、三、四,五……只要她们有能力有野心,那女人就应该站在你们现在所处的地方,而不是掩其光芒,平庸而去。” 她没有说谎,她用了自己生命的最后十年兑现了这个诺言。 柯罗诺斯走出病房,他现在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却依稀可见俊美脸庞,路过的护士都红着脸向他问好,他温文尔雅地点了点头,随后安静地推开走廊对面的另一一间病房。正好跟她的房间呈对角线。 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听到门被推开的动静,他勉强地扶起自己的身子,匆忙地合上手里的烫金封皮书籍,一双灰色的眼珠正充满期待地看着柯罗诺斯。 第92章 “她还好吗?”他问得小心翼翼。 柯罗诺斯看到了那本书的封面——《英国女权文官的视界(康斯坦斯·阿普比传记)》,这是十五年前牛津大学出版社授权策划的书,在康斯坦斯本人的请求下,出版社只印刷了一千本。 书很薄,甚至还不及美国前总统回忆录的三分之一的厚度。 “医生说,可能就在这几天。”柯罗诺斯想了想,他还是决定实话实话,其实他们彼此都清楚自一年前康斯坦斯手术失败后,她的生命进程已经所剩无几。 老人沉默地移开视线。他的头发已经快掉光了,整个人就像是衰败枯萎的雪松,眼里没有了任何生机。 外面投射进来的阳光,懒洋洋地照在他们俩人的身上,似乎在为这凝重的气氛添上一笔额外的色彩。 “我一直很好奇,”老人安静地凝视着柯诺罗斯,他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待在她身边这么多年?” 柯罗诺斯没有回答老人。他只是当着这个人的面,轻轻地摘掉头上的假发、擦掉脸上沟壑丛生的皱纹跟斑点,抹掉了一切证明他衰老的证据。 望着熟悉的面孔,老人愕然地说不出话。 过了半响,柯罗诺斯听到了老人的笑声,是他熟悉的低沉嗓音。但又裹挟着难以明喻的心酸跟释然。 “呵呵……我还以为你是……我居然会以为你是——” “daddy。” 一道从容的称呼让老人的自嘲戛然而止。 “原来吉姆叔叔说得没错,”柯罗诺斯也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在清透的阳光下,老人恍惚间以为看到自己已逝的弟弟——还有年轻时的她,怎么能这么像……电光火石之间,他好像想通了这其中的某些关节。 但柯罗诺斯却说出了让他更为震惊的话。 “你跟她最好的状态,确实是洛希极限。而我——自始至终,确实都不该出现。” 柯罗诺斯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不想让父亲看见自己流泪,不想让眼前这个老得快走不动路的男人,看见自己脆弱的一面。 他注视着一言不发的老人。 “我要走了。”柯罗诺斯揉了揉眼角,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洪亮起来,“以后你再也没有机会可以见到我了,daddy!” 话音刚落,老人就看见柯罗诺斯的身体慢慢变透明,从脚到身子,再到脑袋,只过了短短的十分钟,一个原本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与此同时,停止的还有对面病房的心跳起伏曲线。 走廊突然传来一阵匆忙沉重的脚步声。 老人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猛地起身,费力地下床,宽厚的手掌紧贴着墙壁,不太灵便的腿脚一步步艰难地朝门口走去。 门被突然打开了—— “福尔摩斯先生,你怎么出来了?” “我听到外面有动静,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阿普比小姐刚刚不幸……离世了。” 对面是一阵奇异的沉默,与那吵杂的环境格格不入。 「砰」的一声,门再次被狠狠地关上。 老人沉默地盯着地面,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枚戒指,那是他很早之前就设计好的。但一直没有机会交到她手里的东西。 现在看来,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第58章 荒谬的选择 麦考夫从窒息的噩梦中醒来。他起身,视线落定在扶手椅上安静看书的莫里亚蒂以及斜靠在椅背上、毫无睡姿可言的柯罗诺斯身上。 “她呢?”他抚平梦里留下的酸涩感,低声问道。 莫里亚蒂将视线从手里的谢默斯·希尼诗集移开,他冷漠地瞥了一眼缓缓朝自己走来的男人。高大的阴影挡住了手指摁住的一页诗歌,正好是《在外过冬》的《惩罚》。 “出去了。”莫里亚蒂合上诗集,他朝麦考夫挑了挑眉,用一种格外不快的语调说:“她居然让我来照顾你,呵。” 跟莫里亚蒂第一时间听到的反应一模一样,麦考夫猛地抬头,他难以置信地盯着莫里亚蒂:“什么?” “真是荒谬!”他们异口同声道。 被吵醒的柯罗诺斯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他熟练地从这两个人中间穿过,独自走到酒柜开了一瓶红酒,1965年产的romanee conti。 “这是你们谁送的?”柯罗诺斯举着酒杯晃了晃,顺着晶莹剔透的杯沿,可以看到鲜红如血的液体如同海浪起伏。 对面的两个男人面面相觑。麦考夫记起来了——三年前在the wolseley餐厅,他同阿普比一家用餐时,确实有侍者出现转交给康妮一瓶romanee conti。 等等,如果他没记错,当时那名侍者就是加文·阿多尼斯,那么这酒应该就是—— “她把我送的酒放在这里?”莫里亚蒂伸手抢过酒瓶,他仔细看了一眼,皱着眉看不出情绪,他快速地从兜里拿出手机。柯罗诺斯偷偷在身后瞟了一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吉姆叔叔的手机屏保依旧还是那张他跟妈妈在迪士尼的合影。 莫里亚蒂很快拨了一个电话过去。他阴沉地盯着走向衣帽间的麦考夫,在电话接通前的一秒钟,柯罗诺斯差点以为吉姆叔叔会气得把手机甩出去。但幸好,吉姆叔叔终于学会了克制自己糟糕的情绪。 麦考夫走进偌大的衣帽间,纯白色的壁橱挂着一排排价值不菲的男士西服套装,大多数都是他所钟爱的三件套。熨烫笔挺的衬衫正好就在手边,抚摸着柔软的布料,麦考夫拉开底端的抽屉,里面是叠放整齐的各色方巾、领带夹和袖扣。 最显眼的位置还放着他常用的香水。 麦考夫觉得自己的手指在发抖——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是精密的机器突然出现了故障一样,他无力地垂下头,光滑的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镜子,但他的脸上依然是平静的。只是身体稍微一用力,「哗」的一声,这面落地镜就像是酒店的旋转门,应声转出了一个隐秘的空间。 麦考夫愕然地看着眼前的三层内置浅米色抽屉,从上到下依次放置着:一条沙漏破碎的金色项链、一枚他再熟悉不过的戒指以及一套黑色的西服。西服的衣兜是鼓着的,他犹豫了片刻,伸手从里面摸出一封信。 莫里亚蒂挂断电话,他抬头看着窗外的夜色。“她和丽贝卡在the wolseley用餐。” 柯罗诺斯耸了耸肩,“她走的时候,什么都没跟我说。” 莫里亚蒂紧紧盯着他,“丽贝卡到底是谁?你到底在暗示我什么?” “不知道哦,吉姆叔叔。”柯罗诺斯的语调格外慵懒,他睡眼惺忪,显然一副困到不行的模样。 “你这小子——” 正当莫里亚蒂想出声教训柯罗诺斯,衣帽间的门被一只手猛地拉开——麦考夫依旧穿着沾有克雷斯血迹的烟灰色西服,他抬头仔细打量了莫里亚蒂几眼,然后长腿一迈,径直往外走。 被莫名其妙打量的咨询罪犯不能对麦考夫这奇怪的行径视若无睹。 “他这是怎么了?”莫里亚蒂想走进衣帽间看个究竟,但却柯罗诺斯拦了下来。 柯罗诺斯听着楼下汽车发动的动静,他好意提醒,“我们不去找她吗?” “有人不是去了吗?”莫里亚蒂转身坐到柔软的椅子里,用手指支撑着脸庞,他眼神里透露的漠然决绝,熟悉得让柯罗诺斯感到心颤。 毫无道德观念,漠视一切生命,没有感情也没有任何信念。康斯坦斯抬起头,她看着对面的女人。她突然意识到,距离上次跟丽贝卡见面已经快过去十年了。 十年的时间,终究会让一切真相浮出水面。 餐厅的环境优美,侍者分别为两位女士开了一瓶上好的香槟。像是约定好的一样,不远处的大提琴音乐家开始演奏柴可夫斯基的洛可可大提琴协奏曲。 “你以前告诉我,这个世界充斥着人类恶劣的本质,爱毫无意义。面对这样真实、残酷无情且充满着抉择的世界,我这样的普通人根本就没有反击的能力。” 丽贝卡安静地听着康斯坦斯回忆过去,她的视线正好面对着餐厅的那扇旋转门。 “但丽贝卡,这个世界其实是由普通人构成的。”康斯坦斯的手指紧紧地捏着酒杯,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变得压抑起来,“我知道你看不见他们,我也知道你并非是——” “康斯坦斯,”丽贝卡冷漠地打断道,“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听你这毫无意义的自我剖析跟无聊劝诫。” 康斯坦斯蓦地闭上了嘴。 “我警告过你不要对任何人抱以无用的同情。”丽贝卡吐露着冰冷的字句,她仿佛站在上帝的肩膀上,居高临下,将所有人都看作是毫无价值的蝼蚁,可供她谋篇布局,达到最终的目的。 “包括对我。” 康斯坦斯僵硬地抬起头,她看着丽贝卡,思绪回到了多年前她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是一个秋天的日子。阴霾许久的伦敦难得放晴,天空澄澈得连大本钟停留的寒鸦都看得一清二楚。泰晤士河畔飞过的白鸽,无比潇洒地降落在特拉法尔加广场,其中有一只鸽子恰好落在一个黑发女人的脚边。 第93章 她坐在长凳上,穿着普通的墨绿色针织衫跟格子长裙,膝盖上放着一本绿皮书籍,右手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左手则时不时地翻动书页。此时的风不大,白色的烟雾渐渐被吹散,露出了一张漂亮到足以获得路人注目礼的面孔。 阳光微露,人群渐渐集中在广场中央耸立的纪念碑跟铜像。花形喷水池的北端台阶上站着许多慕名而来的游客,他们举着相机纷纷合影留念。 女人随意地抬头一瞥,注意到了远处形迹可疑的男人。利比亚裔男性,大概三十岁左右,穿着黑色外套,神色慌张,看上去似乎是携带了什么危险装置。 广场东南角有一个警察局。此时正在广场游行示威的人群缓缓从这头走过,他们举着牌子,高喊着反对政府支援美国的伊拉克计划。一名正在巡逻的警官正好被游行人群挡住了视线。 没有人注意到那名可疑男人。除了—— “自杀式炸弹背心?”女人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 “你是谁!” 男人被她近似乎幽灵一般的声音吓得不轻,他试图用那粗鄙跟粗暴的语气来掩盖自己的恐慌。 “快滚开,你这个臭婊子!” 女人皱着眉。除去影视作品,现实生活中她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不得体的语言。原本还存着几分的善意也荡然无存,她阴沉着脸。但尽量还是用一种平静的口吻对他说道。 “这位先生,我提醒你一下——伦敦现在是一座名副其实的「监控之城」。英国的人口还不到世界人口的1%。但监控摄像头的数量却达到了世界总数的20%,你左前方的摄像头可以监控15个人。而伦敦市民每个人每天至少要走过300个监控摄像头的监控范围。你怎么会想到这么愚蠢的方式来表达你的政治诉求?” 男人惊恐地盯着她。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话音刚落,他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就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动也不能动。他想高呼求救,但喉咙不知为何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被冻结了。 只有眼珠子正狠狠地瞪着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人。 “我一点都不在意你对卡扎菲,对布什,对萨达姆还有布莱尔什么态度。” “我也不在意你的想法,你的思考以及你这种行为背后的原因。 “事实上,我更在意的是——” 她的手指猛地扯开他的外套,瘦削的躯体捆绑着制作精密的炸弹背心,女人漠然地瞥了一眼,仿佛习以为常,“陪葬的人群里有孩子。” 男人听出了她的弦外之意。 所以,如果没有孩子在的话? 女人盯着他的眼睛,倏然笑了笑,“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她说得极为坦荡,视线落定在正缓缓走来的示威群体。他们大多数是年轻人,脸上涂着鲜艳夺目的油彩,手持一块块显眼的示威板子,看上去肆无忌惮但同时眼神却又流露出一丝深深的不安感。 她说:“我可不是什么救世主。” 意图制造恐怖袭击的男人被及时赶到的警官逮捕归案。眼见时间还早,女人随意伸了一个懒腰,准备回到长椅上继续阅读温尼科特的《人类本性》。 但谁来告诉她,为什么会有一个陌生女人坐在她的位置上,翻阅着她的书? “你也认为攻击性、嫉妒、恨和施虐是新生儿与生俱来的吗?” 不请自来的陌生人合上书,她微笑地望着女人,突兀地提出了一个疑问。 女人眨了眨眼,虽然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提问,但她仍然顺从地回答了问题。 “攻击性是一个与爱同等重要的发展性力量,它是一个人情绪发展的标志。温尼科特认为攻击性等同于活力跟动力,是一种生命的力量。” 陌生女人托着腮,聚精会神地盯着她。 “弗洛伊德认为它是一种死亡的力量,克莱因也觉得攻击性是一种压倒性的破坏性的力量——所以你不觉得温尼科特的思想太温和了吗?毕竟邪恶、罪恶,残忍还有谋杀其实都是人类先天性存在的恶念。” “你说的是反社会倾向?”女人站累了,于是坐到长椅的另一边,她的目光流连于广场中央盘旋的白鸽,神色平静。“这是一个跟攻击性紧密联系的概念。所谓的反社会行为,其实是孩子在向父母发出的求救信号,是对绝对亲密环境失败阻碍情绪发展的一种反方向补偿。有的人犯罪是为了减轻不能承受的内疚感。但有的人犯罪其实是一种深刻需要的表达。” “我们需要读懂这样的表达,才能走进他们的内心。” 陌生女人笑了笑,她也顺着视线,盯着那群追着游客走的鸽子。 “所以你刚才走进了那个男人的内心?” “只有复杂的人才会隐藏内心。” 话音刚落,她们就像是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相视一笑。 “你又在回忆过去。”丽贝卡那熟悉的嘲讽语调打断了康斯坦斯的思绪。 康斯坦斯再次望向丽贝卡。丽贝卡有着一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睛。在那双试图操控一切的眼睛里,她看到了自己的样子——悲伤、无奈甚至还带着点狼狈。她确实是一个喜欢回忆过去的人,但她周围的人,却不喜欢谈及往事。 可回忆又有什么不好呢?在康斯坦斯撑不下去的那段时间,也只有这些面目全非的回忆拯救了她。 她想,没有过去的人同样也不存在未来。 “我对你很失望。”丽贝卡摇了摇头。 “丽贝卡——多洛莉丝——欧洛斯,”康斯坦斯平静地盯着对面的女人,她的声音缓慢地同耳边演奏的大提琴声合上了拍子,“你对我很失望,是因为我没有变成你所期待的样子,是吗?” 丽贝卡的目光越过康斯坦斯的肩膀,落在在窗外停留的一辆车上。 “威廉姆斯警告过你,”她说:“他说我是一个沉迷于操纵玩弄他人的疯子,说麦考夫是一个彻头彻尾、不择手段的功利主义者。所以你不应该认识我,甚至更不应该跟他建立这种毫无意义的亲密关系。” 丽贝卡收回视线,她冲康斯坦斯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而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你的结局?” 康斯坦斯沉默地抿了一口酒。香甜的液体从舌尖流淌至干涩的喉咙,她苍白的脸庞浮现出薄薄的红晕,白皙的牙齿咬了咬下嘴唇,她欲言又止,眼里的深潭平静得看不出涟漪。 “我的结局,跟其他人的结局有什么不同吗?” 丽贝卡的笑意渐渐冷却。 “所有人都害怕死亡,哪怕是我那两个兄弟都不例外。可你为什么偏偏一副超然物外的样子——你难道就不害怕在你死后,你的「哥哥」会发生什么不可控的意外吗?” 听到这明晃晃的威胁,康斯坦斯原本平和的眼神蓦地变得锐利起来,她之前从未用过这样危险的眼神看丽贝卡。 “欧洛斯,不要忘了你也有兄弟。” 欧洛斯眯了眯眼望着出现在门口的人。她接触到那人的视线,冷静地对视了三秒,随后将目光投放在康斯坦斯身上。这一次,她瘦削的脸庞再次浮现了初见时那种温柔神秘的笑容。但她的眼神却带着浓重的戏谑跟嘲意。 “我的兄弟跟某人的兄弟,难道不是同一个人?” 康斯坦斯突然怔住,她意识到自己掉入了欧洛斯的陷阱之中。 “那我换个问题。如果——麦考夫跟莫里亚蒂两人之中必须要有一个人去见上帝,你觉得谁会比较合适?” “为什么会有这样荒谬的选择?” “康斯坦斯,这怎么会是荒谬的呢?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做出无数个选择,而我只不过为你提供了必需的选项。” “你在威胁我?” “我在催促你。” 伴随着洛可可大提琴协奏曲的最后一个音符的尘埃落定,康斯坦斯闭上了眼睛。 “麦考夫。”她其实都没有过多地思考这样的选择,对国家、对政府还有对人民所造成的后果。这是第一次,她彻彻底底地抛弃了这些外界因素,本能地选择了让莫里亚蒂活下去。 stayin’alive。 然后—— “可你要知道,如果他死了,那我也活不了多久。” “啪嗒——”酒杯突然坠落在昂贵的地毯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 莫里亚蒂将右耳的蓝牙耳机狠狠扯下,他浑身都止不住地在颤抖,手指握成拳抵拢着嘴唇,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紧接着,房间里回荡着他肆无忌惮的笑声,他的身体向后仰着,疯狂上扬的嘴角弯出了浓浓的嘲意。他笑着,眼角都笑出了眼泪,似乎这样就能遮掩他突如其来的疼痛。 原来他的人生才是一个彻底的笑话。 第59章 旧案重提 汽车的发动声响起,一辆熟悉的捷豹在夜幕中渐行渐远。 柯罗诺斯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待视线里的那个黑点消失不见,他才转过身。在街边灯光的照耀下,这张酷似夏洛克的脸庞让欧洛斯恍惚了一瞬。 第94章 “她根本就没有怀孕。”欧洛斯的声音冰冷得就像是西伯利亚一月份的寒风。对此,柯罗诺斯唯一的反应就是耸了耸肩。“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今年出生的?”她定住看了他一会儿,脸上的微笑逐渐加深。“但你是3月14日出生,不是吗?” 柯罗诺斯猛地抬起了头,一双绿眼睛犹如野兽闪烁着警惕的光芒。 “你在思考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个根本谈不上秘密的信息?”欧洛斯平静的脸庞再次浮现出柯罗诺斯熟悉的笑容,每当欧洛斯又有什么惊人之举时,她总会露出这样的微笑。莫名的,柯罗诺斯感到一股寒气逐渐从四肢扩散至大脑。她真的令他感到恐惧。 “柯罗诺斯,我远比他们更了解你。” 柯罗诺斯瞥了她一眼,他没有被这句话触动。“欧洛斯姑姑,我告诉过你,心理操纵对我没有任何效果,我可不是谢林福特那些无用的看守人。” 欧洛斯听到他用一种戏谑与无奈的语调说:“有时候我真的搞不懂你们福尔摩斯家的人,成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欧洛斯歪着头,她深邃仿若能看透一切的眼睛缓慢地从他身上移开。“柯罗诺斯·普林斯,祝你工作愉快。”她友好到让人难以置信。 “不要打他的主意。”柯罗诺斯放缓了语气,他用温柔的语调警告着:“不管怎么说,人都有自己的弱点存在。” 包括你,欧洛斯·福尔摩斯。 待他匆匆离开,欧洛斯独自站在街道的十字路口处。凌晨一点,这一眼就能望到尽头的街道。除了一盏盏点亮的街灯,几乎空无一人。她抬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角落里的监控摄像头。 莫里亚蒂嘴角的笑渐渐冻住了,他看清了她的唇型。 “radcliffe。” 一周后。 白厅街道种满的马栗树放眼望去一片翠绿。昨天深夜落了雨,台阶上的水渍还未干,外交部大楼的门外站着一个康斯坦斯意想不到的人。 她把外衣领上的扣子系上,不紧不慢地朝着许久不见的老朋友走去。如果夏洛克·福尔摩斯算得上是她的朋友的话。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有人送了一份礼物给我。”夏洛克顿了顿,他同康斯坦斯并肩站在一起,口吻带着一丝戏谑,”以你的名义。” “sorry?”康斯坦斯不明就里地盯着夏洛克,她对他说:“我记得上周举行婚礼的是华生先生。”虽然她没到场,但仍然嘱托柯罗诺斯替自己送上一份礼物。可这送礼对象要是换成眼前这个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康斯坦斯面带疑惑地望着夏洛克。 瞧见她的表情,夏洛克的脸上突然浮现一丝奇怪的微笑。他细长的手指从兜里拿出一叠照片递给康斯坦斯,“这勉强算得上回礼了。” 视线落在照片上熟悉的身影,康斯坦斯的身子不由得僵住了。她死死地捏住照片的一角,眼神变了又变。 生活的走向总是这么不可预料。她心想。“不愧是神通广大的福尔摩斯,真是——”康斯坦斯的大脑暂时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语,她皱着眉头,仔细地将照片来回看了一遍。待到安西娅朝他们走来时,她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夏洛克收回视线,他的大脑还在思考着柯罗诺斯的那句话。 “我将保护你对华生夫妇的承诺。但在此之前,你必须要帮我一个忙,夏洛克叔叔。我相信你是不会拒绝我的。” 玛丽·华生的真实身份,她的死亡原因、死亡时间跟死亡地点……柯罗诺斯说得仔细又准确。起先对此,夏洛克是持怀疑的态度。但直到三天前他们抓到了arga的另一个幸存者——阿杰,夏洛克这才相信柯罗诺斯那匪夷所思的预言。 以及他来自未来的这一层身份。 安西娅按照指令来接小福尔摩斯先生参加审讯会议。但她没想到的是阿普比小姐居然也在。“阿普比小姐,日安。”她恭敬地打完招呼后,就听到小福尔摩斯先生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要求,他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有一个提议,也许这桩会议,我们的外交部常务次官小姐也应当参加,毕竟所有的证据都是她——” “等等——”康斯坦斯打断了他的话,她望向安西娅,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我身为外交部的官员,却总是被排斥于类似这样的关键性会议。” “这可有点说不过去。” 安西娅感到有些不安。出于女人的直觉,她闭上了嘴,直到救命的短信铃声打破了沉默。但还未等安西娅开口——“看来,他同意了我的出席。”康斯坦斯露出礼貌的微笑,只是那一双眼睛,看上去毫无笑意。 沉闷而压抑的审讯室,有两位大人提前到场。 “麦考夫!”斯莫伍德夫人难掩声音的怒气,“你不能让别人平白无故地指控我的私人秘书!” “你可以先冷静下来吗?”麦考夫与她隔着一个座位,他下意识地跟这位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就在昨天,军情六处的内部系统突然失灵。一则关于斯莫伍德夫人及其私人秘书薇薇安·诺伯里涉嫌操控六年前第比利斯行动,并蓄意造成英国大使死亡的指控突然出现在整个情报机构的所有电脑文件里。 由于影响牵连甚广,麦考夫不得不立即做出反应。他先是取消了斯莫伍德夫人的安全等级访问,然后动用权力将正在内阁办公厅工作的诺伯里夫人拘留,紧接着立刻让特勤人员前往她在威格摩尔街的公寓进行调查。 是的,一无所获。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诺伯里夫人是造成英国大使惨死的幕后凶手。随后他的下属查到了这则指控消息的ip来源——外交部常务次官的办公室。 麦考夫将这条情报压了下去。 “麦考夫,我们认识二十几年了。”斯莫伍德夫人的声音带着点颤抖,“你应该明白我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麦考夫没有应答。他平静地看了她一眼,“ 但是六年前,境外的行动是由你负责的。驻格鲁吉亚的英国大使是怎么死的,我想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是agra。”斯莫伍德夫人的太阳穴直跳,她再次强调道:“他们被背叛了,但这不是我做的。” 居于高位的人确实擅长推卸罪责。他们都有这样的毛病。麦考夫想着,他转身面朝着会议室的大门。 门被推开了。 被特工带上来的薇薇安·诺伯里夫人没有露出任何惊慌的表情。她老练地打量着四周。这是他们的私人审讯室——用于制定跟保护有关这个政府、国家以及境外那些阴暗不可说的决策跟秘密以及保护那些懦弱无能却又不得不保护的达官贵人。 日复一日,她坐在角落里记录或者旁听着那些无聊透顶的会议。看着自以为是的人类不断重复着自己的错误。诺伯里夫人厌倦了这一切,她抬眼看着对面坐着的一排人,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个弧度。 “我认罪。我承认在六年前agra前往第比利斯营救英国大使时,由于我传递了错误的情报,导致大使夫妇不幸遇难。” 站在门外的柯罗诺斯听着这毫无诚意的认罪,突然笑了笑。 “但amo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话音刚落,麦考夫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他转过身,视线越过夏洛克的鼻尖,定住在发抖的斯莫伍德夫人的脸上,似乎在等着她的解释。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康斯坦斯突然重复着这个单词,“amo” 麦考夫的呼吸停顿了半秒。 诺伯里夫人注意到了麦考夫脸色的不自然,她笑着望向对面这位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领班文官。尽管心里充满着嫉妒,但她仍然遵守着约定,耐心地说:“我有必要为阿普比小姐解释一下,amo,拉丁文,意思是——” “love。”就在夏洛克话音刚落的瞬间,斯莫伍德夫人突然起身,她失去以往的优雅从容,愤怒地盯着同自己工作十年之久的秘书,“薇薇安,你这是污蔑跟诽谤!我绝对不会承认这些我从未做过的事情。” “斯莫伍德夫人,”诺伯里夫人的声调充满着愉悦,“你不得不承认,人在情绪失控的情况下总会做出意想不到的决定。我想,有关你丈夫的出轨或许早就让你对生活充满了失望。人生这么枯燥,你想寻找刺激也不是一件错事。哦——对了,我还怀疑你是不是对福尔摩斯大人——” “够了!”麦考夫厉声打断道。这是他真正感到惊慌的时刻。左手边坐着的人,他看见她的嘴角的弧度缓缓地往下掉,越掉越深。直到他感到她的视线变得冰冷而漠然。 该死的,她不会信了吧! 诺伯里夫人微笑地闭上了嘴。 “证据呢?”逐渐恢复冷静的斯莫伍德夫人侧过身,隔着不断打着哈欠的夏洛克,隔着隐约忍耐着怒火的麦考夫,一道审视又愤怒的视线落在康斯坦斯身上,她竭力维持着自己的体面,“阿普比小姐,你指控我的证据呢?” 第95章 “我?”康斯坦斯再次为这走向感到疑惑。她跟这位斯莫伍德夫人既谈不上是同事,又称不上是敌人。除了在唐宁街或许碰过几面,但大部分时间里,她们没有任何交集。所以,这种毫无道理的控诉为什么会冲着她来? “这跟她没有关系。”麦考夫开口道。他看着康斯坦斯,似乎是有话要说,但她只留给他一个漠然的侧脸。 “你——”斯莫伍德夫人震惊地望着麦考夫的侧脸。她的视线不停地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就在刚刚的那一瞬间,她想起了过去的一些片段:五年前他们第一次审讯康斯坦斯时。作为主审官之一的麦考夫却意外地保持沉默;还有那一次在内阁办公室指挥所,面对外相设计的圈套,麦考夫出现了难得一见的失误。就好像只要有康斯坦斯·阿普比在的场合,他的视线总是会偏离几分——连带着心也偏了几分。 这太不公平了。她心里想道。他们才认识多久?可她跟麦考夫已经快共事二十余年了。她以为自己足够了解这个男人。但没想到,今天这一出审讯给了她这么一个沉重的打击。 “斯莫伍德夫人,”薇薇安·诺伯里从自己的手袋拿出了一个微型记忆存储卡,她堆满皱纹的脸此刻变得轻松起来,“我们还是不要耽误各位大人的时间了。” 记忆存储卡插进了麦考夫面前的笔记本电脑。有关斯莫伍德夫人跟薇薇安·诺伯里的录音以及当年行动的档案都被详细地记录在屏幕正中央的一个文件夹里。看上去这整条证据链完美到让人找不出任何差错。 “尘埃落定,我先走一步。”夏洛克不慌不忙地伸了一个懒腰,他甚至都没有去看这所谓的「证据」。在他看来,只要确认玛丽·华生不会再受到威胁就已经足够了。至于其他的恩怨——夏洛克·福尔摩斯又不是一个充满正义感的侦探。 “还有什么问题吗?”薇薇安·诺伯里姿态从容地望着居于首位的麦考夫。她在等他的判决。 “这可真是出乎我意料。”麦考夫将视线从屏幕里收回,他微微抬起下巴,语气充满着嘲讽的意味。 “不!麦考夫,这不是我做的!”斯莫伍德夫人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起来。 康斯坦斯面无表情地盯着薇薇安·诺伯里。这位前一秒还坦坦荡荡认罪的秘书,下一秒却一直有意地躲避着她的目光。就在夏洛克起身准备离开之际,他听到了康斯坦斯突然变得异常冷酷的语调。 “等等——” 所有人都闻声望向康斯坦斯。 第60章 家庭矛盾 “他跟你做了什么交易?” 听到这句话,薇薇安·诺伯里的眼睛突然闪过一丝不自然。“阿普比小姐,你应该感谢我的。”她笑得稳操胜券,就好像预料到康斯坦斯一定会站在她这边。 康斯坦斯起身,她面露遗憾地看着对面孤零零的老妇人,一个为政府矜矜业业工作二十余年,却因一念之差做出不可挽回之事的公务员。 “他不会救你的。”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柯罗诺斯抬眼看着被特工禁锢着两侧胳膊的诺伯里夫人,两人匆匆对视一眼,见紧跟其后的斯莫伍德夫人也安然无恙地走了出来,柯罗诺斯迅速撇开视线。 显而易见,斯莫伍德夫人陷入一种奇怪的情绪之中,她满头雾水地问夏洛克,“阿普比小姐为什么要这么做?”尤其是在她几乎没有办法扭转局势的情况下,康斯坦斯·阿普比居然会选择出手帮她。 斯莫伍德夫人从来都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善意,她很难不往其他方向思考。“我这里有什么是她需要的吗?” 能把利益交换说得这么面不改色的也只有这群常年在白厅工作的公务员群体。 夏洛克双手插兜,他看上去像是在回答斯莫伍德夫人的问题。但锐利无比的视线却没有离开一脸阴沉的柯罗诺斯,他的嘴角轻轻上扬,语气明显带着幸灾乐祸的味道,“人类的同理心真是毫无意义。” “但研究表明,女性通常会比男性有更多的认知同理心。柯罗诺斯,我觉得你应该明白这一点。” 柯罗诺斯进去的时候,审讯室里只剩下康斯坦斯一个人。她站在一面巨大透明玻璃窗前,室外明亮的光线打在她身上,就像披上一层淡淡的柔光。同样的位置,不同的人。柯罗诺斯并非是第一次踏进这间秘而不宣的审讯室,他想起了自己一生之中仅有的一次审讯。 厚重的窗帘将光线遮掩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他头顶上的那盏年头已久的吊灯。对面坐着的是英国情报机构的高级官员们,柯罗诺斯一个都不认识。在费城做实验的一个晚上,他被突然闯进屋的军情六处特工「请」到了这里,毫无征兆的,让人感到诧异。 “柯罗诺斯·阿普比,你的祖国是英格兰。但你却选择去美国进行这项足以改变世界格局的军事实验。为其他国家提供军情情报以及损害了英国国家防御及安全,你的行为已经构成了叛国罪。” 叛国罪——这个词让他觉得好笑。“因为我是剑桥毕业生,所以我必须要担上这个罪名吗?当初可是你们同意让我去美国进行这项实验的。毕竟英国政府的军事研究经费不足以支撑这个项目,不是吗?” 柯罗诺斯看见居于中心位置的官员的头往后仰了仰,笑得一脸轻蔑。他听到这个人用一副常年浸泡在香烟美酒的沙哑嗓子说:“阿普比先生,你的一面之词,不足以推翻特殊调查小组的结论。” 吉姆叔叔果然说得没错,这个政府腐朽到让人心生厌恶。柯罗诺斯心想,他再也不想跟这群人打交道了。“所以,你们想让我怎么做?”他疲倦地叹了一口气,好像需要他让步,需要他安排的的事太多了,一件件地一直排到遥远的未来。 这时紧闭的门被推开了。 柯罗诺斯已经预感到康斯坦斯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他脑子里关于那场审讯的记忆因她的转身戛然而止。 “你能告诉我,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吗?”话音刚落,由柯罗诺斯亲手填满内容的记忆存储卡突然漂浮至他的鼻尖的一英寸处。 她大概是想揍自己一顿。柯罗诺斯想着,伸手接住这张小到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的储存卡。“你一定是看了她的记忆。”他语气笃定道。 康斯坦斯知道柯罗诺斯说的「她」不是薇薇安·诺伯里而是斯莫伍德夫人。她用一种冰冷的目光盯着他,语调突然变得严厉,这与他记忆里另一个世界的内阁秘书形象奇异地重叠起来。 “ 你想借我的手除掉斯莫伍德夫人。仅仅是因为她跟麦考夫的关系?” “这个理由还不够充分吗?”柯罗诺斯随手扔掉记忆卡,他似乎不能理解她这难以置信的语气,“但你到底为什么要帮她?难道你不知道她的代号是谁取的吗?” love,这个单词已经快在她脑海里循环一小时了。康斯坦斯一直觉得这个词难以启齿。在她的记忆里,鲜少会听到这个词。但没想到在今天这么严肃的场合,她居然能有幸听到不同的语言版本。 柯罗诺斯见她沉默不语的样子,他的心头再次撂下一个无法明说的重担。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妈妈,”柯罗诺斯边笑边摇头,“你从来都不相信别人的爱。” 回应他的是意料之中的沉默。 “我只是觉得——”康斯坦斯想了片刻,可话到嘴边却不知道以什么立场来表达。她本可以继续选择逃避这个问题,像以前那样,转移话题,混淆视线。总之她不喜欢将自己的真实情绪完整地摊开给别人看。但莫名地,那些被她巧妙地遮掩起来的记忆突然再次猖獗泛滥,一遍遍提醒着她,眼下的美好回忆都充满着弄虚作假的修饰。她假装自己不知情,但这样的伪装终究会被戳穿,就像刚刚那样。 “我只是觉得我没有那么重要。”她顿了顿,毫无理由地想起了顺从宿命的母亲,想起了被困在贝尔法斯特那一晚,布伦丹冷酷无情的话语——她永远都是最不被需要的那一个人。 这世间还有什么比这个认知更让人觉得心碎。康斯坦斯心想,再也没有了。 “至少没有重要到——他们选择主动告诉我真相,而不是用另一种方式、另一种名义保护我。” 柯罗诺斯觉得她的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薄雾。他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可你是正确的。爱情本来就是文学家捏造的一个概念。同样的,以利益交换为目的的婚姻也并不可靠。”柯罗诺斯走到一张椅子旁,他坐下,一副冷漠的神情,眉眼之间流露的高傲像极了麦考夫。“即使是上周刚结婚,如今看来十分甜蜜的华生夫妇,他们也很难逃脱这样的诅咒。你知道吗,华生叔叔,他这里——”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大脑,对她说:“短暂的有过别的女人。” “这与我无关。” “但我们都是因为自身父亲的原因,才不肯相信婚姻本身的,不是吗?” 柯罗诺斯的这句反问让原本恢复平静、一副事不关己的康斯坦斯瞬间变了脸色。 第96章 “你知道——”她的话剩一半梗在喉间。她发现自己永远都无法亲口说出这个秘密。 “柯罗诺斯,寓意时间之神。我深谙有关时间的一切秘密,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 时钟的分针滴滴哒哒转个不停。康斯坦斯意识到这个孩子他所了解到的东西,远比她想象得要多。“但无论如何,你都不该陷害斯莫伍德夫人。”她放缓语气道。 “为什么?当年第比利斯行动的失误她也有责任。如果不是今天的审讯,有人迟早要死在诺伯里夫人的枪下。所以,斯莫伍德夫人她凭什么可以置身事外?” 柯罗诺斯这幅偏执、一意孤行的模样,再次让康斯坦斯想到了吉姆。她叹了口气,“听着,你最让我失望的是——你不仅利用了她丈夫的丑闻来中伤她,你甚至还凭空捏造了这么「完美的证据」来毁掉她的政治前途。” “柯罗诺斯,你永远都不会明白。对于千辛万苦坐上这个位置的女人来说,被停职、被调离政治中心是一件比离婚还可怕的事情。更何况,她根本就没有做错任何事!” 柯罗诺斯抬起眼皮,无动于衷地盯着她。在上个世界里,在白厅那二十多年的公务员生涯告诉他。如果想要毁掉一个人,那就要毁掉他最重要的东西。手段卑劣不假,但他对此并不会后悔,也绝不会认错道歉。 “所以,你一点都不在意斯莫伍德夫人跟父亲的那些事吗?” 是的。我不在意。康斯坦斯微微张嘴想说出这句话,这样敷衍的回答一直在她意识边缘浮荡着。但她听到自己用一种僵硬缓慢的语调说:“如果我在意,他们就不会发生吗?” 柯罗诺斯带着疑惑的目光看着她走过来。 “你改变了未来,但未来并不一定会如你所愿。”康斯坦斯说:“我不知道你这次从诺伯里夫人枪下挽回的是谁的生命——也许是约翰·华生,又或许是那位鼎鼎大名的华生夫人。但柯罗诺斯,一条生命的挽回就注定另一条生命的逝去,你永远都不知道死神会什么时候找上门,意外是阻止不了的。” “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是一个救世主。” 就像第三十六个世界的她一样,康斯坦斯永远都有说不完的大道理。柯罗诺斯沉默地盯着窗外逐渐阴沉的天空,他心绪烦乱,那种无话可说的窘迫让人感到不安。“可说了这么多,但你仍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柯罗诺斯,你以后会明白的。”康斯坦斯说。 “我讨厌以后这个词!”柯罗诺斯后退了一步,将自己的身子隐没进阴影之中,“这都是用来你们敷衍的借口,都是不曾履行诺言的说辞。你根本就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就像一头受伤的小兽发出低吼的嘶鸣。 “麦考夫他先是他自己,然后才是你的父亲,你不能用这层关系去道德捆绑他的选择。如果他未来真的——”康斯坦斯顿了顿,她在想该如何说完这段枯燥无味的说教时,突然意识到在柯罗诺斯的未来视角中,有关她的一切似乎都凭空消失了。 她明白了,明白了柯罗诺斯对麦考夫那反复无常的态度,也明白了他对斯莫伍德夫人那无缘无故的记恨。 「哗啦」一声审讯室的门被用力地推开。麦考夫放下手里的监听器,走了进来,皮鞋在地板上刻意发出的声音让两人转过身看向他。 “我真是万分荣幸,居然能请到两位替我做人生不得不做的选择。”麦考夫嘲讽的语调还带着莫名的怒气。他径直走到康斯坦斯的跟前,一双灰色的眼珠不偏不倚地盯着她。 “你觉得我的判断出了差错?”康斯坦斯问道。她的语调格外平静与谨慎。 麦考夫没有掩饰自己脸上流露的失望之色,“我以为你至少是了解我的。” 听到这里,康斯坦斯微微一笑,她想到了放在兜里的照片,想到了半个小时前她从斯莫伍德夫人脑海里的看到的片段。不知不觉她的话音颤抖着,流露出一片真情,“我想,斯莫伍德夫人应该比我更了解你。” 麦考夫原本紧张的神经因思维宫殿里突然冒出来的一段记忆而被安抚。他叹了口气,语调变得异常温柔,那是柯罗诺斯从未听到过的一种语调,跟在审讯室里那道威严傲慢的声音截然不同。 “柯罗诺斯,你的实验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它绝对不会成功。” “别傻了,美国人完全是在利用你。” “再这么下去,你完全就是在浪费她赋予你的生命。我简直难以相信,你居然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如此的蛮不讲理跟固执己见。” “够了,你走吧。” 如果柯罗诺斯没记错,这应该是父亲最后一次跟他面对面谈话。尽管结局依旧是不欢而散,但他发现此时此刻,因这泛滥的记忆,一种不能明说的痛苦即将占据着他的嘴角。 “事实上,在你十岁那年,我们应该是见过面的。” “嗯?”康斯坦斯诧异地盯着他,她怎么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 “1994年3月份在伦敦举办的欧洲国际象棋锦标赛,你是10岁组的冠军。比赛结束后,你在奥林匹亚展览中心迷了路,然后——”麦考夫欲言又止,他凝视着她期待的脸,平静的口吻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蜷缩在一个角落里睡着了。” 康斯坦斯尴尬地转移了视线。然后她用谴责的语气说:“麦考夫,不要转移话题。” “听着,我对斯莫伍德夫人的态度大概就比对莫里亚蒂先生要友善一点。” “不要撒谎了。你至今仍然觉得吉姆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犯罪分子。” “god!康妮,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比他更擅长制造混乱?” 康斯坦斯一瞬间被这句话激怒了,她冷冷地盯着他,“你是以什么立场说出的这句话?” 麦考夫一脸无奈道:“虽然我时常担忧夏洛克会误入歧途,但至少目前看来,他应该不会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 这时,一直旁观两人争吵的柯罗诺斯突然小声嘀咕道,“这可不一定。”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原本正在争吵的康斯坦斯跟麦考夫突然平静了下来。 康斯坦斯叹了口气,她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望着麦考夫。“我告诉过你,他这段时间跟夏洛克偷偷见面,这背后一定有问题。” 麦考夫伸手轻轻揽着她的肩膀,替她整理了一下衣领。柯罗诺斯能看到她脖间明显的印记,他的脸蓦地一红,神情慌乱地转移视线。 “我只是没想到这背后的秘密,”麦考夫用低沉的嗓音说道:“居然可以这么惊人。”他转过头,凝视着柯罗诺斯。 什么? 柯罗诺斯终于反应过来了。他的大脑瞬间空白一片,“你们——你们这是在演戏!” “所以你才会同意让我用柯罗诺斯·普林斯的身份进入白厅,”他难以置信地望向康斯坦斯,“而那些照片——”柯罗诺斯转而怒瞪麦考夫,“也是你故意让我拍下的。” 说起今天猝不及防看到的照片。康斯坦斯转过头,对麦考夫说:“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斤斤计较。” 那沓照片上麦考夫跟斯莫伍德夫人的位置角度,都跟九年前她跟布雷斯的那张照片近乎一模一样。 “你们演戏的目的,”柯罗诺斯皱起眉头,“就是为了套我的话?你们没有选择直接问我,只是因为你们仍然不肯相信我。” “换作是你,你会放下一切疑虑跟担忧,选择相信这原本不可能出现在现实生活中的插曲吗?”麦考夫反问道。 “ok,所以我现在是一个没有身份没有过去同样也没有未来的人,是吗?”柯罗诺斯就像举白旗似地举起自己的双手,他心平气和地道:“你们想关押我,还是准备拿我做实验?” 康斯坦斯察觉到柯罗诺斯平和外表下隐约的攻击性。她敏锐地意识到——这个孩子同样也不喜欢被隐瞒或者被欺骗。 “我们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会突然对斯莫伍德夫人以及她的秘书发难。”她小心翼翼地说道,“对我们而言,这件事看上去太匪夷所思了。但无论如何,我们都很抱歉用这样的方式来进行真相验证。” 柯罗诺斯憋着气,没有理会她的道歉。 “所以,那个人是谁?”麦考夫问道。身为兄长,他现在最关心的是——夏洛克痛下杀手的那个人是谁?以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个人是谁?瞧瞧他这问话的口气,又把自己当作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大英政府。柯罗诺斯冷淡地看着麦考夫,“即使知道他的身份,您也做不了什么。” 闪过麦考夫脑海的第一个想法是:那人的身份一定非常特殊。但柯罗诺斯那充满嘲讽的语调却让他倍感不安。意外的,一种超脱他控制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这时,一只手悄悄地回握住他冰凉的手掌,他的视线落定在她安静优美的侧脸。她轻声细语地说:“柯罗诺斯,不要用这种口气说话。” 第97章 是吗?那我要怎么说话,是像他的下属一样毕恭毕敬还是像那些小人一样阿谀奉承?柯罗诺斯那张白皙光洁,充满着青春活力的脸庞突然变得灰暗,他嘴唇嗫嚅着,那些藏在心底的话竟不知道从何说起。 “麦考夫,能让我跟柯罗诺斯单独谈一下吗?”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洒落一地。门重重合上的声音让康斯坦斯再次叹了一声气,肋骨间跳动的心脏隐隐作痛。 “你真的认识麦考夫·福尔摩斯吗?”她的声音平稳有力,“不带任何偏见跟怨恨,他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差劲吗?我觉得你太自以为是了,柯罗诺斯。” “我自以为是!”柯罗诺斯瞬间被激怒了,他指着紧闭的门,咬牙切齿地压低自己的声音,“你知道他都做了什么吗?” “我一点都不想知道。”康斯坦斯神情有些倦怠,她如今真的明白养育孩子是一件多么费心力的事,尤其站在她面前的还是一个偏见根深蒂固,性格固执己见的「孩子」。太累了,她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比起他做了什么,我更想知道game of thrones的大结局。” 准备了一通有关麦考夫坏话的柯罗诺斯被她这猝不及防的要求给憋了回去。 “抱歉,我的舌头又开始胡说八道了。”她毫无歉意地耸了耸肩。 柯罗诺斯的表情有点不太好,不是因为她故意的打断,而是——“你真的想知道吗?”他刻意拖长语调道。 瞧他那一言难尽的神情,康斯坦斯断定,这一定不是什么好结局。“算了,你还是跟我说说那个人吧。”无论如何,主题终究还是要绕到最主要的目的上。 “妈妈,人生充满着报偿啊,”柯罗诺斯悠长的语调仿若一个看透世事的智者,“伦敦这么小,你们应该都认识他。” 第61章 跟麦格纳森的过往 麦格纳森聆听着斯莫伍德夫人的质询,他恰好是对面这群国会议员口中的那个面容苍白、神经质、野心一发不可收拾的外国人。他的大脑过滤着毫无价值的信息,视线慢慢从窗外澄澈的天空转向紧闭的大门。 门与地面的缝隙闪过一丝黑影。他微不可查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带着些许嘲弄的笑容盯着消失的影子。 这让斯莫伍德夫人的神经不由自主地紧张了一秒。待麦格纳森缓缓地戴上自己眼镜后,她问道:“麦格纳森先生,请您回想一下,您的言辞是否曾对政府政策产生影响?或是以任何方式影响到首相的想法?” 麦格纳森看着她,冷静地说:“没有。” 斯莫伍德夫人还想说些什么,但却被清脆的敲门声打断了喉间的话语。她惊讶地别过头,看着门以一种缓慢又沉闷的姿态被人推开。 原本该出现在唐宁街参加常务次官例会的康斯坦斯·阿普比小姐直挺挺地站在质询庭的门口。她看上去心情不佳。 她的视线略过坐成一排的质询庭官员,毫不意外地落在了舆论中心的男人身上。麦格纳森淡黄色的两道眉毛微微挑起,他那灰白的脸颊仿佛是身体疲惫的虚弱的象征,病态残忍的笑意从没有血色的薄嘴唇中泄露。 漠然的面具下没有任何真正激动的迹象,就像藏在心里永远不会被发现的意图跟思绪。 “阿普比小姐,好久不见了。” 他的嗓音低沉沙哑,传到康斯坦斯耳边时却异常觉得熟悉。她端详着他,似乎想从诞生于凌厉寒风的五官中找到唤醒记忆的关键点。 任由众人打量的男人却将脸庞朝向康斯坦斯,他轻轻地微张嘴唇,无声地对她说:“check” 伴随着棋子的落地声,夏洛克浅绿色的眼睛看着对面的麦考夫。短短的一瞬,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兄长似乎老了许多,多么正常的事情。就算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也无法抵抗岁月的侵蚀。 生老病死,世事无常。 他想起前几日有关康斯坦斯的身体报告,生平第一次,夏洛克缓慢地,似乎有意让自己的话听上去不那么刺耳。“麦考夫,她需要做血液透析。” 否则肾脏衰竭是迟早的事。 麦考夫的手指顿了顿,他眼睛里的光芒一点点淡下去,线条分明、老是紧闭着的嘴唇此刻极力压抑着内心深处的情绪。 “居然对玛丽·华生做出那样的承诺。”他再次戴上自己的假面具,露出虚假的笑容,“夏洛克,感情用事是会付出代价。” 夏洛克颇有深意地看着自己冷静而高傲的兄长。他拿出一张照片,放在桌边。“1994年的欧洲国际象棋锦标赛,你在现场拆除炸弹的时候,可能还忽略了一个人。” 麦考夫那如铁石般的沉静在看到照片的那一瞬突然裂开一道口子。他的目光立刻变得凌厉起来,“谁给你的照片?柯罗诺斯?” 夏洛克微微一笑。“他今天早上启程去谢林福特岛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听到这个名词,夏洛克从麦考夫的眼睛里看到一闪而过的慌张。他想起了多年前康斯坦斯不经意间说的话,她说,“秘密在心里藏久了总会带着沉甸甸的负罪感。”也不知道这话说的是她自己,还是眼前这个自控力可怕的男人。 “那是一个军事实验基地。”瞬间恢复的麦考夫无动于衷地盯着夏洛克。 夏洛克耸了耸肩,他的视线扫过麦考夫外衣不断震动的口袋,声音里带着他特有的幸灾乐祸语调。“柯罗诺斯说,谢林福特岛只不过是一个游乐场。” “游乐场?”麦考夫有点厌恶地重复着这个词。他敢断定柯罗诺斯一定清楚谢林福特岛的用途。 “某人的游乐场。”夏洛克试探着。 但麦考夫却立即起身,若无其事地说:“那我可能需要去一趟游乐场。” “需要我帮忙吗?” “夏洛克,你有没有觉得他很像你?” “哦,别这么说,麦考夫,”夏洛克皱着眉,“毕竟遗传基因有时候就像你的言行举止,这么刚愎自用又不讲道理。” 麦考夫走出贝克街,他看到了安西娅发来的简讯,今天下午康斯坦斯没有出席常务次官例会。这是起让所有知情人都感到诧异的意外。他在想究竟有什么事情重要到让从不迟到缺席例会的康斯坦斯放弃前往唐宁街时,那张照片,那一张1994年被抓拍的老照片却像一记重锤敲响了他藏在大脑里的警钟。 麦格纳森。 阿普尔多是麦格纳森的住处,也是传闻中集丑闻与秘密于一身的亚历山大图书馆。当麦格纳森领着康斯坦斯走到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康斯坦斯惊讶地发现,里面的家具跟陈设几乎同她在阿普比老宅的书房一模一样。 甚至连书架上的书籍都不差分毫,只是摆放在书桌上的红木相框却空空如也。康斯坦斯的家中,相框里是全家人的合影,她有点好奇麦格纳森会放置什么照片。 麦格纳森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他站在一架老式放映机的后面。“对我来说,那是一张非常珍贵的照片,”他解释道:“但很可惜,昨天它不翼而飞了。” 可谁的记忆不珍贵呢……康斯坦斯心里想着,但她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汉弗莱他在哪里?” “汉弗莱爵士在很安全的地方,你不用太担心。” 康斯坦斯却并没有因这话放下警惕,她疑惑地看着他,“麦格纳森先生,你看上去似乎有话要跟我说。” 麦格纳森的手指温柔地抚摸着放映机,他的口吻让她有一种仿佛是情人低喃的错觉。他说:“康斯坦斯,你没有想过,只有我才是真正了解你的人。” “麦格纳森先生,很可惜的是我并不这么认为。” “哦,是吗?” 伴随着「啪」的一声,整个房间陷入沉默的黑暗中。麦格纳森打开了老式放映机,一束光打在挂在墙壁的幕布上。 伴随着照片在幕布上缓缓流动,麦格纳森的声音在她的耳鼓里激动地鸣响着,“康斯坦斯——你看,你的大提琴演奏会,你的国际象棋比赛,人生中最重要的毕业典礼,白厅就职的第一天……还有许多他们不在场的重要日子里,我都在你的身边。” 康斯坦斯目瞪口呆地盯着眼前的一切,她浑身上下就像是走进了天寒地冻的山窟,一点点下坠。对此,她并不觉得高兴,她只觉得可悲,脸颊就像是结了一层冰。 康斯坦斯抬起手臂,一阵奇异的伤感袭过全身,她指向幕布,“这是——” 照片停在一篇关于基德韦利邪教组织的报道。 “十年前,从英国伦敦到南威尔士的基德韦利镇,一个邪教组织将无依无靠的儿童作为目标,洗脑他们参加入会仪式,并通过死亡威胁强迫他们跟成年人发生性关系。受害者在法庭上作证时,你就坐在她们的后方。你听着安娜贝尓作证说:“我白天是一个女学生,但晚上却是个性奴。”听着她用一种悲哀的语调说:「我跟一千多名男人发生过性关系,可我才十八岁。」你当时是什么感受?生气、愤怒还是痛苦?以至于你都没有听到审判结果就离开了法庭。” 第98章 康斯坦斯表情怔怔地盯着麦格纳森,她在想,他为什么会知道她在现场。 麦格纳森温和地对她笑了笑,但说出的话却毫无感情。“康斯坦斯,你当时的眼神告诉我,你想杀了他们。” 放映机突然放出了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威尔士监狱的高墙外伫立着一个孤单的背影。夜色茫茫,似乎只有头顶上的那轮明月陪伴着十年前痛苦不安的康斯坦斯。 盯着那抹熟悉的身影。康斯坦斯突然开口说道:“36年的监禁,”她已经不太记得那些报道了,却依旧记得这残酷的数字:“毁掉了那么多女孩的一生,5个犯人加起来却只判了36年的监禁,有的人甚至还被无罪释放。” 这是多么的可笑。 那种熟悉的、无能为力的痛苦再次涌上心头,康斯坦斯还记得庭审时那几个组织头目脸上冰冷不屑的笑容,他们不断否认邪教的存在,不断将所有的罪责都推脱到少女身上。 她的手指颤抖着,她确实很想承认自己心里无处不在的阴暗时刻——有的罪人确实不该被饶恕,他们理应以死谢罪。 “他们确实该下地狱。”麦格纳森的手指转动着放映机的手柄。 画面随即转变为六具尸体的冰冷照片。 “你——”康斯坦斯难以置信地盯着麦格纳森,“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生活总是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让人防不胜防。”麦格纳森很擅长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幕后操纵者:眼睛一霎不霎,嘴角冰冷的笑容让人感到胆战心惊。 可康斯坦斯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乐趣——令人毛骨悚然的乐趣。如今她终于明白了麦考夫望向自己的眼神为什么总是复杂又夹杂着她看不懂情绪,那是一种隐藏得很好的恐惧。 “所以,他当时以为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以为我是一个不择手段,无视秩序的私刑者。康斯坦斯咽下了苦涩的后半句。 “可不管怎么说,麦考夫·福尔摩斯先生每次收尾都做得很漂亮,不愧是军情六处出身的大人。” 麦格纳森敷衍地鼓起了掌。 “站在布伦丹身后,替他布局的人原来是你。”康斯坦斯顿了顿,她不由自主地将俄罗斯潜伏计划、克雷斯还有诺维乔克等往麦格纳森身上联系。既然已经知道布伦丹同克雷斯有过合谋,那么眼前这个人,这个为布伦丹出谋划策的外国人同样也避不开这样的嫌疑。 似乎是察觉到康斯坦斯心中所想,麦格纳森摇了摇头,“那个与你交好的俄罗斯人,他的死与我无关。” 他的死当然跟你没有关系。康斯坦斯抬头向对面看去,向那个冷静又恶毒的男人看去,她遇到了一道审视、满不在意的目光。麦格纳森的眼睛透过眼镜,含着期待与残忍。 期待?他在期待什么—— “康斯坦斯,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改变这个陈旧老套、一成不变的世界?任何规则都是有尺度的,但那尺度理应握在你我这样的聪明人手中,只有这样才不会让那些无辜的儿童妇女白白遭受侮辱而得不到应有的正义。” “法律既然不能尊重权力,那人类自身也会藐视它的权威。” “你当时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他说得对。康斯坦斯心想:在某种程度上,麦格纳森确实很了解她。 但——“世界正是因为有秩序跟法律,才不至于混乱不堪。”康斯坦斯对他说:“没有人能肆无忌惮地伤害别人,你我都不行。” 麦格纳森嗤笑一声,他摇了摇头,发出一声感叹,“英国人总是披着一层文明的外套,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像个小丑一样左右逢源。” “你们缺乏动人心魄的人性。” 康斯坦斯笑了笑。她那双深绿色的眼睛安静地望着麦格纳森,就如同二十年前在伦敦举办的欧洲国际象棋锦标赛上的匆匆一瞥。她的声音跟幼时相比,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麦格纳森想到那一年,十岁的小女孩会用稚嫩但流利的法语提醒他,“先生,你应该离那位灰色大衣的男人远一点。” “为什么呢?”年轻的麦格纳森弯下腰,他的视线与她平行,他惊讶于她那张漂亮还未长开的脸蛋,更吃惊于那双与年纪不符的冷静眼神。 “别靠近他,他有炸弹。”小女孩眨了眨眼。 她似乎是一个人来参加比赛。这是麦格纳森的第一反应,他不关心潜入比赛现场的恐怖分子,也不关心台上捧着奖杯的冠军,他目睹着她独自远去的背影,就像是看见了年幼时的自己。 父母的离世,家庭的巨变,心里藏着的数不清的秘密。童年的记忆再次冉冉地升起,麦格纳森觉得他们很相像,直至今日,他们再次相见,他也没有动过改变想法的念头。 “麦格纳森先生,你应该离那对兄弟远一点。”与二十年前不同的是,康斯坦斯望向他的眼神更为复杂,她的眼神再也没有幼时那种纯粹的欢乐与忧伤。就像是橱窗里展示的美玉,不知不觉混进了他不喜欢的杂质。 “为什么呢?”麦格纳森的回答没有任何变化。 康斯坦斯定定地看了他半分钟,随即别过头,沉稳道:“麦格纳森先生,后天你会同俄罗斯大使一起被驱逐出境。” 麦格纳森听到这样的决定,不怒反笑道:“权力的味道一定很甜美,否则你不会如此痴迷。但这样鲁莽的决定,福尔摩斯大人他知道吗?” 似乎是被这话触怒到了,康斯坦斯冷冷地盯着他,“我是外交部的常务次官。” “因为无法掌控,所以宁肯舍弃,是吗?”麦格纳森再次转动了一下手柄。 「啪」一声,幕布上立刻出现一个让康斯坦斯意想不到的人——艾莉亚——「赌注之刃」布伦丹的妹妹,死于一种遗传性精神疾病。 当然,更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容貌。艾莉亚站在碧绿的高地上,捧着一束雏菊,笑得明媚,她的旁边还站着一个康斯坦斯无比熟悉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康斯坦斯突然起身,她面无表情地盯着麦格纳森,声音不复温和,“你在哪里找到的照片。” “我发现你跟福尔摩斯大人都有一个相似之处,”麦格纳森慢悠悠地说道:“只要提及到家人,你们都有点过于激动。” “所以你们的施压点,都很显而易见。” 沉默了片刻,康斯坦斯突然开口说道:“汉弗莱有一件金色丝绸睡袍,上面还绣着一条红色的中国巨龙,那是南希亲手绣制的,汉弗莱从来都不肯让我碰。直到后来,我也有一件银色丝绸睡袍,上面绣着一头弯弯曲曲如同虫子一样的欧洲狮,你猜是谁绣的?” 麦格纳森听到她的声音哽了哽,继续说:“帕特他其实根本就不会绣东西,但就因为看到我很羡慕的样子。所以他花费了将近一个月时间,手指头戳破了好几个,才勉强完成这件被南希评为「毫无艺术价值」的作品,后来这件事还被汉弗莱嘲笑了很久,说他「不务正业」,但帕特却毫不在意。他说,康妮开心就好。” “麦格纳森,帕特虽然不如外人所言的那样完美,但对我来说,他是一个负责的父亲。” “就算他——” “所以,”麦格纳森出声打断道,他凝视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你有没有觉得你对麦考夫的感情或许是因为——” “伊拉克特拉情结?”康斯坦斯已经不止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跟她说过,汉弗莱是第一个。但他绝对不是最后一个怀有这种猜测的人,甚至连麦考夫他本人——都曾对她的感情产生过质疑。 “我爱他,绝不是因为移情作用。”康斯坦斯也一字一句,语气格外慎重地回复道:“如果这辈子我真的会有结婚的那一天,那么新郎除了麦考夫·福尔摩斯,不会再有别人。” “永远都不会有第二个可能性。” 这样的回答显然不在麦格纳森的预料之中。他表面上无动于衷,但心中那股无名的怒火不由自主地攀上胸腔。尽管他对康斯坦斯并无男女之情,但这么多年的关注,让麦格纳森不知不觉地将她视作了另一个自己,一个不该陷入感情漩涡、不该拥有施压点的人。 他看向她,目光透着不加掩饰的失望与仓皇。 此刻窗外传来轰隆隆的声响,回过神来的麦格纳森双手合十放在腿上,他勉强笑了笑,对她说:“康斯坦斯,我们来打个赌吧。” 康斯坦斯转过头,透过巨大的落地窗,隐约有一架直升飞机盘旋在半空中。 “夏洛克·福尔摩斯。”她几乎没有犹豫就说出自己的答案。 “你对另一位福尔摩斯先生似乎不抱有任何希望,是因为的黎波里的那枚导弹还是贝尔法斯特那场选择?对此,我真的非常好奇。” 麦格纳森语气很平静,似乎察觉不出前一分钟他的脉搏跳得极快,他的目光极为灰暗。 “麦格纳森先生,”康斯坦斯顿了顿,她望向他的表情看上去十分真挚,“贝尔法斯特唯一教会我的道理就是,永远都不要再做被选择的那一个。” 第99章 麦格纳森挑了挑眉深深地盯着她。 与此同时,嗓子眼快要跳出喉咙的约翰·华生对坐在驾驶座位上的男人说:“天呐,为什么我们还不降落?” “因为我不想让那个人赢。”男人攥着操纵杆,视线落在草坪上的阿普尔多,安静美丽,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第62章 童年与秘密(上) 约翰由守在门口的保镖引路到二楼走廊处的尽头,他疑惑地望着保镖离开的背影:三天前在贝克街,这位人高马大的黑衣男人可没有刚才那么好说话。所以,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尽管忐忑不安,但他仍然用力地推开了这扇仿若不能逾越的大门。 “麦格纳森先生,”坐在暗红色扶手椅上的康斯坦斯听到吱呀的声响,她微笑着,脸上的肌肉恰到好处;但奇怪的是,她今天穿得十分庄重,从头到脚都是肃穆的黑色。麦格纳森就在她的右手边,一身熨烫得笔直的灰色西装,一道冷冰冰的目光打在约翰身上。约翰脚步一顿,他站在康斯坦斯的后方,没有吭声。 康斯坦斯没有回头,她的声音比约翰在窃听器上所听到的要柔和:“俄方那边的条件,我过几天再给你答复。” 麦格纳森起身,他浅笑道,“当然,这毕竟是涉及到俄英美三方的敏感信息。” “什么!俄方?阿普比小姐,我以为你来这里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康斯坦斯迅速打断,她的语调瞬间变得冰冷,冒着寒气,“约翰,这是国家大事。” 她从扶手椅上缓缓起身,说出的话让约翰难以维持脸上的平静。“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约翰愣在原地。他的脸就像是被扇了一耳光,震惊的目光时不时在康斯坦斯跟麦格纳森两人之间逡巡着。他的眉毛跟嘴角冻住了,笔直得就像是用直尺画出来的一样,但约翰不可能放弃他此行目的。 他转过头,对麦格纳森一字一句,口吻强硬道:“我的妻子玛丽,她在哪里?” 麦格纳森摇了摇头,一脸遗憾:“抱歉,华生先生,我并不认识您的妻子,也不知道她的具体下落。” 如此敷衍的语气让约翰感到愤怒。“你这个无耻之徒。”他握紧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怒火所到之处,是麦格纳森面带疑惑的目光,而这道目光却下意识地投向康斯坦斯。 等等,这是什么意思?约翰那一双浅蓝色的眼睛,朝康斯坦斯眨了眨。 康斯坦斯露出一副好笑还有点无奈的表情。“玛丽没有跟你说吗?她今天跟汉弗莱去看板球比赛了。”她解释道:“你不知道他们之前就认识吗?玛丽之前在汉弗莱做手术的那家医院工作,她是他的护士,之一。” 你又在胡说什么!约翰的眼珠震惊得快要跳出来了,他欲脱口而出的疑问通通都卡在喉咙,发不出声,讲不了话。随着一股清新馥郁的豆蔻香味涌进鼻腔,他的肩膀突然变沉,是康斯坦斯的手掌覆了上去。 她随即一瞥的眼神仿佛在说:闭嘴,跟我走。 约翰不确定自己是否看懂了阿普比小姐的眼神。但她随即而来的举动却验证此推测的准确度。她小声向麦格纳森道谢,两个人握了握手,麦格纳森收回手的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眨眼间一闪而过,但康斯坦斯的脸却没有任何变化。 直到走出阿普尔多的大门,约翰就像一条濒死的鱼久违地呼吸到海洋的气息,“赫——”他狠狠地喘了口气,胸腔鼓起,声带抖动。该死的,他终于可以说话了。 “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 康斯坦斯回过头,望了一眼坐落在碧绿草坪上极具现代感的白色建筑物,目光复杂。约翰见状,也回过头,顺着她的视线,他问道:“你在看什么?” 上帝,约翰简直就像个捧着大英百科全书,不停问东问西的小男孩。康斯坦斯深呼吸,她反问道:“是夏洛克告诉你麦格纳森绑架了玛丽?” 约翰一脸惊奇:“你怎么知道?” 「砰砰」清脆的敲击声,停在离他们不到十英尺的直升飞机的挡风玻璃,它利落及时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约翰扭头看了一眼坐在驾驶座上的人,又看了看康斯坦斯。他举起手来,表情微妙:“事实上,我还有个问题。” 康斯坦斯微笑地看着他,“闭嘴。” 直升飞机在麦格纳森的视线里越走越远,蓝灰色的天空漂浮着的一条长长的白色尾巴。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边,回想着二十分钟前他们的谈话。她威胁他,他也同样如此。只不过,他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有时候,遗忘比起死亡更痛苦。但或许,你能选择另一条道路,活着的、有那么一点价值的路。” 驶向大西洋的直升飞机的空速表不断攀升。他们的视线穿过逐渐灰暗的天空,落在飘渺不定的远方,无线电耳机里传来的是即将到来的暴风雨预警,操纵杆平滑地拨动。狭小的机舱,巨大的噪音围绕着他们,无处不在。还有四个小时,莫里亚蒂侧过头,陷入沉思的康斯坦斯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 莫里亚蒂有时真的希望能回到小时候。准确来说,是回到他错失她成长的那些年。他离开的那年,她的个子还没有书桌高,每次不想喝牛奶的时候,她总会抱着他的腿撒娇;最初也是他教会她下棋,并且还称赞过她的天赋;每年阿普比家的圣诞节保留节目,是他跟她合奏的《amazing grace》;他的家中至今还保留着一套palitoy在1970年推出的《星球大战》全套手办,那是他为她准备的成年礼物。 他曾答应过她很多事情,但令人遗憾的是,实现的却没几桩。 莫里亚蒂盯着玻璃窗外的飘过的云朵,通过麦克风,缓缓开口道:“我处理了那些视频。” 康斯坦斯的大脑短暂地停顿了两秒。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摸着下巴,语气不自觉紧张起来,低声道:“你……你看了那些视频?” “或许你是指,我有没有看清那个怀表的照片?” 莫里亚蒂一刹那显露的眼神,玩味之中带着不加掩饰的锐利。康斯坦斯微微张开了嘴巴,她半信半疑地盯着他,怀疑他正在试探自己。于是,道歉的话送到嘴边,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就像每个试图隐瞒真相的知情人,不到最后揭露的时刻,他们永远都抱有侥幸的心态。汉弗莱如此、麦考夫如此,她也如此。 康斯坦斯回过头,看了一眼睡得昏昏沉沉的约翰。她问道:“华生先生怎么会跟你一起来?” 莫里亚蒂冷漠地瞥了一眼,“只是顺路。” 康斯坦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她说:“保护约翰的安全,我的意思是,夏洛克欠了我们一个人情。” “我们?”莫里亚蒂露出古怪的笑容,他的嘴角牵起嘲讽的弧度,“我一直以为这个词指的是你跟另一位福尔摩斯先生。” “但我跟你才是一家人。”这句话康斯坦斯脱口而出,没有任何犹豫。 不小心从耳机里听到这句话的约翰猛地睁开了眼睛,「咕噜」他吞下因惊恐分泌的口水,后脑勺紧紧地贴着背垫,一双好奇的眼睛在前座两个人的背影之间跳来跳去。 如果他们是一家人,那么阿普比小姐跟莫里亚蒂的到底什么关系?兄妹还是——什么的,他的脑袋不太够用了。事实上,每当遇到这种时刻,他真的很想念夏洛克,真的。 “约翰·华生,你的眼睛能不能不要像大本钟的指针,不停地动来动去?” 莫里亚蒂的刻薄跟他本人一样让约翰讨厌。 “华生先生,相信我,”康斯坦斯微笑地别过头,“玛丽很安全,她甚至还有一个惊喜在等你。” 约翰闭上了嘴,用眼神回复道:真的吗? 四个小时后,谢林福特岛四周一片雾色茫茫。褐色礁坪绵延不绝,尖锐的礁石像个城堡围住整座小岛。从高空的飞机向下看,没有特别之处。除了它黑色不可摧毁的外壳,以及左下角隐约闪烁的红点,炽热可怖。 轰隆隆的低鸣声划过海岸线的另一头,回响至孤零零的堡垒上空。直到动静越来越小,直到从机舱落下三个模糊不清的黑影。 在堡垒的中央控制室,四面都是花岗岩材料制作的厚壁,可以阻挡大部分的热量以及强大的冲击波,这是军事基地才能拥有的防御等级。四块高清的监控屏幕,散落在桌上的对讲机,还有一个女人。 她的黑色卷发,每根发丝都散发着轻盈、浪漫、性感跟苦涩的香味。烟草不知何时被点燃,她皱着眉,一点淡淡的咸味驱之不散。这是一个人,不对,或许是他们都熟悉的味道。 “他们来迟了。”她说道,然后耸了耸肩,自言自语道:“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你真的确定玛丽是安全的?”已经反复询问数百遍的约翰·华生仍然没能放下心中的疑虑,他紧跟着康斯坦斯的身后,一边用余光瞥着那个阴晴不定的男人,吉姆·莫里亚蒂,一边感叹天知道为什么他要跟这个四年前曾想用炸弹炸死自己的罪犯一起行动。 第100章 若不是玛丽留下的书信跟夏洛克失踪前的那通电话,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现自己的妻子的秘密。约翰苦涩一笑,他抬起头,视线正好与回过头的康斯坦斯相撞,她在微笑。 “约翰·华生先生,”吹拂在脸上的海风,他听到阿普比小姐第一次用柔和的语调念出他的名字,“我向您发誓,麦格纳森先生绝对不会再打扰你们的生活。” 约翰注意到她这话刚说完,右前方莫里亚蒂的脚步微微一顿,但却很恢复了平常的步伐。他满腹疑团,对阿普比小姐、莫里亚蒂,麦格纳森及伫立在眼前的这座阴冷堡垒有着许多脱口而出的问题。 约翰实在是没能忍住自己的好奇心,他走到康斯坦斯的右侧,眼见着基地的大门越来越近,低声询问道:“阿普比小姐,我能询问一下——” 正在跟基地门卫出示通行证的康斯坦斯回过头,她正在等待他的下文。 但约翰脸色一变,他的手指猛然抬起,眼神惊恐,“阿普比小姐!”顺着他指的方向,康斯坦斯转过身,有团正在燃烧的火光,它伴随着浓浓黑烟在堡垒的一个角落盘旋上升。即使相隔甚远,她仿佛也能闻到枯萎的味道。 枯萎、死亡,正如多年前毁掉马斯格雷夫老宅的那场大火。 欧洛斯接管控制室后,麦考夫被带到一间昏暗的房间,密不透风的花岗岩墙壁,鲜血淋淋,一股反胃的腥味扑鼻而来,他拿出方帕捂住鼻子。房间里的一切,看上去跟军情六处的地下审讯室没什么两样。不,还是有一点不同,这个房间配备的监控屏幕比一般的审讯室多了两块。含义,不言而喻。 下一秒,麦考夫就看到一个男人被推进房间,是柯罗诺斯。他穿得很正式,枪驳领蓝黑三件套,领结、袖口、裤腿熨烫得极为笔直,微卷的黑发打理得十分神气,那双酷似康斯坦斯的深绿色眼珠,正盯着房间里的棺材,一动不动。 “棺材是为谁准备的?” “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话音刚落,麦考夫就看到柯罗诺斯翻了个极大的白眼。原本漆黑一片的屏幕「滋啦」响了两声,又一声。他们同时抬起头,画面里的人也同时抬起头,几道目光夹杂着不可思议、意料之中的情绪。 除了欧洛斯,她的身子前倾,脸上堆积着似笑非笑的线条。她凝视着地面上的男人,就像小时候她坐在餐桌的一端,他坐在另一端,他们对视着,她为他吟唱,“我已经迷失,谁能找到我,深埋在那老山毛榉之下,快来救救我,因为东风已起……我们一起下去……” 好久不见,夏利。她无声地打着招呼。 麦考夫的视线落在另一个屏幕,他怔住了:一块孤零零的墓碑前站着两个人,是康斯坦斯跟莫里亚蒂。空旷的平地表面是被烧焦的杂草,阴冷的风卷起他们的衣角,单薄孤独的身形一览无余。他们在谈话,但因为距离太远,所有被困在室内的人都听不太清楚。 “这是艾莉亚的墓碑。”柯罗诺斯站在跟他身后,他轻轻说道:“1980年4月13日,三十四年前的今天,她在精神病院自杀身亡。是威廉姆斯亲自埋葬的她。” 麦考夫看着欧洛斯,他的小妹妹,一个令他感到真切恐惧的亲人。他问她,你到底想要什么。 “淹死的红胡子跟自杀的艾莉亚,”欧洛斯满不在乎道:“或许今天还能添上一笔灰烬中的爵士先生跟特工小姐。” “什么!”跪在地上,正在检查夏洛克还有无呼吸的约翰,脸色突然发青。他的右耳贴着夏洛克的胸腔,心脏的跳动声越来越微弱;而他的左耳则反复萦绕着「特工小姐」「特工小姐」,一遍遍提醒着他:玛丽下落不明。 麦考夫的声音在此刻传来——“这只是假设而已,华生医生。” “前两个已经变成现实。”柯罗诺斯面不改色地补充道。 听到这里,约翰骤然睁大眼睛,他的表情变得跟石板一样僵硬,他缓缓别过头,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屏幕里衣冠楚楚的两个男人。 “他没有呼吸了。”他说。 “听着,他没有呼吸了!”又一遍,这次约翰是对着屏幕里的那个陌生女人说的。尽管目前情况很混乱,但他也知道谁才是那个真正的幕后操纵者。 柯罗诺斯暗暗翻了个白眼。早知道就不把那个小玩意儿借给夏洛克叔叔了。他到底想玩多久? “别装了,夏洛克,”麦考夫一心想停止这出闹戏,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无奈,“除了华生医生,我们都知道你的小把戏。” 夏洛克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灵巧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与约翰目光交接的瞬间,嘴角微翘,“晚上好,约翰。” 约翰目光呆滞地盯着夏洛克,过了片刻,约翰才缓过神来,冲他发脾气道:“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夏洛克!” “我以为你会先问,她是谁?”夏洛克状似无意地打量了一眼好友。然后将目光落在在面无表情的女人身上。她看上去相当古怪跟神经质,就好像——跟他一样,跟从前的他一样。 约翰耸了耸肩,“好吧,她是谁?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夏洛克看着麦考夫,他似乎也在等一个解释,一个迟来的真相,尽管他早已察觉,但—— “欧洛斯·福尔摩斯,福尔摩斯家的第三个孩子,智力超越牛顿。她小时候曾囚禁过夏洛克叔叔的好朋友红胡子,同时也纵火烧过一栋老宅;这也是鲁迪·福尔摩斯当年把她带走的原因,他跟威廉姆斯达成了某种协议,威廉姆斯将这座岛屿租借给英国军方使用,对外宣称是某种实验基地。实际上只是为了困住她一个人而已。” 柯罗诺斯话音刚落,就察觉有三道异样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你是谁,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 “红胡子?” “是你放走她的。” 柯罗诺斯理所当然地避开了麦考夫的视线。 但麦考夫显然被这个板上钉钉的结论给打击到了,他微微张开唇,想痛斥柯罗诺斯肆无忌惮、简直没有把政府放在眼里,想痛斥他完全不考虑数以万计普通民众的行径,想揪住他的衣领,狠狠地给上一拳,告诉他——你简直无可救药!但麦考夫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他闭上了眼睛。 “淹死的红胡子,我的狗是淹死的?”夏洛克显然听到了欧洛斯之前说的话。他还记得跟柯罗诺斯长谈的那个午后,柯罗诺斯用一种奇怪的仪器检查了他的大脑,然后问他,“夏洛克叔叔,你真的不记得红胡子了吗?” 他的狗,红胡子,拥有一身红色鲜艳的皮毛,它奔跑在马斯格雷夫老宅外的墓碑间,矫健有力;而幼小的他则戴着顶海盗帽子,举着小木剑,跟在后面。就像是每个孩子的快乐的童年都有离别的那一刻。 夏洛克的童年以红胡子的失踪而结束。 麦考夫在这一刻想起几天前在审讯室。在跟康斯坦斯对峙时,他曾说莫里亚蒂是世界上最精通犯罪的恶魔,而康斯坦斯的那句回复——“你是以什么立场说出的这句话?” 原来她的潜台词根本就不是夏洛克,而是欧洛斯。与其说是他跟她演戏欺骗柯罗诺斯,倒不如说是她同柯罗诺斯一起设计自己,但目的却是为了夏洛克。就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弱点是夏洛克。 事实上,他觉得自己的弱点远不止这一个。 兄弟俩面面相觑,夏洛克在等一个答案。麦考夫实在是不愿意在外人,尤其是在约翰面前袒露家族秘闻。但局势迫人,他更不可能在欧洛斯眼皮下撒谎。 “夏洛克,我只是想保护你。” 柯罗诺斯觉得这话异常耳熟。当他被军情六处羁押在伦敦后,麦考夫也曾这么对他说过:柯罗诺斯,我是在保护你。跟对夏洛克那种无奈的语气不同,麦考夫对自己,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可他偏偏最讨厌的就是麦考夫这种独断专行的行为。 欧洛斯抬起眼皮,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睛,她出声打断道:“柯罗诺斯,冷静下来,你的心脏跳动声吵到我了。” 听到这里,麦考夫立即就明白怎么回事,他的手掌用力地钳住柯罗诺斯的肩膀,表情凝重:“听着,你什么时候跟她见面的,告诉我!” 柯罗诺斯歪着头,他明白麦考夫心中所想,出于无奈,他解释道:“不,我怎么可能受她影响?我又不是你那些无能的下属。” “你根本不知道欧洛斯的危险性!” “她是你的妹妹。” 夏洛克抬头,欧洛斯的脸上浮现出神秘的笑容,她定定地看着自己;而他却有点紧张地在想:有关她的记忆,为什么是一片空白?她到底想要做什么?红胡子又在什么地方?眼前的种种谜团,让他感到既刺激又疑惑。 “柯罗诺斯,”欧洛斯出声打断正在争吵的父子,她的一双眼睛仿佛有无数黑色漩涡,一眼望去就深陷其中;她平和的声音里,藏着几乎察觉不到的嘲意,但柯罗诺斯却听出来了。 第101章 她说:“为什么你会来到这个世界?” 不,这不可能! 柯罗诺斯的身子僵在原地,整个人动弹不得,只有他垂下的手掌冷得发颤。他的脑海里闪过这些年来,欧洛斯对他说过的那些看似平和温馨的话,那些不经意间提及的有关母亲的往事。原来,原来都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利用。 “他是哭了吗?”约翰小声地问道。 夏洛克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屏幕里的欧洛斯,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是的,很熟悉,但他却想不起来,可这都不妨碍他准备解决心中最大谜团的决心。 “不如我们来谈一谈红胡子,我——亲爱的妹妹?” 第63章 童年与秘密(下) 海浪拍打着礁坪,漆黑没有星辰的夜空笼罩着岛屿的高空,灯塔的光有频率地游离着。看守灯塔的士兵不紧不慢地呼出白气,他托着步枪,像往常一样进行巡逻。一架直升飞机轰隆隆地从他的头顶盘旋而过。 今晚没有月亮,甚至可能还会迎来一场暴风雨。他惋惜地收回视线,可就在这时,在乌云聚集的这一刻,海面上的光骤然消失了。 “真是个好消息,”莫里亚蒂的视线落在远处伫立的灯塔,它在眨眼间暗淡无光。除了还算清新的空气,此时此刻的堡垒就像是上个世纪四十年代被军方废弃的基地,阴森可怖。他说:“有人切断整个堡垒的电源。” “走吧,这个地方一定会有备用电源。”康斯坦斯扔下这句话,披上她的黑色斗篷,从容地走向堡垒中心。莫里亚蒂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讯息,再次移开视线时,前方的人影早已消失不见。 走进堡垒。透过巨大的防弹玻璃窗往外看,这个世界漆黑得连丝月光都没有;价值上千万英镑的军方设备变成无用的废铁,光滑的金属表面折射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康斯坦斯站在备用电源启动器的前方,她安静地盯着自己的手掌,透过手指的间歇,可以清楚地看到,在她的左脚边躺着一具动弹不得的躯体。 不止这一具,通往房间的走廊,许多操控台的四周,冰冷的地面上躺着近百人的躯体,他们眼睛紧闭,胸脯上下起伏,看样子只是昏迷不醒。 莫里亚蒂起身,他站在一边,垂下视线,盯着康斯坦斯手里的细长木棍,它的顶端闪烁着明亮的白光,照亮着这间狭小的屋子。这不是第一次见到她的魔杖,他很平静。 “烟雾性麻醉剂,对身体没有刺激反应,便于控制昏迷时间。在切断电源的那一刻,通过自动装置排放。我相信她在设定时,一定排除了重要的房间。” 康斯坦斯的手指轻微颤抖一下。「噔」——天花板亮了,莫里亚蒂看清了她的表情。她一动也不动看着他,神情似笑非笑,莫里亚蒂没有错过她眼里转瞬即逝的悲伤。 莫里亚蒂心想:康妮是不是已经洞悉了他的打算,或许她会用另一种方式来逼他放弃。这一切看上去都是未知的,不可预料的,但他尊重她,他在等待下文。 只是,她的声音飘过了雾气迷蒙的阿普比老宅,越过哈德米尔斯郡起伏的原野和时隐时现、别墅立林的骑士桥在他耳边回响。 她问:“是谁第一个告诉你的?” 暴风雨来临前的十分钟,整个堡垒只剩下两个人的脚步声在房间里回荡。麦考夫的呼吸在黑暗里很平缓,他的背脊微微弯曲,整个人很放松,对他而言这很难得。 柯罗诺斯的声音很低,带着点儿说不清的笑意:“你喜欢黑暗,特工们都喜欢这种时刻:一个人置身于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没人谁会在意他脸上流露的真实情绪。” 麦考夫一怔,他正在自己的幽暗里筹思这他的计划,却没想到听到这番没头没尾的剖析。毫不意外,他开始转移话题:“在你生活的世界里,我们是什么样子?” 我们?柯罗诺斯用手托着下巴,他用一种十分认真的态度思考这个问题。他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几乎都快遗忘在另一个世界里,那个老得已经走不动路的麦考夫,也是他的父亲。 还能是什么样子。你一天在家的时间不超过六个小时,每天早上我只能目睹你的背影离开。还记得有一年圣诞节,你很早就去唐宁街办公,我不想去贝克街,谁让萝丝总以为我是夏洛克叔叔的孩子。所以我选择到阿普比老宅找吉姆叔叔。看到我来,汉弗莱跟德雷克都很开心。他们说,今天早上收到了母亲寄的包裹,已经放到我的房间。到了晚上,大家都围坐在一起品尝圣诞大餐,我就会想,这时你会在哪里,在做些什么?吉姆叔叔仿佛看穿我的想法,他告诉我今天在唐宁街有一场欢迎会,特意为新上任的外交部部长所准备。我点了点头,庆幸你今天晚上至少不是孤独一人。在整点钟声敲响之前,我溜回房间,拆开包裹,发现是两本日记本:酒红色的皮质封面,翻开第一页就是漂亮的英文书写体——康斯坦斯·阿普比;另一本则拥有墨绿色的皮质封面,没有名字。 但说实话,我一点不喜欢写日记。叹了口气,合上日记本,我准备上床睡觉。但这时却听到外面烟花砰砰绽放的巨大动静,出于好奇,我拉开窗帘,却发现在铁栅栏门外停着一辆车,它一直没走,安静地跟路灯融为背景板。 这车我很熟悉,我喜欢坐在副驾驶座位的后方,而你坐在我的旁边。 柯罗诺斯沉默片刻,他笑了笑说:“你们都很好。” 这时,他们头顶上的灯突然被点亮了。漆黑的屏幕滋滋啦啦,闪现几秒的雪花纹路,欧洛斯那张让人不自觉感到害怕的脸庞出现在屏幕里,她阴郁的神情伴随着突如其来的暴雨声,平添一丝恐怖气息。 康斯坦斯跟莫里亚蒂推门而入。看到麦考夫跟柯罗诺斯安然无恙,康斯坦斯松了口气,还没得及说话,她就撞进一个温暖干燥的怀抱,宽厚的臂膀有她熟悉的味道。她心里想着,欧洛斯到底给了麦考夫多大的压力跟恐惧,才会让他嘶哑着嗓子,在她耳边喃喃道:“你没事,你没事就好。” 康斯坦斯压低了喉咙说:“麦考夫,他也会没事,所有人都会没事的。” 柯罗诺斯静静地看着他们,待两人分开后,他注意到莫里亚蒂的表情十分耐人寻味,心里划过一丝不安。 “我喜欢这个场景,”欧洛斯的嘴角上扬,露出古怪的笑容:“人们总相信命运、相信上帝,相信善跟恶,相信伯利恒的耶稣能拯救他们,相信堕入地狱的撒旦会引诱他们走向毁灭,相信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把人们安排到一起,驱使他们走上不情愿的道路。” “但康斯坦斯,你从来都不相信这些。” “所以你把我们安排到一起,是为了什么?” “一个月前,我曾问过你一个问题。按照设想,我完成了背景跟条件的设定,现在我认为,到了你再次做出选择的时刻。这很有趣不是吗?” “棺材里有把枪,六分钟倒计时。” 康斯坦斯跟莫里亚蒂同时抬头。莫里亚蒂的眼睛里有一瞬而逝的凶光,他走上前,与麦考夫擦肩而过,从侧面看,他的背脊笔直得像一条线,他站在康斯坦斯的前面,挡住她,声音阴冷:“福尔摩斯小姐,这可不是一个好主意。” 面对这样略带诡异的场面,柯罗诺斯露出一头雾水的表情。他凑到麦考夫的跟前,偏过头问道:“她在说什么?” 而在麦考夫的脑海里,他不自觉地将欧洛斯的脸跟康斯坦斯大学时代的那位好友相重合——丽贝卡——对,就是那个棕发女孩,康斯坦斯过去很多次提到过她:一个聪慧敏感的孤儿,在化学上极有天赋。化学,他在心里再次自嘲,居然忘了这条重要线索。 他跟欧洛斯对视着,好像透过一架大倍数的显微镜检查一张为冲洗的底片:她的脖子微微前倾,这是很多秘书都有的毛病。她眨了眨眼睛,在短短的十秒内,他想通了很多事情。一瞬间他又回到了大火燃烧马斯格雷夫的那一天,黑暗、可怕的凄凉,他无能无力,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鲁迪叔叔带走。 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国家。鲁迪叔叔告诉他,如果我是上帝,我绝对不会允许她的出生,但我不是。 可怜又可悲的血缘之情,总会让人心软,而这恰恰会酿成大祸。 莫里亚蒂欲开口,却被康斯坦斯一只手拦住了,她说:“欧洛斯,如果我拒绝呢?” 欧洛斯缓慢地将视线移到康斯坦斯的脸上,她说:“我想汉弗莱爵士跟另一位女士应该会让你改变主意。” 暗掉的屏幕再次亮起来,只不过这次的灯光格外昏暗。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穿着他的灰色西装,神情严肃地坐在沙发上,他的手指紧紧攥着一个东西,金色链条从指缝间漏了出来,它的身份应该是块老式怀表,出生于冷战期间;沙发的另一端躺着一个昏睡过去的女人。如果麦考夫没有认错,她应该就是玛丽·华生,她的腹部微微隆起。这间屋子显然没人住过,衣柜的镜子布满灰尘,音响旁边的水壶也是干的,地板上留有他们的脚印。 第102章 熟悉的家具摆设让麦考夫感到心惊。“马斯格雷夫。”他机械的语调里带着一丝沉重。 就像是在贝尔法斯特被威胁的那次一样,这样熟悉的情景使康斯坦斯感到震惊。一次又一次,欧洛斯次次都在试探她的底线。 “还有三分钟。” “等等,”莫里亚蒂突然开口道,他笑了,原本眼睛里残留的温情,现在一点都不剩。他满心嫌恶地扫了一眼屋中摆放的棺材,咳嗽了几声,冲着欧洛斯说:“夏洛克还有他的跟班,他们不小心借用了我的直升飞机离开。福尔摩斯小姐,你还记得布伦丹是怎么炸死威廉姆斯的吗?多么精妙绝伦的炸弹!不过,我做了一个威力更强的版本。遗憾的是,我不小心把它藏到飞机上。” 突然间,飞机里的气氛突然凝滞。坐在驾驶座位上的约翰,他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受到惊吓的神志逐渐清醒过来,他开口说道:“夏洛克,飞机上有——”坐在后座的夏洛克扯下耳机,他表情冷静:“我知道,你继续驾驶。” 约翰心情沉重地想,难道阿普比小姐是有意将他们带到这个目的地?她之前跟麦格纳森握手,故意当着他的面漏出马脚,让他得以发现那张写好经纬度的纸条。可这纸条说不定也是她蓄意留在飞机上,他不经意间的察觉,正中她下怀。可种种一切,是她是跟莫里亚蒂精心策划的一个圈套吗? 康斯坦斯哑然地盯着他,这一度令人惊悸不安的感觉,让她回到贝尔法斯特的夜晚、威廉姆斯的葬礼还有重现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秘密。她不肯亲口告诉他,就好像只有这样,那些被美化的记忆才不会破碎。 “你怎么敢!”麦考夫被瞬间激怒,他的下巴颤动着,脸色涨得通红,“吉姆·莫里亚蒂,你怎么敢!” 欧洛斯缓慢地起身,她看上去很平静,“伊恩·罗素·阿普比先生,你在撒谎,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威胁吗?你不过是阿普比家的一个——” “私生子,”就像是提前彩排过的一样,莫里亚蒂飞快地接话道:“感谢福尔摩斯先生的提前告知:一半北爱尔兰血统。难怪我看谢默斯·希尼的诗歌这么亲切。除此之外,你还想用什么来威胁我,威胁我的妹妹?” 我的妹妹。这两个词,他的咬字很重,牙齿缓慢地摩擦着,发泄一股压抑已久的恨意。在他嘲讽威廉姆斯私生子身份的同时,威廉姆斯却一直都没有告诉他真相,甚至还误导他,让他以为当年所有人抛弃自己的原因——同伊丽莎白王太后抛弃自己的侄女一样——就因为他的遗传性精神病,但不是的,真相远不止如此。 其余人——包括还在飞机上的夏洛克都怀疑自己听错了,约翰甚至还抬起手朝着自己的脑袋来了一下,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柯罗诺斯目光呆滞地盯着莫里亚蒂。他没有想到,吉姆叔叔会亲口说出这个母亲到死都没透露的秘密。 康斯坦斯一脸错愕地望着麦考夫,她使劲把指甲掐在自己手心的肉里,痛得她不禁握手成拳,“你告诉他了。”她用的是陈述语气。 麦考夫沉默片刻,脑海里有个冰冷的声音提醒他——这是她的底线之一,她可以接受父亲疑似叛国的指控。但她永远都不可能接受他会有私生子,更别说这个私生子还是她为之愧疚、相伴多年的亲人。尽管很难接受事实,但她必须保守秘密,用自己特殊的能力,在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抹掉相关的印迹。 就好像当人们谈起死亡、流血跟家的时候,她总有一样可以回忆。 麦考夫看在眼里,他不停地询问自己:为了掩盖真相,她到底会做到何种地步?会无视流血跟生命的逝去,还是会走到不得不放弃国家利益的那一步。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但他不能,也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于是麦考夫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说:“康妮,你不可能抹掉一切痕迹,他迟早会知道真相。” 康斯坦斯低垂着头,她保持清醒,开始回想在威廉姆斯的葬礼当天,他对自己是如何保证的—— “我相信你应该是一个守得住秘密的人。” “他知道吗?”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 麦考夫很聪明,他没有对她做过任何承诺。只有她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会为自己保守秘密。 “麦考夫,你一定是跟他做了交易。”康斯坦斯的眼神似乎要将他钉在墙上,她后退着,轻轻地说道:“一个很重要的交易。但你要知道,两年前被你送到谢林福特岛的人,并不是吉姆,他对红胡子一事毫不知情。” 原来如此。麦考夫终于明白当时看见吉姆·莫里亚蒂的不适感是从哪里来的了。原来他根本就不是莫里亚蒂。那么伪装成莫里亚蒂,被他亲手送进谢琳福特岛的人,只有一种可能性。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他指的是欧洛斯要跟莫里亚蒂见面这个计划。 “你的情报机构,不如想象中那样铁壁铜墙。” “康妮,你在监视我?”麦考夫说这话时,震惊的线条堆满了脸庞。 “麦考夫,你敢说你当时不想除掉吉姆?”康斯坦斯笑了,她的声音很低,一滴眼泪从眼角往下坠落。 “当然不,”麦考夫生硬地说:“这没有任何必要。” “呵呵。”康斯坦斯定定地看着他,她觉得某种尖锐、寒冷的东西正在她心里破裂着,使她痛苦不堪。 麦考夫望进康斯坦斯的眼睛,那对闪烁着明亮金光的冰冷绿眸,他浑身颤抖了一下。 她朝麦考夫微微一笑,说道:“汉弗莱是一个圆滑伪善的人,我很少看见过他哭,印象里只有三次,都是在葬礼当天——帕特的葬礼,南希的葬礼还有就是阿瑞斯的葬礼。阿瑞斯,阿瑞斯,古希腊神话中的战神,汉弗莱总是选择这种奇怪的名字。但它作为一条狗的名字来说,实在是矫情离谱极了。巧合的是,阿瑞斯,红胡子,他们都是淹死的;但不巧的是,阿瑞斯确实是一条金毛犬,但红胡子——” “停下,康妮。”麦考夫突然打断她。 “夏洛克,你好好想想它到底是谁。” 麦考夫环顾四周,他走到柯罗诺斯的面前,将夏洛克藏在柯罗诺斯身上的窃听器取了出来。他的手指捏着这个设计精巧的玩意,沉沉地叹了口气,扔至地上,一脚将其踩碎。 但麦考夫始终没有对她的这番暗示做出任何的评价。夏洛克迟早要知道真相,这也是她眼神里透露的讯息。就像之前他对她做的那样,她做了同样的事,而他不得不接受。 良久,康斯坦斯才目光从麦考夫的脸上移开。“欧洛斯,”她说,“没有人是一座孤岛,你曾有过朋友。”说完,她转身,坚定的脚步声回荡在密闭的房间。 “你——”见康斯坦斯要离开,欧洛斯猛地起身,她冲康斯坦斯的背影叫道:“康斯坦斯,你给我停下!” 康斯坦斯已经走到门前,她转过身,他们所有人脸上流露的表情,一览无余;丽贝卡多年前的话在她耳边回荡,如同战鼓一般刺耳和残酷。 这个世界充斥着人类本质的恶意,爱毫无意义。有一天,你会面对这样真实、残酷无情且充满着抉择的世界,因为你只不过是个普通人。 “你是对的,我只不过是个普通人。”康斯坦斯面不改色地说:“所以爆炸,纵火,自相残杀,随便你们,我已经厌倦了这一切。” “砰——”门被重重地合上,剩下的人等待着命运的抉择。假如欧洛斯的威胁属实,那么留给他们所有人的时间都不多了。 还有一分钟。 第64章 没有人是孤岛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欧洛斯想到十二年前,自己第一次进电影院看电影。仅仅是因为康斯坦斯拿到《关一个男孩》的电影票。 康斯坦斯喜欢电影,喜欢电视剧,这恰好都是欧洛斯最厌烦的一切。平凡无能的普通人总会从虚构夸张的故事里找到共情点,他们乐于看到世间所有的悲欢离合,并为此感同身受;他们的眼睛越过休·格兰特精雕细琢的五官和一幕幕色调灰暗、伦敦街头男女之间的爱恨纠葛,看到了自己平庸的茫茫未来。 但这部电影太无聊,欧洛斯想,她居然在这上面浪费时间。黑色出租车从她面前掠过,距离电影院五十余米的对面有个甜品店,她驻足观察片刻,发现甜品店不过是一个幌子:毕竟有哪家甜品店的店主晚上出门会携带mp-443乌鸦手枪? 俄罗斯间谍,无聊透顶。欧洛斯转过头,学着康斯坦斯那样,嘴里缓慢地吐露烟草的气息,寥寥白雾从手指缝隙蒸腾升起,直到有一只手突然夺去。 “丽贝卡,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康斯坦斯面露诧异,她甚至还发现这烟是自己常抽的寿百年,她偷偷放在包里的一款女士烟。 “我学东西很快。”欧洛斯往电影院门口望了一眼,她好心提醒道:“电影还没结束。” “我出来透会儿气,”康斯坦斯掐灭烟头,她脑子里想的是电影里休·格兰特那张脸,不知怎的兴趣却不那么大了。同时,她也注意到对面的那家甜品店,精致小巧,由内而外散发着甜蜜的香味。她问欧洛斯:“想吃欧培拉吗?” 第103章 “你不喜欢甜品,康斯坦斯。”欧洛斯的语气斩钉截铁。这几个月的时间,她已足够了解康斯坦斯的喜好,比如说不喜欢甜食这一点。 “也许我可以试着喜欢。”康斯坦斯朝欧洛斯微微一笑,拉过她的手,干燥温暖的手心相触,欧洛斯不免一愣,灯影绰约,她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拖向对面的甜品店。 已经九点了,甜品店还没关门,只留下一个身型瘦削的店员站在玻璃柜后方点单收账。今天是圣诞节,路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人们都在家里享用圣诞大餐,客厅跟餐厅的交界处,挂在杉柏树上的冬青跟槲寄生,闪闪发亮的金色彩带送来各式各样的礼物。对于外界发生的一切,他们充耳不闻,漠不关心。 “政府的作用就是维持平衡。他们用贩毒的钱去支持反恐,用贩卖武器的钱去支持反恐,到头来反恐的目的却不是为了和平,而是为了引发更多「有利可图」的冲突。这就是时局,这就是我们所处的世界。”康斯坦斯的鼻子里轻轻发出一声鄙夷的音调,她身上的烟草味钻进欧洛斯的鼻尖。看来康斯坦斯也没少躲在暗处排解心中的郁结。 “今天又是谁惹到你了?”圆桌上有个装满浅绿色液体的酒瓶,欧洛斯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甜品店居然会出现酒,好吧,谁让店主是个俄罗斯人,她已经完全能够理解这种不合常理的诡异。 “工业大臣的女儿。她老跟我作对,就因为我祖父的影响力远不如以前。她父亲那些事,我都懒得拿出来作为谈资。现在倒好,她不断强调撒切尔时代的反恐手段不够强硬。是的,布莱尔政府是挺强硬的,借着布什的手将全国的注意力从不断攀升的失业率转移到战争一触即发的中东。他的内阁也好意思说出这句话。”康斯坦斯一个劲儿地抱怨,她看见欧洛斯呷了一口酒,目光一怔,顺手将酒杯夺走。 “你不能喝酒,你看样子就没喝过酒。”康斯坦斯盯着欧洛斯突然涨红的脸说。 “你喝过?”欧洛斯的头有点晕,她眨了眨眼。 “当然,我十五岁就偷喝了汉弗莱珍藏的法国红酒;十六岁那年的复活节,为了庆祝耶稣在被钉死后第三天复活的神迹,我在回家的路上抽完了一根烟。”还没说完自己的叛逆事迹,康斯坦斯自己就先咯咯笑出了声,她有点得意地加了一句,“不留痕迹地干坏事,这我还挺擅长的。” 欧洛斯没有说话。这些天她睡得很少,脑海里塞满了无数的信息:范围大到有关伦敦、有关英国乃至世界的肮脏幕后交易,小到有牛津大学助理教授的桃色丑闻。她的大脑只需要休息几个小时就能留下很深的印象,可最近她睡不着,这是欧洛斯自六岁那年被孤零零关进谢林福特岛后,第一次精神旺盛到难以入睡。 普通人的生活,她观察、学习并加以模仿,有段时间她曾觉得这一切值得挣扎,她从监狱逃离,夜色掩盖了伤害,宛如一头垂死挣扎的野兽披上一层人类道德的束缚衣。痛苦,这种类似赎罪的情绪,她不曾拥有。但在猛烈的酒精作用下,欧洛斯头一次为自己的选择,生出一种微妙的悔意。 康斯坦斯仿佛能看到欧洛斯心中所想,她举着酒杯,微笑道:“absinthe,苦艾酒,它会让人出现幻觉,大剂量更会引起肌肉痉挛。所以早年间被欧盟国家以及美国禁止贩卖。不过王尔德、兰波还有波德莱尔,倒是对这酒。它的酒精度数高,你喝不惯——不是你的问题。不过,这里为什么会有酒?”康斯坦斯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酒杯再次被欧洛斯夺回。 “绿色的眼睛,”欧洛斯透过晶莹剔透的玻璃酒杯,顺着杯沿,仔细打量着对面的女孩:康斯坦斯的眼睛总会让她想起夏洛克,但两者又有不同:每当康斯坦斯仔细打量别人时,她的眼神总给人一种逃避和挣扎的感觉;可夏洛克,欧洛斯那位不近人情的兄长却完全相反,他投来的淡淡一瞥,锐利之中有不加掩饰的审视。他根本就不在意周遭的普通人,也不在乎他们的想法。 真是奇怪。欧洛斯的嘴角轻轻上扬,接着说:“使我无悔的灵魂陷入遗忘。” 康斯坦斯的脖子后仰,她的表情复杂,欲言又止,“丽贝卡,我喜欢的是男人。”她解释道。 欧洛斯又抿了一口酒,这话还真不意外。“那个幸运儿是谁?”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康斯坦斯托着下巴,眼珠子转来转去,她说:“不过,对此我一点不在意。比起那些怀有其他目的、明目张胆接近我的人,我更喜欢这种来历不明的神秘男人,即使他从头到脚都是谎言。生活太无趣了,至少有那么一个人,我想亲手打碎他脸上的面具。不得不说,逼迫他露出不擅长的表情,这可比应付那群大臣的儿子女儿有意思多了。” “所以他没空陪你看电影,你就找上了我?” “这就是唯一不好的地方,我根本联系不上他。” 欧洛斯放下酒杯,她只觉得大脑昏昏沉沉的,“男人都是这样,我也认识一个总觉得能掌控一切的男人——长相滑稽,还常常自以为是。” “我跟你说过我舅舅吗?”康斯坦斯也为自己倒了杯苦艾酒,她呷了一口,凉爽的液体滑入喉咙,她字斟句酌道:“他是一个化学老师,在化学实验方面很有天赋,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我遇到过的最出色的药剂师。可就像所有老师一样,他也比较偏爱成绩好、上进的学生,看不惯那些热衷于恶作剧、四处捣乱的男孩。这也许跟他的学生时代有关,我后来才知道,他——” “我猜测是校园暴力。”欧洛斯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她使用了一个前不久从《太阳报》看到的词汇。 康斯坦斯点了点头。她的目光再次游离,这次不是酒精所致,而是回忆扰乱了她的视线。“他死于一场毫无希望的战斗,只是为了保护一个孩子,你能相信吗?那个孩子的母亲居然是他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人类是一种格外自私的动物,这种堪称伟大的自我牺牲精神,我只从小说中读到过;而一辈子只爱过一个人这样的设定,我的祖父、我的父亲倒是做了一个好榜样。但在这个现代社会,你不觉得这样很奇怪吗?” “康斯坦斯,你今晚的话有点多。”欧洛斯对情爱这类话题提不起任何兴趣,她把自己正年轻的身体更舒适地安置上柔软的椅子里,她的姿态懒洋洋的,有点像小时候康斯坦斯从邻居家的后院看到的波斯猫。 “抱歉,酒精就是会容易让人失态,”康斯坦斯挑了挑眉,她从自己的外衣兜里掏出一个盒子,放在两人之间的圆桌上,并朝欧洛斯方向推去,“我不知道你的生日在什么时候,但今天绝对是一个送礼物的好日子。” 欧洛斯拆开包装盒,里面掉出一个手机,目测是最新上市的那款。她感到讶异,多少年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送她生日礼物。 “我前段时间才知道它怎么用,”康斯坦斯两只手托着腮帮子,一双清澈的绿眼睛正笑眯眯地看着欧洛斯,她说:“我已经把我的号码存进去了,就在联系人的第一个。遇到任何麻烦,你都可以打电话给我;因为绝大多数的麻烦,我都能处理。” “这就是你表达好意的方式?”欧洛斯的手指轻轻划过手机外壳,她抬眼,玩味地瞥了康斯坦斯一眼。 “抱歉,”康斯坦斯长长地叹了口气,她一股脑地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我之前几乎都没什么朋友,如果你也认同我们之间的关系,那么在这个世界,你是我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但我总觉得你看上去不是开心,我真希望这是我的错觉。” 欧洛斯定定地看了康斯坦斯一会儿,「砰」的一声,脑袋突然重重地趴在桌上。 “你就这点酒量?”康斯坦斯哭笑不得。 这时,甜品店的门口被推开,是克雷斯。“这么晚了,你跟你的朋友还待在店里?”他走到桌边,俯身朝康斯坦斯戏谑道:“今天可是圣诞节。” “我猜今天是她的生日,我以为女孩子都喜欢看电影,逛街,收到礼物之类的。但她看上去,好像更喜欢你的苦艾酒。”康斯坦斯的视线越过桌上的暗影,她抬起头,面带疑惑道:“克雷斯,你之前不在店里吗?” 克雷斯的脸上浮现一抹神秘的笑容,他小声解释道:“请原谅我今天有个约会。” 康斯坦斯歪着头,她的眼神意味深长,“约会好玩吗?” 克雷斯盯着她的眼睛,每个字音都说得真切,“你想尝试吗?” “我正好有个对象。”康斯坦斯抿嘴一笑,笑得腼腆烂漫,她低头,看了一眼腕表,“不过,目前最重要的是,我要送丽贝卡回去。” 克雷斯掏出车钥匙,“她住哪里,我送你们一程。” 康斯坦斯被问住了,她眨了眨眼,然后说了一个地址。克雷斯带着点怀疑地再次询问道:“位于牛津街和dean街附近的公寓?” 见康斯坦斯笃定地点点头,克雷斯几乎没有犹豫:“等我两分钟关店,那条街我很熟悉,一定能把你们安全送到家。” 第104章 “康斯坦斯,”欧洛斯突然醒了过来,她仔细打量着突然出现的克雷斯,眼睛停在他的手上,她说:“我可以自己回家。” 这时,康斯坦斯手机响了,看到号码的那一刻,她的脸蒙上一层阴影;她抱歉地看了两人一眼,转过身,推开甜品店的大门,垂头丧气地接受听筒另一端的质问,“我知道了,我下次一定会准时赴宴。很抱歉,我现在就回家。” 克雷斯抱臂,饶有兴趣地盯着瞬间变脸的欧洛斯。 “Дepжncьotheeпoдaльшe, mockaль(离她远一点,你这个俄罗斯佬)”欧洛斯一字一句警告道。 克雷斯的手已经握住了枪身,他沉思着,脸上残留的笑意所剩无几,冰冷的视线,如西伯利亚冰冷彻骨的寒流——毫无征兆地席卷这片大地。他的仇恨轻而易举地浮现在脸上。 “ktotы(你是谁)”克雷斯问道。 “那不重要,”听到门被拉开的动静,欧洛斯立刻换回原本温和礼貌的笑容,她转过身,朝康斯坦斯眨了眨眼,“康斯坦斯,我们可以走了吗?” 康斯坦斯将手机放好。她的视线在两个人之间来回切换,最终定在欧洛斯脸上,“当然。” “回见,克雷斯。” “晚安,康斯坦斯。” 欧洛斯的回忆戛然而止。她一下子惊醒过来,夏洛克喃喃低语在这栋空荡荡、阴森森的房间回响,她的耳边出现了车祸前康斯坦斯在听筒另一端的轻声细语,“真遗憾,你没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你自己想做的事什么都做不了,但有人却总教你做那么多你不喜欢的事。不管怎么样,你都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 恍惚间,欧洛斯像是回到午后她们趴在图书馆的桌上写完论文的时刻。她有时在想,自己这么忍受这种平庸的生活,是出于好奇还是一种痛苦的骄傲。 因为有人跟她说,对于疯子来说,最好的伪装就是平庸。 她问过康斯坦斯:“你觉得我是个疯子吗?就像三一学院的那个人?” 康斯坦斯奇怪地看了欧洛斯一眼,“夏洛克·福尔摩斯?他不是疯子,他是个天才,他简直顶得上csi整个班底。” 欧洛斯陷入沉思里,她怀着无穷无尽的寂寞说道:“在成为孤儿之前,我其实有一个哥哥,你愿意听听他的故事吗?” 她听到康斯坦斯回答说:“当然,我们不是朋友吗?” 欧洛斯愣了一两秒,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因为她同时带着希望跟害怕,她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个正常人,但这又有什么关系。至少在这一秒钟,她不再是《白雪皇后》的那个小男孩,因魔镜碎片而让自己的心变成一团冰块。 回到现实。在夏洛克一声声沉重的质问下,欧洛斯的脑海里浮现了一句话:“我唯一的爱来自我唯一的恨。” 她听到夏洛克粗重、焦灼不安的喘气声,他的脸颊湿润一片,他终于想起来了。 “我是黄胡子——红胡子,红胡子是维克多·特雷弗。” “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欧洛斯从不为过去酿成的祸端而感到抱歉,在她的世界里,死一个人跟死上万人。没有什么不同,没有什么区别,她从不知代价为何物。十年前,欧洛斯或许还曾因伦理困境跟康斯坦斯争论一二。但现在,她们同这世界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生命停止的那一刻,所有的秘密都会归于尘土。”欧洛斯摸了摸自己冰凉的手臂。 “你杀了我最好的朋友。”夏洛克轻声说道。 “我都没有过最好的朋友。”欧洛斯说,“我没有任何人。” 夏洛克觉得这句话很好笑,隔着摸不着的屏幕,他说:“你有过的,丽贝卡。但可惜的是,你亲手埋葬了她;你还记得那场车祸吗?你根本就没有制造炸弹,你只不过是在逼迫麦考夫放弃她而已。” 听到这里,欧洛斯脸上的神情一点点凋落,噼里啪啦的雨拍打着窗户,她重新换上生人勿近的表情,完好无损。 “看着一个人所信仰、所信任的一切都开始崩塌,看着她慢慢变成另一个人,变成你们都不认识的样子,也许这就是我跟她相遇的原因。” 夏洛克倒吸一口凉气,他问道:“约翰在哪里?” 欧洛斯把手指别起来,在他面前,手指交叉着,她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夏洛克,那是你最初的谜题,你要学会自己解答。” 通讯被迫中断,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盖过了门被打开的动静。 欧洛斯抬头,视线锁定在来客的脸上,她缓缓露出一抹笑容,“你来了。” 康斯坦斯将伞放在一边,她环顾四周,然后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她想说什么,但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在昏暗的房间里,只残留一丝壁灯的光线,她们只能依稀辨认彼此的影子,就像从前那样。 “康斯坦斯,如果十二年前你没有逃避自己的能力,或许如今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康斯坦斯把湿透的斗篷脱下,露出的是一件纯黑色的无肩长裙。听到这话,她的脑子映现出很多人的身影:克雷斯、奥列夫、加文、布伦丹,威廉姆斯还有……丽贝卡。 “任何力量都不能被滥用,”康斯坦斯从来都没有改变过自己的想法,她说:“你也看到了,麦考夫对我们的恐惧,始终压在他心头。我不能让他再为难了。” 欧洛斯了然一笑,“但你刚才利用了他。” 康斯坦斯的身躯仍然保持着初见的姿态。但从前那种大胆而又活泼的举止却荡然无存。 有那么一刻,康斯坦斯觉得自己的前半生失败至极,曾经信以为真的记忆在揭露的那一刻,被击得粉碎。 于是,她再次落入了充满谎言的世界之中。 “欧洛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至少应该学会一件事,”康斯坦斯说:“如果你真的想道歉,就不该用这种粗暴无礼的方式;如果你真的想要某种东西,你应该学会表达自己的需求。” “夏洛克并不是有意要忘记你。”她补充道。 “他不该忘了我的,”欧洛斯柔声细气地说:“因为这个世界上唯一记得我的人,却只想把我永远地困在那个无聊的地方。我就像一架永远找不到目的地的飞机,孤零零地盘旋在空中,无人问津。” “你知道今天的降雨量是多少吗?”康斯坦斯说:“约翰不能成为下一个维克托。” 欧洛斯突然笑了,她起身,白裙在瘦削的身上晃荡荡的。“我知道你们会来救他,”她看都不看康斯坦斯一眼,“但地下室的汉弗莱爵士跟玛丽·华生是谁,是由你的赫敏·格兰杰亲自扮演的吗? 康斯坦斯没有点头承认,但也没有否认。她的视线移到窗外漆黑的天空,大雨如注,水汽蒙到玻璃窗上。她讨厌下雨天。 “你不能动他们。” 欧洛斯的声音闷声闷气,“你把他们送到了我父母家——反向威胁。看来这些年你在政府工作,也学会了不少把戏。” “这是一个惊喜,欧洛斯。”康斯坦斯用极为平淡的语调说,“他们在商量我跟麦考夫婚礼的事情。” 欧洛斯愣了两秒,这是今天唯一出乎她意料的话。她下意识地攥住康斯坦斯的胳膊,潮湿的空气里满是灰尘,她的嗓音有点沙哑:“你想用你的婚姻证明什么,康斯坦斯?” “我快要死了,欧洛斯。”康斯坦斯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她说:“你就当完成我的心愿,不行吗?” 欧洛斯嗤笑一声,这是多年来,她第一次做出这样的表情,不自觉的,扣住胳膊的手指下意识发力,她说:“别犯傻了,你根本就不想结婚。你这么做的原因,还是想为莫里亚蒂先生留一条后路。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执着于这件事,他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康斯坦斯看了眼好友细瘦的手腕,她做出一副担忧的样子:“你这几年都没有好好吃饭吗?都快瘦脱相了,政府给多洛莉丝开的工资可不低。” 短暂的沉默后,欧洛斯闭上眼睛,渐渐松开手指,“我只有一个请求,康斯坦斯。” “我答应你,欧洛斯。” “喏,给你!”一个红发的陌生男人将怀表扔给赶到地下室的吉姆·莫里亚蒂。 “你是——”莫里亚蒂接住怀表后,抬头疑惑地看了男人一眼。短短几秒,他立刻反应了过来,“你是视频里的那个巫师。” 他昨天帮康斯坦斯处理的多个视频,其中有一个是在伦敦西肯辛顿举办的国际象棋经典大赛的监控录像。 录像中,有个神秘男人在世界顶尖国际象棋特级大师的车轮战表演上击败了等级分排名世界前十的俄罗斯棋手拉夫斯基。由于男人来历不明,不少围观者怀疑他使用了电子产品作弊。但男人不肯承认,甚至还出言不逊。被激怒的俄罗斯棋手围堵着男人,宣称要将此事闹到外交部。 后来,不知道男人具体做了什么,但等到苏格兰场的人赶到现场时,发现地面上只有倒得四仰八叉的棋手跟棋迷。 第105章 这个诡异的监控视频被不怀好心的人悄悄放到网站上,它立刻引起了英俄美三方情报机构的关注。碍于前段时间的俄罗斯特工投毒案,两国互相驱逐外交官,英俄关系降至最低点。 这个视频的出现不仅没能缓和两国关系。反而加重了俄罗斯政府的敌对行为跟外交辞令。他们宣称,英国人的监控手段让他们自以为是操纵着生杀予夺的世界主宰。但我们遗憾的表示,这可不是东印度公司肆无忌惮的时代了。 不经意间激化两国矛盾的神秘男人却在事后偷偷溜回了位于白厅地下的英国魔法部总部。他就是罗恩·韦斯莱,赫敏·格兰杰的丈夫,也曾是英国魔法部的公务员之一。 “好久不见,莫里亚蒂先生。”赫敏走到罗恩身边,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背,以示提醒,她低声说:“罗恩,这是吉姆·莫里亚蒂先生,他是康斯坦斯的——” 谈及到身份这一点时,赫敏顿住了,她不知道该如何介绍,才不会伤害对面的这位先生。 “哥哥,我是她的哥哥。”在今天之前,莫里亚蒂从来都不知道这个词居然能够给他这么多的平静。 罗恩睁大那双蓝色的眼睛,他微微张开嘴巴,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着莫里亚蒂,“哇唔,康斯坦斯居然有一个哥哥,上一次我这么震惊还是因为知道了她是斯内普教授的外甥女。梅林的胡子,我必须要告诉哈利!” “收好你的下巴,罗恩,”赫敏瞪了罗恩一眼,她转过头,脸上浮现温和的笑意,“莫里亚蒂先生,这是罗恩·韦斯莱,我的先生。” 莫里亚蒂兴致缺缺瞥了罗恩一眼,他对赫敏说:“格兰杰小姐,汉弗莱他们在哪里?” “嘿,这位先生,我不管你是谁的哥哥。但你至少该称呼我的妻子为韦斯莱夫人。”罗恩高瘦的身子挡在赫敏面前,他一脸不快地盯着莫里亚蒂。 莫里亚蒂微微抬起下巴,他的手插在裤兜里,漠然的目光在罗恩的脸上来回扫视,口吻极其不屑,“汉弗莱在哪里,格——兰——杰——先生。” “你!”罗恩气地耳朵发红。 赫敏连忙拉住罗恩的胳膊,她使劲往后拖,脸上的笑容有点勉强,“莫里亚蒂先生,我不知道汉弗莱爵士他们的下落,但他们应该在很安全的地方。” “那我就不送两位回去了,你们应该有自己的办法。”听到回答,莫里亚蒂利落地背过身,朝门口走去,但走到半路,他的脚就像是被钉在地面上,动弹不得。他动作僵硬地转过身,一脸不情愿道:“谢谢你们的帮忙,格兰杰夫妇。” 赫敏笑着说:“我们可是朋友,康妮。” 莫里亚蒂将视线移到罗恩的脸上,他想到视频里这小子欠揍的表情,笑了笑道,“我不得不说,格兰杰先生,那盘棋赢得很精彩。” 听到有人夸自己的棋艺,罗恩的背脊不由自主地挺直,他扬眉吐气地看了赫敏一眼,似乎在说——瞧,又有人夸我了。赫敏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不打算将莫里亚蒂先生似乎是听从耳朵里的指令的事告诉自己的丈夫。 无论如何,至少今晚无人伤亡,这是件好事,不是吗? 已经走出地下室来到客厅的莫里亚蒂,他的手指轻轻摁住耳朵里的无线蓝牙耳机,一脸无所谓道:“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见鬼的社交礼仪。还有,我们那位无所不能的天才呢——哦,不是夏洛克那个倒霉侦探,我指的是那位福尔摩斯小姐,她怎么样了?” 康斯坦斯走出焕然一新的卧室,轻轻关上门。她边走边说,“欧洛斯已经睡着了,至少在夏洛克找到这里之前,她不会再惹出什么乱子。” 就在这时,柯罗诺斯也插进他们的通讯线路里。他好不容易才把险些溺毙的约翰·华生拖上岸,气喘吁吁地倒在一边,“我快累死了,夏洛克叔叔怎么还没来?” “约翰死了没?”幸灾乐祸的是莫里亚蒂。 “吉姆叔叔,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柯罗诺斯翻了个白眼。 “我们必须走了,剩下的就留给他们福尔摩斯自己解决。” 刚走出马斯格雷夫庄园,这座由马格纳森出资、秘密重修的老宅,康斯坦斯就切掉了自己的蓝牙耳机信号。她打开手机,看到麦考夫的定位坐标正在往这里移动,脚步不由得加快。 草地被雨水浸湿,鞋子踩在上面发出一阵黏稠犹如搅拌器的声音。康斯坦斯觉得这不是自己发出来的动静,她关掉手机,却在抬头的一瞬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一切。 麦考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低剂量镇定剂,我二十年前做特工就用过这种东西。”麦考夫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针管,那是半个小时前,柯罗诺斯往他脖子上扎的那管。 “电源是你切断的,麻醉剂也是你提前安排的,为的是让她不伤害基地的人。”他一步步地逼近。 康斯坦斯静静地看着他,风吹起她的裙角,就像一只避开光明、隐藏在夜间的黑蝴蝶。 “你利用我的愧疚,对你的愧疚,只是为了让我不伤害你的莫里亚蒂。”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麦考夫自己都觉得好笑。在他看来,康斯坦斯的沉默就是答案,它就像迎面而来的海浪,急速地扑向他,让他感到一阵窒息的痛意。 雨早就停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康斯坦斯觉得自己脸上湿漉漉的。对她来说,生活就是由无数这样不可避免的意外组成的。 “看样子,你完全篡改了欧洛斯有关这个游戏的走向。”他的呼吸声,就在康斯坦斯的耳边,她将他的咬字间的愤怒听得一清二楚。 康斯坦斯很想让他闭嘴,但她不能,于是她开口说道:“欧洛斯说她什么都没有,但如果一个人曾拥有过一切但却在某一天同时失去,岂不是更可悲。” 麦考夫听着她平静的反击,他知道她的意思。对于如何根据声调跟举止发现她的意思,他驾轻就熟。 麦考夫在想,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比他更了解康斯坦斯的吗?但有时为了考虑她的立场,为了考虑到她的心情,他不能坦白的事情也有很多。就像她指责的那样,有关他的消失。除了职业上的估量,还有其他的外界因素。 自车祸之后,麦考夫曾试图向威廉姆斯说明情况,但结果仍然像过去一样碰了壁。与康斯坦斯从不用亲人威胁不同,威廉姆斯毫不在意地用欧洛斯威胁他,为此,他不能反抗。 至少,那时的他不能。 “康妮,我很抱歉,我不是不在乎你,我只是——”麦考夫未说完的话随着摇摇欲坠的身子,一同下落。 在身后接住麦考夫的莫里亚蒂,脸上露出不堪重负的表情,他颇为吃力地将昏睡过去的福尔摩斯放在湿润的还未干透的草地上。康斯坦斯见状,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的斗篷,垫到麦考夫的身下。她的手轻轻抚在他额间,即使是陷入沉睡,麦考夫的眉头仍然拧得极深,他永远都有操心不完的事。即使不被理解,但麦考夫依旧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他所在乎的人。 不过,他戴的面具真是又厚又重,都快赶得上古罗马角斗士的头盔。可那又怎样,在过去,她可以打碎一个他的面具;现如今,她自然可以打碎第二个。 “麦考夫·福尔摩斯,就算不出外勤,你也应该保持健身来宽慰一下你的裁缝吧,”莫里亚蒂甩了甩自己的手臂,他抬眼,望着已经恢复平静的康斯坦斯,问她,“你不想听后半句吗?” “我知道你没有安装炸弹。”康斯坦斯的目光停在远处的直升飞机上,她答非所问:“就算你想杀了夏洛克,也不会选择这么没创意的方式。” 莫里亚蒂脱下自己的风衣,面无表情地将它套在她的单薄的黑裙子外面,修长的手指一丝不苟地扣好风衣的每颗扣子,他将严实的领子高高竖起,遮住了她的鼻子以下的部分,只留出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 她在用眼神告诉他,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的,哥哥。 莫里亚蒂心里明白,如果自己杀了夏洛克,那康妮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而他们之间,也不该因为这对福尔摩斯兄弟,从而演变成对立的关系。他因为身份特殊,不得不在暗处观察她的生活;而她因为那个无法开口的秘密,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对待自己。他们明明是亲人,但却互相隐瞒,目的是保护彼此,而这一切,都让他联想到曾视为对手的福尔摩斯兄弟。 “吉姆,”康斯坦斯突然对他说,“答应我,暂时做回伊恩·阿普比好吗?” 吉姆的脑子里千头万绪乱成一团,他转头斜睨着她,“你的目的就是这个?” 康斯坦斯平静地接受他投来的目光,她望着盘旋在夜空的一架又一架飞机,它们发出的轰鸣声让她想到了利比亚的战场。但这里的风是从大西洋刮来的,硬得能把棱角锉圆。这不是的黎波里,不是吉姆第一次在她面前承认身份的地方。 她迟缓地把头转过去,她看吉姆的眼神。就像是回到小时候,在库姆堡古镇,当吉姆用天文望远镜观测星空时,她也是这么看他的。对她来说,保护重要的人成了压倒一切的需要。 第106章 “我只是在希望你能够安全地出现在我的婚礼上,我的哥哥。” 第65章 永远的阿普比 每逢五月至六月这段时间,伦敦白厅行政大楼都会陷入不可避免的忙碌之中。无论是内阁委员会还是议院委员会,他们每天除了检查自己的公文包,还要时时刻刻等待着电脑里的邮件——来自白金汉宫的新闻发布官。 “白金汉宫三天前发了邮件给我,他们要求在女王官方生日庆典上,不允许有俄罗斯相关人士在场,包括那位「贡献巨大」的石油寡头。美国那边,麻烦你告诉中情局,约克公爵的性侵案件,不要在这段时间曝光。你认为我小题大做?他们插手北爱尔兰这件事,我都没有找他们算账。我不管他们干预乌克兰危机、制裁俄罗斯经济。不管他们非要在这个节骨眼挑拨以色列跟伊朗。但他们要是敢挑起北爱尔兰独立,我绝对不会放过这群美国人。你是军情六处的长官,你负责跟美国安全委员会对接。” 康斯坦斯冷静地挂掉电话,她望着推门而入的两人,表情变得迷惑。“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根据你的指示,我们以威胁公众安全为由,拘禁麦格纳森先生二十四小时,在此期间对他名下的资产进行了调查。”安德莉亚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将报告放在桌上,“结果惊喜连连,我亲爱的长官。” “看来我总有理由称赞你,安德莉亚。”康斯坦斯完全能够想象这份报告有多精彩,尤其是它还出自内政部文官之手。 “常务次官小姐,这是你在惠灵顿医院的体检报告、综合心理评估与诊断报告,还有——我挑选了几个合适的地点,非常适合举办婚礼。”柯罗诺斯双手将报告放在桌啥后,毕恭毕敬地站在一边。 说起这些频繁的身体检查,康斯坦斯难免露出一丝尴尬的表情,她随手翻了翻,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柯罗诺斯,你真是一个出色的秘书。” 紧接着,她话锋一转,“安德莉亚,你觉得麦格纳森先生如果在美国或者俄罗斯开展工作,是不是更有利于媒体行业的发展?毕竟多数无知,我们正处于后真相政治时代。” 安德莉亚默契地同康斯坦斯相视一笑。但她随即想到什么,摇了摇头说:“有人会反对。” “反对无效。”康斯坦斯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我们必须放逐这个定时炸弹。既然斯诺登潜逃至俄罗斯,那我们就送一个到美国。公众情绪不可忽视,我十分乐意看到聪明人在美利坚合众国大展身手。” 安德莉亚耸了耸肩,“你是外交部常务次官,你说了算。” “军情六处那边不会阻止吗?”柯罗诺斯眨了眨眼。以他对麦考夫的了解,这个男人是绝对不会让麦格纳森远离自己的掌控。 “他欠了我一个人情。”康斯坦斯十分坦然。 安德莉亚恍然大悟,“谢林福特岛事件?据说岛上关押的一个危险至极的罪犯避开了军情六处的监控,成功潜逃。你替他处理了这个?” “我已经跟内阁还有议会做好了交涉。毕竟我的名字被印在谢林福特岛的产权证上,某种程度而言,自然需要承担监管不力的责任。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能处理。” “好吧,你跟他们做了什么交易?说服财政大臣减税?还是增加移民项目的难度?你以前从不插手情报机构的事务。” “今时不同往日,为了跟上时局的脚步,我们都不得不改变自身的原则。” “所以——”安德莉亚拖长了语调,她摊开双手,“我以后该怎么称呼您呢,比如,某某某夫人?” 沉默了片刻,柯罗诺斯也等着康斯坦斯的回答。在他的记忆里,康斯坦斯从未被人叫过福尔摩斯夫人。 “不,”康斯坦斯斩钉截铁道:“我的名字永远都是康斯坦斯·阿普比。”紧接着她从桌上翻出一沓文件,对安德莉亚说:“但这不是重点,安德莉亚,我必须要跟你谈谈今年文官考核制度改革的内容。” “你不是说这项改革明年才着手吗?” “安德莉亚,你不觉得今年的八月安全阀是它实行的最佳日期?” 柯罗诺斯退出办公室,他轻松的脚步声回荡在长廊,穿过前不久才翻新的瓷砖。在另一个世界,也就是康斯坦斯就任内阁秘书的当天,她曾对他说过,有政治的地方永远都不会出现英雄主义。说这话的时候,她就站在这扇象征着权力的大门后面,以一种坚韧的姿态望着远处的议会大楼。 “终究有一天,你会变成我们这样,对于无关切身之痛的噩耗都变得漠不关心。” 此刻,同样的地点却换了不同的人。 “我把报告给她了。”柯罗诺斯抬眼,他说:“你瞒不了她多久。” 又来了。麦考夫曾不止一次有着强烈的冲动,想向她和盘托出。但他不确定,或者说他无法解释不曾说清楚的沉默,那些欺骗的伎俩,那些无法分担的忧虑,让他最终得出结论,“我会亲自告诉她,但时机需要由我来决定,你不能插手。” 柯罗诺斯耸了耸肩,他希望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如果麦考夫的表情不那么严肃的话,他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有一个忠告:为了避免信息泄漏,你应该早点遣返奥列夫,或者——让他消失。” 柯罗诺斯说这话的表情过于平静,麦考夫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为什么你那么着急要除掉他?” “你的双手是不是从来没有沾过血?”柯罗诺斯的口吻听上去十分不屑,“拜托,你可是军情六处出身!” 只有食古不化的原始人才会信奉暴力。麦考夫的脸上堆积着他惯有的假笑,他说:“今晚八点,地点你知道,我不希望有人迟到。” 柯罗诺斯冲着他的背影叫道:“这话你应该对夏洛克叔叔说,家庭聚会我可从来没有迟到过!” “还有吉姆叔叔……”他愤愤不平地补充道。 安德莉亚笑眯眯地合上办公室的门,却在转身之间,被走廊上突然出现的男人吓到瞬间失色。虽然安德莉亚出身内政部,但实际上她主要负责跟军情五处的人打交道。至于军情六处的这位,安德莉亚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她的前任,内政部的上一位副常务次官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被军情六处的人带走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所以,安德莉亚打心里就对这个男人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恐惧。“福尔摩斯大人……”她的脚不自觉地往左边移动,“您是来找阿普比小姐谈论文官考核制度改革的吗?” “什么?”麦考夫不明所以地盯着她。 安德莉亚急得嗓子眼都快冒火了,她真的不想让这位情报机构的头子对康斯坦斯发难,更别提他还是方案实施的最终敲定人。“正如我想向您说明的那样,阿普比小姐她不是有意要瞒着您的,因为我们都知道您——您永远都能恰当地评估您所掌握的情报跟资源,所以我们不想让您为难。” 眼前这位女士小心翼翼的口吻,让麦考夫丧失了继续询问的欲望。他抬腕看了一眼表,“泰勒小姐,我可以进去了吗?” 安德莉亚慌乱地点了点头。 外交部常务次官的办公室基本上保持着帕特里克在任时的模样。除了坐在办公室桌后面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现在轮到了他的女儿。 除却监控摄像头,这还是麦考夫第一次近距离、认真地观察着康斯坦斯工作的样子。她的黑色卷发随意地披在脑后,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握着一支钢笔在纸上写写停停;她抿了抿嘴,专注地看着桌上的文件。在如此关头,一向感觉敏锐的阿普比小姐竟然没有察觉到有人在悄悄靠近。 “你在看什么?”麦考夫那双深邃的眼睛扫向桌面,只看到了文件的题头——体检报告,他正想继续往下瞄,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突然挡住了视线。 “麦考夫,你现在不应该是在美国大使馆吗?我以为我在电话里说得很清楚了,约克公爵这件事必须由你出面。我完全不想为王室收拾烂摊子,他们真的有点挑战我的底线了。未成年女孩,他简直是个畜生!”康斯坦斯突然起身,在斥责的同时,连忙拿起另一份文件盖在被麦考夫瞥见的报告上面。 “注意语言,康妮,他是你父亲的好友。”麦考夫假意收回视线,他提醒道。 “战友。”康斯坦斯不留情面地纠正道,“一年的战友。” “我们不能跟美国人闹翻,康妮,你明明知道的。”麦考夫好脾气地说道,他知道康斯坦斯在转移话题,但他并不在意这种伎俩。 康斯坦缓缓地点了点头。她恢复了平静,仿佛刚刚出声呵斥的人不是她。“我当然知道,我们对美国最重大的胜利大概只有华盛顿海军条约。”她挑了挑眉。 “所以你刚才在看什么?”对待自己想要的答案,麦考夫一向很有耐心。 康斯坦斯愣了两秒,见麦考夫一副「我等着你瞎编」的模样,她只好叹了声气,“我最近在起草文官考核制度的改革方案,背着所有人,包括你这位内阁秘书。不管怎么样,我希望到时候你能极力反对这项改革方案。” 第107章 “然后在正式会议上签署这份我曾「为之不屑」的方案。”麦考夫的眼睛里含着笑。 康斯坦斯起身,她振振有词:“不管结果如何,那群老派的文官都会感激你做出的努力。至于我,他们大概只能背地里对我咬牙切齿,「哦,那个阿普比家的小姑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敢打赌,他们一定会向汉弗莱告状。所以,我计划在安全月实行这项方案。” 麦考夫凝视着她,没有说话。 “好吧,你上次这么盯着我还是因为我翘掉了印度大使的晚宴,然后被你发现在唐人街吃晚餐,”康斯坦斯无奈之下从文件堆里找出被遮住的报告,她递到麦考夫的眼皮下,“我非常健康——两年前我就开始戒烟戒酒,每天保持锻炼,相信我,就算是十年前的我都不会这么有规律地生活。” 麦考夫仔细地翻阅着她的体检报告,听到她信誓旦旦的保证,他为自己的情绪、对往事的怀念而感到惊讶,“你过去确实像个双面人,但我有幸认识了那个最疯狂的康斯坦斯。老实说,那感觉还不赖。” 康斯坦斯被他这番话逗笑了,她维持着嘴角上扬的角度,但说出的话却没有丝毫的让步,“你可没有资格说我是个双面人,你当年可是在我的屋子里,吃着我做的蛋糕,然后监视隔壁的邻居,还骗我说什么——你有个弟弟在剑桥读书,正好也是化学系,你想认识一下他的老师。夏洛克知道你把他的母校降低了一个水准吗?” 麦考夫合上手中的报告,他微微抬起下巴,反击道:“汉弗莱知道他的小孙女在大学时不仅翘过课,还在酒吧打过架吗?” 你居然还敢提这件事! 康斯坦斯有一种不可遏制的念头,她一想起那晚在酒吧发生的事就气得不行,语速快到如同机关枪发射的子弹。 “麦考夫,他当时在羞辱你。不过是一个布灵顿俱乐部的成员,穿着ede&ravenscroft定做的礼服,朝着柜台甩出一捆现金,就敢为所欲为。”她的手指挥舞着,就像是在前线指挥马岛战役的军官,眉眼间隐约透露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 “我只不过小小的教训了他一下,我就是不能忍受有人这么对待我在乎的人,没有人可以,哪怕他拥有所谓的蓝血血统。” 麦考夫嘴角的笑意不断加深。对于那晚发生的一切,一直都牢牢地印刻在他的脑海里。他从来都不知道女人打架居然这么——精彩纷呈——她当时绝对没有喝醉,他看得出来,她的酒量很好。所以在第一拳挥出去的瞬间,他知道她一定会打中,没有留任何情面的,让那个出言不逊的小子鼻青脸肿。他本来可以拦住她,但他知道那天,她的心情不好,她甚至都没有主动上前跟他说话。 5月2日,对康斯坦斯而言到底是一个什么特殊的日子,麦考夫不得而知。但他永远都记得,在嘈杂尖叫声不断的酒吧里,满是汗臭味跟廉价香水味的人群中,他的思绪跟目光全都落在那个最耀眼的角落里,他的脸上渐渐浮现难得的笑意,正像此时此刻。 “等等,”康斯坦斯察觉到整件事情的经过有那么一丝的不对劲,那个被她教训的男人跟埃德里克明明相识,他不可能不知道她的名字,挨完揍之后,他完全可以向自己位高权重的父母告状。所以,汉弗莱为什么从未在她面前提及过此事? “你做的?”康斯坦斯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测,她对他的行为举止太熟悉了。麦考夫习惯把自己的情绪隐藏在一些细枝末节里。比如他正在回避她投来的询问目光,而这恰巧验证了她的猜测。 一种深沉的静默笼罩在他们之间,似乎人人都各怀心事。康斯坦斯意识到自谢林福特岛回来后,她好像又变成了从前那个大胆又活拨的阿普比,就连谈话都比以往放纵了许多。而麦考夫,这段时间他几乎没有对她说过一次「不」,他善解人意,纵容着她,更胜以往。 终于,康斯坦斯开口了,她像个审讯员一样,淡淡地来了这么一句,“汉弗莱说过,干你们这行的成不了家,就算能成家,那也不一定能维持下去。”她似乎想在证明什么,或者是想让麦考夫证明什么。 麦考夫故作随意地向四周瞥了一眼,他终于从椅子里挪了出来,踱步到她面前,手指轻轻抚上她光滑的脸颊,他明白她的意思。即使是他们,也有会对关系所带来的改变而感到忧虑——他总算及时意识到了。 “但康妮,自十五岁起你就没有再听过他的话了。” 麦考夫拿出十多年前,她在离别之际悄悄塞进他衣兜的戒指,一枚再朴素过的圆环戒指,内圈镌刻着她的名字。他一直带在身上,无论身处何境。 “原来,我早就求过婚了。”康斯坦斯的口吻有种说不出来的怀念感。她为自己从前莽撞的行为感到一丝微妙的好笑,“但麦考夫,这枚戒指其实是——” 分手礼物还未说出口,麦考夫就将她搂在怀中。她能够看到他的脸,离得很近,还能看到那双深邃的灰色眼睛,似乎更近,还能感到他那温暖的、带着淡淡香水味的呼吸。 他的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她的脸颊,她还能感到他的手握着她的手,她的思绪飘忽不定,她不知道麦考夫为什么突然要这么做。直到他在她耳边低声说:“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对你的感受。但比起难以启齿的情话,我更喜欢用行动表示自己的感情。” 话音刚落地,他的手指突然收紧,他的嘴唇向她的嘴唇压下去,他们深深的吻着,如同多年前的那个不眠之夜。 第66章 关于婚礼地点 约翰四处张望着这座据说有百龄的老宅,听玛丽说,阿普比这座灰蒙蒙的屋子已经被英国政府登记为「listed building」,而汉弗莱爵士,同这屋子给他的感觉一样——古老陈旧、傲慢自负。 “我不懂,一个婚礼地点而已,”约翰举着酒杯,他小声跟玛丽嘀咕道,“跟他们相比,我们的效率简直好到不可思议。” 玛丽坐在宽敞的餐桌边,小声谢谢德雷克递上的蛋奶酒。对于约翰的抱怨,她竟然生出一种奇异的赞同:“汉弗莱爵士只是力求完美,他想给自己的孙女举办一个盛大的婚礼。但莫里亚蒂——他绝对是故意刁难。” 约翰的视线落在餐桌一端:汉弗莱爵士板着脸,穿得如同马上就要参加在罗加诺厅举办的国宴,正式而隆重;汉弗莱爵士的左手边是精神焕发,正在完美演绎一名绅士作风的莫里亚蒂,要约翰说,莫里亚蒂简直是个天生的演员,明明前不久还用炸弹威胁他跟夏洛克,结果转眼间又变成所有人眼中彬彬有礼的大学教授。 而他们的对面:神情温和的福尔摩斯夫妇,则像全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怎么说呢,比较正常。他们举止得体,跟自己的孩子不同,他们从来不会说出让人难堪的话。 不太正常的是玛丽右手边的夏洛克。还没坐下十分钟,她就觉得他十分想夺门而出。如果不是福尔摩斯夫妇在场,她确信夏洛克一定会这么做。 “这个场面真诡异。”约翰注意到夏洛克到现在为止根本没有说过一句话,而莫里亚蒂也从未看过夏洛克一眼。两个人甚至都懒得假装友好,他们同时无视了彼此。 玛丽还没回答,就听到前厅的门被推开。她听到一个清亮的女声在抱怨:“肯尼迪家族的人说话都这么浮夸吗?我仿佛看了一出脱口秀,他还一直朝我眨眼睛。柯罗诺斯,你也看到了吧,他绝对是朝我眨了眼睛,呃,这真让人觉得反胃。” “康妮,”有两道厚度不同的男声同时在走廊响起。 玛丽悄悄探出头。一个身型瘦削,穿着价值不菲西装的年轻男人顺手接过康斯坦斯的手提包,在看清他的面孔后,玛丽在心里思忖:他到底是这两家中谁的孩子? 年轻男人说:“你该不会忘了2012年最高法院对美国同性恋婚姻合法化的裁决中,这位肯尼迪的叔叔投下了关键第五票吧?” 康斯坦斯跟麦考夫面面相觑,他们同时看向年轻男人。 “你的意思是,他是在向你暗送秋波?”康斯坦斯有那么一瞬间的疑惑,她转过头问麦考夫,“你也这么认为?” 麦考夫心想,真希望自己没有听到这段对话。他自然地揽过她的腰,顺其自然地往自己的父母方向走去。他一点都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年轻男人坐进夏洛克旁边的空座位,嘟囔道:“他绝对是嫉妒了。” 夏洛克随意瞥他一眼,“在你跟着他们前往格罗夫纳广场西侧的24号大楼时,你就没发现他们有什么不同吗?” 年轻男人愣住,他搜寻着会晤前的所有细节。然后有那么一点点的异样突然从脑海浮现出来——康斯坦斯的嘴唇。 “夏洛克叔叔,你真的太可怕了,”他缓缓起身,“记得在我出生后提醒我,千万不要跟你作对。” “什么?”玛丽听到这里,内心的惊涛骇浪已经盖过一层又一层,她转过头盯着约翰,发现他的脸上出现了跟自己毫无差别的表情。 第108章 这是什么家族秘闻? 跟福尔摩斯夫妇打完招呼后的康斯坦斯优雅落座,莫里亚蒂递给她杯子,她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避开了汉弗莱的视线,小声问道:“为什么大家都这么——严肃?” “你的婚礼地点,意见无法统一。”莫里亚蒂为自己倒了一杯,他幸灾乐祸的嘴角就没停止过上扬。 柯罗诺斯喝着自己位置上的橙汁,他就坐在康斯坦斯的右手边,听到这里,他险些被喉咙里的水呛住,“咳咳,为什么?我不是给了预选方案吗?” 康斯坦斯没理会柯罗诺斯的碎碎念,她实在是不理解这有什么值得探讨的。隔着餐桌,她跟麦考夫露出了相似的表情——疑惑不解。 于是,汉弗莱清了清嗓子,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语气高傲:“请原谅我再次不厌其烦地强调自己的想法,我认为汉普郡的海克利尔城堡是第一选择,我跟第七代卡那封伯爵是老朋友,他的继承人跟帕特读的是同一所私立学校,我确信他会非常愿意让康妮在那里举办婚礼,一场简单、迅速、耗费低,但举世瞩目的婚礼。”说完,他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麦考夫。 但福尔摩斯先生却有不同的想法,或者建议,他说:“海克利尔城堡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地点,但我觉得——克里维登之家也不错。我跟麦克的妈妈就是在那里举办的婚礼。对我们来说,这是一段非常美好的记忆。”说完,他紧握着福尔摩斯夫人的手,两人甜蜜一笑。 听到克里维登之家,麦考夫跟康斯坦斯瞬间变了脸色。而柯罗诺斯则机械地摇了摇头。 麦考夫完全能预想到汉弗莱接下来说的话。果不其然,他听到汉弗莱用一种古怪的语调说:“seriously?你们应该慎重地考虑此事,并问问自己是否考虑过事情的全部含义。不会有人不知道1960年在克里维登之家发生的普洛夫莫事件吧。俄罗斯女间谍,婚外情丑闻,间接导致麦克米伦政府垮台。以我所见,这真是一个有勇气的选择。尤其是对我的孙女而言,度完蜜月她要怎么面对自己的同僚?这会成为她职业生涯中不能回避的污点。” 然后他不留痕迹地将话题抛出去,“麦考夫,你认为呢?” 约翰放下酒杯,他偷瞄了一眼麦考夫,然后对夏洛克说:“真奇怪,我的眼前居然出现了两个麦考夫·福尔摩斯。” “夏洛克,你都不帮一下麦考夫吗?”玛丽难得对这个大权在握的男人露出同情的目光。 被叫到名字的男人略带嫌弃地瞥了一眼这对看戏的夫妇,他将手机放进兜里,出声提醒道:“你们该走了,赫德森太太在等着你们带回她最爱的曲奇小饼干。” “夏洛克,”约翰说:“我跟玛丽只是想过来跟汉弗莱爵士道谢,谢谢他救了玛丽。” “是柯罗诺斯救了你们。”夏洛克抬眼,神情冷淡,“而且刚刚你们已经见过他了。” “但夏洛克——”约翰话还没说完就被玛丽打断了,她拉住约翰的胳膊往外扯,“亲爱的,你是不是忘了要陪我去买一些婴儿用品?” “现在?” “还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吗?” 华生夫妇的退场并没有引起餐桌上其他人的注意。尤其是处于话题中心的两家人。 “很抱歉,我忘了还有这一层关系。”福尔摩斯太太脸上堆满的歉意让康斯坦斯感到一阵难堪。 她压低声音说:“汉弗莱,我没说过我想在海克利尔城堡举办婚礼,你能别这么自作主张吗?” 汉弗莱定定看了她一会儿,见她挑了挑眉,他不情愿地让步,只是他的表情不再明朗,“我早就料到有这种局面,所以我还有第二个选择——乌邦寺庄园,那是属于罗素家族的城堡,康妮的祖母是第十四任贝德福德公爵的姑妈。” “别强迫自己了,”莫里亚蒂说道,他终于确信了一件事,一件他曾半信半疑的事,“你一点都不喜欢罗素家族的人。你这些年一直跟他们保持联系,不过是因为你想百年之后葬在贝德福德公爵家族的私人陵墓里。” “什么?”康斯坦斯放下酒杯,她睁大眼睛,“你不喜欢他们,但你却让我参加无聊的晚宴,跟他们最年轻的继承人交好,你明明知道我也对他们——没有任何兴趣!” 汉弗莱瞪了莫里亚蒂一眼,然后避重就轻道:“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们还有最后一个选择:阿普比城堡。不过它实在是太老了,它跟征服者威廉是同个时代的产物。这些年我没有精力去翻新它,那是康妮还有……吉姆小时候常住的地方,我只是想维持它目前的模样。但如果要变成举办婚礼的地方,我必须要对它做出改变,这可能会花费不少时间。” 听到这里,原本一言不发的夏洛克突然来了一句:“你知道麦考夫的工作性质吗?弄这么一出盛大的婚礼,好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吗?包括他的——” “夏利!”福尔摩斯夫人突然出声制止道:“不要在汉弗莱爵士面前失礼。” “夏洛克,”麦考夫脸上没有丝毫不悦的神情,他这时候简直像个温顺的人物,“这不是重点。我认为汉弗莱爵士说得很对,他考虑得很周全。” 真是荒唐。夏洛克跟莫里亚蒂同时翻了个白眼。 “停下,”康斯坦斯已经厌倦这种僵持不下的状态,她对汉弗莱说:“我始终认为婚礼是一件非常私人的庆典。我一点都不希望在自己的婚礼上看到无关紧要的人,比如英国石油公司董事、皇家剧院基金会主席、英格兰银行副行长、牛津大学名誉校长以及头衔多到我不想提及的大人物。如果我的后半生都要跟所谓的利益相关者为伴,那为什么我不能有一次,只属于我跟我的家人的记忆?” 柯罗诺斯刚想讲个笑话打圆场,就听到汉弗莱冷笑一声,他故作姿态地理了理领结,“谁在乎?”他说:“你当然能低调地举行婚礼,不过我希望我还能活到参加你的第二次婚礼,康斯坦斯·阿普比小姐,这么多年了你甚至连一个cmg都没有!” “以及很高兴认识你们,福尔摩斯夫妇。”傲慢地说完这句话,汉弗莱离开椅子站了起来,带着他的骄傲走上楼。他至少可以为一件事感到骄傲:即使他对真正想要的东西总是晚一步,他也是绝对不肯将就凑合的。 气氛突然变得异常尴尬。麦考夫递了个眼神给夏洛克,柯罗诺斯转过头,看着莫里亚蒂,而莫里亚蒂则盯着站在走廊的德雷克。德雷克耸了耸肩,只好转身跟上汉弗莱的脚步。 康斯坦斯的眼神则一直定在一个地方,那就是汉弗莱离开的座位。她全身紧绷着,努力不让叹气声从齿间溜走,短短的一瞬间,她又像回到了小时候。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无法达到汉弗莱的要求,他从不给予她一点肯定。 夏洛克收起翘着的双腿,他起身拉开椅子,对面面相觑的福尔摩斯夫妇说:“爸爸妈妈,时间不早了,我先送你们回家。” 像是从睡梦中惊醒般,康斯坦斯眨了眨眼,她慌忙起身,“抱歉,福尔摩斯太太,我为汉弗莱的言论表示——” “康妮,用不着道歉,”福尔摩斯太太微笑道:“我知道汉弗莱爵士只是在关心你。” 前院传来汽车发动的声响,康斯坦斯面无表情地盯着客厅墙上高高挂起的照片。淡黄色的墙壁上钉着一幅雕刻繁琐花纹的木质相框,照片里的所有人都朝着他们的方向,微笑着,眼睛里满是对生活的向往跟期待。 “我永远都没办法成为帕特里克,成为他心中最完美的那个孩子。”她的视线从照片里长相俊美的男人移开,对莫里亚蒂说:“是我太没用了吗?” 莫里亚蒂抬起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他就站在她的旁边,盯着照片里年幼的她,黑色卷发梳成漂亮的赫本头,她被帕特抱着,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明亮的绿眼睛笑得像月牙。 “说什么傻话,”他将手中的酒杯递了过去,“你可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外交部常务次官。” 康斯坦斯接过酒杯,抿了一口,发现是苏打水,她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你刚刚都让我喝酒了。” 莫里亚蒂只好解释道:“你最好保持清醒——毕竟你都没有发现你的未婚夫跟你未来的孩子,他们同时不见了。” “什么!”康斯坦斯惊呼道。 汉弗莱的书房就在二楼走廊的尽头,在这样的深夜里,他就坐在自己椅子上,手里握着一张照片,借着昏黄的桌灯,可以清楚地看见,照片的主人公是一个女孩,她站在谢尔登剧场前,一身黑色毕业袍子,学士帽端庄地戴在头上,她没有看镜头,只是一脸平静地看着远方。 书房的门被缓缓打开。 “福尔摩斯先生,我认为你至少应该有敲门的礼貌?”他将照片匆忙夹进离自己最近的书里,正好是埃德蒙·戈斯的《父与子》。 “汉弗莱爵士,情况紧急,原谅我的失礼。”麦考夫快步走到他面前,从自己西装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一支小型录音笔,放在两人之间的书桌上。 第109章 “又是哪个倒霉蛋被军情六处抓到了把柄?”汉弗莱漠然地盯着麦考夫,他嘲讽起情报机构向来不留情面。 “我希望您能听听这里面的内容。” “哦,这个倒霉蛋不会是我吧。” 汉弗莱见麦考夫不肯让步,也不肯离开,出于无奈,他只好拿起录音笔,点开了播放键。寂静的黑夜里,除了平缓的呼吸声,一男一女的对话在嘈杂的环境音里十分清楚,显而易见,都是汉弗莱熟悉的声音。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拼劲全力走到那个位置吗?” “人人皆爱权力。” “哈哈哈……我十一岁那年,汉弗莱曾被要求上过几次质询法庭。因为在他担任内阁秘书那几年里有过几次「劝导」,现任政府怀疑他跟几桩影响颇深的政令有关联。所以翻旧帐折腾了他好几个月,他年纪大了,差点因为这事进了重症病房。” “所以从那刻起,我就觉得权力很好。至少,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汉弗莱沉默着,灯光映射下,他脸上流露出来的震骇和不能置信被麦考夫尽收眼底。过了片刻,他突然就像游乐园泄气的气球,陷入一种奇怪又悲伤的氛围。 “麦考夫,”汉弗莱凝视着窗外的清冷明月,他缓缓说道:“南希嫁给我的的时候,她是贝德福德公爵家的小姐,才华横溢,漂亮优雅,而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公务员,在苏格兰首席部长的办公室工作。我没有能与之匹配的社会地位跟财富,我甚至都没能给她一个真正盛大的婚礼。等到我们生下了帕特,情况才有所好转,办公室也越来越大,我还继承一个远方叔叔的城堡。尽管遗产税高到离谱,但南希却很高兴,每年我休假的时候,我们都会带孩子到阿普比城堡度假,它对我们意义非凡。你知道,帕特是我跟南希唯一的孩子,他的婚礼。因为安娜的身份,我们也只能低调处理。我对康妮的婚礼这么挑剔,并不是因为我对你有意见,而是因为在南希去世前,我向她保证过,我会为康妮举办一个有史以来最完美的婚礼——她是我们最爱的孙女。相信我,如果帕特还在世,他会比我还难缠。” 良好的观察力让麦考夫注意到汉弗莱的一双深眼窝里闪烁着泪光,他避开视线,尽量不让眼前这位自尊心强到享誉白厅的前任内阁秘书感到尴尬。 但出于速战速决的想法,麦考夫将准备好的纸条从西装的内兜里拿了出来,放到《父与子》的黑色封面上,他放低声音道:“也许这个地点,大家都会喜欢。” 汉弗莱身子前倾,目光落在纸条上停了一瞬,他仿佛难以置信,又看了一遍。“你是怎么知道这地方的?”他问道。 “康妮带我去过,我必须要承认,那是一个很美的地方。” 站在门口偷听的康斯坦斯跟莫里亚蒂同时转过身,她顺手接过莫里亚蒂递来的手帕,擦了擦眼角残留的泪水,声音哽咽着,“他怎么知道南希跟汉弗莱是在那里举办的婚礼?” 莫里亚蒂摸了摸她的脑袋,他声音压低,“夏洛克离开前用手机发了条短信,我看到了内容。” 康斯坦斯直勾勾地盯着他,她脸上浮现一言难尽的表情,“吉姆,你实在是太关注夏洛克了,我不得不怀疑——你是不是——” “闭嘴!”莫里亚蒂从她手里夺走手帕,眯了眯眼,上下牙相互摩擦着,“你的未婚夫你自己等,我要去睡觉了!” 康斯坦斯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嘴角微微上扬。 第67章 逃婚进行时 库姆堡古镇的manor house hotel ,建于十四世纪,古老庄严——同大名鼎鼎的亨利四世几乎属于同时代的产物,在经历战火洗礼与岁月蹉跎之后,只有它依旧存活。绿草如茵的山丘,欧洲蕨正变成朦胧的翠绿之色,伫立于山地荒野的草木为灿烂的阳光轻抚。 六月的到来,向来悄无声息;但六月也是一个结婚的好日子。 在女王官方正式庆典的前几天,康斯坦斯跟麦考夫的婚礼低调地在库姆堡小镇举行。但他所派来的特勤人员却将酒店的出口围堵得水泄不通,这样的低调被汉弗莱嘲讽成「一种做作的官僚主义表现」。 夏日的阳光被隔绝在酒红色的天鹅绒窗帘之外,室内的壁灯被点燃,康斯坦斯坐在手工布艺沙发上,她身着一袭白色的婚纱长裙,领口低开,露出纤细的脖颈,肩上搭着同色的网纱披肩,黑色微卷的长发如同波浪在背脊起伏,一缕卷发从微皱的旧头纱漏出,一顶耀眼的蓝宝石王冠正置于她的头上,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安德莉亚从拉斐尔的肖像画上看到的那样。 略有不同的是,康斯坦斯一言不发地品尝着手中的苏格兰威士忌,她的心里生出一种非常不安的感觉,从她到达酒店,看到里里外外包围的黑衣男人那一刻起,康斯坦斯说得最多的不过是「你们随意」。 安德莉亚缓慢地坐下,她挑了挑眉道:“有点像乔治六世送给女王的那套比利时蓝宝石王冠。” “时间再往后推。这是阿尔伯特亲王送给阿盖尔公爵夫人,也就是路易斯公主的结婚礼物。她死后,这顶王冠经历了三次拍卖——没有权力的人终究护不住自己心爱的东西。” 安德莉亚的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她边听边敲打键盘,端端正正,像是在白厅开会。出于三天前才得知消息的震惊,她不得不问道:“现在不是冷战时代,你也不是潜入伦敦的前苏联间谍,为什么你跟他的关系会隐瞒得这么彻底?” 康斯坦斯心不在焉道:“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大张旗鼓的事情。婚礼同葬礼一样无聊,这不过是人类创造出来为了社交的一种仪式。只有在这两种场合下,你才会感觉人生变得特别短暂,就跟待在时间机器里一样。” 典型的答非所问。安德莉亚的手指顿了顿,她移开视线道:“好吧,这个观点倒是新颖。不过你应该看看苏格兰选举委员会前几天为公投预热的新闻,简直像是艾丽莎·麦凯的个人博客。” “我听说了,”康斯坦斯原本懒散的背脊突然挺直,她呷了一口酒,继续说道:“但我必须要提醒一下内政部,就算独立派反对者示威,也必须绕开女王的庆典仪式。说实话,1979年就苏格兰权力下放一案展开公投已经非常离谱,没想到几十年后还要为苏格兰是否独立再次公投。公投这种让整个国家全体人民投票来决定国家政策的制定、修改或者废除的制度。在我看来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然后就是——无数次,如同戒不掉的毒瘾。让一无所知的民众来决定一个国家政策的走向,这不是民主,这是一出暗无天日又滑稽可笑的戏。而大部分政客,比莫里哀的《伪君子》还要让人感到可笑——自以为是到了极点。” 康斯坦斯话刚说完,视线停在门被缓缓推开的手指上。潮湿而温暖的空气中传来低低的笑声,“你改变了不少,康斯坦斯。”欧洛斯怀着一种孤独感看着姿态优雅的康斯坦斯放下酒杯,她说:“但你对公投的看法,却固执己见到超出常人的理解。” 安德莉亚注意到这个突然推门而入的陌生女人,她穿着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礼服,裙摆下纤细的脚脖子被一对冰冷的电子镣铐束缚着。但她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感到羞辱不快的神情。 “你不应该在这里,你应该回到福尔摩斯夫妇的身边。”康斯坦斯越过她的肩头,看到了紧紧跟在其后的特勤人员。他们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你以后我后面是谁?”欧洛斯随意地坐在整个房间里唯一还空着的椅子上,她显然被好好打扮一番,脸上被腮红点缀着,竟然让康斯坦斯看到一丝女人的妩媚感,“也许,他不会出现。” 安德莉亚的脸瞬间变得阴沉,她厉声道:“这位小姐,我可以强迫你立即离开这里。” “欧洛斯·福尔摩斯,”康斯坦斯叫出她的全名,郑重其事,脸上堆起的笑意没有温度,“对别人施加某些特殊的压力,我也许会感到愧疚;但对你——我永远都不会。所以,在适当的场合,学会做适当的事,这是世界的生存法则,即使是聪明如你,也必须遵守。” 欧洛斯没有说话,她面无表情地盯着康斯坦斯,似乎在思考什么。就在两人默默无语的空档,安德莉亚准备合上电脑前,门再次被敲响。 在她们隔壁的房间,汉弗莱戴上老花眼镜,手里捧着一杯红茶,另一只手则是德雷克整理的宾客名单,他安静持重地盯着,后来实在是忍不住了,他出声抱怨道,“假如当年罗密欧跟朱丽叶私奔成功,出席他们婚礼的宾客至少也比这个名单上的多出一个英国地方自卫队。” 莫里亚蒂不经意地回复道:“某种程度上说,有婚礼总比没有婚礼要好上那么一点点。” 阳光在汉弗莱的金色镜框边闪烁,他抬起头,没有采取以往曲折离奇的询问方式,相反,他单刀直入道:“你在为你私生子身份感到羞耻,还是在为你的母亲感到不平?” 第110章 莫里亚蒂向窗外的天空瞟去:日光正好,与他离家那天的暗淡无光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世界。如果威廉姆斯在,他肯定会说——你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有什么好难过的。 他一句话还没说,就听到汉弗莱用厚重的声音说:“对于你、还有你母亲的遭遇,我并不为此感到抱歉,因为那是我必须要做的选择。” 莫里亚蒂笑了笑,干涩得像是枯萎的树叶,他看上去毫不在意,但话锋一转,“那对帕特里克呢?” 沉默了一瞬,但汉弗莱的语调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对于一个惯于在无数谎言里找到最正确的路径的人来说,接下来的话没有让莫里亚蒂感到一丝意外:“帕特是一个好人,也是一个优秀的士兵,他比我们都更热爱这个国家。而你现在是想让我为过去所做的正确决定而感到愧疚吗?伊恩,别做梦了。” 说完,汉弗莱掏出一盒雪茄,顺便为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威士忌,在他这个年纪。尤其是只比女王陛下只小一岁的前提下,这样的酒量显然不合常理。 但他只是举着酒杯,说道:“让我来告诉你,如果我没有做出那些决定会发生什么:如果我没有将你送走,菲利普会曝光你跟艾莉亚的身份,帕特将会被情报机构扣押调查,我不仅会丢掉内阁秘书的职位,甚至还可能会被上议院那群蠢货审判;如果我提前终止那几起预谋的爆炸,赌注之刃的计划就可能会被ira发现,而这是军情六处最机密的一个行动,我不能冒险。” 以及我并不知道帕特恰好就在纳德酒店,就在那天——该死的——那一天!汉弗莱咬紧牙关,一条条狰狞的青筋爬满了他干枯的手背。 莫里亚蒂不屑地转过头,他夺走酒杯喝了一口,然后朝汉弗莱方向举起酒杯,“为了达到目的,你不惜纵容犯罪——过了这么多年,我很高兴我们有了共同点。” 听到这话,汉弗莱被烟呛到咳了几声,散发着甜腻香气的烟雾里,他看不清莫里亚蒂的表情。但他无比清醒的认识到,莫里亚蒂或许不是在嘲讽自己。但这却更让汉弗莱感到匪夷所思,在他的印象里,那三个孩子:帕特里克、威廉姆斯还有伊恩或者吉姆;平心而论这三个孩子中,最不正常的大概就是吉姆。 所有人都以为他不知道阿瑞斯是死于吉姆之手。时间久了,连他自己都会怀疑:他当时看到的一切会不会只是自己的幻觉? “你是真的不会演戏,汉弗莱。”莫里亚蒂将剩余的威士忌一饮而尽,他重重地将杯子放在桌上,如同一个顽劣的孩子因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无声而骄纵地乱发脾气。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汉弗莱缓缓的吐出一圈烟雾,他目光锐利地盯着莫里亚蒂,“你最好打住。” 莫里亚蒂的嘴角轻轻牵扯出一抹微笑,只是这笑还没坚持多久,就被匆匆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德雷克慌张地看着汉弗莱,“福尔摩斯先生的车刚才好像……开走了。” 汉弗莱跟莫里亚蒂同时起身。汉弗莱一把扔掉手中的名单,他在房间里快步地打转儿,“你看清楚了,是他的车?” “我已经跟那群黑衣人确认过了。” “确认什么?” 康斯坦斯摇曳着长长的裙摆,她靠在门框边,平静地凝视他们。在她的身后,是皱着眉头的安德莉亚跟一脸无所谓的欧洛斯、还有半信半疑的赫敏。 莫里亚蒂猝不及防地转过身,就听到汉弗莱的略带紧张的嗓音,这个老人摸了摸自己早已发白的鬓发,他强调道:“确认你们出发到教堂的时间。” 上帝,他是真的不会演戏。莫里亚蒂再次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康斯坦斯狐疑地瞄了他一眼,紧接着,手心有什么东西在震动,她拿出手机,注意到屏幕上出现的讯息很简短。 【我会很快回来】 “恐怕不行了,”她再次抬起头,一双绿眼平静地注视着莫里亚蒂,“我要出去一趟。吉姆,你留在这里,帮我「照看」欧洛斯。如果一个小时内,我还没回来,汉弗莱你就取消婚礼。安德莉亚,你跟我走。” 那顶蓝宝石被康斯坦斯毫不犹豫地扔到汉弗莱的怀里,他慌了神,“康妮!” 康斯坦斯没有理会他的大惊小怪。她跟赫敏匆匆对视了一眼,赫敏朝她点了点头。 “让莫兰跟你们一起,”莫里亚蒂突然出声,他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突然变脸的安德莉亚,说道:“他至少比那群军情六处的人有点用。” 康斯坦斯已经走到楼梯口的脚步停了一瞬,她没有回头。 过了片刻,汉弗莱重重地倒在扶手椅里,他摇了摇头,生平第一次,也许不是第一次,但却是莫里亚蒂第一次亲耳听到的汉弗莱所说的一句脏话,“这他妈到底在做什么!” 欧洛斯见赫敏一脸警惕地盯着自己,她顺从地坐在汉弗莱的对面,从地上拾起宾客名单,还不到一秒,她笑出了声,笑声在这紧绷的气氛中显得格外突兀。莫里亚蒂就站在汉弗莱的身后,冷眼盯着欧洛斯,他们对望着,从彼此的眼里看出了相同的含义。赫敏察觉到这两人似乎有什么可怕的计划,她悄悄地拿出魔杖。 “别紧张,格兰杰小姐,”莫里亚蒂平静地看着赫敏的手在空中尴尬地停滞不前,然后他对德雷克说:“德雷克,麻烦你在这个破旧的酒店里,随便借台笔记本电脑给我。” 欧洛斯随意地翘起双腿,她的目光停留在赫敏身上,声音带着诱惑,“你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在婚礼当天,新郎新娘同时消失吗?” 赫敏一愣,她听到汉弗莱说:“福尔摩斯小姐,你应该回到你父母身边。” “不行——”赫敏脱口而出道,她回避着汉弗莱诧异的眼神,心中一阵懊悔。德雷克将酒店提供的笔记本电脑交到莫里亚蒂手上,他还特意端来一杯果汁,面带微笑地递给赫敏。汉弗莱盯着德雷克,似乎有话要说。 莫里亚蒂利落地打开电脑,他的指尖有力地敲打着键盘。欧洛斯起身,走到他的后面,看到屏幕里出现的代码,她露出神秘的笑容。 “格兰杰小姐,”她刻意拖长语调,“我们不会让你为难的。” “我们?”莫里亚蒂停下手上的动作,他转过身,盯着欧洛斯说:“没有我们,福尔摩斯小姐。” 欧洛斯不在意地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她此刻的姿态倒是跟他那位官威甚重的兄长有了七分像。尤其是嘴角嘲讽的角度,让莫里亚蒂的太阳穴隐隐作痛。他回过头,看着屏幕里的起伏曲折的绿色波纹,“柯罗诺斯到底是有多蠢,人人都能在他身上安装窃听器。” “柯罗诺斯?”赫敏也凑到一边,她看上去有点紧张,“是因为他吗?” “别担心,也许这个年纪的小伙子昨晚喝得太醉了。”汉弗莱没有起身,他懒洋洋地坐在沙发里。 “汉弗莱爵士,”德雷克叹了口气,“柯罗诺斯最近没有回过阿普比老宅。” “也许,他去了骑士桥?”汉弗莱话刚一说出口,就看到德雷克摇了摇头,他有点迷惑。 “所以,柯罗诺斯失踪了——”赫敏转过身,她盯着汉弗莱,又看了一眼莫里亚蒂:“但你们谁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难道要像福尔摩斯先生一样,在所有人身上安装跟踪器吗?”汉弗莱轻蔑道。 欧洛斯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莫里亚蒂。 这时,一阵滋滋啦啦的干扰音从电脑的扩音器传出,麦考夫的声音清楚地从呼啸风声中冒出来:“俄罗斯人向来都这么愚蠢是吗?” 房间突然变得异常安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盯着屏幕里突然出现的声波。 很快另一道声音被过滤出来:“英国人都这么直接的吗?” 欧洛斯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放大了一点点。但所有的异样情绪很快就被那道熟悉的声音继续掩埋。每个人在安静得可以同时听到自己呼吸声的环境里,听到了另一句平淡得几乎要把所有人的意识都敲碎的话:“那为什么你还不告诉康斯坦斯,因为克雷斯下毒,她已经活不了几天了。” 第68章 神秘电话与假期 婚礼当然还是没有完成。 当天除了集体装哑巴的新闻媒体,部分人还发现一辆救护车急匆匆从案发现场离开。 “哦,可怜的女人,她被送走前,脸上还有血迹。” “只能说她太倒霉了,怎么偏偏在结婚这天遇到这么不幸的事。” “她跟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什么男人?” “嘘——苏格兰场的人来了。” 两个男人,一高一矮,紧跟雷斯垂德警督。是的,雷斯垂德警司前不久升官了。他眉头紧皱地挥挥手,示意警员放那两人进警戒线。高个子男人蹲在血肉模糊的尸体旁,冷静的视线缓缓从脑浆崩裂的头部移至背部,浓重刺鼻的血腥味让同行的男人连连退步,而高个子连眼皮也不曾动一下。 第111章 面对这样的死亡现场,饶是经验老道的雷斯垂德都难免感到有阵恶心,他嘴唇蠕动道:“是谋杀吗?” 高个男人略微迟疑一瞬,但他并没有回答雷斯垂德的问题。 “我记得他。” “夏洛克?”矮个子男人坚毅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疑惑的表情,“你认识这个男人?” 夏洛克弯下腰,再次仔细观察起这具尸体,这一次他看得比以往都要认真。过了不到半分钟,他突然站起来,低沉地笑了几声,“约翰,我现在怀疑凶手另有其人。” “而你我,都应该认识他。” 约翰小心翼翼地站到夏洛克的右手边,避免自己跟尸体有任何正面接触的机会。他这会儿反倒不怎么在乎凶手是谁,他更想知道救护车里的女人,是不是他所猜想的那位? “你猜的没错,”夏洛克的视线越过被驻足围观的媒体,街道的另一头早已没有救护车的影子,他正准备说下句话,手机突然震动。 “我亲爱的兄长,你至少应该让我把话说完。”听到这桀骜不驯的声音,麦考夫颇为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一如既往地警告自己的幼弟:“夏洛克,奥列夫的案子已经交由mi6处理。” 夏洛克嘴角挂起嘲讽的笑:“你还是老样子——不敢让她知道真相。” 麦考夫突然挂断电话,他转过头,眼神冰冷地盯着左手边的莫兰。莫兰面不改色地平视前方,身为一名军情六处的特工,他已经沦为一名随叫随到的司机。 “莫兰先生。” 莫兰明白,福尔摩斯先生这是在警告他在莫里亚蒂大人面前守口如瓶。 但—— 这时救护车的扬声器传来一道莫兰熟悉的声音,冰冷不留情面,“你最好安静点,福尔摩斯先生。”似乎还嫌不够,那人还补充一句道,“我妹妹还在后面昏迷不醒。” 莫兰瞥到福尔摩斯大人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 “我很抱歉,”麦考夫闭上眼睛,他知道另一头还有汉弗莱爵士在听,“我——” “行了,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莫里亚蒂站在阴冷的走廊里,目光顺着壁灯微亮的光芒,看着倒在地上,伤痕累累的柯罗诺斯。他眼神锐利而凌厉,似乎要看穿眼下缩成一团的人。 他们所处的地方,是位于哈德米尔斯郡的阿普比城堡的地下室。莫里亚蒂知道这里,是因为他就是伊恩,他对这座城堡的每一块地砖、每一处装饰都了如指掌,瞧——右手边黑色粗粝的石壁上还有一排字,那是年幼的他手握匕首,所刻的字句。 只是——莫里亚蒂的右手突然握紧,他瞳孔放大,难以置信地盯着石壁上明显崭新的划痕。 黑暗里,陷入昏迷的柯罗诺斯只觉得自己的腹部被重重地地踩了一脚,一阵恶魔的低吟传进耳畔:“你到底是什么人?” 柯罗诺斯有点想笑,但撕裂的疼痛却让他笑不出来。 三天后。 “阿普比小姐?”安德里亚小声地提醒着康斯坦斯。 听到熟悉的内容,康斯坦斯再次想到那场未完成的婚礼——还有从高楼一跃而落的男人,耳边警笛声越来越清晰,血从四周蔓延开来,路人的尖叫声盖过她的心脏跳动声。 呼吸声突然急促。 奥列夫坠落前的那句「阿普比小姐」一次次地钻进她的脑海,搅得她脸色苍白,一道道带着探究的目光追过来,康斯坦斯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她望着对面各部常务次官,“福尔摩斯大人,”她说道,用自己一贯的语气,“我已经跟首相大人解释了,就文官考核条例而言,是由我来跟进处理。如果各位大人有其他意见,那也等我先对各位进行考核后再过问。” 卫生部常务次官问道:“例行公事?” 康斯坦斯微微一笑,“那需要公开透明吗?” 财政部首席秘书连忙打断道,“无论如何,我肯定对阿普比小姐报以十二万分信任。所以,公开考核其实完全没有必要。” “比起我制定的考核条例,你们似乎更喜欢军情六处的考核方式。” 麦考夫紧闭着双唇,他注意到多道目光朝自己涌来,带着一丝轻蔑,伴随礼貌又难掩虚情假意的笑声,他们开始打圆场:“阿普比小姐可真会开玩笑。” 白厅这几日盛传的八卦是内政部新上任的常务次官小姐同军情六处的一位先生关系匪浅。但这多么年来,一向消息灵通的白厅却从未有过福尔摩斯大人跟阿普比小姐的传言。 进而常务次官们很难将两人联系起来。所以他们只把康斯坦斯这话当作警告,笑笑就过去了。 麦考夫的手掌抚在额头上,眼神定在一个地方——康斯坦斯的手指。 三天前的记忆又逐渐浮现。 医院的病房里,原本以为还未苏醒的人却在麦考夫推门而入那一刻,好整以暇地盯着他。麦考夫愣了三秒,随即恢复镇定。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她说得轻描淡写。 麦考夫走到床边,瞥了一眼堆满窗台的花束,新鲜的玫瑰花,应该是今天早上才送到病房的。他没有急于开口,弯腰俯身,食指和大拇指间,轻轻捏住被角,然后向上,盖住她的腰部。 他坐下来,就坐在她的斜对面的椅子上。这时,他注意到她的手指,光秃秃的。那枚戒指不见了。 麦考夫眨了眨眼,心想,他不该为此感到意外。 “麦考夫?” “啪——”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脑海里的某根弦突然断掉了。他强忍着不适,忽略心脏那微妙的疼痛感,抬起头,努力装作无事发生:“什么?” “麦考夫,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康斯坦斯一脸厌倦,由于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她根本没有注意到麦考夫所显露的一丁点异常。 “我不知道我需要跟你汇报什么。”麦考夫微微偏过头,他努力地不让自己微微发颤的下巴泄露所有的情绪。 “你应该可以跟我说说,克雷斯的真实死因。” 麦考夫猛地抬起头,看见康斯坦斯毫无笑意地看着自己。她到底知道了多少?她会不会看自己的记忆?他眼中的恐慌只出现了不到一秒,但偏偏就是这一秒被康斯坦斯看到了。康斯坦斯缓缓闭上了眼,麦考夫强装镇定,视线转移到那束玫瑰花上,“是莫里亚蒂送来的?” 康斯坦斯不为所动,她继续问道:“跟你有关吗?我只想知道这个。” 麦考夫转过身,依旧没有回答她。但就是这么一个逃避的动作,足以让她知道了他的回答。 “我必须要这么做,他不能活着回到俄罗斯。”麦考夫的声音坚硬得像块顽石,怎么都敲不碎。 康斯坦斯眉头紧皱,她正欲开口,却听到麦考夫留下一句「我先回去处理事务,晚上再来看你」后就匆忙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巧合的是,在病房的门关上的一瞬间,康斯坦斯的手机响了。 “我告诉过你,麦考夫·福尔摩斯只会给你带来死亡的威胁。”电话的另一头似乎在幸灾乐祸。 康斯坦斯冷静地盯着那束玫瑰花,她问道:“花是你送的?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你的生命里,几次让你陷入死亡困境的罪魁祸首都是他——麦考夫·福尔摩斯。你仔细想想,如果你没有认识他,你就不会认识奥列夫、克雷斯,那你就不会遇到车祸,你的手指也不会骨折,你的人生会是另一种模样,你也不会碰到今天这种倒霉事,不是吗?” 陌生人说得头头是道,好像很了解康斯坦斯一样。 康斯坦斯打断了他,“是你杀了克雷斯。” 电话另一端的话突然戛然而止。 原本只是康斯坦斯的试探,但看反应却八九不离十了。“你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想报复他,还是想报复我?”她背靠枕头,手臂耷拉着,长时间的谈话让人疲惫,她有点撑不住了。 “报复?呵……”对方不屑地轻笑一声。 “不管你想报复谁,”康斯坦斯的视线再次落在病房的门口,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不要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无辜的人?” “柯罗诺斯,我的私人秘书。你以后有什么要求,可以直接来找我,不要再伤害他了。”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用一种讽刺的口吻说:“说实话,阿普比小姐,当您的秘书怕不是一件什么好差事吧。听说就没有几位能活到退休。” 康斯坦斯没有反驳,似是精力不足,她的声音很温柔,像是同孩子说话一样,“或许他就可以呢?” “祝他好运!”说完这句话,那人就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康斯坦斯慢慢放下手机,她有点累,但仍然强打精神,冲着门口说道:“进来吧。” 门被听话地推开了。 康斯坦斯推开内阁秘书办公室的大门,眼前的一幕让她颇为吃惊:麦考夫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双手交叉放在桌上,他没有看任何人,日光从窗口透进来,笼罩在他的半张脸上,手背上跳起的青筋让人感到焦灼;麦考夫的前方,坐在对面扶手椅上,姿态潇洒自如的是莫里亚蒂,他清晰的脸庞轮廓隐藏在昏暗的光线里,嘴角的血迹,衬得这个男人越发阴郁漠然;第一个注意到康斯坦斯的是离他们最远的人,柯罗诺斯,他正在抽烟。 第112章 “妈妈,”柯罗诺斯睁大双眼,他赶紧将嘴边的烟放下。但由于整个办公室都没有发现烟灰缸,他只好将烟拿着,放在身后。 没理会柯罗诺斯,康斯坦斯熟稔地坐进莫里亚蒂旁边的扶手椅里,她把手里的报告重重地往桌上一扔。 “你就看着他抽烟?” “那小子说你十六岁就会抽烟了,”莫里亚蒂的注意点从来不在柯罗诺斯身上,说起柯罗诺斯的辩解,他的语气也是格外恶劣,“你还真是会为自己创造所谓的叛逆期。” “抽烟喝酒还随便找男人,”莫里亚蒂冷哼着,“简直是无法无天。” 康斯坦斯的眼神明显闪烁了几下。她起身为自己倒杯威士忌,还没喝两口就被麦考夫一只手夺下。但麦考夫没拿稳,酒杯自动飘到了康斯坦斯的手里,她没有看麦考夫一眼,转身问道:“吉姆,你嘴角的伤是怎么回事?” 莫里亚蒂抬起嘴角一侧,做讥笑状:“一个疯子给我的纪念。” 麦考夫双眼微眯,嗤之以鼻,“一个疯子说别人是疯子,也不知道有没有说服力。” 柯罗诺斯快步走到两人中间,脸上堆起讨好的笑,“都是开玩笑,开玩笑的。” 他是真怕这两个人又一言不合地打起来。天知道,在他来之前,这两个人到底聊了什么了? “痛吗?”康斯坦斯的手指已经摸到了莫里亚蒂淤青的嘴角,还未等他开口,突如其来的痛苦让莫里亚蒂猛地退后一步。他捂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她。 收回手的康斯坦斯冷淡地说:“痛就好。你是该长长记性了,三十几岁的人,居然还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打架。” “那边还有个四十几岁的男人。”永远不肯落下风的莫里亚蒂恶狠狠地盯着麦考夫。 康斯坦斯的视线游离了一下,她说:“至少他打赢了。” “噗嗤。”柯罗诺斯笑出了声,但接收到吉姆杀人般的目光后,他慌乱之中立刻扳起严肃面孔。 康斯坦斯抿了口酒,几乎是同时,三个人都皱起了眉头。她奇怪于他们的反应,“这酒是有毒吗?” 明明是味道还不错的苏格兰威士忌啊。 三个人两两对望,沉默了半秒,交换过眼神后还是决定由麦考夫先开口,他说:“康妮,我们有件事要告诉你。” “巧了,”似乎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康斯坦斯脸上浮现了好久不见的笑容,她的绿眸泛着星星点点的雀跃,“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们。” “什么事?”柯罗诺斯按耐不住好奇心问道。 “汉弗莱的生日就要到了,”康斯坦斯笑着望向他们,“我计划带全家去旅游庆祝。” “好棒哦!”柯罗诺斯也是第一个捧场的观众。他围在康斯坦斯身边,两个人开始热烈讨论起旅游目的地。 莫里亚蒂的眉毛微微抬起,在康斯坦斯满怀期待的目光下,他原本想说的话,都不知不觉吞咽进喉咙。他转过身,低声对麦考夫说:“我们从未一起旅游过。” 准确来说,是阿普比一家从未一起旅游过。 “对了,”康斯坦斯转过身,她歪着头,因为心情舒畅而明显开心的脸庞,浮现一丝丝淡淡的红晕,她问道:“你们有什么事要诉我?” 一阵长长的死寂的默然,只听到麦考夫强忍住涌上心头的酸涩,他的嘴角微微扬起,“想问问你的假期如何安排。” “不过,现在不用问了。” 第69章 两盘录像带 鲁斯和雷蒙德·佩雷尔曼高级医学中心第十二层的一间病房。 电视上开始播放片段——一个男人,约四十左右,高大的身材套着一身深绿色的作战服,身姿挺拔站在一扇狭小的窗前,桌上有台老旧的黑色唱片机,一束光打在身上,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注意到他薄而微红的嘴唇一开一合。 是俄语。 康妮。男人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但很快就恢复了原本冷峻的脸庞——康斯坦斯·阿普比女士,我想向你坦白最后一件事来换取我们之间的交易:其实我不叫克雷斯。俄罗斯联邦对外情报局记录的名字是亚历山德维奇·卡卢金。 我出生在白俄罗斯的戈梅利州。我站在这里,想象你沿着索日河畔散步,秋天来了,俄罗斯的村庄、谷仓会变得非常漂亮,薄雾笼罩着雨衣,蔚蓝的天空比宝石还珍贵。但你不会停步,有一片荒芜的公墓孤零零在等你,它就在森林的怀抱里。往里走,对,密密麻麻的墓碑没有人打理。但你会看到其中一块不起眼的墓碑周围长满杂草、牛蒡、刺荨麻,上面有这么几行字:卡卢金,坚信人民的成就永垂不朽。 别笑,我知道你笑了。 我其实有一个哥哥,他大我七岁。我们都是战后一代,从小是受军事教育长大。我动身前往卢比扬卡广场接受训练,而他却已经在阿富汗待了三年。1986年切尔诺贝利事故发生后,他前往普里皮亚季执行任务,在反应炉上面空投沙包。一天要飞三四次,每小时一千多伦琴的辐射剂量。等我赶回家,连他的遗体都没见到,就只剩下一枚奖章跟一千五百卢布。 老实说,我宁肯他死在阿富汗。说不定他还能亲眼目睹你们灰溜溜从阿富汗撤军的盛况。但是即使他不去执行任务,也会有人去,这也许就是你们不理解我们的一点。 你们西方人总说我们对个体不尊重,没有对人权产生敬畏,甚至还说我们在用个体的牺牲来换取群体意识的渴求,来换取后代的尊重。 其实我们只是相信命运,相信一切都会有它自身的结局。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们这一代、上一代乃至上上一代都是在这种无尽的敌对跟恐惧中长大。为了祖国,我们确实可以付出你们无法想象的牺牲跟代价。 你看,我跟布伦丹那个爱尔兰蠢货是不一样的。他恨你,是因为你的催毁了他的亲人跟他的未来,他想杀你是源自一种复仇的快感。 我不恨你,阿普比小姐,真的。 我的父亲参加过列宁格勒保卫战。他说,我们民族的命运就是这样——永远处在悬崖峭壁之上。可只要我们还活着,还有信仰,那么一切都有希望。而信仰比生命更重要。说这话的同时,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我跟哥哥面前,拐杖狠狠地敲打着地面,他无时无刻都在警示我们。 太阳照耀在他身上,越过肩膀,身后一望无际的森林。农民们驾驶收割机轰隆隆地穿过集体农庄,孩子放学后跑到森林里探险,你可以听到他们欢快的笑声。我闭上眼想念他们。 阿普比小姐,其实支撑我活下去的并不是奥列夫。而是一种微小绵延、你们永远无法理解的信念。 我的一生充满罪恶,我的世界是黑暗的。当信念消散之际,也到了我该离开的时候。 我的朋友,请原谅我。 一缕日光从遮光窗帘的缝隙间漏出,正好折射在斜对面的房门正中央。这是一间舒适但审美扭曲的房间,麦考夫将视线从会客室上方垂吊的奢华水晶灯移开。 他记得这个地方。三十年前,他在这里秘密会见美国历史上最糟糕的总统之一。不甚愉快的记忆涌进大脑,麦考夫捂着自己的伤口,离心脏不远的距离,无孔不入的消毒水味钻进鼻腔,他恨这该死的熟悉感。 麦考夫抬起手,他猛地后仰,「砰」地一声,摆放在床头柜的花瓶应声碎成记忆中的模样。他抬起手,手背被吊针扎过的淤青可以忽略不计,但这双手居然像从前——他年轻时一样——白皙、饱满、富有力量。 这是怎么回事! 麦考夫的大脑迎来一阵剧痛。他第一反应是电话确认情况,可是要给谁打电话?他甚至都不记得这样类似针对自己的刺杀行动。突然模糊不清的视线里,他只记得自己熬到了时代的最后,熬到女王—— 一阵敲门声打断麦考夫近乎无序的回忆。 终于迎来八月安全阀。对大部分英国文官而言,费城并不是一个度假的好选择,这座位于美国东部的城市。除却政治因素,其实并无多大意义。 汉弗莱细细品尝着葡萄酒,那是费城议员特地送到府邸的1950年珍品。他惬意地望向宽敞的院落,清透的阳光倾泻在绿叶成荫的樱桃树,走起路来唧唧作响的老化膝关节上放着轻薄如蝉翼的两片金属。一股暖流通过金属,细细地钻进他饱受风湿折磨的膝盖。金属制作得十分精细,连一丝缝合的痕迹都看不出。 柯罗诺斯就站在身后。他听到汉弗莱说,“帕特死后,我就告诉自己,我再也不会参加任何人的葬礼。” “你不会这么做的。汉弗莱,你要相信我能治好她。” 汉弗莱缓慢地呼出一口气。他的面孔突然变得平静下来,“柯罗诺斯,你老实告诉我——” 这时隔着门栏,fox新闻主持人透过占据整张墙的显示屏,开始为这栋隐秘的豪宅播报新闻:“2014年8月17日上午八点,费城的里滕豪斯广场发生一起严重交通事故,据目击者称该事故发生前曾听到枪声……” 第113章 “柯罗诺斯,你的手,”汉弗莱盯着他,一眨不眨,“为什么在发抖?” 里滕豪斯广场的斜对面的联排别墅,距今已有百年历史,那里是费城达官贵人的聚集地。受到费城市长邀请的康斯坦斯挽着莫里亚蒂,他们到达里滕豪斯俱乐部,透过二楼的窗户。可以看到树木林立的公园还有一些典型的意大利式建筑。 还有不可或缺的安全摄像头。 康斯坦斯对此行的目的心知肚明。艾琳·艾德勒小姐虽然已经「死」了。但她捅出来的篓子却好像没有尽头。康斯坦斯转过身,一个男人隔着人群朝她举起酒杯。康斯坦斯认得这个男人,他是此次宴会的发起人艾德蒙·克里特,费城市长——但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现任美国防长的表弟。 康斯坦斯叹了口气,跟这位议员一同走进拐角处的会客厅。 见门合上,收回视线的莫里亚蒂懒洋洋地坐在沙发里,斯文又俊朗的模样加之华贵派头引来多方猜测,他对前来示好的美国高官爱答不理,只是一人安静地喝着红茶,似乎在等待什么。 艾德蒙的表哥,这位祖上流着爱尔兰血统的美国防长对英国的情报机构有很深的成见。他居高临下地命令康斯坦斯交出艾德勒小姐的手机,声称这是促进英美外交关系的必要条件之一。 康斯坦斯正疑惑他手里到底攥着什么筹码时。这位美国防长出其不意地说了一个地名。他笑得高深莫测,摆出一副上位者的雍容大度,“阿普比小姐,我知道你的秘密。” 手机震动。 康斯坦斯下意识地拿起手机,她牵动嘴角。没完没了的政治交易,是她的工作的一部分。这其中秘密至关重要,如果人们不再保护秘密,那么他们就别想保住权利。 “well, 我可真的一点都不意外。”她似乎是应下了对方的要求。 【任务已完成】 “我的上帝,外面出车祸了!”一个妆容浮夸的女人指着窗外,尖声叫道。她震惊的模样,好像是这辈子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意外。 莫里亚蒂翻了个白眼。他起身,慢悠悠地朝外走,与看热闹的人群正好方向相反。 两人在门口汇合。 “解决了?”莫里亚蒂自然而然地抬起胳膊,他望着远处街道密密麻麻聚集的人群,不由得眯了眯眼。 康斯坦斯轻笑一声,她挽着莫里亚蒂,“都说我们是美国的盟友,但他们的监视侦查可一点都不少。”要不然怎么会连她在贝尔法斯特的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她顿住脚步,心里不可抑制地出现一道声音。 到底是谁将贝尔法斯特的事泄漏出去的?还有谁知道布伦丹跟阿普比家族之间的纠葛? “何必这么麻烦呢?”莫里亚蒂抱臂,冷冷地看着远处乱作一团的费城市民,眼底淡漠。 “我们没有独立的核威慑力量。”康斯坦斯的心头涌上一种不可言说的挫败感。她知道吉姆的暗示,但她不能这么做。基于国内和平,谁也不能越过个人利益去破坏英美之间的关系。“美国人的政治之所以这么简单粗暴,就在于他们的军事力量远胜于一切。而我们不行,我们需要不断牵制与均衡,才能维持现在这样相对平和的状态。” 莫里亚蒂露出嘲讽的笑容,他看着康斯坦斯。就像是在看另一个帕特里克·阿普比。可不知道为何,笑容渐渐从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冷酷的线条。 甚至……都是短命的家伙。他的眼神里有种复杂的感情。 “吉姆,为什么我们会来费城呢?”康斯坦斯平视前方,一辆救护车从她眼前驶过,这里跟美国的其他城市没有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是,“你、柯罗诺斯还有麦考夫,为什么都将地点选择在这里呢?” 莫里亚蒂努力保持理智。他知道她迟早会开口问这个问题,但答案却不应该由他来解答,“你应该问他们才对,我只不过是挂名来旅游的闲人。” 康斯坦斯目光平平地盯着他,缓慢地露出一抹极浅的笑容。这笑让莫里亚蒂略微顿住,他甚至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康斯坦斯的电话响了,她瞥了一眼,是安西娅打来的。 “我知道了。”麦考夫毫无表情地挂断了越洋电话,“幸好还有人能告诉我这次暗杀行动的情报。如果能再早一点,或许我会更加感激不尽。” 安西娅的后背冷汗直流。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经历过暗杀的福尔摩斯大人,威严更甚从前。 “看来我必须要同兰利的伯恩斯谈一下今天的遭遇。” 安西娅怀疑自己听错了。现任cia局长不是约翰·布伦南吗。难道这位伯恩斯先生是cia某个特殊处的负责人?可她怎么没有听说过。 柯罗诺斯等得不耐烦了,或者是他有什么紧急的事。“长官!”他在门外叫道。 这声音…… 麦考夫点点头。安西娅照他说的做,打开门,她看到柯罗诺斯的脸,一张夹杂着柔和跟锋利的脸,还有他缓缓放下的手枪。 安西娅松了口气。 “你来做什么?”麦考夫抬眼,对于柯罗诺斯的现身,他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柯罗诺斯向麦考夫微微一笑,“你居然被一群俄罗斯特工逼成这样?” 麦考夫挑了挑眉。他拔掉手背上的吊针,血珠涌起滚落,在精致的地砖上开出一朵艳丽的花朵。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是对痛觉免疫,他的脸庞没有任何松动。对于柯罗诺斯的幸灾乐祸,他坚硬得像块大理石。 为什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柯罗诺斯有点恍惚,甚至都没发现麦考夫已经走到他面前。肩膀被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瞪大眼睛。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麦考夫用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 柯罗诺斯脸上立刻恢复顽皮的表情,又来这一套。他偏过头,用一种麦考夫熟悉到不行的语气,“我倒是很期待你怎么跟妈妈解释——你眼下的情况。” 麦考夫默不作声地看了一眼安西娅。 幸运的是,安西娅这时接到了一个紧急电话。她快速转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就在电梯门拉开的一瞬,她听到自己的心脏即将爆炸的滴滴声。 “阿普比小姐,”安西娅努力保持冷静。 康斯坦斯点了点头。她接到安西娅的电话后就急忙忙赶往宾夕法尼亚大学医院中心,却没想到在接待处收到了一个包裹。联邦快递的邮递员一边等着签收,一边低声嘟囔,“真是奇怪,谁会往医院寄东西?”许多人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说包裹里会不会是恐怖分子的炸弹。出于公众安全考虑,康斯坦斯拆开了包裹,发现里面是一盘录像带。 标签上写着一串数字:17317971866 “你对这里很熟悉吧。”柯罗诺斯眨了眨眼。换上三件套的麦考夫没有理会,听到脚步声逼近,他迅速将自己乌青的手背遮住。 门被推开,甚至都没有敲门声。 麦考夫,你看看你自己。女人用一种责备的亲昵语气同他说话。她朝他走来,乌黑茂密的头发波浪般在空中摇晃,一双澄净的绿眼睛里全是他。她年轻、漂亮,声音悦耳,还有熟悉的潘海利根香水味——这些种种令他感到胸闷,喘不过气,眼圈发烫伸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一向巧舌如簧的大英政府此刻像个哑巴一样盯着眼前的女人。许多年前在他被怀疑是英国情报局最高任职的内奸,在藏身房进行叛国罪审讯时,麦考夫也没有像现在这么失态。 他强迫自己牵起嘴角,自认面色无异,却露出一个比哭还别扭的笑容。 “康妮。” 康斯坦斯怎么觉得麦考夫快要哭出来了。她摸了摸他的脸,久违的触感让麦考夫的瞳孔放了一瞬,他抬臂轻轻抚摸她的手臂,却不料被康斯坦斯看到了他手背的淤青。她一瞬间变了脸色。“不是说只是轻伤吗?” “康妮,我没有事。” “你闭嘴吧。” 康斯坦斯眼中一闪而过的心疼让麦考夫略微顿住。 柯罗诺斯越看越奇怪,他注意到麦考夫下意识地伸直手臂,回想起刚才麦考夫拔掉针头的僵硬动作—— 柯罗诺斯。康斯坦斯回过头,截断了他的视线。她对他说,美国这边有些事务需要你来处理一下,具体信息我会直接发到你的邮箱。现在立刻,你要帮我应付一下那位难缠的美国防长。 柯罗诺斯听话地离开了病房。 直到门被再次关上。 “瞧,不仅有人故意把我支走,让你受伤,”康斯坦斯摇了摇手里的黑色录像带,“还特意给我寄了一份礼物。” 麦考夫皱着眉,他也看到了这串数字。“礼物?你怀疑是美国……” “向来只有我们做这种借刀杀人的买卖,”康斯坦斯一边治疗他的手背,一边自嘲道:“但没想到这几次居然都被美国人牵着鼻子走。” 麦考夫没有吭声。但从他的脸上,康斯坦斯可以读出他的心思。她意识到在过去发生的所有状况中,有人可能隐瞒了一些细节。 第114章 “克雷斯的死因是什么?” “如你所见。” “你把他的档案设成了最高机密,麦考夫,这是只有你妹妹才能拥有的待遇之一。” 麦考夫的下巴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他记得这个名字,克雷斯只是化名,这个狡猾的俄罗斯间谍原名叫亚历山德维奇·卡卢金,卡卢金在被送上军事法庭的前三个月,通过间谍交换行动回到了俄罗斯。至于他后来发生了什么,这就不是一名英国情报长官该关心的范围了。 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俄罗斯人。 “比起他,”麦考夫说:“我更想知道柯罗诺斯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的眉头皱到发际线又往后移了好几毫米。 康斯坦斯偏过头,她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亲爱的,我也想知道答案。” “你真的相信他是我们的孩子?”麦考夫心里一紧。 “难道他不是吗?” 麦考夫一时语塞。他发现这个世界的康斯坦斯很不一样。有时他觉得自己足够了解她,以为这种认知会永远不变,但实际上不是这样的。 在康斯坦斯离世后的几十年里,他避免跟任何人谈及她,好像这样就能让痛苦减轻几分。他不能跟命运作对,每个人都会死,谁能获得永生吗?那些浮夸小说里的殉情,体现的不过是人类的一种自恋本质。人类向上帝祈祷,希望能跟爱人永远在一起。但他们不会问,如果爱人死了自己该怎么办?上帝不会回答。也没有准确答案。你只能活下去。 “康妮。” “嗯?” “我其实真的不会养孩子。” 康斯坦斯愣了十秒,随后爆发一阵清脆的笑声,“哈哈哈,麦考夫你今天好奇怪啊!” 麦考夫也笑了。他庆幸的是,自己真的不是在做梦。等康斯坦斯笑够了,她提议跟麦考夫一起看这个录像带。 遥控器在麦考夫的手里。康斯坦斯盯着标签上的一串数字,她百思不得其解:“这些数字到底有什么意义?” “也许线索就在录像带里。”麦考夫的手指已经准备摁下播放键了。 “砰砰砰!”难以忽视的敲门声再次打断了这一切。 莫里亚蒂气势汹汹地推门而入。 “早就告诉了你吧。”好整以暇的康斯坦斯轻笑一声。 “麻烦问一下,我是迟来一步,还是在早来一步?”莫里亚蒂姿态优雅地坐在康斯坦斯对面,他故意加重语气:“福尔摩斯先生?” 麦考夫从莫里亚蒂进门的那一刻起,脑子就轰地一声炸开了。尽管勉强接受了这位世界犯罪之王还活着的现实。但他仍然不悦地瞥了莫里亚蒂一眼,“莫里亚蒂先生,你今天早上往伦敦打了电话。”他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位每天都热衷于挑事的妻兄不会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我可没掺和你这事。”莫里亚蒂幸灾乐祸的表情,意外地跟柯罗诺斯十分相似,他摸着下巴故作思考状,“不过,如果是我策划——” “吉姆,你是在跟谢林福特岛联系?”康斯坦斯突然插话道。 “康妮你别犯傻了,”莫里亚蒂慢悠悠地将视线移到康斯坦斯脸上,“你知道我只对一个福尔摩斯感兴趣。” 康斯坦斯跟麦考夫迅速对视了一眼。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对了,我今天收到了这个。”只见莫里亚蒂的手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盘录像带,从外表看与康斯坦斯收到的那盘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没有标签。 康斯坦斯接过,细细端详一番后,她有点犯愁,“为什么我们会收到一样的录像带?” 莫里亚蒂的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沙发,他嘴角露出一个玩笑的表情,但这笑容并未到达眼睛,“我也奇怪了,为什么明明一样的内容会发给两个人?” “或许,我们可以先看一下莫里亚蒂先生收到的录像带。”麦考夫直视莫里亚蒂的眼睛,不紧不慢道。 就在刚才,他确认了一个猜测:吉姆·莫里亚蒂很明显清楚康斯坦斯那盘录像带的内容,但他并不想让她知道。 康斯坦斯全部的注意力都被两盘录像带吸引过去了。所以这两个男人的眼神交流,她毫无察觉。 麦考夫的提议这正中莫里亚蒂下怀。他接过(实际上是抢的)遥控器,笑眯眯地盯着电视屏幕。 然后缓缓摁下了遥控器。 第70章 他的目的 录像带播放的是一个男人的遗言。康斯坦斯听到枪声,对这样的声音,在场的所有人都不陌生。他们沉默,每个人都不肯起身,因为不确定这录像带的真假,那些涌出的鲜血也不会从屏幕钻出来,流到他们的脚边。 麦考夫耐人寻味的表情落在莫里亚蒂的眼里。他关掉电视,露出天真残忍的笑容,反问他们:“你们为什么不笑?” “吉姆,”康斯坦斯叹了口气,“任何人都无权掌控他人的生死。”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麦格纳森死前最后一句话。 take honour from me and my life is undone.(吾誉若失,吾?休已) 莫里亚蒂起身。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妹妹仍然摆脱不了阿普比家族这种高高在上的说教姿态。真是有种说不出的焦躁。 他绕过康斯坦斯,走到麦考夫面前。 “我倒是很好奇,福尔摩斯先生会如何处理这盘录像带。” 麦考夫心里舒了口气。 仅仅是因为历史发生了变化:杀死麦格纳森的凶手,从夏洛克变成了莫里亚蒂。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不希望夏洛克的手上沾满鲜血。 “没有直接证据。”他打着官腔。 两个人交换一个眼神。 「啪嗒」一声,另一盘录像带被麦考夫不小心摔到地上。莫里亚蒂假装没看见地从上面踩过。黑色的胶卷留下他的鞋印。 “我很抱歉。”麦考夫抬起下巴。 “我也是。”莫里亚蒂耸了耸肩。 康斯坦斯的目光在胶卷上停了一瞬,随即转移到麦考夫的手上。她注意到麦考夫的指头会不由自主地颤抖。但她没有多想,只以为是车祸留下的后遗症。 只是,康斯坦斯的电话响了一道又一道。没想到的是麦格纳森的死在英国政坛确实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这位传奇的媒体大亨手里攥着的丑闻、爆料足以让那些试图往上爬的议员们身败名裂。焦虑的议员们并没有坐以待毙。她必须立即去处理。 似乎就是在等康斯坦斯离开的这个契机。原本嘴角挂着笑的莫里亚蒂突然冷下脸,他冷冷地盯住麦考夫,“你是谁?” 仿佛没听到一般,麦考夫弯腰将残破的胶卷捡起,135胶卷,旧时代的产物,就跟他一样。 “吉姆,”麦考夫坐在圈椅里,他不慌不忙地点了一根烟,白色烟雾让莫里亚蒂看不清男人的神色,只能听到一道低沉沧桑的声音,“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莫里亚蒂一下子噎住了。他警惕地盯着麦考夫,“你要知道胶卷的内容。” 麦考夫呼出一口气,他整张冷峻的脸庞从烟雾中渐显,一双灰色眼眸不带任何特殊意味地看着莫里亚蒂,同之前跟康斯坦斯说话的口吻不同,此刻的他没有掩饰自己阴冷、不近人情的一面。 “你跟柯罗诺斯接触多久了?” 莫里亚蒂并没有被他带偏。“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毫无疑问,我就是麦考夫·福尔摩斯。” 不容置喙的口吻还是跟以前一样让人厌烦,只不过……莫里亚蒂的目光似乎要把麦考夫戳出个洞……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惜无论怎么观察,他都一无所获。 没办法,莫里亚蒂只好将柯罗诺斯的计划全盘托出。末了,他似笑非笑地反问麦考夫,“这不是你们一起制定的吗?” “你——” 见麦考夫一脸苍白地朝后倒,莫里亚蒂下意识地伸出手,却不料被麦考夫一把推开,他听见这个男人咬牙切齿,一字一句从嘴缝里挤出来这个名字,“柯罗诺斯!” 被自己亲生父亲惦记的柯罗诺斯在书房伸了个懒腰,他好不容易完成了妈妈交代的任务,正准备泡杯咖啡缓解疲,就看到她本人气冲冲地朝自己走来。 她手里拿着一盘录像带。 “真以为我没有办法了吗?”康斯坦斯的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兴奋。 糟糕。柯罗诺斯差点都忘了自己的妈妈是个巫师。他都快忘记了,就更别提家族里其他男人了。康斯坦斯拉着柯罗诺斯走进放映室。放好录像带,两个人的注意力立刻被屏幕上的男人吸引。 房间变得漆黑一团。 “亚历山德维奇·卡卢金,”柯罗诺斯听到她的声音略微颤抖。 “妈妈?”他试图叫她。 “亚历山德维奇·卡卢金,”她反复念着那个男人的名字。 她没有哭。柯罗诺斯确信,她只是在惋惜,在哀伤,在追忆,但在他看来,这一切显然都毫无意义,“他只是个俄罗斯间谍。”柯罗诺斯强调道。他固执地认为,他的妈妈不应该为异国间谍的死而感到难过。 第115章 黑暗之中,她问他:“那你呢?” 柯罗诺斯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惊诧于她对克雷斯的情感寄托,他不知觉地已经在恐惧未来:如果她知道是自己设计害死克雷斯,那他要怎么办? “你为什么要害怕?”她继续追问。 突然的,柯罗诺斯毫无征兆地发狂,他猛地敲击着自己的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灯「啪」地亮了。 康斯坦斯还在犹豫——要不要看柯罗诺斯的记忆。“看到克雷斯你很激动,”她的语气变得疲惫,“柯罗诺斯,你告诉我,你们是不是认识?” 柯罗诺斯抬起头,原本发狂的表情转瞬变成一声冷笑,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克雷斯认识很多人。” 他的言外之意是—— 这时门被听到动静赶来的汉弗莱一把推开,他朝康斯坦斯询问发生了什么。康斯坦斯摇了摇头。她面色沉重,正准备离开房间,却听到一阵低吼:“你这个蠢货!”在外面听到一切的莫里亚蒂狠狠地骂了柯罗诺斯。 “别吵了,大家先坐下来,再慢慢聊。”汉弗莱拦住康斯坦斯,他年纪大了,听他们毫无缘由的质问,只觉得骨头晃来晃去,比去下议院接受质询还难受。 敞亮的客厅已经有一位客人恭候多时。刚出院不久的麦考夫正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红茶,依旧还是那副老派绅士作派。见众人出来,他起身,视线牢牢地钉在康斯坦斯身上,“发生什么了?”他轻声询问,一时仍然有些恍惚。 然而康斯坦斯却将录像带用力扔到桌面上,粗鲁的动作惹得汉弗莱微微皱眉。只听他的孙女用一种平和到诡异的口吻问他们:“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 见原本应该扔进垃圾处理箱的东西完好无损地出大家面前,麦考夫的太阳穴隐隐作痛,她离开得太早,以至于他都忘了她原本还有另一个特殊身份。 但没有人说话。 康斯坦斯再次逼问,“真要让我主动看你们的记忆吗?”她的威胁不作伪,光看她气到颤抖的嘴唇就知道——这一次,康斯坦斯根本不打算让他们拖延到执行期。她必须要知道一切。 长叹一口气。 最终还是麦考夫先开口:“克雷斯就是亚历山德维奇·卡卢金,他的身份你也清楚,是一名俄罗斯间谍——”康斯坦斯一双漂亮的绿眼睛盯着他,平静,温和,麦考夫不忍心继续说下去,他顿住,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当初忽视的地方到最后竟然会酿成大错。要是当初他早点将克雷斯遣送回国,或许康妮就不会……离开他。 她走的那天,伦敦难得出现一次好天气。 墓园被记者包围。麦考夫执意要从正门走,安西娅破天荒开口劝他,再等一下,记者就会离开。他没有说话,走到门口时,有人将他拦住。莫里亚蒂拒绝让麦考夫进去。自汉弗莱爵士中风后,莫里亚蒂就成为阿普比家族掌权人。 一包烟都抽完了,麦考夫还坐在车里。太阳快下山,他收到了莫里亚蒂的信息。黄昏洒落在山坡将两个人的背影拉得狭长,他们站在墓碑前,都没有说话。 夜幕低垂,远处的大厦美妙绝伦,冬风不留情面地刮向他的脸颊,麦考夫下意识地想握住康妮的手,就像从前一样,他低头,却发现自己的手已握成拳状,手指冻得通红,如同他此刻眼角的颜色,但他毫无知觉。 手机在车内不停震动,安西娅战战兢兢地偷瞄了一眼,原来是长官的弟弟。但长官就像没听到一样,他望向车窗外的明月,默不作声。 终于,长官接通了电话,他安静地听着,然后回复道:“我有事务要处理。”千篇一律的推托却让听筒对面的男人闭上了嘴。 过了很久,安西娅才听到长官的命令——回家。她一愣,欲言又止地看了司机一眼。司机也很为难,他不知道今天的目的地在哪里。 回骑士桥。 说完这句话,他只觉得心脏抽疼,难受到无法控制。 “是他杀了我。”康斯坦斯面无表情地扔下一颗炸弹。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即使是纵横白厅四十余年的前内阁秘书,汉弗莱爵士也被自己孙女这简单明了的推断震惊到无以复加。平日板得像岩石一样的脸上,还带着愤恨跟憎恶。“可恨的俄国人!”他骂道,眼里还有几道泪光。 “但你不会死的,妈妈!”柯罗诺斯的情绪有些失控,所有的话都涌现在嘴边,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无法说出来。 莫里亚蒂的脉搏跳得很快,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客厅回荡,“康妮,柯罗诺斯能救你。”他这句话与其是说给康斯坦斯的,不如说是送给他自己听的。 也就是在今天,麦考夫才知道柯罗诺斯一定要到费城主持「威尔斯计划」的原因。在柯罗诺斯所处的时空里,慢性中毒引发的癌症以及并发症并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只需短短几次治疗便可恢复健康。 但是……麦考夫抬头盯着柯罗诺斯,眼神变得锐利,整个事件背后真的这么简单吗?他甚至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个时空。眼前的一切都超出他的想象。 康斯坦斯听完他们的计划,整个人都陷入沉思中,她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只是留下一句「我再考虑一下」,随即匆匆离开客厅。麦考夫追了上去。 客厅只剩下莫里亚蒂跟柯罗诺斯,整个计划的最初制作者。似乎是想到什么,莫里亚蒂眼底划过一丝狠厉,他慢悠悠地说道:“按照量子力学的说法,多世界是处于不同时态也不存在任何联系。所以她治疗结束后是不能回到我们目前的这个时空。” 柯罗诺斯震惊地盯着莫里亚蒂,“舅舅,你是在怀疑我吗?”他委屈地盯着莫里亚蒂,与康斯坦斯相似的绿眼睛蓄满了泪水,仿佛莫里亚蒂只要说一个是,就立刻哭给他看。 这破小孩。莫里亚蒂别过头,表情十分嫌弃,“也不知道是怎么教的孩子。” 柯罗诺斯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听到这话,暗中腹诽:吉姆舅舅,我可是跟在你身边长大的。 第71章 身份拆穿 康斯坦斯站在窗边,月光洒落在身上,费城的夜景灯火辉煌,落在她眼中成为了不经意的嘲讽:惠灵顿医院的体检报告,所谓的综合心理评估,原来这一切都是被人精心设计的骗局。 门被推开。康斯坦斯回过头,男人的身躯从阴影中展开,他步伐急促,整个人笼罩在一股肃穆严峻的氛围中,嘴巴抿成直线。他的眼神难得流露出焦虑。 康斯坦斯却觉得这样的麦考夫很陌生。她的世界不缺少谎言跟欺骗,以至于听到真相,她已经学会了不再惊讶不再愤怒不再难过。可麦考夫,他不该露出那样的表情。 “你看上去比我还着急。”她的眼神看上去太平和。 麦考夫避开康斯坦斯的眼神,他沉默了一下道:“虽然整个计划听上去都很天方夜谭,但你仍然需要慎重考虑……考虑跟柯罗诺斯离开。” 康斯坦斯向他走近几步,麦考夫能闻到她身上熟悉的香水味,她朝他微微一笑,只是这笑容的含义很不简单。 “柯罗诺斯穿越时空来到这个世界,只是为了让我活下去?” “你同他……甚至还要加上吉姆联合欺骗我,也是为了让我活下去?” “但你现在却跟我说,让我慎重考虑跟他走。你不觉得你自相矛盾吗?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是我认识的麦考夫!” 听到这一连串的质问,反而让麦考夫更冷静了。他紧紧地扶住康斯坦斯的双肩,除了她本人,周遭的一切都开始模糊起来。她的眼睛,曾经美丽到他想付出一切而守护。但此刻望着他的,却如同废弃公园里的湖水,无人问津,沉默脆弱。他心中挣扎几番,但最后仍然化作一声叹息。 “你以为我不在乎你吗?” “你能有多在乎?你用爱的名义欺骗了我一次又一次,我该有多胆怯懦弱才让你觉得我不能承受任何疼痛、绝望还有死亡。但麦考夫,你告诉我,我一生中所亲眼目睹的死亡还少吗?” “那我就该承受你离开的痛苦吗!” 一句怒吼让康斯坦斯愣住了,她抬眼,一张本该她万分熟悉的脸庞逐渐扭曲,麦考夫前额紧皱,悲哀与愤怒几乎一字一句从齿间挤出,“康妮,你才是最自以为是的那个人。即使是奥林匹斯山上最任性最邪恶最无知的神,也不会在自己离开后用超脱自然的力量改变他人的记忆。你怎么敢擅自让他忘记他的爱人!你有什么权力替他做这个选择,就因为你自以为是地觉得你很了解他吗?” 突然的,康斯坦斯抱住他的头,深深地看着他,麦考夫僵直身体,等到他突然意识到她正在看他的记忆时,康斯坦斯放下了手臂。 她脸色苍白,手指控制不住在颤抖。麦考夫再次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眼神不肯从她脸移开,渐渐的,这双漂亮的绿眼睛突然蒙上一层薄雾,他抬手想帮她擦拭,却不料康斯坦斯却甩开他的手。她后退几步,心里一阵?剜,脸上的沉郁决绝几乎要击溃一切理智。“为什么呀,你为什么要这样!” 第116章 “你为什么到最后要自杀啊!” 麦考夫没有自杀。他只是觉得骑士桥那栋屋子太冷了,一个人住了几十年,每天从梦中醒来,手里都握着一款黑色手机,这手机就像他,已经老到对社会没有任何作用,但他们都勉强活了下来。 长官,您的这款手机已经没有办法再进行维修了。那时还活着的女助理用一种隐晦的方式劝他舍弃。 但他没法舍弃这个手机,就像他没法舍弃手机里的她的照片,那是他们年轻时唯一共同留下的痕迹。记忆宫殿早已在年岁的增长下变得不再可靠,在失去她的漫长岁月里,他只能通过照片,一次又一次地反复提醒自己,她的存在还有她的一切。 有时,即使是他,也想回到过去。 见她一次。最后一次。 可他却平淡开口道:“我没有自杀,那只是意外。” 在这个麦考夫的记忆里,康斯坦斯所看清的最后一个场景便是他被急匆匆送往医院。至于生死,她也不知。 “你不该跟我解释。”康斯坦斯的声音抖动着,她的脸被一种更大的悲怆所笼罩,“我不是你的康妮。” 麦考夫听到这话,抬头问她:“如果他不回来了呢?” 他提出这个问题,就像一个陷入绝境的人向法官提出问题似的,等待着一个他十分好奇又矛盾的答案。 “那我就去找他。” 麦考夫觉得很可笑,他到底为什么会抱着一份毫无希望的期待,会觉得眼前的康斯坦斯甘愿接受命运的安排。 “你——不要跟柯罗诺斯离开。”说完这话他的语气倏地一变,“柯罗诺斯比你想得要复杂。” 康斯坦斯用一种极度不理解的眼光望着麦考夫,只听得他郑重其事说道:“2034年的威尔斯计划,其实就是他一手操纵的最高机密行动。柯罗诺斯成功利用英美俄<a href=https:///tags_nan/sanguo.html target=_blank >三国的矛盾,让美国政府心甘情愿为他提供必要资源。” 他顿了顿说,“任何阻止柯罗诺斯计划的人,基本上都被除掉了。”而麦考夫自己,也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柯罗诺斯的帮凶。 这句话提醒了康斯坦斯。跟柯罗诺斯有关的一切都浮现在她的脑海里:欧洛斯假扮成丽贝卡送上的礼物被他一眼识破,婚礼当天柯罗诺斯为什么会轻而易举地被奥列夫绑架用作威胁他们的筹码?这是否能说明,他同奥列夫还有欧洛斯其实都互相认识。 就在这时,康斯坦斯想起了那通电话。 “我告诉过你,麦考夫·福尔摩斯只会给你带来死亡的威胁。” 第72章 决裂 走廊尽头的房间,是柯罗诺斯的书房。他以一个美国人的身份买下了这栋别墅,原因其实很简单:未来的几十年里,他一直都住这里。 可眼下,有道身影正在等他。 这不是很好的预兆。 莫里亚蒂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他抬眼,戏谑道:“我们的柯罗诺斯博士回来了?不知道是否有空带我去参观一下您伟大的作品?” 柯罗诺斯面不改色地坐下,他点了点头,“当然。” “你这次回答的倒是很痛快,”莫里亚蒂的脸上挂起莫名的笑意,他的目光在柯罗诺斯脸上扫过,“真是遗憾了……” 遗憾?柯罗诺斯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接着说:“白厅那边传来消息,麦格纳森今天被发现死在家中。” “所以需要我为你祈祷吗?” “吉姆叔叔,你总是这么任性,丝毫不考虑自己的所作所为会给别人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 “你的母亲从未这么指责过我,”莫里亚蒂脸上的笑渐渐消失,“你又有什么资格对我进行道德上的评判。” “因为是我救了你。”柯罗诺斯忍不住说,话音刚落就看见莫里亚蒂眯起眼睛,手掌在半空中停滞了一瞬,他继续道:“我的母亲……她对你和艾莉亚心怀愧疚。她跟父亲不同,出于女人的同情跟怜悯,还有她特殊的成长环境,她不会像父亲对待欧洛斯一样对待你。你自己也清楚这一点。” 莫里亚蒂注视着柯罗诺斯,似乎在确定他是不是在撒谎,最后淡淡一笑道:“两年前我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她要代替我前往圣巴多罗买医院的楼顶,完成我针对夏洛克·福尔摩斯计划的最后一环。你说你救了我,那我对此的理解就是你两年前就来到了这个世界,并把未来即将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康妮。” 一把枪抵拢柯罗诺斯的额头。 “那麻烦你透露下,我真正的结局到底是什么?” 柯罗诺斯闷闷道:“这跟你逼麦格纳森自杀又有什么关系。” 子弹从他的头顶擦过,「啪」的一声,角落里的花瓶应声破裂,柯罗诺斯的心跳声差点在这一刻停止。 “你觉得你能跟我讲条件?”莫里亚蒂放下手枪,绕过书桌,步步紧逼被吓住的柯罗诺斯:“我可不在乎你是谁的孩子,给我乖乖坐下,很好,我们现在就来解决几个问题。听好了,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敢骗我,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地狱。” “第一个问题,我真正的结局是什么?” “你在楼顶自杀了。” “哇——我居然一点都不吃惊。那么第二个问题,既然你能阻止我的死亡,那为什么你对她中毒的事一无所知?” “我知道她会离开,但并不知道她会以什么方式离开。虽然我来自未来,但说实话,偶然事件的概率远高于我所设想的一切可能性。” 见莫里亚蒂没有继续追问,柯罗诺斯谨慎地看了门口一眼,他话锋一转,“就如同我很意外你居然会用那么卑劣的手段去谋害我的父亲。” 莫里亚蒂是没有理由这么做,但他确实就这么做了,顺着自己的想法,安排手下将福尔摩斯秘密访美的行程泄露给了很多组织。至于他们会针对这位情报头子采取怎样的报复行动,他不知情,自然也算不到他头上。 康斯坦斯和麦考夫就站在门口,枪声后的所有对话,都在他们的旁听下进行。 尤其是在莫里亚蒂并不否认柯罗诺斯的指控后,康斯坦斯惊呆了。她没有理会麦考夫投来的眼神,他想让她冷静下来。但她好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似的,冲进房内,咬紧牙关地质问始作俑者:“吉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明答应过我不会伤害他们!” 莫里亚蒂看到康斯坦斯时,闪过一丝惊讶,他扭头看了看柯罗诺斯,发现自己陷入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他用一种嘲笑而傲慢的目光打量了麦考夫一眼,“你以为堂堂军情六处的长官会不知道我算计了他,你不如好好想想,他为什么明知道自己会被暗杀但仍然坚持要来费城?呵,福尔摩斯先生真是一名无辜、完美的受害者。” 康斯坦斯走到他面前,她拿起他握枪的手,将枪口对准自己的胸口,冷静道:“与其我获得一切都随时可能会失去,不如你干脆点,把我也当成一名受害者。” 莫里亚蒂脸色一沉,他瞪着眼睛怒道:“康斯坦斯,你在威胁我?” “康斯坦斯把枪放下,”麦考夫走到她旁边,试图劝说道:“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东西。”不等康斯坦斯拒绝,他一把夺过莫里亚蒂的手枪。显然,犯罪之王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计划被当众拆穿。 只听康斯坦斯对他说,“你走吧。”这时莫里亚蒂才猛地抬头,见她避开自己的目光,他自嘲一笑,毫无疑问,他的妹妹不再信任他。或者说,她可能从来就没有信任过自己。 莫里亚蒂像往常一样神色自若地同她擦身而过,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站在门口时,他突然回想起威廉姆斯曾对自己说过的话:“伊恩,如果你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那你就会被情绪所控制。” 他的一生都充满着命运般的讽刺。所有人都抛弃了他,为什么还指望他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莫里亚蒂走出这栋别墅。他望向夜空,费城的月亮怎么看上去这么伤心,比起贝尔法斯特的火光、库姆堡古镇的星空和谢林福特岛的寒风还要让人心碎。 “跟康妮吵架了?”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莫里亚蒂扭过头,见穿着刺绣睡衣的汉弗莱正微笑看着他,“我可是听到了枪声。” 莫里亚蒂倒也不否认:“我下次一定记住装消音器。” 汉弗莱瞥了他一眼,“你的处理方式真是从来都不让我失望。怎么你现在是为中东军火商工作吗?” 莫里亚蒂冲他冷冷一笑:“汉弗莱爵士当年没去情报部门可真是女王的损失。” 一想到当年因为被怀疑是俄国间谍而差点被送去审判的往事,汉弗莱难免心有余悸。他咳嗽几声,接着说:“她在白厅工作,面对愚蠢的政客跟政策,她必须拥有无穷的耐心和无限的理解力。所以在很多问题的看法上,难免要比其他人慎重得多。” 莫里亚蒂显然觉得这场争论毫无意义。“如果她真如您所说的那样小心谨慎,那她也不会当着我的面将枪口对准自己,我亲爱的祖父。” 第117章 “你说什么!”汉弗莱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好几个分贝,他无法想象康斯坦斯会做出这么愚蠢无知的行为。 “我开玩笑的,”莫里亚蒂的笑意不达眼,他自顾自说道:“别当真,谁当真谁才是真正的蠢蛋。” 一阵强烈的疲惫笼罩在康斯坦斯心间,她不想同他们再谈论任何有关莫里亚蒂的事。现在只有睡眠才能将她从这无尽的自责中摆脱出来,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再思考过去的种种细节。 等到整个别墅的人都沉浸在梦乡后,柯罗诺斯敲响了麦考夫的房门。是的,麦考夫跟康斯坦斯并不享用一间房间,这让柯罗诺斯意识到他的父亲已经在康斯坦斯面前暴露了身份。 “有时我是真的不懂你。”柯罗诺斯开头便是这么一句话。他是第一个知道麦考夫遭到暗杀受伤住院的人,也是第一个看穿那躯体的灵魂被暂时置换。那日在医院,柯罗诺斯唤醒昏睡中的麦考夫,用有关母亲的一切信息来试探他,结果出人意料。 柯罗诺斯:“父亲,距我上次见到您已经过去三个月了,我以为您会乖乖待在在医院恢复健康,但没想到您会出现在这里……” 麦考夫只是淡淡解释了一句,“我是在你的实验室晕倒的。” 听到这里,柯罗诺斯明白他应该是触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比如人体意识剥离器,那是他最后一项费尽心血的研究,现在看来应该是成功了。 其实他来了也好。柯罗诺斯将自己去过的三十六个世界都跟自己的父亲叙述了一番,没有详细到年月日的地步,只是说在这些世界的时间线发生的故事都不尽相同。但无一例外的是,每一个结局都没有任何新意。 在听到在康妮死后,他会赫敏被抹去记忆的那一瞬间,麦考夫恍然大悟,他露出了「果然是她会做出的事」的表情。 说起来,柯罗诺斯认为他的父母有一个共同的毛病:自以为是。他们自以为是在为对方着想,于是坦诚不再出现,欺骗倒成为一种美德。善意的谎言终究还是谎言,这一切只能说明人类意志的渺小与反复无常。 “我是来通知你,计划必须立刻终止。”大概是因为这个世界的麦考夫正值壮年,让另一个世界的麦考夫感觉回到了威斯敏斯特宫的时光,他迈进12号大门,不怒自威的气魄令很多议员印象深刻。 柯罗诺斯骨子里的桀骜不驯,几乎跟夏洛克一脉相承。他最烦的就是麦考夫总用这种居高临下、发号施令的语气来规劝他。 “福尔摩斯大人,我不是你的下属,”柯罗诺斯用手掌撑住额头,他扭过来反问麦考夫:“难道你要眼睁睁看她在这个世界被病痛折磨而死吗?” 麦考夫语气很安静,他不带任何情绪地说:“即使是让人做选择题,那你也应该把所有条件列出来。” 柯罗诺斯应该出声嘲讽麦考夫的,真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伟人啊。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你不选择直接告诉她呢?你隐瞒的目的不也是心存侥幸吗? 人性是自私、懦弱、势力的,有的人占比很多,有的占比很少。但少并不意味着没有,否则阴谋、斗争与仇恨也不会出现在这个故事里。 但他也很奇怪,“我以为您不会这么矛盾。” 麦考夫沉默了片刻,他说了一句完全不相干的话:“我明天要回一趟伦敦。” “不不,”柯罗诺斯摇摇头,他郑重其事地说:“您现在哪儿也去不了了。” 第73章 背刺一刀 第二天早上,康斯坦斯就发现别墅里只剩下她跟汉弗莱两个人。 “他们人呢?”康斯坦斯问道。 汉弗莱将手里煮好的红茶放下,他抬手招呼道,“你过来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康斯坦斯接过佣人递来的咖啡,她疑惑地盯着汉弗莱,就听他直截了当地问道:“昨晚是谁开的枪?” 她眼珠转了转,面不改色:“枪走火了,我不是故意的。” 汉弗莱松了口气。 他担心了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家里只剩下这两个孩子,要是他们一夕之间变成仇人……他简直不敢设想这种情况。 “你的病——”汉弗莱顿了顿,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而说道:“柯罗诺斯说,他生活的世界跟我们非常不同。真是难以相信,威廉姆斯居然成为了一名高级外交官,他不是一向最看不上帕特的工作吗?还有安娜的哥哥,那个不苟言笑、你常喊他「斯内普教授」的男人,听柯罗诺斯说他倒是活得很久,你要是过去,说不定还能再见他一面。”即使不肯开口明说,他也是希望她永远健康快乐的。 康斯坦斯将手搭在汉弗莱颤抖的手臂上,脸色柔和——“我不会有事的,汉弗莱。” 汉弗莱哼了一声,他清楚康斯坦斯还在考虑。于是摆了摆手,说要回房休息会儿。 康斯坦斯收回视线。她打电话给麦考夫,滴滴声之后,“福尔摩斯先生,请问您现在在哪里?” 听筒的另一端沉默片刻后说:“我在医院做最后的检查。” “我需要跟您还有柯罗诺斯谈一下有关我丈夫消失的事,”康斯坦斯的表情十分凝重,她侧过头,朝门外等候的人招了招手,“下午三点在家里碰面,麻烦您帮我跟他说一声。” 麦考夫的反应至少迟疑了整整四秒,才回答道:“好。” 康斯坦斯挂断电话朝外走,她见莫里亚蒂还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实属有点无奈,“你不会真生我气了吧,吉姆。” “呵,”莫里亚蒂抱着双臂,冷笑一声,“阿普比小姐您真会开玩笑。” 昨晚他刚坐上前往伦敦的直升飞机,就收到了康斯坦斯发来的信息。 瞧她都写了什么东西! 【亲爱的吉姆,我刚才只是在演戏给他们看,机智如你不会看不出来吧。c.a 】 “但我确实也很生气,”康斯坦斯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看穿一样,眼神很复杂:“因为他真的消失了。” 消失? 福尔摩斯不是活着好好的吗? 莫里亚蒂没有往最匪夷所思的角度思考,他以为她还在说气话。于是顺手将自己昨晚在伦敦发现的东西扔给了她,“这个能抵消我之前犯下的错误吗?” 居然找到了,不愧是吉姆。康斯坦斯接过放进包里,但她仍然朝他摇了摇头,“除非他能回来。” “你真是——”无理取闹还未说出口,见她突然拉开车门,莫里亚蒂挑了挑眉毛,“我们要去哪里?” 康斯坦斯望了一眼费城的天际线,缓慢地说了一个毫不陌生的地名。 “谢林福特岛。” 两个小时后,原本正在与自己对弈的欧洛斯,在听到熟悉的脚步声,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她放下手中的白后,审视的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麦考夫呢?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去监控室了。” 莫里亚蒂的手插在兜里,手里握着一瓶吐真剂,他不太喜欢康斯坦斯送的这些小药水,总觉得没什么用处。 康斯坦斯则不动声色地坐在欧洛斯对面,将棋盘上的黑兵往前推,“我需要你的帮助,欧洛斯。” “是麦考夫还是柯罗诺斯?”欧洛斯移走白马,她的笑容逐渐加深。 康斯坦斯的手顿住了,她按耐住性子,继续问道:“十二年前,你为什么会选择逃离谢林福特岛?” 欧洛斯继续走子,“你能给我什么?” 这话在白厅十分流行,但康斯坦斯没想到有朝一日能从欧洛斯嘴里听到。 欧洛斯看了一眼莫里亚蒂,她笑着说:“好久不见,杰瑞米先生,谢谢你两年前送我的炸弹。” 康斯坦斯瞬间就明白了欧洛斯的意思,她一脸挣扎,“欧洛斯,你们不能——” “不能什么?” “麦考夫会杀了我的。” 欧洛斯放下棋子,她盯着康斯坦斯,一双黑色的眼睛像翻滚的漩涡,让人一不小心就会迷失其中。 “成交吗?” “你赢了。” 莫里亚蒂似乎是听懂了两个女人的意思。他扭过头,打量着欧洛斯,他还在想她口中说的两年前的炸弹,就听到欧洛斯本人的回答:“两年前,当我还是多洛莉丝的时候,你让我抱了一个纸箱去军情六处。” 莫里亚蒂哑然,他意识到到能成为康斯坦斯的私人秘书的人,都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去,比如他们基本上都犯过罪。所以,负责调查审核文官档案的军情五处,可真是一群废物。 废物的领导也是废物。他暗戳戳地又骂了某人。 “他的样子一直没变过,”欧洛斯回忆起第一次跟柯罗诺斯见面的场景,他看上去比她还小几岁,精致的五官基本复制了康斯坦斯,一头毛绒绒的黑色卷发还沾有粉末,他无所畏惧、大摇大摆地站在欧洛斯面前。当时她觉得这个男孩很有趣,想着或许可以把他强留在谢林福特岛。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欧洛斯愣了三十秒,她花了三十秒的时间来整理句子的信息量。 第118章 “你想知道你的未来吗?欧洛斯姑姑。”他说。 接下来的故事顺理成章。她轻松离开了这个监狱,甚至还故意在麦考夫的眼皮下生活。尽管欧洛斯在见到康斯坦斯的第一眼,就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可偏偏就是这层身份再加上她身上与众不同的地方,让欧洛斯对她的好奇心达到了一种无法抑制的地步。 她们一样孤独,却又能包容对方,这是最难得可贵的一点。只可惜,后来麦考夫突然出现,紧接着又来了一个克雷斯。他们夹在她跟康斯坦斯之间,拉扯与博弈,产生爱情与友谊,好似坚不可摧。但在她看来,这只是一场烟花一晚美梦,转瞬即逝,毫无价值。 为了验证自己的观点,欧洛斯利用一道伦理困境题考验他们,车祸不是她的本意。但谁也没想到最后付出的代价会是这么惨痛。或许她能预想得到后果,可惜她当时并不在乎。 “当时奥列夫应该是被柯罗诺斯救走了,”康斯坦斯长叹了一口气,“那么婚礼当天那桩绑架案的时机跟动机就很微妙。”她甚至怀疑是柯罗诺斯同奥列夫两人联合演的一出戏,为的就是破坏她同麦考夫的婚礼。 “我认为他对你跟麦考夫感情的态度十分矛盾。”欧洛斯的声调有种说不清的神秘,“你没发现,他太过依恋你而厌烦他的父亲吗?可以推断在他的生命里,你只占据一小部分。但他又过度在意你、怀念你,那么就可能产生——”她顿住,略带笑意地望着莫里亚斯。 “俄狄浦斯情结。”莫里亚蒂的口吻变得冷冰冰。 康斯坦斯最后将自己的王推倒,她看了他们一眼,不紧不慢道:“你们的心理学真的很出色,但我并不需要知道这些。” 欧洛斯轻声一笑:“如果你早点想通,或许就不会被骗这么多次了,我的小康妮。” “第一,我没有窥探别人的隐私的爱好,”康斯坦斯皱着眉头:“第二,不要叫我小康妮。” 忽略这段插曲,莫里亚蒂则更担心康斯坦斯的身体状况,“那你的病又是怎么回事?柯罗诺斯既然这么在乎你,那他就不可能在这件事上说谎。” “今天下午三点就能知道答案了。” “康斯坦斯……你答应过我。” “吉姆要先跟我一起回去,我们改天再来看你。” “你别忘记我们的约定。” “吉姆,快走。” 费城远郊,离三点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在距美军的秘密实验基地五十英里的地方,有两个男人从一辆吉普车下来,他们绕过封锁线,站在一栋再普通不过的三层民宅面前。 麦考夫站在门口,他向柯罗诺斯确认:“这个世界的美国政府知道你把他们的实验基地移了位置吗?” “知道啊——”柯罗诺斯刻意拖长语调,他朝麦考夫挤眉弄眼:“他们十分善解人意、通情达理。” 果然是柯罗诺斯的备用实验室,这里所有设备都跟之前在伦敦被炸坏的那个一模一样。麦考夫坐在操作台右侧的休息椅上,盯着柯罗诺斯从一旁的酒架里拿出一瓶冰镇苏格兰威士忌,他很快倒好了一杯递给麦考夫。 麦考夫接过,但没有喝。他给柯罗诺斯下达了最后的命令:“我今天下午就会跟康斯坦斯坦白一切情况。” 柯罗诺斯耸了耸肩。 “包括平行世界之间是不能来回穿梭这一基本原则,”麦考夫敛下眼皮,“她一旦离开就再也回不来了。” “父亲,你一向谨慎小心,”柯罗诺斯靠着操作台,他摇晃了手中的酒杯,嘴角上扬道:“连我倒的酒都不肯喝。” 麦考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又做了什么?” 还没等柯罗诺斯开口。下一秒,麦考夫突然捂着胸口,高大的身体在轰然倒下,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顷刻间被抽去所有的力量,他瞪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 “我特意在这间实验室里设置了机关,”柯罗诺斯弯腰,从麦考夫身上拿走手机,熟练地解开密码,以麦考夫的名义给康斯坦斯回了短信,“当然,如果你喝了酒,我后面还有其他办法。” “总之——”在麦考夫变得锐利危险的目光下,柯罗诺斯甚至改变了自己的声音,“我的父亲,等我将事情办妥之后就送你回去。你以前总说,我让你很失望,但我现在想把这句话送给你。亏我还费了那么大的功夫让你来到这个世界,你自己拆穿身份就算了。但你居然想让我终止已经进行多年的计划。父亲,你太天真了,我是不可能放弃的。” 麦考夫闭上眼睛,他的脑海里形成了一个极度可怕的猜测。 第74章 离开费城 接到美国国防部长秘书的电话,正好是在康斯坦斯返回别墅的路上,八月盛夏的阳光散落在组成费城天际线的钢铁森林上,一群白鸽从斯库基尔河上飞向富兰克林公园大道,白点渐渐从视线里消失,她摁下接听键。 同大部分政客先上来虚情假意一番不同,康斯坦斯并没有要跟美国人兜圈子的意思,她清了清嗓子,问道:“请问您这边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出乎她的意料,打电话的居然会是防长本人,他的声音听上有些气急败坏:“你们这群该死的英国人!是谁允许你们在美国安插间谍!” “先生,您是不是对我们的一些工作人员产生了一点误会?” “误会?我今天才拿到一份报告,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美国核武器的敏感安全信息不幸被泄露。我当时还以为是俄罗斯人干的,直到五角大楼给我发了几份监控录像——呵,我虽然记性不好,但没道理昨天才见过的人都记不住。说到这里,你应该知道我指的是谁,我只给你们英国政府6小时的时间交出他。别忘了,你们还呆在美国的地盘上。” 头一次被这么不留情地挂断电话,康斯坦斯脸上难免有一丝难堪。还没理清头绪,又有一个电话打来,是夏洛克。 “麦考夫在哪里?” “他应该跟柯罗诺斯在一起。” “不对。”电话里的夏洛克非常果断地否定这个答案,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我早上告诉麦考夫有关hatchards书店的线索,但他的反应非常奇怪。我从没听到过他那样生气,我想你应该也没见过。” 康斯坦斯的手顿了顿,她问道:“17317971866指的是hatchards书店?让我想想,hatchards书店的创立时间恰好在1797年,它最初是在皮卡迪利大街173号。那1866到底是什么?” “你跟麦考夫两个人都让我去查这串数字的秘密,”夏洛克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但其实你们都知道答案吧。” “1866……《罪与罚》,还挺符合他的所作所为。” 言归正传,夏洛克嘲讽道:“你明知道柯罗诺斯有问题,你还让麦考夫跟他待一起。康斯坦斯,你比我想得还要无情。” 康斯坦斯十分不解:“这会有什么问题?”从灵魂层面上说,他们才是真正的父子。 “你这么笃定柯罗诺斯不会伤害他,”夏洛克抓住了关键点:“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隐情?” “等我见到麦考夫,我会告诉他——夏洛克很担心你,你那不懂事的天才弟弟终于有了点人情味。” “喂——” 康斯坦斯挂断电话。车就在这时停在别墅前门,一棵苍天大树的绿荫将院落遮住了三分之一,她今天出门去见欧洛斯,穿了一身比较宽松的套装,袖口里藏着她的魔杖。十四英寸,松木,杖芯独角兽毛。 汉弗莱跟柯罗诺斯正在客厅里聊未来几年的世界政坛,连康斯坦斯的脚步声都没有注意到。尤其是当汉弗莱听到美国未来的新总统会是一个完全不懂政治原则的商人时,他居然露出了忧心忡忡的表情。 就像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似的,康斯坦斯慢悠悠道:“美国在走下坡路,也跟你无关了。” 汉弗莱正想反驳,却被柯罗诺斯打断道:“您刚才不是说有点困了吗?” 汉弗莱奇怪地看了柯罗诺斯一眼,他刚才有说这么说过吗?或许吧,他摸了摸自己的头,佝偻着身子一拐一拐地转身上楼。 看到楼梯那里没有影子,康斯坦斯转头就问道:“你是不是给他吃了什么东西?” 柯罗诺斯舒服地靠着沙发,他毫不胆怯地直视她的眼睛:“是什么让您觉得我是这样的人?” “怎么只有你们两个人,麦考夫人呢?” “他不是在费城的军事基地吗?我可不清楚大英政府每天都在忙些什么。” 康斯坦斯看了会儿,突然笑道:“不是带我去未来吗?现在就走吧,再过几小时,你就要被兰利的那群特工抓去审讯了。” 柯罗诺斯的身子僵住,“您都知道了?” 康斯坦斯叹了口气,眼神看上去很无奈,“你做这种事情应该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都有人帮你收拾烂摊子,你觉得很开心是吗?” 柯罗诺斯听到立刻起身,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他的步子很快,康斯坦斯看见他突然在一辆车旁停下来,拉开车门的动静之大,像一棵沉默不安的大树从地面连根拔起,车窗做过特殊处理,他能看见她,而她看不见他。 第119章 康斯坦斯觉得他这个行为突兀、不合常理到她根本无从推断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本来想跟他好好谈一下,结果柯罗诺斯居然不按常理出牌。 莫里亚蒂在这个关键时刻打来电话。 康斯坦斯背过身,听到电话的另一端发出慵懒又闲适的抱怨:“我就应该坐飞机去接你的福尔摩斯,这车程足足有一个半小时,我可等不了这么久。” “他怎么样了?” “我检查过了,没有任何皮外伤,只是他一直都昏睡不醒——哦等等,他的眼皮动了。” “等福尔摩斯醒来,你问他在当年跟欧洛斯交易的计划里,你的结局到底是什么?” “你为什么要用我来试探他?” “这个嘛...等你消息哦,吉姆。” 柯罗诺斯看到康斯坦斯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她拉开后座的车门,小心优雅地坐在麦考夫常坐的位置上。在开往费城国际机场的路上,他听到她突然问道:“时间机器是在英国?” 柯罗诺斯用缓慢而冷静的口吻说:“妈妈,我看到你的魔杖了。你坐下来的一瞬间,手肘那里的布料有一点凸起。” 康斯坦斯偏过头,她望着窗外渐渐稀少的人群,眉头拧起,“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柯罗诺斯笑了。“我只见过你带过两次魔杖。第一次是去见欧洛斯姑姑,第二次就是现在。”紧接着,他意有所指:“或许你觉得魔杖的震慑力会比核武器更厉害?” “你还是先担心一下你自己吧。我接到消息,半个小时后机场会有三十名cia特工出现——他们专门是来逮捕你。” “于情于理,你都不会把我交出去。” 这时车里陷入一阵奇怪的沉默。而与之方向相反的一辆黑色凯迪拉克里,麦考夫从昏睡中苏醒,他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像一头精疲力尽的雄狮靠在椅背上,眼皮用力撑开,看到的第一个人却是坐在副驾驶的莫里亚蒂。开车的是莫兰。 莫里亚蒂回过头,他的眼睛闪烁着冷酷又讽刺的笑意:“福尔摩斯大人,这下我们应该算是彻底扯平了吧。” 麦考夫干咳了几声,他说出的话,沙哑得不像话,引得莫兰都回头偷偷瞥了两眼。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福尔摩斯大人,我看你的记性确实出了问题。当年我是怎么轻而易举戏耍令弟的,你不会两年后就忘了吧。”谈到这里,莫里亚蒂像是想起什么,他的语气突然变得低沉,“要不是计划被康妮强制中断,我恐怕早就能控制这个世界了。” “什么?”麦考夫抬起头。 “换句话说,如果不是康妮代替我去见了你,恐怕我早就成为你——还有你那个可怕的妹妹计划里的牺牲品了。” 麦考夫讽刺道:“从你嘴里听到「牺牲品」这个词真是怪异。”但他并不否认莫里亚蒂口中的计划的真实性。 两个飞速运转的大脑开始往一个无法自圆其说的方向思考。 “她为什么会提前知道你们的计划?” “她为什么会提前知道我的计划?” 莫里亚蒂瞬间就想明白了,“原来是柯罗诺斯告诉她的。”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柯罗诺斯要救自己,见麦考夫欲言又止,他将上午在谢林福特岛听到的隐情也说了出来,“你知道你妹妹十二年前是怎么从岛上逃出去的吗?柯罗诺斯知道的远比想象得要多。” 麦考夫勉强撑起身子,他一双灰色的眼珠仔细打量着莫里亚蒂,“柯罗诺斯之所以会救你,是因为他知道你是她心中很重要的亲人。他害怕,你间接死于我之手的真相被她知道后会——” “会什么?” 麦考夫也不知道答案。他当年之所以没真正对付莫里亚蒂,一是莫里亚蒂很早就同康妮相认,二是他的行为比之前要收敛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那位斯内普教授的原因。 “让我们回到真正该关注的话题,有人发来消息:她跟柯罗诺斯坐上了飞往伦敦的预定航班。所以,他当时一意孤行非要前往费城,只是一个看似不完美的障眼法:让我们都以为时间机器在费城,其实是在伦敦。” “时间机器确实是在费城。” “你为什么会知道它的具体位置?还是用这么肯定的语气?” 麦考夫沉默地低头,无视掉莫里亚蒂提出的问题,装作事偶然一样,他接听了夏洛克的电话。 “你不会在美国也有专属的牙医吧?”夏洛克惯有的讽刺语气让麦考夫松了一口气。 麦考夫努力装作无事,用他再平常不过的语气说:“出了什么事?” 夏洛克听了皱起眉头,他拿出一份化验报告,语气透露着一丝遗憾:“听我说,我至少做了不下二十次分析。克雷斯藏在hatchards书店的那包晶体状颗粒,确实是有毒物质,妨碍细胞正常代谢导致中毒。而且我也对比过,机体摄入该物质后的中毒反应同她的体检报告上所写的几乎吻合,可以说是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机率。” 听筒的另一端再次沉默。这样的情形跟莫里亚蒂在酒店里听到奥列夫那句「因为克雷斯下毒,她已经不活了几天」并没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不同的是,莫里亚蒂的样子看上去很冷静,好像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这让麦考夫感到不快,同时也觉得有点怪异,“你看上去一点都不惊讶。” 但很快他就是知道自己这句话所要付出的代价——“我连你是来自未来的福尔摩斯我都不惊讶,我还需要惊讶这个吗?” “莫非你是只有意识还存在于整个物质世界里?” 不仅是莫里亚蒂,就连麦考夫自己都能听到面具在这一刻破碎的声音。 第75章 摊牌(上) 阿普比城堡置身于在一片冷清的黑暗里,沿着公路往哈德米尔斯郡的远郊驶去,隐约能看到城堡的三角形山墙轮廓,肃穆孤独。微风裹狭着花香,将路旁的树叶吹得沙沙作响,除此之外,郊区安静得可怕。 镶嵌在两堵围墙之间的黑色铁门自觉展开双臂,见到这一幕的康斯坦斯,瞳孔微微睁大。 柯罗诺斯轻松打转方向盘,“维克多叔叔今天休息。” 维克多是康斯坦斯雇佣的一位管家,他负责打理阿普比城堡的日常事务。既然他休息了,那么这个时间段城堡里就不应该有人。 庭院前的喷泉池旁分布着古希腊雕花石柱,主楼近在咫尺,大门紧闭,悬挂在两端的壁灯散发出夜色中唯一温柔的光。康斯坦斯被光芒包围,她突然止住脚步,语气肯定道:“里面有人。” 可以听到明显的脚步声,门缝有丝细弱的光芒亮起。 柯罗诺斯皱眉,他手中的钥匙还没钻进黑漆漆的锁孔,这扇如历史般负重不堪的大门缓缓从里被打开了,枯瘦的手从视线里收回,黑色的燕尾服,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稀疏金发,眼角挤出的波浪,棕色眼珠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他们。 康斯坦斯偏过头,见柯罗诺斯也一脸难以置信,她的疑惑直白地写在脸上,“德雷克你怎么在这里?” 这位精神矍铄的老人朝她微微一笑,“听说今天有贵客要来城堡做客,为了确保宴会能够顺利进行,我两天前就从伦敦赶到哈德米尔斯。” 一旦他们走进餐厅就知道老管家所言不假。米黄色的墙壁上间隔挂着十六世纪的英国古典风景画,低调奢华的波斯地毯焕然一新。可以容纳二十人的长桌早已换上了素净的白色桌布,摆放整齐的银质餐具反射出头顶的水晶吊灯。与灯光相比,银色烛台上的白蜡更像是这宴会的装饰品,而摆放在中央的玫瑰花,是视线里唯一的亮色。 德雷克为她拉开椅子,正当他倒酒之际,康斯坦斯突然问道:“你知道他们会来?” 桌面整齐摆放好了四份餐具。 德雷克放下手中的酒瓶,他眼里闪烁的光转瞬即逝,“小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柯罗诺斯就坐在她对面,两个人在这一刻目光不自觉相触,似乎都以为对方知道这次宴会的内幕。 康斯坦斯出口讽刺:“柯罗诺斯,我以为你无所不知。” 柯罗诺斯轻笑,他举起玻璃杯抿了口酒,审视的目光透过未被窗帘阻挡的窗户,看到一辆车缓缓驶向黑色铁门。 他说:“你不觉得这样更有趣吗?我们都没有办法预知未来。” 康斯坦斯摇了摇头,“我是看不透你了。” 柯罗诺斯从她的语气里听出难掩的疲惫。德雷克这时开始上前菜,再简单不过的一道三文鱼鱼片配上希腊奶酪,却让康斯坦斯再次睁大眼睛。 “这不是吉姆叔叔最喜欢点的前菜吗?”柯罗诺斯托着下巴,听着大门被打开的动静,他半玩笑半认真道:“苏格兰人爱吃鲑鱼,而北爱尔兰人除了土豆就是海鲜。” 康斯坦斯凑上前,眯起眼睛,“你到底想说什么?” 柯罗诺斯嘴角弯起:“他或许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第120章 开放式的会客厅就在餐厅的右侧,穿过一道长长的走廊,离楼梯不过几米远。很快,凌乱没有节奏的脚步声停在餐厅门口。德雷克打开门,平静,优雅,再自然不过地为匆匆来迟的两位贵宾拉开椅子。 四个人同时反复打量对方,并接收来自不同方向的审视。他们自然都注意到了全场唯一正装出席的麦考夫。 谁是这次宴会的发起人,答案显而易见。 “只可惜……”柯罗诺斯环顾四周,长桌空空荡荡显得格外冷清,“人还是太少了。” 几乎是同时,康斯坦斯跟莫里亚蒂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他继续说:“要是威廉姆斯叔叔还活着就好了。” 康斯坦斯心口一窒。她突然想起自己最后一次来到城堡,也是一个夏日,她是从叙利亚回来后,跟威廉姆斯在三楼的书房下棋。 除此之外,关于威廉姆斯同城堡的记忆都是极其乏味与沉痛的——他曾咒骂过她是个怪物,就在这座城堡里,就在这条走廊上,原因仅仅是年幼的她不小心听到他心里的话,隐晦又绝望的剖析自我。 “威廉姆斯叔叔,为什么你要对着空气跟妈妈说话?” 他那张惊恐又绝望的脸至今还刻在她的回忆里。即便威廉姆斯已经离开好几年,但他跟安娜的关系,在康斯坦斯看来却一直都是未解之谜。 柯罗诺斯突然开口:“威廉姆斯叔叔从来不跟我下棋,他应该是觉得我太笨了,赢得太轻松没有什么挑战性。” 莫里亚蒂听到这话,不禁冷笑道:“看来你真的很缺少关注,连威廉姆斯的看法都这么在意。” 但没想到柯罗诺斯的反击来得这么迅速:“被抛弃的人才更需要得到认可与赞同。要不然吉姆叔叔你惹出这么多麻烦,是真的因为无聊吗?” 「啪」的一声,刀叉同餐盘清脆的碰撞让在座的三个人都齐刷刷望向莫里亚蒂。他脸上残留的笑意瞬间荡然无存,眼神冰冷:“比起眼前的佳肴,你好像更想尝尝枪子的滋味。” 康斯坦斯拍了拍他的手背,眼神示意他不要冲动。 一言不发的麦考夫优雅地用餐巾擦拭嘴角,他的眼神跟年轻时审问嫌疑人相比,多了几分平和。但言辞间的严厉却没有被岁月侵蚀。 “无论是几十年前的曼哈顿计划,还是几十年后的防核总体协议。对人类来说,核武器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名词,它代表灾难与毁灭。作为一名科学家,你应该十分清楚它的重用性。但为达到目的,你犯了不止一次足以上军事法庭的错误,柯罗诺斯,这是第三次。” 冰冷又熟悉的语调让柯罗诺斯不怒反笑:“有人视国家利益至上,为此可以牺牲不足为惜的个体。他高高在上,专横独断地控制一切,不允许任何人犯错,却惟独放过自己的错误,不对,或许他不认为那是错误,他不认为放弃你——” 柯罗诺斯顿了顿,盯着康斯坦斯,继续道:“放弃救你是错误,也不认为向你隐瞒帕特的死亡隐情是错误,同样也不认为让克雷斯活下去为自己获得更多的情报本身是错误。” 麦考夫脸色发白,他想说话,嘴唇微张,慢慢地,都张到能看到牙齿的程度。但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干涩的像是声带被人光明正大地偷走,他毫不知情,只能惊讶又有点难过地看着小偷—— 康斯坦斯可以说是非常镇定。她就坐在柯罗诺斯的正对面,从麦考夫的角度,一样能看到她也正在克制自己。尽管面无表情但眼里似乎有怒火在燃烧。 但柯罗诺斯话锋一转,“但他并不觉得夏洛克为了约翰开枪杀死麦格纳森是错误,也不觉得欧洛斯杀了那么多人是错误——或许是错误,但聪明就是抵消罪恶的护身符吗?这两类人唯一的区别是,他会为他们考虑,为他们处理一切。他不处理克雷斯是因为对方有重要的情报,被杀害的麦格纳森难道就没有克雷斯重要吗?他之所以处理方式不同,不过是因为他不会考虑你,他从来都不会考虑你——还有我。妈妈,你跟我,在他眼里又有什么不同?” 最后一个音节的消失,气氛因无人说话而变得异常凝重。 康斯坦斯闭上眼睛,似乎在思索。而她旁边的莫里亚蒂,用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珠在麦考夫跟柯罗诺斯两人之间来回窜动,一脸的幸灾乐祸不加任何掩饰。 直到他听到康斯坦斯接下来的话,眼里的笑意就跟突如其来的风一样散去,毫无痕迹。 “柯罗诺斯,他说你犯了三次错误。既然你都已经坐在这里,那么前两次你是如何逃脱的,你想说这其中没有他的手笔吗?你怨恨的不是他看重国家利益,你怨恨的是他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看重我以及在意你。” 她加重「在意」这个词的发音,刻意在这里停下来,看了一眼柯罗诺斯,发现他认真在听。于是她慢条斯理,语气平和地继续说:“在此之前,我告诉过你,你父亲是一个怎样的人,不要只用自己的视角去判断,这样得出的结论是片面而模糊的。他是你最亲近的人,哪怕你再讨厌他,也不应该说出他不在乎你这样的话。你以为谁都能果断地舍弃亲情吗?我跟你父亲都在政府工作,但我的哥哥——跟欧洛斯一样,他也做错事,他也十分聪明,那按照你的标准我该怎么处理才能让你满意?我想请教一下我的私人秘书。” 柯罗诺斯盯着玫瑰花,他听到康斯坦斯称呼自己为私人秘书,不由想到另一个世界的经历。直到她在医院病逝,他的头衔始终都是——“英国常务次官小姐的私人秘书。” 当初不过是心血来潮想观察她的生活,结果一当就是三十年,他自以为他是懂她的。 于是他问她,用平日里公事公办的语气:“阿普比小姐,您真的在意那么莫里亚蒂先生?如果按照原本的剧本,他死于福尔摩斯大人的计划之中,那您会如何妥善处理双方的关系?” 康斯坦斯始终波澜不惊的脸终于在听到这个问题时有了一丝松动。她以前被欧洛斯问过类似的问题,只不过那是一个简单又不简单的选择题,她能模糊,能隐瞒,能转移话题。 可眼下柯罗诺斯的这个问题,无论怎么回答都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隐患。她不能往陷阱跳,她没有办法回答,她做不到冷静沉着地面对这样的情境。 可柯罗诺斯却比她想得还要决绝。 他见她半天不回答,又继续说道:“我听闻您的祖父,也曾担任过10号的常务次官,他在任时间是上个世纪的八九十年代,那时英国国内正遭受ira的恐怖袭击,他的一个孩子——也是您的父亲,在他们策划的一起爆炸案中不幸丧生。可我后来发现,也就是军情六处的档案袋里的证据显示,间接害死您父亲的人却恰好是——” “够了!”康斯坦斯厉声打断他接下来的话。 哪怕是跟康斯坦斯从小一起长大的莫里亚蒂。哪怕是陪伴康斯坦斯快十年的麦考夫,都从未见过她这么愤怒的时刻。 仿佛下一秒就会举起魔杖,烧掉她眼前的一切。 火光。是怒不可遏的火光占据她碧水般的眼眸,在她的呼吸间奋力烧燃,她起身,慢得就像电影的回放,望向他的眼神,复杂的情绪几乎快要溢出,半是绝望半是难过,还有一丝无法言说的痛苦。 她几乎快要站不下去,整个人往下掉,摇摇欲坠。让莫里亚蒂震惊的是,原本沉默的麦考夫竟然直接翻过长桌,来到康斯坦斯旁边,牢牢地扶住她的肩膀。就像是给一个快溺死的人在汪洋大海里送上一块救命的浮木。 麦考夫长叹了一口气,盯着柯罗诺斯,缓慢开口道:“你赢了。” 这话并不是认输的讯息,却是认输的信号。 但莫里亚蒂却突然笑了,放下手里的刀,他从西服内侧的口袋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玻璃试剂瓶,掀开盖子,里面装了三分之一的白色晶体,没有异味,在灯光下散发迷人又危险的气息。 手向下倒,它们就倾泻的瀑布,无声无息地投入到地毯的怀抱里。 随即,柯罗诺斯听到清脆的破碎声,那是莫里亚蒂狠狠地用玻璃瓶砸向他,但却被人阻止——砸到墙面发出的声音。 莫里亚蒂抬眼,眼里有嘲讽但更多的却是彻骨的寒意,手指慢条斯理地敲打桌面,肆无忌惮道:“我们这个家族恐怕要查一下是不是有什么基因问题,每一个都是疯子。一个间接害死自己的儿子,一个死于自己信任的朋友,一个为了保护另一个私生子而死的私生子,最可怕的是还有一个……居然费尽心机要毒害自己的母亲。” 说完最后一句话,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无法理解,但更无法理解的是,“还有一个明知道自己被下毒,却还要保护凶手的疯子。” “而我居然陪她演戏到现在,没有直接杀了你,你说这好玩吗,柯罗诺斯?” 第76章 摊牌(下) 一时间,麦考夫竟觉得自己无法控制呼吸的轻重缓急,他伸手捂住心脏,脸色比之前要难看得多,像头垂老的雄狮。即便再小心翼翼,也免不了被算计,无法脱身。 第121章 可扪心自问,他真的没有意识到这种可能性吗? 柯罗诺斯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孩子,对此,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可谁又能想到,在他没有看到的角落里,伴随时光流逝,柯罗诺斯性格里的那一点极端开始无限放大、蔓延,像一团墨水,最终流进澄澈的湖水,成为无法挽回的结局。 “你在自责。” 在麦考夫汪洋般的意识里,突然从远方飘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为什么不回答我?” 麦考夫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的他正开始缓慢苏醒。 他尝试通过自己的记忆宫殿,站在一间空荡荡的房子里,对空气问道:“你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在你对柯罗诺斯认输的时候,”他的声音听上去是从上方传来,带着一丝虚无的飘渺感,“我知道你是在保护她。不过我现在好奇的是,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身体里?” 麦考夫不愿回答,但另一个他并没有放过这个问题,“现在我们是共用一个记忆宫殿,我可以自己找到答案。但出于对你的尊重,我希望你能亲口告诉我,福尔摩斯先生。” 麦考夫抬眼,环顾四周,这是一间比审讯室还空荡跟荒凉的房间,正对着他方向的白色墙面突然浮现出一个鎏金相框,展示着他同康妮的结婚照,慢慢地,就像是搬家一样,枣红色桌椅、雕花书柜、奢侈的酒架还有各种镀金装饰品乖巧地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哪怕是摆放在窗台的玫瑰花,也静悄悄地绽放自己的美丽。 一切都那么井然有序,干净美丽。 “你还不明白吗?”麦考夫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容,“我甚至都不能称作是幽灵,我现在只不过是他保存在机器里的一个意识、一串数据而已。” 对方沉默几秒后,语气变得平和,“柯罗诺斯确实比我想得要聪明。” 麦考夫在心里摇摇头,“他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 柯罗诺斯脸色苍白,之前那股疯狂的劲儿,在莫里亚蒂说完那句话后就全然消失了,懊悔的泪水此刻浸湿眼眶,他的声音颤抖着,断断续续道:“我……我真的没有想过要……伤害……” 莫里亚蒂的愤怒几乎是脱口而出:“你给我闭嘴!” 但康斯坦斯却皱眉看了一眼麦考夫,她眼里的疑惑明明白白,“你的手在抖。”他低头,果然,握住她薄肩的手不自觉地颤动。尽管幅度很小,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仍然为她所察觉。他哑然,有点窘迫地想放下手,但她却在这时对他绽放一个安定的微笑。 恍惚间,麦考夫像是回到那一天。雨后放晴的天空被未曾设想的烟花占据,他听到枪声,听到有人在尖叫,她雪白的裙摆沾上血迹,隔着匆忙逃离的宾客,他疯狂招手叫她离开。但她却转过身,朝他露出这相似的微笑,莫名带来让人心安的力量。 莫里亚蒂走上前,故意用肩撞了一下麦考夫,眼睛闪闪烁烁,透露几分恶意:“他是不是也该被你关进谢林福特岛?” 麦考夫低头,他发誓在这一刻,他无比认真地考虑了把莫里亚蒂扔在岛上的可行性。 柯罗诺斯彻底失了魂,他喃喃自语:“我真的没有想过要伤害妈妈。” “我知道,”康斯坦斯顺着他的话,她神情平和:“你没有伤害我,只不过你没想到克雷斯并不信任你。” 柯罗诺斯被冻在原地,他嘴巴微张,大脑自动飞速运转,每个脑细胞都在回忆过去的所有细枝末节。 “还记得吉姆的那句话吗?他说:「那小子说你十六岁就会抽烟了。」” 柯罗诺斯猛地抬头,与康斯坦斯探究的眼神对上。 她继续说:“十二年前的圣诞节,我跟欧洛斯去了克雷斯的甜品店里庆祝,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别人提及在十六岁那年的复活节,我独自抽完人生中的第一根烟。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圣诞节,店里没有多少人。除了我跟欧洛斯,就只剩下一个店员。” “既然你跟克雷斯认识,那我猜你就是那晚的那个店员,”她挺直背脊,与之前快要崩溃的模样截然不同,语气平静,“这样也能说通为什么克雷斯能轻易避开军情六处的监控拿到致我于死地的药物。我也能明白你必须要除掉克雷斯的动机。” 柯罗诺斯蓦地避开视线,他皱起眉头,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如同摆在眼前的拼图出现一处残缺,但他却找不到填补残缺的碎片。 “克雷斯原本制定的计划,就是让我这样无能为力地离开吗?” 当然。柯罗诺斯在心里默默回答道,但他并不想直接告诉她答案,反问她:“这重要吗,你依然不会怪克雷斯不是吗?” 他绕过长桌,来到他们面前,问出自己长久以来无法得到解决的疑惑:“妈妈,我感觉你一直都认为自己活不久。所以才会这么容易或者那么坦然地接受自己中毒的事实。” 康斯坦斯震惊的神情证实了柯罗诺斯的猜想。 “是因为安娜吗?威廉姆斯说,安娜的先天性心脏病似乎是家族遗传,但却不是人人都会「中奖」,每一代都有一个人。本杰明跟艾琳,安娜跟斯内普,都是前者的不幸,都没能活过三十岁。我想,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对吗?” 康斯坦斯下意识跟莫里亚蒂对视一眼,她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死亡是必经的不幸。” 麦考夫听到脑海里的声音再次响起,“所以她才留下遗书。” 莫里亚蒂皱眉:“什么遗书?” 麦考夫直直地盯着她,审视的目光落定在她光滑的额头,挺翘的鼻梁还有一双疑惑,震惊以及无奈的眼睛。 “你的衣帽间有一个精巧的机关,转动它后就能进入一个想象不到的空间。你猜我看到什么,一条时间被停格的金色链表,一枚戒指,一套黑色的西服。当我展开西服,我发现有一封信,上面以你的笔迹,写了我的名字。” “我没有打开,但你刚才的反应告诉我,那就是一封遗书。” 百口莫辩的康斯坦斯,就像是被老师责备的学生,她眨了眨眼,准备用他的话搪塞过去,“你自己也说过,生命终有尽头——” “他说的都是废话!”柯罗诺斯声音尖锐:“一个总是身居高位,见惯生死的人当然会这么冷漠,他总觉得没有什么可失去。” 他抬头,一脸冷漠地望向麦考夫:“但这样的人一旦失去自己珍贵的东西,那他余生都会沉浸在无法愈合的悲痛里,真是讽刺。” “柯罗诺斯,”麦考夫的语气骤然一变,他的视线像锋利的剑刃,危险一触即发。 康斯坦斯拉住麦考夫的手臂,她本想开口缓和一下气氛,但却听到柯罗诺斯冷静道:“父亲,你清楚我以前研究过核武器的高级电子自动发射装置。” 她明显感觉到麦考夫整个身子僵在原地。 柯罗诺斯笑了:“而且这个世界没有防核保护罩。” 终于,麦考夫被迫露出头疼的神情,他脑海里的那道声音又不合时宜地开始分析:“他不是在威胁你,而是在威胁她。” “我知道,他最终目的还是想带康妮回去。” “回去?我警告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 打消念头?他根本就没有想过柯罗诺斯成功的可能性。 麦考夫当年之所以会放任柯罗诺斯研究时间机器。不过是因为他笃定柯罗诺斯不会成功。 但麦考夫同时也意识到,柯罗诺斯性格中的偏执与任性,就注定不会让他自己的生活变得平静而乏味。 他跟夏洛克还有莫里亚蒂都有一个要命的共同点:享受刺激带来的乐趣,而成功不过是让乐趣这份甜品更加甜蜜的调味剂。 他突然觉得十分疲惫,这一切都真实得让人心碎。如果可以,他真的想回家好好地睡上一觉。 不过康斯坦斯比他先一步开口,她似乎不能理解那段话的意义,“为什么会提到核武器,不是我中毒的事情吗?” 莫里亚蒂慢悠悠地拿出自己的伯莱塔手枪,双手摆弄,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柯罗诺斯一眼,“有人已经反应过来了,康妮。” “我知道,”康斯坦斯小声嘀咕着,脸上尴尬的线条化作干笑,她悄悄伸出手,隔着外套使劲掐了一下莫里亚蒂后腰。 “哎!”他睁大眼睛,摆出一幅「你是不是有病」的表情。 柯罗诺斯没理会他们的小动作,他弯下腰,仔细查看之前莫里亚蒂倒掉的「毒药」,「光凭外观我当然不能判断这是否有毒。」 “但我刚才情绪太激动了,遗漏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麦考夫的脑海里的声音像是专门踩点一般,同柯罗诺斯的语速重合:“体检报告。” “我刚刚才意识到,如果妈妈真的中毒了,我不可能不知情。毕竟她的每份体检报告都是由我亲手伪造。” 康斯坦斯挑了挑眉,她的反应在柯罗诺斯的意料之中。他早该想到这是妈妈同吉姆设计的一个圈套。 第122章 不过他识破的时机也不迟。 “你们现在告诉我,她确实中毒了,毒药正是我手中的这份白色晶体,更具有说服力的是——这是夏洛克叔叔分析的结果。” “假设夏洛克叔叔没有说谎,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有人将「毒药」调包了。我想前天晚上,吉姆叔叔跟妈妈大吵一架后,飞回伦敦找到了克雷斯故意留下的白色晶体,那才是我给他的毒药,毒性不过是假象,骗的只有克雷斯一个人。 但你们为了让我亲口说出真相,故意留下一份真正含有毒性的药物让夏洛克叔叔找到,借他之口坐实我下毒的真相。这样一来,作为幕后操纵手的我就无力反驳你们的指控。” 柯罗诺斯好整以暇地看着麦考夫,“父亲,你看我说的对吗?” 麦考夫貌似认真地在听,但实际上在柯罗诺斯只讲述到三分之一处时,他就毫不犹豫地跟脑海里的那人说,“柯罗诺斯还有一张底牌。” 对方显然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福尔摩斯先生,看来只有你能阻止他了。” 麦考夫叹了口气,“婴幼儿是世界上最变幻莫测、难以定性的生物。无论是夏洛克、欧洛斯还是柯罗诺斯,他们明明最开始都是正常的。” 对方咳嗽了几声,说话的语气变得格外谨慎,“你没有没觉得,其实柯罗诺斯可能是受了某人的影响。” 麦考夫眨了眨眼,“以后你就会知道答案了,”话音刚落,他迅速抢过莫里亚蒂的伯莱塔手枪。与其说是抢,不如说是莫里亚蒂特意为他准备的。因为在手指接触的一瞬间,他清楚地注意到莫里亚蒂的嘴角微微上扬。 他的动作太快,康斯坦斯跟柯罗诺斯都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他举起手枪,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圆,然后缓慢地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柯罗诺斯·阿普比,”麦考夫沉静的语气在房间回响:“我对你的纵容并不是毫无底线。” 柯罗诺斯脸上的笑渐渐褪去。 第77章 离别 汉弗莱坐在会客厅的沙发里,壁灯的暖光氤氲在头顶上,他的膝盖上放置一本厚如法典的相册,老花眼镜后的一双眼睛正聚精会神地欣赏每一张崭新如初的照片。 德雷克将煮好的红茶放在汉弗莱手边的小桌上,他注意到汉弗莱的手指在这一页停留了很久,于是身体前倾,啊,原来是…… 冰凉的手指摸了摸照片上那人的脸,汉弗莱的神色在灯光下变化莫测,他缓慢吐出沉积在心里多年的郁气,“德雷克,我不会为我的决定道歉,即使是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也会做相同的决定。南希她不明白,政治是一个怪物,会吞噬一切看似坚定实则脆弱的情感联系。” 德雷克第一次听到汉弗莱爵士用这种语气说话,他的眼神闪过一丝怜悯,“帕特的死亡并不是您的过错。” “还有威廉姆斯,威廉姆斯,我只不过把他当作是一桩交易的筹码,但没想到——” 德雷克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小男孩的样子:乱糟糟的黑色头发,洗得发白的淡黄色衬衫与长裤,裤脚露出纤细的脚踝。瘦弱,肮脏,但有一双宛如大海的蓝色眼睛,抬眼看向他的那一刻,透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冷静与漠然。 跟帕特是截然不同的孩子。 德雷克叹了口气,“但您应该告诉小姐,有关帕特跟艾莉亚的真相,您明明知道她有多尊敬她的父亲。” 汉弗莱正想说什么,却听到隔壁发出一记沉闷的声响,墙面跟着晃动,他惊慌起身,「啪嗒」一声膝盖上的相册应声跌落。 很快,德雷克跟汉弗莱走到餐厅,紧闭的房门前,他听到汉弗莱半是担忧半是气愤说:“我以为他们至少学会了用语言而不是用武力解决问题!” 德雷克拦住想要进门的汉弗莱,他竖起自己的手指放在唇前,用眼神示意汉弗莱继续听。 莫里亚蒂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就像是电影的慢动作回放:麦考夫手里的枪自己挣脱出来,像一头没有方向的黑鹰,在空中展翅高飞,却不小心被巨大的风浪拍打进峭壁上,它被一股力量死死地困在狭小的牢笼里,无辜又可怜地望着他。 麦考夫惊呆了。 脑海里的声音发出微妙的感叹:“我敬畏这种超脱自然的力量。” 呵,麦考夫冷笑一声,他毫不留情地戳穿道:“你只是害怕一切你无法控制的东西。” “即使她每一次都是为了别人才使用这样的力量。” “啪!” 话音刚落,他看到康斯坦斯抬手给了柯罗诺斯一巴掌,通过声音大小判断,这一掌其实并不重。 她抬起下巴,沉静的目光酝酿了几滴水珠,嘴角还上扬着。但在麦考夫看来,那笑容除了辛酸沉痛,根本一无所有。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柯罗诺斯,”她声音哽咽,“你知道我们所有人的弱点与软肋,你不择手段地想让我离开,我不怪你。因为想到是你,是你帮我救了吉姆,我就没有办法对你生出任何埋怨。” “但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用他来威胁我!” 康斯坦斯在这一刻哭出了声。她抬起头,一字一句,眼里有泪光闪烁,“你知道吗,我真的很想他。” 柯罗诺斯眼圈微红,“可我也很想你啊,妈妈。” “我每天都在想,为什么只有我没有妈妈。为什么除了我大家都见过你,为什么他们会比我更了解你,为什么你没有出现在我生命里但生活却处处有你的痕迹?为什么父亲总是对你避而不谈?这一切都让我感到困惑,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知道答案而已。” 而他几乎花费了一生的时间,去寻找这个答案。 “从头到尾都是错的,”康斯坦斯艰难地开口道:“你的人生不该是这样。”她以为他会比自己想象的要快乐和幸福得多。 总之,不该是这样。康斯坦斯莫名开始自责起来,就好像柯罗诺斯的人生之所以变得如此荒诞极端,源头是她,起因也是她。 即使她跟另一个康斯坦斯,根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柯罗诺斯望向麦考夫,他不解,他不明白为什么康斯坦斯看上去那么痛苦,“是我错了吗?” 麦考夫的嘴唇颤抖,他想狠狠地责骂柯罗诺斯一顿,但话到嘴边却变成:“是我的错。” “是我逃避现实,也是我影响了你的判断力。” “很抱歉,这都是我的错。” 柯罗诺斯哑然,他后退几步,不敢相信这是麦考夫·福尔摩斯说的话。他这几十年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听过父亲说过这么真心实意的道歉。毕竟他那位高权重的父亲,仿佛天生就戴着一副拒人千里的面具,谁也敲不碎,谁也打不破,用虚伪的笑容穿行人世间。 真是可笑。 柯罗诺斯:“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 麦考夫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他下意识地转移话题:“我们每一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自然有人喜欢,也会有人——” “你永远都不会表达自己的真实情绪!”柯罗诺斯冲他低吼道:“你每一次都是这样,用满不在乎去掩饰自己的情感。妈妈忌日那天,你永远都在处理公事。是的,所以我不知道是谁深夜捧着她最爱的花去看她;我也不知道,在夏洛克叔叔差点被炸死的那一天,你明明在美国参加会议,为什么会被拍到刚下飞机就晕了过去的照片。” 柯罗诺斯泪流满面。 麦考夫不知道这个孩子为什么会这么爱哭,他讨厌人类品质中的懦弱无能跟愚蠢,眼泪更是弱者的代名词,可偏偏柯罗诺斯哭得这么伤心,仿佛要将一切委屈都发泄出来。 他叹了口气,伸展双臂拥抱了柯罗诺斯。 这行为像是为这段看似脆弱易碎的父子关系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但麦考夫知道,一切都到了该真正结束的时刻。 “你该走了。” “我想跟她道个别。” 柯罗诺斯见麦考夫一步步朝康斯坦斯走去,他下意识想说话,却不料手腕被另一只手抓住,猝不及防地被迫后退直至门口。「砰」的一声,莫里亚蒂快速将门合上。柯罗诺斯诧异转过身,发现汉弗莱跟德雷克正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 莫里亚蒂先他一步发问:“你不是应该在费城吗?” 汉弗莱将视线从柯罗诺斯身上收回,“费城的气候并不适合我。再说了,也不知道那群美国人怎么回事,中途居然想扣押我!” 他愤愤不平道:“他们知不知道我的身份,居然敢无故扣押一位英国公民。” 莫里亚蒂没理会汉弗莱转移话题的小把戏,他轻车熟路地找了把椅子坐下,无意间看到地面上掉落的相册,他确信这是汉弗莱从美国带回来的东西,因为城堡里没有相册。 弯腰捡起,翻开第一页。 餐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麦考夫牵起康斯坦斯的手,他能感受她掌心的温热和一丝莫名的紧张,心里轻叹一声,他跟她走到窗台前,望向窗外的塔尖上的一轮金色月亮。 第123章 麦考夫的口吻如同好友一般随意,“我是不是第一个被你看了记忆的人?” 他说的当然不是一两个记忆片段那么简单。 康斯坦斯想了想说:“不是。” 麦考夫偏过头,他嘴角的笑意逐渐加深,“但你没有看过他的记忆。” 康斯坦斯眨了眨眼。 “其实,”麦考夫举起两人相握的手,盯着康斯坦斯无名指上的戒指,眼里的落寞清晰可见,他难得说出一次真心话:“我很羡慕他。” 康斯坦斯抬起头,神色自若:“那你有怪过她吗?” “有。” 斩钉截铁的语气让康斯坦斯的心脏漏了一拍,她勉强牵起嘴角,“是吗,你这样想也并没有什么过——” 麦考夫直接打断道:“她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那句话。” 康斯坦斯没有反应过来,“哪句话?” 麦考夫伸手胡乱摸了几下她的头发,似乎很满意自己的作品,他脸上浮现出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容,“你这么聪明,不会猜不到。” 康斯坦斯一脸复杂,她叹了口气,试探道:“我很想你?” 麦考夫的笑意渐渐收敛,他再次看了她许久,久到像是在脑海里慢慢雕刻她的模样。直到眼皮覆盖灰色的眼珠,意识被再次来临的黑暗所吞没,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要回家了。 他的身体如同被抽光气的皮球,瘫软地漂浮在空中。 康斯坦斯举起魔杖,小心翼翼地将昏睡过去的麦考夫放在椅子上,她伸手抚摸他的轮廓,轻声低语:“醒醒,麦克。” 但他依旧紧闭双眼。 康斯坦斯将脸贴在他掌心,她安静地看着他,脑海里浮现的是另一个人的记忆。 起初是一幕幕黑白色的老电影,当她出现后,原本沉重灰暗的画面瞬间变得鲜活起来,她笑了,轻轻泛起的笑容比玫瑰还要娇艳,绿色的裙摆在舞池里翩翩起舞,她同他招手,无视众人错愕的目光,他被她拉进舞池。 “先生,你是来保护的我吗?” “小姐,我不是您的——” “嘘,那我们继续跳舞吧。” 意识在慢慢收拢,麦考夫觉得手心湿漉漉的,他睁开眼睛,突如其来的亮光让他略微不适,这时一只手为他挡住吊灯洒落的光线。 麦考夫抬起手,与她十指交叉握紧,另一只手则轻轻擦掉她脸上未干的泪痕,温柔地解释道:“我只是睡了一觉,为什么要哭?” 康斯坦斯的手不自觉地用力,她紧紧抓住他的手,摇了摇头,“我只是太高兴了。” 麦考夫的目光移到对面的墙上,一把黑色手枪深深地嵌进墙体,离油画不过几厘米的距离。 “这是怎么回事?” 康斯坦斯屏住呼吸,尽管大脑正处于宕机状态。但她仍然很快就找到了一个绝佳且正当的理由:“你没醒来之前,夏洛克跟吉姆正在为一件小事争吵不休,吉姆想威胁夏洛克。为了双方的安全,我不得不这么做。” 她丝毫没注意到身后餐厅的门被悄悄打开了。 麦考夫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他意味深长道:“能让莫里亚蒂先生拔枪的小事,我想应该不是小事吧。” “呵,确实不是小事。” 糟糕…… 康斯坦斯机械似地转过身,莫里亚蒂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 麦考夫整理好衣服,迅速站在康斯坦斯身后,小声跟她,“我想可能是因为昏睡太久的缘故,我有点——” 康斯坦斯急中生智道:“麦考夫,你饿了吗?我现在就去做司康饼,你等等我。” 她走之前还递给莫里亚蒂一个眼神。 不要乱说话。 等确定她离开后,莫里亚蒂转过身,他放下手臂,一只手拉开椅子,优雅地坐下,“所以,你选择从伦敦的希思罗机场开始遗忘吗?” 麦考夫低头,语气平和:“我是直接从军情六处飞往费城的,莫里亚蒂先生,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 莫里亚蒂托着腮,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这个福尔摩斯有点不对劲,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言归正传,福尔摩斯先生,我想知道——这出戏您是不是从头到尾都看了一遍?” 麦考夫抬头,目光扫过嵌进墙体的那把枪,他慢条斯理道:“你是说你在最后关头给我递枪,想让我自杀的戏码吗?” “呵,”莫里亚蒂轻笑一声,他的脸慢慢浮现出麦考夫最熟悉的笑容,不可一世的从容与天性使然的恶毒是嘴角弯起的弧度,琥珀色的眼珠却一点笑意都没有,皆是浑不在意的漠然。 他用一种深思熟虑的语调对麦考夫说:“既然我们都对彼此亮过明晃晃的刀剑,那就让阴暗的过去,让它自己安静地腐烂在泥土里,你看如何?” 麦考夫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拿起桌上的酒杯,走到莫里亚蒂的位子旁,轻轻对准莫里亚蒂的酒杯碰了一下。 莫里亚蒂挑了挑眉。 交易达成。 只不过还剩下一个问题,那就是——“那柯罗诺斯该怎么处理?” 第78章 他来看她 柯罗诺斯悄悄地推开厨房的门,发现康斯坦斯正再把一团看不清样子的成品放进烤箱。他踌躇不安地站在门口,却听到她招呼:“进来吧。” 康斯坦斯设定好时间,转过身,看着柯罗诺斯一字一句道:“听好了,是你治好了我。” 柯罗诺斯没反应过来,一脸懵懂。 康斯坦斯走过去,抬手敲了一下他脑袋,柯罗诺斯摸着脑袋,无辜道:“哎哟,为什么打我呀?” “太蠢了。”她冷冷道。 柯罗诺斯想到刚才在客厅听到的谈话,他恍然大悟,但却不能理解:“妈妈,你真的相信他的话?说他自己不记得要去费城的事。” 这借口真的太假了,没有人会相信。 康斯坦斯语气平和:“只要大家都愿意相信,就没有什么是假的。” 想到此行的目的,柯罗诺斯将手里的相册递过去:“临走前,我想送您一份礼物。” 这不是汉弗莱从美国费城带回来的那本相册吗? 康斯坦斯没有接,她拧着眉头:“你要走了吗?” 柯罗诺斯:“我做了那么多错事,你肯原谅我都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我还能奢求什么呢?而且我也想回家了,爸爸还在等我呢。” 在他执着的目光下,康斯坦斯只好接过相册,翻开的第一张照片。蓝黑色的天空与洁白的墓碑的分割线是起伏的山丘,荒芜的杂草缠绕在它四周,可以清楚看见墓碑上面刻着:“我们就是这样扬着船帆奋力前进,逆水行舟,而浪潮奔流不歇,不停地将我们推回到过去。” 照片底部的日期:2034.12 莫里亚蒂跟麦考夫见那两人迟迟不出来,便一起前往厨房,门是半掩的,可以清楚地听到他们谈话的声音:“你知道安德莉亚阿姨原本准备将自己的女儿取名为康斯坦斯吗?结果莫兰叔叔打死不同意,他说怕被吉姆叔叔追杀。” “话说回来,安德莉亚阿姨还喜欢过吉姆叔叔。你肯定想象不到,她还暗恋过加文·阿多尼斯。只不过这个加文·阿多尼斯没有死,他后来被派到阿富汗去了。” “夏洛克叔叔、约翰叔叔还有吉姆叔叔,我可是花了好大功夫才让他们三个同框。虽然坟墓这个背景看上去比较诡异。” 房间突然沉默几秒。 “你你你!你怎么说动让他拍照的?这是你偷拍的吧。” “妈妈,这不是偷拍,这是摄影艺术。” “斯内普舅舅真的变了好多,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越听越不是滋味的麦考夫推门而入,跟在他身后的莫里亚蒂却朝柯罗诺斯递了一个眼神。 就像是设定好的一样,烤箱叮铃作响,康斯坦斯从里面端出一盘新鲜出炉、散发香甜气息的曲奇饼干,她稳妥地放在离他们不远的木桌上,满脸微笑:“这是我才烤的小饼干,各位有兴趣品尝一下吗?” 莫里亚蒂率先避开她投来的视线,但没想到柯罗诺斯突然戳了戳他的胳膊,“吉姆叔叔,你不是跟我说过你最喜欢曲奇饼干吗?” 但莫里亚蒂转头就拉扯出今晚真正的话题中心,“我虽然喜欢曲奇饼干,但福尔摩斯大人昏睡这么久,想必一定饥肠辘辘,还是都让给福尔摩斯大人吧。” 康斯坦斯将满怀期待的目光望向麦考夫。只见他尝了一小块,眉头皱也没皱,细嚼慢咽后,紧接着伸手又拿下一块,左手端着煮好的红茶,茶香四溢,倒是把一旁的柯罗诺斯看馋了。 莫里亚蒂半信半疑地拿了一块,刚放进嘴里,就狠狠地瞪向面不改色的麦考夫。 真会演戏啊你。 麦考夫不知不觉露出满意的笑容。 “我做的有那么难吃吗?”康斯坦斯也拿了一小块,但却被柯罗诺斯出手制止,“你要相信父亲,如果真的不太美味,他是不会委屈自己的。” 第124章 莫里亚蒂差点被喉咙里咽不下去的饼干碎呛住。 他盯着柯罗诺斯,手里的饼干攥成粉末。 柯罗诺斯这时突然说开口:“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吃过妈妈亲手做的饼干。我能带走一点吗?” 康斯坦斯疑惑道:“在这里吃不就好了吗?” 柯罗诺斯露出如释负重的笑容,“我已经完成了我的愿望,明天我就准备启程回家,所以想带一点回去。” 莫里亚蒂的关注点比较特殊:“这能带回去吗?” “当然可以,我的实验室有——” 没等柯罗诺斯说完,整个厨房,准确而言是整个城堡都在摇晃,茶杯破碎的声音,相册从手中滑落在地面。康斯坦斯还没反应过来,麦考夫伸手将她死死抱进怀里,手扶着她的脑袋,两个人贴在角落里。 整整十秒后,这突如其来的地动山摇才骤然结束。 莫里亚蒂摸了摸自己脑袋,摊开一看,全是灰,他嫌弃地皱起脸,“我没听说过哈德米尔斯郡处在地震带上,北爱尔兰发生地震的可能性都比这里高。” 但柯罗诺斯呆住了,他像一只炸毛的猫,高声叫道:“糟了!糟了!”随即像一阵龙卷风飞出大家的视线。 整个过程让康斯坦斯目瞪口呆。 她拍了拍麦考夫的胳膊,“汉弗莱!我要去看看汉弗莱!” 等到他们走到会客厅,却发现有一个陌生男人站在汉弗莱面前,他身着一袭黑袍,比汉弗莱高上一个头,同汉弗莱说话低着头,黑色微卷的头发垂下遮住侧脸,站在陌生男人旁边,脸拉得老长的就是刚才飞奔出去的柯罗诺斯。 麦考夫怀里的康斯坦斯直接挣脱出来,话都不说直接奔向陌生男人。 她就像一只热切归家的小鸟,嘴里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麦考夫偏过头,用眼神询问莫里亚蒂:他是谁? 莫里亚蒂笑着摇了摇头。 “舅舅,您还活着!”康斯坦斯拉住黑袍男人的袖子,她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每次遇到他就会厚着脸皮贴上去,笑容满面:“我从没想过我还能再次见到您。” 黑袍男人冷哼一声:“哦,那现在你如愿以偿了。” 麦考夫觉得她快哭出来了,好吧,他也算是找到了柯罗诺斯爱哭的原因。 还没等他走上前,这个陌生男人突然抬起头,他脸色苍白,黑色的眼珠犹如漩涡要将麦考夫的灵魂全数吸入。 “舅舅!” 麦考夫猛地回过神,难以置信地看着已经移开视线的黑袍男人。 刚才是怎么回事?他对自己做了什么? 但没人理会麦考夫,只听到柯罗诺斯开口就是抱怨:“我确实没想过,你们霍格沃茨的教授居然无证驾驶我的时间机器。虽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明白操作原理跟时空坐标。但作为发明者的我,现在非常的生气。” 他看上去气得不轻。 “一旦操作失误,你们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吗?” 康斯坦斯跟黑袍男人异口同声道:“闭嘴,柯罗诺斯。” 柯罗诺斯翻了个白眼。 “我看到你留下的纸条,怕你出事才来找你的。” 说完,黑袍男人主动走到麦考夫面前,面无表情地自我介绍:“西弗勒斯·斯内普。” 随即又补充一句:“康妮的舅舅。” 柯罗诺斯小声嘀咕:“来自另一个世界。” 斯内普回过头,瞪了柯罗诺斯一眼,似乎在说等会儿再找你算帐。 柯罗诺斯安静地朝康斯坦斯身后移步,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哪里安全就呆在哪里。 麦考夫立刻伸出右手,他脸上展现的笑容完美到挑不出任何差错,“您好,斯内普先生。我是康妮的未婚夫,麦考夫·福尔摩斯。” 斯内普皱起眉头,冰冷的声音不留丝毫情面:“我认识你,虽然不是这个世界的你,但我不得不说,你们两个人在我看来没有任何差别。” 他低头,对康斯坦斯抱怨:“为什么你跟你妈妈的眼光都这么相似,这不就是另一个版本的帕特里克·阿普比吗?” 甚至帕特长得更好、更年轻。 汉弗莱不满地插嘴:“斯内普先生,请注意您的语言,我认为阿普比家的孩子要出色得多。” 麦考夫:…… 斯内普的视线从远处兴致勃勃看戏的莫里亚蒂,移到脸颊气到鼓起,双手叉腰的柯罗诺斯,最后落到眼神担忧的康斯坦斯时,他略微怔住。 原本想讽刺汉弗莱的话被迫吞回喉咙,他不情愿地伸出手,同麦考夫相握。 “也许吧。” 柯罗诺斯伸出脑袋,“天呐,您不是斯内普教授吧?” 话头怎么就跟焉了一样。 等等,柯罗诺斯意识到斯内普有点不对劲,他从康斯坦斯身后走出来,眯起眼睛打量斯内普,他可是注意到从刚才一开始,斯内普投在自己身上的眼光就不超过三秒。 为什么感觉他有点心虚? “您是不是还去过其他世界?” 康斯坦斯注意到斯内普的嘴角刚才动了一下,不过要看到这一细节真不容易,她听到柯罗诺斯继续逼问:“您不会还顺手改变了时间线吧?” 「我不清楚,柯罗诺斯」斯内普冷冷道:“你这是在审讯我吗?” 柯罗诺斯没有被糊弄过去,他刚才去检查时间机器,发现了一样令他感到震惊的东西:一根头发。 这不是一般的头发。要知道他们家族中没有任何人拥有一头红色头发。 “我可以确信您应该是去挽回了自己的错误。如果您没有,那您现在就反驳我。” 斯内普挺直自己的背脊,面对指责,他毫无反应。 康斯坦斯震惊地跑到他面前,她攥紧魔杖,就听到舅舅冰冷的声音:“不要试图用你的魔杖对着我,康妮。” 晚风从窗口钻进,吹起他的黑色衣袍,显得身体越发瘦削。 康斯坦斯叹了口气,也猜得到他没有成功,于是便放弃继续追问。 她转过身,看到麦考夫、汉弗莱还有莫里亚蒂三个人并排坐在会客厅的棕色沙发上,人手一杯新煮的红茶,聚精会神地看着她跟斯内普之间的对话。 他们这是什么情况? 汉弗莱:“亲爱的,我可不了解你们的过往。” 麦考夫:“对于不了解的事情,最好闭上嘴巴,安静聆听。” 莫里亚蒂:“他们说得对。” 柯罗诺斯抓住斯内普的手,硬扯着他往外走:“不行,您现在必须带我去趟那个世界。” 斯内普瞥了一眼麦考夫。 “咳咳,”麦考夫的咳嗽声恰到好处地在这一时机响起,他起身,脸上的笑意逐渐加深,“既然斯内普先生都来到了这个世界,”他站在柯罗诺斯面前,朝斯内普点头示意,“不知是否有空参加我跟康妮的婚礼?” “什么?”哪怕是在一旁看好戏的莫里亚蒂跟汉弗莱,都被这凭空而来的婚礼给搞懵了。 当事人康斯坦斯表示非常无语,她可是看到了舅舅跟麦考夫的眼神交流。 斯内普挤出一个别扭的笑容:“福尔摩斯先生,您倒是跟我想得不一样。” 麦考夫笑而不语,两人对视了足足十秒。直到斯内普转过头,他眼睛闪了闪,“我会考虑福尔摩斯先生的提议。” 柯罗诺斯的注意力被立刻吸引过去,“为什么不邀请我?” 莫里亚蒂嘴角上扬:“就凭你搞砸了上一个婚礼。” 柯罗诺斯立刻焉了。 阿普比城堡三楼的书房,是阿普比家的女性最喜欢待的地方。这里不仅有南希的藏书,安娜的论文手稿还有康斯坦斯许久没用过的魔药坩锅。 康斯坦斯刚坐下就看到斯内普举起他的魔杖,她连连罢手:“舅舅,你想问什么就问,我可抵挡不了你的摄神取念。” 斯内普挑了挑眉,对她的反应挺满意,他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他们之间隔着一张棋桌,桌上的黑白棋子还是斯内普熟悉的那副,他记得安娜还挺宝贝这副棋具。只不过随着她离世,这棋子同这城堡都老旧了许多。 想到安娜,斯内普就对阿普比一家颇有埋怨,他抬眼,总觉得长大后的康斯坦斯越来越像帕特里克,安娜的影子从她脸上竟一点都看不出来。 他沉默了片刻,才问道:“你真的要嫁给他?” 安娜举办婚礼前,斯内普也问过她同样的话。 “所以你明天会来参加我的婚礼吗?” 该死的! 谁说不像,连回答都一模一样! 斯内普冷笑一声:“一天的时间,他能筹办好一个婚礼?” 康斯坦斯捂嘴偷笑,“您别小瞧他。” 而在二楼的书房,这里曾是阿普比家的男人用来商量正经事的房间,已经很久没被人光顾但如今却挤满了人。 莫兰被迫驱车四十公里来到阿普比城堡,他站着都快睡着了,只听到莫里亚蒂教授对着电话的另一端吩咐着:“我需要将之前的婚纱立刻送到阿普比城堡。是的,就是5米长的那款,头纱我给你一晚上的时间改进一下,把手工刺绣的花朵换成玫瑰。另外——” 第125章 他盯着麦考夫,就听到麦考夫举起手机,吩咐道:“婚礼时间定在下午一点半,我会亲自去取王冠。” 安西娅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她一边听一边噼里啪啦打着字。 本来无所事事的汉弗莱,听到这里突然出声打断:“什么,南希那顶蓝宝石王冠不好吗?那可是路易斯公主的结婚礼物。” 不仅是莫里亚蒂跟麦考夫都用无法说出口的表情看着他,就连柯罗诺斯都托着腮,一脸抱怨:“说实话啊,我觉得那个一点都不好看。” 汉弗莱当下就想把他跟南希的结婚照片甩到他们脸上。 德雷克连忙打岔:“婚礼上是不是还有其他特殊的宾客会出席?” 所谓的特殊宾客,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们齐刷刷地看向柯罗诺斯。 见自己终于有点用处了,柯罗诺斯咳嗽了几声,努力压下兴奋的嘴角:“好啦好啦,那我就勉为其难帮你们去邀请一下赫敏阿姨跟波特叔叔他们。” 莫里亚蒂嫌弃地挂断电话,“你也就这点用处。” 他懒得听那小子在后面叽里哇啦地叫,倒是一副悠闲的姿态晃到麦考夫跟前,一脸关心道:“福尔摩斯先生,如果我没记错,夏洛克似乎只出席过他那位好室友约翰的婚礼,您说对吗?” 麦考夫抬起下巴,露出相似的笑容:“您这么关心舍弟,我可真为汉弗莱爵士感到担忧。” 莫里亚蒂的笑容不自觉出现一丝裂缝。 还有凉风往里灌。 他现在能撤回之前的和解条约吗? 第79章 最后一场婚礼 婚礼难得一见的如期举行。 康斯坦斯靠在窗边,她望着花园里忙前忙后的人,一律黑西装白衬衫,搬椅子,挂彩缎,香槟玫瑰,绿茵蓝天,从铁门贴到自己眼皮下的红地毯柔软鲜亮,三两只白鸽的爪子紧紧地攥住白蔷薇组成的方形婚礼花门,浅绿色的丝带随风飘扬。 这红毯的尽头就是看不到确切未来的婚姻开端。 她没由来的感到慌张与窒息。 康斯坦斯走到桌前,坐下,一脸沉思:“我突然想到毛姆写的一个故事,讲述一个男人在宣布跟女友结婚后不留痕迹摆脱她的经历。他告诉女友,等找到一个完美的房子就举行婚礼。于是连续两年他们都在看房,直到女友最终心生疲倦跟厌烦,无奈另嫁他人,而这个男人反倒成被抛弃的对象,为人同情。你说这个男人有什么错呢,不过是回归本性罢了。” “毛姆不相信爱情,所以他笔下的婚姻大多不幸。”欧洛斯回答道。 按理讲,欧洛斯是不该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个地点。她应该跟福尔摩斯一家人待在他们那栋百年老宅里,而不是在阿普比城堡三楼的书房,坐在康斯坦斯对面。 她们在下棋。 以前也是这样,一旦她们感到无聊或者无趣,就会拿出一副棋盘,两个人比划着,消磨时光。 康斯坦斯抿了抿嘴。 不过欧洛斯却想起另一件事:“你答应过我的,康妮。” 我答应过你什么值得你今天突然开口?康斯坦斯突然想起谢林福特岛那冷淡又志在必得的微笑,她的手稍作停留:“他是我的哥哥,你为什么不去找你的哥哥?” 欧洛斯皱眉,她的手指拂过棋盘的边缘,裂开的白与桌子的红形成强烈的色彩对比,脸上不知不觉露出神秘的微笑。 “为何不跟我做个交易呢?我保证你会喜欢我的发现。” 康斯坦斯原本思索的视线缓慢移到她脸上,眼睛眨也不眨,“你又有什么发现?” 欧洛斯挑了挑眉不作声。 康斯坦斯拿起桌边的手机,手指噼里啪啦摁了一通。随即放下,她身子后仰,靠着舒服的背垫,神情平和:“欧洛斯。” 欧洛斯移子,她的手指摁住棋盘边缘,然后放开,再次摁住同一个地方,又再次放开,语气上扬:“check。” 康斯坦斯俯身查看,深呼吸,她盯住欧洛斯的指头停留的位置,心脏跳得极快。 这时她听到莫里亚蒂略带轻佻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没有想到福尔摩斯小姐的口味竟会如此特别,” 咬字透露出一股不忿的语气。 他依靠在门口,嘴角的笑容像足了没事就一掷千金的浪荡富二代。一身得体的西装同样出自专门制作康斯坦斯婚纱的裁缝。泛着微光的纯黑面料,袖口有暗金线织成的玫瑰形状,抬手就能看到,不过欧洛斯的注意点却是他端着的白瓷盘。 他们的视线有意在空中噼里啪啦,炸出一片金灿灿的火花。 康斯坦斯见好就收,她提起自己的裙摆,“我有事先走一步,你们慢慢聊。” 门迅速合上。 莫里亚蒂放下白瓷盘,望着眼前的残局,他缓慢地俯身,动作像极了高原上捕猎的雪豹,白茫茫的山地里,呼啸而来的狂风暴雪,欧洛斯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那双丝毫不做作的、只有冷酷可言的琥珀色眼睛,缓缓向她靠拢。 “别以为你赢了。上一次在谢林福特岛,是她故意让了你。” 鼻尖都能嗅到他的潘海利根香水。欧洛斯不以为然地轻笑,“我只要我的奖品,莫里亚蒂先生。” “我想要的东西,无论如何我都会得手。这句话您是不是很熟悉?” 莫里亚蒂瞳孔微张,他尽力维持着自己冷静的体面,“福尔摩斯小姐尝过康妮做的饼干吗?我建议你现在可以——” “别犯蠢了,”欧洛斯根本不在意他铺垫的话,她斜靠在椅子上,手掌托腮,认真地看着莫里亚蒂:“这些都是我以前教她做的。” 那你可真是个精神病。莫里亚蒂强忍着没有说出口,但他浑身上下都完美地传达这句潜台词。 他见她优雅地拿起一块饼干,放进嘴里轻轻咀嚼,随着她嘴角的弧度不断加深,他怀疑福尔摩斯家族的人应该有味觉方面的基因缺陷。 糟心得很,平白无故地不想再面对她。 就在莫里亚蒂夺门而出的一瞬间,他却听到对方懒懒说:“既然婚礼还早,不如莫里亚蒂先生再陪我下几局?” 他的身子机械似地走到桌前。 康斯坦斯在安娜的房间找到了斯内普。她拖着五米长的裙摆,迈出的每一步的速度都被迫下降了三分之一,都说婚礼是女人最幸福的时刻之一。但在她看来,这简直是披着华丽外衣的另一种折磨。 斯内普背着手,站在书架前,眼神意味不明。 还没看清他正在看什么,就看他转过头,望向康斯坦斯的黑色眼珠写满了滑稽,“怎么这么慌张,是准备好逃婚了吗?” 他还是不死心。 “斯内普舅舅,”她的声音充满急切,“我必须要知道一件事。” “你想知道什么?”斯内普似乎心情很好,难得语调末尾是上扬。 康斯坦斯的目光跟语气一样在发抖:“你以前是不是见过威廉姆斯?” “威廉姆斯?”斯内普细细咀嚼这个名字,他脸上浮现的疑惑像团迷雾,让康斯坦斯看不清楚,“应该是在安娜的婚礼上见过一面。” 两道目光交汇,斯内普率先别开视线:“婚礼快开始了,你该下楼了。” 康斯坦斯停顿了一下,不肯放弃:“你说安娜的方向感非常差,她第一次来找你的时候,还是有人带路才找到了科克沃斯小镇的蜘蛛尾巷。” 斯内普听不出这之间的联系,“所以呢?” 每当到了关键时刻,康斯坦斯就十分讨厌他的身份是个巫师。否则何必这么拐弯抹角才能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 “据我所知,威廉姆斯的母亲夏洛特小姐在去世前,就住在离科克沃斯小镇不远的一栋房子里。” 想起来了。斯内普当然记得那个为安娜带路的小男孩,伸手拉开门,那是纤细羸弱,漂亮得过分的一张脸,镶嵌在脸上的蓝宝石眼睛有着超出年龄的警惕与锋利。 跟他那傻乎乎,天真烂漫的妹妹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但过了许久,斯内普却缓缓开口道:“我不记得有这回事,我跟麻瓜的唯一交际就是你的父亲。” 康斯坦斯久久地注视斯内普,直到房门被莫里亚蒂漫不经心地敲响。他审视的目光在她跟斯内普之间来回切换,最终化为一句:“康妮,你该去准备了。” 但康斯坦斯纹丝不动。 三个人就这么站在原地僵持不下,直到莫里亚蒂掏出手机催促,“行了,福尔摩斯就快到门口了。” 康斯坦斯咬着唇,不甘地转过身,同莫里亚蒂离开斯内普的视线。 “这场景真是——”斯内普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有关几十年前的那场婚礼细节铺天盖地涌来。 真是似曾相识呀。 同安娜的一样,康斯坦斯的婚礼也是在阿普比城堡的花园举行。七八十年代活跃的宾客开始举着酒杯,追忆自己的黄金时代,那些有关撒切尔夫人致辞的语气、叙利亚轰鸣的爆炸连同爱尔兰共和军这个名字的记忆都饮入喉咙。与那些动荡岁月无关的年轻人更喜欢交谈即将要出现在婚礼现场的俄罗斯条纹王冠。 第126章 十八世纪下半叶在叶卡捷琳娜大帝统治时期,很多皇后跟贵族夫人都会佩戴类似古老的俄罗斯头饰的王冠。其中,第一位拥有俄罗斯条纹王冠的主人就是出身英国王室的亚历山德拉王后。 这是一顶由488颗钻石构成一面美丽得令人眼花缭乱的太阳光芒形状的王冠。 权力的更迭似乎与王冠永恒的美丽无关。 但没有权力,王冠又从何而来。 想到康斯坦斯会佩戴这顶王冠出场,正同宾客谈话的麦考夫的思维迟钝了半拍。直到欧洛斯出现在他身后,幽幽道:“你太紧张了。” 麦考夫转过身,看着全身被包裹进华丽长裙的欧洛斯,她温顺地盯着他,黑色的头发编成几股发辫绕在脑后,跟从前尖锐灰暗的气质相比,实在是温和明亮许多。 他忍不住微笑:“你这样很好。” 欧洛斯连着后退几步,她真的不习惯麦考夫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 “麦克!” 福尔摩斯夫人在远处朝麦考夫招手,她一脸焦急。 在一旁看好戏的安德莉亚凑到欧洛斯跟前,“仔细一看,你跟福尔摩斯大人确实有那么一点相像。” 欧洛斯斜睨了她一眼,“我可没有发福的想法。” 哎哟,这一家子真是—— 安德莉亚原本还想跟她多说几句话。但在花园入口处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她兴奋地招了招手:“外婆!” 时间往前倒转五分钟。 众星捧月般的汉弗莱爵士也看到了老朋友,哦不,应该说是死对头——多萝西·温赖特,她还是老样子,下巴都快跟脖颈形成一个大大的钝角。 高跟鞋优雅地停在汉弗莱跟前。一位满头白发,六十岁左右的女士,轻轻朝他点了点头:“汉弗莱爵士,好久不见,您看上去还能再多活几年。” 汉弗莱眯着眼,居高临下:“亲爱的女士,恕我冒昧地问一句,我并不记得我给您发过婚礼邀请函。” “这样吗?忘了告诉您,其实是我外孙女的朋友邀请我的,虽然只是口头邀请——” “口头邀请怎么能作数呢?要是每个内阁大臣随便说的话都要让下面的人付出行动,那整个国家还不乱了套!” 正当汉弗莱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将多萝西赶走时,安德莉亚的一声「外婆」把他拉回现实。 他心里隐约有一个猜测,“你外孙女的朋友不会是——” 多萝西笑了:“正如您所想,是如今的常务次官阿普比小姐。” “外婆,您认识汉弗莱爵士?瞧我这记性,您以前是哈克首相的政治顾问,怎么可能会不认识我们汉弗莱爵士呢?” “呵,”汉弗莱似笑非笑地看了安德莉亚一眼,“那你也应该清楚这位女士跟我可不是什么「好同事」关系。” 安德莉亚憨憨一笑:“但那毕竟是几十年前的往事了呀。” 你懂什么——算了,跟多萝西的外孙女说不明白,汉弗莱气愤地转身离开。 随后,婚礼紧张有序地开始了。 伴随绿荫另一侧的四重弦乐奏起的音乐,莫里亚蒂牵着康斯坦斯出现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她浓黑如绸缎的头发绕在脑后成了最标准的发髻,头纱在空中招摇,一顶沉如英国王室百年历史的王冠,沉稳地睁开眼睛,阳光正好。即使是璀璨夺目的钻石也很难抵挡她朝自己的未婚夫,或者说未来的丈夫那甜甜一笑的光芒。 麦考夫深深地凝视她,仿若眼前的一切都成了家里闲置的老电影布景,周身的黑白分明迟早如潮水般退去,而她是他眼里永恒不变的色彩。 该到莫里亚蒂放手的时刻。 但莫里亚蒂只是安静地盯着麦考夫,手没有动。 身为伴郎的柯罗诺斯倒吸一口凉气。是了,这个世界上有几个能当自己父亲的伴郎的,年纪轻轻的他却创下不少的第一的纪录,其中就应该包括这一项目。 他小声提醒:“吉姆叔叔!” 康斯坦斯任莫里亚蒂紧紧地握着,她能感受到他的手在不甘地颤抖,“我没想过有今天——”莫里亚蒂的眼睛移到她脸上,他就像是在看小时候淘气钻进他怀里的小女孩。眼里的眷念生机勃勃,眼里的忧伤转瞬即逝,快到让人抓不住,“是我亲手送你离开。” 康斯坦斯眼里隐隐有泪光。 “但你是我唯一的哥哥。” 莫里亚蒂不作声地退到一旁,只有靠得极近的麦考夫注意到这个几乎不为任何感情动容的男人,眼圈突然红了起来。 他想到了因为「临时有事」无法出席的夏洛克。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康斯坦斯反手握住他的手,十指交叉,勾住,“我可是不会再放开了你的手了,”她笑得轻盈,“你这辈子都别想摆脱我。” 麦考夫略微怔住,内心深处的那一点难过被她这少有的「承诺」给打消了。他也笑了,在这一刻,他卸下担负在身上沉甸甸的责任,如释负重,像是回到不用平衡跟隐藏的少年时代,他俯身前倾,手掌揽过她的细腰,她从他灰色的眼珠看到完整的自己,十八岁到如今,经历了太多,她眼泪太珍贵了,他不想听见她的哭声,只能重重地吻了上去。 “哇唔!” 罗恩是第一个高声起哄的人。赫敏一脸无奈地将自己兴奋不已的丈夫拖到座位上,金妮也笑着鼓掌,哈利跟儿子阿不思·西弗勒斯·波特则表现得跟周围的麻瓜格格不入。 尽管能被康妮邀请到婚礼上就意味着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如外人看来那么冷淡。但哈利还是能感受到康妮的目光在扫到自己脸上后,似乎发出一声短叹。 她还在怪我吗?哈利很多次都想找康妮好好聊一下。但她一直找借口推脱,多次碰壁后,哈利也明白康妮是不想见到他。准确来说,是她没有办法接受自己的亲人一个又一个地离开。 对于这种感受,他比任何人都能理解她。 阿不思·西弗勒斯·波特总觉得有人在看他,敏感的他回过头,看见一个黑袍男人在一棵树下朝他招了招手。 “阿不思,”斯内普叫着小男孩的名字。 小男孩的轮廓长得像尖头叉子那个混蛋,但眼睛——眼睛可真像莉莉,那么纯粹干净。 阿不思·西弗勒斯·波特察觉到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跟他的父亲一样也是个巫师,这黑袍就是证明,他语气小心翼翼起来:“先生,您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斯内普抬起手,顿了几秒,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头,目光望着那一排脑袋,“拿着这个给你父亲。” 阿不思·西弗勒斯·波特歪着头,好奇地看着他:“先生,您叫什么呀,我怎么觉得您有一点眼熟?” 斯内普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婚礼接近尾声,康妮的捧花砸到了安德莉亚身上,引得众人一阵欢笑。收回视线的哈利奇怪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慢悠悠地回来,手里还握着一支白色百合花。 “你手里的花是哪里来的?” “一个阴沉沉的叔叔说要你转送给奶奶。” 哈利猛地起身,他四处张望,却没有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心脏漏了一拍,他蹲下身,与阿不思·西弗勒斯·波特视线平行,“那个叔叔还说了什么?” “爸爸,没有了。不过,他居然知道我的名字耶,那他肯定是一个巫师。” 哈利垂下了头。 众人回到城堡室内,早已布置妥当的婚宴处处都散发着英镑与食物的香甜气息。 麦考夫为康斯坦斯拉开椅子,他听到她以一种非常笃定又忧伤的口吻在耳边抱怨:“夏洛克居然迟到了。” 麦考夫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夏洛克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一把小提琴,约翰就站在他身后,两个人形影不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 柯罗诺斯穿过中庭,他将自己拿到的信封递给康斯坦斯。 麦考夫眼神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夏洛克没有感情、冰冷毫无起伏的声音在宴厅响起:“我不喜欢说一些煽情的,表现人类懦弱,毫无理智可言的话。” “康斯坦斯,在我看来——”夏洛克话锋一转,审视的眼神毫不掩饰地望向她,“麦考夫了解世间的因果逻辑,这是他无法建立亲密的关系的基础。正如他认为大部分人都跟金鱼一样愚蠢,长时间跟他们在一起不过是在浪费时间和精力一样,感情这种违背理智的存在通常都与他无关。他喜欢做会议室里最沉着镇定那个人,解决争端,维持秩序,了解每样事物恰当的位置和存在的理由是他的本能,但没有理由的情感是例外。” 福尔摩斯夫妇脸都快吓白了,他们想开口制止,却被欧洛斯拦了下来。 “他缺乏人类最基本的情感:同情,怜悯,善良,勇敢——自以为是地凌驾在被他毫不在意的人群之上,当然我也不例外。咳,在你出现之前,我一直以为没有人能透过他的眼神看出他心里想什么。” 第127章 “幸运的是,你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夏洛克停下,他看到欧洛斯朝自己点了点头。 “如果我要为你们的婚礼献上一份礼物,那就是——” 熟悉的音乐从琴弦上滑落。几乎是同时,欧洛斯从桌下拿起小提琴,她很快就跟上夏洛克演奏的乐章。 麦考夫震惊地起身。 这是十几年前康斯坦斯在演奏会上拉的最后一首曲子。与大提琴的音色不同,小提琴紧凑高昂的琴声更加饱满地将音乐表达的情感倾泻在这满堂的瞩目下,喜悦,忐忑,难过,哭泣,悲伤,潋滟在指尖,淹没在麦考夫的视线。 他突然捂着眼睛,像是一时难以接受这样的惊喜。 康斯坦斯努力地掰开他的手掌,望着他通红的眼眶,笑眯眯地将手中的信递过去,“这是我的礼物。” 麦考夫努力地稳住自己不安的心脏,下意识接过。但看到眼熟的信封那一刻,他的额头一阵一阵地狂跳。 这不是她留给自己的「遗书」吗? 她——她的潜台词是什么?难道是要——不能再想下去,麦考夫慌乱地将信封往自己的兜里塞,结果都没对准,差点掉在地上。 康斯坦斯笑出了声,“麦考夫,我怎么会给你留遗书呢?” 稳住心神的他缓缓打开信封。 “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跟你结婚了,是不是很意外?没想到我们居然能结婚。但我现在有多大呢?二十四岁,二十八岁,总不能是三十岁吧!毕竟在我看来,三十岁的康斯坦斯是不会冲昏头脑选择一个她从未想象过的未来。是的,我现在要说的话很重要,请你一定要往下看。 我从未想过我会结婚。越是在意的人,到了生离死别的那一天就越会让人感到痛苦。这样的滋味,真是很难拿来举例说明。但如果有一天,我宁肯再次体会这样的滋味,也要跟你结婚。 那说明,我比我想象的更爱你。 ——2003年12月24日” 夏洛克他们的演奏被椅子轰然绊倒的声响打断。他抬头,看到麦考夫用尽全身的力气拥抱他的新娘,像是心有灵犀一般,两人遥遥在空中对视了一眼,他嘴角上扬,抬臂继续演奏。 “哎呀你别抱得这么紧,王冠都要掉了!” “好了麦克,演奏都结束了,你该放开我了。” “我要去换衣服!” “舅舅在喊我呢!你怎么还不放手!” 我才不放。麦考夫拉住她的手,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他将她揽进怀里,下巴磕在她毛绒绒的脑袋上,任由她在自己怀抱里动来动去,叽叽喳喳,他懒洋洋地应答。但嘴角从未下落过,时不时低头亲吻她红得艳丽的脸颊。 落日余晖下,他想起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句话,低头在她耳边轻声细语:“我们有时候感谢某些人,确实仅仅因为他们和我们一起活着。我感谢你,因为我遇见了你。”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