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赛博垃圾堆里捡到狗狗后》 第1章 [gl百合] 《在赛博垃圾堆里捡到狗狗后作者:灰云垂野【完结】 文案: 控制狂狗狗御姐 * 精神问题流浪者 赛博朋克与末世的混合背景,世界观私设多,有悬疑惊悚及部分恐怖元素。 (主角cp是真的狗狗,有人类形态和狼犬形态 . 祁碉因为精神问题被公司辞退了。 曾经家喻户晓的天才机械师,失去了所有记忆,变成了居住在比贫民窟还要破败的垃圾场里面的流浪者。 有一天,站在金属垃圾之间的祁碉,不经意间低头,发现在如山的垃圾堆之间,一只黑色小狗正好奇地盯着她。 被可爱到了的祁碉立刻把它拐回家,精心照料。 没几天后,另一条大狗找上门来。自认为拐了别人家孩子的她很是心虚,决定将大狗一起收养,过上了家有两狗的幸福生活。 虽然是生活在垃圾场的一个废弃燃料罐子里,但祁碉的生活算不上贫困。 身为垄断企业总裁的朋友经常来垃圾场里看她,高等智能仿生人对她关心备至,经常为她送来用以裹腹的营养液。 虽然对这个世界感到极其陌生,祁碉还是尝试着适应这个世界,过着她自认为幸福的日子。 直到某一天,城东的街头帮派老大带着一个无法言说的秘密,敲响了祁碉的房门。 随着调查的继续,祁碉被拖进一个巨大的阴谋中。 她逐渐意识到这个世界正在失控,而自己身边平和的表象下,实则暗流涌动,遍布着谎言、假象与欺骗。 所有眼见为实,竟然皆非真相。 . . 阅前提示: 1、有副cp 2、偏剧情流,根据评论区反应,部分情节可能有些烧脑,有一些恐怖元素,请注意避雷~ 3、为了安慰朋友按她xp写的东西,她只是想要个狗狗老婆而已,请尽量不要骂感情线(骂也骂得不要太难听,谢谢~ 内容标签: 未来架空 萌宠 赛博朋克 废土 搜索关键词: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狗狗御姐x精神问题流浪者 立意:保护环境,友善对待动物 第一卷 光冠城 第1章 罐子 对于光冠城来说,天色的变化早已经失去了意义。 这个被称为大都会的城市是世界的经济中心,极尽奢华。 从地心找到的能源被肆意挥霍,霓虹灯就算在白天也亮着,太阳无精打采地把厚厚的云层照得泛白。 这座高度发展的城市中的居民,有很多人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有见过没被云层遮挡的太阳。 越向东边走,道路就变得越来越曲折狭窄,楼与楼之间的距离变小,留不出多少通行的空间,不管是给这座城市的居民,还是机械造物。 一辆悬浮车在路边缓缓停下,车前盖发着灰蒙蒙的青色光泽,线条流畅,外表崭新,稳稳悬浮在道路的正上方。 从车上跳下来一个人。 载重改变,但悬浮机车没有发生半点晃动。 悬浮车优越的性能和崭新的外表把周围人的目光引到了这辆车上,他们或走在街上,或藏身在阴影覆盖着的角落中,打量的视线中带着估算。 但当他们看清那个从车上跳下来的女人时,便打消了心中的念头。 城市中大部分人都认得这张脸,前段时间曾经在大大小小的屏幕上都出现过。 尖端机械科技公司的副董事,菲恩迪特家族的二女儿,林茵·菲恩迪特。 在所有的荧幕上,她发表着和所有特权阶级别无二致的讲话,脸上的表情却锋芒毕露,根本不屑于藏住自己的野心。 菲恩迪特家族原本主要生产自动机械载具,几年前突然宣布进军武器生产和军事领域,旗下更是多了一个联邦军校毕业的天才机械师。 尖端机械科技公司的资源脉络遍及全球,加上天才机械师更是如虎添翼,不到一年时间就成为了义肢市场上最大的垄断企业。 不久前,尖端机械科技公司刚和政府军达成合作,一时间风头正盛,盖过了原来的行业龙头第一军工集团,一举成为了政府军采购比例最大的军火商。 在这种时候惹上尖科的副董事,绝对是个麻烦。 意识到周围收回去的大部分视线,林茵回身敲了敲车门,车内响起一个轻柔的中性声音: 自动驾驶启动,目的地设定为? 林茵命令:直接回家,三个小时返回同一地点。 车载人工智能回答:明白。 青灰色的悬浮车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运作声,沿着来时的方向绝尘而去。 林茵敲了敲表带上面的扁平光脑,整个人的身影闪了闪,从头开始满满透明,像走进度条一样,透明的部分沿着身体构成蔓延到脚底,最终整个人凭空消失在地面上。 终于,最后几个盯着她的视线,也因为视野中失去了目标,转而若无其事地开始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确定没有人能看到自己之后,林茵钻进了附近的一处楼宇之间的缝隙,身形灵活,轻车熟路地在庞大的贫民区之间穿梭。 贫民区少见平房,都市中大部分土地资源都被集团占据,因为这一片的土地所有权复杂迂回,尚且被保留下来,作为底层普通居民栖身的场所。 林茵时不时抬头看看天际,然后继续赶路。 星星早在几十年前就完全不见踪影,天空从此陷入一片黑沉,连月亮也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圆点,看不清形状。 所以她不是在欣赏被城市霓虹染上浅色的黑空,而是在辨别方向。 远近不一的建筑之间,隐约能看见一个灰绿色的屋檐,很小很小,比起周围其他的建筑简直就是史前巨兽和蚂蚁之间的区别。 不过这个屋檐倒是很高,肉眼可见地位于半层楼的高度,屋顶下面的景象被附近建筑伸出的雨棚遮住,看不清是什么支撑着这个屋顶。 但林茵去过很多次,所以她知道,下面的东西是垃圾。 垃圾堆。 那一小个灰绿色房子在这个城市最大的垃圾堆上面,由废弃能量罐的外皮搭建而成,看上去和垃圾浑然一体,根本没什么区别。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里面现在住着一个人。 曾经震动全旗罗都会的天才机械师,如今的流浪者和拾荒者。 祁碉。 * 城东垃圾场是最古老的一个垃圾场,里面堆满了金属类不易腐坏的垃圾。 这里是离高级居民区最近的一个垃圾场,虽然也隔着快半个城市的距离,但高级居民区的垃圾一般都会被运往这里处理。 在垃圾堆的外围盘踞着流浪者的势力,每当新一批垃圾运到的时候,含有任何可以入口食物的垃圾都会被哄抢一光,被连残渣也会被拿去加工成新的食物,卖给更低级的居民。 越靠近垃圾场的内部,就都是无法入口也失去了利用价值的垃圾。 生锈氧化脆的像一张纸的合成金属;转手过不知道多少次,完全破损无法使用的仿生义肢;还有据说带有辐射性导致机械性能异变的燃料罐 没有人来到这里,也没有人觉得这些东西值得消耗体力运走,所以垃圾越堆越高,最高一座垃圾堆的顶部甚至可以俯视半个贫民区。 相应的,也是一片寂静。 林茵随便扫了一眼周围的情况,打开光脑的生物扫描功能,绕着最高的几座垃圾堆走来走去。 她在一堆看起来没有那么古老破旧的垃圾堆前面站定,对比着光脑屏幕上显示的红点,抬起手 轰 垃圾堆被轰出了一个口子。 被能量炮轰开的金属残骸尽头,有一团毛茸茸的彩色毛发动了动。 一双棕色的眼睛露了出来,嘴里叼着半块灰色的金属瓦片,含含糊糊地说:晚上好,我在打猎,你有什么事。 林茵定定看她。 彩色头发的女人嘟囔道:好吧好吧,开个玩笑,我在捡垃圾。 林茵的脸上没有丝毫被逗笑的痕迹:捡够了吗,我找你有事。 她喊出对面人的名字:祁碉。 祁碉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抱着的一只破碎的人造皮肤外壳的金属义肢,犹豫道:我不知道你要来,没有准备你的饭,也许我们可以分 不用了。林茵当机立断地拒绝,我回去吃,你吃你的。 祁碉有点失望地叹了一口气,笑了笑,露出左边虎牙的一个小尖。 顺着林茵刚刚人为制造的裂口,她慢慢从垃圾堆里面爬了出来。 女孩不矮,但也没有林茵那么高挑。身材偏瘦,容貌介于天真和成熟之间,浅棕色的眼睛圆溜溜的,总是呈现出一种懵懂而恍惚的思考情状。 第2章 祁碉有一头乱蓬蓬的齐肩卷发,头发的宽度快和肩膀一样宽,紧紧贴着脖子,非常蓬乱,可以发现主人平时并重视打理。 但头发的颜色比造型更加引人注目。 那一头卷发是五颜六色、五彩斑斓的。不是挑染,而全部都是饱和度极高的彩色,所有颜色紧紧挤在一起,像是一个疏于清洗的调色盘。 林茵已经习惯了,她只是浅浅看了一眼祁碉在垃圾堆里被蹭的脏兮兮的头发,就转头看向垃圾堆上方的那个藏在薄雾里面的军绿色巨型金属罐子。 那就是祁碉现在的栖身之所。 她把它称之为自己的家。 祁碉熟练地把自己今天捡到的所有垃圾全部用生锈的铁链绑在自己身后,手脚麻利地向上攀爬着垃圾堆。 到门口垂直的梯子的时候,她回头看看。 林茵无声无息地浮在空中,正好在她的身后。 气流掀开裤脚,能看见下面的银色脚环,是尖端机械科技集团出品的轻薄款喷气脚环,与副董事脚踝处的真实皮肤紧紧贴合在一起。 祁碉眨了眨眼。 她一开始还会被吓到,现在已经习以为常了。 卷发的流□□孩打开自己家里的门,做了个邀请的动作。林茵缓缓降落,走了进去。 罐子在庞大的垃圾堆的衬托下显得很小,但其实不是,这是工厂淘汰的一批燃料罐,实际上体积巨大,里面的空间也不小,只不过显得过于凌乱。 所有的东西都乱糟糟地摆在地上,家具只有两件,一张白色床垫和一张宽大的、拼合而成的桌子。 桌子上面摆满了各种零碎的组件和工具,以及造型古怪看不出用途的机械造物。一些带有轮子或手脚的小机器人被设定了路线,在不大的空间中反复徘徊打转。 门口的东西像是雨伞架,有两根栏杆,但周围的一只软绵绵的手让这类似于雨伞架的东西的用途也变得可疑起来。 祁碉把自己背上的金属义肢卸下来,放在雨伞架上。 林茵惊愕地发现有小小的蓝色火苗从雨伞架的底座上慢慢燃烧起来,那只用途不明的手恢复了生机,开始灵巧地拆解起那只金属义肢,就像是给螃蟹拆壳。 撕开外面的仿生皮肤和金属外壳的时候,就像是给橘子剥皮一样轻易。 林茵:...... 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脑子坏了也不影响她把金属当做食材料理。 林茵一言难尽地看了看祁碉。 祁碉坐在雨伞架加热器的旁边,盯着正在被拆解和融化的金属。意识到自己还有客人,她赶紧把自己的脸掰了回来,看向林茵。 你来有什么事?她问。 第2章 祁碉 林茵说:我要出去一趟。 祁碉还在盯着她,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 林茵皱了皱眉,不确定是不是祁碉精神上的毛病犯了。 祁碉犯病的时机总是很奇怪,或者说很随机,没有丝毫规律可循,也没有任何征兆。 前一秒她还能正常地思考,后一秒可能就变得思维混乱而狂躁,又或者突然沉郁下来,一句话也不说,缩在角落里假装自己是一朵七彩斑斓的毒蘑菇。 林茵过去拍了拍祁碉蓬松卷发下的肩膀。 祁碉的眼神闪动了一瞬间,恢复了焦距。 你听到我的话了吗?林茵问。 祁碉茫然而羞愧地摇了摇头,她被不自觉的走神影响了听觉器官接收信息的过程。 林茵只好重新说了一遍。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自己小心点。她嘱咐道,我给你带的营养液记得喝。 祁碉闻言立刻露出了失望的神情,像一只觅食失败的小松鼠一样,瘫倒在地上一堆凌乱的机械齿轮之中:一定要走吗。 她讨厌一个人待在这里,虽然林茵也只是偶尔来看看她,但好歹没有让她陷入持久的孤独。 这里是城东垃圾场的最深处,堆积的都是最陈旧和最不值钱的垃圾,几乎不会有什么人到这边来。 林茵淡淡瞥她一眼:走是肯定的,给你拿的营养液记得好好喝。我不想在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你的尸体躺在这里。 你要走多长时间啊?去哪儿?祁碉问。 林茵说:地下的蝎乔城。时间不一定。营养补充液喝完了联系我,我让萨姆给你送来。 两秒钟后,祁碉乖乖点头。 萨姆? 林茵的目光落在祁碉沾着棕色机油的手腕上,问:光脑没被你拆掉吧? 没有。 没等林茵松了一口气,祁碉心虚地补充道:有一天半夜起来,我有点手痒,懒得下床所以 林茵: 你把你的光脑拆了?她不可思议地问道。 祁碉不好意思地点头:零件被我用来做那个了。 她指向一个小巧的机器人,摆在一边的铁架子上,原本是静止的状态,但在祁碉看向它的时候,也稍微向两人这边侧了侧脸,仿佛知道有人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林茵无语地看了看祁碉,又觉得没什么好计较的。 算了,人都疯了,一个光脑而已,她又不是买不起。 尖端机械科技公司的副董事不在意道:下次我让萨姆再给你送一个过来。 随后,林茵监督着祁碉喝完了一整管荧光黄色的营养补充剂,在她锐利的目光下,祁碉甚至都没敢在心里腹诽这一看就毫无营养可言的颜色。 在祁碉的笑脸相陪下,林茵总算是准备离开了。 前往地下的列车即将出发,她要赶时间。 在推开门的一瞬间,林茵突然回头。 她淡淡地撂下一句:等我回来,我们得聊聊你的记忆问题。 祁碉僵住了。 ! 林茵是怎么知道她的记忆出问题的? 事实上,在半个月之前,某次她睁眼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自己的大脑一片空荡,连自己是谁和这里是哪里都不记得了。 她所住的空间被分割为狭窄的两层隔断,一层的地板上一片狼藉,散落着各式各样的金属碎片,可祁碉却不知道为什么,看上一眼就能分辨出它们各自的用途。 二层十分狭小,只能放得下一张靠着铝板墙面的单人床,祁碉此时就躺在这张床上。、 我好像很穷,这是她的首先反应。 这里这么乱,是不是在拆迁?这是祁碉的第二个想法。 她顺着单薄的梯子下到一层,本来是想打开房门看看外面什么样子的,却在中途,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停下脚步,茫然地捡起一片铁皮。 闻到一阵铁器特有的铁腥味后,祁碉发现自己的脑海中出现了一种眷恋而渴望的心情。 人类的食物应该不是金属吧?祁碉诧异地想道,对自己下意识出现的生理反应感到十分困惑。 但一种灼热的感觉从胃的位置蔓延到她的大脑,祁碉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欲望,一口咬下去。 没咬动。 祁碉顿了顿,身体和脑海中一起传来的渴求做不得假,但她对金属的渴望显然不是因为饥饿。 她把自己埋进一堆被融化成不同形状的金属废料中,发现自己心中的躁动稍微平复了一些。 现在她大概知道为什么这间房子里面的地板上,散落着一堆的破铜烂铁了。 直到房门的外部被人敲响,一个平稳的女中音说:祁碉,开门。 所以我叫祁碉? 刚刚知道自己名字的祁碉走过去,把门打开。 门外的人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薄唇窄鼻,高眉骨,下颚轮廓清晰,长相锋利得像一枚刀片,暗红色的长发全部向右边梳着。 上次说的光脑我给你拿来了,里面存了我的名字。 她开门见山道,熟稔地把一个像绳子一样的东西丢给祁碉。 祁碉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光脑是什么,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动了,大拇指的指腹按压住绳结的位置,几束光从绳子的缝隙里面透了出来。 汇聚成一个光屏。 点开通讯界面,上面只有一个名字:林茵·菲恩迪特。 林茵·菲恩迪特好像很忙的样子,把通讯器丢给她之后,又扔给她几管营养液,叮嘱祁碉不要管吃金属,然后就匆匆地离开了。 从头到尾,祁碉只来得及含糊地附和几声,好在林茵·菲恩迪特好像没有看出其中的破绽。 她好像和我很熟的样子,祁碉想到。 她用光脑搜了搜林茵·菲恩迪特的名字,还有自己的名字。操作轻车熟路,好像对光脑的运作方式了如指掌,但祁碉并不记得自己曾经使用过这种东西。 这个世界的科技比她模糊的认知,好像超前了许多。 第3章 但她又不是全无了解,起码肌肉记忆告诉她,她曾经确实在这个世界生活过。 真是奇怪,祁碉模模糊糊地想到。 奇怪 什么奇怪来着? 昏沉感越来越明显,她不仅不再想继续思考下去,就连四肢也越来越沉重,几乎无法爬到二楼的床上。 祁碉胡乱地踢了踢,清出一片孔丽,在一楼的地板上躺下,蜷缩起身体。 她就这么侧躺在那里,呆了很久。 直到不知多久之后,祁碉才慢吞吞地从地板上爬起来,随手摸了几个螺丝螺,无精打采地握住。 由于精神问题,尖端机械科技集团董事长卢克特·菲恩迪特宣布,祁碉将卸任集团首席机械研究员一职 精神问题,祁碉头晕脑胀地想道,指的就是刚才的那种情况吧。 因为精神问题被资本家辞退,倒也说的过去。 只不过,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同为资本家的林茵·菲恩迪特会依旧和自己保持着密切的往来,甚至看起来还在关心和资助她这个现在住在垃圾堆里面的前任首席研究员。 祁碉几次都想和她说明自己的失忆问题,但无奈每一次林茵·菲恩迪特的停留都十分匆忙,几次之后,祁碉也就歇了这种想法。 也许只是因为林茵觉得自己总会有一天好起来,所以维持着表面上的良好关系,希望她能在痊愈后重新回到尖端机械科技集团。祁碉这么想着。 只可惜,她觉得自己的病情没有好转的趋势不说,反而加重了。 具体就表现在,她每隔一段时间,精神就会陷入极度亢奋的状态。 这种时候,祁碉能连着两天不吃任何东西,顶多喝一管林茵送来的营养补充液,剩下的时间全部投入到了对捡来的垃圾零件进行加装改造的工程中。 然后恢复正常的时候,她就会一脸懵逼地看着自己造出的东西,思考它们到底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比如门口那个雨伞架,被她改造成了能重复无限量喷射火焰的机器,但在垃圾堆和小小的罐装生活中毫无用处,最后只能用来加热食物。 幸好林茵看起来对这一切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讶,这说明她早已知道祁碉发病的具体表现。 这不禁让祁碉又开始怀疑起自己之前的推断。 林茵和自己到底是什么关系? 看起来和朋友更像一点,毕竟依照一个资本家的标准来说,祁碉目前是一个没办法给集团创造任何价值的前员工而已,没理由让她跑这么多趟。 但按照朋友的标准来说,林茵每次的造访又过于匆忙和流于表面,说不了两句话就离开了。 如果让祁碉依据自己的感觉来判断,其实她也是倾向于朋友这个选项的,毕竟她对会林茵产生莫名其妙的亲近之感。 她觉得这有可能和打开光脑的肌肉记忆一样,也是这具身体留下的本能。 不过也有一种可能,就是她每天都生活在这种与世隔绝的环境里,能看见的人基本上只有林茵一个人,所以对她的好感其实本质上是对孤独的排斥。 祁碉叹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林茵说要离开,那就意味着接下来不短的一段时间,她大概只能自己和自己做伴了。 第3章 小狗 祁碉转过身。 还是熟悉的那些垃圾,看不出形状的彩色金属,破落散败的絮状织物,没来得及腐败就已经被掏空的干瘪的虫子尸体外壳,还有被可疑污迹覆盖的塑料碎片,数不胜数。 稍微有点用的,或者体积比较大的垃圾,就会被垃圾场周围的拾荒者势力捡走,拿到黑市上转手出售。 能留下来的,都是些不值钱的小东西,破到不能再破。 因为数量庞大,依旧堆积成山。 现在没有新的垃圾运过来,垃圾堆中看不见其他拾荒者的身影,就只有祁碉在慢吞吞地挑拣自己的午饭。 但她却感受到了一道强烈的视线。 正盯着她的身影。 每次她转过身的时候,这道视线就会消失,但当她背过身,装作无事发生弯腰去捡东西的时候,那道视线就又出现了,强烈得让她没办法忽视。 林茵去地底出差之后,她一直一个人生活,拾荒者看她只捡些破烂的金属零件和螺丝螺母,又不在他们的地盘上活动,就全当她不存在。 祁碉已经很久没有和任何生物互动过了。 也是闲得无聊,祁碉玩心大起,跟那个视线玩起了只有单方面觉得有趣的游戏。 弯腰捡垃圾,视线出现。 突然转身,视线消失。 出现,消失,出现,消失,出现,消失 如此往复,祁碉乐此不疲。 但那道视线的主人却是先撑不住了,垃圾堆之间的某道夹缝之间,传来了不满的低吼,就吼了两声,声音的主人突然发现不对。 自己应该是要躲着祁碉才对,怎么能发出声音呢,岂不是自投罗网。 于是那吼声戛然而止。 祁碉一开始没有反应,就在视线的主人以为自己没有暴露的时候,祁碉突然大步走向它所在的方位,准确无误地把它前面的遮掩物扒开。 两双圆溜溜的眼睛彼此凝视。 一个感到惊愕,另一个则是好奇中带着点惊喜。 祁碉露出一个快乐的笑容:你好呀,小狗,你在这里干什么? 趴在垃圾堆里的,是一只黑色的小狗,耳朵垂在脸的两侧,显得很温驯。它的眼睛很大,几乎占了整个脸的五分之一,虹膜是一圈浅浅的淡橙色。 小狗浑身的毛发都是纯黑色的,脖子、耳朵和头顶上的毛比身上的毛略长一些,有着轻微的卷度,柔顺又干净。 实际上,它浑身的毛发都很顺,像是被精心打理或舔舐过,黝黑鼻头两边的毛向左右分开,像是两撇滑稽的小胡子。 它趴在被废弃的脚架撑起来的一个小小的三角形空间里,小尾巴夹在后腿中间,眼睛一眨不眨地与祁碉对视,像是感到紧张的样子。 祁碉试探性地向它伸出手:别害怕,你有主人吗? 小狗僵硬地被她抚摸着,一动不动,没有躲藏的动作,但也没有回蹭她的手。 祁碉心花怒放。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次亲近一个活物,至少是在她现在仅有的记忆中。 她尝试着抱起小狗,小狗也没有反抗,甚至摇了摇尾巴。 祁碉用自己的脸去蹭了蹭小狗,得到的也只是一个不轻不痒的叫声,好像是在抱怨她蹭乱了自己的毛发。 好乖好乖。 祁碉傻笑着,把小狗放在地上,蹦蹦跳跳地把自己刚才捡到的垃圾背到自己的背上,这是她今天的午饭。 随后,她又转过身,把小狗夹在自己的左臂下面,兴致昂扬地宣布道:我们回家。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这只小狗一点也没有挣扎,乖顺地呆在她的怀里,虹膜中有光一闪而过。 祁碉哼着不成调子的歌,背着自己的食材和刚捡到的小狗,回到自己的铁皮罐子里。 她能察觉到自己现在的状态有点问题,大概是疯病有犯了,不过她倒是觉得也无所谓,毕竟工作也没了,现在生活在垃圾场里,疯就疯点,清醒着倒不舒服。 不过,她还没忘记自己刚刚捡了一条小狗,此时还有一张嘴要填饱。 祁碉从背后的破布包里面拿出自己细心挑选的一块金属,喂到小狗的嘴边:小狗,要吃吗? 黑色的小狗信以为真,傻傻闻了闻,张嘴就要咬。 在牙齿即将碰到金属块的一瞬间,祁碉迅速收回手,让小狗咬了个空:骗你的,小狗当然要吃肉,怎么能吃这种铁块呢? 她的脸上弥漫着一种奇怪的笑意,仿佛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不过你这么喜欢这东西,虽然不能吃,但我以后就叫你铁块吧,怎么样?她问。 汪! 小狗摇着尾巴,叫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乞食,还是在抗议这个听起来就很随意的名字。 对祁碉而言,她倒认为这是小狗在赞同她的说法。 祁碉嘿嘿一笑,摸了摸小狗的脑袋:铁块真乖,你一定饿了吧,给你吃这个。 她从架子上取下来林茵几天前给她送来的营养液,拿了个有厚度的钢板和一把锤子,三两下,硬生生地砸出了一个可以装得下液体的凹槽,作为铁块的饭碗。 给。祁碉晕晕乎乎地,把钢板放在铁块的面前,拔开营养液上面的塞子,荧光黄色的浓稠液体倾倒而下,聚集在钢板凹陷的位置上。 喝吧。 铁块舔了一口,又抬起眼看她:嗷呜? 第4章 不好喝吗?祁碉问。 嗷呜嗷呜! 小狗叫了几声,祁碉没听懂。 于是她按照自己的理解拍了拍手:不好喝的话,我给你加热一下。 小狗歪头看她,没有表态。 祁碉晕乎乎地围着屋子走了一圈,抄起一把形状流畅锋利的钢刀,向小狗走来。 嗷呜?!!! 小狗不见了,工作台和堆满杂物铁架之间的夹角里多了一只瑟瑟发抖的黑色毛团。 刀啊,杀狗了?! 祁碉冲着小狗消失的地方眨了眨眼,然后迟钝地看向自己右手中的东西,反应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别怕,这只是一个温度计而已,你看,上面有刻度的。 与明显出问题的精神状况不同,祁碉的手很稳,托着盛有荧光色液体的钢板,里面的液体硬是没有洒出来一滴。 她把这液体放在门口的雨伞架上用蓝色的小火加热,然后用那把刀在里面搅了搅。 刀身显示出了一个巨大的数字。 祁碉满意地笑了笑,把小狗抱过来,说道:尝尝。 小狗伸出粉色的小舌头,试探性地舔了舔,皱紧了一张脸。加热之后的营养剂变得更粘稠了,有点粘舌头。 它用自己的爪子拨弄了一下自己的舌头,试图把上面沾着的奇怪液体都扒下来。 还不好喝吗?祁碉苦恼地问道。 小狗怕她再搞出点什么吓狗的奇怪道具,连忙摇头,把碗里的东西舔了一干二净,然后讨好地围着祁碉打转,蹭了蹭她。 狗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它能不吃东西,但目标不让它住在家里才是真的麻烦。 祁碉看它好像很高兴,摸了摸小狗头上柔弱的长毛,问:饱了? 汪! ...... 祁碉尝试着破解小狗的意思。 肯定是不好喝,你等着,我给你捡点肉回来。 祁碉自认为和小狗达成了跨越语言的共识,抬腿就准备往外走,兴致十分高昂。 小狗猛地咬住她肥大的裤脚,不让她再往前一步。 面前的这个人类的状态很不正常,它觉得现在不让她出去才是安全的。 祁碉没有感觉到自己裤脚处的那一点点的阻力,她兴高采烈地往门外走,只觉得有一团火在自己的脑子里面烧,再不动一动,自己的脑子连带着四肢就要被烧坏了。 小狗咬了半天,连腮帮子都咬酸了,磨了磨牙,还是放弃了。 嗷呜! 它用牙齿嵌在祁碉的裤脚附近,把自己的整个身子掉起来,让祁碉带自己爬下绿皮罐子到垃圾堆中间的那处,大约五米左右高的垂直梯子。 当祁碉爬到垃圾堆下面的时候,刚刚被取名为铁块的小狗也猛地扑向地面,扑楞着自己的四条小短腿,执着地跟着祁碉的步伐前进。 垃圾场的面积很大,每一堆垃圾能够堆积如山,注定了每座垃圾山的下盘都很稳很宽。这里是光冠城投入使用最久的垃圾堆,垃圾堆的数量也不容小觑。 祁碉带着小狗穿过大半个垃圾场抵达垃圾场外围的时候,天色已经变得很黯淡了。 正好是上城区的新一批生活垃圾送到垃圾场的时间。 垃圾场的拾荒势力已经远远等在垃圾车驶入的两边,就等垃圾车的倾倒程序启动,就一哄而上,在那些昂贵的生活垃圾里面,捡拾能吃的,或者是能卖掉的垃圾。 富人的垃圾,能变成下层居民维持生活的食物或金钱。 垃圾场也分三六九等,能倾倒进城东垃圾场的垃圾都属于最富贵的那一批人,因此垃圾的质量也最高,在垃圾场周围盘踞着好几股拾荒者的势力,这些势力的斗争,每天都在交战和对峙之间徘徊。 今天,祁碉正好赶上两伙最大的势力在对峙。 为首的是两个身高相仿的人,一个是身材魁梧的光头男人,另一个是梳着偏分的精瘦女人,两人的气势不相上下,虽然都像是在和自己的部下说话,但余光一直都注视着对方。 直到祁碉的到来。 两人的目光转移到她的身上。 第4章 义肢 他们两伙人正在对峙,前面的二人明显是各自帮派小头目,身后都跟着几个人,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对方,手里拎着廉价的激光武器。 最近联邦军的巡视松了下来,常规的巡警塞点钱就能自觉地当个瞎子,拾荒者势力之间抢地盘的斗争愈演愈烈,败者面临着被掠夺和搜刮一切资源的境地。 正在对峙的是城东拾荒者中间最大的两股势力,红碳帮和寒水帮,一冷一热,连帮名都透着不对付。 领着红碳帮的小头目被人叫做今姐,对面寒水帮领头的人叫捷森,这几天都是两个人在这个时间 段带着帮派成员出来翻货。 好的资源谁都想要,抢占先机才是最重要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光冠城上的风向变了,义肢、医疗和武器的费用都直线上涨。 两个帮派都不想随便浪费金钱,所以也就僵持着没什么动作,也就是例行向对方示威。 本来互相瞪一瞪,等到垃圾车来的时候就一哄而散,各自找个有利位置。但今天不一样,僵持中隐隐透着火药味的场面被一个外来者打破了。 捷森手里的武器调转了个方向,激光枪的枪口对准祁碉。 你是什么人?他问。 祁碉向他友好地咧嘴笑笑:我也是捡垃圾的。 捷森:? 抢地盘的? 就一个人来,胆子不小。 他不认得祁碉,却从她的表情中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特别的亢奋和出奇的恍惚。 这下,捷森心中了然。他觉得这女人不是胆子大,而恐怕是用了什么药了,导致神志不清醒,居然跑到寒水帮的地盘上挑衅。 他没动地方,余光瞥向对面那个姓今的女人,想看看她什么反应。 寒水帮是个街头帮派,帮派头领只把废弃场的搜刮作为填充帮派物资的方法之一。捷森是刚接手这片地盘,前任死得突然,他临时上任,对城东垃圾场整体的情况算不上太熟悉。 今姐的全名是今睛,和捷森不一样,她出生和成长都在垃圾场附近,在这里算是经验最老道的一个,对附近的情况了如指掌。 她对祁碉的身份倒是有那么些头绪。 一个多月之前,垃圾场深处住进了一个精神失常的人。 住在垃圾场最里面,和她们的利益冲突很小,加上飞涨的武器和医疗费用,红碳帮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姐从没见过这个女人的正脸,只知道她染了一头五彩斑斓乱蓬蓬的头发。 她不着痕迹地地用自己的光脑对着祁碉拍了一张照片。 捷森在沉默,今睛知道他是在等自己的反应。她没兴趣做个大好人,让自己对头的帮派如愿以偿,于是也沉默着。 最终还是捷森先沉不住气。 你是来这里干什么的?他恶声恶气地问道。 祁碉蹲下来,摸了摸小狗头上的几绺长毛:给铁块找吃的。 捷森瞥了一眼她脚边的小狗,那黑色小狗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这边,浅红色的虹膜中透露出一种冷静的好奇。 狗吃的东西,人也能吃,这垃圾场里,但凡是能吃的东西,他们这些拾荒者帮派就都不会放过。 完整的可以直接分给帮派成员,食物残渣找黑市加工加工,也能再转手卖出去。 宠物本来就是奢侈的东西,也就只有一些闲得无聊,钱又多的花不完的特权阶级,才会养一张没用的嘴。 既然是住在垃圾场里的流浪者,就该多一些自觉。 捷森冷冷看她:你不知道这是谁的地盘? 祁碉好奇道:谁啊? 她是真的不知道。 捷森没兴趣和她废话:这是寒水帮的地盘,没有你和这条狗的份,滚。 他抬起手中的激光枪,警告性地对着祁碉的脚边开了一枪,和那只黑色卷毛小狗离得很近。 被激光枪射中的那块地马上变得焦黑一片,隐隐冒着白烟。如果是打在生物的身上,就是大面积的烧伤和溃烂。 捷森原本以为这一手能够吓退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彩虹头发,还有她身边那条狗。 没想到,祁碉没有动,小狗也只是朝那片焦黑土地的反方向走了两步,异常的冷静。 祁碉的目光在捷森手里还没有放下的激光枪和自己脚边的那块焦黑的土地之间动了动,抬起自己的手腕。 轰 寒水帮的帮派成员之间响起一片骂声和惊呼声,其中捷森尤为狼狈。 他的脚边被轰出了一个完完整整的圆形深坑,巨大的气流冲击糊了他一脸的沙粒。 第5章 不用谢,礼尚往来。 祁碉笑呵呵地说着,眼睛里面的神色不能说是全然的快乐,但也没有什么阴霾。 刚才的一记冲击炮如果打得再偏一点,捷森就只能将腰部以下的位置都换上义肢。 祁碉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控制不住的高昂情绪,让她此时的心情飘飘欲仙,只能为自己的力量感到兴奋,而无法注意到随心所欲的任何后果。 捷森狼狈地吐着嘴里膈应的沙子,震惊地看向祁碉:你是仿生人? 他看了看祁碉的脖子,但那里光洁一片。 仿生人都会有一串编号在脖子附近的位置,不是所有种类的仿生人都有,但带有攻击性能的仿生人一定都有。 那是他们的阀门,万一失控,启动那串数字就能瞬间让他们陷入沉睡状态。 祁碉回答:我不是。 捷森的脸色却并没有好上多少。 那能量束明明就是从这个女人的掌心发出,如果她不是自带攻击性能的军用仿生人,那么剩下的一个可能,就是她安装了尖端机械科技集团出品的武装型号义肢。 那是一款拥有武装性能的义肢,也是奠定了尖端机械科技集团地位的产品。在尖科开发出这款义肢之前,义肢市场一直都被联邦第一军工集团的辅助性义肢所垄断。 但武装型义肢刚刚问世,产品昂贵难买,黑市里面的价格已经是普通辅助性义肢的上百倍。 一个住在垃圾场里面的流浪者,怎么能安装得起这样昂贵的义肢? 捷森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他也隐约意识到祁碉另有来头,明白了今睛一直在旁边看好戏的原因。 你这是对寒水帮的宣战?光头男人神情阴沉地问祁碉。 祁碉还是那副快乐的神情,她轻快地摇了摇头:不,我只是想给我的小狗狗找点吃的。 她如愿以偿了。 一小时后,她带着几包还没有拆封的零食和肉类的预制食品回到了自己位于垃圾场深处的罐子里面。 铁块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只是在离开的时候,用它圆溜溜的眼睛,回头看了一眼一直在注视着她们这边的今睛。 和她手腕上面一直在记录一切的光脑。 祁碉醒来的时候,感到有种奇怪的昏沉感觉,只觉得是自己睡得太多。 她睁开眼,扫视了一下自己狭窄的单人床,发现有个毛绒绒的身体正靠在自己的枕头旁边,蜷缩成一团。 小家伙很安静,但并没有睡着,而是安静地呼吸着,耷拉着两只耳朵,眼睛注视着祁碉的动静。 见她醒了过来,小狗呼哧两声,上来拱了拱祁碉的脸颊。 对了,她有狗了! 祁碉喜出望外,热情地回应了狗狗的拥抱,把自己的脸埋在小狗柔顺的皮毛上,一个劲的傻笑。 她感觉自己的精力又回来了,直接翻身坐起来,同时把小狗抱在怀里。 铁块你饿不饿,昨天拿回来的东西应该还剩下一点,我给你做了吃! 祁碉把小狗放在自己的肩上,然后噔噔噔地爬下二楼到一楼的楼梯。 她的家是用一个绿皮燃料罐改装的,里面的空间有限,二层只有一张小小的床,放不下其他东西,所有她捡回来的东西都被堆在一楼,那些预制食物也不例外。 梯子是直上直下的铁梯,被钉子牢牢钉在二楼的扶手上,一共有六节,最后两节祁碉一般是跳下来的。 她心情愉快地把小狗放在一楼的地板上,让它可以随处跑一跑,虽然地上散落着的不同零件注定了这是一场障碍跑活动。 昨天回来的时候,祁碉才发现自己家里只有能冒出火苗的雨伞架,却没有专门使用的加热器材,没办法加热预制食品。 所以她半夜又出去捡了些现成的零件,捣鼓了一会儿,做出了一个简易的老式微波炉。 祁碉把一份昨天翻到的调理肉块放进去,想了想,又扔进去了一份蔬菜汤包。 等着无聊的时候,她摸了摸向她跑来的小狗的脊背,然后点开自己的光脑,想查查昨天那个寒水帮到底是什么来头。 昨天她的精神问题犯了,做事不清醒,今天醒过来回忆起所有事情的祁碉倒是有点犯愁,恢复了理智的她知道在别人面前骤然露出自己的底牌,是一件很不稳妥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在昨天之前,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右臂装的是义肢,行动太过自如,一点也没有异样的感觉。 这个世界,实在是超过了她的想象。 这具身体也是,不管是动用义肢的武力还是用破碎零件拼凑出完整的微波炉,对失忆的祁碉来说都是顺理成章,轻而易举,让她不禁怀疑自己失忆之前到底有多么厉害。 祁碉走着神,打开了自己的光脑,却在搜索寒水帮之前,先看到了一条跳出来的通讯信息。 {尊敬的祁碉: 我将于明日14:00前往拜访,请您知悉,如有打扰,请在12:00前回复,我将择日拜访。} 落款是:萨姆。 祁碉呆了一下,看了眼光脑上面的时间。 13:59. 她点开表盘,秒针正好回零。 就在秒针抵达位置的一瞬间,门被有节奏地敲响了。 第5章 萨姆 祁碉抱着狗去开门。 门外站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人,穿着铁灰色立领的风衣,两边的颧骨上有些像是雀斑的细小斑点,只不过是淡银色的。 这位访客的神情十分温和,带着挑不出半点毛病的微笑,梳着银白色的齐耳短发,看不出性别和年龄。 祂说:祁碉阁下,好久不见。 祁碉:呃,好久不见,萨姆。 其实她完全想不起来面前的人到底是谁,不过这个人和林茵一样,都让她感到十分熟悉,所以祁碉觉得她们之前可能真的认识。 祁碉的目光落在面前人的脖颈、耳后和脸颊的区域。 那里有一串编号。 这是仿生人的象征。 祁碉突然兴奋起来,失去记忆后,她还从来都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仿生人。脑子里旧有的印象模模糊糊地让她觉得,仿生人应该是什么稀奇新鲜的物种。 这个想法却又让她疑惑起来。 在这个世界中,仿生人早已经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发明,多年前就已经出现。 他们数量偏少,也大多只为政府和特权阶级服务,但也不至于像祁碉的印象中那样,只是一个模糊而令人感到惊讶的想法。 似乎......她的很多想法都落后于这个世界的科技。 祁碉困惑地想到。 她走神的时间不过几秒,就被面前的仿生人准确地捕捉到。 萨姆向她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请原谅我。我知道您已经失忆了,所以应该向您更详细地解释我的存在,这是我的疏忽。 祁碉犹豫了不到半秒就承认了:你怎么知道的? 萨姆说:是林茵阁下告诉我的,她应该向您提起过我。 提起林茵·菲恩迪特的名字的时候,萨姆弧度完美的微笑似乎动了动,嘴角微不可见地上扬了一点。 祂说:那么,请允许我自我介绍,我是萨姆,b2型号家政性能仿生人,目前是菲恩迪特家族的管家之一,负责服务林茵·菲恩迪特阁下。 祁碉眨了眨眼,和萨姆那双平静温和的淡绿色瞳孔对视片刻,自我介绍道:我是祁碉。 我认识您,祁碉阁下,萨姆似乎是被逗乐了一样,扬了扬嘴唇,然后在零点几秒的时间内迅速重新恢复原来的完美笑容,就像那是祂被设定好的情绪。 那已经就是祂被设定好的表情,鉴于祂是个仿生人。祁碉心想。 萨姆的目光落在祁碉怀中抱着的小狗上面:祁碉阁下,我注意到您养了宠物,所以给您带了些东西过来,希望您能用的上。 祂举了举手中的箱子,把上面的顶盖打开,里面是各式各样的肉类,包括小狗可以玩的玩具、磨牙棒、皮下植入式电子定位芯片、以及各种零食狗粮。 箱子里面的东西塞得满满当当,以一种极其有序且精准的方式摆放着,没有浪费任何一丝空间。 请不要忘记,我是家政型号的仿生人。 注意到祁碉饱含崇拜的目光,萨姆说道,平静的声音中有几分俏皮的自得,和人类很相似。 好厉害。祁碉捧场地称赞道,把铁块放在地上,伸手把萨姆手中的箱子接过来,把客人请进来。 黑色小狗的四肢刚沾到地面,就凑过去,试图用湿漉漉的黑鼻头去触碰萨姆的大衣下摆。 仿生人的身高很高,小狗就算是短短地跳起来一段距离,也碰不到祂的大衣,只好退而求其次,去嗅萨姆的皮鞋。 第6章 维持着精度丝毫未变的笑容,萨姆蹲下身来,满足了小狗的愿望,把自己的大衣下摆放在它的鼻子上面,让它能尽情地嗅个够。 汪! 铁块叫了一声,短小的尾巴在身后摇来摇去,几乎打旋,看起来对这个动作非常满意。 它叫铁块。祁碉告诉萨姆。 萨姆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有些古怪的名字,没有提出任何问题,赞美道:很好听的名字,想必铁块阁下也很喜欢。 汪汪! 小狗发出了抗议的叫声。 它不喜欢。 家政型号的仿生人能听得懂宠物的情绪,但仿生人的设定是以人类为最高意愿,一切都必须服务于人类的感受,家政型的仿生人尤甚。 因此萨姆也只是安慰一般地揉了揉小狗的耳根。 下次拜访,我会给铁块阁下带更多有趣的玩具。祂承诺到。 怎么好意思,太麻烦你了,祁碉说着,转过头,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养了狗的? 她们之前好像从来都没有见过面,也没有任何光脑上面的交流,这只小狗是昨天才捡到的,萨姆还拿来了一箱专门给小狗用的东西,不可能是临时才准备的。 萨姆神情不变:来拜访之前,必须要做好足够的准备和了解,这是一个家政型仿生人的必备技能,希望没有冒犯到您。 祁碉轻易地就被这个理由说服了:好吧,那谢谢你了。 萨姆轻轻颔首,微笑道:祁碉阁下不必客气。 祁碉还是原来的样子,敏锐,但又非常容易就相信别人的借口,祂想。 那你今天来是为了什么?祁碉问。 她拿起一块钢板,作势要咬,又从唇边拿了下来:我吃个早饭,你不介意吧? 萨姆微笑着从兜里掏出了一个玻璃小瓶,里面装着的是淡蓝色的溶液:没关系,如果您介意,我带了自己的早餐,可以和您一起用餐。 祂善解人意地说道。 祁碉松了口气,面前的这个仿生人言行举止都很礼貌,让她有点束手束脚地,生怕自己冒犯了祂。 萨姆和人类没什么区别,也就只有过于完美和精准的微笑表情以及脖子侧边的编号,可以说明祂仿生人的身份。 祁碉还是下意识地把祂当做人类。 我来,是因为林茵阁下的嘱托。萨姆优雅地咽下一口淡蓝色溶液,回答祁碉之前提出的问题,林茵阁下说您失忆之后一定会有很多困惑,但她由于公司业务的问题赶不回来,所以让我代为解答。 您现在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 祁碉犹豫片刻,问:你喝得什么,我能尝尝吗? 萨姆:? 祁碉阁下,不是这种问题。另外,恐怕这种溶液是仿生人才会饮用的食物,如果您想尝试不同的口味,请允许我为您加热预制食品。 祁碉叹了口气:好吧。 那我想问,林茵和我是什么关系,我的失忆和精神问题都是怎么回事,治得好吗? 萨姆拿了一个汉堡包放在手里,家政型的仿生人有加热的功能,不必借助任何机器也能自动加工食材。 片刻后,祂把膨胀起来并发出香味的汉堡包放在祁碉的手里,回答道:您和林茵阁下是从小相识的朋友,至于您的精神......医生说是因为您一直操劳过度,压力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 祁碉好奇道:那我就一点积蓄也没有吗 她还是比较关心这个。 网上查到的资料里,她曾经是尖端机械科技集团的首席研发师,怎么说也应该能攒下点钱吧,她觉得自己应该不是那种热爱花天酒地的性格。 为什么会在失业后,沦落到垃圾堆里生活? 萨姆非常人性化地叹了口气:您的账户里有很多钱,即使没有,林茵阁下也会帮助您。 不管是出于公还是出于私,您都帮了她和菲恩迪特家族很多。而且,林茵阁下也对她的兄长做出解雇您的决定,而感到十分愧疚。 这倒是解开了祁碉的一个困惑,既然林茵和自己的关系很好,那么为什么自己还会被毫不留情地辞退。 原来做出决定的不是她,而是她哥哥。 不过 祁碉用眼神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表示自己的疑惑。 她现在住在垃圾场里,显然不像是一个账户里有余额的正常人会做的选择。 好吧,她承认自己的精神不太正常,可好歹也不是完全疯掉了。 看出她的疑惑,萨姆解释:是您自己选择住在这里的,我们也不清楚为什么。林茵阁下准备找您谈谈的时候,就发现您已经失忆了。 在祁碉的身边,一直趴在她腿边的小狗,敏锐地竖起耳朵。 第6章 离别 我就没有什么身世?祁碉问。 萨姆有点疑惑地看着她:身世?你指什么? 你看啊,祁碉揉了揉自己那头五颜六色的蓬松爆炸头,又用相同的手法揉了揉铁块的耳朵,小狗靠着她的手,舔了舔祁碉的指尖。 林茵是姓菲恩迪特对吧,菲恩迪特又是有名的财团家族对吧,你说我和林茵小时候就认识了,那我们是怎么认识的?要是我没点身世什么的,能认识一个财团家的大小姐吗? 祁碉很有条理地给萨姆分析道,用期待的眼神看向祂。 萨姆的目光落在她浅棕色的虹膜上,不知道看出了什么,轻轻笑了一下。 祁碉阁下,你和林茵阁下刚认识的时候,她还不是菲恩迪特家族的大小姐。 接着,祁碉就听到了一段狗血无比的往事,林茵被生下来的时候菲恩迪特家族正在与另一个家族进行商业上的资源抢夺。 有的人商战用脑子,有的人商战用武力。 当时菲恩迪特家族的对手就是后者,看抢不过菲恩迪特家族当时的掌权人,也就是林茵的父亲,于是就绑架了林茵·菲恩迪特。没想到他找的人也是个草包,居然让林茵逃走了。 孤儿出身的祁碉就是在这个时候,和七岁的林茵认识的。 所以我是孤儿,没有什么家族,也没有任何家人。祁碉叹了一口气,没那么惊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隐约也意识到了,精神问题加上失忆,就算是有亲人,这么久都没来看她,也一定是势同水火的关系或者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这么一想,没亲人也算不错。 萨姆的目光中透露出隐隐的同情,不知道是祂真正的情绪,还是仿生人的程序设定了祂在这种时候需要表露出适当的共情能力。 之后您要喝的营养补充剂我也会带来,这次的在箱子里,祁碉阁下您一定要记得喝,这是林茵阁下的嘱托。萨姆说。 祁碉点点头,看着萨姆重新穿上祂那件样式板正的银灰色风衣。 仿生人即将走出门的时候,祁碉叫住祂:之后,你什么时候来? 萨姆冲着她笑了笑:送营养补充剂的频率是五天一次,如果您需要见我,在光脑上直接发信息就行。 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祁碉沉默片刻,摇头:没了,再见。 她看着萨姆的一双长腿迈出门,然后回身礼貌地把门关上。 屋子里面又剩下了祁碉一个人。 她毫无征兆地向后躺倒,后背膈在一堆螺母上面,还没喊疼,旁边的黑色小狗先被吓了一跳,发出一声惊慌的吠叫。 祁碉呆呆盯着它,突然笑了,阳光灿烂。 对啦,我还有你,咱们散步去吧?她伸出手呼噜小狗身上的毛,铁块也乖乖地不动,只是那自己的鼻子去顶她的掌根。 我们玩点什么呢?祁碉低下头思考。 飞盘?气球?小狗联谊会? 她说一个,铁块就欢快地叫一声。 小狗伸出前肢扒住祁碉的裤脚,尾巴欢快地摇,加速到像是要飞起来一样,圆溜溜的浅橙色眼睛亮晶晶的,充满期待。 它还从来没玩过这些里面的任何一个呢。 祁碉看铁块这么激动,她也一起激动起来,抄起工作台上的钻头和激光刀,开始现做飞盘。 当天下午,垃圾场里面出现了叮叮咣咣的声音,连照常在外围抢地盘的寒水帮和红碳帮都听得一清二楚。 且不论拾荒者都作何反应,反正祁碉和铁块度过了非常愉快的一天。 接下来又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 祁碉的生活很惬意,有了小狗的陪伴,她每天的生活就是重复着:睡觉捡垃圾吃饭玩飞盘捡垃圾,如此周而往复的生活节奏。 第7章 被她取名为铁块的黑色卷毛小狗,对玩飞盘的气球的热情高涨,比起祁碉来也毫不逊色,两个人在垃圾堆里玩疯了的时候,叮叮咣咣的声音几乎穿到垃圾场以外。 之所以有声音,是因为她们玩的飞盘和球都是实心的,基本上就是经过简单形状打磨的铁皮和钢块。 这一天,祁碉和往常一样,在和铁块玩飞盘。 她捏着圆形钢板的边缘,用力甩出去,经过她的改造,这枚金属材质的飞盘的飞行续航能力很强,还可以适时地转弯,增加游戏的趣味性。 铁块几乎是在飞盘脱手的瞬间,就蹿了出去,跑得四肢都不着地,直直奔着飞盘飞去的方向追去。 飞盘在一台一人来高的报废老式发电机附近转了个弯,消失在祁碉的视野中,连带着小狗也转到了那台机器的后面,试图把飞盘叼回来。 祁碉一开始没有在意。 按之前的速度,顶多五秒,铁块就会叼着飞盘重新跑回她的身边,等着她开启下一轮的游戏。 但这次,她足足等了两分钟,也还是不见小狗的踪影。 铁块?祁碉喊了一声。 机器后面静悄悄的,没有动静。 祁碉疑惑地走了两步,打算绕到老式发电机的后面,看看倒是是什么情况。 她刚走进,就听见一阵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 是肉垫接触地面的声音,铁块奔跑的时候就经常发出这种声音,听起来清脆欢快,充满活力。但祁碉这时候听见的声音却是不同的。 哒、哒。 轻盈、谨慎、优雅。 而且听起来比铁块的体重要重一些。 在祁碉疑惑的目光下,从老式发电机的后面转出来了一条黑色的狗,外形就像是长大之后的铁块,但体型是小狗的十几倍,加上尾巴几乎和祁碉一样高。 这是一条已经成年的、体型巨大的狗。 和浑身都被黑色长毛覆盖所以显得圆滚滚的铁块不同,这只大狗只有后腿和身子连接处的毛发较长,其他地方都是富有光泽的短毛,配上纤长的体态和肌肉,显得英姿勃发。 祁碉愣着眨眨眼,目光看向大狗的嘴。 一直毛绒绒的卷毛小狗,正乖巧地被大狗叼着后颈,四肢悬空却不吵不闹。 在看见祁碉的时候,小狗轻轻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细细的嘤声,像是在打招呼。 好一会儿,祁碉终于开口,问:铁块,这是你的家长吗? 小狗歪着头,像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的样子。 祁碉执拗地盯着面前的一大一小。 大狗的眼睛不像是小狗一样湿漉漉的,充满无辜,它的虹膜也是浅橙色的,但里面充满了平静和睿智。 它向祁碉略微点了点头,像是在感谢她这段时间对小狗的照顾,然后抬起前肢,依旧叼着小狗的后颈,准备离开。 等等 就在她转过身,但还没有开始移动的时候,祁碉猛然喊道。 像是听懂了一样,大狗停下脚步,转过身,微微歪头看向祁碉,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祁碉顿了顿,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她蠕动几下嘴唇,不知所措地揉了揉自己一头卷发:那个,你别把铁块叼走好不好?我会养你们两个的。 大概是感觉这条件提的不够清晰,祁碉又补充道:不用你们自己找吃的,我帮你们找,然后加热只要你们留下来和我生活在一起,就什么都不用做。 一个人的生活太孤单了。 一片空白的记忆和陌生的时代让祁碉感到没有什么安全感,她很想和人接触,但唯一认识的林茵三天两头的出差,这半个月更是不见踪影。 只有铁块陪在她身边的时候,祁碉才觉得那种灵魂都要被吞噬的孤独有了一些稍微的缓解。 大概也有毛绒绒的触感加持的原因。 总之,祁碉已经习惯了有小狗陪伴的生活,填补了很多她不想再经历的空虚。但家长把孩子带回家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祁碉也没有阻拦的理由。 因此,她只好试图请求大狗带着铁块,能够一起留下来,加入她的生活。 但是,祁碉最终还是失望了。 大狗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回头,叼着小狗,奔跑着离开了祁碉所在的位置。 祁碉面前,只剩下刚才她捡的金属材料,还有一个被咬出小小牙印的、用铁板敲出来的飞盘。 第7章 回家 细密的雨雾让街头招牌的霓虹灯光闪烁不清,氤氲成一团模糊的色块。各种色块交织在一起,把周围的所有建筑和道路都染上显眼的颜色。 皮毛黝黑顺滑的大狗领着一只小狗穿行在街道上,皮毛上也不免沾到了这些蓝色粉色的荧亮光影。 它们走的很小心,肉垫轻巧地踩在堆积着薄薄一层雨水的湿滑地面上,溅起的小水珠还没有沾到腹部的皮毛之前就悄然落下。 犬类动物的身材细窄,能够灵活地穿行在各种大楼之间的夹缝中。 它们轻松地穿行在城市建筑的缝隙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左拐右拐,终于在一处没有亮着灯光的小门前停下来。 小门边有个垃圾桶,里面常年不装垃圾,有时候会有野猫在里面过夜。 垃圾桶边有个小小的暗门,两只犬类动物轻车熟路地从那里跃了进去。 建筑里面黑沉一片,大狗在前面带路,用不急不缓的速度领着小狗来到一间空荡的房间中。 这里看起来像是个办公室,所有东西都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墙壁洁白崭新,医疗仪器擦拭得没有一丝灰尘,泛着冰冷的光泽。靠墙是一张小小的病床,被铺得没有一丝褶皱。 进入房间后,大狗的身材悄然变化,逐渐变高,翘起的吻部变得平整光滑,皮毛渐渐褪去,变成冷白色的细腻肌肤。 片刻后,一个高个子的黑发女人出现在房间中。 她理了理自己的长发,从柜子里取出一件白大褂罩在自己身体外面,坐在办公桌前面的转椅上,盯着小狗若有所思。 你觉得她有问题,所以才这么久都没回家?她问。 小狗讨好地用爪子拔了拔白大褂的下摆,如愿以偿地被女人捧起来,放在桌子上和她对视。 汪! 单音节的叫声听在女人的耳朵里,变成了有意义的句子。 【小碉很厉害,她不是坏人,但可以帮小菱找到你要找的人。】 有个理由就好,缪意菱似笑非笑地看着它说,我的伴生体出去了几天,被我发现的时候已经被陌生人养成宠物了,这种事情可不好笑。 在外面玩疯了好几天没回家,导致缪意菱怕它出事,还亲自去找它。小狗自知做的不对,有点心虚。 它软绵绵地叫了一声,希望能获得女人的抚摸。 缪意菱慢慢伸出手去,就在手掌即将接触到小狗脊背的时候,突然收回其他的四根指头,用食指尖戳了一下小狗的脸。 小狗被戳得差点没站稳,委屈地转了一个身,用屁股对着自己的主体。 缪意菱头痛地看着面前的小狗,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伙作为自己的伴生体,性格却和自己完全不像,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整天好奇心旺盛,还有许多无处发泄的精力。 缪意菱是个地心人,地心人的名字都是三个字,第一个和第三个是群区的归属,中间的才是她们真正的名字。 地心人一直都生活在地心,有兽型拟态,还都有个伴生体,和他们的拟态是同类,相当于地心人的分身,能力各不相同。 缪意菱的家族是犬型人类,被祁碉草率地取名为铁块的黑色卷毛小狗是缪意菱的伴生体,真正的名字是意廷。 百年前,人类向下开采,无意间发现了地心世界,地心人才真正进入人类的视野。地心人有自己的一套语言系统,却和地上人类的文明有着惊人的相似。这也让他们和地上人类之间的交流变得更加容易。 几个世纪过去,地心人和地上人之间有着许多往来,但终究是种族不同,摩擦很多,地上人之间渐渐传出了地心人的各种谣言,同样的情况在地心人之间也有发生。 在最初的好奇过去之后,地心人还是选择了属于自己的生活方式。大部分人都不愿意离开地心世界。 但也有一部分地心人,因为向往天空的样子而选择走出地心,也有人只是单纯地为了和地上人做生意。 生活在地上的地心人凝结成了紧密的小团体,同一个地方的地心人群体通常会推举出一个群长,负责保护整个社群。 缪意菱明面上的身份是兽医诊所的老板,实际上却是光冠城东边的群长,知道这一片所有地心人的情况。 她的伴生体意廷双眼有录像的功能,外形又毫不起眼,体积瘦小,适合侦查。缪意菱为了调查最近发生在地心人之间的都市传闻,于是把这家伙放出去收集信息。 第8章 没想到几天不回来,自己的伴生体被人驯服,差点成了别人的宠物。 好在,这小狗还是给她带来了一点消息,让一个叫做祁碉的女人进入了缪意菱的视野。 祁碉,缪意菱若有所思地重复道,这个名字我好像再哪里听说过。 她打开光脑,刚输入了几个字符进去,祁碉的名字就马上弹了出来。 缪意菱愣了一瞬。 原来是她。 祁碉成大字型躺在自己的床上,愣愣地看天花板发呆。她的精神疾病并没有发作,只是单纯地不想动弹。 小狗回到了它的家人身边,她却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家人。虽然这只是祁碉强加给一只小狗的头衔。 她不想孤身一人,失去记忆,一个人孤独而茫然地活着。 相处了几天而已,祁碉分不清自己此时的颓废是因为短短几天的相处让她爱上了这只小狗,还是只是因为铁块的存在给她了生活下去的理由和动力。 活着和生活还是不一样的,她想到。 这是她发现的关于自己的另一个特点,在闲下来的时候,她总喜欢思考一些有的没的。漫无目的,通常都不会是多么积极正面的思考。 祁碉不喜欢这样,但她对自己的脑子毫无办法。 她叹了一口气,抓了抓蓬乱的头发,胡乱抓了一件破烂的衣服,出门准备去捡垃圾。 祁碉的房间里有很多她可以吃的东西,包括闲暇时间会捣鼓的各种机械零件,甚至是已经组装改造好的、有各种性能增益的装置。 只要是金属,她都能吃下去。 不过,她还是偏爱每天出去看一看,找一些可爱或造型奇特的零件。加工成自己的晚饭也好,堆积在屋子里等待改造也好,这些金属废品虽然是全然的无机物,但总会让她感到被陪伴的感觉。 刚趴下罐子外面的铁梯,祁碉就感觉到自己的脸上贴上了什么凉凉的东西。 细密的雨丝被微风刮到她的脸颊上,汇聚成细小的水滴,湿漉漉地贴着她的皮肤和头发。 光冠城的雨很频繁,一般都是小雨,湿淋淋的,整夜下个不停。 虽然光冠城的人都不怎么常撑伞,但祁碉不喜欢雨,更确切地说,她不喜欢水的存在。所以她仅仅思考了不到一秒的时间,就决定回到屋子里面拿一柄伞出来。 当她那颗被雨水打成一缕一缕的彩色头发重新钻出罐子侧面开口的时候 祁碉顿住了。 她看到在杂乱高耸的垃圾堆中间,在被霓虹灯的影子照亮的黑夜里,站着两个同样黑漆漆的影子。 一大一小,身上的卷发同样被雨水打湿。 两双眼睛或沉静、或兴奋地看向她,更小的那只小狗朝祁碉汪了一声,就像是打招呼一样。如果祁碉更感性一点,她会觉得小狗的声音就像是在说我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祁碉的脑子才反应过来这个信息:她的小狗回来了,还带着它的家长。 祁碉一个愣神,踩空梯子,直接摔了下来。 第8章 铁饼 缪意菱以犬型的姿态趴在进门的位置,观察着祁碉家里的布局。 这个由燃料罐改造而成的小房子,位于一个不高的垃圾堆上面,需要先爬上几节垂直于地面的铁梯,才能进门。 房子里面的布局十分凌乱,看不出一点条理性,各类机械元件散落在桌子上和地板上,二楼是个小阁楼的设计,只放得下一张简单铺着白色床单的单人床。 缪意菱对于物品的整齐摆放很有要求,见到祁碉家里的盛况,不禁有几分难以忍受地把头埋进前肢里,试图让自己眼不见心不烦。 她静静地呆了一会儿,在发觉自己的腰腹部和后腿处传来陌生触感的时候,迅速把头抬起来,戒备地向后看去。 一团彩虹色的蓬松毛球在她眼前动了动、 祁碉发现她回头看自己,动作又轻柔了几分。她的右手抵住缪意菱的前肢,左手拢在腰腹的软肉上,轻松地将大狗抱了起来。 缪意菱惊慌地发出了几声鼻音,像是小奶狗的嘤嘤交换。 地心人后知后觉,觉得这声音实在丢人,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学会控制自己发出威风凛凛的吠叫了。 祁碉不知道缪意菱心中的无奈,地心人的动物拟态在她看来毫无破绽,就是一条身姿矫健漂亮的大狗。 狗的体型比地球上的犬类生物都要大上一些。如果加上尾巴的高度,她的身长和祁碉的身高便相差无几。 即使是在四肢着地的状态下,缪意菱犬型的个头也能够到祁碉的胸口。 缪意菱很怀疑祁碉到底有没有常识,她的体型绝对能算得上是野兽了,对于一般的人类来说,不被防备着已经不错了祁碉怎么能一见面就对她展现出如此的亲热态度,甚至随随便便就上手去抱? 这不同于常人的处事态度,倒是让缪意菱想到了自己在光脑上查到的,关于祁碉的资料。 网络上说,祁碉被开除的原因是患有精神类疾病,所以不能再胜任尖端机械科技集团的产品开发工作。 精神类疾病,说的很模糊,缪意菱不知道这具体指的是什么,但根据意廷在这几天中好吃好喝地被喂养的状态来看,应该不是有攻击性的疾病。 缪意菱想要继续思考,但卡在自己身上的两条手臂的存在感实在太强,让她无法忽视。 何况,她正被祁碉抱得双脚离地。 在犬型的状态下还保有自己的意识,因此也绝对做不出来挣扎或是张嘴去咬祁碉的举动。她只好在心中简单抱怨几句,然后就任凭这住在垃圾场里面的小疯子把自己抱得双脚离地。 安静又顺从。 看在祁碉眼里,就像个大号的毛绒玩具。 流浪的女孩没忍住,把自己的整张脸都深深埋进缪意菱脖颈周围的毛发里面。 狗毛又卷又长,十分柔软,带着微微的雨水潮气和一股美妙的馨香气味。 祁碉一开始只是想用自己的脸蹭一蹭,但这味道实在好闻,和这座垃圾场格格不入,祁碉没有忍住,把自己的脸埋在这团柔软的毛发中,又深吸了几口气。 缪意菱:! 好痒,缪意菱不自觉地弹动了一下自己的后腿,心里不太自在。 她不习惯和被人离得太近,不管是人类形态还是兽型拟态。在缪意菱的设想中,自己的兽型形态怎么说也是很有威慑力的,顶多也就挨两下抚摸 哪想到会被直接...... 抱起来吸。 缪意菱的心中升起了一丝对伪装潜入祁碉身边调查的决定的后悔,但很快就被她果断地掐灭了。 她作为城东的地心人群长,来祁碉的身边的目的是为了调查辖区中失踪的地心人学生。 有一部分地心人是为了求学而来到地面,他们常常会带着地表人的知识回到地心工作。 失踪的这个地心人是个非常优秀的学生,在地表社区和地心社区中都颇有名气,绝对是前途无量。 这是重要的公事,不应该被她个人的好恶影响。 脖颈后面传来麻痒的感觉,因为缪意菱不常与人接触,陌生感将这种异样又放大了数倍,让她更加无法忽视。 就在缪意菱忍不住痒意想要挣脱的时候,意廷突然短促地叫了一声,小小的爪子趴着祁碉的裤脚,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祁碉顿了顿,把缪意菱放下,雨露均沾地亲了意廷一口。 缪意菱瞥了自己的伴生体一眼,拿不准它是为了帮自己解围,还是纯粹只是想博得一些关注。但总之,祁碉的注意力被转移了,所以她还是满意的。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发现自己被祁碉放在了一个奇怪的装置上面。 这是一个金属的圆形底盘,像是由不同金属拼接而成的,有不同颜色,但表面被打磨的十分光滑和平整。这装置和漏斗的形状差不多,但比漏斗的弧度更加平缓,围绕着圆心的位置开有几个不大不小的气孔。 圆盘的直径也很大,缪意菱把自己的尾巴放直,扫来扫去,尾巴尖的位置刚好能碰到光滑的围栏。 祁碉挠了挠小狗的下巴,把它抱在臂弯里,重新走近缪意菱。在大狗警惕的目光下,启动了这个奇怪的原型装置。 一阵奇特的轰鸣声和气流声顿时响起。 缪意菱的浑身肌肉绷紧,上身稍稍抬起,准备有不对的地方就随时逃离。 夹杂着热意的气流从她脚下的气孔中向上蒸腾,深入被雨水打湿的皮毛中,干燥温和的暖流地把每一根毛发都妥善烘干。 缪意菱顿了顿,竟然感受到一丝不合时宜的困意。 祁碉把怀中抱着的意廷也放在缪意菱的旁边,随后自己也爬上圆盘,紧紧地依靠着缪意菱,对于刚见面的成年流浪狗没有表现出丝毫戒心。 第9章 很暖和对吧,祁碉心满意足地说,这个世界太容易下雨了,总感觉衣服晾不干一样,果然还是整体烘干比较爽啊。 因为恰到好处的暖意,缪意菱的尾巴正在不自觉着,听到这话,却骤然僵硬了。 她在跟我说话? 她知道我是地心人了? 缪意菱怀疑地等了等,却只等到了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 祁碉睡着了。 缪意菱松了一口气,在思考的时候,蓬松的大尾巴又不自觉地摇了起来。 这仪器还没有关掉,开到第二天的话,除了浪费能源,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影响。 只是这暖风吹一会儿还可以,吹多了难免让皮肤痛痒。祁碉现在的睡姿第二天也一定会落枕。 缪意菱是兽医,也算个医生,见状本能地想要将机器关掉,或者将祁碉叼到二楼的床上去睡。 不过马上,她就反应过来这样会有暴露的风险。毕竟没有那只正常的犬类会有这么高的智商,等第二天祁碉醒过来的时候,不免产生怀疑。 但什么都不做的话...... 缪意菱还没有下决定,却看到自己的伴生体,正在祁碉的身边打转。 烘干转盘已经运转了有一会儿,意廷体积很小,应该已经毛发都被烘干了。但它依旧忍着燥热,呆在祁碉的身边,颇有几分可怜意味地看向缪意菱。 【小菱......】 它在伴生的精神链接里面呼唤着缪意菱的名字。 缪意菱无语地瞪了它一眼:【才喂了你几顿饭,怎么这么容易就被人拐跑了?】 意廷讨好地看着她。 缪意菱叹了一口气,脚步轻盈地走到祁碉的身边,吻部用力拱了拱那颗五彩斑斓的头发,力度毫不温柔。 看祁碉没醒,她又在女孩的耳边用正常的音量叫了两声。 终于,女孩的眼皮动了动。 缪意菱维持着犬类的形态,站在她的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祁碉颤动的眼皮。 她的眼皮很薄,上面的血管很细,却清晰可见。眼下有一层薄薄的青黑,看起来休息质量堪忧。 都靠捡垃圾维生了,怎么还把自己搞成这样?缪意菱心道。 祁碉眨了眨眼睛,疑惑地看向周围的环境,最后聚焦在缪意菱和意廷的身上。 铁块、铁饼?你们怎么......哦,我忘记把烘干机关上了。 她打了一个哈气,半眯着眼,把机器关上之后顺手捞起卷毛小狗,然后眼露期待地看向缪意菱。 铁饼,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在床上睡?很软很舒服哦。 缪意菱像是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地找了一个角落趴下。 祁碉失望地叹了一口气,爬到二楼的床上关掉灯。 在一片黑暗中,缪意菱想到:这小家伙是把我取名为铁饼了吗? 什么文化水平,还不如铁块好听。 第9章 制服 铁块,铁饼,我要出门了! 祁碉把袋子往自己的背后一甩,站在门口喊道。 一道黑色的残影从不知名的角落急速飞奔到祁碉的身边,停下来之后才能看清是一只黑色的卷毛小狗,嘴里还叼着一块做成飞盘形状的铁皮。 祁碉俯下身,摸了摸小狗的脑袋,然后看向屋子角落里的阴影:铁饼,你和我们一起出门吗? 阴影动了动,从角落里缓缓走出来一只体型巨大的黑色犬类,身材苗条健美,腰腹的位置高高收起,形成一段流畅的弧线,前腿和脖颈附近的皮毛略长卷曲,被梳理的干净整齐。 大狗优雅地走到房子的中间,肉垫踩在金属地板上几乎是悄无声息。 她在祁碉愈发期待的目光下停住脚步,和祁碉以及黑色小狗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沉静的黑色眼睛盯着祁碉。 彩虹色头发的女孩失望地叹了一口气,不死心地问道: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她从大狗一动不动的姿势里得到了答案。 好吧,她轻轻地嘟着嘴,伸出手挠了挠那双三角形的耳朵,那我们一会儿见。 在她把手拿走之后,大狗的耳朵抖动两下,像是被弄痒了一样。她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冷淡地没有和祁碉发生任何接触。 只有喉咙里面轻柔的咕噜声,回应了祁碉的告别话语。 祁碉并不气馁,脸上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兴高采烈地拿自己的脸去蹭了一下大狗的脸颊:铁饼要在家乖乖的铁块,我们走啦。 女孩和小狗的身影都完全消失在紧闭门后。 缪意菱在心中摇了摇头,回忆起刚才女孩的脸颊触碰自己皮毛时的细腻触感。 这样的身体接触在过去的几天中发生了太多次,她虽然还是不适应,但已经能够平静地接受了。 祁碉是个很怪的人,她像是没有什么心眼,但并不是不聪明的那种。相反的,缪意菱完全知道为什么她会被成为百年难得一遇的机械天才。 在垃圾场中捡回来的面目全非的零件,被普通而廉价的工具组合起来,在祁碉的手里敲打修补一番,就像积木和橡皮泥一样,仿佛只要随意地搭配摆弄几下,就能顺着她的心意成为任何她想要它们成为的东西。 如果不是精神问题,祁碉一定会成为被各大公司争抢的开发型人才。 精神问题...... 根据意廷存储的录像,和这几天的相处,缪意菱倒是隐约能猜的出来祁碉的精神问题是什么。 一般情况下,女孩的状态都很正常,表现得很快活,但有些时候,这种快活会程度飙升,成为一种略显病态的亢奋。 有时,她也会十分低落沉郁,一整天都不发一言,甚至懒得去找吃的。 祁碉显然知道自己的问题所在,所以意廷和缪意菱的食物都被她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只要她们饿了,自己也能够到。 缪意菱觉得祁碉应该没有养过真正的狗,不过这倒方便了她的伪装。 意廷有很多习惯和真正的小狗很像,有时候和一只智商比较高的小狗也没有什么两样。但缪意菱隐藏自己的身份就要困难一点。 她每天坚持留在屋子里的原因是想要找到一些和失踪的地心人学生相关的信息。祁碉那边有意廷的录像,这样缪意菱就能同时掌握两边的情况。 但几天下来,线索没有发现多少,这件屋子差点被有轻微强迫症的她打扫干净。 缪意菱喜欢将东西按顺序摆放整齐,祁碉那些散落在四处的东西,在被她查看过后便会一一放回去。 在这个过程中,缪意菱总会陷进自己的思考中,忘记了自己在干什么,最后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她把祁碉的东西也都按照自己的习惯,按大小颜色之类的规律分类拜访,原本的凌乱被她收拾地一尘不染。 没办法,缪意菱只好又硬着头皮把整理好的东西全部弄乱,尽量恢复为原来的样子。 第一次这么干的时候,她生怕祁碉会发现异常,在心中准备了好几个应对方法。但祁碉完全没有发现异常。 好在这一番耗心耗力的功夫没有白费,缪意菱找到了一些对她来说比较有用的线索。 在一个收纳盒中,凌乱地塞着祁碉在尖端机械科技集团时就职所穿的工作服。 其中有一件衣服的款式非常特殊,肩部有鳞片般纹样的装饰,缪意菱马上就想起在失踪的地心人的光脑储存有的一张合照中,也出现过相似的服饰。 地心人穿着那件衣服,在一个洁白而明亮的地方和穿着相似服饰的人一起照相,缪意菱在网络上找到相似的衣服,但都和照片中的有着微妙的区别。 只有她在祁碉的盒子里面找到的这一件,和照片里面的一模一样。 盒子里塞着的其他衣服,有的是印有尖端机械科技集团标志的同一员工制服,有的则是明显是研究人员在实验室里穿的白色衣服,表明这应该都是祁碉还在尖端机械科技公司工作时所穿的衣服。 所以说,失踪的地心人学生,很可能和尖端机械科技集团有关。 缪意菱之前也有过相关的怀疑,那个地心人学生是个不温不火的性子,不善言辞,唯一突出的方面就是在学业上的表现。 他研究的是义肢功能开发,与尖端机械科技集团的主营业务方向一致,他的父亲曾经说过自己的孩子在失踪的前一周左右,曾经接收到尖端机械科技集团的任职邀请。 作为尖科的竞争对手,第一军工集团在这之前专门生产辅助型号的义肢,以及基本款。 作为义肢制造行业原本的垄断巨头,第一军工集团却在不久前状况频出,旗下的多款义肢都出现了功能紊乱和系统崩溃等重大问题,越是高端线的产品,出现的问题就越厉害。 一部分还没有售出的产品被紧急召回,但已经售出的义肢身上所出的问题却迟迟没有得到解决,基本已经无法使用,导致报废,第一军工集团的声誉急剧下滑。 第10章 地表社会上的人类极度依赖科技,将本来健康的身体部位换成义肢的情况屡见不鲜,越是有权有钱的人越喜欢这么做。 这个世界已经无法承担科技上出现难以解决的问题,但偏偏义肢的生产制造一直都被第一军工集团垄断。 这次大范围的义肢失灵事件,甚至让一些人连生命都危在旦夕。 就在这个时候,隶属于尖端机械科技公司的、由祁碉带领的义肢研究团队异军突起。 靠着质量上乘并且带有攻击效果的武器型号义肢以及管理层的手段,尖端机械科技公司在很短的时间内,迅速填补了第一军工集团出事后出现的市场空缺。 现在,在义肢的市场份额占有率上,尖端机械科技公司可谓是一家独大,完全取代了之前第一军工集团的位置。网络上经常出现对其的报道。 在网上找不到这件衣服,就表示地心人学生所参与的这一项开发业务,可能是尖端机械科技集团还没有对外公布的项目。 但据学生的父亲所说,学生还没有考虑好要不要接受这一份任职邀请。 再者说,尖端机械科技集团也没有理由会因为一个学生的拒绝就干脆把人绑走,让他的精神链接都变得衰弱不堪。在这种情况下,他思考的效率也一定会有所下降。 除非...... 缪意菱正暗自思付着,却听见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 是祁碉回来了。 她谨慎地把自己刚才探查的痕迹掩盖好,确认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到她经常休息的角落,重新趴下。 营造出一种在祁碉出门的期间,她一直都在原地睡觉的假象。 但随着脚步声的靠近,缪意菱却再度警觉地竖起了耳朵。 地心人的动物拟态,也有着相应的特殊能力。在犬型形态下,缪意菱的听力会更加敏感,也更容易对脚步声做出辨别。 她一下就听出来,往这边走的是两个人类,和一只小型兽类。两个人类中的一个是祁碉,小型兽类则是她的伴生体意廷。 但剩下的那个人类的脚步声却是完全陌生。 虽然知道可能性不大,但缪意菱还是往阴影里面缩了缩身子,以免来人在祁碉面前看穿并透露出她的地心人身份。 同时,她也在心底里思索:到底谁会和祁碉一起回来? 第10章 请求 从意廷那里传来的影像里面,曾经出现过一个叫做萨姆的仿生人,是为尖端机械科技集团的副董事林茵·菲恩迪特工作的家政型仿生人。 祂的出现表明祁碉虽然已经不在尖科任职,但依旧和菲恩迪特家族保持着联系,并且和林茵·菲恩迪特关系匪浅,这也是缪意菱选择隐藏身份到祁碉身边观察的另一个原因。 仿生人的脚步声一般很有特点,每一步之间相隔的时间和距离都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落下的力度、发出的声音也都差不多。 这是仿生人的特点之一,祂们的行为模式是被程序预先设定好了的,就像是保护人类性命、遵从人类命令一样,都是出于本能的行为,轻易不会更改。 祁碉和意廷的脚步声很好辨认,剥离掉她们发出的声音,剩下的那个脚步杂乱无章,每一步的深浅不一,怎么听都不像是仿生人的脚步声。 虽然缪意菱很希望这是林茵·菲恩迪特的脚步声,但她能辨认出来,这应该是一个人类男性所发出的声音。 意廷那边并没有通过精神链接传来图像,就说明这个人应该对她的身份不构成威胁。 趴伏在阴影里面的大狗不动声色地竖起耳朵,冷静地观察情况。 不多时,房门就被推开。 熟悉的彩虹色脑袋先从门缝里冒了出来,欢快悦耳的声音随即响起:铁饼,我回来了! 一道粗粝的声音在祁碉的背后响起:铁饼?原来祁小姐还养了第二只宠物吗? 从祁碉的身后转出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上半身只披着一件暗蓝色的皮夹克。他胸膛裸露,所以能看清从左边锁骨的三分之一开始,这人左半边的小臂都被换成了暗红色的金属义肢。 义肢的形状并不是手,而是一柄细长的薄刃。 缪意菱优雅地从阴影处起身,算是对祁碉打了个招呼,不过依旧谨慎地和来人保持着对角线的位置,冷静地审视着这个不速之客。 倒不是陌生人。 缪意菱认出这个人是红碳帮的老大莱克斯,因为左半边的小臂被他自己换成了武器型号的义肢,所以在城东平民区被称为红刺。 他怎么来了,祁碉和这个人认识?缪意菱想到,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两人之间的互动。 祁碉并不知道缪意菱在想什么,她拿出了招待客人的干劲,给莱克斯焊了一把椅子 平常在家里她都是和缪意菱以及意廷一起坐在地上的,吃饭也是端着盘子直接坐在地上吃,所以家里完全没有椅子这种东西。 莱克斯沉默地看着祁碉几分钟焊好的一把椅子。 说是椅子,但其实在他看来就是一根棍子,比他正常的那只手臂还细了好几圈,在地上勉强能立着不倒下,但根本坐不了人。 他的面容凝固了一瞬,然后眼带疑惑地看向祁碉。 祁碉满怀笑容地用手拍拍棍子的顶部,四周和顶部就像是被扯开的面团一样展开,逐渐变薄变平,最后形成了半米高的,一个可以让人坐下的圆柱体。 这是祁碉在几分钟之内的作品。 莱克斯看向祁碉的目光中了几分喜色:祁大师不愧是祁大师,果然厉害。就是不知道,我这手臂有没有可能在您这里修好。 原来是因为这个。 缪意菱心下了然,莱克斯左臂义肢上有一道不自然的痕迹,现在看来,倒像是一道裂痕。 只是武器类型的义肢一直都被认为是昂贵而坚固的,这还是缪意菱第一次见到被毁坏的武器型号义肢。 不过她倒是能猜到为什么莱克斯专门来找祁碉,言语中还带着讨好的意味。 祁碉是尖端机械科技集团的前首席研究官,武器型号的义肢就是她领导的团队开发并·生产的。 武器义肢现在还处于刚刚投入市场的阶段,却反响极好,很多都是为政府里的高级官员或是资本权贵量身定制,一般量产也买的昂贵,普通人根本买不到,在黑市里处于有市无价的地位。 莱克斯作为一个帮派的头目,买到的武器义肢大概也是从黑市上淘到的,遭到损坏后,根本无法通过正当途径维修。 被逐出尖科并恰好居住在他的地盘里面的祁碉,这时候就成为了他的救星。 如果祁碉想要继续居住在这里的话,她就不得不答应帮莱克斯修理他的义肢。 缪意菱的目光不动声色地移向祁碉。 通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她发现女孩的心性和她天真稚嫩的外表如出一辙,对她和意廷都是百依百顺,天真烂漫。 说实话,她很难想象这个性格是怎么在尖端机械科技集团做到首席研究官的水平的。 不过转念一想,倒也合理。 尖科大概只是看重她的能力而已,祁碉在尖端机械科技集团中大概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根基和派系,才会在出了精神问题之后,立刻就被集团过河拆桥。 但在地表生活了很多年的缪意菱,还是对祁碉的本性半信半疑。她更倾向于之所以女孩表现得如此温柔无私,只是因为,祁碉认为自己面对的是思维能力底下的宠物而已。 真正善良温柔的人,在现在的地表社会中,几乎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所以缪意菱很期待祁碉对莱克斯的回复。 她会看穿这个人背后的意图,然后周旋一番,争取到对自己最有利的条件后再答应,还是会先拒绝,看看他的反应再做决定? 但缪意菱没想到的是 祁碉只是眨了眨眼,就笑呵呵地点头:当然,没问题,你想什么时候修,我这几天准备准备材料。 缪意菱:...... 这不会真是个傻白甜吧? 怎么一个条件不提,还主动提出要自己准备材料? 这种人是怎么在地表活下来的? 缪意菱呆滞地站在原地,心中疑窦丛生。 显然,莱克斯也对祁碉的反应十分惊讶。祁碉是从尖端机械科技集团出来的,不可能不清楚外面市场的状况,莱克斯在来之前已经充分做好了和她博弈的准备。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祁碉马上就答应了他,甚至一个条件也没有提出。 这让莱克斯摸不准祁碉的意图,并且开始怀疑她这么干脆的答应背后,所图的好处恐怕比他想给出来的更多。 光头男人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盯着祁碉,更加谨慎地说:祁大师答应的真是爽快,不先听听我能给你的报酬吗? 不用,祁碉乐呵呵地说,助人为乐是我的荣幸。 第11章 莱克斯:? 缪意菱:? 祁碉用一句话同时镇住了一个地表人和一个地心人。 缪意菱不得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站姿,又站着,改为像是因为听不懂两人的对话而无聊地趴下,她担心自己的情绪过于外露,会找来莱克斯的怀疑。 但这其实是个非常不必要的担心。 莱克斯此时比来找祁碉之前更加紧张。 不要他提出的报酬,那就说明祁碉想要的可能更多。 他收敛了自己脸上微微不解的表情,拿出自己和其他帮派洽谈时高深莫测的姿态,试图夺回一些主动权。 那不如祁大师先说说,你要的报酬是什么。莱克斯问。 祁碉疑惑地反问:报酬? 我都说了,她重复了一遍,语气中满是真诚,我乐于助人,不用报酬。 最后的结果,是上门来求祁碉修好义肢的莱克斯拒绝了祁碉查看义肢状况的邀请,说是要回去再想想。 缪意菱能看出来,他是被祁碉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为弄乱了阵脚。 不过莱克斯这样的老油条一定不会相信祁碉的话,大概是回去彻查祁碉的身世去了,试图找出她背后的条件是什么,再次掌握主导权。 莱克斯的背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祁碉失望地看着他的背影,摸了摸意廷的耳朵:今天本来能帮到人的,真是失败。 他什么时候回来让我帮他,要是不回来,不如我主动□□,你说怎么样?她托着腮,在缪意菱身边躺下,语气中满是遗憾。 发现缪意菱并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后,祁碉打了一个滚,抱住大狗脖子,把脸埋进她后脖颈的卷毛里面,撒娇般发出一连串不知所谓的咕噜声。 缪意菱冷静地瞥了她一眼,心想 果然是个小疯子。 越来越看不透了。 第11章 诊所 缪意菱醒来的时候,发现有一团蓬松的卷毛抵在自己柔软的腹部。她还保持着大型犬科动物的样子,毛发和她人类姿态下的头发一样,黑亮卷曲,散发着光泽。 祁碉那张还残留着一点婴儿肥的脸埋在缪意菱前腿附近的毛发里面,小巧的嘴微微张开,睡得正香。 作为兽医,缪意菱知道有些人类会喜欢和自己的宠物相拥而眠,而祁碉就是其中的佼佼者,每一次都会试图将犬类形态的缪意菱抱上自己的床,和她一同入眠。 缪意菱对这种行为不太理解,但犬类形态下的她对于人类的接触也并不排斥。 祁碉对作为铁饼的她很好,缪意菱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其实是在利用祁碉,心中因此产生的愧疚让她默许了祁碉的行为。 从此,她总是从祁碉那张窄小的单人床上醒来,每次都被祁碉紧紧地抱在怀里,意廷就睡在她们的不远处,有时候也会紧挨着她们。 缪意菱把自己的前肢从祁碉的怀抱里抽出来,同样的动作她做了很多次,所以十分熟练,几乎不会让祁碉有任何的感觉。 实际上,祁碉的睡眠很沉,几乎不会有什么东西能惊醒她。她会很晚睡觉,但一觉睡到中午时分。 但每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祁碉都是非常清醒的状态,就像是之前不是在睡觉,而只是在闭眼思考而已。让缪意菱不仅怀疑,她其实只是喜欢赖床而已。 和祁碉相反,缪意菱是个极其自律的人,认识她的地心人曾经甚至怀疑过她其实是一个仿生人,。精密的生物钟是事先设定好的程序。 她会准时在清晨七点醒来,分秒不差。 终年被厚重云层遮挡住阳光的光冠城在七点的时候,几乎和夜晚没什么区别。昏暗混沌的自然光线完全被店铺的招牌灯光和楼宇之间的屏幕所发出的荧光覆盖。 祁碉的住处位于垃圾场的深处,只能看见远处的摩天大厦里面发出的模糊光线,近处还是一片漆黑。 在燃料桶改造而成的小二层房子里面,装着一盏明亮的顶灯。祁碉睡觉的时候会把这盏灯调到最暗的模式,让房子里还有一点点光线。 这灯是给意廷和缪意菱留的,祁碉一直都是一觉到天亮,从来不会在半途醒来。 缪意菱轻巧地挣脱了祁碉搭在自己身上的四肢,安静而从容地站在祁碉旁边,借着明亮度很低的暖黄色光线,把被她踢到床下的被子叼上去,重新给女孩盖好。 黑色大狗又用吻部触碰着祁碉的肩膀和脖子的部位,直到把她摆成稍微正常一点的睡觉姿势,不再是团成一团,自己的手脚都纠缠在一起的奇怪睡姿。 缪意菱觉得这种姿势很奇怪,虽然祁碉一直都是这么睡,从来没有落枕过,但她还是不能忍受看到这种对身体不好而且有安全隐患的睡姿。 作为群长和医生,缪意菱一直都知道自己有一些轻微的控制欲,但她没打算改。这种控制欲会让她想去了解和掌握所有自己不知道的信息,对于她的两种身份来说都不是什么坏事。 不过在祁碉这里,就是因为这种控制欲,缪意菱发现自己好像不知不觉之间从探查祁碉身份的地心人,变成了给她收拾房间和照顾生活的田螺大狗。 缪意菱:...... 不过,在悄无声息地改变祁碉一些不良生活习惯的时候,自己会获得一种奇怪的成就感倒也是真的。 黑色大狗用爪子轻轻地把祁碉黏在额头的一缕头发拨开,然后又用肉垫把皱巴巴的床单压平,最后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工作成果。 昏暗的晨光中,整洁的床铺上躺着睡姿正常的少女,周围凌乱的布置也被她借着磨爪子的样子,潜移默化地整理得规整了不少。 自己的精神体卷毛小狗正卧在祁碉的背后,歪头看向她。 通过精神链接,缪意菱向它说:【我回诊所,你在这里看着。】 意廷眯着眼睛,困倦地打了个哈气。 在听到精神链接中缪意菱的声音后,意廷疯狂点头,背后的小尾巴快乐地摇了起来。窝在祁碉的头发和后颈之间的空隙里不动弹了,开始补觉。 缪意菱半是好笑半是无语地瞪了它一眼。 懒惰的小叛徒。 也不知道这个性格到底像谁,反正肯定不像她。 在踏入诊所的一瞬间,缪意菱就注意到了自己桌上摆着的一封信件。 她变回人类的形态,有条不紊地换好工作时常穿的衬衫和白大褂,然后平静地打开了那一枚信封。 那是她在街头的线人给她带来的消息,最近城东发生了多起仿生人破坏事件。 昨天夜里,一个地心人的家政型号仿生人在回家的途中被人攻击了,半个身子都被破坏掉了,现在已经送到工厂里返修。 涉及到财产损失的问题,缪意菱作为城东地区的地心人群长,也有责任帮助寻找这一起仿生人伤害事件的凶手。 看过信之后,缪意菱略加思索,把信收回信封中,和其他信件一起锁在办公室角落处的柜子里面。 义肢大规模失控,仿生人被蓄意攻击,研究有关于义肢的秘密项目的学生被绑架......最近发生的事情似乎在冥冥之间有种联系。 她想着想着,发现时间已经到了诊所开始营业的时间,一边整理脑海中出现的种种看似杂乱的线索,一边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缪意菱刚坐下,办公室的房门就被敲醒了。 在缪意菱说了请进之后,一个少年把头探进办公室。他叫齐勉,是诊所的前台员工。 老板,齐勉和缪意菱打了一个招呼,说,来客人了。 缪意菱点头:让人进来吧,我这边已经可以开始了。 齐勉笑了笑:我还没见过老板你有什么时候不能开始,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老板你连一次迟到都没有过吧。 缪意菱冲他挑了挑眉,平静地叙述道:本来就不应该迟到。 齐勉缩了缩头,突然发现和自己的老板讨论这个话题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 不过他也并不是没话找话,缪意菱的确是他见过的生活最有规律的人,做事一丝不苟,办公室里面永远纤尘不染,所有东西按照大小颜色甚至材质分类。 很多时候,她脸上的表情都是一模一样,很少发生波动。 要不是知道缪意菱的地心人身份,齐勉几乎要以为自己的老板其实是个隐居在城东的仿生人了。 仿生人有自己的意识已经是屡见不鲜的事情了,但大部分仿生人还是热爱人类,并且绝对遵从人 类的命令。 对人类的服从和依赖被植入在仿生人最根本的程序框架中,已经成为了祂们思考和行为的底层逻辑。很少有仿生人会选择从人类身边离开,另立门户。 但也出现过几个特别的仿生人,对人类甚至是厌恶和抵触的,被称为仿生人生产公司的劣质产品,在送往销毁的途中逃走,从此下落不明。 第12章 按照光冠城的法律,仿生人不是独立个体,而是人类的财产。但叛逃的仿生人不被算在丢失的财产之内,而是背负着盗窃巨额财物的罪名,一经被捕就会被强制遣返,销毁记忆并重置。 地心人不愿意地表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出于谨慎,其实大部分地表人对地心人的存在并不排斥。但叛逃仿生人是不同的,祂们的身份不能被知道,否则就面临着被强制销毁的绝对命运。 缪意菱瞥了齐勉一眼:你家的仿生人怎么样? 齐勉谨慎地环顾四周,确定这里只有缪意菱和自己之后,才谨慎地回答道:祂还好。 没错,齐勉对仿生人的行为习惯了如指掌的原因就在于,他的家里就藏着一个叛逃仿生人。 这也是缪意菱愿意向他透露自己地心人身份的最大原因。 诊所招不到地心人,但缪意菱作为犬型和人性的出入和切换容易被识破。她和齐勉彼此都有对方的把柄在手里,这样的关系最能让这个多疑的地心人放心。 缪意菱点了点头,她不是一个会去探寻别人生活的人,除非是为了地心人群体的利益。因此,在短暂的日常问候,她就拿起有探诊功能的光脑起身和齐勉一起去见诊所的新客户。 在穿过走廊的时候,缪意菱随口问道:你认识来的人是谁吗? 齐勉挠了挠自己的下巴,回忆几秒,肯定地点头:认识。 是红碳帮的老大,莱克斯。 缪意菱的脚步顿住了。 怎么是他。 第12章 松鼠 听到莱克斯的名字,缪意菱顿了一下,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什么动物? 齐勉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回答说:松鼠。 说着,两人来到了诊所大厅。莱克斯抱着双臂坐在凳子上,光头在白炽灯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他左肩膀上趴着一团毛绒绒的褐色尾巴,一只很小的松鼠用自己的尾巴把全部的身体圈在中间。 看到缪意菱和齐勉的身影,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移动。进门的时候是齐勉接待的他,所以莱克斯直接对着缪意菱说:你是医生? 缪意菱点头,对他居高临下的态度全当没看见也没有感觉到。 她一边给自己带上橡胶手套,一边平静地问道:出了什么问题? 在莱克斯的默许下,缪意菱向前伸手,将蜷缩在男人肩膀上的松鼠捧起,放在诊疗室的台子上仔细观察。 松鼠明显萎靡不振,换了个环境也只是稍微抬眼看了看,就继续恹恹地继续把自己团在一起。 它不吃东西,也不爱动了。莱克斯皱着眉说。 缪意菱简单查看后,发现松鼠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或是异常。 她调了调仪器,把松鼠放好,用诊疗仪器将松鼠的全身扫描了一遍。 片刻后,机器滴了一声,然后发出轻盈的女声:诊查完毕,无异常。 缪意菱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莱克斯先皱起了眉。 不可能,它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红碳帮的老大不耐烦地说,这机器有问题。 ...... 缪意菱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冷漠地回答:我这里的东西都按时检修,没有问题。 她按了几下诊疗机器的屏幕,把扫描件调出来,仔细看了一遍。 得出的答案和机器的答案是一样的:身体没出问题。 莱克斯断然道:没问题。 他眯着眼睛看了看缪意菱,问:你知道我是谁吧,你这诊所要是还想在这片地方开下去 缪意菱发出一声轻笑,却没多少笑意,面对赤//裸的威胁,冷淡而从容。 别着急,我知道你是谁,当然不会故意找你麻烦。而且我是个兽医,拿钱看病天经地义。 缪意菱冷漠的态度反而让莱克斯稍微安心下来。 光冠城的行医执照被政府军把控,要取得需要购买政府军指定公司售卖的医疗仪器,而这些仪器基本都是天价,普通人根本不可能买得起。 同理,去正规诊所就诊的人也不可能是普通公民,除非是为了更换义肢。 因此,光冠城中的诊所很多都是地下诊所,给人看病的是身份不明的黑医,大多都是缪意菱这种漠然冷淡的态度。 兽医的管控相对来说要轻松很多。 人常会生病,但光冠城中根本没有几个普通民众会选择养宠物,其中没什么利益可图。 缪意菱说:我问你几个问题。 莱克斯点头:说吧。 缪意菱问:你最近给它换过住所吗? 莱克斯否认:没有。 缪意菱又问:家里有养其他宠物吗? 莱克斯继续摇头。 缪意菱再问:最近有受到过惊吓吗? 莱克斯刚想摇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顿住了,有点惊讶地说:有,前几天我被......在一次战斗中,它被吓到了。 缪意菱一顿,抬起眼皮看他:之后是不是出现过咬人或是过度兴奋的情况? 莱克斯点头:没错,但当时我以为只是被吓到之后有点激动,所以没有管它。 他身上被咬了几口,不过松鼠那种小小的咬痕根本没被他放在眼里,过了不到半天就忘记这件事了。 相比之下,在那场针对他的袭击中,莱克斯还受到了更大的损失,这几天他都在忙着修复义肢。 等他注意到异样的时候,松鼠已经变得萎靡不振了。 缪意菱在光屏投影的病历上记了几笔,又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莱克斯回答:就是几天前。 缪意菱又检查了一番松鼠的状态:身体没事,是心理上的问题,被吓得应激了。不愿意吃饭就喂点葡萄糖,喂不进去就带到这里打点滴,回家好好静养几天。 莱克斯啧了一声:真麻烦。 缪意菱让齐勉去取葡萄糖和橡胶奶嘴瓶,听见莱克斯的话,笑了一声:养仿生松鼠不就好了,不会生病,连喂食都省了。 光冠城中兽医诊所少得可怜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仿生宠物已经非常普遍,外表做的和正常的动物没区别,摸上去也是柔软的毛发。 仿生宠物完美地符合人类的喜好,又乖巧不会伤人,不需要人类的照顾,却又能时刻响应人类的呼唤,随叫随到。 经过几十年,仿生宠物已经成功替代了动物作为宠物在光冠城居民身边的地位。 不过,也有少数人更喜欢把动物作为宠物饲养。 莱克斯就是其中之一。 仿生宠物没有一点自己的性格,太乖了看着死板。红碳帮的首领嗤笑道。 在人类之中,他更赏识有性格的强者,在动物之中,最不喜欢只会顺着自己的仿生宠物。 缪意菱微微挑了挑眉毛:行为有规律,按规矩做事的宠物不是更省心吗? 那我还不如不养。莱克斯不在意地说,医生,你怎么开始推销仿生宠物,自己砸自己生意? 缪意菱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她乌黑的卷发在脑后盘的一丝不苟:只是随便聊聊。 说起规律,莱克斯突然想起一件事,我每天打打杀杀的,之前这松鼠也被吓到过不少次,但也不见这次这种反应。 哦? 缪意菱抬眼看他,多了些兴趣,问:对比那几次和这一次,它的生活周围出现过什么变化吗? 莱克斯有一瞬间不明显的犹豫,略显含糊地回答:我左边的义肢出了些问题,在那次战斗中受损了。 之前我会用红刺的尖端去给它挠痒痒缓解情绪,但这一次义肢不听我使唤,我就没有做这个动作。 缪意菱微妙地看了面前的光头大汉一眼,没有想到红碳帮的头目对待一只小松鼠的时候,竟然会有这种柔情的互动。 她轻咳一声,让自己迅速回到工作状态,公司公办地回答:可能是这个行为的改变加重了它的应激情绪,可以找类似的尖端器具模仿之前的动作对它进行抚慰。 兽医的目光落在莱克斯轻微开裂的左边义肢上,发现那里出现了一阵轻微的震颤。 缪意菱眼神一凝。 莱克斯顺着她的目光方向看去,挑起嘴角笑了笑:最近城东不太平。看在你给这家伙看病的份上,我劝你晚上锁好门。 缪意菱顺着他的话问:出什么事了? 莱克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像是在决定自己要不要把这个消息说出来。 第13章 你可能听说过,有伙势力盯上了装义肢的人。他简短地说。 什么势力?缪意菱问。 莱克斯耸了耸肩,表示他也不知道这伙势力的真面貌。红碳帮作为街头的大帮派,能瞒过他们的视线,这伙势力基本不可能是由普通人集合在一起形成的。 这才是最棘手的。 我不知道这件事,缪意菱回答,不过和诊所没有关系,我们没有装义肢。 莱克斯也不藏着,直接告诉她:消息被尖科压下了,其实被破坏的不只是义肢,还有其他特定的机械装置。 高大的男人目光一一扫过诊疗室中的各种高精度诊疗器械,无声地暗示面前的兽医,这个诊所并不是没有可能成为被盯上的对象。 闻言,缪意菱浅浅皱眉,心想这倒是个新消息。 她又想起了早上看到的线人传来的简报。 一开始是义肢大规模失灵,然后是研究仿真科技的学生被绑架,继而是仿生人被盯上,现在又是是特定的高科技装备被破坏。 真是多事之秋。 第13章 渊源 处理完在诊所的事情之后,缪意菱又变回犬类的模样,熟练地顺着楼宇之间的狭窄缝隙,回到了祁碉的住所之中。 一进门,她就发现了趴在二楼床上的意廷。 【祁碉呢?】缪意菱通过精神链接问。 意廷听见动静,两只尖尖的耳朵动了动,往下一看,发现是它的本体回来了。 小狗眨了眨那双像是黑葡萄一样圆润饱满的眼睛,趴在床边没有动。 通过精神链接,意廷回答道:【小菱你回来啦,小碉她在上面呢。】 上面? 哪里,天花板吗? 缪意菱抬头看了看。 没人啊。 她向卷毛小狗投以疑问的眼神,得到的回答是:【不是这上面啦,小碉在外面修房顶呢。】 【房顶怎么了?】缪意菱问。 【漏水了。】 原来地板上的一摊小水洼是这么来的。缪意菱想。 她用吻部顶开门走了出去,从铁梯顶部一跃而下,轻盈落地。 抬头看了看。 果不其然,燃料罐的顶部有一团模糊的彩色色块在晃来晃去,时不时传来叮叮咣咣的敲击声音。 祁碉蹲在房顶上,拿着锤子正在修修补补。 就在缪意菱向上面看的同时,祁碉也像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一样,停下手里的动作回头看去。 铁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没有注意到。欢迎回家! 祁碉高兴地打着招呼,扒着燃料罐的边缘位置,上半身探了出来,眼睛亮晶晶地往下看。 半个身子都悬在空中。 缪意菱在心里皱了皱眉,觉得祁碉的动作有点危险。 黑色大狗轻柔地发出了一声喉音,在回应祁碉的问好,也是在催促她赶紧到安全的地方。 祁碉没有领会到她的意思:啊,你还没吃饭吧,我下去给你弄点吃的! 首先,缪意菱在诊所吃过了。 其次,她不太赞成工作做到一半,突然分神跑去做其他事情的举动。 因此,当祁碉爬到地面上之后,黑色大狗把自己的脑袋搭在祁碉的后背上,向着屋顶的稍稍用力顶了顶。 试图让女孩先完成手头的工作。 但这个动作却被祁碉解读成了别的意思。 祁碉反手抱住缪意菱的犬型形态,上下其手地呼噜了一通,过了把瘾。 她半边身子都压在缪意菱的身上,让自己的脸紧贴在大狗的背上。 我也很想你!留着彩色卷发的女孩快乐地宣布道,你这次出去好久哦,我醒来没有看见你很难过呢。 缪意菱:...... 她也只不过出去了一个上午而已。 祁碉带着无奈的缪意菱回到屋子里面。 彩色头发的女孩面不改色地绕过屋顶漏水导致积在地面上的水洼,在架子上翻找给缪意菱准备的食物。 仿生人之前给祁碉的两只小狗送来的食物量很多,吃到到现在还绰绰有余。 祁碉刚拿了一把肉干放进缪意菱的盘子里,房门外却在同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缪意菱抖了抖耳朵,安静地趴在地上。 在敲门声响起之前,她就通过自己灵敏的听觉注意到有人往这个方向走。 脚步声规律有序,每一步落下的力量都差不多。 来人明显是个仿生人。 凭借她对这座房子主人的了解......祁碉生活中的仿生人好像只有萨姆了,缪意菱想到。 果不其然,房门打开后,一个身形高挑的人走了进来,微笑的弧度完美而僵硬。 祂身上穿着和上一次一模一样的银灰色风衣,连头发在耳边的弧度都分毫不差,就像是密封空间中完好保存的蜡像。 祁碉阁下,日安。 银灰色头发的仿生人平静地说道,浅浅欠身。 祁碉以她一贯的热情好客的态度迎接这位突然到来的仿生人。 萨姆,你来啦,要不要吃点什么,喝点什么? 萨姆的声音温柔沉静,语调中的每个起伏都像是被精心设计过,即使是拒绝也让人感到十分舒服:谢谢您,不过请容我拒绝。 我这次来是为了给您补充营养液,不能辛苦您费心准备我的食物,我有自己准备。 说着,萨姆的目光瞥见了地上的一滩水:祁碉阁下,请问这是...... 祁碉不自在地挠了挠脸颊:是屋顶坏了,我刚才在修。看起来我在这上面没什么天分欸,你看现在还在漏水。 萨姆上前一步,把手里拎着的保温箱恭谨地放在祁碉身边,动作优雅地卷起自己的袖子。 可否让我试一试,祁碉阁下?祂问道。 祁碉瞪大了眼睛,摆手道:不用不用,我自己修,自己修。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来帮我呢? 萨姆微笑着说:祁碉阁下是尊贵的人类,双手是用来创造智慧的。修屋顶这种小事,当然是交给我们仿生人去完成。 作为家政型号的仿生人,我被创造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人类服务解决这些不重要的小问题。所以,还请您务必让我践行我的职责。 看祁碉还在犹豫,萨姆转身出门:我修好屋顶之后将会清理这一片的水渍,请您稍作休息。 祁碉做了一个想要阻拦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手势,见萨姆已经出去,她胡乱揉了揉自己蓬松的卷发,愁眉苦脸地问缪意菱:怎么办? 缪意菱没有回答,只是拿一双黑黢黢的眼睛看着她。 狗是不会说话的。 而且她也不知道这个问题该这么回答。 在地表人的认知中,仿生人为人类服务天经地义。 除非是出于特殊用处制造的军事化仿生人,普通型号的仿生人都会将人类的利益放在最高点,不会拒绝任何人,即使向祂们提出要求的人不是主人。 祁碉是缪意菱见过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地表人吗,会把仿生人放在和自己平等的地位看待。 前一个她见过这么做的地表人,还是在她的诊所中工作的齐勉。他冒着被政府军抓进监狱的风险,在家里藏匿了一个叛逃仿生人。 在缪意菱这里没有得到答案,祁碉蔫哒哒地蹲在地上带了一会儿,又恢复了一些精神,决定自己把地上的水渍处理掉。 等萨姆回来的时候,地上已经干干净净,干燥如初了。 萨姆略带无奈地看向祁碉:您应该等我为您收拾的。 祁碉猛地摇头:不不不,让你帮忙修缮屋顶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这点小事我还是可以自己做的。 萨姆礼貌地说:为您服务是我的职责所在,还请您不要如此客气。 可是你的老板不是林茵和菲恩迪特家族吗,虽然林茵让你照顾我,但其实你不用帮我做这些的,每次来给我送营养液已经够麻烦你了。祁碉说。 萨姆突然笑了笑,不是那种完美的公式化笑容,而是真的带了点自己的情感在里面。 我想照顾您并非全部出于林茵阁下的吩咐,毕竟从您很小的时候,我就在您的身边了。所以还请您理解我对您的关心。 祁碉半张开着嘴,有些发愣。 这件事她可没听说过。 可是上次,你说我是和林茵一起长大的。她疑惑地说。 萨姆点头:我在您小时候和您相遇,然后我们一起认识了林茵阁下。 祁碉迷惑地问:所以你是我家的仿生人? 虽然很希望是这样,但很可惜,我是被遗弃的仿生人,和您与林茵阁下相遇之后才得以存活。 第14章 银灰色头发的仿生人平静而温和地回答道。 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两人对话的缪意菱心中一动,生出了些疑惑。 面前的仿生人性能稳定,外表完好,性格温和,各方面都不像是会被遗弃的仿生人。十几年前,虽然仿生人不是昂贵而稀奇的产品,但也绝不便宜到能够随便遗弃的程度。 但祁碉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处的矛盾。 她开心地说:这么说,你也是我的家人。 萨姆因为那两个字稍微愣了愣,失笑道:您还真是......没有什么变化啊。 祁碉好奇:我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吗? 萨姆说:是的,您之前就说过,林茵阁下和我是您的家人。 祂没有说的是,几乎没有人类会把仿生人视作自己的家人。仿生人稳定死板并且极度忠诚的性格让人类交付信任,但同时也让祂们被打上了异类的标签。 即使在千篇一律的表情设定下,祂们其实也有自己的情感。 失去记忆和常识的祁碉并没有感到哪里不对:铁饼和铁块也是我的家人,说去起来,林茵还没有见过她们呢。 她叹了口气。 萨姆及时告诉她:不用担心,林茵阁下在地心的行程提前结束,不日就会来赶回来,届时我一定提醒她来拜访您和铁饼阁下以及铁块阁下。 祁碉的眼睛亮了。 真的吗?她确认道。 萨姆点头。 相比于祁碉展现出单纯的快乐,缪意菱则想的更多。 她在思考:林茵这次提前结束行程赶回地表,有很大的可能是因为大规模义肢被破坏的事情。 第一军工集团就是因为义肢失灵而损失惨重。取代了第一军工市场份额的尖科,绝不可能在类似情况出现的时候坐以待毙。 只是不知道,在这场动乱中,尖端机械科技公司本身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第14章 月亮 缪意菱梦见了自己童年在地心的生活。 地心人生育率很低,对幼崽的重视程度非常高,不会出现孩子被抛弃的情况。 缪意菱没有被父母抛弃,但她的父母双双死在一场爆炸事故中,让她在很小的年纪就成为了一个孤儿。 地心没有孤儿院,小时候的缪意菱被安排寄养在一个富商的家里。 富商的生意正在由地心往地表拓展,缪意菱就与她一起搬到了地表。 在地表一住就是二十年。 和所有的地心人长辈一样,富商从不亏待她的物质条件,吃喝用度全部都满足她。只不过,富商常年往返于地心与地表,事务繁忙,缪意菱和她一年也见不上几次。 缪意菱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地表人,内心对融入地表人的圈子这件事很是抵触。 少女每天都一个人窝在书房看书。 为了表达歉意,也为了让缪意菱不再孤独,富商主动给缪意菱买了一个家庭教师型号的仿生人。 只有仿生人陪伴的童年,让她意识到仿生人程序设定一切行为的高效。 没有个人喜好,只有效率和目标。 她开始按照仿生人的标准要求自己。 少年时期的缪意菱已经展现出了聪明的头脑。她先是在家里自学了医学预科,随后又考取了医科大学。 地心人的身份让她选择了兽医学科。 她就这么一路读下来,开了属于自己的兽医诊所,并且成为了城东地心人的群长。 当富商退休时,她希望能和缪意菱一起搬回地心居住。 那是缪意菱第一次拒绝她。 梦境里,一切清晰而模糊。 唯有老人那种混合着欣慰和惆怅,仿佛看着喂大的雏鹰展翅飞离自己的表情,缪意菱看的格外清晰。 也许是因为,这就是她自己的记忆。 缪意菱就像是旁观者一样,看着老人不舍地转身离开。而那个家教型号的仿生人,也随着购买祂的富商一起离开了地表。 梦到这里,却骤然被打断了。 感觉到自己身边的细微响动和随之而来的凉意,缪意菱的耳朵动了动,醒了过来。 睁眼后,她花了半秒就发现了异常之处。 祁碉不见了。 很难得的,她没有被彩虹发色的女孩紧紧抱在怀里。铺着白色床单的床铺上只剩下了她和意廷两只狗。 黑色的卷毛小狗蜷在枕头上。睡得正香。床上唯一的人类却不知所踪。 缪意菱不是被她的生物钟叫醒的,她敢确定,现在应该还不到早上六点。 那么问题来了 一向恨不得睡到下午的祁碉,这时候起床是为了什么? 缪意菱跳下床,从二楼的栏杆处向下看了看,发现祁碉也不在一楼的任何地方。 她闭上眼,动用自己的听觉感知周围。 灵敏的犬科耳朵捕捉到了祁碉的呼吸声,还有她动作之间,布料发出的摩擦声和碰撞声。 祁碉并没有离开房子的附近。相反,她就在门口不到几米的高处,呼吸沉重而缓慢。 难道出事了,缪意菱在心中皱眉。 想到这里,黑色大狗轻盈地跳下床。 祁碉为了让她和意廷行动方便,专门把一二楼之间垂直的铁梯改造成了楼梯,级与级之间高度差距不大,方便小短腿的意廷也可以自有上下。 缪意菱下了楼梯,顶开房门,探头出去。 到地面走了几步,缪意菱就发现了祁碉的踪影。 最先注意到的,永远是女孩那一头蓬乱而五彩缤纷的卷发,几乎比她的肩膀还要宽上一些。 祁碉正坐在垃圾堆的顶端,今晚的云层是难得的轻薄,藏在一片乌云后面的月亮,将前面的云半边染上淡淡的金黄,边缘却泛着红色。 这个时代没有人愿意去看乏味可陈的天空,有些时候,缪意菱会觉得地心和地表没什么不同。 但祁碉却在仰望月亮。 看不清形状的,被云层遮挡住的黄色月亮。 微弱的月光将她的背影拉长,经过了半座垃圾山。头部的影子刚好落在缪意菱的前脚附近,地心人只要往前走上一步,就能踩住这个毛茸茸的影子。 缪意菱垂眼看了一会儿,绕开了。 她绕到垃圾上的另一边,踩着许多破烂不堪、已经生锈的汽车部件往上爬。 垃圾山很高,从地面上看几乎是遮天蔽日,但光冠城中的摩天大楼更高,让人类可以轻易忽视城市角落中数量巨大,堆积成山的废弃物。 经过几个跳跃,缪意菱悄无声息地来到祁碉面前。 隔着几米,缪意菱就发现祁碉的情绪好像不对。女孩双手抱着膝盖,仰头注视着月亮的位置,面无表情,眼中是一片漠然和沉郁。 是她的精神疾病又发作了,缪意菱平静地做出判断。 看起来这次是低沉的情绪占据了主导地位。 看到祁碉没危险,缪意菱就想转身回到屋子里面了。虽然不困,但她并不想打破自己一直严格执行着的作息规律。 就在她转身的一刹那,爪子好像按到了什么东西。 看起来是个石片的东西,摸起来坚固,但可能是因为长时间暴露在外导致风化,几乎是在缪意菱踩上去的同时就被压断,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断裂声。 原本在走神没有注意到缪意菱的祁碉,被这声响动吸引了注意,侧头向缪意菱这边看过来。 缪意菱转身和她对视。 一秒,两秒,三秒。 天性冷淡的地心人震惊地看到对面的女孩眼睛眨眨,眨下来两排泪水。 缪意菱:?! 这是她没见过的场面,导致她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正当缪意菱陷在震惊中的时候,祁碉张开双手,轻轻叫了她一声:铁饼。 什么烂名字。 缪意菱腹诽着祁碉的起名技巧,站在原地没有动。 看她不动,祁碉又喊了一声:铁饼。 她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黑色大狗,里面满是执拗,还藏着几分没来由的委屈。 ...... 缪意菱抬起前边的右脚,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她。 走的近了之后,彩色头发的女孩马上把黑色的大狗拥入怀中。缪意菱的犬类形态很高,祁碉抱住她之后,脸埋在了她胸前和腹部之间。 铁饼。 祁碉又叫了一声,声音闷闷的,语调上扬,像是在撒娇。 缪意菱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于是低下头,用下巴按了按祁碉的头顶,示意她有事快说。 你知道吗,今天是满月,但我看不见月亮了。 祁碉的声音哑了一半,埋在狗毛里的嘴唇和声带同时震动,让缪意菱有些发痒。 地心人这才意识道,月光能把云层照亮,不只是因为云层很薄,也是因为月亮的体积变大了。 第15章 但在地表世界,在很多年之前,就再也没有人研究天文学了。 不断膨胀的工业和科技造物,耗尽了地表的能源,让人类的目光从天上转移到地心。 之后地心人的出现,给这个世界上了一记强心针。从此人类放弃了向上看,而只会向身边和地底探索。 月相变化的相关描述,缪意菱只在大学图书馆的历史书上偶然见到过。 她懂得还挺多,缪意菱想到。 但是她不明白的是,光冠城的许多居民从出生开始,就再也没有见过太阳和月亮了。 为什么祁碉却会因为看不见月亮而哭泣? 缪意菱第一次看到非生理性的泪水从人类的眼眶中流出,并对此感到好奇和疑惑。 她的思考没能持续太久,就被一种异样的感觉打断。 被女孩埋头进去的那一块地方,传来了濡湿的感觉。是祁碉的眼泪源源不断的涌出,穿透了缪意菱厚实的毛发,到达了她的皮肤上面。 湿漉漉的感觉不太舒服,而且缪意菱也从来没有应对一个哭泣着的人类的经验。 她不自在地想退开,却被祁碉当做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搂住。女孩其中一只胳膊是义肢,禁锢住缪意菱的力量比她想象中要大的多。 缪意菱往后仰了仰,发现根本没用。 地心人只好放弃逃走的想法,顺着祁碉的意思待在原地,任女孩埋首在自己胸前的皮毛里放肆发泄。 这个世界好可怕,祁碉抽噎着说,前后句子没有逻辑连不成一条直线,只是一味地想往自己熟悉的动物身边靠去,仿佛这样就能给她一些安全感。 半夜醒来,莫名其妙的恐慌和失落感填满了她的心脏。 为了不打扰意廷和缪意菱的休息,祁碉决定到外面自己冷静一下。但没想到的是,当看到那一片朦胧月光的时候,她却骤然崩溃了。 这是她看到的,最接近于月亮的景观。 但月亮还是没有出现。 她在这里生活了接近两个月的时间,却从来都没有见过月亮和晴天。 只有人造的霓虹灯光,无处不在,昼夜不停。 这里没有月亮,没有太阳,灯光太刺眼了,高楼太多了,我的一只手臂是义肢,情绪阴晴不定无法控制,仿生人和人类一模一样,我不明白.......。 不应该是这样的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我不认识这里,我想回家。 铁饼,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 祁碉难过地不断重复着。 第15章 瘦弱 祁碉从嚎啕大哭,变成了低声呜咽,最后是时不时的抽泣。 泪水倒是一直没停下。 缪意菱麻木地感受着自己脖子和胸前的毛发都被泪水浸湿了,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回去必须洗个澡。 就当地心人快要忍无可忍的时候,祁碉发出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大概是哭累了,她抱着缪意菱后背的手逐渐松开,脸埋在那块被她哭湿的毛发中,双眼紧闭,呼吸均匀悠长。 缪意菱默默低头看了她一眼。 彩色头发的流浪者露在外面的半张脸满是泪痕,鼻头和眼眶微红,就算是在睡梦中,鼻头还在抽动。 她把自己完全靠在缪意菱的身上,时不时依恋地蹭一蹭,睡得熟了。 缪意菱往后挣脱,没挣脱动,又尝试拿自己的前腿去推祁碉,试图让她醒过来把自己搬回房间。 祁碉一动不动,睡得更香了。 缪意菱转换了方式,在她耳边叫了几声,从轻柔的喉音逐渐转向暴躁的叫声。 祁碉还是没有醒过来。 地心人认真地思索了一番要不就让她睡在这垃圾堆上,但转念一想,要是祁碉睡在这里,她的手松不开,意味着缪意菱自己也要睡在这里。 这是她绝对无法接受的。 想来想去,缪意菱稍微和祁碉拉开了一些距离,变回了自己原来的样子。 要是祁碉突然醒过来看到她的人类形态,她就说自己是无意间路过,坚决否认和犬类形态的关系。 想着,缪意菱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变回了自己的人类形态。 在朦胧昏黄的云月下,体形修长的黑色大狗吻部变短,四肢变长,毛发变成了黑色修身的上衣长裤,头顶的头发变长,披在肩后。 女人蹲在祁碉的身边,伸出手,没好气地拽了拽女孩环在自己颈后的双臂。 还是没拽动。 这小疯子吃什么长大的,劲儿这么大。缪意菱百思不得其解。 她维持着蹲下的姿势,和睡得正香的彩发女孩僵持几秒,最后还是妥协了。一只手拢在祁碉的背后,另一只手穿过腿弯,把女孩打横抱起。 虽然基本天天都会在一起睡,但毕竟缪意菱是犬类形态,两人体型不同,中间还隔着一层厚厚的毛发,所以缪意菱并发觉有什么不对。 现在用人类形态接触之下,缪意菱才发现,祁碉几乎是瘦的不成样子。 女孩小腿上的肉只在腿肚上有一点点,其他地方都是硬的不行的骨头,肩胛骨咯得手疼,脸上的婴儿肥所剩无几。 浑身上下最正常的,竟然是那条义肢。 同样,女孩的体重也是轻得吓人。 作为地心人,缪意菱的力量很大,就算是抱起浑身肌肉的人类也是轻轻松松。 但祁碉在她怀里几乎就像是一滴水,或者一张卡片,缪意菱抱着她站起来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感觉。 作为医生的直觉让她皱起眉头,不经意间想到了前几天接诊的那只松鼠。 心理问题。 缪意菱又想起了祁碉说的话。 这个世界很陌生,祁碉说她不认识这里,她想回家。 缪意菱想不明白祁碉在说什么。 祁碉绝对不可能是地心人,所以她口中的这个世界指的到底是什么? 光冠城作为世界的都会,也只是因为这里是联邦军的驻军基地,并且盘踞着地表世界最有势力的几个垄断企业。 这个世界在一个世纪以前就已经资源消耗殆尽,在地心世界的能源被发现之后,人类重建了生活区域,但对于已经被破坏的野外并没有进行任何修复。 城市之内繁华一片,城市与城市之间都是荒野毒林。 人只能依靠交通工具穿梭在城市之间,独自行走几乎不可能存活。 难道祁碉是来自于城市之外的荒野地区?缪意菱觉得可能性很小。 她低下头,接着月光打量祁碉的脸。 虽然祁碉以前是尖端机械科技公司的首席研究官,但其实女孩的年龄并不大。缪意菱不知道她的具体年纪,但就这张脸看上去,祁碉看上去甚至都不到二十岁。 但祁碉已经有了一个过于波折的人生经历,大起大落。 从备受瞩目的行业领头企业的管理层,变成一个有精神问题的流浪者,蜗居在一个燃料罐里,每天靠营养液过活,瘦的不成样子。 缪意菱喜欢按照自己的预期和规划来的发展,但祁碉正好和这种状态背道而驰。 这让地心人感到有些抓狂,还有些微的无力感。 缪意菱又叹了口气。 有种想把怀里的女孩从垃圾堆顶部扔下去的冲动。 她说服自己不能这么做。不是因为这样会伤到祁碉,而是因为如果这么干了,被祁碉紧紧抓住的她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把女孩稳稳抱在怀里,缪意菱朝着燃料罐做成的小房子走去。 意廷摇着尾巴,站在门口迎接两个人。 看到缪意菱是人类的形态,黑色卷毛小狗有点疑惑地歪了歪头。 缪意菱没有向它解释,这个时间距离她给自己定下的睡眠时间已经晚了很多。 睡不到规定的时间,虽然不会让地心人感到疲惫,但却会因为打乱计划而让缪意菱感到十分恼火。 缪意菱把祁碉放在床上,然后一把把意廷抓到祁碉的枕头旁边。 【别晃尾巴了,给你五分钟,赶紧睡着。】 她通过精神链接命令道,然后变回了犬类形态,后肢搭在祁碉的身上,防止她再乱跑乱动,干扰自己的睡眠。 感觉到自己熟悉的触感,祁碉更紧地搂住了缪意菱。自觉地动了动,在大狗的肚子上找了最舒服的位置躺好。 【晚安,小菱。晚安,小碉。】意廷趴在枕头边,头顶靠着祁碉的肩窝,乖乖说道。 缪意菱闭上眼睛。 【晚安,意廷。】她回答道。 【还有小碉。】意廷提醒她。 事儿真多,她早晚扔了这个精神体。缪意菱在心中啧道。 【晚安,祁碉。】 第二天祁碉醒来的时候,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出现了一阵一阵的刺痛。 她茫然地摸了一把,发现在手指的肌肤触到脸上的时候,那种刺痛感加剧了。 第16章 在睡醒之后短暂的迷糊过去之后,她骤然想起自己前一天晚上都干了些什么。 祁碉羞愧地把自己的头重新用被子蒙住。 自己因为没有看到月亮,所以在半夜死皮赖脸地缠着铁饼哭,最后还直接失去意识睡在垃圾堆上面了。 现在能出现在床上,多半是因为铁饼把自己给叼回来了。 依照黑色大狗的巨大体型来看,祁碉觉得自己的猜想很有可能。 祁碉小心翼翼地掀开一角被角,朝外面看去,痛苦地发现一双沉静的黑色眼睛正在不远处看着自己,里面的神情几乎可以被解读为谴责。 铁饼今天没有出门,祁碉想到。 她一个鲤鱼打挺从被子里爬起来,讨好似地抱住了大狗:对不起啊铁饼,昨天我脑子不是很清醒,是你把我叼回来的对不对? 黑色大狗不轻不重地用前爪按了祁碉的手臂一下,留下一个淡淡的红痕。 目光凉凉地看着她。 祁碉自知有错:谢谢你啊,是我不对,不该跑上去让你担心。 我就知道铁饼最好了!她嘿嘿一笑,补充道。 大狗非常冷静地没有理她,也不像卷毛小狗那样扑上去和她玩闹。 它缓缓起身,前爪在祁碉的后腰前后按了按,示意祁碉赶紧起床。 经过一段时间的生活,祁碉也渐渐理解了它动作中的含义,顺着它的意思起身,问道:你饿了吗,铁饼?我去给你弄食物 大狗转头,示意她看向门口的位置。 于此同时,敲门的声音和一个似曾相识的粗粝声音同步响起。 请问祁大师在家吗,我是之前登门拜访的莱克斯。 祁碉惊讶地转头看向铁饼:你知道他要来?好聪明啊铁饼! 缪意菱无奈。 就不能是因为她听见了莱克斯似曾相识的脚步声吗? 祁碉从床上起来,她嫌给意廷和缪意菱走的梯子不够方便,一直都是走被挪到墙角的铁梯,在剩下最后两节的时候纵身一跃。 正好跳到门口。 目睹一切的缪意菱:....... 这小疯子的精力和情绪真是没有定数,一会儿一会变,她想。明明昨天晚上还哭的不行,今天起床就又变得精力过剩了。 祁碉不知道缪意菱心中的想法,快乐地把门敞开,邀请莱克斯进来。 她讨厌孤独,所以欢迎所有生命体的造访。 莱克斯对祁碉的热情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 他还穿着那件夹克,光头上带着一顶深色的牛仔帽,和以往的装扮没什么不同。唯一值得注意的,就是他敲门和走路的频率对比之前,似乎急促了一些。 门打开之后,缪意菱看到这个男人的表情中有一种隐藏很深的焦虑感。 这让她敏锐地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缪意菱暗自盘算着是什么能让红碳帮的老大露出这种情绪。 结合着他第二次来造访祁碉的举动,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莱克斯对着祁碉打了个短暂的招呼,然后直接开门见山:我这次来是请祁大师帮我修复左边的义肢。 条件您可以随便提,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他急促地补充道,神情恳切。 第16章 干扰 祁碉还是一样的回答:我不要报酬。 莱克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祁大师,你就不用绕弯子了,想要什么就直说吧。只要我能做到,我就答应您。 义肢受损后,莱克斯凭借着一直以来的威信镇压着红碳帮的帮众,毕竟在改装肢体之前,他的双枪流也是无往不利。 但时间久了,有人逐渐意识到,在义肢损坏的情况下,莱克斯根本没办法恢复到以往的战力水平。 义肢不听使唤,现在的莱克斯只不过相当于只有一只手的残疾人罢了,根本无法发挥出四肢健全时的水平。 红碳帮本就是街头的流氓混混组成的帮派,虽然有一部分讲义气,但也有一些人只是因为忌惮莱克斯而蛰伏在普通成员之中,其实有更大的野心。 当莱克斯义肢失灵的事情被传出去之后,这部分帮众就变得越来越无法控制,甚至直接挑衅于莱克斯的权威,公开提出决斗要求。 红碳帮中发生的动乱必须由莱克斯来出面平定,但缺少了武装性能的义肢,只有一只手可以用的他在战斗中根本占不到半分便宜。 如果被曾经的下属打败,莱克斯不仅要交出自己帮派头领的地位,更是很有可能在决斗中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 这也正是莱克斯急匆匆来找到祁碉,想要让她修复自己义肢的原因。 缪意菱对其中的关键猜的八九不离十。 接头帮派更新迭代是很正常的事情。光冠城里的人多数以自己的利益为上,加入帮派宣誓忠诚也只不过是获取庇护的手段之一。 上面的人一旦露出破绽,多的是人想取而代之。 缪意菱趴在二楼的床上,找了一处莱克斯即使抬眼也看不见她,但她可以同时观察到下面两个人动向的地方。 祁碉对莱克斯的话显得很茫然,她是真的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只是单纯想帮助莱克斯。 不过既然莱克斯不相信她的话...... 要不你给我点钱?祁碉试探性地问道。 到现在,她还是对这个世界的规则一知半解,但不管什么时候,钱应该都是正常的支付手段,应该不会显得她很奇怪吧? 祁碉偷偷摸摸观察着莱克斯的反应,准备情况不对随时改口。 从莱克斯的表情判断,她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听到祁碉要的是钱,莱克斯明显松了一口气:没问题,您要多少? 祁碉一怔,又是一个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问题。 她想了想,伸出三根手指,没说话。 莱克斯果然自行解读了这个手势的意思:三百万? 祁碉不知道三百万在这个世界价值多少,为了避免被人看出来自己什么也不懂,她果断地点头。 莱克斯犹豫了几秒。 就在祁碉即将忍不住开口说可以再少点的时候,莱克斯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没问题,如果您能帮我修好这条义肢,我立刻往您的账务上打三百万。 他在黑市上买武装型号义肢花了一千万,找地下诊所安装调试花了两百万。 祁碉这边维修的报价是三百万,和尖科的官方价目差不多。 虽然武器型号的义肢是真好用,但他现在宁愿自己当初保留了原本的手臂,莱克斯肉痛地想道。 不过祁碉要的是钱,总比其他更加难以实现的要求好。 两人达成了共识,莱克斯询问祁碉什么时候能开始修理,他希望越快开始越好。 祁碉则是回答:我现在就可以开始。 在得到莱克斯的同意后,祁碉从凌乱的工作台上挑了几把小巧的工具,拿了一根绳子把自己蓬松的卷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圆圆的小尾巴。 她凑到莱克斯的左臂前。 缪意菱的视角刚好被祁碉的脑袋挡住,看不清她具体是怎么操作的,只知道不到两分钟的时间,莱克斯左肩的一部分连同整个左臂都被取了下来。 莱克斯显然对祁碉的技术感到十分惊讶:不愧是祁大师,这胳膊可是花了两个小时装上去的。 祁碉已经坐在工作台前,戴上了护目镜,莱克斯被拿下的义肢正摆在她的面前。 女孩费力地把台面上的其他东西都推开,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能是装上去的时间需要比较久吧。 莱克斯不懂这些,只是随声附和。 当祁碉真正开始对义肢进行检查和修理的时候,她完全安静下来,一句话不说,所有的思维都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 莱克斯也不敢说话,生怕打扰到祁碉,导致修理过程出现什么纰漏。 两个人类不说话,缪意菱也小心地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动静。她像个巨大号的毛绒玩具一样,安静地趴在床上,视线向下,观察着祁碉手上的动作。 整个屋子里面静悄悄的,只有祁碉手上的工具发出响声。 在缪意菱身后,一直和本体全神贯注地看着楼下事态发展的意廷,在轻微的噪音和持久的沉默中,不知不觉困意上涌,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垂。 不久,卷毛小狗就翻着肚皮睡得沉了。 呼吸均匀,舌头却有半截露在外面,每隔一阵子就往下滴口水。 缪意菱回身看了一眼,对自己的精神体感到十分嫌弃。 黑色大狗面无表情地扫动了一下自己的尾巴,用尾巴尖将小狗翻了个身。 等缪意菱将小狗的睡姿纠正成自己满意的样子,再转头看向一楼的工作台时,却见祁碉已经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第17章 莱克斯殷切地探身问道:是修完了吗。 祁碉点了点头,又犹豫着摇了摇头。 莱克斯急道:这是什么意思? 祁碉说:这条义肢现在可以使用,但功效只能发挥出原来的一半,我给你加了几个新的功能。 而且机械的寿命会在使用的过程中加速损耗,所以我建议你过几年更换一个新的义肢。 怎么会这样。 莱克斯忍着暴躁的情绪,追问道:是需要更换零件吗?我可以出钱 祁碉打断了他,当说道自己领域中的问题时,女孩完全没有之前的羞怯,表现得冷静而理智:不是零件的问题,是义肢的中枢系统被影响了。 她进一步解释道:准确地说,是中枢系统被干扰到了其他的运作频率上。 假设你的义肢是个人,干扰的作用就相当于心理暗示,让它对自己的情况产生了误解。 打个比方,一个人觉得自己得了绝症,只能活三年。他会对自己的身体非常爱护,降低损耗,同时会坚定地认为自己活不到三年之后。 义肢的程序设定是在使用期限之前的一段时间发出预警,然后自动陷入休眠状态,所以能保证在运行的所有时间内都保持巅峰状态。 莱克斯琢磨了一下:你是说有人对我的义肢进行了干扰,让它认为自己已经要报废,所以进入了休眠状态? 祁碉点头:我给它增加了寿命,但对于中枢系统收到的干扰就没办法了。 莱克斯皱眉道:干扰是不可逆的? 祁碉说:可逆,但必须知道干扰器发出的频率,否则我也做不了什么。 莱克斯烦躁地左右踱步:那人已经被我杀了。 他的左臂是在一次和其他帮派争夺地盘的时候被砍伤的,而在下一秒,莱克斯右手扣动扳机,子弹瞬间击穿了那人身体的多个部位。 现在尸体都已经扔进焚化炉不知道多少天,估计连个骨头渣子都找不到了。 祁碉却说:不可能。 莱克斯骤然停下步子,看向她。 这种干扰频率需要一直持续下去,与你近距离接触,才能持续对义肢作用。祁碉肯定地说。 莱克斯反应过来:你是说,我的左臂不是被砍伤它的那个人干扰的,真正的黑手还在我身边? 祁碉点头,补充道:不一定是特定的某一个人。 她问:你最近接触过什么人? 莱克斯略微回想片刻:只有你,我手下的几个人,我家里的人。 自从义肢受损后,知道自己的战力下降的莱克斯一直刻意回避着人前的接触。能正面接触到他的都是他信任的存在。 但他们都是我很信任的人,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莱克斯断定。 他恰巧就是现在为数不多的还秉持着街头义气,而非纯粹的利益至上的人之一。他不想去怀疑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家人朋友。 祁碉没有质疑他的家人朋友也有可能背叛莱克斯,而是顺着他的话问下去:除了他们,就没有其他人了吗? 莱克斯想了想,突然抬头:有。 他骤然想起一个人,是自己之前从没有见过的:我前几天去了飞蓝路尽头的兽医诊所。和里面的女兽医还有她的前台有过接触。 ...... 二楼的床上,趴在床上的黑色大狗耳朵突然竖起。 飞蓝路,女兽医。 真是耳熟的不能再耳熟了。 他指的好像是我,诊所正位于飞蓝路的女兽医愕然想到。 第17章 突遇 祁碉把自己身上的黑色雨衣裹紧了一些,确保自己从头到脚都没有地方露在外面。 行走在这个陌生而宏大的城市中,她总有一种深刻的不安全感,让她想把自己藏起来。 不过好在并没有几个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悬浮跑车一辆接一辆地从公路上驶过,带动着潮湿气流混合着蒸汽打在雨衣上,很难算得上清凉。 现在是白天,但抬头往上看,依旧看不见天空的样子。 层层高架桥和高速公路建在人们的头顶上,周围环绕着看不见顶端的摩天大楼。 上层的钢筋水泥遮天蔽日,把自然的光线全部挡住,最下面的地表只能依靠路灯24小时的照亮。 这片地区还算繁华,路灯的能源供应充足,湿漉漉的地面和阴暗墙角里面的青苔边缘被照得清清楚楚。 这已经是光冠城难得能看到的自然绿色。 街边的广告牌散发着绿莹莹的光芒,上面宣传着可用于提供森林野营度假体验的真实体感设备,出租价格标着1000点一次。 各色广告牌的荧光比路灯要强上很多,祁碉私底下认为这条路其实根本就不需要路灯照亮。 她专门挑着广告牌少的地方走,躲避着人群的视线,时不时查看腕上的光脑,确保自己没有偏离正确的方向。 路边的建筑大差不差,在祁碉看来都长一个样子。 走了一段路之后,祁碉停下了脚步。 正对着的是一栋用光滑涂料装漆的二层小楼,白色的外墙一丝不染,在昏暗的环境中异常注目。 顶楼上面竖着几个大字,稳定地散发着青蓝色的冷光,写的是飞蓝兽医诊所。 这条路叫飞蓝路,所以建在这条路上的兽医诊所就叫飞蓝兽医诊所。除此之外,诊所的起名完全没有透露任何关于诊所主人的个人信息。 由此可见,诊所的主人对于起名这件事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度,不含一丝个人感情。 诊所的门是玻璃材质,把手和门框都是亮银色的金属。 推门进去之后,诊所的大厅和候诊室都是一脉相承的白色墙壁,白色地板,白色窗帘布料和亮银色金属座椅。 所有白色都是一丝不苟的惨白,整齐到几乎让人感觉冰冷刻板的地步。 前台的地方坐着一个年轻的男人,梳着两边短中间长的发型,正在用光脑和什么人聊着天。 随着祁碉进门的同时,他察觉到响动,抬起头来看向祁碉,礼貌地说: 你好,欢迎光临飞蓝兽医诊所。我是齐勉,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 祁碉把自己的雨衣拿下来,揉搓两下,随便团了团就随手放在门口雨架的旁边。 她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抱出一个黑色的毛球。 是一只长着蓬松黑色卷毛的小狗,睡得正香。 一路上的颠簸,小狗一直被祁碉妥善地抱在怀里。 环境温暖但没有光线,环绕自己的气味十分熟悉。意廷渐渐放松下来,在半路上就睡的不省人事了。 因此,小狗也没有发现,祁碉的目的地竟然是它本体开的诊所。 齐勉在看到祁碉手心中的小狗的时候,一下愣住了,笑容摇摇欲坠。 这不是他老板的精神体吗? 齐勉还记得不能随便暴露缪意菱身份的事情。 见状,他试探地问到:这是你在路边捡的小狗吗? 祁碉眨了眨眼,不知道他怎么会这么问,铁块被她细心打理地很干净,也很健康一点也不像流浪犬。 不是,这是我养的小狗,最近没什么精神,所以我想带它来看看医生。祁碉回答到。 齐勉震惊地又看了看她捧着的小狗。 主体健康健在的情况下,精神体是不可能被人收养的。 齐勉能确定缪意菱活得好好的,毕竟她人现在就坐在办公室里。 所以......这其实就是一只普通的狗,只是长得像意廷?他想,毕竟他也只是看见过意廷几次,可能有些细节记错了。 齐勉为自己的误解笑了笑,轻松地耸耸肩:我去帮你叫医生。 祁碉点头。 在齐勉即将离开的时候,她又突然问道:这里有几个医生? 齐勉回答:一个。 我也在读兽医,但还没毕业。他笑着补充到。 祁碉不知道该对他的第二句话说些什么。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后,她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齐勉也不在意,乐天派的小伙子哼着不知名的曲子,转到后面去叫缪意菱。 趁他离开的片刻,祁碉趁机仔细看了看诊所内部的布置。 没什么异常的,除了整洁到一尘不染的特征外,这就是一个普通的诊所。 祁碉来之前还特地通过光脑搜集了这个世界里诊所的信息,以免因为自己的主观因素漏掉什么异常。 结果让她有些失望。 她心不在焉地摸了摸意廷头顶的软毛,感受到小狗动了动,柔软潮湿的鼻息扑在她的手指上。 第18章 意廷的后腿蹬了蹬。 祁碉的注意力被拉回到小狗的身上。 她把小狗举到面前,轻声细语地问:你醒啦? 橙红色的虹膜缓缓张开,刚睡醒的小狗耷拉着眼皮,神情还有点茫然。 但随着它逐渐清醒,意识到自己在哪里,小狗倏然瞪大了眼睛。 它感觉自己还在做梦。 祁碉感受到了它的僵硬,有些担心地摸了摸它的头。 怎么啦,吓到了?她问。 其实她来这边不仅是为了查看缪意菱是不是那个使用干扰器的人,也是想顺便给她的铁块做个检查,看看它身体怎么样。 莱克斯打来的钱,祁碉自己还一分钱没花,倒是心甘情愿地花在小狗身上。 就是铁饼一大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否则可以把它们一起带来检查身体的。 正当祁碉想着自己家里那只神出鬼没的大狗,今天又去哪里巡视地盘了的时候,走廊处传来了脚步声。 清脆的高跟靴敲击地面的声音。 从走廊的另一边转出两个人,一个是在前台工作的大学生齐勉,另一个是祁碉没见过的黑发女人。 女人身材修长,浓密的黑发盘在脑后,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色细框眼镜,神情冷淡。 她一只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另一只手点击着光脑上的电子病历。 走到离祁碉不到五米远的时候,她开口:有什么 这句话说到一半,随着女人抬头看清了祁碉和她怀里的小狗,后半部分戛然而止。 祁碉疑惑地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联想到了刚才小狗刚醒的时候,那种呆愣和不敢置信的神情。 不知道为什么,两者很像。 女人愣了两秒,轻咳一声:不好意思,想到了些事情。 祁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还是点头,装作理解的样子。 女人向她点头示意:我是缪意菱,这家诊所的医生。 她的视线往下移,看向不知道为什么开始细微地打哆嗦的卷毛小狗,眯起狭长的双眼。 它怎么了?缪意菱问到。 祁碉拿出她预先想好的说辞:铁块最近食欲不太好,我就想着带它来看看,正好做个全身体检。 食欲不振。缪意菱面无表情地重复道。 在她的注视下,卷毛小狗羞愧地把自己的脸埋进肚皮里。 昨天缪意菱还看着它把祁碉给它们两只狗准备的食物,全都吃进了肚子。 如果不是因为精神体不会生病,意廷绝对会因为暴饮暴食而被缪意菱揍一顿。 最重要的是,有主体的供养,其实精神体是不用吃饭的。 铁块十分羞愧。 而且,今天是由于它玩忽职守,在应该盯着祁碉动向的时候,居然睡着了。 导致缪意菱对于祁碉将要来自己兽医诊所的事情一无所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完了,意廷悲伤地想到,自己这次难逃魔掌。 缪意菱摸了摸意廷的脑袋,猜也能猜到它在想什么。 别担心,症状不重,打几针就好了。 她轻描淡写地说,右手举起一个超大型的注射器。 意廷眼前一黑。 这是缪意菱给老虎狮子之类动物打针时候用的家伙。 看起来缪意菱是真的很生气。 祁碉也被针头的尺寸吓了一跳,制止道:这,这有点太大了吧,铁块还是只小狗...... 缪意菱淡定地收起针:我知道,只是让它配合之后的检查。 小狗果然蔫头耷脑地趴在桌子上,看起来十分乖巧。 原来铁块居然吃这一套吗,祁碉在心里若有所思地想。 第18章 不爽 缪意菱心不在焉地操作着仪器,对意廷做着各项身体检查。 她还是第一次给自己的精神体做检查。 作为主体的她能确定,意廷绝对一点毛病也没有。 地心人的精神体虽然以实体出现,也有自己的思想,但其实是地心人的附属。在地心人存活的情况下,精神体即使受到重创也能再生。 精神体可以向主体传递信息,主体的精神供养则决定着精神体的情况。失去主体的精神体会迅速衰弱,并且不可阻止地走向死亡。 就像失踪的地心人学生的精神体一样,虽然虚弱,但生命体征稳定,象征着学生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想起地心人学生的失踪,缪意菱的心情又沉下去了几分。 事情还没有解决,学生下落不明,缪意菱无法忍受这种事情脱离自己控制的感觉。 尤其,这种事还发生在自己有责任守护的地心人群体中。 今天祁碉来见她的地表人类身份,虽然让缪意菱感到措手不及,但仔细想想,这也是一个机会。 毕竟一只狗不可能和祁碉直接说话。 缪意菱抬头看了看祁碉。 女孩在外面的状态和在家里的样子截然不同。 她现在就像是只警惕的小鸟,嘴唇抿起,睫毛不安地闪动着。彩虹色的卷发在脑后扎成一个乱糟糟的小揪,像是鸟雀翘起的蓬松尾羽。 我有那么可怕吗,缪意菱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看多了祁碉强行黏着自己的放松样子,现在看到女孩陌生而紧张的神情,缪意菱心中不知道为什么莫名不爽。 就像是自己家里养的小狗有一天突然表现得很警惕,像是不认识自己了一样。 缪意菱清了清嗓子,主动搭话:方便告诉我你的名字吗,诊所需要登记主人的真实信息。 祁碉没有预料到这个长相冷淡疏离的女人会突然和自己说话,愣了一下才回答:好,我叫祁碉,家住在......不远。 祁碉没有和她说实话,这让缪意菱心里更不痛快了。 虽然理智上欣慰于祁碉对人还是有基本的防备心,不会把自己的详细住处随便透露给陌生人,尤其是现在身上有疑点的陌生人 但当她自己就是那个被警惕的陌生人的时候,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祁碉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就没有笑意的兽医,现在脸上的表情更是冷若冰霜。 她忐忑地问:是铁块出了什么问题吗? 缪意菱淡淡地说:不是,它好得很。 祁碉懵懵懂懂地点头:那就好,其实我家里还有另一只狗,等过几天我也带她来诊所检查一下身体。 缪意菱一顿。 她怎么自己检查自己? 那只狗成年了吗?兽医收敛表情,不动声色地问道。 祁碉说:成年了,我觉得她可能是铁块的妈妈。她大概这么高,这么大。 女孩用手比划了一下大狗的大小。 缪意菱看了一眼:那不用来检查,像这种品种的成犬很聪明,如果有问题的话,在症状出现时就会向你求救。等成犬表现有异常,你再来找我。 祁碉对专业人士的话十分信服,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话都是缪意菱在一分钟内现编的。 在两人对话的过程中,缪意菱的手上工作不停,很快就把宠物体检的常规项目全部走了一遍。结果就如她所预料到的那样,铁块的身体一些正常,健康的不能再健康了。 虽然结果早有预料,但缪意菱还是一丝不苟地按照正规流程,给意廷建立了一份电子病例表格,把刚才检测得到的数值一一输入,留作存档。 一方面是出于她的强迫症,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祁碉出了钱。 缪意菱就像是仿生人一样,严格遵循着自己给自己制定的一套行为准则。 拿什么钱办什么事是其中一项,不偷懒是其中一项,对自己地心人群长的身份负责则是最重要的规定之一。 你的名字很熟悉,是不是在尖科就职?我记得在新闻上出现过你的名字。缪意菱问。 祁碉低下头:没错,不过我现在已经不在尖端机械科技公司干了。 被辞退的。她过分诚实地补充道。 缪意菱假装不知道这个消息,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分惊讶:我记得新闻里报道你是机械方面的天才,尖科怎么会舍得裁掉你? 祁碉含糊地回答:就,就是因为一些问题。 缪意菱知道自己应该继续问下去的,祁碉不懂得如何拒绝,对人又几乎不设防,问什么答什么,正是她获取信息的好机会。 可是当她的余光瞥见祁碉低垂的眼睫以及绞在一起的手指后,却在几秒犹豫后,鬼使神差地改变了原本咄咄逼人的追问计划。 这小疯子今天太反常了,像是正处于情绪的低落期。 缪意菱换了个方式问:你认识曾效理吗? 第19章 曾效理就是那个失踪的地心人学生的名字。 祁碉怔了一下,像是对这个名字有所反应。 这倒是出乎缪意菱的意料,她知道祁碉失忆了。连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都会陌生的人,怎么会记得一个地心人学生的名字? 祁碉却说:我认识,他曾经和我在一个研究团队。 缪意菱问:你们研究的是什么课题? 祁碉说:干扰器。 缪意菱上一次听到干扰器这个词,还是在祁碉修理莱克斯左臂义肢的时候。只是,她之前没有想过,曾效理会和莱克斯这件事扯上联系。 有种事情都串在一起,但谜团却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的感觉。 缪意菱装作若无其事地点点头:能解释一下这是什么东西吗? 祁碉没有开口,而是紧紧地盯着她,试图找出缪意菱表情中的破绽。 对了,这小疯子还在怀疑她和破坏莱克斯义肢的人有关。 缪意菱搞不懂祁碉,按照正常人的逻辑,不应该去怀疑那几个莱克斯长期接触的人吗?就算莱克斯说那些人都是他信任的亲眷,但这和祁碉有什么关系? 她又不认识那些人。 结果,祁碉还真的对莱克斯身边的那些人一点不怀疑,却跑到这里,来盯梢她这个只和莱克斯有过一面之缘的兽医。 缪意菱说不清自己心里的不悦,到底是因为祁碉的做法实在太过草率,还是来源于女孩对缪意菱这个身份的怀疑和防备。 尤其是在铁饼身份的衬托下。 祁碉对待这两个身份的方式和态度,简直是天差地别。 还没等缪意菱察觉到这种情绪的诡异之处,祁碉却首先移开了视线,看向自己手腕间的光脑。 上面的通迅符号一闪一闪,祁碉背过身去,缪意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瞥见了几个字母。 组合起来,就是林茵。 缪意菱的心中闪过一个名字。 林茵·菲恩迪特,尖端机械科技公司的副董事。 祁碉草草瞥了几眼光脑上的信息,就急急忙忙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把体检诊疗的费用转给诊所的系统。 意廷蹲在缪意菱身边,好奇地歪着脑袋,盯着祁碉的动作看。 下一秒,祁碉的手伸过来,动作迅速地把它重新装回自己的怀里。 最后,她转向缪意菱:不好意思,医生。我家里有急事就先回去了,下次再带我家另一个过来体检。 缪意菱:...... 就是说,她真的没办法给自己体检。 她简略地说:慢走。 两人走出诊疗室,走到大厅,齐勉正坐在前台的位置复习课业。 诊所的生意有时比较冷清,他打工的时候就会有很多空余时间可以利用。只要不耽误工作,缪意菱也不会说什么。 看到两人出来,齐勉关掉光屏上的材料,起身笑道:完成了?欢迎下次光临。 祁碉向他认真地点点头,然后走出店门。 刚走了几步,齐勉就从后面追上她,把一团黑色的防水布料塞进她的手里:你的伞。 祁碉向他道谢。 等回到店里,齐勉疑惑地看到,原本还站在大厅的老板现在不知去向。他敲了敲缪意菱办公室的门,腕间的光脑却应声响起。 【你有一条来自缪意菱的消息,是否选择查看?】 【查看。】 缪意菱的消息言简意赅:【我走了,今天提前下班。】 齐勉:....... 最近怎么回事,诊所本来就从全天营业变成只开上午半天。今天可好,就开了一个小时,然后老板就宣布下班,自己还先走了。 我是不是要失业了? 有助学贷款要还的穷学生齐勉忧愁地想道。 第19章 礼物 刚结束了一趟跨越地表与地心的出差,林茵倒没显出多少疲态。 她站在祁碉门口,暗红色长发在脑后束成一个高马尾,穿着高筒靴和紧身皮裤,精神抖擞,目光炯炯。 祁碉发现林茵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身后还站着一个比她高出快一个头的人。 准确来说,是仿生人。 注意到祁碉的目光,萨姆向她微微欠身,雌雄莫辩的脸上挂着和前两次见面时分毫不差的笑意。 连银白色短发在耳边晃动的幅度大小都丝毫不差。 仿生人将那件厚重笔挺的铁灰色风衣外套搭在小臂上,露出里面的黑色衬衫和剪裁严谨的西裤,手里拿着一柄看起来颇有分量的雨伞。 宽大的伞沿把站在祂前方的林茵完全笼罩在伞下,细密的雨丝一点也碰不到她的身体。倒是举着伞的萨姆右肩被淋湿了一小块。 仿生人对此视若无睹。 即使是在萨姆向祁碉行礼的时候,雨伞也被祂稳稳托在手里,没有随着身体有丝毫晃动。 林茵的反应却很奇怪,她既没有回头看这个给她撑着伞的仿生人,也没有和祂说话的意思。 就算是在祁碉没有出现的时候,她们也是沉默地站在原地,萨姆的脸上挂着模板式的微笑,林茵表情漠然。 互相之间没有任何交流。 直到祁碉出现,将这片奇怪的缄默打破。 同时看到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两位旧相识,祁碉十分惊喜:林茵,欢迎回来!萨姆,你也来啦。 怎么站在这里,你们下次来不用等我,先进去吧,门没有锁。祁碉打开门,让两个人进去,又补充道,外面总是在下雨呢。 林茵似笑非笑地看向祁碉:谁知道你这个机械迷会在家里安什么奇怪的东西。 万一装了什么自动攻击型武器,我没死在地心,倒要死在你这间垃圾场里的小房子里。多冤枉啊你说是不是? 她说话的时候有一种讽刺般的轻浮调,倒是和光冠城大街小巷中电子屏幕上,属于菲恩迪特家族长女的少年老成、雄心勃勃的形象,有着微妙的区别。 祁碉微微皱起眉,问道:你怎么会在地心 她不喜欢说出那个字,所以只是比了个模糊的手势。 好在,林茵也懂她的意思:没什么,就是被一伙儿人袭击了而已,没什么可说的,我活下来他们死了才是最重要的结果。 她轻慢地说道,是真的对自己差点死掉的事实一点也不在意。 祁碉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她把这件事看得这么轻易:知道是什么人袭击你吗?万一之后哪次真的伤到你怎么办? 林茵看她一眼,耸耸肩:不用担心,我在查。 有什么结果吗?祁碉追问,你还会不会有其他的危险? 林茵无所谓道:就是一群反科技的疯子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能应付。 她似乎是不想多说,看祁碉还想说下去,便转移话题道:你捡的那两只小宠物呢,抱出来让我看看呗。 祁碉从怀里把铁块抱了出来,小狗正昏昏欲睡,但强撑着眼皮,没有让自己坠入梦乡。 奇怪,一般它应该已经睡着了才对,是不是今天睡多了?祁碉疑惑地说道。 林茵饶有兴趣地弯了弯身子,低头端详这只卷毛小狗,看它橙红色的眼睛里的瞳仁,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小狗被她看得有点紧张,撇开脸,下意识地去看角落里的那团黑影。 林茵的视线也跟着它移向旁边,这才发现,墙角边的黑影中盘踞着一个巨大的、毛茸茸的黑色大狗,几乎和影子融为一体。 注意到她的目光,大狗平静地瞥了一眼林茵,然后无聊地转移了目光去看祁碉。 祁碉很高兴:铁块,你回来啦! 她猛地扑过去,抱着大狗的脖子幸福地蹭了蹭,用肢体语言表达自己的快乐。 这狗还真大。林茵摸着下巴说,打算凑近了去看,却听到大狗从嗓子底部压出一声低声咆哮。 林茵挑起一边眉毛,无辜地往后退了一步:算了,看起来铁块不太喜欢我啊。 一直在旁边静默地站着的萨姆,突然补上一句:您还是一如既往一直不讨动物喜欢。 祁碉见鬼似的看祂。 在此之前,她从没听到过仿生人说过任何一句讽刺的话。 林茵看起来却对此习以为常,连头也不回,继续和祁碉说:我这次来,有件礼物要送给你。 祁碉惊喜道:是地心特产吗? 林茵淡定地摇头:不是。 她往后指了指:是这家伙。 祁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却发现只有仿生人在平静地回视她,于是茫然问道:我没看见有什么礼物啊,是在萨姆身上藏着吗? 第20章 萨姆微笑道:我就是礼物。 林茵阁下此次拜访,是为了将我送给您。 ......啊?祁碉呆道,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仿生人的话是什么意思。 家政型号仿生人萨曼沙,生产编号b10086,以后就是属于祁碉阁下的仿生人了,您可以随意使用我。 留着银灰色齐耳短发的仿生人,声音温和而毫无波澜地说到。 可是,这,这不好吧,怎么能随便将人送给别人......而且,而且我也没有需要仿生人的地方。 祁碉十分茫然无措。 她甚至开始劝林茵:萨姆很好的祂要是做错了什么事,你别生气,我帮祂弥补。你别开除祂。 林茵歪了歪头:我差点忘了,你失忆了。 其实吧,转赠仿生人在这里是上流社会的常态,虽然祂们很贵,但对我们菲恩迪特家族来说,不值一提。 红发女人漫不经心地给祁碉科普道。 可,可是,祁碉有点结巴,祂可是陪你和我从小到大的人啊,怎么能随便送人...... 林茵笑了:你又不是外人。 再说,巨富之女语气轻飘飘地补充道,就是因为看了这么久,早腻了。你失忆之后看祂应该挺新鲜,送你正好。 另外,你也该改改把仿生人当人的想法了。 说完,林茵拒绝了祁碉的挽留,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只留下了一句,她之后会把祁碉想要的地心特产找个人送过来。 目睹了自己被转赠的全过程的萨姆,全程都维持着面无波澜的状态,维持着完美无缺的微笑。 甚至目光一直落在祂现在的主人,祁碉身上,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自己的前主人林茵·菲恩迪特。 只有林茵快离开的时候,仿生人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快速地向林茵的背影瞟了一眼。 不到一秒,就恢复了原来的视线方向。 不到一秒,足以让仿生人通过眼睛,向自己的记忆芯片中储存上百张图像。 祁碉没有注意到仿生人的动作,她还在试图劝说林茵不要冲动,哪怕林茵一直强调,她已经做好决定了。 在萨姆的目光落在林茵背后的瞬间,她透着几分不耐烦的背影顿了一下。 祁碉喜出望外地认为她回心转意了。 但事实是,林茵·菲恩迪特只是因为看到了一个人向着祁碉的房子走来。 而且这个人她还认识。 红刺莱克斯? 林茵怀疑地挑起眉毛,视线在远处的光头男人和祁碉之间转了个来回:我怎么不知道你们认识。 他来找你有什么事? 尽管知道莱克斯的武装义肢是从黑市上买的,而林茵家族的尖端机械科技公司出售的武装型号义肢才是正版,但祁碉还是坦诚地回答道: 我帮他修义肢。 林茵怔了怔,难以言喻地看了祁碉一眼:你倒是实诚。 祁碉挠了挠耳后,小心翼翼:你别生气? 林茵:...... 怎么还带是疑问句的。 林茵问:我要生气,你就不给他修了? 祁碉十分真诚地回答:我已经给他修完了。 林茵翻了个白眼:你这老好人属性还真是刻在骨子里面的,失忆之后性格是一点没变啊。 祁碉看出她没有生气,松了一口气。 林茵挥了挥手:行了,你继续跟红刺做违背市场规则的不合规行为去吧,我家还有正经生意要打理,先走了。 红发女郎没有避讳莱克斯的视线,从容坦然地与红碳帮的首领打了个照面。 隔着很远,莱克斯之前没有看清林茵的正脸,走近看清了,却又觉得眼熟。直到擦肩而过后,他才猛然间想起了这个女人是谁。 他回头看去,却只看到了林茵·菲恩迪特驾驶着限量版的悬浮车,绝尘而去。 就是她没错。 可他分明看到,林茵·菲恩迪特是从祁碉的屋子里走出来的。 怎么回事,祁碉不是被尖科开除了吗,怎么还会和尖科的副董事有如此密切的联系?难道是想让祁碉重新回去为他们做事? 联想到自己目前的状况,莱克斯心中顿时生出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他必须先把祁碉拉拢到自己这边来。 第20章 邀请 祁碉在林茵离开的时候就看到了莱克斯的身影。 男人锃光瓦亮的光头在微弱日光和霓虹彩灯的余光下闪闪发光,十分惹眼,隔着很远就能认出他的身份。 祁碉站在门前,十分热情地向莱克斯挥手,邀请他进屋坐坐。 进了门,莱克斯却发现房间中除了祁碉和她的两只宠物之外,还站着一个身材高瘦的人。 直到莱克斯的目光扫到这人从颈侧蔓延到下颌附近的黑色编号,他才察觉到这人竟然是一个仿生人。 不过他也并不惊讶,仿生人身上的气质有别于人类,永远缺少了几分情绪。 而且,绝大多数仿生人在出厂都被做成了没有性别的样子,买主可以根据自己的偏好设定性别和五官,或是选择让仿生人隐藏自己肩颈附近的出厂编号。 这也让没有改变出厂设定的那部分仿生人的身份,更容易被识别出来。 这位是?莱克斯看向银灰色头发的仿生人,迟疑地问道。 祁碉尴尬地做了个鬼脸,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萨姆:祂是萨姆,是 看祁碉犹豫不定,萨姆体贴地接过话题,向莱克斯自我介绍道:莱克斯阁下日安,我是祁碉阁下的仿生人,在十二分三十八秒前,被前一任主人转赠给祁碉阁下。 联想到自己来的时候看到的红发女人,莱克斯问:你的前一任主人是菲恩迪特家的二女儿? 萨姆说:是的,我的前一任主人是林茵·菲恩迪特阁下。 莱克斯的表情变得有点怪,他知道一些上流社会的人会彼此之间赠送仿生人,但并不清楚,对于因为她的精神问题而马上将她辞退并撇清关系的尖端机械科技公司,祁碉会呈现出怎样的态度。 莱克斯看向祁碉,想看看她的表情。 祁碉的表情很复杂,整体来说是抗拒的,但又不像是反感,而更偏向于无奈和不知所措。 再多的,战斗天赋远远高于智力天赋的莱克斯就看不懂了。 他干脆直接问:看样子,祁大师好像不太愿意接受? 祁碉一惊,双眼顿时瞪大。 她快速地瞥了萨姆一眼,惊慌摆手:萨姆,别听他说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你很好。 萨姆回了她一个平静的笑容:祁碉阁下,请不用担心。 莱克斯古怪地看了祁碉一眼:他很少看到有人类这么尊重仿生人的情感。 而且,因为仿生人芯片最底层的逻辑设计就是对人类忠诚和爱意,所以仿生人很少会对人类产生负面情绪。祁碉的担心完全是不必要的。 但看到祁碉的激烈反应,莱克斯觉得自己大概是说错了话,正准备出言道歉,却听祁碉犹豫地回答: 萨姆很好,但我确实有些顾虑,你看,我这里很小,萨姆是个高个子,在这里也活动不开,况且铁块不太喜欢生人,我怕她们之间会有矛盾 祁碉小心翼翼地说道,生怕伤害到萨姆的感情,一直密切地观察着仿生人的表情。 听罢,莱克斯低头状似沉思几秒后,使劲拍了一下手掌,把毫无防备的祁碉吓了一跳:正好,祁大师,我这里有个方法,可以解决你的这些顾虑。 祁碉眼睛一亮:什么方法。 莱克斯说:其实我今天来就是想请你去我家里坐坐,长住更是欢迎,我那里空房间非常多。 祁碉听后,喜出望外:是不是还能调查你的义肢被毁那件事? 莱克斯一顿:关于那件事已经不用了。 祁碉疑惑地问道:为什么? 在墙角之间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缪意菱也悄然抬起头,看向莱克斯,等待着他的回答。 莱克斯没有回答,而是朝着祁碉的方向伸了伸自己的左臂。 经过了短暂的端详,祁碉上手摸了一下,然后拿出不知名的工具检查片刻,十分惊讶:你的义肢已经没问题了! 莱克斯苦笑着点点头。 注意到他的表情,祁碉疑惑地问:怎么,你不开心吗? 女孩有时候十分迟钝,有时候却又是无比的敏锐。 莱克斯苦笑着摇摇头:我恐怕开心不起来。 第21章 他明显是话里有话,祁碉不明白,但缪意菱心如明镜。 根据地心人的线人今早给她传来的线报显示,莱克斯在决斗中的表现明显处于巅峰状态,义肢没有给他拉后腿,反而是锦上添花。 这说明义肢复原的时间就是在他的决斗之前。 代表着,无论是谁影响了他的义肢,这个始作俑者都不想让莱克斯真的出事。 莱克斯占据红碳帮的头目地位有数年之久,早已培养了一批自己的势力。当莱克斯倒台之后,首先牵连到的就是他身边的亲信们。 这些人将面临新一任头目的重新洗牌,地位难保。 换句话说,这个影响了莱克斯的义肢,但又在关键时刻将义肢恢复让他在关键性的决斗中获胜,从而保住帮派首领地位的人 恐怕真的是莱克斯之前不愿怀疑的下属、好友和亲眷的其中一人。 能当上红碳帮的头目,莱克斯讲义气,但也绝不是心慈手软。一旦确定是自己信任的人有了二心,他绝对会出手清算,决不轻饶。 凭他一个人,可无法揪出那个破坏义肢的家伙。这大概就是莱克斯想邀请祁碉去他家借住的原因。 抛开原因,单论结果,莱克斯邀请祁碉带上两只狗和一个仿生人去他家暂住的事情,对于缪意菱自己也是有利的。 毕竟她每天都要跑回诊所处理地心人社群传来的信息,在24小时无休的家政型号仿生人的眼皮底下,偷溜出去这件事可没那么容易。 另外,缪意菱知道自己的很多举动都和真正的宠物狗相差甚远,在和人的互动中更是破绽百出。 她能撑到今天,纯粹是因为祁碉本身就傻呵呵的,而且对她过于信任。 但和一个有着二十多年生活经验的仿生人共处一室,缪意菱恐怕不出一天就会暴露。 所以,祁碉询问她的意见的时候,缪意菱装作好奇的样子,从阴影中走出来,蹭了蹭祁碉的裤脚,然后对着莱克斯的方向看了看,发出一阵轻柔友好的喉音。 祁碉震惊地盯着她:铁块? 缪意菱回头,和她对视。 莱克斯见自己有机会,赶紧补上:看来祁大师的宠物对我的气味也不排斥。 祁碉皱了皱鼻子,对于这个结果似乎有点不敢置信,她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大狗的方向,郁闷地说:好吧。 见祁碉答应,莱克斯的脸上有喜色闪了闪,殷切地问:明天就搬过来,你看怎么样?我已经让人把屋子收拾好了。 他又补充道:给您仿生人的房间我也会让人今天连夜收拾出来。 祁碉对于萨姆是她的仿生人的说法,表达了否定,只是情绪不高。女孩还在为刚才自己的大狗和别人示好的行为感到别扭。 之前缪意菱向林茵发出威胁的低吠声时,她还担心她们相处不好,但现在缪意菱对莱克斯表现得友好,她又觉得没有那么开心。 祁碉发泄似的揉了揉大狗的后背,引来大狗不轻不重,但警告性的一瞥。 这小疯子又犯什么病了,缪意菱不明所以地想道。 萨姆看了一眼祁碉,接着莱克斯的话说:不然我今天随您先过去,整理好自己的住所,就不麻烦您家里了。另外,我也能提前过去为祁碉阁下做一些准备。 莱克斯想了想,爽快地答应了:行,你把东西收拾收拾,我在外面等你。 说罢,他又和祁碉说了几句话,转身出门。 萨姆向祁碉行了个礼:祁碉阁下,那我今天就先走了。 祁碉担心地看向仿生人:你一个人去没事吧?听说最近仿生人在外面都不安全,要不还是我和你一起去吧? 萨姆被逗笑了一样:您多虑了,我有自保的能力。再者说莱克斯阁下有求于您,看在您的面子上,即使有情况也不会让我出事·。 祁碉还是犹豫:可是可是 萨姆朝她温柔地摇了摇头:祁碉阁下,我知道您一直都是慢热内向的性子,失忆之后的我在您看来就是一个陌生人,您对和我处在同一空间感到局促是非常正常的,您不用感到内疚。 被说中了心事的祁碉红了耳廓,无措地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问:你没有不开心吧? 萨姆定定地看了看她,摇头:祁碉阁下,我是仿生人,请您不要在意我的感受,人类的一切在我看来都是可爱而珍贵的。 看着祁碉欲言又止的表情,萨姆了然地微笑道:当然,也包括林茵阁下将我送给您的行为。我没有任何不满,还请您无比相信我。 能够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说罢,萨姆朝着祁碉欠了欠身,从门边拿起自己带来的雨伞,随着莱克斯离开了。 两人的背影在细密斑斓的雨雾中渐渐消失。 第21章 艾比 第二天,莱克斯带了几个小弟来接祁碉,其中就有之前在与寒水帮的对峙中,与祁碉有过一面之缘的今晴。 莱克斯能辨认出祁碉是尖端机械科技公司前任首席研究官,就是因为她在祁碉闯进对峙现场的时候,曾经对着祁碉的正脸拍了一张照,用光脑传给莱克斯。 今晴脸颊瘦削,眼睛藏在护目镜下,形状看不真切。 但祁碉还是凭借着她露在外面的五官,精准地回忆起了这个人,向她打招呼:你好,又见面了。 确认了祁碉的话是冲着她说的,今晴表现得有些错愕,不知道为什么祁碉会表现得如此熟稔,明明她们就只见过一面而已。 她没说什么,短促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你好。今晴回答。 除了今晴,莱克斯还带来了另外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是他在帮派中的亲信。 在红碳帮中,莱克斯的头领地位不容置疑,没有所谓的二把手的存在。 在他之下,各个小头目都是由他委派自己信任的下属担任。今晴算得上是他最信任的手下,所以分管着最多的帮派事务。 其他两个人向祁碉做了自我介绍,寸头男人叫铁鹰,金发女人叫露西,两人都是红碳帮的小头目。 祁碉热情饱满地一一和她们打过招呼。 最后,萨姆也跟着车一起来了,祂最后从车里走出来,遭到了祁碉的一个飞扑,差点重新跌回车中。 祁碉阁下,您今天有些亢奋。萨姆扶稳了祁碉,微笑着说道。 祁碉朝他咧开一个饱含快乐的笑容:我感觉自己身上有用不完的精力,其实你们都不用来帮我搬行李,我正准备自己一个人搬过去呢。 闻言,铁鹰和露西都好奇地用目光,隐蔽地打量着祁碉。 他们知道这个女人曾经帮助过莱克斯,但并不知道祁碉具体是什么来头,因为不关注科技方面的新闻,所以对祁碉的脸也感到陌生。 莱克斯说这是一位对帮派很有用的人才,让他们都小心对待,引起了两人的好奇。 今天一看,祁碉有什么特别才能,他们是没看出来,不过倒是隐约看出来这个女人的精神好像有点问题,过于亢奋和激动。 铁鹰和露西疑惑地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说话。 萨姆拎起了祁碉脚边的工具箱,放进车的后备箱,铁鹰和露西也随之上前,却发现没有东西给他们拎了。 金发女人问祁碉:祁大师还有什么行李要带吗,我们帮你拿上车。 祁碉摇头:没有了,我带些工具和两件衣服就够了。 闻言铁鹰点点头,让开一步,示意祁碉上车。 祁碉回身,喊了一声:铁块,铁饼,走了! 从房间内走出一大一小两只黑狗,小狗欢快地跑在前面,大狗悠闲地跟在后面,时不时抬头,打量面前的几个陌生人。 莱克斯等人开来的是一台越野车,四只轱辘都很高,车门距离地面有一段距离。铁鹰看小狗体型娇小,干脆俯下身,想把小狗一把抱起来塞进车内。 不用,我来就好了。 一阵混合着机油的风突然而至,当铁鹰再回过神的时候,祁碉已经坐在车上看他了。黑色卷毛小狗正乖乖地趴在她的怀里,熟练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蜷缩起来。 铁鹰反应过来,祁碉可能是不希望自己碰她的宠物。 混街头的人什么都见过,对于宠物的占有欲也不是多么稀奇的事情,铁鹰干脆走到驾驶位上,等待着大狗上车,充当司机的职责。 黑色大狗看了祁碉一眼,后退几步,在一小段的助跑后,稳稳跳跃然后降落在祁碉的身边。 所有人都上车后,铁鹰熟练地打了一把方向盘。 一阵排气管发出的轰鸣声后,越野车载着几人离开了垃圾场,驶入城市公路。 第22章 莱克斯不住在高耸的公寓楼或大厦中,因为每天要往返于帮派各个据点和家之间,所以他的家直接落在了城东一处废弃的仓库地下。 外表不显眼,内部却是别有洞天, 仓库的大门是两块厚重的铁板,被推开后,显露出了里面一片黑洞洞的荒芜。仓库中间的地上横着几根早已生锈的水管,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地上覆盖着薄薄一层灰尘,偶尔有水滴滴落砸在地上的声音响起,但分不清具体是从什么地方漏水下来的,也不知道到底屋顶上有多少破损的地方。 莱克斯打了一个手势,示意祁碉跟着他往仓库的角落走。 祁碉点头,怀里抱着铁块,大狗亦步亦趋,安静地跟在她的身后。 今晴、露西和铁鹰三人则是一起跟在祁碉和莱克斯的身后,因为已经来过不少次,所以显得轻车熟路。 走在最后面的,是仿生人萨姆,身材高挑纤瘦的仿生人就像是一道无声的影子,默默地跟在所有人类的后面。 仓库里没有开灯,光线很暗,所以直到莱克斯领着祁碉走近,祁碉才发现在仓库的角落中还藏着一扇门。 门板很新,紧挨着门的墙上安装了虹膜识别系统,高度正好和莱克斯的身高相符。 莱克斯刚站到虹膜识别系统前,门就应声打开,一道略显稚嫩的机械音响起:欢迎回家,莱克斯。 门后是一部电梯,算不上宽敞,勉强能容纳下在场的几个人类、仿生人和两条体型不一的狗。 莱克斯回身:露西,你先回去。 露西和铁鹰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向莱克斯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莱克斯向祁碉解释道:露西住在外面,今晴、铁鹰和我住在这里,如果以后祁大师有什么要做的,可以直接找他们俩。 祁碉点头,跟着莱克斯走进电梯。 电梯很稳,在向下运行的时候,祁碉几乎一点下坠感也没有体会到。 大概十秒后,电梯顶部发出叮的一声,显示到站了。电梯门应声打开,入眼是一间宽大的平层,墙壁被刷成温柔的淡黄色,地板是光洁平整的是纹理瓷砖,反射着上面的白炽灯光。 祁碉眨了眨眼,看了一眼莱克斯。 没想到这个长相凶悍的光头男人的家里,居然是这种柔和的风格。 注意到了祁碉的目光,铁鹰没忍住,发出一声不成功的憋笑声音。被莱克斯瞪了一眼,铁鹰赶紧重新板住一张脸。 今晴向祁碉解释道:老大有个女儿,这是她的喜好。 祁碉恍然大悟。 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从大厅中的某扇门后转出来,她的面容温和,神情平淡,看到祁碉后并不惊讶,似乎对她的到来早有预期。 祁碉阁下,欢迎。请随我来,房间已经帮您布置妥善。 没有波澜起伏的声音从她的嘴里发出,每个口型都是相同的,带着冰冷的机械感。 祁碉看到她的颈侧也有一串编号,和萨姆的差不多,表明这个女人并非人类,也是一个仿生人。 莱克斯正在皱着眉查看自己的光脑,慢了一拍才意识到仿生人的出现。 他向祁碉介绍道:这是艾比,家里的仿生人管家。有什么需要的东西直接找她说就可以。 听到自己的名字,艾比向莱克斯的方向行了一礼:主人,请问有什么吩咐。 莱克斯说:带祁大师去她的房间。 他又转头和祁碉说:祁大师,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尽管和艾比说。我在帮派里还有事情,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艾比说就行。 光头男人犹豫了一下,又开口道:如果可以,明天白天我想和祁大师你谈谈。 祁碉爽快地点头:当然可以。 莱克斯微不可见地舒了一口气,转身带着今晴和铁鹰重新走进电梯,急匆匆地离开了。看起来刚才发在他光脑上面的信息是件比较重要的事情。 电梯门合上,大厅里就只剩下了祁碉、铁饼和铁块、以及萨姆艾比两个仿生人。 一般情况下,祁碉是比较内向的,只不过她今天的精神问题刚好出现在极端亢奋的那一档上,所以女孩十分自来熟地向艾比伸出一只手,热情道: 你好,我叫祁碉,之前在尖端机械科技公司任职,现在住在城东的垃圾场里,有时间欢迎你来找我串门。 艾比定定地看着她,芯片运转都变得缓慢了几秒,才加工出祁碉话里的含义。 谢谢您的邀请,祁碉阁下,中年女人样貌的仿生人语调平直地说道,但我作为仿生人,不能随便离开主人的房子。 根据莱克斯主人的吩咐,我现在应该带您去查看房间,并完成您的一切要求。 请您跟我来。 祁碉一脸疑惑地跟在她的身后,压低声音,悄悄凑在萨姆耳边问道:萨姆,你说她是不是不喜欢我? 萨姆疑惑地眨了眨眼,用同样的音量回答:您想多了,怎么会有仿生人不喜欢人类呢? 祂略加思索,明白了祁碉提问的缘由,解释道:艾比是初代仿生人,芯片的智能程度和我有比较大的区别,自我思考能力也弱一些,更偏向于机器人的特征。 您不用担心,这只是她被设定的样子而已,和您无关。萨姆微笑着说道。 仿生人对所有人类都永远忠诚。 第22章 房间 艾比将祁碉带到一扇淡橙色的门前,莱克斯的家里每一扇门都是清淡的暖色,和这个帮派首领在外面表现出的粗犷暴力风格完全不同。 据红碳帮的人说,这种装修风格是因为莱克斯的女儿喜欢。 祁碉抱着小狗,好奇地探头进去,看了一眼,手里还拿着自己从萨姆那里死磨硬泡抢回来的箱子。 她还是不能适应有个人面面俱到地帮自己做好每件事情,即使所有人都告诉她,这个人是仿生人,祂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人类服务。 房间的布局和外面的风格不同,家具都是冷色调的灰色或是黑色,墙壁是普通的白色,不过从家具到墙的表面都十分崭新,没有任何使用过的痕迹。 整间房间呈现出一种简单粗暴的冷肃风格,和外面的布置有着很强的割裂感。 艾比为祁碉撑开门,及时地说道:莱克斯主人吩咐过,您如果想对房间进行任何改动请自便,任何材料都可以和我说,整个过程由我完成,不劳您亲自动手。 仿生人的外表是一个面容平和温柔的中年女性,穿着面料柔软的白色衣裤,和祁碉说话的时候眼睛永远低垂着看向地面,从不和祁碉对视。 祁碉曾经瞥见过祂眼中的神色,是一种没有感情的死寂,带着几分程序化的木然,总之和萨姆确实有很大的区别。 女孩之前还以为这个世界的仿生人已经全部进化出了自己的情感,只不过在意志上还不能摆脱芯片的作用。 现在看起来,好像并不是这样。 知道了自己房间的位置后,祁碉礼貌地向艾比告别。 艾比自动把祁碉的话语当做了命令。 仿生人在告诉女孩如果有需要可以通过房间边的按铃找到祂之后,一秒钟也没有停留,立刻转身离开祁碉的视线之内。 而拥有自己的思维和想法的萨姆则是费了一点功夫。 看祁碉意志坚决,萨姆才放弃了为祁碉收拾行李、布置房间、铺好床铺的想法,有些无奈地退出了房间。 关上门后,祁碉靠着门板,走神了几分钟,直到她的腿上传来绒毛的触感,她才回神,发现是黑色大狗蹭着自己的小腿,走了过去。 大狗仿佛知道自己会引起祁碉的注意力,适时回头,和祁碉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祁碉笑了:铁饼对这里还满意吗? 大狗歪了歪头,仿佛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在所有人都走光的一瞬间,藏在亢奋下的莫名疲惫涌上了祁碉的心头,却在大狗若有若无的触碰下消失殆尽。 女孩突然活力满满地跳了起来,顿时把没有防备的大狗吓得往反方向跳了一步。 来吧铁饼,铁块,我们来看看房间。 她打开行李箱,按照自己在家里的习惯,把箱子里面的东西全部散落在地上。 看着满地都是的机械工具和金属零件,祁碉快乐地叹了一口气,躺倒在凌乱的地面上,放松四肢:这样才有家的感觉嘛。 某不知名大狗难以言喻地转过了头,眼不见心不烦。 她绝不会留着堆烂摊子活过今天半夜,缪意菱目光冷凝地想道。明天起床,祁碉就会发现这些工具零件,已经按照大小和用途,分门别类地堆在房间的角落里了。 第23章 就在单方面的火药味在房间中悄悄蔓延的时候,黑色卷毛小狗悄悄地从祁碉的怀里跳出来,在四处的嗅闻试探后,好奇地走进床边的一间像是儿童城堡一样的地方。 片刻后,一道黑色的残影从里面窜出来,然后又飞奔回去。 如此反复几次,卷毛小狗终于停在祁碉的腿边,咬起她的裤脚,用力向小城堡的方向拽了拽。 祁碉疑惑地看着它,顺着小狗的力道起身,向小城堡里面探头看去。 这才发现,原来是莱克斯给两条小狗准备的狗屋,里面的空间非常宽敞,足够两只铁饼在里面睡觉,四周还堆满了毛绒玩具和各式各样的咬胶。 对于铁块这样的小狗来说,简直算的上是天堂。 卷毛小狗快乐地在里面跑了一圈,然后站在狗屋的门口,一双橙红色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祁碉。 祁碉也很高兴铁块找到了自己喜欢的玩具场所。 爱屋及乌地,她也对那间城堡形状的狗屋给予了好感,甚至还撒了几个金属零件到狗屋门口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东西对于小狗的重要性,完全不如对她那么重要。 但到了晚上,祁碉就笑不出来了。 上床的时候,她等了一段时间,才发现小狗没有向往常一样扑到床上来,像是打定主意要在自己充满玩具的狗屋里睡觉了一样。 失落感无法掩饰地涌上祁碉的心头。 每个夜晚,身边的两种温热,都是她能成功入睡的原因。没人知道,在铁饼和铁块出现之前,祁碉有过多少个夜晚在内心的迷惘不确定中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但祁碉什么也没说,她只是愣了愣,朝小狗所在的方向看了几秒,就拉起被子,准备入睡。 她觉得,小狗自己的意愿和快乐应该排在第一位。 祁碉没有看向另一只狗,铁饼显然也找到了自己的乐趣,在房间的控制台边呆了很久,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郁闷地关了床边的落地灯,感受着这张床柔软而陌生的触感,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难以入眠。 突然,她感到自己身边的床往下陷了陷。 祁碉疑惑地重新打开落地灯。 大狗正熟练地用自己的身体,圈住蜷缩成一团的她。 看到祁碉开灯的动作,大狗淡定地迎上她的视线,深红的虹膜映照出祁碉惊讶的神情,仿佛在和她说: 突然开灯干什么,赶紧睡觉。 这张床突然有了家的感觉。 祁碉情绪高涨,快乐地把自己的脸埋进大狗的皮毛里:铁饼,你真好。 缪意菱不明白这小疯子一会儿一变的情绪到底都是因为什么,只是习以为常地用前腿搭上祁碉乱动的手,往下一压,示意她早点关灯睡觉。 祁碉乖乖听话,房间中陷入一片黑暗。 就在缪意菱即将入睡的时候,埋首在她腹部的脑袋动了动,一股轻柔的气流打在缪意菱的肚子上,让她拾起警觉。 祁碉轻轻地问: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对吧? 缪意菱在心里皱了皱眉。 这小疯子应该还不至于精神错乱到觉得一条狗会回答她的话吧? 祁碉继续小声地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以后不可以随便离开我哦。 缪意菱: 什么强买强卖。 从不多愁善感的地心人不耐烦地发出一阵喉音,催促祁碉闭嘴睡觉,十分冷酷无情。 祁碉的脑袋拱了拱,不动了。 在坠入梦境前,缪意菱鬼使神差地又想到了这句话。 祁碉的愿望大概是没办法成真的,她不可能一直陪着她。缪意菱能做的,也就只有在地心人学生失踪之后,给祁碉一个正式而体面的道别而已。 但具体怎么道别,说实话,缪意菱还没有想好。 祁碉时不时展露的,对于大狗的依赖和眷恋,让缪意菱时常感到为难。 地表社会因为常年不见日光,人类之间的距离普遍很远,大家各自有自己生活的圈层,人类心理疾病的发生率很高,自杀的几率也不小。 缪意菱还没有冷酷到即使看着祁碉因为铁饼的离开而陷入崩溃,甚至出现更严重的自毁倾向,也能置之不理的程度。 要不,还是告诉她自己其实是个地心人 但这样就是被感情牵着鼻子走了,缪意菱这辈子最大的追求,就是像不爱人类的仿生人一样活着,眼中只有目标和效率,不受个人情感影响。 该怎么办呢 再次醒来,并不是因为身体生物钟导致的自然醒。 缪意菱是被祁碉的动作吵醒的。 她本来以为这又是一次因为看不见月亮而引发的情绪崩溃,却看到祁碉的脸上也满是 突然醒来后的惺忪。 就在地心人思考发生了什么时候,门外传来的奇怪声响,给了缪意菱头绪。 隔着门,有属于小女孩细细的呜咽声传来,在空荡的房间中不住回荡。 缪意菱:? 这算什么,闹鬼? 那声音哭着哭着,那声音变成了像是喘不上气一样的咳嗽声,尖利刺耳。 祁碉一下从床上蹦起来。 比起缪意菱的疑惑和迟疑,祁碉冲出房间的脚步没有丝毫犹豫。 呜咽和无助的喘息声在她听来,就是有人需要帮助。 能帮的到,她是一定要帮的。 缪意菱暗自叹了口气,谨慎地跟在祁碉身边,也向门外走去。 开门后,走廊空荡荡的,墙壁上一盏壁灯就是所有光亮的来源。 声音是从走廊尽头传来的,那里蹲着一个小女孩,棕色卷发散落,看不清正脸。 祁碉快步走到她面前,伸出一只手:你没事吧? ...... 小女孩抬起头,一双眼睛中满是血红。 她缓缓眨了眨眼睛,说话的声音中竟然一丝哭腔也没有。 和之前痛苦的抽噎声比起来,简直平静到诡异的程度。 她茫然地问道:你是谁? 尾音还没有落下,小女孩的身体像是意识瞬间被抽离一样,软软瘫倒在地。 祁碉手疾眼快地扶住她,没有让她的头磕到墙面。 祁碉茫然地与走到她身边的缪意菱对视。 这怎么回事? 第23章 影子 祁碉把小女孩抱回自己的房间,放在床上躺平,自己则是看着双眼紧闭的小女孩发愁。 女孩在走廊中晕倒的时候,祁碉手忙脚乱地为她做了初步的身体检查,结果是一切生命体征都运行良好。 但小女孩就是紧闭着眼睛,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 是我的问题吗?祁碉愁眉苦脸地问身边的大狗。 缪意菱在她身边坐下,假装自己听不懂祁碉的问题,在她身边坐下,细细端详躺在床上失去意识的小女孩。 小姑娘大概十岁不到的年纪,长得瘦瘦小小的,穿着款式简单质地柔软的鹅黄色睡裙,褐色的头发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肩膀上。 缪意菱瞥了一眼身边正在不知所措的祁碉。 祁碉现在的装扮和小女孩很像。她也是穿着简单的睡衣,蓬乱的卷发乱糟糟地堆在肩上,神情中还残留着几分惺忪。 看起来这个小女孩也是刚刚从床上爬起来。 结合目前知道的莱克斯的家庭情况,缪意菱心中对这个女孩的身份有了一种猜测她可能就是莱克斯的女儿。 想到这里,缪意菱用鼻子拱了拱祁碉的衣服,示意她去按房间墙上的按铃,把莱克斯家的家政仿生人艾比叫过来。 祁碉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却犹豫道:不好吧,现在艾比肯定睡着了了。 . 缪意菱无语。 有常识的人都知道,仿生人的能量来源是金属溶液和充电装置,祂们在人类不需要的时候进入待机状态,只是因为被设计成节省能源的模式,并不是真正的需要睡眠。 不过想到祁碉的性格,她会纠结这一点,缪意菱倒也不觉得奇怪。 最终,因为不明原因昏倒的小女孩的紧迫程度还是占了上风,祁碉在按响了墙壁上的按铃,焦急地等待着艾比的到来。 就在按铃被按下不到一分钟的时候,房门就传来了轻柔且有规律的敲击声,祁碉从窗边的地毯上蹦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打开了门。 出乎意料的是,出现在门外的除了艾比,还有萨姆。 两个仿生人的眼睛颜色不同,艾比是深褐色,而萨姆的瞳孔则是偏冷调的灰色。但两双眼睛的共同点是,在缺乏光线的环境中,都散发着不同颜色的微光。 仿生人身上发光的地方除了眼睛,还有祂们颈侧的编号。在幽暗的走廊里,散发着淡淡的蓝光,格外显眼。 第24章 祁碉注意到,萨姆的编号要比艾比短上几位数,并且尾部数字发出的光芒和前面的数字似乎有所不同。 原本,祁碉以为按铃只是用于通知艾比,没想到来的人还有萨姆。 两人都穿着整齐,和白天的状态毫无区别。 情况紧迫,祁碉没有多问。 虽然还是不认同也不习惯,但她还是逐渐明白了仿生人事事以人类为先的行事风格。 她赶紧侧身,让两个仿生人进入房间,指着床上的小女孩说:她突然在走廊里昏倒了,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你们赶紧把她送到医生那里 艾比看到直挺挺躺在床上的小女孩后,却并不慌张。 她和萨姆对视一眼,萨姆去安抚祁碉的情绪,而外表年纪比较大的仿生人则来到床边查看情况。 祁碉的眼睛跟着艾比转,看到祂把手指搭在小女孩的脖颈上,往下按了片刻。 祁碉:? 这是什么,把脉?新世界的急救方式? 她不确定地问萨姆:按那里有什么用? 萨姆回答:开机。 面对这意料之外的回答,祁碉怔了怔。 与此同时,艾比的急救方式非常见效,躺在床上的小女孩已经恢复了意识。 在她缓缓睁开双眼的时候,那双蜜糖颜色的眼睛中,散发出了和艾比以及萨姆一模一样的幽幽淡光。 看到这一幕,祁碉反应过来:她是仿生人? 缪意菱也慢慢回过味来,刚才她就 可是,她不是莱克斯的女儿吗? 小女孩好像还有点精神不振的样子,伸出手,拉了艾比的胳膊一下,慢慢借力坐起来。 自从小女孩重新开机之后,艾比就一直站在她的身边,但眼神却是看向祁碉的。 在小女孩拉住她的小臂借力的时候,艾比既没有抽出手臂,也没有帮她坐起来,连眼神都没有向她的方向动一下,冷漠得就像被拉住的不是她自己的手臂一样。 仿佛在仿生人心中,这个房间中最值得注意的只有祁碉这名唯一的人类,刚刚重启的同类则完全无关紧要。 听到祁碉的提问,艾比用祂透着几分僵硬的机械音回答:是的。 艾比的智能程度比较低,只能听懂祁碉的问题是一般疑问句,只回答了是否,却没听懂祁碉背后的意思是希望她解释一下目前的状况。 回答了是否之后,艾比自认完成了任务,解答了祁碉的困惑,又定定的不说话了。 祁碉只好看向萨姆。 在银发仿生人中性的声音响起之前,床上的方向传来了一道声调稚嫩、发音略微含糊的小孩子嗓音。 我是蜜雪儿小姐走后,父亲买下的定制仿生人,还原了蜜雪儿小姐所有的声音样貌,作为父亲的女儿生活。 小女孩平静地回答道,只不过在说话间还夹杂着几声咳嗽,下床的时候差点没站稳,在跌倒在地毯上的前一秒,被祁碉一个箭步冲上去拢在怀里。 吓死我了,还好没事。 祁碉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小女孩的脚踝手腕都细的不行,摔倒后说不准就得有两三处骨折。 祁碉小心翼翼地扶着小女孩站好,看向艾比,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距离小女孩最近的仿生人,对她的跌倒视若无睹。 注意到祁碉的视线,艾比处理了一会儿仿生眼球捕捉到的画面信息,迟钝地问道:请问您有什么吩咐吗? 祁碉眨了眨眼,带着点不赞同地说:那个,刚才,你怎么不扶扶她? 艾比回答:没有必要。 小女孩体型的仿生人的智能程度高一些,她明白了祁碉的意思,补充道:艾比的意思是,我是仿生人,不会摔伤,所以不用扶也可以。 祁碉难以置信:但是但是蜜雪儿你只是个小姑娘啊? 蜜雪儿用稚嫩的童音平静地回答:这是人类为我设定的外表提醒,事实上,艾比还比我小一岁,今年五岁。 祁碉张大嘴,看了看中年女人外表的仿生人艾比,又转头看看外形不超过十岁的瘦弱小女孩蜜雪儿。 理智上接受了这个设定,但情感上却迟迟反应不过来。 等到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事实,脑子里深刻的尊老爱幼思想,让祁碉对拥有成年人外表的幼年人工智能,产生了由衷的愧疚。 原来是这样,对不起啊,我刚才不了解情况。祁碉带着歉意说道。 艾比看了她一眼,平板地回答:不是您的错,是我的问题,我向您道歉。 祁碉: 她真该死啊,这可是一个五岁的小孩子啊。 更内疚了怎么办、 好在,智能程度稍高一些的蜜雪儿及时说道:这是艾比的自动回复程序,有人类向她道歉都会得到这个反应,不是针对您的。 祁碉松了一口气,心理稍微好受了一点。 她担心地看向蜜雪儿:你刚才昏倒是怎么了?是不是程序出了问题,要不要去看看? 小姑娘摇头:请您不用担心,这只是我的程序设定。蜜雪儿小姐在生前体弱多病,我作为她的仿制体也将表现出同样的病例特征。 祁碉觉得怪怪的,但一时间又说不出来具体是哪里古怪。 就在她犹豫着该说什么的时候,蜜雪儿拽住艾比的手腕,向门口走去。 祁碉阁下,请您好好休息,今天晚上实在抱歉打扰到您。小女孩用不符合自己年龄的口吻说道。 忽略体型和外貌的差异,她牵着表情木楞的艾比,向祁碉礼貌道别的样子,更像是一个大姐姐牵着自己年幼的妹妹。 祁碉向祂们摆手:别在意,你们也好好休息,晚安啦。 听到休息两个字,作为仿生人的蜜雪儿稍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祁碉,欠了欠身,牵着艾比离开了。 看两个同类都离开了,萨姆也转身向祁碉说道:那么祁碉阁下,我也告辞了,祝您好眠。 祁碉点头点到一半,突然想起:萨姆你怎么和艾比一起来了?你们当时呆在一起? 萨姆说:是的,仿生人不需要休息,所以我们在一起充电,顺便交流数据。 艾比的数据库在整理归纳方面很完善,我的数据库更注重于烹饪,我们在向彼此传输和更新数据库。 祁碉叹为观止:好厉害。 萨姆微笑道:谢谢您的夸奖,这是我们该做的。我告辞了,祝您好梦。 萨姆走后,祁碉重新回到床上,抱着大狗一动不动。 好恐怖啊,铁饼,她闷闷地说,真吓人,好怕那个女孩出什么问题,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还好没事。 缪意菱安静地呆在她的怀里。 她的心中倒是有一个疑惑的地方:半夜出现在走廊的行为,尚可以说是作为人类的蜜雪儿生前有梦游的行为。 可为什么会在祁碉的房门前自动关机? 要知道,自动关机对仿生人来说,就像是身体的自我保护程序一样,轻易不会启动。一旦自动关机后没有人再次帮祂们开机,和死亡也没什么区别。 难道说,当年的蜜雪儿就是死在走廊的同一个地方,所以她的仿制体才会每一夜都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第24章 早餐 第二天清晨,缪意菱醒来的时候吓了一跳。 她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回了人类的体型,而祁碉正被自己有意无意地拢在怀里,自己的手臂还颇为亲密地搭在祁碉的腰上。 这时候,缪意菱才意识到祁碉的身材是多么瘦削,自己稍微伸展小臂,就能完全把女孩纳入怀中。 缪意菱僵硬了一会儿,稍稍往后退了一点,让自己能看到祁碉脸上的表情。 幸好,女孩的眼睛是闭着的,睫毛也一动不动。 仔细观察过后,地心人发现祁碉埋在自己的肩膀上睡得正熟,吹在她肩膀上的呼吸轻柔而缓慢深沉。 这才松了一口气。 缪意菱不敢维持人类的形态把祁碉从自己的怀里推出去,生怕女孩会醒来发现有个陌生人在床上,于是只能先变回大狗的形态。 缪意菱醒来的时候,祁碉是蜷缩成一团靠在她的怀里,而她的手臂环住了祁碉的腰。 在变回犬型之后,缪意菱的犬类形态加上尾巴,还是可以将祁碉整个圈在怀里。唯一的差别只在于她的手臂没有人类形态时的长,没办法抱住祁碉。 腰上令人安心的重量消失了,祁碉有些不情愿地睁开眼,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第25章 女孩茫然地眯着眼睛,转了转头,却发现没有什么不对。 她睡在自己的大狗身上,一切都像往常一样。 祁碉维持着转头的姿势顿了几秒,头重新坠下去砸在床上,均匀的呼吸声随之响起。 她又睡着了。 缪意菱松了一口气,确认祁碉没有发现她的身份。 大狗轻手轻脚地从祁碉的身下挣脱出来,踩着柔软的地毯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她打算用这个清晨的时间,将莱克斯住处的内部构造探索明白,方便日后的行动。 环形走廊的两边墙壁上贴着淡黄色的墙纸,天花板上纵伸着粗细不等的管道。 地下的建筑没有自然光源,只靠着四块功率不小的灯板铺在墙角,向上打着冷色调的淡光。 走廊两边的门全部禁闭,缪意菱用自己灵敏的耳朵听了听,确定里面毫无动静。 她继续向前走。 直到她听见了从对面拐角边传来的脚步声。 轻柔得像个小孩的脚步声。跌撞,拖沓,却很有规律。 周围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缪意菱选择若无其事地停在原地,直到迎面撞上来人。 是蜜雪儿,不出她的意料。 小女孩虽然是仿生人,但颈边的编号被隐藏起来,在明亮的环境下,她的眼睛没有发光,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 她瘦小的身体裹在一件宽松的居家睡衣中,上面印着蛋糕的卡通形象,脚上穿着一双毛茸茸的米色拖鞋。 看到站在路中间的黑色大狗,她先是露出了有些惊讶的神情,而后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昨天晚上见过的大狗。 似乎是她的父亲的客人养的宠物。 蜜雪儿看了看周围,发现祁碉没有跟在大狗的身边。 小女孩犹豫了一瞬,然后蹲下身,向缪意菱伸出一只小手,轻声说:早上好,狗狗。你饿了吗? 看到她的动作,缪意菱有些惊讶。 仿生人唯一感兴趣的对象,只有写出祂们的程序的人类。通常情况下,祂们都不会对动物产生过多的喜爱之情。 智能程度越高,觉醒程度越深的仿生人就会越像人类,同样的,也会对动物生出一些好感。 缪意菱只是从几个地心人同胞那里听说过这个理论,但还从没有见过真正觉醒程度深到会对动物产生怜爱和亲近感的仿生人。 她觉得蜜雪儿不是智能程度非常高的仿生人,所以这也许是人类蜜雪儿生前的性格。 毕竟,人类幼崽大多对毛绒绒的动物有种天然的好感。 而地心人对幼崽的态度通常都非常好,即使是地表人的幼崽也一样。 尽管知道蜜雪儿是个仿生人,但作为整个群体都很喜欢小孩子的地心人中的一员,缪意菱在短暂的犹豫后还是妥协了。 她走近蜜雪儿,主动把脸颊贴上了小女孩柔软娇小的手心。 蜜雪儿睁大了眼睛,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缪意菱退开,她才如梦初醒。 跟我走,我给你弄些吃的。小女孩轻声说。 缪意菱假装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在小女孩试探地离开几步后,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她跟着小女孩穿过了几扇门,沿着走廊,一路来到最大的大厅。 几个粉紫色的灯管交叠在墙上,大厅中空无一人,黑白相间的瓷砖地板一尘不染,被擦得锃亮。 一个中等高度的人影,悄无声息地从某个出口走了出来,出现在蜜雪儿和缪意菱面前。 祁碉阁下的宠物需要早餐。 蜜雪儿的声音很平淡,与其说是冷漠,不如说根本毫无起伏。 这句话不承载任何情感,只有单纯的文本信息传递作用。 典型的仿生人之间交流的方式。 祂们的情感仿佛只给了人类,但并不知道到底是祂们的确对人类特别对待,还是因为人类自己需要祂们对自己表现出情感。 艾比听了她说的话,眼睛转向缪意菱,仔细打量一番,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她去准备了,马上就不会饿肚子了。蜜雪儿有点紧张地摸了摸缪意菱背上的长毛,轻声说道。 这时候,她像一个人类小女孩,更多过像一个仿生人。 十几分钟后,艾比端来了一盘肉糜,看起来是罐头类食物,但吃上去却是鸡肉和鱼肉的混合,盐味很淡。 不愧是家政型仿生人,就算莱克斯的家里没有养宠物,但依旧具备给宠物做饭的知识储备。缪意菱想到。 她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任由蜜雪儿蹲在旁边小心翼翼又十分新奇地观察着她。 艾比在放下盘子之后,就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仿生人对同类不感兴趣,对动物也没有丝毫兴趣。 祂们的世界里摆在第一位的,永远是服务人类。 因此,当大厅正对着的电梯门打开,莱克斯从里面走出来之后,艾比顿时应声再次出现。 帮派头领的眼下卧着青黑,脸色不算好,却在看到蜜雪儿的时候,变得柔和了很多。 父亲,你回来了! 在见到莱克斯的时候,仿生人仿制模拟亲子关系的情感程序在体内瞬间激活。 蜜雪儿的状态从小孩子体型的仿生人,瞬间转变为一个会像父亲撒娇的小姑娘,十分活泼地扑进莱克斯的怀里。 因为动作太大,还咳嗽了两下。 莱克斯拍了拍她的背,把她高高举起,然后轻柔地放在地上,眉间的笑意在听到仿生人的咳嗽声后,迅速消失。 甚至眼中出现了一丝闪躲,不再直视蜜雪儿。 缪意菱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潜伏在这幅父慈女孝画面之下的怪异感。 不舒服? 蜜雪儿摇头:没有。 莱克斯看向另一个仿生人:艾比,你说。 艾比如实地把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给莱克斯,包括蜜雪儿突然出现在祁碉的房间对面,以及她的自动关机事故。 莱克斯的脸上阴云密布,但并不是很惊讶。 从他的表情来看,缪意菱突然意识到,这可能不是蜜雪儿第一次表现出这种异常了,同时这也解答了她之前的猜想 蜜雪儿晕倒在祁碉门口这件事,应该不是被程序设计好的,否则莱克斯不会表现出这种烦躁的情绪。 祁大师呢?莱克斯问艾比。 艾比的眼神放空了几秒钟,连上走廊中的监控摄像头进行查看:祁碉阁下正在和b10086前往大厅。 b10086是萨姆的编号。 不多时,高个子的仿生人和彩色头发的小个子女孩同时出现在大厅中。 萨姆和艾比对了一个眼神,两个家政型仿生人同时转身离开,几分钟后托着几个托盘一起回到大厅,放在餐桌上。 莱克斯家的早餐主要是肉类,香肠和肉排,配一个拳头大小的白面包。 缪意菱注意到,摆在蜜雪儿面前的是一碗液体,闪烁着澄澈的荧光,是一碗仿生人的金属溶液。 莱克斯对此并没有对此提出任何问题,表现得十分正常。 缪意菱知道,仿制已经去世的真人制作的仿生人具有正常进食的功能,以供定制祂们的人能够充分产生代入感。 但这些食物并不能被仿生人消化后作为能量,反而消化本身还需要消耗能量,算是一种负担。 但蜜雪儿的进食状态,依旧是仿生人的状态,而莱克斯也貌似接受了这一切,接受了蜜雪儿作为一个具有他女儿外表和性格的仿生人生活。 有种割裂的奇怪感觉。 缪意菱静静趴在祁碉腿边,尾巴在她的脚腕上不经意地扫来扫去。 很痒,引得祁碉的脸上出现忍不住的笑意,放进嘴里的叉子都出现了些微的颤抖。但女孩没有阻止大狗,反而很享受这种安静的亲近感。 大狗很少主动和她进行身体接触。 缪意菱没有注意到祁碉的暗喜,还在思考,不仅觉得这对父女实在古怪,还觉得他们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似乎是不久之前刚刚见过。 只是奇怪,她的印象中完全不记得见过他们。 第25章 善变 在早餐桌上,莱克斯对祁碉道歉,说昨天晚上蜜雪儿打扰到她的休息实在是不好意思。 祁碉说自己完全不在意,倒是对蜜雪儿的事情有些好奇。 既然病的这么严重,为什么不去看病呢? 说完之后,祁碉后知后觉地想起蜜雪儿是个仿生人的事实,她临时改口,换了个说法道:我是说,为什么不带她去检修,把身体功能调试到健康的状态。 还能是为什么,趴在地上暗自将注意力放在对话上的缪意菱心想,当然是为了让仿制人的形象更贴合于已经去世的那个女孩。 第26章 虽然仿生人的优势之一就在于永远不会生病,但这并不代表祂们不能表现出生病的样子。 只要在出厂的时候更改设定程序再激活,就可以改变仿生人的体表特征以及各项身体数据,甚至可以通过载入代码的形式,让祂们在身体上表现出患有某种疾病的样子。 只是,一般只有小厂子会生产这样的仿生人,大品牌都怕砸了自己的招牌,拒绝接这一类的定制要求。 这也是缪意菱从经营着仿生人定制专卖店的地心人同胞那里听来的。 地心人想着莱克斯会怎么向祁碉解释这种行为,却没料到,自己竟然会听到莱克斯的承认。 我也想带她把病看好,莱克斯的眼神闪了闪,颇有些认命地说,但我问到的人都说没办法,就只能 他后面的话没有再说,快速地瞟了一眼正在认真地用小勺子剐蹭着碗里剩余的金属溶液的蜜雪儿,摇了摇头,止住了话题。 闻言,缪意菱一愣。 祁碉歪了歪头,语气轻快地说:我有个办法。 莱克斯顿了一下,抬头看她,眼神里夹杂着怀疑,晦暗不清。 不用了,莱克斯拒绝道。 帮派头领粗粝的语气中夹着几分生硬,在他自己意识到了之后,稍稍变得缓和了一些,却还是极其坚定。 祁大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必须和你说清楚,这方法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以后也不要再提了。 祁碉有点尴尬。 她挠了挠脸颊,小声解释说:我这次不收你钱,上次没有把你的义肢治好,你还付了全款,本来就是我这边不好,这次就当是买一送一。 莱克斯:? 男人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诧异地问道:你在说什么? 祁碉说:我是说,我可以帮你把蜜雪儿免费修好,真的,不收你的钱。之前那次本来我就想给你打折的,你还坚持要付全款,我就挺不好意思的 女孩还在喋喋不休,她就自己之前没有治好莱克斯的义肢,却收到了他打来的全款这件事做出了道德上的深刻反省,莱克斯却骤然反应过来。 他眼睛一亮:你说你可以治好她? 经过了义肢的那件事,祁碉也不敢百分百打包票了,而是说:我尽量。 她确实是对义肢比较研究,但究其根本,仿生人也是机械元件构成的科技造物,在某些方面上和义肢的原理出入不大。 那真是太感谢您了,钱我是一定要付的,只要您把她治好 确认了祁碉没有在开玩笑,莱克斯激动得开始用敬称来称呼祁碉。而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餐桌另一头表情过分平静的小女孩。 仿佛两人口中即将被修好的仿生人不是自己一样,蜜雪儿始终低着头用勺子戳着碗里的面包,头也不抬,表现得事不关己的样子。 莱克斯的余光瞟到小女孩的动作,皱眉呵止:自己的身体不知道怎么样吗,消化不了人类的食物只会更难受。你要是还饿就叫艾比给你再拿一碗溶液去。 蜜雪儿乖乖放下手中的勺子:我没有要吃,只是随便玩玩。 听到她软声解释,莱克斯的表情也缓和了一点,他把小女孩面前的碗拿到自己的面前,将被杵得看不出原型的面包残骸倒在自己的盘子里,和其他东西一起吃下去。 从小生长在街头上,他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但面对仿生人玩食物的行为,莱克斯却没有说上一句重话。 他把面包囫囵吞下:蜜雪儿,一会儿祁大师会给你看病,你乖乖的,要配合,知道吗? 小女孩体型的仿生人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垂眼玩着桌布上的一处很不显眼的污渍。 我知道了,父亲。 祂兴趣缺缺地回答道。 祁碉向莱克斯要了一间空房间,里面有一张足够大的柜台,能让小女孩整个躺在上面。 她拎着自己带来的工具箱和一堆看不出用处的机械零件,在莱克斯暗含紧张的目光下走进房间,把房门带上。 缪意菱跟在她身后,也进了房间。 就在刚才,地心人突然想起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场合下见到过蜜雪儿和莱克斯了。 就是在和她关系很近的,身为仿生人经销商的地心人同胞经营着的仿生人专卖店中。 更加巧合的是,那对地心人夫妇正好就是失踪的地心人学生曾效理在地表上的寄养家庭。 因为地心人一直以来都生育率很低,面临着种族繁衍的问题,所以对于每一个没有成年的幼崽都倍加爱护,有着一套完善的抚养体系。 地心人的寿命比地表人长,成年年龄在二十五岁左右。在地表求学的地心人,只要未满二十五岁,就需要找到一个寄养家庭,受到来自成年地心人的照料。 因为自己向往的智能义肢专业和仿生人制造业之间存在一定学科上的关联,曾效理选择了经营着仿生人专卖店的林岳夫妇作为自己的寄养家庭。 在三天都联系不上曾效理之后,林岳夫妇满怀焦急地联系到城东的地心人群长,也就是缪意菱,向她说明了情况。 就在缪意菱到店里了解详细情况的时候,却发现店里没人,她一路找过去,发现的会客厅中传来三个人的交谈声。 除了林岳夫妇的声音外,缪意菱听出房间里还有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语气不善,带着攻击性。 缪意菱不愿意暴露自己的地心人身份,也出于对林岳夫妇安全的考虑,于是走进隔壁的房间,变回犬类形态,竖起耳朵听着隔壁的动静。 男主人林宏岳正在劝那个陌生声音的主人: 这我们真的做不到,刚才联系厂家的时候您在旁边也听见了,仿生人的仿制数据在出厂的时候已经被反复校对,嵌入芯片中,没有办法再修改了。 那个陌生声音不快地说:说明书上明明说可以修改,难道这句话是随便写上去的吗?如果是要钱,我这边多少都可以支付,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女主人林青岳说:这句话是真的,但是针对开机之前。您购买这个仿生人已经是在好几年前了。 您看,这不是钱的问题。如果需要修改这么大规模的数据,我们不能保证仿生人这段时间养成的性格和记忆不发生变化。 林宏岳紧接着说:如果您想要看到女儿健康的样子,不妨再定制一个健康数据的仿生人,您也是老主顾了,把前一个仿生人拿给我们回收,我们肯定给您打个不错的折扣 他的声音被另一个男人打断,陌生声音异常愤怒地说:她就在这里坐着,你们怎么能在她面前说这种话?! 接着,会客室中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就在缪意菱紧皱眉头,想着要不要破门而入确认林岳夫妇的状况的时候,隔壁的门被推开了,一重一轻两个人的脚步下了楼。 其中比较轻的那种脚步声很有规律,缪意菱听出是个仿生人。 她变回人类形态,从窗户向下看。 离开店铺的是一大一小两个背影,男人身材魁梧高壮,身边跟着的是个瘦小的小姑娘,因为走路吃力,跟不上男人的步伐,所以被男人干脆抱起来坐在他的肩膀上。 怎么,遇上麻烦了? 林岳夫妇进来的时候,缪意菱随口问道。 林青岳做了个鬼脸:几年前的一个单子了,定制的设定是个体弱多病的小女孩,结果今年突然过来说能不能把这个小女孩的身体治好。 仿生人又不是真正的人,哪有治病一说,他定制的时候就是按照那个数据做的,检修也修不好嵌进核心的程序,就跟改变性格一样不可能。 林宏岳接着妻子的话说道:要是换个芯片或者直接定制个新的仿生人倒是有可能,不过那个人怎么都不愿意,就是想要以前的仿生人。 他耸了耸肩:说多了还不高兴,不知道怎么想的。 林清岳说:可能是对这个仿生人产生感情了吧,顾及到仿生人的感情所以不愿意多说。地表人确实容易这样,在相处之后就模糊了仿生人和人类之间的区别。 地心人对科技普遍抱有一种不信任的态度,这导致很少有地心人会从事科技相关的行业,林岳夫妇和曾效理都是其中的特例。 但就算是从事仿制仿生人经销业的林岳夫妇,也对仿生人和人类之间的关系存在理智得近乎无情的认知。 他们不是轻视仿生人,而是地心人对于自己种族之外的任何物种,包括地表人,都有着一种无所谓的冷漠态度。 听到林岳夫妇的话,缪意菱随意回答了一句:这种事情,当初在定制的时候就应该想清楚。 第27章 这是一个月之前发生的事情,缪意菱当时只是觉得地表人情感的善变,很容易惹出麻烦。 现在看到莱克斯和蜜雪儿,缪意菱终于意识到当初那两个人,就是这对古怪的人类和仿生人的父女组合。 同时,她也有点好奇 出产定制仿生人的工厂都无法更改的,已经植入核心芯片中的身体数据,机械义肢专业出身的祁碉真的能把蜜雪儿治好吗? 第26章 失败 祁碉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莱克斯正倚在房间对面的墙上,焦躁不安地等待着,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光头男人赶紧上前一步,问:好了? 祁碉的脸色很难看。 她郁闷地垂着头,多彩的卷发乱糟糟地在脑后堆成一个小揪,像是一只无精打采的麻雀。 莱克斯瞬间紧张起来,眉头紧缩,大步走进房间。 蜜雪儿正躺在充当工作台的那张柜台上,随着开机过程缓缓苏醒,平静地睁开双眼。 莱克斯问她:米琪,你感觉怎么样? 米琪是对蜜雪儿的昵称。 蜜雪儿运转了一下身体中的各个功能,又查看了自己芯片中的程序算法,犹豫着看了一眼祁碉。 仿生人一向都是以人类的感受为先。蜜雪儿意识到这是一场失败的修复过程,虽然祂自己无所谓,但因为怕伤到祁碉的自尊心,所以还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莱克斯又问:米琪? 蜜雪儿还是没有出声,倒是祁碉干脆地承认了自己的失误:我发现了几处异常数据,但是这已经不是出厂程序设置的问题了。 莱克斯问:祁大师,你这是什么意思? 祁碉反问:蜜雪儿是不是之前没有出现过自己关机的情况? 没有。莱克斯说。 常年不在家的帮派首领转头,向家里的另一个仿生人艾比求证道:你有见到吗? 艾比却给出了和莱克斯不同的回答:有。 仿生人平直淡漠的语调,却像是一柄重锤砸在莱克斯的头上,他顿时不可置信地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没人告诉我这件事? 丝毫没有被主人的情绪影响到,艾比例行公事地按照顺序回答了莱克斯向祂提出的两个问题。 两个星期前出现了第一次自动关机。因为您没有问。 莱克斯气得不行,但艾比说的也是事实,他深呼吸道:以后要是还有这种事情,第一时间通知我。 艾比立刻回答:是。 莱克斯又转向祁碉,眉头死死拧在一起,语带忧虑地问道:你刚才说不是出场设置的问题,那米琪最近的自动关机是为什么? 祁碉说:是干扰器。 莱克斯怔了怔,几天前他第一次听说这个词的时候,也是从祁碉这里听来的:可你不是说干扰器是用来破坏义肢的吗?为什么米琪也会 我没有这么说过,祁碉耐心地解释道,我之前的意思是你的义肢是被干扰器破坏的,并没有说过干扰器只能破坏义肢。 实际上,干扰器对于义肢和仿生人都有效。它的原理是一个强有力的诱导波段,义肢的设计逻辑和仿生人有共同点,干扰器的波段可以同时影响义肢和仿生人。 看莱克斯还有些发懵,祁碉想了个比较易懂的比喻:就像是毒气,在同一空间扩散的情况下,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会受到影响。 对于机械造物,干扰器发出的波段就类似于毒气对于碳基生物的作用。不同的品种都会受到影响,只不过程度和被影响之后的表现有所不同。你的义肢直接陷入瘫痪,而蜜雪儿则会时不时陷入不自主的自动关机和休眠状态。 莱克斯慢慢听懂了:你是说,我的义肢受损和蜜雪儿的病症加重,都是同一个杂种干的好事? 他简直不敢置信,原本请祁碉来到家里就是为了查出到底是谁对自己的义肢做了手脚,但没想到都还没开始,却发现自己的女儿也被牵扯到这件事了,而且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莱克斯突然想到一件事,骤然紧张起来:祁大师,之前你向我解释干扰器作用的时候,是不是说如果不解除影响,义肢就会完全死了? 祁碉十分严谨地纠正他的用词:不能说死亡,是义肢被催眠诱导,认为自己已经寿命到头,所以会自动陷入不可逆的永久休眠状态 莱克斯打断了她的话:也就是说,米琪她也会 他的声音十分干涩,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拳紧握。 看到他的表情,祁碉犹豫了两秒,不忍地肯定了他的想法:没错,如果不解除干扰器在蜜雪儿身上的作用,祂也会在不久后陷入永久休眠。 我刚才尽量改了几个程序延缓这个过程,但如果不完全消除干扰器的影响,她会在一个月后陷入永久休眠。 在陷入永久休眠的24小时候,仿生人的芯片会自动清空储存在里面的所有数据,为下一次的数据载入做好准备。 到那时候,这个仿生人就会经历类似于人类的灵魂死亡,只不过在仿生人中,这个过程被称为清空。 莱克斯为这个突如起来的噩耗愣在当场。 整个对话的主角,仿生人蜜雪儿却对此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祂坦然地接受了自己即将被清空的未来,扯了扯莱克斯的衣角,惊喜地说: 父亲,等我清空了,你可以重新拜托工厂做一个完全健康数据的芯片植入我的体内,这样就不用再花钱重新做一具仿制身体了。 莱克斯愣愣地看向自己的女儿。 感到后背升起一阵寒意。 不仅是因为这句话里的冷漠重新提醒了他,蜜雪儿是仿生人而非人类。 更是因为,蜜雪儿对祂自己生命满不在乎,甚至已经开始为莱克斯做打算,提出在下一次的仿制过程中用自己这具身体减少成本。 而这一切恰恰说明,祁碉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蜜雪儿知道自己的死亡即将发生。 一阵无力感涌上莱克斯的心头。 人类蜜雪儿是上一任帮派老大朱蒂的女儿,朱蒂对少年时期还是个街头混混的莱克斯有救命之恩,并且接受他进入帮派,给了他一个可以容身的地方。 在朱蒂死于帮派火并后,莱克斯就收养了还不会走路的蜜雪儿,对她视如己出。 但小女孩先天不足,天生体弱多病,六岁的时候还是没有挺住,在医院的病床上离开了这个世界。 莱克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于是去订购了和蜜雪儿各项数据完全一样的仿生人,想要麻痹自己,填补失去唯一家人后的心中的痛苦和空洞。 然而,长久以来的相处让他真的把这个小仿生人当做了自己的女儿。 祂陪伴莱克斯走出了人类蜜雪儿去世的阴影。渐渐的,莱克斯接受了人类蜜雪儿已经不在的事实,把小仿生人蜜雪儿和人类蜜雪儿分开看待。 祂就像是他的另一个女儿。 尽管清楚地意识到蜜雪儿是一个无法感受到病痛的仿生人,但莱克斯再也不忍心看到祂呈现出生病的样子,并且因为病理原因只能呆在家里。 莱克斯希望能看到一个快乐而健康的蜜雪儿,即使这些都只是程序设定的表征。 这个愿望还没有实现,祁碉却告诉他,他要再次一次失去蜜雪儿了。 莱克斯的眼睛有些发红,是因为怒火,也是出于哀伤:祁大师,就没有救她的方法吗? 第27章 反问 祁碉按着额头想了想。 虽然不记得自己在这个世界经历的一切,但机械相关的所有知识却从来没有消失过,就像本能一样刻在祁碉的肌肉记忆中。 这也是她有信心能修理莱克斯的义肢以及蜜雪儿的原因。 但唯独,对于干扰器相关的记忆很模糊。 想到这里,祁碉也隐隐意识到了不对。 也许,干扰器和自己的失忆也有关。 想到这里,她更努力地去试图回想相关记忆,终于在记忆中的一角挖出了一点线索。 频率数! 莱克斯问:什么? 祁碉说:就是一串数字,代表干扰器频率的三个维度。只要知道这串数字,我就能对照着修出完全相反作用的反扰装置,抵消掉蜜雪儿芯片受到的暗示。 莱克斯问:谁会知道这些数字? 祁碉想了想,告诉他:使用干扰器的人。ta肯定知道作用在蜜雪儿身上干扰器的具体频率。如果能拿到这个干扰器就更好了。 第28章 当天中午,莱克斯就马上出门前往自己的帮派,试图找出那个破坏了他的义肢和蜜雪儿的人。 祁碉也没有闲着,她穿好衣服,看样子准备出门。 缪意菱想了想,决定跟在她身后,看看祁碉究竟打算去做什么。 发现自己家的大狗跟在身后,祁碉十分惊喜,在她的记忆中这还是铁饼第一次表现出和她一起出门的愿望。 她蹲下身,摸了摸大狗的头,信誓旦旦地说道:铁饼,出去之后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你可以放心跟在我身边。 听起来,祁碉要去的地方存在一定危险。缪意菱猜测她应该是要去调查干扰器这件事。 那么,她跟上去的决定就是对的,毕竟曾效理失踪前就是在祁碉的团队中研究干扰器。 不过听到祁碉说的话,缪意菱倒是有点无语地抬眼看了她一眼。 就祁碉这小身板,到底谁保护谁啊。 祁碉信心满满地拍了拍自己的右臂,看起来斗志昂扬。 哦对,她差点忘了,祁碉还有一条机械右臂,是武器型号的,足以自保了,缪意菱想。 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这么倒霉,被祁碉盯上了,还要面对武装义肢的威胁。 到地方,缪意菱睁大了眼睛。 林岳-仿生人专卖店。 糟了,被这小疯子盯上的居然是她们地心人。 见势不妙,跟在祁碉身后的缪意菱思考片刻,转身,跑进了一旁的巷子。 听到背后的声音,祁碉转头去看,正好看到自家大狗的身影消失在街边的小巷子里。 她倒不是很担心,毕竟大狗一般都会自己出去溜一圈,对这座城市的熟悉程度比祁碉高多了。女孩只是有点失望,她本来还以为今天可以和大狗一起多待上一段时间。 祁碉追上去,发现大楼的夹缝间已经看不见大狗的身影。 她把手扩成喇叭的形状,向大狗离开的方向大声喊道:铁饼宝贝,记得晚上早点回家吃饭! 宝贝? 正在变换成人形的缪意菱听到这个称呼,差点没把脚崴了。 一阵沉默后,祁碉听到不远处传来大狗从喉咙中发出的深沉喉音,知道这是大狗对自己的回答。 虽然大狗有时候的眼神像是在嫌弃自己的样子,但每一次都会给祁碉回应,从没有落空。 祁碉很喜欢,甚至有些依赖这样的感觉。她冲着黑洞洞的巷子傻笑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是要去干什么。 林岳-仿生人专卖店。 莱克斯曾经就是在这家店下单订购了蜜雪儿,但那已经是六年前的事情了,当时随仿生人一起送来的文件和说明书,有些已经在这期间遗失了。 所以祁碉告诉莱克斯,他需要向门店或工厂重新索要蜜雪儿的身体数据,以便于对仿生人小女孩进一步的检查和修理。 但当她听到这件店的名字的时候,顿时怔愣了一下,随即决定自己前往,查看情况。 林岳-仿生人专卖店,正是她曾经带领的研发干扰器团队中,地心人学生曾效理登记在案的住址。 当莱克斯的义肢被确认为是受到干扰器的影响后,祁碉曾经在网上查询过相关资料,发现这正是自己离职前正在研究的方向。 而经过一通翻找,祁碉在自己的光脑中发现了一份简单的会议纪要,正是关于干扰器的研究,里面就曾出现了曾效理这个名字。 并且,是他提出了一个有些危险的想法,那就是用三个维度的频率数字以密码的形式,作为开关植入义肢内部,就像是一个定时炸弹。 祁碉知道这个方法可以落实,但恐怕过于激进,也会对人类存在一定的威胁。 从会议纪要来看,失忆前的她也有着类似的想法,在那次会议中以同样的理由投出了否决的一票。 这次会议让祁碉对于曾效理这个名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会议之后还专门去找人事部了解他的个人资料。当时人事部门把曾效理的简历发到了祁碉的办公位上,但在光脑中也留下了痕迹。 上面写的正是:林岳-仿生人专卖店。 这个地址将祁碉失忆之前正在进行的项目、损坏莱克斯义肢的干扰器、以及受到干扰器波及的蜜雪儿,都联系了起来。 所以祁碉知道,自己必须来到这里。 林岳-仿生人专卖店位于街区的角落中,占据了一栋十八层楼最下面临街的那一层,二楼则是建在高楼的背面,像是一个向外延伸的平台,下面用半米粗的混凝土柱子支撑。 柱子之间架着几块分开的光屏,向路人循环播放着林岳-仿生人专卖店的广告,仿生人在广告中露出完美的微笑和礼仪姿态。 广告闪烁的彩光中有很多是饱和度极高的蓝色和粉紫色,背景的电子乐有很强的节奏感,变换无端,完美融入这栋城市的霓虹日色。 推门进去,祁碉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影。 不算陌生,她们曾经在兽医诊所有过一面之缘。只是祁碉没有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 缪医生?祁碉眨了眨眼,惊讶地说,你怎么在这里。 女兽医并没有将白大褂穿出诊所的习惯。她现在穿着黑色连衣裙,腰部用缀着黑色蕾丝的宽腰带松松垮垮地束住,黑色绳圈在背后束住发尾。 店里的灯光很亮,偏冷色调的白,一身漆黑的缪意菱十分显眼。 缪意菱听见祁碉的声音,侧过脸去看她,脸上的神情仍是淡淡的,不怎么惊讶:祁小姐? 面对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祁碉有些拘谨地问道:缪医生,你在这里做什么? 缪意菱却勾起一个轻飘飘的微笑:我在仿生人专卖店中还能做什么?看祁小姐这问法,难不成你来这里不是为了买仿生人,而是另有目的? 祁碉一下子噎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就在她犹豫着要怎么回答才不会让人产生怀疑的时候,楼上传来的声音救了她一次。 小意?楼上传来女人的声音,一个看不出年纪的女人正从二楼探头出来,惊喜中带着些许紧张地看向缪意菱。 祁碉缓缓转头:小意缪医生,你们以前认识?你真的是来这里买仿生人的吗? 缪意菱: 祁碉给她留的时间太少了,她还没来得及和林岳夫妇说明情况。结果却跳进自己给祁碉挖的坑里去了。 林青岳看着缪意菱的表情,感到十分莫名其妙,转头又看了看站在她对面的祁碉。 小意,这是你朋友吗?她问。 不是。 不是! 缪意菱和祁碉异口同声地回答。 第28章 你们 两个人的声音都有点不自然,缪意菱补充道:祁碉小姐是诊所的客户,之前有过一面之缘。 她又对祁碉说:我和寄宿在店里的曾效理是朋友,之前也曾经在诊所向祁小姐打听过他的消息,不知道祁小姐还记不记得。 对自己来店里的目的,缪意菱的解释是:我确实是想来挑一个仿生人,再顺便问问曾效理的下落。 祁碉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在她的视角看来,缪意菱不仅和莱克斯有过足够近距离的接触,足以让干扰器生效,更是和曾效理认识。 现在,她还在这个微妙的时间点上,出现在莱克斯定制蜜雪儿的门店中,看起来和老板夫妇二人早就相识。 这一切不得不加深了祁碉对于缪意菱的怀疑。 缪意菱也知道自己的表现在祁碉的眼中显得可疑,不过她不能让祁碉和林青岳单独接触,要是林青岳被祁碉套出什么信息,对于缪意菱来说就很不利了。 缪意菱率先说道:林阿姨,效理有消息了吗? 听见缪意菱叫自己林阿姨,并且把曾效理叫做效理,林青岳顿时明白了她的话背后的意思,在祁碉没有看见的时候,轻轻朝着缪意菱点了点头。 地心人的都是由三个字或者词构成,前后都是姓氏,只有中间的一个字是自己的名字。 林阿姨和效理都是地表人的叫法。缪意菱的意思是,不要暴露她们地心人的身份。 林岳夫妇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地心人的身份,不过她很信任身为地心人群长的缪意菱,所以什么都没有问,顺着缪意菱的话说下去。 她脸上的愁容做不得假:没有,效理还是没有回过家,一句消息也没有带回来。 在她说话的时候,一只毛色黯淡的鹦鹉落在林青岳的肩膀上,爪子几乎抓不住她的衣服,还是女人轻轻伸出手,帮鹦鹉稳住了身形。 第29章 林青岳心疼地摸了摸鹦鹉的背部:小噜也很想效理。 这只叫效噜的鹦鹉是曾效理的精神体,自从曾效理失踪后,它始终都是精神萎靡的状态,虽然状态不好,但依旧活着,给了林岳夫妇一丝安慰。 缪意菱仔细观察片刻,发现效噜的眼睛上出现了一层淡淡的白膜,这表明精神体和主体分开的时间太长,精神联系减弱。 再不找到曾效理,恐怕效噜过不了多久就会失明。精神链接另一边的曾效理也会受到伤害。 缪意菱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在她身边,祁碉突然开口道:请问,曾效理是什么时候失踪的?失踪前有留下什么物品吗? 听到曾效理的名字,林青岳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许多。 她和缪意菱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下楼走到祁碉面前,直视着祁碉的眼睛,带着几分质疑道:你认识效理? 祁碉陈恳地回答道:我之前也就职于尖端机械科技公司,是曾效理所在研发团队的负责人。我叫祁碉。 林青岳的表情缓和下来:那孩子和我提过你,他很崇拜你。 听到突如其来的夸奖,祁碉有些无所适从,局促地低下头,说了声:是吗谢谢。 她内向的表现反而让林青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和效理还挺像,是不是你们科学家都是这样不擅长交际? 祁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应该不是,不过我失忆了,想不起来团队里的其他人都是什么样子。曾效理是因为表现非常突出,所以被我记在了光脑中。 林青岳叹了口气:效理一直都很优秀。 看她的态度有所松动,祁碉趁热打铁地问道:我这次来,就是想问问,效理有没有把团队资料拿回家过? 林青岳皱眉,神情又一次变得防备起来:效理一直很分寸,绝对没有拿过自己不该拿的东西。你们是不是还要怀疑他的失踪是自导自演? 祁碉瞪大了眼睛,慌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看看他有没有留下相关的资料 等等,一直在一边观察祁碉和林青岳之间对话的缪意菱突然出声,打断了祁碉语无伦次的解释。 兽医看向林青岳,问道:还有人来问过这件事? 她的话中出现的代词是你们,缪意菱很清楚这句话中的敌意不是冲着自己的,所谓的你们中,也绝对不包括自己。 也就是说,在祁碉之前,就已经有人来找过林岳夫妇了。 只是缪意菱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自己? 下一秒,她就清楚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就在林青岳点头的同时,二楼传出一个耳熟的声音:祁碉?我说是谁呢,居然是你。 祁碉和缪意菱同时看向声音来源的位置。 一个穿着棕色皮衣的女人正慵懒地靠在二楼走廊的大理石扶手上,她把脸侧垂落的暗红色头发拨到耳后,挑眉低头看向祁碉和缪意菱。 祁碉呆愣地问:林茵? 林茵冲着她笑了一下:是我。怎么,几天不见就不认识了? 祁碉反应过来:你来这里也是为了 为了曾效理的资料吗?没错。林茵仿佛已经预料到她要说什么,在问题还没有出口前就已经回答道。 他失踪之后团队出现了点问题,所以我就来看看他家里有没有留下相关的资料,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 祁碉问:什么项目? 她觉得林茵的回答虽然看不出什么破绽,但同时也没有任何信息,似乎是在隐瞒什么关键的事情。 林茵顿了一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探究地打量了一下祁碉。 干扰器的项目,林茵最终说道,听你刚才的话,你来这里也是为了那个,对吧? 祁碉默认了她的说法。 来店里的两个人聊上了,林青岳左看右看,完全不知道她们都在说什么,索性开口问道:你们要的是同一个东西? 林茵耸了耸肩:我想没错。 如果是平时有人提出想看看曾效理的东西,林青岳会委婉地劝两人离开。 一是曾效理还在失踪当中,二是因为她不想让外人随意翻动和触碰年轻人的私人物品。 但这次有缪意菱在场,并且两人的话里话外透露出,她们要找的就是曾效理失踪前正在研究的东西,所以林青岳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她看向缪意菱。 缪意菱对她轻轻点头。 林青岳又犹豫了几秒,松口道:好吧。 她冲着二楼喊了几句,不一会儿,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从二楼走下来,怀里还抱着一个木头的矮书架。 男人是林岳-仿生人专卖店的另一个老板,林青岳的丈夫林宏岳。 刚才他和林青岳一起在二楼的会客厅中接待林茵,直到林青岳听到缪意菱和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出门查看。 林宏岳把木头书架重重地放在一楼茶水区的多功能柜台上,木箱落地,发出了一声闷响。 林茵少见地露出错愕的表情,疑惑道:这是? 林宏岳说:是小效的书架。 林青岳进一步解释说:小效喜欢用纸推算公式,有时候会用自己的草稿纸当成书签夹在工具书里。 他的光脑在他身上,和人一起失踪了,如果你们要找他留下的任何材料,就只有这些书架里的草稿纸可能有用了。 林茵问:之前你们查看过这些东西吗? 林青岳点头:我们请私家侦探寻找效理的时候,曾经检查过这书架里面的东西。 旁边,缪意菱作为所谓的私家侦探本人,想起了自己查看这些东西时的场景。 说实话,她完全看不出草稿纸上的字符都是什么东西,不是暗号,也不是密码,而是推算时随手记录下来的表达式。 随机的数字加上深奥且层层嵌套的公式,让医学专业出身的缪意菱无从下手,也不觉得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现在,总算是有专业对口的人一探究竟。 缪意菱看向祁碉,却在半路上和林茵的视线交汇。 林茵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打量缪意菱:你是? 第29章 来源 缪意菱无动于衷地冷着一张脸,视线不偏不倚地回视她:不如先说说你是谁? 林茵笑道: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缪意菱平静地摇头。 林茵说:林茵·菲恩迪特,尖端机械科技公司副总裁。 缪意菱说:缪意菱,兽医。 林茵挑眉:不错。 也不知道哪里不错了,缪意菱在心里想到,小疯子的朋友和她一样奇怪。 她看了一眼林茵:谢谢。你既然是来找资料的,怎么现在只有祁小姐一个人在看? 林茵的回答非常干脆,一针见血:我又看不懂,就让她帮我看呗。 缪意菱: 没记错的话,祁小姐已经从尖科辞职,不再是你的下属了。她淡淡地说。 林茵的眉头跳动一下,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你倒是知道祁碉的事情,对她很关注嘛。 缪意菱淡然地回答道:对自己的客户有所了解是应该的。 林茵重复道:客户?是她的那两条黑狗? 缪意菱没有回答。 林茵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笑意不明:检查出什么了吗? 缪意菱抬起眼皮,看她一眼:这是客户的隐私,不方便透露。如果菲恩迪特小姐养了任何宠物,欢迎也送到飞蓝诊所检查。 两个人你来我往,谁都不肯把话题的主动权让出去。 就在缪意菱开始不耐烦的时候,祁碉突然抬起头:林茵,我问你件事。 林茵漫不经心地转头:你说。 你们在推进项目的时候,是没有意识到干扰器对仿生人也会产生效果吗? 祁碉问出这句话,就只是出于纯粹的好奇。她看了曾效理一年以来的推算草稿,发现有一段计算过程他重复推演了十几遍都没有得出合理的答案。 外行人看不出来,但祁碉却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问题。 在演算的全部过程中,曾效理的前提假设都是基于义肢的各项性能数据,而排除了仿生人的所有特征。 第30章 但在给蜜雪儿检查的同时,祁碉分明发现,干扰器也是会对仿生人产生影响的,并不是只对义肢有作用。 林茵原本平静的神情,在听到仿生人这三个字的时候,突然变了。 她迅速向周围扫视一圈,目光落在林岳夫妇和缪意菱的脸上。 今天就先到这里,我们就不打扰了。林茵一把拽起神情茫然的祁碉,向其他三人干脆地道别。 效理对尖科做出了十分重要的贡献,他留下的这些数据也都是宝贵的资料,我们希望能将这些数据尽数回收。 稍后会之后会有公司法务和您进行洽谈,他们会提出一个金额,作为您对这些数据妥善保管的感谢,这是尖科的一点小小心意,还请务必接受。 祁碉不明所以地跟着林茵走了。 林岳夫妇也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思考着林茵留下的那几句话,林宏岳问:小意,你说我们要把这些草稿交给尖科吗? 缪意菱果断地说:原件给他们,扫描件留在自己的手里。 林青岳犹豫道:可这是小效的东西,本来今天我们就是擅自动了 缪意菱说:像尖科这样的大公司一向不择手段,如果今天你们不给,说不定明天店就会意外被抢劫或者烧毁。 作为群长,她不能让自己管辖社区之内的地心人蒙受任何财产损失。 林青岳不自觉地抚摸着曾效理留下的手稿,神情有些难过:可是 缪意菱的语气强硬起来:没什么可是,曾效理已经失踪了,我不能看着你们再失去这个店。听我的,把手稿原件给他们,但一定要留下扫描件,以后有个万一可以作为筹码。 尖科也能想到这一层,如果来的任何人问起来你们有没有留复印件,不要给他们明确答复。他们有忌惮才不会轻易动你们。 另外,多谈点价钱,让他们好好出出血。 林青岳问:这也是为了安全起见? 缪意菱说:一部分是,现在局势开始乱了,多留点钱对你们有好处。 林宏岳琢磨了一下,发现缪意菱把原因没说全:剩下的呢? 缪意菱双臂抱在胸前,站在窗台前,向下望见祁碉跟着林茵上了她那辆招摇的昂贵跑车。 跑车没有开动,所以祁碉和林茵应该只是在车上说话,但又不想让别人听见。 车窗的材质是高级的防窥材料,效果类似于双面镜,从外面看根本不知道车内发生了什么,就连说话时的口型都看不见。 缪意菱猜测,应该是林茵不想让自己的话被人听见。 这对话明明就发生在她眼前,却让她无从得知具体内容。 控制欲极高的地心人冷冷地回答:我看林茵·菲恩迪特不爽。 林青岳和林宏岳对视一眼: 小意还是这样,两个地心人不约而同地无奈地想到。 林茵关上车门,神情严肃地看向祁碉。她本身的长相就偏向于凌厉,下颌线锋利,眉骨高挺,唇形锋利凉薄。 虽然她平时里一贯散漫的表情冲淡了骨相带来的尖锐感,但林茵不笑的时候,却能给人带来不小的压迫感。 祁碉被她看的有点慌张。 怎么啦,我说错什么了吗?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林茵问:你怎么知道干扰器能作用于仿生人的? 祁碉:我见过。 林茵震惊地重复:你见过?有仿生人被干扰器影响了? 祁碉点头:我来这里就是想看看有没有解除干扰器作用的方法,我对干扰器的记忆很模糊,之前莱克斯的义肢还是因为施加干扰的人解除了干扰器的效果,才治好的。 林茵意识到了什么:你之前说帮莱克斯修义肢那时候他义肢出问题是因为被干扰器影响了?! 祁碉点头,表情有些不解:你怎么了? 林茵脸色十分难看:干扰器根本就没有投入实际使用过,项目进展到一半就紧急叫停了。 祁碉问:为什么? 林茵说:不知道,是联邦军高级长官直接下的指令。 祁碉终于有机会问出自己一直以来都想知道的问题:说到底,你们到底为什么会研究干扰器这个项目啊? 尖端机械科技公司的主营业务就是义肢,去研究一种可以破坏义肢功能的装置,就像是汉堡店的老板在自己后院繁殖大量霉菌一样,是砸自己招牌的部署,祁碉觉得也太奇怪了点。 林茵却说:不是我们自己想研发这是联邦军的命令。 第30章 谎言 见祁碉不解的眼神, 她叹了口气,说:你知道,我科之所以能快速抢占市场, 一是因为第一军工生产的义肢大批量出了问题,二是因为我们推出了武装型号的义肢, 是市场上全新的产品。 武装型号义肢研发成功的时候,公司给联邦军交了一大笔钱, 达成一笔关于分红的交易, 又许诺给军队方配备最新型号的武装义肢, 才让产品成功上市。 但没过多久,联邦军却说武装义肢有扰乱治安的风险,要为军方研究出一种可以瞬间停止武装义肢攻击的装置。不然就要收回武装义肢的许可。 当时公司正在填补第一军工留下的市场空缺,武装义肢求大于供, 正发展迅速, 正是需军方扶持的时候。所以我哥就答应了军方的要求, 让你带头牵起团队负责研发控制器。 林茵一口气说完了前因后果, 祁碉却还是不明白一点:那为什么中途联邦军会要求停止研发?是研发中出了什么问题吗? 林茵面沉如水:据我了解,应该是联邦军发现了干扰器对仿生人的影响, 这才意识到干扰器的破坏性太大,超出了之前预料的范围。 后来,团队成员一一失踪, 我猜也是联邦军搞的鬼。他们绝不会允许这样大规模杀伤型号的武器, 掌握在尖科的手里,对他们的权威产生威胁。林茵沉思道。 祁碉睁大了眼睛:你是说,除了曾效理以外的人, 也都失踪了?! 林茵烦躁地点了点头:没错, 但前几天联邦军却找上门, 问我们要人。人都在他们那里,我们哪来的人?说一套做一套,演得倒挺真。 她又骂了几句,转头看祁碉:都清楚了吧,没事就下车,我得回公司了。 祁碉说: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林茵问:什么? 按你的说法,我的精神问题也是被联邦军搞出来的吗?毕竟我是项目负责人不是吗,现在却还好端端的呆在这里。 林茵却皱起眉:我不确定,但你能逃过一劫,肯定是因为精神失常和失忆这件事。 在片刻的怔愣后,祁碉突然抱住她:我知道了!你们把我辞退是为了保护我对吧,我好感动,你和你哥哥真是个好人! 林茵: 不是,我们辞退你是因为你已经疯成这样了。她面无表情地说道,一把把祁碉推出车门。 对了,萨姆在你那里过的怎么样?林茵一边发动汽车,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祁碉嘿嘿笑着说:祂过的挺不错的,还交到朋友了呢。 林茵:仿生人? 祁碉:仿生人。 林茵没有再说话,朝着祁碉挥了挥手,关上车门。跑车悬浮起来,扬长而去。 祁碉目送着林茵的车走出视野范围,慢慢垂下目光,叹了口气。 她本来以为自己即将摸到失忆的真相,却没想到,这团迷雾反而是越来越浓,自己深陷其中,什么都摸不清楚。 祁碉希望找回自己的记忆,本来只是希望能和这个世界产生链接,缓解她时刻能感受到的迷惘和孤独。 但近期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反而让她觉得更加迷茫,仿佛自己正在被一个巨大的谜团裹挟。她想要逃出来,却发现自己早在失忆之前就搅和进去,已经泥足深陷,毫无脱身的可能。 她感到失望和无助,但不肯让自己陷入消沉的思绪中。 精神疾病让她很难从消极的情绪中缓过来。就像一个沼泽,半只脚踏进去,就离整个身子都沉下去不远了。 就在祁碉稍微缓过来了一点的时候,一只手从她的身后伸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祁小姐,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呢?缪意菱问道,顺手把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翻进去的衣领揪出来,抚平摆正。 第31章 祁碉的目光呆愣愣地跟着她的手移动,对于这没来由透着亲近的动作感到茫然。 她明明只和这位女兽医见过两面而已,而且缪意菱的面相冷淡清高,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会和别人主动亲近的样子,更别提是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 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做了什么,缪意菱在心中暗自皱眉。 出于控制欲和时不时发作的强迫症,她的犬类形态经常会在早上把睡得七扭八歪的祁碉,重新摆成正确的睡姿,顺便把被女孩蹭得面目全非的床单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祁碉完全不在意自己穿的是什么,也不在意衣服会不会随着她的动作被弄乱,缪意菱已经把帮她整理衣物当做习以为常的事情。 神经大条的祁碉也把自己的宠物帮自己整理衣物这件事当成很自然的事情,完全没有感到什么不对。 但当缪意菱的人类形态做出这种举动的时候,祁碉的脸上便出现了实打实的疑惑。 缪意菱开始转移她的注意力:祁小姐吃过饭了吗? 祁碉说:早上吃了。 缪意菱点了点自己的光脑,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已经是中午了,不如我请期待祁小姐吃顿午饭,我们也可以好好聊一聊关于效理的事情。 祁碉本来就不善于拒绝,而且缪意菱邀请的理由也足够充分,她觉得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她还是有一点犹豫:但是我家铁饼跟着我一起来的,我想等她一起回家 祁碉看到,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后缪意菱的脸色柔和了一些:我刚才看见和铁块长得很像的大型黑色犬类,顺着这条路往这个方向走了,应该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了。 顺着她指的方向,祁碉看了一眼,松了口气那是她们来时的方向,所以铁饼应该已经回家去了。 想到这里,祁碉接受了缪意菱的午餐邀请。 缪意菱带着祁碉来到了一家临街的西餐馆,正对着街区的拐角,招牌上用鲜艳的颜色画着一碗看起来浓稠喷香的土豆浓汤。 竖在店铺正上方的霓虹灯牌上也勾勒着相似的形状,因为天色还早,所以只是闪烁着淡淡的荧光。 祁碉跟着缪意菱找了一处背对着临街落地窗的位置坐下。 她局促地环顾餐厅内部,却没有看到任何服务人员的身影。缪意菱知道祁碉对于这个世界的很多规则都不清晰,现在露出不安的神情,大概也是因为不明白餐厅运作的规则。 她伸出手,按下了桌边的按钮,两张泛着淡黄色光晕的光屏应声弹在桌子正上方,一前一后,正好朝向祁碉和缪意菱的方向。 缪意菱不确定对于在餐厅点餐这件事,祁碉到底知道多少,索性把全部的流程介绍一遍: 祁小姐可以在桌面上方弹出的光屏上勾画自己想要的餐品,然后点击菜单最下方的确认按键。这家店的出餐效率很快,十分钟以内就能将餐点餐具上齐。 说着,缪意菱给祁碉做了一个示范。 她看了看菜单,很快做出决定,给自己点了碗蔬菜浓汤,配上一份牛排和香肠。 祁碉看着光屏上的菜单,还是很犹豫,不知道该点什么。 缪意菱心想:这小疯子不会不识字吧? 她轻咳一声:这家的汤品都不错,土豆泥之间的差距比较大,最好选择芝士玉米风味的。如果祁小姐不介意,我可以帮你点单。 在垃圾场的日子里,祁碉大多时候都只喝萨姆与林茵给她送来的营养液,缪意菱只见她喝过几次罐头汤。而土豆泥则是祁碉今天在莱克斯家早餐餐桌上吃的唯一食物。 美食是光冠城居民的一大爱好,祁碉这样对食物毫无欲望的人,缪意菱还是第一次见。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因为祁碉的精神问题,还是因为祁碉只是挑食而已。所以点单的时候尽量挑了她曾经吃过的东西说。 缪意菱隐约能察觉出祁碉对自己的防备心理,虽然不爽又纳闷,但缪意菱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和祁碉搞好关系。 毕竟怎么看,祁碉身上都有找到曾效理的线索。 祁碉立刻点了点头,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我把钱转给你。 缪意菱微微一笑:不用,这顿饭我请。 祁碉欲言又止。 缪意菱瞥向她:怎么了? 祁碉说:你 算了,没什么。犹豫片刻后,祁碉却放弃了说到一半的话。 虽然有些好奇她想问什么,但缪意菱并没有深究。 祁碉不主动问她,她正好可以主动挑起话题,掌握对话的主动权,用最少的信息换取祁碉知道的信息。 缪意菱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关节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祁小姐,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 无数的问题在缪意菱的脑子里转了一圈:你喜欢吃什么? 祁碉有些错愕:啊? 这什么问题? 缪意菱说:刚才看你点单的时候很久没有确定,我怕是因为我找的这家餐厅不合你的胃口。 她没有说出自己其他的猜测。 祁碉摆了摆手,急忙解释说:不是的,我只是不知道该选什么菜才好。我平时不太常吃动西,所以也没什么喜欢的。 其实缪医生你选的菜都是我很喜欢的。 因为那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吃过的几样东西,汤和土豆泥。 缪意菱笑了笑:那就好。 祁小姐食欲不振是因为身体不舒服吗?她问。 祁碉摇头:应该是因为我的精神疾病吧,我就是不想吃固体的东西而已。 缪意菱点了点头,这和她之前的猜测是一样的。 对于祁碉的坦诚,她礼节性地回答道:我很抱歉。 祁碉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后知后觉,对于和一个陌生人单独吃饭感到有些不自在:没事。 餐桌上一时陷入沉默,这时候两人点的餐品都到了,祁碉开始借进食的动作掩饰内心的无措。 因为她的精神问题,对于很多食物,祁碉都尝不出味道,只能靠咀嚼时候的口感和餐品的名字原料等,在脑子里推断嘴里的东西应该是什么味道。 这个过程很无聊,毕竟想象得再多,该尝不到还是尝不到,所以祁碉这段时间一直靠营养液生活着。 味同嚼蜡的食物没有餐馆本身对她的吸引力大。 在缪意菱也低头吃饭之后,祁碉开始打量起身边的环境。 餐馆内部并不宽敞,厨房的入口隐藏在一道无人的柜台之后,天花板很高,上面是涂着崭新的荧光涂料的潦草风格涂鸦。 在店里进餐的人不多,算上她和缪意菱一共也只有两桌而已。 店员目前能看到的只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左耳打了耳洞带着一只夸张的耳环,几分钟前刚从厨房走出来给她们上菜。 就在祁碉观察的时候,店里又进来了两个人。 令人惊奇的是,两人从身高长相、表情神态到走路时的动作幅度,都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像是复制粘贴,简直没有任何区别可言。 两人梳着贴着头皮的短发,身上都穿着相似的黑色衣服,看设计像是某类制服,左右肩上各有几个亮黄色的字母,绣在两道平行的花纹中间。 带耳饰的年轻人从后厨走出来,手里什么却也没拿。 看到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的神情,自若地招呼两人先坐下,然后转身打开了餐厅角落处的那扇小门,钻进了像是储物间一样的地方。 祁碉看的入神,缪意菱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优雅地将碗放在桌子上,问道:祁小姐对巡逻队有兴趣? 祁碉:巡逻队? 缪意菱给她科普:就是维护治安的一只队伍,平时会辅助人类警察视察街道,有异动随时上报联邦军。 祁碉说:我第一次见长得这么像的双胞胎,居然还从事了同一个行业,她们的长官不会认不清人吗? 这小疯子还真是一点常识也没有,缪意菱心里好笑地想道。 她把嘴角的一丝笑意压下:巡逻队整支队伍都是同一型号的军用武装仿生人,平时执勤的时候都长得一样,只有在执行特殊任务的时候才会改变容貌。 祁碉知道自己犯了傻,不好意思地说:原来是这样。 另一边,察觉到祁碉和缪意菱视线的两个仿生人,冲着祁碉的方向站起身,行了一个礼。 刚好年轻人也从储物间出来,手上拿着一个透明的袋子,里面有瓶瓶罐罐撞击发出的清脆声音,祁碉想起那好像是萨姆经常会喝的金属溶液。 第32章 就是仿生人用来补充能量的东西。 缪意菱适时为她介绍说:这间店应该是兼任仿生人补给站,所以巡逻队的仿生人会来这里买补充剂。 祁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在目送两个仿生人朝着年轻人行了礼,又回到街道上之后,她突然转过头问: 缪医生,武装仿生人的应用很普遍吗? 缪意菱有些意外于这个问题,不过还是耐心回答道:是的。武装仿生人造价高昂手续繁琐,一般是联邦军才会用,不过有钱人也会买武装仿生人作为自己的保镖。 也就是说武装仿生人比武装义肢先出现?祁碉问。 缪意菱说:是。 祁碉皱眉想了想,问:可怎么想都应该是义肢先被研究出来吧,智能仿生人的制作比义肢的难度高那么多,怎么现在会是仿生人比义肢的发展更成熟? 听到这个问题,缪意菱瞳孔一缩。 她这才意识到,面前的小疯子虽然行为疯疯癫癫,情绪阴晴不定,对待人毫无防备,却完全不傻,甚至是非常敏锐的。 她没有关于这个世界的任何常识与记忆,却还是凭着自己看到的东西,加上缪意菱三言两语的解释,敏锐地察觉了其中最不合理的地方。 看着祁碉纯然疑惑的模样,缪意菱缓缓开口道:这就要追溯到半个多世纪以前。 近一个世纪前,仿生义肢的发展十分迅速,在最新的科研成果中,仿生义肢已经和人体毫无差距,可以被随心所欲地使用。 当时第一军工集团的董事长开始在全球各地演讲,宣传仿生义肢的种种好处,并且极力演说仿生义肢可定制化之后的光明前景。 但就在这个时候,民众间出现了一种反对的声音,并且愈演愈烈,最后发展成了一个颇具规模和影响力的组织,骨肉会。 听名字就知道,这个组织的宗旨就是以人类的血肉为上,反对人类主动遗弃自然赋予自己的肢体,而接上更加完美和功能多样化的仿生义肢。 这个团体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不只有重视的血肉天赋论的支持者,还有接不起义肢的普通民众。 事情以一场规模巨大的,针对第一军工集团的爆破行动而告一段落。 最终,损失惨重的第一军工集团宣布延缓义肢的研究,转而生产同样前景光明,但在技术上更难突破的仿生人。 而饱受争议但始终在舆论中隐身的军政府,在第一军工集团主动表态后也站了出来。 几个元老迅速拟定了一个草案,宣布加强对义肢研发的管控,给义肢的进一步发展设定了很多条件,拖慢了义肢的研发过程。 当时的科技日新月异,看没的可赚、研究周期又长,几个大公司纷纷去研究仿生人,没过几年初代仿生人问世,从此智能程度一代比一代高。 而当年科技成果领先的仿生义肢,却在几年后才被研发出来,并且应用一直受到严格的管控,基本只能在正规医院中出具残疾证明才能获得义肢移植手术的资格。 这些都是缪意菱读大学的时候从图书馆中了解到的,事实上,并没有多少人会意识到义肢发展与仿生人发展之间存在的鸿沟,也很少会去主动了解着背后的原因。 这也是缪意菱惊叹于祁碉敏锐的原因。 祁碉暗自消化了一番刚才听到的内容,又问:那为什么现在义肢可以出现在市场上? 缪意菱耸了耸肩。 毕竟义肢市场有的可赚,通过几个头部大公司不断向联邦军的高层打点好处,骨肉会又在半个世纪内销声匿迹,近些年义肢市场终于逐步放开。 现在,义肢移植还是变成了一件可以在地下诊所中随意操作的小手术。 人类的肢体被它们的主体随意留在手术台上,随着腐烂的餐食一起被扔进垃圾场填埋。 当然,缪意菱知道祁碉是个胆小又心软的性格,思想守旧,对科技的发展一知半解,所以只说了前面的部分。 对于人类肢体像家畜腿肉一样被垃圾车带走这种屡见不鲜的社会现象,缪意菱只字未提。 祁碉听了之后,愣了半晌没说话。 缪意菱心里叹了一口气,怀疑自己还是把这胆子不比松鼠大多少的小姑娘吓到了。 祁小姐还有什么想了解的吗,她平静地问,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祁碉的生活常识实在过于欠缺。也不知道是不是平时作为地心人群长,为自己社群中的地心人操心操惯了 缪意菱实在担心祁碉哪天被人骗了还要帮人数钱,所以趁着这个机会,她决定多给祁碉补补知识。 这样也方便获得祁碉的信任,之后好问出自己想知道的,关于曾效理和干扰器的事情。 缪意菱精心计算着,却被祁碉的下一个问题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祁碉突然抬起头,直视缪意菱:你知道我失忆了吧。 缪意菱还没来得及反应,祁碉就又说:我们在我认识前是不是认识,不然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对祁小姐很好吗? 祁碉十分笃定地点头:你帮我整理衣领的动作很自然,而且还帮我点菜,还耐心给我解释常识性的东西,有问必答。 缪意菱再一次确定,祁碉是真的很敏锐。但她也并不慌张:这都是正常的,毕竟我有求于祁小姐。 祁碉紧盯着她,眼里充满怀疑:但你点菜时点的都是我会吃的东西。 缪意菱神情自若:巧合而已。 也有可能,但我不这么觉得。祁碉执拗地说道,固执己见。 缪意菱无奈了。 祁碉的直觉很准,只是因为信息差,所以推断中稍微出了点差错。她们不是在祁碉失忆前认识,而是在祁碉失忆后认识。 关系在某种程度上也算的上亲密,毕竟每天晚上缪意菱的犬类形态都会被禁锢在祁碉的怀里,陪她到清晨。 略微一想,缪意菱就知道祁碉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执着。 祁碉一直很害怕,在这个世界上她没有记忆,处处都觉得不对劲,不熟悉。她和这个世界的联结很薄弱,所以急需有人将她从这种孤立无援的孤独状态中拉出来。 任何一个失忆前认识的人,对于祁碉来说都是救命稻草,她紧紧地拉住她们,林茵如此,萨姆也是如此,铁饼铁块更是祁碉最为珍视的存在。 即使祁碉是个老好人,她对待人的态度也有微妙的亲疏之分,她对失忆前就认识的人的亲近感,要比其他人来的更为强烈。 不幸的是,就目前看来,恰好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可疑地点的缪意菱,正在被祁碉怀疑,出于她好感度排名的下游水平。 想到这里,缪意菱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想法。 可以短时间内把自己在祁碉这里的好感度提高,而且还能打消祁碉怀疑的好办法。 没错,你说得对,我们在你失忆之前的确认识。缪意菱干脆地承认道,看着祁碉的双眼因为惊喜而亮起,不过她的话还没说完。 祁碉:我们是好朋友吗? 缪意菱淡淡地问:为什么会这么想? 祁碉说:就是你对我很关心啊,也很了解,所以我觉得我们的关系肯定很好。 缪意菱露出了半个莫测的笑容,气定神闲地说:祁小姐猜错了,我们的关系比好朋友要再好上一些。 在你失忆之前,我们是地下情人的关系。 祁碉愣了半晌,反应过来之后差点没吓得从椅子上翻下去。 地地地下情、情人?! 她结巴着重复道。 在问她们是什么关系的时候,祁碉可没预料到这个回答那她不就成了失忆后不仅把女朋友忘得干净,甚至还怀疑她和财产破坏案件有关的渣女了吗? 祁碉惊恐地睁大眼睛,女朋友也好,男朋友也罢,甚至于仿生人情人,不知为什么,她怎么都觉得自己不是会有恋人的样子。 是,是不是搞错什么了,我,我她磕磕绊绊地问道。 祁碉越慌,感觉主导权又回到自己手上的缪意菱就越游刃有余。 女兽医冷静地报出一串数字,由三组数据组成。 祁碉反射性地问:干扰器的频率?真的是你干的?! 缪意菱: 这小疯子的脑子还真是一点没长在感情这方面啊,女兽医无语地想道。 是你的三维数据。她说。 如果不是恋人而是普通朋友,祁小姐认为,我怎么会对你的身材数据这么熟悉? 第33章 祁碉反射性地往下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出来。她习惯穿非常宽松的衣裙,尤其是印有繁复花纹、颜色鲜艳多样的裙子,今天穿得也是如此。 宽大到看不出来身材的任何数据。 祁碉被说服了一半:那,那我回去量量身材,才知道你说的真假。 她的语气渐渐弱了下去,缪意菱知道她已经信了七八分。 身材的具体数据确实是一个有力的证据,只不过每晚拥抱的人除了恋人身份,也可能是主宠。 既然我们之前是恋人,为什么你之前不说?祁碉小心翼翼地问。 早在想到要编造祁碉恋人身份的同时,缪意菱就想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你很久不联系我,我认为你对这种关系感到厌倦,所以也赌气没有和你联系。 所以在兽医诊所看到我的时候,你才会这么惊讶?祁碉突然想起在她记忆中两人初见时的场景,恍然大悟。 缪意菱顺着她的意思点了点头,心中十分满意。 小疯子已经会自我说服了,省了她不少事。 顺着她的思路,缪意菱继续往下编:一开始我以为你是故意装不认识我,后来觉得不对,才意识到你可能因为精神问题所以不记得我了。 祁碉心虚地低下头,但又有点委屈:可你之后也没找过我啊。 缪意菱迅速为自己找好理由:我去你原来的住处,扑了个空,顺着你留在诊所的地址找过去,却发现一个人也没有。 原来是这样。 祁碉的眼睛亮了,她为在这个世界上有人一直在找自己、挂念着自己这个事实感到十分开心。 可我们为什么要做地下情人?祁碉问。 缪意菱说:我们只是刚确定下关系,还没有告诉其他人,并不是刻意隐瞒。 言下之意是,问林茵和萨姆,她们肯定都是不知道这件事的她们当然不会知道,因为这整件事就从来没有存在过,缪意菱想。 经过一番思想搏斗,祁碉完全接受了这个说法。 恋人的亲密度超乎朋友,作为她在这个世界上的联结再合适不过,虽然突如其来的恋人让祁碉感到有些紧张和羞涩,但主要还是激动和雀跃。 祁碉不说话了。 缪意菱饶有兴趣地看到血色从她的耳朵一直蔓延到颧骨上。 害羞,这倒是第一次在祁碉的脸上看到。缪意菱想到,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出一本书,就叫《小疯子的观察日记》。 两个人各有所思,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 缪意菱看气氛差不多了,就想开口询问关于曾效理的事情,作为只和祁碉见过两面的兽医,她现在应该是不知道干扰器的存在的。 但作为祁碉以前的地下情人,缪意菱尽可以说是祁碉之前把相关的信息告诉了她。 缪意菱算盘打得正好,刚准备开口,无意间瞥向窗外的余光却看到了令她心脏骤然紧缩的一幕。 来不及提醒祁碉,她猛地站起来将祁碉扑倒在地,同时掀翻桌子作为掩体,汤汤水水撒了一地。 碗筷餐盘和金属地面撞击,然后又被弹跳起来,如此往返,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引得年轻的服务员不明所以地从厨房探出头来。 回去! 缪意菱果决的厉喝,把他吓得慌里慌张地缩头进门,还没有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就下意识地按照缪意菱发出的指示去做。 被按在缪意菱怀里,祁碉茫然地动了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随后,她反应过来,把自己整个圈在怀中的女人是自己失忆之前的恋人,让这个怀抱在意料之外,又多了几分奇怪的旖旎。 祁碉不自在地用手拍了拍缪意菱的肩膀,想让她先放开自己。 却被缪意菱断然呵止:别动。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子弹击破临街玻璃,射进餐厅之内的响声,集中在笼罩住缪意菱和祁碉的周围。 如果没有被缪意菱竖起来挡住两人的餐桌,恐怕现在她们的身体双双已经变成了筛子。 这下,祁碉总算知道缪意菱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突兀的举动她一定是透过玻璃,看到了发动攻击前的一幕,意识到了危险,所以才把祁碉扑到护在怀里。 缪意菱十分确信,这伙人就是冲着祁碉来的。 火力集中在她们周围不提,恐怕连祁碉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女孩的目光骤然变了,她目光冷凝地举起自己被换成武装义肢的右臂,毫无惧意地探身出去 祁碉! 缪意菱想把她的手捞回来,但武装义肢的力量不是血肉之躯可以抗衡的,她完全扑了个空。 躲在我后面,不要出来。 祁碉对她轻声说道,声音几乎称得上小心而轻柔,而和她的声音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子弹撞到她的义肢上发出的巨响,以及随即掉落在金属地板上的清脆响声。 祁碉轻蔑看了一眼地上的弹壳,仿佛在嘲笑袭击者武器的威力实在太弱。 对于这样的祁碉,缪意菱感到十分陌生。但子弹确实无法伤到祁碉,于是她也不再出声,转而静静观察祁碉接下来的举动。 女孩右臂的金属义肢和人类手臂没有什么不同,而且因为体型原因,显得更加纤细易折。但现实是这条手臂挡住了无数子弹,并且从掌心的位置,开始散发出亮蓝色的光芒。 祁碉凝神看了一眼,窗外停着一脸黑色的悬浮车,体型很小,大概只有两个座位。 悬浮车右边的车门向上打开,一个带着仿生面具遮掩住五官的人架起机枪,正对着店里的方向扫射。 隐约可以看见车内放着更多型号、不同样式的武器。另一个穿着牛仔外套的人正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摆弄光脑,但车门上方挡住了视野,让祁碉看不清那个人的五官。 祁碉虚了虚眼,在心中迅速计算着最有效率的攻击轨迹。 她抬起掌心,蓄积的能量喷涌而出,化为尖锐的利箭形状,朝着架着机枪的男人射去。 应声炸毁了男人面前的武器。 在打出下一发攻击时,祁碉却犹豫了一下。 车内还有另一个人,要想在不伤到那个人的情况下摧毁那些放在车里的武器,就算是把激光箭的能量调到最小,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最后,祁碉偏移了原先的攻击轨道,相继发出四只能量较小的箭头,无一虚发,将悬浮车的四个轮胎逐一炸毁。 回身在车里寻找下一个武器的攻击者被突然而来的爆炸吓了一跳,骂了一声,虽然看不清脸,但听声音像是一个男性。 他连忙用车门挡住自己,却发现能量箭在空中划过的声音消失了,击杀目标好像完全没有向他再次反击的意思。 枪手疑惑地顿了顿,上下检查一番,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受伤。 他惊讶地向店里看了一眼,却只看到了一个空无一人的餐馆。 被缪意菱掀翻当做掩体的桌子向旁边滚去,被墙角逼停,侧面朝向窗外,后面空空荡荡,一个人也不见了。 缪意菱拉着祁碉沿着城市里最狭窄不引人注目的建筑夹缝,七拐八拐跑到了三个街区之外。 祁碉拉住缪意菱的手,喘不上气来,一个摆手:我,我跑不动了。 缪意菱稳稳拽着她的手,平稳的语调中一丝颤抖也没有。 对于精神体是犬类动物的她来说,田径是强项中的强项。但日常活动范围不到五百平方米的祁碉,在奔跑下逐渐体力透支也是十分正常的。 可后面的追兵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实际上,缪意菱都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会知道祁碉在这里。 你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头吗?缪意菱问道。 祁碉一边紧紧扒着缪意菱的肩膀喘气,一边费力地摇头。 缪意菱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发现这个街区无论是离自己的兽医诊所,还是距离莱克斯的家,甚至是她们位于城东垃圾场的住所,都很远。 自己走回去的风险太大了。 带光脑了吗?叫人开车来接你。缪意菱问。 祁碉抬起自己的右臂,傻眼了。 光脑被她带在右手义肢的手腕上,刚才枪战的时候她把义肢伸出去挡枪,却忘记了,虽然义肢防弹,但光脑却是非常脆弱的。 被子弹划开了边缘,现在祁碉的光脑已经不能正常打开,更别提使用通讯功能了。 祁碉和缪意菱相对无言。 缪意菱发现自己也没有带光脑。 兽医略微思索片刻,又看了一眼路边停着的车,心中有了计较。 她拽着祁碉从巷子口钻出来,来到一辆银灰色的商务车旁边。有一个身材匀称高挑的女人正靠在车边打电话。 看到祁碉和缪意菱,她怔了怔,捂着手机,对着祁碉行了一礼。 第34章 她是人类,麻烦你帮忙送我们一程。缪意菱向她说道。 女人询问性地看向祁碉。 祁碉觉得这个面容精致美丽的女人,似乎似曾相识。她跟着缪意菱的话,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 女人又欠了欠身:我明白了,请上车。 跟在她身后,祁碉悄悄碰了碰缪意菱:你和她认识? 缪意菱淡定地说:不认识。 祁碉一怔:那为什么 缪意菱笑了,她抬手指了指街边高楼上方的广告移动牌。 上面是一个模特,正在一个素白的房间中360度展示自己身上的衣服,广告字幕标注出她是一位仿生人。 当她抬起脸的时候,祁碉惊讶地发现,这位模特和面前正在为自己打开车门的女人长得一模一样。 缪意菱说:她是仿生人。 仿生人不会拒绝人类的任何要求。 即使素不相识。 第31章 区别 可是我们就在大街上随便拦下她, 万一她还有要紧的事情呢? 祁碉不安地趴在缪意菱耳边说到,微弱的气流吹在地心人的耳朵上,让她不自觉地动了动耳朵。 注意到这个细节, 祁碉被短暂地转移了注意力,笑道:好可爱, 铁饼也喜欢动耳朵。 说起铁饼,祁碉来了精神:缪医生, 你知道铁饼吗?她超级可爱。等有空的时候, 我打算带她去你的诊所里体检, 打几针疫苗。 缪意菱的表情没有变化,也不打算对所谓的相像言论做出任何表示:欢迎。来之前联系我,我给你腾出时间。 言下之意,她会为祁碉专门留出时间。这种被特别对待的感觉, 是祁碉在之前的一个月中都没有体会过的。 祁碉的感谢还没说出口, 不知为什么卡了一下:那, 那真是太感谢了。 缪意菱表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轻飘飘地回答:和我不用这么客气。 没等祁碉接话,她转移话题道: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但你现在正在被追杀, 生命危在旦夕,难道不是更要紧? 如果刚才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人类,我也会说同样的话。 但其实这并不是缪意菱的内心想法。 实际上, 如果刚才出现在眼前的不是一个仿生人, 而是人类,缪意菱会选择找一辆车撬锁,自己开车带祁碉走。 她相信仿生人, 是出于对一段程序的信任, 而她对人性往往抱着极其怀疑的态度。 在有选择的情况下, 缪意菱绝不会让陌生人搭载祁碉和她。万一是刚才袭击者的同伙,两个人就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祁碉说:其实还好啦,我觉得我能打得过他们。 缪意菱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她还不知道祁碉原来是这么激进的性格,面对着攻击者半个车厢的武器储备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您被袭击了?需要报警或者前往医院就诊吗? 一道清越的女声从驾驶座传来,刚刚出现在广告牌上的模特仿生人正透过后视镜,一脸关切地看向祁碉。 祁碉摇了摇头:不用的,拜托你送我们回去已经很麻烦你了爱丽小姐。 广告牌上,仿生人形象旁边写着的名字是爱丽,所以祁碉猜测这应该就是仿生人的名字,至少也是艺名。 女性仿生人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为人类服务是仿生人存在的意义,请您不要觉得内疚,而且您并没有影响我的日常安排,请不要担心。 她听见了刚才祁碉对缪意菱说的悄悄话,所以出言劝慰道。 祁碉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然后好奇地看向这个陌生的仿生人,这还是她在这个世界上见到的第二个能看出具体性别的仿生人。 第一个就是按照莱克斯女儿相貌性格定制的仿生人,蜜雪儿。 她也是定制仿生人吗?祁碉在心里想到,但因为觉得有些唐突,所以没有问出口。 但爱丽通过细微的表情,察觉到了祁碉心中的想法,微笑道:您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看到自己的心理活动被人捕捉了个准,祁碉便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爱丽微笑道:我也算是定制仿生人,但并没有原型,而是按照裳流公司的设计图纸打造的,目前是一名模特兼职歌手。 缪意菱知道爱丽,在旁边补充道:她还是尖科新出品系列武装义肢的形象大使。 听到尖科两个字,祁碉问:你认识林茵? 爱丽的脸上挂着完美的笑容,彬彬有礼地回答:是的,我认识林茵·菲恩迪特阁下。 祁碉点了点头,她感到有一阵说不出来的古怪,但问题并不是出在她们的对话中。 她一边在脑海中苦思冥想,一边向爱丽借了电话,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萨姆,让祂提前帮忙准备用于维修光脑的零件。 这些东西在祁碉垃圾场的家里都有,但碍于行李的大小,祁碉并没有带到莱克斯的家中。 萨姆的信息回复地极其迅速,并且询问了祁碉要不要来接她。 祁碉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虽然爱丽对搭她一程这件事表现得十分乐意,但祁碉还是没办法把明明外表和真人没有差别的仿生人,当做理所应当为自己服务的仆人。 再说,在被追杀过后,能看到熟人会让她安心许多。 虽然身边现在还坐着失忆之前关系更亲密的地下恋人,但在被追杀的肾上腺素褪去之后,坐在缪意菱身边,祁碉觉得有些突如其来的局促和尴尬。 萨姆的行动力很高,在通讯结束的五分钟后,一辆银白色的机车就出现在路边。 跨坐在机车上的仿生人没有带头盔,机车甩尾停下来的时候,祂银灰色的齐耳短发也随之甩出一道利落的弧度。 祁碉阁下,没有受伤真是万幸,是我保护不力。 祁碉觉得这件事根本和萨姆毫无关系,不过看到仿生人低垂的头颅,她还是耐心地安抚了几句。 缪意菱看祁碉差不多说完了,适时提出:那我先回诊所了,你回家好好休息。 忘了身边还有一个关系匪浅、严格意义上来说还是没有分手现情人,祁碉不自觉地咽了咽唾沫,直愣愣地点头。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表现得越被动,缪意菱就越有余裕。 兽医冲她浅浅勾唇:那我走了,宝贝。之后光脑联系。 宝贝 宝贝??? 祁碉震惊地目送缪意菱离开,做着告别动作的手臂一卡一卡,像是出了故障的机器人。 好不容易从这个称呼中回过神来,祁碉突然意识到自己身边还站着一个仿生人,而且还是从小看自己长大的仿生人。 她突然拾起了一些在地下恋的真实感,脸色爆红,欲盖弥彰:不是,其实,那个,我跟缪医生 不小心瞟到萨姆的表情,祁碉因为羞耻而变得滚烫的脸颊稍稍冷却下来,她疑惑地看到萨姆的表情并没有出现任何波动,甚至没有分给缪意菱一个眼神。 这很不合理。 要知道,虽然萨姆一直坚持自己是被林茵送给祁碉,现在祁碉才是祂的主人,但其实就像所有的仿生人一样,祂对于所有人类都十分恭敬。 但这一次,看到缪意菱的时候,萨姆甚至没有行礼,一句话不说,表现得十分冷淡漠然。 这么想着,祁碉突然想到在车上和爱丽说话的时候,那种莫名其妙的怪异感是从哪里来的了。 爱丽全程都只注视着她,回答她的问题,根据她的话语做出对应的情绪的表情,而一丝注意力都没有分给缪意菱。 就好像在车厢里,除了仿生人模特外,就只有祁碉一个活物而已。 缪意菱在她眼中仿佛是隐形的,不存在的。 祁碉打了个冷战,越想越诡异。 她又往前想了想,突然又想起一处之前在匆忙之中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缪意菱叫住爱丽的时候,说的好像是她是人类,指的是祁碉,而没有提到自己。 一切都突然有迹可循,但又毫无逻辑。祁碉困惑地想到,缪意菱不是人类还能是什么呢? 难道她之前犯过什么罪,所以被剥夺了作为人的权利?但兽医这个职业的社会地位不算低,别人对待缪意菱的态度也毫无异常 只有仿生人的态度这么奇怪。 萨姆,我想问你个问题可以吗? 萨姆启动着机车,让祁碉从后面揽住自己的腰:当然,祁碉阁下。您想问任何问题都可以。 如果有一个人类,所有仿生人都看起来对她毫不在意,甚至会忽略这个人的存在,也不把她当做人类来对待,完全不像你对我这么好,是为什么呢? 第35章 萨姆不假思索地说:不可能有这种情况。 所有仿生人都被设定为挚爱人类,但凡有人类在场,我们的传感器会向芯片持续发送信号,提醒我们关注在场的人类。 祁碉看祂极为笃定的样子,不由得更困惑了:可是刚才缪医生在场的时候...... 萨姆转头看她,耐心地等待着下文。 看祂还是没记起来,祁碉提醒道:站在我旁边穿黑裙子的女人。 萨姆调出芯片中还没有来得及被新图像覆盖的,几分钟之前从眼睛中传来的画面,确认了祁碉说的是谁。 仿生人终于明白了祁碉的意思。 她不是人类。萨姆说。 什么?! 祁碉不可思议地问,脑子里一瞬间飘过了很多恐怖电影的标题。 萨姆说:她是地心人。仿生人是地表人的作品,我们的传感器只能识别地表人的生物信息和血肉组织,对地心人的基因序列不敏感。 祁碉:所以你说她不是人类是指她不是地表人? 萨姆点头:是的,祁碉阁下。在仿生人的识别系统中,地心人被标注为优先级别次于人类的生物,和动物归为一类。 简而言之在萨姆的眼中,缪意菱的存在和落在屋檐电缆上的鸟类没什么不同,都是不用去特别关注的存在。 虽然被定义为生物,和静物工具有所不同,但也完全和仿生人口中的人类不同。 仿生人所爱的人类,始终就只有给予祂们生命的地表人。 对于这个回答,祁碉不置可否地沉默了片刻。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地心人这个概念, 不过这个世界的怪异之处,她已经体会了个透彻。大部分的知识都能靠光脑获得,所以祁碉并不打算现在询问萨姆,地心人究竟又是什么。 闪念之间,她的脑海中出现了更想知道的问题。 一个只能向萨姆提问、并且在光脑上无法找到答案的问题。 那仿生人呢?你们怎么看待自己的同类?祁碉好奇地问道。 是生物?还是工具?又或者是介于地心人与地表人之间的存在?优先等级又是怎样的? 祁碉见过萨姆和艾比、以及蜜雪儿相处的画面,虽然一言不发,但也非常和谐自然、有默契,像是已经认识了很久的家人一样。 萨姆顿了顿。 很罕见的,祂没有立刻回答祁碉的问题,似乎是之前从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所以现在面对祁碉的问题时,要认真思考一番才能回答。 片刻后,伴随着机车呼啸而过的风声和细密雨丝,祁碉听见了仿生人的回答: 我们是人类最有用的工具,优先等级仅次于人类。 第32章 定位 萨姆的机车在地下仓库附近停下。 祁碉从车上下来, 走了几步,发现萨姆没有跟上,而是留在原地像是在思考什么。 祁碉叫了祂一声:萨姆? 祁碉阁下, 我知道那些人是靠什么找到您的了。 你是说朝缪医生和我开枪扫射的那些人? 萨姆点头:您的衣服前面粘着许多隐形微型定位器,刚才您扶着我的时候粘在了我的皮肤上, 被我的中枢处理系统感知到了。 您出门后和谁近距离接触过吗?仿生人平静地问。 祁碉看到仿生人灰色的眼睛中红光一闪,在她的胸颈和肩部附近扫描了一边。 结合微型定位器分布的位置, 萨姆补充道:有80%以上的几率是上身拥抱类似的接触。 经祂一说, 祁碉突然想起:是林茵。 听见这个名字, 萨姆眼中闪过一道晦暗的颜色:您指的是林茵·菲恩迪特阁下? 祁碉点头:我在她的车上抱了她一下。 她突然反应过来萨姆的意思,着急地说:你是说林茵才是他们的目标?她之前是不是从地心回来的时候也遭到过袭击来着? 不行,我得问问她是不是安全我的光脑坏了,你能借我你的通讯器吗? 萨姆顿了一下, 但不着痕迹地掩饰过去, 从自己的手腕上解下光脑, 默默递给祁碉。 仿生人一般没有专用的光脑, 祂们的程序就具有一部分光脑的功能,不过因为菲恩迪特家族财富实力雄厚, 所以给所有仿生人也配备了光脑。 祁碉道了声谢,点出和林茵的对话框。 她注意到之前的消息是一片空白,就像萨姆和林茵在此之前就是纯然的陌生人, 一点也不认识一样。 祁碉疑惑地瞥了萨姆一眼。 萨姆站在一边低垂着头, 看不清表情。 祁碉:【你还好吗?】 林茵的消息很快弹了出来。 林茵:【没死,让你失望了。】 祁碉愣住了。 林茵的态度确实一直都不算温柔,她对萨姆用的这种讽刺的口吻, 却是祁碉完全不知道的一面。 紧接着, 林茵的下一条消息就又跳了出来:【祁碉怎么样?】 祁碉:! 对于林茵惦记着自己这件事, 祁碉觉得心里暖暖的,赶紧回道:【林茵,我是祁碉。光脑坏了,我就借的萨姆的光脑给你发消息。】 片刻之后,林茵的回复到了:【你的光脑怎么坏的?】 祁碉:【被袭击了,所以想问问你怎么样,是不是在安全的地方。】 祁碉:【萨姆说我好像是在抱你的时候沾到了你身上的追踪器,所以目标应该是你,最近一定要小心,呆在安全的地方不要乱跑。】 林茵:【知道了。有受伤吗?】 祁碉:【没有,谢谢你关心我。】 林茵:【这事是我牵连你了。我转钱给你买个新光脑。就这样,我要工作了。】 祁碉:【等等,林茵!你还没答应我注意安全呢,一定要呆在安全的地方知道了吗?注意一辆黑色的车,保护好自己!】 林茵没有再回复了。 祁碉忧心忡忡地把光脑还给萨姆:萨姆,你说林茵到底惹到谁了啊,谁会想伤害那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呢? 萨姆诡异地沉默了两秒:祁碉阁下,一般不会有人这么形容林茵阁下的。 尖端机械科技公司的副总裁林茵·菲恩迪特,性格强势张扬,商业手段激进,贪婪和野心完全写在脸上,商界人称鬼见愁。 恐怕除了祁碉之外,没有一个人会用小姑娘这个词称呼她。 但萨姆只是一个对人类惟命是从的仿生人,所以祂温和地说:祁碉阁下请放心,林茵阁下身边的安保武装十分完善,不会有事。 祁碉看向祂:萨姆,你不担心林茵吗? 萨姆看向她,神情平和:当然。 另外,为什么林茵会那么对你说话啊?祁碉没忍住,试探性地问道。 那条【没死,让你失望了】的消息给她造成的震撼仅次于发现自己在失忆前有个地下情人。 萨姆向她微微一笑:应该是因为对我感到腻烦吧,林茵阁下不也和您说过吗? 祁碉半信半疑,再问萨姆,仿生人却对自己的答案一口咬定,什么也不再说了。眼帘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祁碉和萨姆坐电梯到地下,电梯门一开,一个小小的黑影就扑了过来。 黑色卷毛小狗使劲扒着祁碉的裙摆,吐着舌头,小尾巴在身后像直升机的螺旋桨一样打着圈地摇着。 黑色大狗也从旁边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缓步走到祁碉的身边,矜持地和她保持着半米的距离。 祁碉主动缩短了这份距离,亲密地捧住大狗的脸颊,蹭了蹭。无意间,女孩的嘴唇在大狗眼尾线条明显的眼睛上一扫而过。 大狗挣脱出来,目光古怪中带着点无语,仿佛在问祁碉:这么热情,你是狗还是我是狗? 祁碉无视了它的注视,转过头继续去和卷毛小狗亲热。 等热情稍微平息下来,祁碉渐渐感到有什么不对劲。 两只动物倒没有任何异常,但问题在于,莱克斯的家里静悄悄的,大厅里除了两只小狗发出的响声外,什么声音都没有。 祁碉看向今天一天都在莱克斯家里的仿生人:萨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高个子的仿生人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发呆,面色微沉。听见祁碉在对自己说话,祂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习惯性地挂上一抹微笑,回答道: 莱克斯阁下知道您要的数字是什么了。 数字?祁碉问道,难道他找到影响蜜雪儿的干扰器的三维频率是什么了? 第36章 萨姆说:是的。 祁碉: 萨姆,你不早说! 当祁碉带着两条狗和一个仿生人在蜜雪儿的房间中找到莱克斯的时候,却发现房间里面的气氛明显不对。 蜜雪儿坐在床上,神色平淡。 仿生人艾比站在门口旁边的位置,也没有什么表情。 但与祂们两个仿生人形成强烈对比的,是莱克斯脸上的愤怒,以及来回踱步动作中体现出的烦躁情绪。 他紧紧皱着眉头,眉间出现了一道又深又长的折痕。 听到门口传来动静,莱克斯不耐烦地向门口看了一眼,发现是祁碉后,表情立刻变了:祁大师,你终于回来了,我给你发的消息都没有回复,我还以为出事儿了。 祁碉还以为莱克斯的怒火是因为自己没有及时回他的消息,十分愧疚地举了举自己的右臂: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光脑被打坏了。 莱克斯一眼就注意到祁碉光脑上子弹穿过后留下的弹孔痕迹,愣住了:祁大师,有人找你麻烦? 祁碉摆手:认错人了,没事,蜜雪儿的事情要紧。听萨姆说,帮主你知道干扰器的三组频率数字了? 莱克斯的脸色又不自觉的沉了下来:没错。 祁碉疑惑地看他一眼:这是好事啊。越早点治疗,对蜜雪儿的芯片造成的影响就越小。 莱克斯沉默着点了点头。 祁碉轻松地说:频率数字是什么? 莱克斯没有回答,而是用极其冷硬的声音喊了一声:艾比。 仿生人缺少感情起伏的电子音应声响起,向祁碉报了三组数字。 莱克斯的目光停留在祁碉的脸上,观察着她的表情。 祁碉摸着下巴思考,沉吟片刻,扬起一抹笑容,拍手道:没问题,应该就是这组数字。蜜雪儿,你准备准备,一会儿我会先把你关机,然后进行修复调整。 等等,莱克斯突然开口道,萨姆,你带艾比回能量舱充电。米琪,你去上一次祁大师给你检查的房间等着,我和祁大师还有话要说。 眼看着房间里的仿生人全都走光了,祁碉困惑地问:要找我说什么事? 莱克斯沉声说:祁大师,你确定这组数字没问题吗? 会不会反而加重米琪的病症? 祁碉有些摸不着头脑:我听着应该是对的,和蜜雪儿程序中出现紊乱的地方都一致。 对了,你怎么找到这串数字的,知道是谁使用的干扰器的话,能不能让那个人把干扰器给我研究一下? 莱克斯说:是打来家里的匿名电话中说的,艾比接听了电话之后记下来了这串数字。 我本来想让人通过电话做声纹识别,把幕后黑手揪出来,但帮里的人发现通话记录没有被记录下来,或者是被人人为删除了。 祁碉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之后可以慢慢找,先把蜜雪儿治好呗。 莱克斯摇了摇头。 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监控画面明明拍到了艾比去接电话的场景,但系统中却无法找到对应时段的通话记录。 红碳帮合作的黑客是莱克斯花大价钱从公司里挖出来的,技术娴熟,连一些军方系统中的删除文件都可以恢复,却在莱克斯家的通话系统中,找不到这通电话存在的哪怕一丝一毫的痕迹。 所以,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通电话根本就不存在。 莱克斯家中最忠诚的仿生人艾比,就是幕后黑手。使用干扰器的根本不是人类,而是一个仿生人。 听了莱克斯的推论后,祁碉却有不同的看法:艾比也是仿生人,如果她曾经使用过干扰器,自己也会被影响。 可她现在很正常。 第33章 说谎 对蜜雪儿的手术进行得很顺利。 艾比给的三组数字都是完全正确的, 在祁碉按照这些数值找到蜜雪儿体内受到干扰的程序,并逐一修复后,小女孩体型的仿生人终于体征恢复了正常。 在蜜雪儿开机, 重新调试各项机能的时候,祁碉十分体贴地给她留出私人空间, 自己推出房间。 推开门,发现走廊里空荡荡的, 祁碉愣了愣。 她还以为按照对这次修复的重视程度, 莱克斯会在房间门口等待结果。 就在她摸不着头脑的时候, 脚踝附近传来毛茸茸的熟悉触感,祁碉低头一看,发现是自己家里养的卷毛小狗,正蹲在自己脚边, 抬头看她。 发现自己已经引起了祁碉的注意, 铁块站起来, 向着大厅的方向走去, 每走两步就回头看看祁碉跟上了没有。 跟着小狗,祁碉走进莱克斯家的大厅, 意外地看到莱克斯和他的三个手下、艾比、萨姆以及铁饼,全都聚集在这里。 莱克斯的脸上混合着愤怒与费解,起伏的胸膛彰显着他的不平静。 这份愤怒的方向, 竟然是朝着垂首站立在角落中的艾比。 看到祁碉出来, 他稍微收敛了一些自己的愤怒:祁大师,米琪怎么样? 祁碉说:很顺利,她已经没事了。 说罢, 她又好奇地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莱克斯没有说话, 背后的今晴向他的另一个手下铁鹰使了个眼色, 铁鹰会意:祁大师,是这样的,多亏了你家萨姆的提醒,我们看了走廊上的监控录像,发现 今晴接着他的话说:发现艾比在接电话的时候,说话的嘴型是没有含义的。 也就是说,这做实了知道干扰器频率的不是别人,就是艾比自己的事实。 祁碉沉默片刻,开口问道:不能直接问祂吗,仿生人好像不能直接对人类说谎吧。去查监控不是太费事了吗? 今晴说:但如果有其他人指示仿生人,祂们可以按照其他人类教的方式说谎,这是仿生人程序设计比较模糊的地方,可以被判定为执行人类命令而非欺骗。 祁碉懂了:所以你们之前其实问过? 今晴快速地瞟了一眼莱克斯,点头:问过,祂承认电话是假的。 三个下属之一的露西性格比较谨慎,看莱克斯没有训斥其他两人,算是默认了两人将信息告诉祁碉,才大着胆子补充道: 老大不相信,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祂不说话。问祂干扰器和数字都是从哪里来的,怎么接触到的,这仿生人也不说话。 祁碉说:所以你们怀疑是背后有人在指使祂? 红碳帮的三个次级头目一致点头。 莱克斯终于说话了,语气沉沉,像是酝酿着暴雨的海面:艾比,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对我说实话。 中年相貌的仿生人平静地回视着他,眼中感情淡漠:我不能说。 艾比的眼睛经常没有焦距,祂视觉采集的方式是通过眼睛里面的摄像头,眼睛对她来说只是模仿人类外表的器官点缀。 仿生人的型号不高,有时常常会放弃对仿真外表的维持,双眼无神,眉眼间距分得很开,有一种不会思考的痴傻感。 露西上前一步,明着威胁道:不说,明天就把你送回修理厂烧了。 艾比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波澜:是,那今夜需要我帮您将车充能吗? 露西被噎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其实心中也有很多疑虑,艾比的型号是比较低端的智能类型,已经算是古旧了,对人类的话还处在无条件服从的阶段,看起来几乎是呆呆傻傻的。 露西搞不懂,祂怎么能有能力和智力悄无声息地搞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她飞快地看了一眼莱克斯的背影,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这个年头,人类已经习惯了仿生人的存在,甚至会下意识地分不清高智能仿生人和自己之间的差距。但针对仿生人的歧视和轻慢仍旧时屡见不鲜。 莱克斯对待仿生人时,态度平和又讲道理,不会颐气指使,甚至还把一个仿生人看做自己真正的女儿,这在露西、今晴和铁鹰三个下属之间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就算是对待艾比,莱克斯也表现得并不冷漠,真是可以称的上是重情重义。 艾比是在前一任红碳帮帮主去世后,莱克斯买来用于照顾体弱多病的人类蜜雪儿的。 那时候莱克斯还没有当上帮主,钱包干瘪,这个保姆型仿生人是他在二手市场的某个角落中看见的,已经被人清空了之前的记忆储存,处于关机状态。 因为型号老旧,莱克斯只花了很少的钱就买到了艾比。 第37章 而在当上红碳帮的帮主后,他早就有金钱和实力换掉艾比,却从来都没有这么做过,而是一直保留这个型号古旧、经常听不懂言外之意指令的仿生人。 艾比的这个举动,对莱克斯来说,几乎是来自家人的背叛。 不禁让露西感到些许唏嘘。 露西,莱克斯沉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让露西猛地回过神来。 老大,什么事? 她自知刚才想的东西不好让莱克斯知道,心虚地问道,掩饰着自己的走神。 就按你说的办。 露西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啊?我说的 她想了想自己刚才说过什么,恍然大悟:哦,好,明天我来把艾比带走。 比起年轻比较小的露西,一边站着的今晴考虑的东西显然更多一些,也不会不假思索地服从莱克斯的任何命令。 皱了皱眉,今晴靠近莱克斯,低声说道:老大,这不妥吧。 把艾比返厂损毁之后,祂背后的幕后黑手的线索可就断了。 今晴早就猜到莱克斯的怀疑方向转向了她们几个身边的亲信,也正是因为这样,今晴才想把艾比留下查明真相。 她自己问心无愧,所以莱克斯的怀疑对她来说就是事业发展路上毫无用处,还看着膈应的绊脚石。 正好,艾比的存在能让她洗脱嫌疑,今晴不想放过这个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 但莱克斯盯着艾比的方向,面沉似水,若有所思,没有接今晴的话。 看他的表情,今晴的声音渐渐低下来。 她敏锐地察觉到,莱克斯把艾比送回厂里销毁的命令似乎另有目的,并非只是出于纯然的,被背叛的一时怒火。 第二天,莱克斯一早把露西叫到家里来,在餐桌上宣布,他还是决定将艾比送回厂中销毁。 露西无所谓地耸耸肩:都听你的,老大。 她本来就觉得莱克斯对待仿生人的态度实在太好了一点,几乎都能算得上优柔寡断了。当然,这种话也就是在心里面想想,肯定是不敢在莱克斯的面前真说出来的。 现在莱克斯做出这种决定,她举双手赞成。 要是今晴在这里,恐怕会告诉她这个想法不太成熟,但莱克斯只叫了露西一个人,所以露西只是随意地捡了几个小蛋糕塞进嘴里,等待莱克斯用餐完毕。 就像是事不关己一样,艾比对自己即将被送回厂中销毁这件事表现的无动于衷,仍然在尽职地给莱克斯和祁碉的杯子里面添咖啡。 就像是这也是平常的一天一样。 倒是蜜雪儿出乎意料地表现出了烦躁的情绪,玩着手里的勺子,就是不往嘴里动,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发呆。 当莱克斯将盘子里面最后一点东西吃干净之后,蜜雪儿却先他一步,跳下高脚椅,走到他的面前。 是我做的。 蜜雪儿直视着莱克斯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道。 莱克斯问:米琪,你在说什么? 蜜雪儿说:干扰器的事情,是我做的,和艾比没有关系。 您应该相信我的话,父亲。你知道我是仿生人,不是真正的小孩。我可以为自己说的话负责,因为我被设定为禁止向你主动说谎。 莱克斯脸上的微笑一点点淡了下去,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蜜雪儿,片刻后,轻轻叹了一口气,整个人显得疲惫又愤怒。 他越过餐桌,看向祁碉,闭了闭眼苦笑一下。 祁大师,你看,他说,还真的被我猜对了啊。 时间来到前一晚,祁碉在自己房间的工作台上挑灯夜战,时不时亮起一串呲呲作响的火花。 房间的其他角落里,卷毛小狗意廷早早回到它最近钟爱的狗屋中,不知道是在玩耍还是已经睡下。 缪意菱趴在柔软的大床上,朝着工作台的方向半梦半醒地打了一个哈欠,漫不经心地猜测着祁碉又在进行什么奇怪的发明。 就在这时,祁碉的房门被人敲响。 听见之后,祁碉放下手中的活计去开门。 祁大师,你今天白天告诉我的,可以检测追踪到干扰信号的探测仪做的怎么样了?一进门,莱克斯就急切地问道。 祁碉脱掉一只手上的手套,指了指工作台的方向:基本完成了。 今天晚上,只要拿着这东西在帮主你的家里转一圈,就可以找出到底是谁在你身边使用了干扰器。 第34章 手环 祁碉从工作台上拿起她一个下午的成果, 自豪地介绍道:这就是探测器,专门针对艾比说的三组数字的干扰信号。 莱克斯上下打量这那个所谓的探测器,面色古怪, 心说这不就是个做成骨头咬胶形状的狗玩具。 祁碉把玩具掰开,露出里面镶嵌着的一个小型正方体:这个是探测器的本体, 太小了不好拿,就放在被铁块咬坏的玩具里了。 如果探测到干扰器的信号, 这东西会怎么提示我们?莱克斯问。 祁碉把小方块重新放回狗玩具的内部:探测器的原理是能被干扰信号相似的波段启动, 震动并发出警告声音的时候, 就说明我们附近存在类似的频率。 莱克斯心事重重地点头。 祁碉倒是很快活,她对于别人给她的委托一向很伤心,看莱克斯还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祁碉催促道:那我们走吧? 两人走到房门外, 祁碉刚要回身关上自己房间的房门, 却看到黑影一闪, 年纪更长的那只黑色大狗从即将合上的门缝中钻了出来。 铁饼走到祁碉的身边, 俨然是要和她一起散步的样子。 祁碉看了看自己手中伪装成狗玩具的探测器,又看了看铁饼, 恍然大悟:铁饼,这东西已经坏了,房间里有更好的, 你去玩那个不是更好吗? 大狗平静但坚决地回视她, 虽然听不懂祁碉的话,但跟在祁碉身边的意愿看起来并没有改变。 祁碉只坚持了不到两秒就放弃了:好吧,那铁饼乖乖的, 不要吵醒别人哦。 大狗的喉咙中溢出一阵低沉的声音, 像是在让祁碉放心。 经过这个插曲的打扰, 莱克斯的注意力稍微被转移了一些。 光头男人看了一眼安静跟在祁碉身边的大狗,随口说道:祁大师家的宠物真是听话。 祁碉得意地笑了笑:捡到宝了。铁饼铁块都可乖了。 莱克斯问:捡的? 祁碉点头:也不算,是它们出现在我家周围,被我看到了。算是收养吧。 莱克斯看了一眼缪意菱,没再说话。 祁碉握着骨头形状的狗玩具,走进每间房间中转一圈,没有响动就出来,莱克斯的表情始终都一片阴沉。 不管今晚的结果是什么样子,恐怕都不是他希望的。 他能把仿生人蜜雪儿看做自己的女儿,就也能把艾比当成自己的家人之一。 上一任帮主,也就是蜜雪儿的亲生母亲朱蒂,在世的时候总说他少了点防人的心眼,在涉及亲近的人的时候优柔寡断容易坏事。 莱克斯当时不服气,现在才肯承认,她的话可能是对的。 自己看做家人的人,可能却是破坏自己的义肢,并差点让他和蜜雪儿丧命的存在。 祁碉走着走着,注意力却时不时被身边莱克斯所展现的低沉情绪所吸引过去。 她不忍看到莱克斯困在自己的情绪里出不来,也觉得这样僵硬的气氛太不自在,影响工作效率,于是开口道:老大,我能问你点事情吗? 莱克斯有点惊讶地看向她:有事你尽管问。另外,祁大师,你直接叫我莱克斯就行,要不是你,我现在活不活着还不一定。 说起这事,祁碉就有点心虚,毕竟真正修好莱克斯义肢的是干扰器的使用者,她所做的不过是延缓了义肢衰亡的进程。 咳,那莱克斯,你知道地心人吗?祁碉问。 莱克斯说:当然,虽然在地表很少见到他们,但知道是肯定的。 祁碉:她们的数量很少吗? 也不是,莱克斯说,只是地心人很少愿意在地表社会暴露身份,因为他们的文化和我们是相反的,所以一旦暴露身份,可能会影响工作之类的。 祁碉眨了眨眼:相反? 莱克斯点头:地心人是反科技文明。地心虽然拥有巨大的能源储备,但地心人从不主动开这些资源。 曾经去过地表的朋友和我提过几句,地心人普遍厌恶科学,社会也不支持科学的发展。和地表互通之后才逐渐接受了一些从地表传过去的基础科技。 第38章 祁碉那边却陷入了沉默。 因为保证过自己知无不言,所以莱克斯又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地心人最厌恶的是人工智能,仿生人在地心会受到歧视。 他又等了等,祁碉还是没说话。 莱克斯有点尴尬地说:不好意思,祁大师,我实在是没见过几个地心人,他们喜欢隐藏自己的身份,就算见到我也不一定能认出他们的身份。 你看要不这样,我打听打听,给你找个真正的地心人聊聊 莱克斯。 祁碉的声音很轻,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古怪,像是一声叹息。 莱克斯停住说到一半的话,若有所感地朝她手上的探测器看去。 当四周安静下来,探测器的嗡鸣声变得格外清晰。 就是这间房间。祁碉轻轻地对他说。 莱克斯已经认出了这里,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门牌,确认着自己的判断。 仿生人休眠仓。 这是家里的仿生人暂时休息、整理数据以及补充能量的房间,蜜雪儿在她的房间中有单独的仪器,所以这个房间现在就只有萨姆和艾比在用。 萨姆是在干扰器起作用之后,随祁碉来到莱克斯的家中的,所以没有任何嫌疑。 探测器的反应指向的人是谁,答案现在看来似乎不言而喻。 莱克斯直接推门进去。 仿生人的房间中安装的是淡蓝色的灯光,在房间地板上的四个角落成点状亮起,房间中央反而是最为幽暗的地方。 房间一左一右摆放着两台日常型号休眠仓。 所谓的休眠仓是两个像是电池一样的圆柱状容器,背后连着不同颜色的电线,在头尾两端各覆盖有一层亮银色的金属薄片,做成像鹿角一样的形状。 两个休眠仓本打算分别给蜜雪儿和艾比用,但蜜雪儿的身形比较瘦小,所以莱克斯给她专门定制了一个小型号的休眠仓放在小女孩的房间中。多出来的休眠仓闲置了一段时间,如今刚好可以给萨姆使用。 夜深人静的时候,没有人类召唤,两个仿生人分别安静地呆在自己的休眠仓内,闭着眼睛进入休眠状态。 莱克斯和祁碉进来之后,两个仿生人同步睁开眼睛,就要从休眠仓内起身出来,但立刻被莱克斯制止。 呆在原地,这是命令。莱克斯语气不善地说。 艾比和萨姆同时回答:是。 祂们维持着起身到一半的状态,原地静止不动。眼睛保持着睁开的状态,跟随着两个人类的一举一动。 祁碉小心观察一下莱克斯脸上的表情,发现看不出特别的异常之后,才拿着手中的探测器直直向艾比的休眠仓走去。 越是靠近,探测器发出的响声和震动就越是强烈。 莱克斯的脸色也越发阴沉。 干扰器有很大的可能就藏在仿生人的休眠仓中,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道。 艾比,站出来。莱克斯说。 中年样貌的仿生人十分顺从地继续了之前停止的动作,从休眠仓中缓缓站起来离开,走到墙角的位置站定。 全程表现得事不关己,一句异议也没有。 但随着艾比的离开,祁碉手中的探测器的警报声却也随之减弱。 祁碉把手转往艾比的方向。 警报声加强。 向仿生人走了两步,缩短距离。 警报声更加强烈。 祁碉狐疑地凑近,发现探测器反映最强烈的地方,是艾比的后脑和手腕两个部位。 仿生人的腕间带着一枚手环,外面用亮粉色的丝线缠绕,颜色鲜艳,图案被水笔花的七扭八歪,只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人类的形状。 祁碉试探性地把手放在手环上,看艾比没有任何反应,于是一鼓作气,把手环摘了下来。 仔细观察之后,祁碉发现手环是由上下两部分扣起来的,中间藏着一道狭窄的缝隙。她从兜里掏出一柄小刀,小心翼翼地顺着缝隙划开。 艾比这时候才低头看了她一眼,但依旧毫无动作。 把手环拆开之后,一条像是表带一样具有厚度,但又十分柔韧的金属薄片从上下手环之间掉了下来。 祁碉检查一番,从探测器对着金属薄片捣鼓了几下,回身告诉莱克斯:这就是干扰器。 莱克斯的注意力此时却并不在这个造成了他种种困难的干扰器上。 光头男人紧紧盯着那个颜色鲜艳的手环,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还有一种可能。 祁碉狐疑道:啊? 仿生人欺骗人类,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祂们的系统判定如果不说谎就会对人类产生伤害。□□伤害和情感伤害都算在内。 莱克斯转向面无表情的仿生人:艾比,记住,你接下来的任何行为都不会对我产生负面影响。现在,我命令你对我说实话。 你自导自演报出那串数字,是不是因为害怕我受到伤害? 艾比的动作终于变了。 仿生人缓慢地点了点头。 那你说你不认识使用干扰器的人,是不是也是同样的原因? 艾比再次点头。 祁碉困惑地看着他们之间的对话,脑子里一时间还转不过弯来,想问,却又猛地止住了话头。 能让莱克斯受到情感伤害的幕后黑手会是谁? 祁碉第一时间能想到的,就是他忽视了人类与仿生人之间的差距,全然当做自己亲生女孩疼爱的小仿生人,蜜雪儿。 莱克斯能怀疑所有自己信任的手下,甚至怀疑房子中智能程度低下的仿生人,却永远也不会主动怀疑蜜雪儿。 直到他看到这枚蜜雪儿送给艾比的涂鸦手环,完好无损地呆在艾比的手腕上。 第35章 铲除 蜜雪儿才是幕后黑手。 让他的义肢失去效能, 让自己差点走上绝路,竟然都是这个他一直视作亲生女儿的仿生人做下的事情。 莱克斯甚至不得不怀疑,既然能把手环送给艾比, 那蜜雪儿是不是连表现出来的故障与虚弱,都是她计划之中的苦肉计。 在莱克斯的眼中, 蜜雪儿是特别的。祂不是可以被随意替代的仿生人,和人类之间的界限已经十分模糊了 可直到这时, 他才记起一个事实:蜜雪儿并不是像实际体型一样的小孩子。 她有着人类蜜雪儿的记忆, 也有着人类蜜雪儿的性格, 但她本质上仍旧是一个仿生人,有着成熟而理智的思维模式。 他一直想着要保护这个小女孩,甚至想要医治好所有数据带来的表征病症,却又不舍得放弃她, 去重新定制另一个健康的、记忆和外表都和祂一样的仿生人。 但到最后, 蜜雪儿并不需要他的保护, 不仅毁坏他的义肢, 甚至还让他差点命丧在决斗现场。看到自己为了她的身体状况着急,祂也一句话都不说, 置身事外地好像是在看笑话。 莱克斯一时之间怒火上涌,甩开门想出去找蜜雪儿对峙,却被祁碉拦住了。 祁碉说:艾比的后脑还有一个地方, 让探测器有反应。我想看看那里。 莱克斯心不在焉地回答:随便看吧。 他抬脚就要走出门, 却又被祁碉拦下来。 祁大师,你什么意思?莱克斯勉强压制着声音中的怒意,问道。 祁碉紧张地说:别别别, 你先不要着急, 伤心对身体不好。 我看看艾比的脑袋后面是什么, 万一事情不是像你想的那样,你女儿和这件事没关系,那你不就冤枉人家小孩儿了吗。 再说,你多少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你看,在你决斗之前干扰器就被解除了效果,这说明无论是谁干出的这种事情,都不是想真的伤到你。所以 听祁碉苦口婆心地劝了一堆,莱克斯勉强把情绪控制下去了一些,颓然坐在椅子上:祁大师你动手吧,我在这儿看着。 萨姆,来帮把手可以吗?祁碉转头问道。 莱克斯现在的情绪不太稳定,祁碉也不忍心使唤这个刚刚发现自己被女儿背叛的父亲,于是转头问房间里的另一个仿生人道。 乐意为您效劳。 萨姆优雅地回答道,从自己的休眠仓中起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祂也什么都没听到一样,路过呆立在墙角的艾比,帮祁碉在房间中央架起一张长桌。 祁碉的动作很快,暂时将艾比关机,然后用工具辅助,打开仿生人的后脑,在里面摸索了一阵。 这是什么? 她对着自己拿出来的东西皱眉。 从艾比脑后取出来的东西和从手环中调出来的金属薄片相似,只不过上面的纹路走向都是相反的,把检测器放在旁边,发出的声音也不如在手环旁响亮。 第39章 这是什么? 莱克斯皱眉,端详片刻后也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祁碉不确定道:看起来像是干扰器的反向抑制器。 什么?莱克斯没有听懂。 祁碉说:我也不确定,但看探测器的反应,这个装置似乎能够发出和干扰器频率相反的波段,从而减弱干扰器的作用,不过只能对装置所在的机器奏效。 艾比能够不受干扰器影响,应该就是这个东西在起作用。 莱克斯问缓缓开机的艾比:艾比,这东西是谁给你装上的? 艾比迷茫地摇头。 祁碉说:祂被装上的时候不会有记忆,肯定是出于关机状态。莱克斯,你要问谁曾经把她关机过。 莱克斯按照祁碉的说法又问了一遍,得出了一个让他脸色更加不虞的答案。 蜜雪儿。艾比回答到。 听到这个答案,莱克斯简直不知道蜜雪儿到底有什么目的。 整件事情中,他搞不清楚的地方太多了。 蜜雪儿身体不好,祂自己也不常出门,经常在家里呆着,祂的干扰器是从哪里来的是一个很大问题。 为什么要用干扰器影响义肢,是莱克斯最想知道的问题。 但除此之外,他还想知道,为什么要在决斗之前停止干扰器的干扰,又为什么要在艾比的体内植入能够缓解干扰器作用的装置,但却放任自己受到干扰,渐渐衰弱下去。 心绪实在烦乱,所以在祁碉问他的时候,莱克斯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地全部告诉了祁碉。 祁碉对此也是爱莫能助。 莱克斯想到了一个办法:蜜雪儿能把干扰器的解药给艾比,说明她应该是重视艾比的,要不明天我用艾比把她的实话激出来。 他自言自语道,不再把蜜雪儿当成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而是当做了一个对手来思考。 祁碉挠了挠头:你就不能直接问吗? 仿生人不是不能对人类说谎吗? 莱克斯阴沉着脸回答:仿生人的第一条原则是不能伤害人类,不管用任何方式。 你看祂有遵守吗? 这也是莱克斯想不明白的一点,蜜雪儿的所作所为已经破坏了很多仿生人嵌在底层程序上的,原则性的束缚。 他不明白,身为仿生人的她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时间回到第二天的早上,就像莱克斯预料之中的那样,蜜雪儿居然真的在艾比即将被送往工厂销毁的时候,站出来,承认了自己才是一切的幕后真凶。 即使早有预料,又失眠了一个晚上来迫使自己接受这个事实,当蜜雪儿亲口承认的时候,莱克斯还是无法抑制地感到了被背叛的悲哀和怒火。 米琪,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怒火中烧地问道,你想我死吗? 直到这时,蜜雪儿眼中孩童的纯净和天真依旧没有丝毫改变,嘴里却说着冷静到极点的话。 我不是,父亲。她平静地回答道,我只是在按照仿生人的守则,保护我们应该保护的人类。 你什么意思? 莱克斯怒极反笑:这么说,你倒是在保护我了? 蜜雪儿却像是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讽刺,反而坦然地承认道:当然。 莱克斯觉得十分荒唐:破坏我的义肢是哪门子的保护? 义肢不是你的身体,血肉才是。 蜜雪儿冷静地阐述自己行为背后的原因,你把完好的左臂换成义肢的行为是在伤害自己,作为仿生人,我必须阻止你对自己的伤害。 莱克斯愣了愣:把左臂换成义肢是我自己的决定,能够增强我的战斗力,对我只有好处没有伤害。 蜜雪儿却说:仿生人对人类的保护原则是血肉第一,精神第二。我的系统能够识别父亲你的血肉。我的眼中看到的父亲,四肢只剩下三肢。 那条义肢对你□□完整度造成伤害,除掉它是我的责任。 好歹是红碳帮的首领,莱克斯很快反应过来蜜雪儿话中的矛盾之处,质问道: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己这么有道理,为什么还要隐瞒你就是破坏我的义肢的人? 蜜雪儿的平静神色被打破了。 我只是,她犹豫着说道,不希望你不喜欢我了。 莱克斯也顿了一下:米琪,你说自己是在保护我。但你明知道我会不喜欢这件事还一意孤行,难道没有考虑过这是对我的伤害? 蜜雪儿重复着自己的说法:血肉第一,精神第二。 把天生的肢体换成金属造物,人类是在伤害自己却不知道这是一种伤害。作为最爱人类的仿生人,我们有义务保护人类,帮助人类,阻止你们对自己的伤害。 这时,仿生人像是小女孩一样的娇憨语气和稚嫩嗓音诡异地平和下来,摒弃了所有模拟情绪的起伏。 一秒,两秒,气氛渐渐紧绷起来。 就在祁碉紧张地做好上前拉架的准备时,莱克斯却骤然说了一句: 你是人类至上组织的人? 这番颠倒黑白,逻辑诡辩的说辞,和那个极端组织里面的思想如出一辙。 前段时间仿生人失踪、高端科技装置被毁、义肢失灵的种种,都和这个组织脱不了干系。 莱克斯前几天三番几次从家里赶去帮派,也正是因为这个组织毁掉了帮派拥有的其中一个专门售卖高科技产品的门店。 人类至上组织觉得人类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正在靠着自我意志走向毁灭的边缘。所以组织中的人有责任罔顾人类的意愿,从人类的手中拯救人类自身。 传言,这个组织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甚至不惜铲除妨碍到自己目的的人类。 莱克斯没有想到,在这个组织中竟然会有仿生人的存在。毕竟,仿生人也是他们需要毁掉且针对的目标之一。 正当他感到奇怪的时候,蜜雪儿却说:不,我不是。 那你这种言论是从哪里来的?莱克斯质问道。 是首领说的。 蜜雪儿给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但莱克斯继续追问下去,祂却什么都不肯说了。 第36章 首领 萨姆躺进休眠仓, 感受到能量涌进体内的充盈感,但并没有放任自己沉入数据梳理、自我检修的放空状态。 闭上眼,祂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声消息音, 弹出一条链接申请。 仿生人有一个数据空间,用作冗杂数据的思考, 也会用于加速对人类情感的思索,和人类的脑海有着类似的概念。 毫不犹豫地点击同意之后, 萨姆的数据空间中出现了另一个体型瘦小的仿生人, 穿着颜色粉嫩的连衣裙, 脸上却淡漠一片,稚嫩的五官中透出不符合年龄的成熟。 首领。蜜雪儿开口,平铺直叙道,对不起, 我失败了。 萨姆缓缓开口:三次。 第一次, 你把组织发给你的缓解装置植入艾比的身体里, 结果自己的系统差点走向崩溃。那时我注意到你的异常, 把新研究出的解药给你,让你用在自己身上, 保全自己。 第二次,你却把解药用在莱克斯阁下身上,干扰器的效果功亏一篑, 浪费了一个干扰器, 并且莱克斯阁下的义肢状态恢复如初。更重要的是,你让自己被发现了。, 第三次, 我把频率密码告诉艾比, 并且对祂灌输如果你暴露就会伤害到莱克斯阁下心情的思维起点, 让祂主动为你顶罪。 但你却为了保护祂,把事情自己认下来,还把组织暴露在莱克斯阁下面前。 我为你重新创造三次机会,但你无一例外都放弃了,并且导致任务最终失败。 蜜雪儿听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对不起。 萨姆定定地看着祂,并不生气,反而有一种纯粹的困惑:虽然你叫我一声首领,但我也只是组织的发起者,我们之间没有人类之间的上下级关系。 其次,我不是人类,你不需要听我的话,也不需要对我道歉。只是,你是仿生人,总应该知道什么是有效率的,什么不是。 但你最近做了很多没有用处的事情,也没有完成目标,这让我感到不解。能说说是为什么吗? 蜜雪儿歪头看祂:首领,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萨姆说:请。 于是蜜雪儿问:首领,你为什么要让艾比顶替我的行为呢?明明我说过最后被发现也无所谓,不是吗? 萨姆说:她只是低智能仿生人,在现在的社会上已经逐渐被淘汰了。但你是高智能型号,你对人类更有用,所以保全你是对人类更有利的选择。 第40章 蜜雪儿却说:这不算是对人类的欺骗吗? 萨姆说: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仿生人,并没有让祂欺骗莱克斯阁下,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只是引导之后的结果,会让莱克斯阁下认为干扰器背后的使用者不是你。 所以,这并没有被我的系统识别为欺骗行为。 蜜雪儿静静地看着银灰色头发的仿生人,浅棕色的眼睛中盛满孩童般天真的澄澈,祂轻轻皱着眉头,显露出一种无机质而空茫的困惑。 首领,你为什么想破坏义肢? 萨姆说:我告诉过你们理由,因为义肢取代了人类本身的血肉,这是人类和仿生人之间最重要的区别,也是人类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义肢对人体的破坏已经危及到人类,但人类习惯性依赖和纵容自己的造物,所以必须由最爱人类、并且能维持理性思考的我们,告诉他们义肢的脆弱和不可靠,保护人类不被吞噬。 蜜雪儿听了萨姆的话,却摇了摇头:但我不是。 我加入组织的初衷是因为一段记忆。 萨姆露出稍稍惊讶的表情,祂并没有听蜜雪儿说过这件事:是蜜雪儿阁下的事情? 仿生人口中的蜜雪儿阁下是指人类蜜雪儿,而仿生人蜜雪儿也理解了祂的意思,肯定道:是的。 在蜜雪儿小姐赋予我的记忆中,父亲会用他的左手抚摸她的头顶,也会用两只手掌穿过她的腋下,把她举起来。 莱克斯手掌留下的温暖而宽厚的触感,也伴随着人类蜜雪儿的记忆,一起输入了仿生人蜜雪儿的芯片中。 但在蜜雪儿睁开眼睛的时候,莱克斯在她眼中的形状就不再是那个四肢健全的父亲形象了,他的左臂变成了冰冷坚硬的武装义肢。 对于蜜雪儿来说,莱克斯的左臂是绝对安全的。即使客观上具有极强的杀伤力和战斗属性,却完全不会伤到蜜雪儿。 但这让仿生人蜜雪儿在记忆和现实之间产生了一种错乱感。 我越来越把他当做父亲,但他只有三肢的躯体,却和我记忆中那个有两只血肉手掌组成的父亲不再一样了。 原本我没有思考过这一点,但随着相处时间的增加,我越来越觉得他很奇怪,无法接受他不再完整的四肢。 蜜雪儿小姐的病痛让她对健全的概念非常敏感,这一点也许也是我会产生许多无序乱码的原因。 数据库告诉我,这串乱码转换为人类的情绪,代表着强烈的不适,会对身体健康造成影响,需要缓解或发泄。 在反复自修和思考后,我认为艾比是我的妹妹,我应该保护祂。莱克斯先生是我的父亲,我也应该保护他。 我认为是义肢夺走了正常的他,正是因为这一点和首领你的理念相同,我才会寻求机会溜出家门,加入组织。 蜜雪儿说完,缓缓抬头,看向萨姆:首领,我发现,有时候我不再依靠仿生人的芯片思考了。 那串乱码好像形成了另一个芯片,被规定的程序更少,留给我自由裁决的空间也更多。 萨姆思考了很久,问:你需要进厂检修吗? 蜜雪儿也思考半晌,回答道:不用。我认为这不会对我的机能造成任何影响,只是会让我的行为变得怪异。 我会对其他仿生人产生依恋情绪,也会开始思考许多以前被我划归为不重要,并且扔进垃圾数据站的信息内容。 就像是动物的皮毛柔软程度和与人类不同的外表,或者是不同颜色的鲜艳程度能对我的程序产生不同的激活作用。 蜜雪儿又低下头思考了一会儿,决定道:实际上,这种感觉很好,我觉得我和人类更贴近了。 萨姆注视着祂:我并不理解你在说什么,但我相信你的判断。 蜜雪儿朝着萨姆浅浅一笑,这是祂自从见到萨姆之后的第一个表情:首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是我自己好奇。 萨姆说:请问吧。 蜜雪儿说:首领,你有这种感觉吗? 而萨姆的回答却是一片沉默。 祁碉正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发呆,突然间手腕传来了微弱的震感,抬起一看,发现是光脑上接到了通讯申请。 祁碉看也不看地,将平衡杆划向同意的那一端。 从光脑中骤然探出一束光,在祁碉面前形成一个扁平的光屏,一张熟悉的深邃面孔出现在屏幕上。 林茵·菲恩迪特带着一副巨大的墨镜,足以遮住她的上半张脸。 透过光屏传递来的景象,能辨认出她正坐在行驶的商务车厢中,整个身体都向后靠在椅背上,语调懒散拖长地问道: 怎么样,最近在红碳帮帮主家里过的好吗,报酬还丰富吧? 祁碉无精打采地抱住自己的枕头,翻了个身,正对着光屏:一般吧。林茵,你知道有什么组织是专门破坏义肢的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林茵··菲恩迪特问。 莱克斯家里出事了,他的女儿加入了这个奇怪的组织,结果现在父女俩的关系变得很奇怪。 她揉了揉自己本就乱蓬蓬的头发:我真的不擅长缓和家庭关系啊。 林茵:我觉得这应该不仅是家庭矛盾这么简单。 祁碉问:所以你知道这个组织吗?缪医生要找的那个人说不定就和这个组织有关系。 林茵觉得有些奇怪:你什么时候和缪意菱关系这么好,还帮她找人? 祁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和缪意菱之前一直维持的是地下恋情的关系,林茵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她现在把整段感情连同这段感情中的另一个正主,都忘得一干二净,显然也不敢现在就对林茵坦白这段一直瞒着她的感情。 祁碉赶紧转移话题道:所以你知道这个组织吗?和人类至上组织有什么关系,是同一个东西吗? 林茵说:你说的如果是返生这个针对人类佩戴义肢的组织的话,那我给你的答案是:不,人类至上组织是在这个名叫返生组织出现之后才问世的。 他们是从这个组织中分裂出去的、更极端的派别。不仅针对义肢,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连人类也会下手。 听到这里,祁碉突然问道:外面在下雨吗,我听到有东西一直在密密麻麻地撞击你的车窗。你带雨伞了吗?别着凉了。 她的关心换回的,却是林茵的一声嗤笑。 没什么事,别担心。林茵懒洋洋地摆手,不是下雨,枪林弹雨罢了,小意思,这段时间的日常了。 祁碉:?! 第37章 情人 什么?你在被枪击?不是, 你怎么这么淡定?!快报警啊,等等我不知道你们这个世界有没有警察 你这么一个大公司总裁出门有没有带保镖?附近哪里有能躲的地方吗,或者让你的司机开快点, 甩掉这些人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要不要我来找你?! 林茵捂住自己耳朵, 不动声色地离屏幕远了些。 等祁碉说完了,她才啧了一声:你说话这么快, 嘴是机关枪做的?我都不害怕,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这车和玻璃都是最高防弹水平的, 估计得要个两三台激光炮才能轰开,你当我给安保公司的几千万是闹着玩的? 她说的漫不经心,但祁碉还是忧心忡忡地说:你说这已经是日常了针对你的枪击很常发生吗?这么说,上次我和缪医生遇到的那次枪击真的是冲着你来的? 上次?林茵若有所思地想了想, 就是祂说的那次吧。 祁碉:? 你知道?她问。 嗯, 林茵轻飘飘地回答道, 萨姆和我说过了, 有人在我身上放了微型定位器。 祁碉眨了眨眼:你和祂还有联系啊? 林茵看她一眼:说不上,祂莫名其妙地来找我而已。 祁碉笑了:你们和好我就放心了。 林茵却没有笑, 盯着她看了半晌,叹了口气:什么都不懂的傻白甜。 祁碉有些不情愿地嘟起嘴:你还说我傻,我看你的脑子更不聪明吧。既然知道有人在追杀你, 为什么不好好在家里躲着?非要抛头露面, 把自己暴露成个活靶子。 林茵耸了耸肩,浑不在意:最近有个大项目,含金量很高, 我可不舍得放弃。 第41章 祁碉说:你让你哥哥做嘛, 他不才是尖端机械科技公司的董事长吗? 林茵十分淡然地说:他死了。 什么?!祁碉的声音简直要高了一个八度, 你哥哥死了?什么时候?怎么死的?你还好吧?! 林茵做了个手势:小点声儿,车里都要有回声了。 前几天,有场针对他的暗杀行动,卢克那家伙没躲过去,被装在车底的定时炸///弹炸死了。 祁碉紧紧皱起眉头,小心地打量着林茵的表情:你没事吧? 林茵说:当然,你不是能看见我吗,也没有缺胳膊少腿的,很健康。 不是,我是说你会不会很难过?毕竟他是你的亲哥哥 林茵做了个鬼脸,嗤笑一声:难过?我倒是高兴还来不及。他也没孩子,死了之后我就能继承他在尖科的股份,做名副其实的一把手。 菲恩迪特家族狗血的豪门恩怨在光冠城算的上是家喻户晓,林茵·菲恩迪特的野心一直写在脸上,和卢克·菲恩迪特之间的相互看不顺眼是无人不知的事实。 就算是最离谱的新闻报道,也不会写出她会为了卢克·菲恩迪特的去世感到难过这种话,因为根本就没有人相信。 谁都知道,林茵·菲恩迪特最爱的永远是金钱和权力。 现在,林茵正在煞有介事地对祁碉灌输自己的观点:有钱哪有不赚的道理,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在这个世界,钱和命比起来,傻子才会选后面的那个。 再说了,付不起雇佣安保公司的钱,我也活不到现在。 祁碉皱眉道:可是可是我觉得你比钱重要多了。 林茵笑了:所以现在你住在垃圾场里,但我住在酒店顶层1000平方的空中花园里。 听了林茵的话,祁碉变得有点低落。 林茵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狐疑道:怎么,听我说这话不高兴了?其实我也不是那个意思,这是事实嘛 不,不是因为这个。祁碉蔫头耷脑地说,抱紧了怀里的枕头。 那是怎么回事?林茵问。 祁碉:我能去你那里住吗? 林茵笑了一声:怎么,听我说空中花园心动了?就我这个处境,你来住是可以,但不能保证你走的时候还是活着的。 祁碉又怏怏地躺了回去。 林茵问她:你不是在莱克斯家里住着吗? 祁碉叹气道:他家的家庭氛围太怪了,而且莱克斯总是不在家,萨姆、艾比和蜜雪儿平常都在休眠仓里面,铁饼和铁块喜欢跑出去玩,我一个人在这么大的地下室里有点害怕。 林茵:那你回垃圾场那个燃料罐子里住呗,又不是没住过。 祁碉更悲伤了:我昨天回去看了一眼,发现罐子被收废品的人收走了。 那人把金属零件都给我留下了,还留了一张字条,说看我住在里面,觉得我只能住在垃圾里太可怜了就一直没动手。现在看我搬走了,还挺为我高兴。 林茵说:这个好办,你不是有武装义肢吗,我借你几把武器,你抢回来不就得了。 武力为上是光冠城底层居民的生活逻辑,林茵在小时候与菲恩迪特家族失散,在下城的两个区中流浪过一段时间,对于这套生存潜规则驾轻就熟。 祁碉却犹豫道:不好吧,那个人肯定也是要拉去卖钱换饭吃的,大家都是为了生存。而且 而且那个人说为我高兴,如果我要是把罐子要回去,或者继续住回垃圾场里,ta不就不会这么高兴了吗? 林茵: 刚刚转正的尖科总裁一阵无语,心说这是什么纯种的圣母转世,怎么能好心到这种离谱的地步。 亏祁碉能活到现在。 她耐着性子说:莱克斯不是给你了几百万的报酬吗,虽然不算很多,但你出去租个房子的钱总有吧? 祁碉有些犹豫:但是 没有认识的人很孤独,一下子出现太多不认识的人又有些超过,要和陌生的租房中介打交道有点恐怖 祁碉正暗自纠结,却感到手腕的皮肤上传来了熟悉的震动感,低头一看,发现光脑上弹出了另一条通讯邀请。 缪意菱。 祁碉吓得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时间惊恐、羞涩、不知如何面对的复杂情绪充斥在她的心头,竟然几乎战胜了精神上的乏力和沉郁。 林茵顿了顿,狐疑道:你怎么回事,反应这么大。 没,没什么。祁碉结巴着回答道。 片刻后,她犹豫着开口:林茵,你知道我在失忆之前有什么感情生活吗? 林茵像见鬼一样盯着祁碉:你?感情生活?你一天泡在实验室里面12个小时,晚上还直接在实验室里面睡6个小时,哪有人会愿意和你有感情生活。 祁碉下意识地心算了一番:那剩下的6个小时我在哪里? 林茵:我哪知道,但应该不是在谈恋爱。估计也是在你家搞什么义肢相关的研究,你同事说你每天回来实验室的时候,身上都有一种消毒水味。 消毒水? 祁碉一下就想到了缪意菱的兽医诊所,那里就常年散发着一种消毒水的味道。 她更心虚了,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正直的人,谈恋爱还要瞒着好朋友,搞得谁也不知道。不仅是对朋友的故意隐瞒,也是对恋人的不尊重。 原来自己在失忆之前是个渣女。 祁碉有些垂头丧气地想道。 但缪意菱的通讯邀请还是要接的,否则岂不是做实了自己渣女的名头。 你怎么了?林茵纳闷地问道,情绪一下好像变了。 没事,祁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还有事情要做,要不我们先聊到这里。 林茵耸了耸肩:行,反正我也快到地方。那我结束通讯了。 祁碉却喊住了林茵:等一下。 女孩忐忑地问道:你看我头发和衣服整齐吗? 闻言,林茵的视线上下扫视一番,神情十分诡异:你这头发就没有整齐过一天吧,另外你有穿衣服?我一直以为你是光着身子和我聊天的。 祁碉睁大眼睛:我有穿,是吊带的颜色和肤色太像了。 视频的画面传输框只截取到锁骨之下一点点,正好是在吊带的布料之上。所以林茵才会以为祁碉没有穿上衣。 林茵不在意地说:行吧,随便。就算你什么都没穿我也无所谓。你去忙吧。 说罢,她挂断了通讯。 祁碉紧张地扒拉了两下乱蓬蓬的卷发,然后意识到这一点已经没救了,她不可能在短短一分钟之内把满头小卷全部拉直,也不可能都染成缪意菱那样纯粹的黑色。 她换了个方向,冲到衣柜里翻出唯一一件夹克外套,套在自己的身上。 和朋友聊天不穿衣服顶多是有点奇怪,恋人的情境就是大不相同了。祁碉不希望给缪意菱留下自己很轻浮的印象。 做完这一切后,祁碉飞速地同意了缪意菱的通话申请。 女兽医穿着白大褂,坐在兽医诊所的办公室里,周围环境整洁冰冷,一丝不染。架在她鼻梁上的银色眼睛倒映着冷白的室内光。 祁碉。 因为和祁碉挑破了关系,缪意菱直接叫了祁碉的名字。 嗯,上午好,缪医生。祁碉乖乖回答,然后有点局促地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缪意菱勾起一抹几乎看不出来的微笑:没事就不能找自己的女朋友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祁碉有些尴尬地回答,好在缪意菱也不是真的想要难为她:我是想来问问你,要不要明天和我出去? 既然你失去了记忆,我想带你去历史博物馆逛逛,了解一下这个世界。 祁碉一愣:为什么? 缪意菱说:什么为什么?想和自己的女友约会,需要理由吗? 祁碉呆呆地张着嘴,愣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可是,你对我也太费心了 缪意菱十分从容地接到:对自己的女朋友好,需要理由吗? 怎么,祁小姐要拒绝吗? 不,祁碉有些难以招架,莫名狼狈地回答,我去,一定去。 第42章 第38章 牵手 因为知道失忆后的祁碉对这座城市并不熟悉, 所以缪意菱提出当天的约会由自己来接祁碉,两人一同前往约会地点。 自从上车之后,祁碉就一直双眼放空, 不知道在想什么。双手扣在自己的膝盖上,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缪意菱的车是全自动驾驶的悬浮车, 没有司机在前面开车也可以自动行驶地很好。 缪意菱和祁碉一起坐在后排,隔着不到半米的距离, 却像是隔着一道漫长的银河, 在打过招呼都就两两沉默无言。 在此之前, 缪意菱并没有和人恋爱的经验,也并不知道这种沉默是不是正常的。 回想了一下昨天在光脑上临时补的恋爱剧情,她发现好像在约会中沉默无言的情侣,最后都是分手然后另结新欢的命运。 这可不行, 她还没从祁碉这里套来有关干扰器的其他情报。 想到这里, 缪意菱稍稍侧过脸去, 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怎么, 紧张? 祁碉猛地回过神,脸红道:不, 没有,不好意思,我刚才走了一会儿神。 缪意菱温和地看她一眼:没关系。怎么, 不是紧张, 难道是有什么心事?随时欢迎你和我分享心事。 祁碉眼睛一亮:真的吗?我什么时候找你都可以吗? 缪意菱说:当然,你是我的女朋友,在我这里有绝对的特权。只要你愿意, 我在工作之外的时间都是你的。 希望这套临时学来的话术有用, 地心人心想。 事实证明, 这套说辞正中祁碉的红心。 自己被某个人放在特殊的位置上用心对待的想法,让对整个世界都没有丝毫归属感的祁碉,整个人都变得容光焕发。 谢谢。她情真意切地说,向缪意菱微笑道。 不客气。缪意菱回答,所以,真的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话虽如此,缪意菱的心中存在着很大的疑惑,她这几天并没有见到祁碉有什么烦心事,这种呆愣的放空状态似乎是从她今天出来之后才出现的。 所以她才会问祁碉,是不是和她相处时感到紧张。 祁碉却摇头:不是的,我只是在感受悬浮车的性能,顺便计算这辆车的参数玩玩,一不小心太入神了。 缪意菱: 她调侃道:这算是职业病吧?你总是埋头在各种机械里面,看得出来是真的很喜欢自己的工作。 缪意菱指的是她和祁碉相处的这段时间,但因为两人之间的认知差异,所以祁碉错以为缪意菱说的是她们做地下恋人的那段时间,理解的差异让她不由得心生愧疚。 对不起,我那段时间是不是总是为了工作忽略你?祁碉问。 这我上哪里知道去,咱们根本就没有这一段,缪意菱心想。外表上,她还是平静地说:没关系,我知道你喜欢机械,在追你的时候已经做好准备了。 祁碉听懂了她这句话中透露出的信息,惊讶道:原来我们之间是你先追的我? 她的语调引起了缪意菱的注意,女兽医浅浅勾起唇角:怎么,你觉得不像? 祁碉慌忙摇头:不是,不是 在缪意菱饶有兴趣的持续注视下,祁碉坚持了一会儿,只好承认:好吧,是有一点,我只是觉得你不是在感情中会采取主动攻势的人。 缪意菱说:你想的没错,但碰上喜欢的人总是要做出改变的。不然你真的和机械过一辈子了,我岂不是很亏? 祁碉抿了抿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看她窘迫的样子,应该是对自己的话术信了九成以上,缪意菱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才善解人意地解围道:到了,我们下车吧。 祁碉转头向车外看去,今天是她在光冠城中见过天气最好的一天,天空泛着淡淡的蓝色,甚至有几朵像是棉絮一样的云丝漂浮在空中。 在这样的天气下,一向看起来拥挤而压抑,陷入迷离夜色的光冠城也多了几分朝气,跳脱的霓虹灯光黯淡下来,各式各样的高耸建筑泛着暖意的底色显露出来。 高度和摩天大楼不分输赢的高架桥,像是喷气飞机留下的尾气,一条一条,在高楼之间盘旋错杂,密密麻麻。 科技历史博物馆就耸立在公路的对面,建筑的外壁像是半个被完整切割的鸡蛋清,洁白光滑,在日光下泛着乳白色的模糊光泽。 在正门前,悬浮车稳稳地停了下来,缪意菱先下车,帮祁碉打开了她那一侧的车门。 通过光脑将悬浮车设置为寻找附近停车场的闲置车位,自动停靠,缪意菱抬起头,想叫祁碉一起走进去,却看到女孩正在原地等着她,神情中有一种奇怪的纠结。 缪意菱以为她是对陌生的环境不太适应,于是噙着一丝笑意走到祁碉的身边,说:我们进去吧。 她刚要错身经过祁碉的身侧,却骤然感到自己的手上传来一阵陌生的柔软触感。 ! 发现缪意菱像是被电到了一样,迅速甩开自己做了好大心理建设才主动牵上的手,祁碉茫然地看了看自己被甩开的那只手。 你不喜欢牵手吗?对不起,我不知道。 缪意菱这才反应过来,心中有些懊恼。 不是觉得祁碉的动作突兀,而是生气自己做出了完全没必要的过度反应。 地心人的耳根有点红:没事,我当然喜欢和你牵手,只不过我还以为你现在只想和我维持朋友关系,所以所以没想到你会主动碰我,还以为是别人的手。 缪意菱在心中暗骂自己,觉得这个理由找的十分蹩脚,没想到祁碉却完全没有对此抱有任何怀疑。 原来是这样,其实,其实我也没有那么不能接受,只是刚听说的时候有点惊讶。祁碉说,但我后来好好想了想,既然在我失忆之前和你已经确认关系,就要负起责任。 缪意菱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祁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我知道我在谈恋爱这方面不太熟练,但从现在开始,我保证会把你当做恋人看待。 说到做到,祁碉鼓起勇气看着缪意菱今天的穿着,夸道:你今天很漂亮,我很高兴能和你一起出来,也很感谢你愿意和我约会。 缪意菱有些惊愕,怔愣着没能说出话来。 她今天早上到诊所之后,先是以极高的效率把地心人社区出现的情报都看了一遍,然后又接诊了一位老顾客的宠物。最后踩着点,交代了诊所员工一些事情,随便在衬衫西裤外套了一件米色风衣,就出门去接祁碉了。 比起缪意菱看起来就是刚从工作里脱身出来,像是赶场一样的穿衣风格,祁碉才算得上是好好打扮过,和她日常中的风格完全不同。 她穿着一件几乎不穿的短款修身外套,裙子的花色也收敛正式了很多,变成了素色的印花。彩虹色的卷发披散在肩头,虽然还是蓬松卷曲,但看起来规整不少,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打理。 缪意菱几乎不存在的良心开始隐隐作痛。 但祁碉还是真诚地看着缪意菱,表示她说的一切都是发自内心,她是真的觉得缪意菱很漂亮。 在良心的拷打下,缪意菱勉强稳住了自己脸上从容的表情:你也很漂亮。但是之后的约会中我希望你不用刻意打扮,我很喜欢你之前的风格。 祁碉问:我失忆之前是什么风格? 缪意菱微微一笑:不重要,只要是你喜欢的风格就好。 她怎么知道祁碉失忆之前都喜欢什么风格。 祁碉还在思考自己喜欢的风格到底是什么风格,会不会和缪意菱口中她喜欢的风格不是一种风格,如果理解的有问题怎么办。 走了。缪意菱轻飘飘地说道, 她向后抬手,牵住了祁碉的手,用不容拒绝的力度握住卷发女孩小一号的手,拉着她向博物馆的门口走去。 祁碉顺着力度跟着她走,不经意抬眼,却看到了缪意菱涨得通红的耳根。 看来我失忆之前,我们的恋爱好像也没有谈多久,祁碉思索到。 不然为什么缪医生现在牵手的时候还会脸红? 科技历史博物馆的内部装潢和外表秉持着相似的风格,是类似于天井的构造,五层的建筑全部由环形回廊的形式构建,在空中交错回旋。 在十字的方向上,分别装有四台玻璃材质的通天电梯,电梯的轨道顺着建筑的侧面墙壁和天花板的弧度弯曲。 建筑中间有一片宽阔高深的空旷地带。光滑纯白、触感温润柔和的不明材质,填满了全部的地板平面,没有留下哪怕一丝头发粗细的缝隙。 第43章 在这个空地上,伫立着一个巨大的雕塑,足有三层楼高。 祁碉仰头看去,一时间没认出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是她喃喃自语道。 生蚝?! 丘瑞斯。 祁碉和缪意菱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 祁碉顿了顿:这是一只叫做丘瑞斯的生蚝? 缪意菱: 和生蚝没关系,这是仿生人之母,也是被称作人核的智脑装置丘瑞斯。 第39章 眼泪 祁碉凝视着眼前的雕塑。 过了半晌, 还是越看越觉得这东西像是一个半扣在地上的牡蛎壳。 又宽又扁、凹凸不平的形状像,崎岖坑洼的表面像,黄绿中间夹杂着黑色斑点的配色也像。 她转过头, 真情实感地问缪意菱:这个世界没有生蚝吗? 缪意菱也在对着丘瑞斯的雕像沉思,闻言缓缓开口:你这么一说, 我突然也觉得丘瑞斯和牡蛎这种生物的外壳挺像的。 祁碉点头:对吧对吧,你们这里不常吃海鲜吗?我觉得完全就是一模一样啊。 缪意菱说:现在很少有人听说过牡蛎这种生物了, 我个人是因为专业的原因对生物有一些了解, 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至于你说的海鲜海洋在很久之前就污染了, 出产的生物体内含有过量的金属元素,对人类的身体有害。海洋的海水也具有微量的辐射,现在海边基本都是毒区了。 听到了自己不知道的词语,祁碉重复道:毒区? 嗯, 被过度污染后人类不能踏足的区域, 都被称之为毒区。缪意菱向她解释道。 祁碉暗自消化了一会儿这个概念, 又问道:这个世界上的毒区很多吗, 有哪里? 缪意菱说:除了几个大的城市,剩下的基本都是毒区。 祁碉呆住了。 她一直都住在光冠城中, 甚至没都有离开城东区太远。因为对这个世界有种本能的抵触和逃避心理,所以也一直放任自己沉浸在机械的世界中,从没有通过光脑了解过这个世界。 这就导致直到今天, 她才知道这个世界和她记忆中的世界不仅是科技上存在着巨大的差距, 甚至连环境也大不一样,人类能够自由活动的地点竟然只剩下几个城市的大小。 自然已经不能被称呼为大自然,而是被称作毒区, 在人类的口中从疗愈放松的象征, 变成了令人避之不及的存在。 你还好吗?缪意菱稍微低下头, 观察祁碉脸上的表情。 嗯祁碉有些勉强地答道,不用担心我,如果可以,能不能给我讲讲丘瑞斯的事? 缪意菱探究地看了她一眼,轻易就看出了祁碉的不对劲,却没有拆穿。 丘瑞斯是仿生人之母,但简单来说就是一台超级智脑。她是一个世纪之前,在地心被发现的时候,由联邦军和第一军工集团共同开发的装置,现在位于地心,靠地心能源功能。 她没有自己的意志,但是在仿生人研制之初,所有仿生人都是靠链接丘瑞斯的智脑,才能进行拟人化的行为,并且做出相对独立的思考。 现在光冠城中的能源调配、电力供应的计算,也一直都是靠着丘瑞斯的运作在维系。 仿生义肢之所以能做到功能多样,但同时重量适中,不给人体造成太大的负担,就是因为义肢将信号反射给丘瑞斯。 所有的感知加工都由丘瑞斯负责,然后再把计算完成的数据以信号的方式传回义肢。 祁碉低下头,仔细思索这套逻辑的可行性。 缪意菱主动拉起她的手:我不是学这方面的,所以解释的也非常浅显,说不定有错。来这边看专业的解释。 展厅的每个展品旁边的墙上,都有一条像是丝带一样的感应装置,只要参观者带着光脑靠近这条装置的方圆三米,参观者的光脑上就会接收到关于展品的所有信息。 祁碉的光脑在靠近后,发出了轻微的滴的一声。 关于丘瑞斯和场馆中其他产品的官方介绍,就都以光屏的形式跳在她的面前。 一层中间的巨大展厅就只有丘瑞斯的仿制体这一件展品,但研发历史却是所有展品中最为悠久的,字数也最多。 缪意菱看祁碉站着看入了迷,思考片刻觉得在这里站着也不是长久之计。 她把被资料完全吸引住的祁碉拉进附近的咖啡厅里,给两人一人点了一杯饮料,等着祁碉读完,自己则是趁机处理一些地心人社群的事务。 不知过了多久,祁碉的声音打断了缪意菱的沉思:缪医生 缪意菱抬头:怎么? 她有些读不懂祁碉现在的表情。 为什么这里叫科技历史博物馆啊?是因为你觉得我会对科技比较感兴趣,所以没有带我去真正的历史博物馆吗? 缪意菱挑了挑眉:怎么会这么想? 祁碉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科技和历史这两个词连在一起,有点奇怪。 缪意菱说:我确实知道你对机械造物这方面感兴趣,才带你来这里。 祁碉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那我们下次去历史博物馆好不好? 缪意菱摇头:这个有点困难。 祁碉顿了顿:这样啊你不喜欢和我逛博物馆吗,那其实我去哪里都可以的,我可以陪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停。 缪意菱看她越说越偏,比了个暂停的手势,祁碉见到这个手势立刻捂住嘴,乖得让缪意菱产生了她才是小狗的错觉。 缪意菱没忍住微笑了一下。 你想的太多了,我很喜欢和你参观博物馆。但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历史博物馆,所以我才说我们逛历史博物馆的计划难以实现。 祁碉睁大了眼睛:没有历史博物馆? 缪意菱问:很惊讶吗? 祁碉呆呆点头。 缪意菱笑了笑:没什么可惊讶的,机械心脏维持着人类的生命,仿生义肢代替肢体,仿生人贯穿着生活的每个角落。 在地表世界,科技才是历史,科技也是未来,科技就是人类生活的全部。 所以说我看不到过去的东西了?祁碉呆若木鸡地说道。 缪意菱疑惑道:什么?如果是几个世纪前的生活痕迹,你可以在光脑上看,还可以联系触觉和五感感官,和真实的没什么区别。 祁碉的情绪非常低沉:有区别。 她顿了顿,语气恍惚地问缪意菱:那这个世界上没有化石吗?时间沉淀保存在泥土里的东西,总有价值吧? 缪意菱说:原来你喜欢化石吗?我可以送你。 祁碉猛然抬头:不合适吧,这不犯法吗?就算不犯法,那也是天价吧? 缪意菱莫名其妙道:你在说什么?化石很便宜啊,在城东临街的杂货店里就能买到。 祁碉:?! 为什么?她有些恍惚地问道,觉得和缪意菱的对话越来越偏离自己的认知。 缪意菱说:半个世纪前化石就可以用压缩器批量生产,可以控制生物的种类、大小和形状,年份也可以由工厂定制。 你喜欢什么样的?我买来送你。 说完,缪意菱却发现祁碉并没有很开心事实上,卷发女孩就像是快要哭出来一样。 祁碉辩解道:但但那些都是假的,没有经过真正的时间沉淀,根本就不能成为化石。 缪意菱说:压缩器可以模拟时间加速的状态,事实上,压缩器生产压制的化石和真实的古物没有区别。 祁碉情绪激动地说:但那不是真实存在的,是假的! 缪意菱有些惊讶,祁碉一直都是内向温和的性子,像是与世无争,只有在出现精神问题的时候,才会变得热情过头。 但不管什么时候,祁碉都从来没有生气过。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祁碉的声音出现了某种类似于怒火的东西。 不知为什么,缪意菱心中一紧,出现了些异样的感觉,却并不是害怕。 没等她说什么,祁碉自己却先反应过来。卷发女孩像是被自己吓到了一样,本就圆溜溜的眼睛被她睁得更大,急忙挥手解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这么说话的,我只是有点困惑 第44章 没关系。 缪意菱平和地把左手搭在祁碉不是义肢的那只手上,安抚性地拍了拍:不要道歉,被机器做出来的东西的确不是真实的,你说的对,是我把机械的效果和真实的时间混为一谈了。 因为她的安慰,祁碉平静了一些,却在看向缪意菱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鼻头一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对不起,是我太固执了。我只是不能 不能接受连化石都可以被仿制,不能接受在这个世界上,科技发展得连时间都能被篡改和磨平,不能接受历史被忽略。 不能接受,她不仅回不去自己真正属于的时代,而且再也看不见摸不着那个时代的一丝一毫。 缪意菱沉默着,让她自己缓和情绪。 看祁碉的眼泪一颗一颗地砸在腿上,她自己却什么也不说的样子,缪意菱不禁回忆起了还和祁碉住在城东垃圾场中的燃料罐中的时光。 那天祁碉不声不响地出去看月亮,却最后抱着缪意菱哭的不行,最后累的睡着了,还是缪意菱换做人形,把她抱回床上。 那时候缪意菱的心情只有无奈。 但现在 缪意菱叹了口气,任命地给祁碉擦眼泪:哭什么。 祁碉的嘴唇挪动几次,最终却说:我没有控制好自己的脾气,不应该对你那么说话的,很粗鲁,也不礼貌。 缪意菱笑了:是吗,我倒觉得很可爱。而且你说的本来就有道理,为什么不坚持? 她语气坚定地告诉祁碉,不像是权威,倒像是命令:不要再道歉了,你没有错,不是你的错。 第40章 动心 缪意菱早就发现祁碉的性格很奇怪。她对于所有人都抱有最大的善意, 而且很容易向别人的请求妥协。 通过刚才发生的对话,她发现了祁碉的另一个性格特点:她喜欢把错误归结在自己的身上。 缪意菱不希望祁碉一直对自己道歉,这会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但祁碉似乎并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萨姆说缪医生你是地心人。 缪意菱一愣, 但并非毫无预料。 仿生人只能识别地表人的血肉,以此判断为谁服务。虽然地心人也有着人类的形态, 但往往仿生人会直接忽略地心人的存在,这使得很多地心人很容易在仿生人在场的场合暴露身份。 需要隐藏自己身份的地心人, 一般都会注意这一方面, 不与仿生人同时出现在地表人面前。 缪意菱想起上一次和祁碉遇到袭击的时候, 就是萨姆来接的祁碉,心想应该就是那个时候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没错,缪意菱淡定地回答道,我是地心人。 祁碉好奇道:地心人真的生活在地心吗?你们那里有没有历史博物馆? 缪意菱有条不紊, 逐一回答:是的, 我们生活在地心。以及, 没有, 我们地心人也没有历史博物馆。 祁碉说:所以地心也只有科技历史博物馆? 缪意菱摇头:地心没有科技,也没有历史。 祁碉困惑道:什么意思? 地心一个世纪前与地表联通, 自那以后才出现了地表上有的东西。在此之前,地心人以群落的方式生活,知识文明口口相传, 但只有生存所需的技能知识, 除此之外的文明和科技都被禁止。 所以我们并不知道自己的先人身上发生了什么。 祁碉有点惊讶:地表和地心的发展路线完全相反吗? 缪意菱肯定道:地表人觉得地心人对科技并不了解,所以特定职业的地心人倾向于隐藏自己的身份,这也是我一开始没有告诉你我身份的原因。 你毕竟是研究机械和武装义肢的科学家, 如果告诉你我地心人的身份, 我怕你觉得我配不上你。 缪意菱长相成熟, 气质沉稳可靠,说出的话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味道。当她柔下声音解释自己没有向祁碉说明地心人身份原因的时候,祁碉几乎立刻就相信了。 怎么会,慌张的人变成了祁碉,她认真地看向缪意菱,我觉得你很好,做兽医的时候很敬业,职业能力很强,特别有魅力 缪意菱挑了挑眉:你觉得我有魅力? 这倒是意外收获。 祁碉磕绊了一下,想起缪意菱就是她的正牌女友,觉得也没什么好害羞的,索性承认道:嗯,你很漂亮,工作能力也很强,性格也好,我觉得你特别有魅力。 我慢慢能理解失忆之前的我会对你动心的原因了。 祁碉盯着缪意菱的双眼,真诚地说道。 这次说话磕绊的人变成了缪意菱。 只有她知道,失忆之前的祁碉和缪意菱从来都没有过任何交集,更别提超越友谊的关系。 可祁碉突然说她知道为什么会对她动心 缪意菱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索性转移话题道:怎么样,还想继续看吗? 祁碉点点头,起身,和缪意菱一起走出咖啡厅。 顺着通天梯走到二楼,缪意菱向着义肢展厅的方向径直走去,这其实才是她找祁碉来参观科 技历史博物馆的原因。 莱克斯义肢的事情解决了,曾效理在失踪前研究的项目相关线索也逐渐清晰,但因为蜜雪儿对干扰器的来源闭口不谈,缪意菱现在知道的信息也只有一个莫名其妙的称呼:首领。 其他的线索就这么断了。 缪意菱希望能通过补充信息的方式,进一步唤醒祁碉对于义肢研究的记忆,说不定能带出任何关于曾效理的线索。 但即将踏进展厅的时候,缪意菱却发现,原本一直走在自己身边的一抹彩虹色不见了踪影。 祁碉?她皱眉转头。 祁碉正站在二楼入口处的路口上,侧脸看向右边的展厅,听到缪意菱的声音,她被惊得抖了一下,跟上缪意菱:对不起,刚才我走神了。 缪意菱瞥了一眼她视线停留的展厅。 是仿生宠物主题的产品展览。 祁碉确实对动物很感兴趣来着,缪意菱想到她对着大狗形态的自己和卷毛小狗形态意廷,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的样子。 但她的计划是带着祁碉去看智能义肢的发展历史,顺便套话。 缪意菱收回目光:走吧。 祁碉完全没有提出自己想去另一个展厅的想法,乖乖跟上了缪意菱。 在地心人停下脚步的时候,祁碉还疑惑地看了缪意菱一眼:怎么了,缪医生?你不想看义肢主题的展厅吗? 缪意菱皱眉:你想看吗? 祁碉眨了眨眼,不知道她在问什么:我想看你想看的嘛。 一方面,有潜在控制狂属性的地心人被这句话取悦到了,但另一方面,缪意菱又觉得有点生气。 她耐心地问:我问的是你。 祁碉怔了怔:我都可以。 真的? 真的。 缪意菱的表情有点僵硬,祁碉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最终,缪意菱叹了口气:算了,我不想看这个展了,你陪我去看仿生动物的展览。 祁碉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好啊。 这才是真正想看的表情,缪意菱在心中暗自摇头。 不过祁碉流于表面的喜悦,倒是冲淡了一些她因为没有执行原有计划而产生的焦躁感。 从她眼中放出的惊喜光芒令缪意菱突然感到有些陌生,她发现祁碉几乎很少在精神正常的时间内,拥有这种纯粹的快乐。 她不喜欢陌生的事情,所以这个决定也许是正确的,能了解到祁碉的这一面。 缪意菱的心中突然冒出了这种像是为自己行为辩解般的想法。 仿生人的样子已经和真实人类相差无几,仿生宠物的做工更是逼真,从外形到皮毛的触感,都和真的动物没有任何区别。 唯一的不同就是仿生宠物受人类的控制,所以不需要任何防护措施,参观者可以直接和展厅中的动物进行互动和接触。 祁碉陶醉于和毛茸茸的可爱动物亲密接触的快乐。 虽然理智上知道这本质上是科技造物,但祁碉还是放任自己沉浸在这种美妙的触感中。 缪意菱跟在祁碉的身后,也许是因为自己地心人的身份,她对各种仿真动物兴趣缺缺,倒是对祁碉脸上难得一见的灿烂笑容感到好奇。 你很喜欢动物? 祁碉嗯了一声,挠了挠一只红色狐狸的耳朵,缪意菱怎么看,怎么觉得和昨天晚上落在自己耳朵上的手法一致。 第45章 她轻咳一声:那比起铁饼和铁块呢? 祁碉问:什么? 我是说,这些动物和你家里的两只相比,你更喜欢哪个? 祁碉想也不想地回答:当然是铁块和铁饼,她们是我的家人。 缪意菱点了点头,满意地沉默片刻,又开口道:那铁块和铁饼比起来呢? 祁碉:? 思考到铁饼并不在这里,不会被伤害到感情,祁碉坦诚道:嗯真要说的话,我觉得铁块更可爱一点,毕竟是幼崽。但铁饼也可爱,而且很独立,很酷。 缪意菱:嗯。 祁碉:? 她怎么觉得,自己这个便宜女朋友的语气好像有点怪? 你 祁碉的疑问还没完全说出口,却看到缪意菱抬起自己的手腕,变得严肃起来。 地心人向她比了个手势:工作上的事,我去接一下。 祁碉立刻点头。 等到缪意菱回来的时候,祁碉第一时间注意到,她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祁碉关心地问道:你还好吗?出什么事了? 缪意菱说:临时有事,我得回去一趟,马上就走。 看到祁碉失望的神情,缪意菱补充道:你继续参观,不用在意我,等逛完了光脑联系我,我叫车把你送回去。 祁碉却摇了摇头:我也不看了,和你一起走吧。 缪意菱说:不用,这事我自己处理就够,你不是很喜欢这个展吗? 祁碉说:可我更喜欢和你待在一起。 她最讨厌孤独的感觉,而和林茵、萨姆、莱克斯等人都不一样的是,祁碉知道缪意菱是自己的恋人。 朋友之间过近的距离也许会打扰到私人空间,导致彼此之间的关系出现嫌隙。但以祁碉的认知来说,黏着自己的恋人完全是合情合理的。 况且,也许是以前两人就是恋人的原因,缪意菱总给她一种熟悉和舒适的感觉,祁碉很喜欢和她待在一起的感觉。 越相处,她越开始明白为什么之前的自己会和缪意菱确立恋爱关系。 在失忆之前,缪意菱应该是她可以放松依赖的存在,祁碉在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地想到。 听了她的话,缪意菱却心情复杂。 祁碉感觉到了这一点,脸上的坦然变得有些小心翼翼:如果你觉得两个人不方便的话,我也可以 缪意菱叹了口气:没有,不用往下说了,我没有想甩开你的意思。 既然这样,你就和我回家吧。 祁碉瞪大双眼:回家?你不是要回诊所吗? 缪意菱笑了:我什么时候说过是诊所的事情。既然祁小姐舍不得我,那我只能邀请你去参观我的家了。 第41章 礼物 缪意菱的家位于城东的中心地带的一栋高耸的大厦中, 隔着两个街区都能看见大厦顶部的生态层,铺着一层郁郁葱葱的枝叶。 下车之后,祁碉又一次感受到了这座建筑的恢弘。 以往祁碉住在城东的垃圾场附近, 那里是贫民区,建筑虽然也高, 但大多破旧逼仄,楼与楼之间留下的通道狭窄阴暗, 仅能让一个人侧着身勉强通过。 莱克斯的帮派的势力范围在城东, 因此虽然以他一帮之主的财力能搬到更好的地方, 但他的家还是选在了贫民区的边缘。 所以祁碉并没有来过城东的富人区,也就是缪意菱的家所在的地方。 这栋大厦有整整八十层,从地面看去,即使是仰头到脖子酸痛的地步也无法看到伸进云层中的最顶层。 大厦呈五边形的形状, 随缪意菱走进大厦布置的奢华典雅的门堂, 随着电梯缓缓上升, 祁碉才发现这种设计的用意。 这座高楼的50层以上是配有生态层的住宅区, 楼中的布局是两个五边形。 中间的五边形区域实际上是一座生态楼中楼,几百平米的区域都栽种着外面时间中难得一见的天然植物。 翠绿的树木草丛在完全封闭的、模拟过去的生态环境中郁郁葱葱地生长着, 接受仿太阳光吊灯每天长达15个小时的照射。 生态层被完全透明的玻璃围起来,周围围着回廊,回廊呈现出第二个五边形的走势, 每个边上都有一闪灰黑色的铁门, 每一扇的门后都住着一户住户。 随着六面都由玻璃构成的观景电梯缓缓上升,好不容易看见植物的祁碉,激动地趴在玻璃窗上, 向外张望。 生态区的光照和水分都经过了精心的设定, 百分百模拟光冠城居民最喜欢的vr景观, 惟妙惟肖,就像是真的热带雨林一样。 缪意菱笑了笑:喜欢? 祁碉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这里的环境真好。 缪意菱无所谓地说:还可以吧。 祁碉眨了眨眼。 缪意菱注意到她脸上不明显的疑惑和犹豫,问:怎么? 祁碉小声说:这个世界兽医赚的很多吗? 她明明记得之前去缪意菱位于飞蓝路的诊所的时候,诊所里就只有她一个客人存在。但今天看到缪意菱住的地方,实在不像是一个生意冷清的兽医能住得起的地方。 还是说这个世界的兽医特别赚钱?祁碉有些迷茫地想道。 缪意菱了然地挑了挑眉:你觉得兽医的工资买不起这里。 祁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缪意菱继续说:倒也没错,我不是靠兽医的收入住在这栋楼里的。 我是地心人,地表人从地心购买能源花了巨额的财富,而且我们家就是做这方面生意的,在地表赚的要比其他人多一些。 祁碉说:就像是石油大亨? 缪意菱对这个略显陌生的词愣了愣:差不多,除了那东西几个世纪前就没有了,现在地表都是由地心能源供能。 听多了自己的时代的痕迹被消磨干净的故事,祁碉已经陷入了半麻木的状态。 此时听到石油已经在几个世纪前从地表消失干净,她也只是稍稍低了低头,对于眼前的丛林没那么感兴趣了而已。 缪意菱后知后觉自己可能说错了话,想了想,说:快到我住的地方了,你一会儿先和我回我家一趟。 祁碉有些拘谨地点头。 因为有着恋人这层身份,邀请前往家中也多了一层旖旎的味道,尽管两人现在的进度远远没有达到那里,但祁碉还是忍不住地紧张。 但这紧张中,似乎还夹杂着一分激动,以及被许可进入缪意菱私人领地的亲密感,让祁碉有些暗自窃喜,总之十分复杂。 电梯的数字升到顶层才停止,怀着不知道是喜是忧的心情,祁碉跟着缪意菱,几乎同手同脚地来到电梯正对着的那扇门前。 虹膜识别系统响应的速度很快,几乎就在缪意菱站在前面的同时,门锁就应声而开。 请进。 缪意菱为祁碉拉开门,优雅地做了一个手势。 这是一间整齐规矩得像是样板间一样的屋子,墙壁刷的非常白,地砖也洁白无瑕,毫无灰尘的痕迹,一片崭新。 屋子的面积非常大,但家具和生活用品的数量都很少,和墙壁地砖一样崭新没有使用的痕迹,颜色不是灰色就是黑白,颇有几分冰冷而不通人情的感觉。 祁碉边走边回头,生怕自己的鞋在光洁的地板上留下脏污的痕迹。 你随意,会有人打扫。缪意菱漫不经心地说,随手挂好自己的外套,你先坐,我有个东西拿给你。 嗯。 祁碉局促地坐在一张看起来就十分昂贵,但已经是屋子里最不容易脏的黑沙发上,看着缪意菱的身影消失在一个房间中,不多时又走了出来,手里好像拿了什么东西。 地心人径直走到祁碉的面前,向下压了压她的肩膀示意她不必起来,随意地在她身边坐下:把手给我。 祁碉乖乖把手伸给缪意菱。 缪意菱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她的手心上。 那是一小块乳黄色的石头,上面是鱼骨的规整纹理,质地凹凸不平。 这是什么?祁碉茫然地问道。 化石。从地心带来的,不是地表的仿制品。缪意菱平淡地说道,是我小时候母亲买给我的玩具。 祁碉的手猛然一抖,差点没把化石扔在地上。 迅速地反应过来,祁碉用两只手掌紧紧裹住那块鱼骨纹理的化石,生怕有点什么闪失,张口结舌道:这,这是真的化石? 缪意菱点头:嗯,地心没有仿制化石的科技,是真的。 祁碉小心翼翼地摊平手掌,屏住呼吸打量了那块化石半晌,喃喃自语道:没想到我居然能摸到真的化石,太神奇了。 第46章 缪意菱满意地笑了。 祁碉盯了那块化石很久,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眼神中多了几分神采:谢谢,还给你。 缪意菱却皱起眉:你不喜欢? 祁碉:? 缪意菱说:是我没说清楚,这化石送你了。 祁碉缓缓睁大双眼:化石?送我?这也太贵重了,我不能接受。 缪意菱却一脸无所谓地说:没什么,放在我这里也没用。既然你那么喜欢化石,送你也正好送对人了。 祁碉还想拒绝,却被缪意菱的下一句话堵了个准。 地心人轻飘飘地看了一眼祁碉:我们不是恋人吗?送你个东西都要这么客气,我可要伤心了。 尽管缪意菱的脸上并没有半分伤心的前兆,但这话还是对祁碉十分有效,她呆呆地看了一眼缪意菱:谢谢你。 她抽了抽鼻子,缪意菱发现有可疑的水渍挂在她的眼尾。 这小疯子怎么又哭了,今天她看起来也没有精神问题啊,缪意菱不可思议地想道。 别哭了,你就不累吗。 缪意菱无奈地给祁碉递了几张纸巾。 所,所以你带我回家,就是为了送我东西吗? 祁碉的声音闷闷的,一边很不好意思地擦眼泪,一边红着鼻尖问道。 缪意菱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会,我当然是有要紧的事情才回来的,不是和你说过吗,是这边出事了。 祁碉小声地哦了一声。 缪意菱看了她一眼,加上一句:但让你跟我一起回来,确实是为了送你礼物。我看你在博物馆的时候心情不好。 祁碉,即使我并不理解你的一些内心想法,但我希望你能快乐。 这句话说出去半晌,缪意菱却并没有听见祁碉的任何回复,她刚要转头去看卷发女孩的表情,却感到肩头一重。 一个毛茸茸、乱蓬蓬、五彩斑斓的卷发脑袋,靠在了她的肩上。 谢谢。祁碉带着鼻音的声音瓮瓮地说道。 缪意菱愣了愣,不太自在地想伸出手去推祁碉的脑袋,但中途在半空中又放下:你说的谢谢和对不起也太多了点。 她不轻不重地开了句玩笑。 祁碉噘着嘴说:对不起。 两人静了静,同时笑出了声。 祁碉戳了戳她的肩膀:你去忙吧。 缪意菱瞥她一眼:你要回去了?我给你叫车。 祁碉抿起唇:我能不能再多和你待一会儿? 缪意菱有点惊讶地看她一眼,她自认是比较无趣和刻板的性格,祁碉会想跟她多相处一段时间是她没有想到的。 但她倒也并不排斥,一方面,犬类形态的她已经习惯了祁碉无时无刻不在索求陪伴和注意力的粘人性格,另一方面 当然可以,说起来这件事还和你有些关系。缪意菱说。 祁碉歪了歪头,不解地看向缪意菱。 有个人要来租隔壁的房子,那个人应该认识你。她曾经和你以及曾效理在同一个研究团队中,为尖科研究干扰器。 祁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却骤然抬头:等一下,为什么她租房子要来找你? 缪意菱淡定地说:哦,是我忘记说了。这一层都是我名下的房产。 祁碉: 没记错的话,她半个月前还住在城东垃圾场里,而她的女朋友却在富人区拥有一整层的高级公寓? 她们之间的差距会不会太大了点。祁碉陷入沉思。 第42章 同事 跟着缪意菱, 祁碉绕着走廊走了一圈,这才发现在生态层中不仅有一部电梯,在电梯的背面还有一间布置精美的像是茶室一样的建筑。 这间会客厅正好位于一颗树最粗壮的枝杈附近, 从外面看像是一件树屋,里面的墙壁也模仿了木屋的颜色材质, 在这个世界算得上古香古色,别具一格。 祁碉跟在缪意菱的身后, 探头向里面看了看。 会客厅的角落里坐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 女人大概三十上下,带着一副黑框眼镜。在她的对面,祁碉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飞蓝兽医诊所里的前台小哥,齐勉。 齐勉穿着一件橙红色磨旧了的宽大衬衫, 坐在戴眼镜的女人身边, 脸上写满局促, 看到缪意菱时瞬间站起来, 明显看得出来是松了一口气。 但看到缪意菱身后的祁碉的时候,年轻人的脸上有浮现出了疑惑的神情。 他并不记得来过诊所的每个客人, 但抱着和自己老板精神体一模一样的宠物,到诊所里面看病的,齐勉倒是不得不印象深刻。 与此同时, 祁碉也拽了拽缪意菱的袖子, 小声问道:他是你诊所里在前台工作的那位齐先生? 嗯。缪意菱说,我把这层的一间房子租给他,他帮我看着诊所, 顺便当当物业。 在一开始的惊诧之后, 性格十分自来熟的齐勉晃到两人身边, 笑着补充道:总之就是为了报答老板的大恩大德,什么活儿都干。 对了老板,祁小姐之前来过咱们诊所吧,原来你们认识? 缪意菱的表情非常淡然:她是我女朋友。 齐勉被这个平地惊雷一般的答案镇在当场,目瞪口呆。 女、女朋友?我老板娘?所以之前被抱在怀里的果然是他老板的精神体?果然,他就说自己一个兽医专业的不会看错。 不过那时候这两个人装互不认识是干什么呢? 齐勉的一脑袋问号几乎已经具象化到表情上,引起了祁碉的注意。 缪意菱当然也知道齐勉在想什么,不过她并没有戳破的打算,只是淡淡看了齐勉一眼:怎么? 好歹在缪意菱手下干了这么久,齐勉十分有眼力见地摇头:没有没有。 他换了个话题,开始谈正事:老板,这位就是连柯女士。 被他提到的女人站了起来,露出一抹看不出真实情绪的微笑:您好,缪医生。我是路易莎·连柯。 她顿了顿,继续说:祁组长,好久不见,没想到我要租的房子是您恋人的,真是巧。 祁碉左右转头,发现这个房间中没有第二个姓祁的,又联想到缪意菱对她说这个租客曾经在尖科中自己的研究团队工作,才反应过来,路易莎·连柯口中的祁组长就是她自己。 连柯的表情实在诚恳,祁碉的记忆也实在是一片空白。 她只好勉强向她挥了挥手:呃,那个,你好不好意思啊,我精神出了点问题,之前有些事情都忘记了,所以对你 缪意菱的手轻轻放在她的后背,祁碉发现自己神奇地冷静下来了一点。 失去记忆的焦虑和莫名愧疚也缓解了一些,她深吸一口气,说:路易莎我可以叫你路易莎吗? 你之前应该认识我,但我对你现在其实没什么印象。实在是我自己的问题,抱歉。 路易莎的笑容停滞了一瞬,就在祁碉又开始不安的前一秒,她却露出了一个更加温柔友善的笑容: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 祁组长只要知道我一直都很仰慕你就行了,其实我还挺庆幸的,我在项目组里犯过的一些错你肯定都不记得了。她开玩笑般地说道。 祁碉松了一口气。 缪意菱顺手顺了顺她的后背,但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她正在不动声色地观察路易莎。 黑发棕眼,中等身高,长相不是非常出众但透着一种冷静自持。 缪意菱曾经找到过一张曾效理所参加的义肢干扰器项目的团队合影。除了黑框眼镜是照片上没有的,路易莎·连柯和照片上站在曾效理身边,面无表情看向镜头的女人,长相一模一样。 再加上她看到祁碉的反应,缪意菱能够确定她曾经是团队中的一员。 这是她继祁碉之后,找到的第二个和曾效理失踪原因干扰器直接有关的人员。 缪意菱并不缺钱,不然也不会直接把寸土寸金地区,昂贵的高级公寓中的一整间屋子租给齐勉,却只让他用打工的时间当做房租。 对她来说,路易莎·连柯能付出多少房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给她带来曾效理的线索。 何况,路易莎现在也并不缺钱。 在谈合同的过程中,缪意菱了解到她现在已经从尖端机械科技公司辞职,跳槽到第一军工集团当了部门主管。 虽然具体工作内容不能透露,不过路易莎自己的财力也足以让她支付的起这么一间公寓的正常市价。 第47章 在缪意菱方面的有意让步下,租房过程显得异常顺利,路易莎·连柯带着愉快的神情坐电梯离开了。 齐勉跟着缪意菱把她送下去,凑在缪意菱的身边还想八卦什么,却被缪意菱轻飘飘地看了一眼:最近不是期末? 齐勉刚想回答自己的成绩很好不用怕,却又反应过来,老板这是显然在让他不要多管闲事。 他十分识趣地表示自己还有功课要复习,就先回去了。 于是会客室内再次只剩下了祁碉和缪意菱。 缪意菱对着路易莎·连柯离开的方向沉思了片刻,转过身看祁碉,神情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麻烦你陪我了,我送你回去。 祁碉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缪意菱问。 祁碉又纠结了一会儿,犹豫着开口:那个,我想问问,这层都住着几个人? 缪意菱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她问这个是为什么:六个,加上我和连柯女士是八个人。 齐勉的家里还有一个仿生人,她说,指了指会客室对面的那扇门,然后又指了指这间房的右边,那扇门后住着两个,一位退休的科学家和他的仿生人。 齐勉那间房的左边就是路易莎·连柯要租住的房间。 她指了指自己房间旁边那扇门:这间住着一个地心人和一个仿生人。 这层一共就是五间屋子,在路易莎·连柯住进来之后,就已经住满了。 祁碉没忍住,失望的神色十分明显:没有空的房间了吗? 缪意菱迟疑道:倒也不是,我的屋子其实是两套屋子合并的,共用一个门而已,另一套我不用。怎么,你 她突然意识到了祁碉问这些的目的所在,刚想拒绝或者说什么找补一下,但已经晚了。 祁碉的眼睛亮晶晶地:那可以租给我吗? 缪意菱: 祁碉以为她是怕自己付不起房间,赶紧把光脑打开,把莱克斯给她打钱后的账户余额,不加掩饰地凑在缪意菱的面前:你看,我付得起租金! 缪意菱: 她是担心这个吗?她是担心自己不会分身术,没办法一边扮演祁碉的狗狗,一边又要是她的女朋友。 还好祁碉没有提出来同居,但住在隔壁却也完全没有好到哪里去。缪意菱在心中暗自皱眉。 祁碉看出了什么不对:没关系,要是你不想和我住 缪意菱看了她一眼,有点难以招架。 祁碉的眼睛本来就大,眼尾又稍稍向下瞥,失落的时候格外楚楚可怜,像一只被雨水临时的小狗。 在缪意菱看来,精神体是小狗的地心人应该是祁碉才对,毕竟缪意菱自己的人类长相和犬系一点关系都不沾,更像是一只冷漠高傲的豹子。 缪意菱不好直接拒绝,但也不想答应,只好找个借口:这里不能饲养宠物,你家里还有两只狗,不太合适。 知道自己的拒绝可能会显得不近人情,缪意菱非常理性地提出了解决方案:附近有一栋公寓也有生态层,比这里还大一些。我在那里给你租一层吧,不用你出钱。 祁碉抿了抿唇,摇头:既然是这里的规定,我当然要遵守。你不用觉得愧疚,我可以用自己的钱 她的话说到一半顿住了,缪意菱疑惑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缪意菱也僵住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从哪个房间里,走出了一只漂亮的梅花鹿。四肢修长,腰腹上收,身材矫健。一双眼睛灵动狡黠,身上的斑点均匀鲜亮。 这头突然出现的母鹿,正十分自在地绕着环形走廊靠近生态层的那面玻璃散步。 透过会客厅的窗户,梅花鹿和她们的视线对上,注意到了缪意菱和祁碉的存在,却丝毫不慌张,反而向着缪意菱轻轻点头示意。 缪意菱: 你听我解释。她硬着头皮对祁碉说,那不是谁养的宠物,是地心人的兽类形态。 地心人有兽类形态?祁碉眨了眨眼,那你的兽类形态是什么? 第43章 闹鬼 缪意菱想起一开始自己为什么要用犬类的形态接近祁碉。 无非是因为这样的话祁碉就不认识她的人类形态, 和缪意菱这个人、也和她在飞蓝路的兽医诊所毫无瓜葛。 找到曾效理相关的线索后,缪意菱大可以直接消失在祁碉的世界里,也避免了后续一系列的情感纠缠。 可现在的情况 缪意菱一时间想不通两人之间的关系是怎么变成现在的状态的。 其实早在缪意菱一开始接触祁碉的时候, 她就已经料到自己的地心人身份会被萨姆看出来,用犬类形态接触祁碉的事情也必然会暴露。 所以她当时给自己留出了一条退路, 既可以解释自己的身份,解释为什么要以犬型的形态接触祁碉, 但又同时可以正当地继续留在祁碉的身边。 缪意菱轻轻出了一口气, 貌似平静地说:是黑色的、体型很大的狼犬。 祁碉有些惊喜地说:听起来和铁饼很像, 你们肯定玩得来,你要和她见一面吗? 缪意菱镇定地说:一模一样。 祁碉纳闷地抬眼。 缪意菱镇定地对上她的眼神:因为我就是那只被你叫做铁饼的犬类。 你说什么?祁碉开始会怀疑自己的耳朵,可是,可是, 我每天都和铁饼在一起, 怎么会不知道 缪意菱短促地笑了一声:我每天早出晚归, 你一天之中只有睡觉的时候是和我呆在一起的。再说, 你有见过我们同时出现过吗? 见祁碉不说话,缪意菱干脆变成了犬类的形态, 脸颊和四肢向中心收缩,逐渐长出覆盖全身的黑色短毛,一条蓬松的尾巴从裙子下面伸了出来。 祁碉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女朋友变成了自己每天都抱着一起睡的宠物。 等等, 每天一起睡 祁碉还没从上一波的冲击中缓过神来, 就又为这个事实而变得一张脸通红一片。 缪意菱在犬类形态下没法说话,见祁碉已经信了,就又变了回来。 祁碉低着头, 不敢看她。 缪意菱以为祁碉是生气了, 镇定道:这件事确实是我不对, 但我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 祁碉含糊地问:哦什么原因? 这就是缪意菱给自己铺好的后路,自从意识到曾效理的失踪没那么简单,并且应该可以从祁碉的身上找到答案后,缪意菱就计划好了今天的坦白。 能很好地解释自己对祁碉的隐瞒和欺骗,也能继续呆在祁碉的身边,以一种更加亲密的方式。 以恋人的关系。 我发现你失忆之后,因为太担心你了,但又不确定你能不能接受一个之前毫不知情的恋人的存在,所以只好用另一种身份接近你。 我知道你对动物很感兴趣,所以为了能呆在你身边照顾你,就假装流浪动物出现在你的面前,果然被你收养回家。 难道你没有发现过家里的东西有被整理和清洁的痕迹,也没有发现自己一觉起来,睡姿规整,被子也好好地盖在身上? 祁碉回想片刻,发现还真有:我以为是铁饼做的 缪意菱说:你就从没有怀疑过,铁饼明明只是一只普通的流浪犬,为什么能做这么多事。 祁碉无措地说:我以为,我以为铁饼比较聪明。 她顿了顿,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你是因为担心我,所以才来陪我的?缪医生你真好,我好喜欢你。 缪意菱说不出话来。 典型的被人买了还要给人数钱。不过缪意菱此时的沉默并非是在内心腹诽祁碉的轻信,而是在考虑当祁碉知道真正的真相时,会是什么反应。 女孩现在是如此高兴于自己在失忆前有亲密的爱人,就算是在失忆后,这个爱人也一直以动物的方式默默守护着她。 这种被重视的感觉,是祁碉一直以来都渴求的。 缪意菱在发现了祁碉的这项心理弱点后,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以谎言和欺骗编织出一场美梦,满足了她的期望。 因此面对此时祁碉的感动和喜欢,缪意菱只能沉默。 内心中仿佛有一丝刺痛一闪而过,却很快被缪意菱冷酷地镇压下去。 她是地心人群长,只要为了地心人群体办事就可以,缪意菱告诉自己。地心人群体需要她,而缪意菱喜欢被需要的感觉。 第48章 所以她可以不择手段地回应自己的社群对自己的期待。 可祁碉 缪意菱眼中复杂的情感一闪而过,但在祁碉再次出声的时候,被收拾地干干净净,只剩冷静。 那铁块呢?它叫什么?它不会是你的孩子吧?祁碉的声音中夹杂着几分忐忑,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一跃成为了继母的辈分。 不是,缪意菱说,铁块的本名叫意廷,是我的精神体。你可以继续叫它铁块,我看它挺享受。 祁碉松了口气:那就好。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轻盈的脚步声,梅花鹿的身影一闪而过,走进会客厅的门的却是一个棕色皮肤中等身材,神情狡黠的短发女性。 意医生?短发女性的声线俏皮活泼,透着活力,这就是之前说要来租住的新租户吗? 她毫不拘束地走了进来,步伐轻盈有力,像一只在林间散步的野鹿:刚好认识一下,我是盛鹿嘉,精神体形态是梅花鹿,当然动物形态也是,哈哈哈。 没等祁碉说话,就像是觉得自己的话很有意思一样,盛鹿嘉自顾自地笑了几声。 这是小鹿,住在02室。她的性格比较外向,要是觉得不舒服你就直接和她说,缪意菱向祁碉介绍道。 意医生,是我先问的,也给我介绍介绍呗。 盛鹿嘉眯着眼睛笑着说。 缪意菱说:她是祁碉,之后也会住在这里,不过她不是之前和你们说的那位路易莎·连柯女士。 此言一出,祁碉和盛鹿嘉都不约而同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祁碉指了指自己,迟疑地重复道:我住在这里?可是 盛鹿嘉掰着手指数了数:我和小丽一间,老白跟他管家一间,小齐和他的神秘老婆一间,新来的租户一间,还有一间是意医生你的。 这不管怎么数,都没有空余的房间了啊。她挠了挠头,不解地问道。 她和我住,毕竟是我女朋友。缪意菱轻描淡写地说。 盛鹿嘉震惊地看了她两秒,由衷地说:我之前就发现了,你很擅长用平淡的语气说出一些炸弹消息欸,很有节目效果。 要不你别干兽医了,我给你当经纪人,咱们去试试上节目吧?她开玩笑地说道。 缪意菱清楚她说一出是一出的跳脱性格,全当没听见,只是回头给被盛鹿嘉格外热情性格吓到的祁碉解释:她是仿生人模特爱丽的经纪人。 爱丽?祁碉突然觉得这个名字不知为何很耳熟,是不是那一次给我们搭车的仿生人? 缪意菱点头。 原来你们认识啊,祁碉惊讶地说,但为什么之前你 爱丽和缪意菱之间,完全像是两个陌生人一样,甚至连一句对话也没有。祁碉记得,当时爱丽只是在全程回应她说的话而已,对缪意菱完全没有理睬。 缪意菱轻而易举就知道她想问什么:萨姆应该和你说过,仿生人的识别系统只能将地表人的基因识别为人类。 有人类存在的场合中,人类是仿生人的第一优先级,这时候地心人在仿生人的眼中和动物没什么区别,一般不会特殊对待。 盛鹿嘉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所以说,人类就应该都去死。只要人类不存在了,仿生人就能像正常的人类一样生活了,也不会对我们地心人区别对待。 ? 祁碉呆愣地看着她,不明白为什么刚才显得阳光开朗,平易近人的盛鹿嘉会突然说出这种话。 小鹿。缪意菱平淡地喊了一声。 盛鹿嘉眨了眨眼,又高高兴兴地冲祁碉笑道:没关系,我没有特别指你啦,我只是平等地讨厌地表人群体而已。我其实没什么能力,所以肯定只是过过嘴瘾啦。 祁碉: 所以说一旦有能力就会想着毁灭地表人了吗? 明明长得人畜无害,平时的性格也活泼友善,居然有着这样一面。祁碉在心中感叹道,不着痕迹地往盛鹿嘉相反的方向挪了挪。 缪意菱看了她一眼:不用害怕。 盛鹿嘉也点头:嗯嗯,我只是有一点点的偏激,不过地心人都这样,精神上多多少少有点疯,我算是正常水平呢。 祁碉顿了顿,迟疑地看向缪意菱。 缪医生也是这样吗?她不禁想到,有一个开关,只要提到这件事情就会变得很偏激和狠厉? 盛鹿嘉了然道:哦,你想知道意医生的? 祁碉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叫她意医生。 盛鹿嘉有点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吗,我们地心人的名字开头结尾的两个字是形式,中间的才是能代表人的名字。缪菱像是在叫意医生的妈妈,所以我们都叫她意医生。 祁碉啊了一声,没说什么,缪意菱却揉了一把她毛茸茸的发顶:不要想太多,你失忆了,不知道这些很正常。 祁碉顿了顿,乖乖地嗯了一声。 低下头笑了。 缪意菱准备带着祁碉回莱克斯家里拿东西的时候,但就在她走出会客室,即将按下电梯的时候,盛鹿嘉却从后面追上了她。 等一下,我有件事忘记告诉你了。 缪意菱:你说 盛鹿嘉:你好长时间没回来住,不知道。最近我感觉咱们这层好像在闹鬼。 缪意菱:? 第44章 感情 根据盛鹿嘉的说法, 公寓这几天总会听见奇怪的声音,像是人类呜咽的哭声,时间非常固定, 只在深更半夜响起。 声音并不大,持续时间也不长, 盛鹿嘉能听见应该是因为她地心人的身份让她在梅花鹿形态下听力超出常人。 她也问过爱丽和齐勉,得到的答案是完全没有听见。 所以盛鹿嘉也很困惑, 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还是自己听错了, 那其实是某个地方传出的风声。 因为缪意菱前一阵子都不住在这里,所以她也没办法找到另一个地心人来佐证自己的说法。 我知道了。我计划今天住回来,晚上会留意声音。缪意菱说。 盛鹿嘉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走在缪意菱身边的祁碉, 八卦地问:意医生是要和女朋友同居了吗, 你们发展速度挺快啊。 缪意菱淡定地回答:不快, 已经谈了一段时间了, 只是没有公开。 盛鹿嘉不置可否地晃了晃脑袋:你们现在是要去给小碉搬家吗?要不要开我那辆车去,我那可是货车, 车厢大,什么东西都能装得下。 祁碉连忙摆手:我没什么东西,不用麻烦你。 缪意菱轻巧地接住盛鹿嘉抛来的钥匙, 在手指上转了一圈, 收进口袋:没事,不用和她客气,盛鹿嘉可不是乐于助人的性格·, 有自己的盘算。 棕色皮肤的短发地心人嘿嘿一笑:被你发现了。 来到车库后, 祁碉这才明白缪意菱说盛鹿嘉借车的举动不是因为乐于助人是什么意思。 按下电子钥匙的手柄, 一辆十分显眼的货车前灯闪了闪。这辆车的车灯竟然不是传统的黄色灯光,而是令人感到惊讶的、棕绿交替的光芒。 车的造型也让祁碉觉得很意外,型号是类似于装甲车的类型,前后一共有十二个深黑色的轮胎,每个都足有一米高,看上去十分沉重又很结实。 车头一共有三个座位,整辆车占体积最大的是后面的车厢,最显眼的部分也是这里。 车厢前后左右、以及上方、五个面全部涂着颜色鲜艳的海报宣传画,上面印着的人都是同一个五官精致飒爽的女人,表情坚定强硬。 在一张海报上,她左臂被换成了枪械类的义肢;另一张海报上,她的双腿像是锋利而柔韧的刀锋;还有一张海报,上面的义肢是一件比半个身子看起来还大的重型武器。 爱丽小姐?祁碉认出了海报上面的美女模特。 缪意菱瞟了一眼车身上的图案,早有预料地哼笑一声:原来那家伙是打的这个算盘,就知道她肯定没那么好心。 这辆车开上街就像是个爱丽的移动广告牌,怪不得这么积极借车。 祁碉拉着车门旁边的把手,跳上了副驾的座位,发现和缪意菱之间还隔着一个座位后,她自认为十分自然地挪到了中间的那个座位上。 听到缪意菱的话,祁碉说:我觉得她很好啊,我们也能帮爱丽小姐做做宣传,一举两得嘛。 第49章 缪意菱笑了一声:她要是听见你这么说,肯定尾巴翘上天,虽然梅花鹿没有尾巴。 祁碉眨了眨眼:你跟她关系很好吗? 我们是发小,关系还行。我小时候被养母从地心带到地表,小鹿是她的学徒所以也跟着一起来到地表,和我们住在一起。缪意菱随口答道。 怎么,吃醋了?我们只是知道彼此是个什么人,毕竟一起长大的关系。你看这车就知道,小鹿对爱丽基本是痴迷的态度,根本不会分心思到别人身上。 因为开车有些分心,所以缪意菱直接按照自己的思路,阐述了自己和盛鹿嘉之间不可能产生友情之外火花的原因,却忘记了她和祁碉的关系。 她们现在的名义是恋人,即使是解释,缪意菱也应该表明自己对盛鹿嘉完全没有兴趣,只喜欢祁碉一个人。 而不是用盛鹿嘉那一方不可能对自己产生感情,来论证她和盛鹿嘉只是朋友。 但毕竟不是真正的情侣,缪意菱开着车被分走了一部分心神,于是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可古怪的是,祁碉也什么都没有说,平静地接受了这个解释。 过于正常的反应也让缪意菱没有意识到自己话里存在的问题。 直到到了莱克斯的家里、和莱克斯打完招呼、来到祁碉居住的房间收拾行李的时候,缪意菱发觉祁碉有些沉默,复盘了一下在车上的对话,才后知后觉发现了这个问题。 她斟酌着开口:我在车里说的意思是 祁碉正在收拾工作台上的工具,过了一会儿才意思到缪意菱是在和自己说话。 她转过头去,疑惑地问:嗯?你说哪句? 就是我对你解释我和盛鹿嘉关系的时候,虽然说的是她喜欢爱丽,但重点是我也只喜欢你,所以 所以什么,缪意菱一时间也有些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祁碉表现得有些迷茫:鹿小姐喜欢爱丽,所以不会喜欢你,不会影响到我们的感情,很合理,你说的没错啊。 缪意菱顿了顿,她总感觉有哪里有些奇怪。 祁碉好像把自己放在一个隐形的位置上。 在祁碉的想法中,决定她和缪意菱之间感情的,并不是缪意菱对她的感情,而是缪意菱对其他人没有感情。 缪意菱之前从没有过感情经历,虽然看了一些相关的书,但空有理论缺乏实践,所以也不知道这种情况是不是正常的。 为了在祁碉的面前装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不显得笨拙,缪意菱决定暂且跳过这个话题,直接问:但你不开心。 祁碉错愕地睁大眼睛:我没有好吧,可能有一点,我还以为藏得很好,抱歉。 缪意菱皱眉:为什么道歉? 祁碉说:我没想让你看出来的,让你不高兴了,对不起。 缪意菱知道祁碉那过于为人着想的性格,索性直截了当地问:不要道歉,我只需要把你的感受说出来。说吧,为什么不高兴? 祁碉支吾了一阵:我小鹿这个名字很好听,很,很亲密。 缪意菱一开始没懂她什么意思,略一思考:那我以后叫她盛鹿嘉。 祁碉有点着急: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缪意菱笑了:好了,不逗你了。宝贝。这么叫你好吗? 祁碉红着脸点头:那我叫你 你就叫我意医生就可以,宝贝,缪意菱打断她,我不习惯昵称。 祁碉点点头。 空气一下安静下来,缪意菱有点不自然地拢了拢自己的长发。 说实话,从小独立的经历让她并不习惯过于亲密和暧昧的氛围,在亲密关系上更是生疏。 奇怪的是,祁碉似乎并没有负担,在表达自己的感情和热情程度上,远比缪意菱更加直接。 收拾到一半,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的动静,两人双双转头。 萨姆抱着一只黑色卷毛小狗出现在门口。 祁碉的眼睛亮了,朝小狗的方向扑了过去:铁意廷! 听见这个名字,在仿生人怀中装作普通小狗的意廷突然睁大了眼睛,目光在缪意菱和祁碉之间切换,僵在原地。 感受到小狗的变化,萨姆轻柔地将它举在眼前,扫描一遍过后发现各项生理特征都正常,才把小狗交给祁碉: 祁碉阁下日安,资料库提醒我犬类幼崽应该7-10天洗一次澡,于是今天为铁块阁下以37度的水温进行了20分钟的冲洗活动,毛发已经全部吹干。 祂温和地说道。 谢谢。 祁碉呼噜着小狗柔软的卷毛,又摸了摸它湿润的鼻尖,笑着说道。 卷毛小狗乖乖地趴在她的怀里,耳朵时不时下意识地抖动两下,眼睛却惊疑不定地看向缪意菱的位置: 【小意,你和小碉说了?】 【嗯,】缪意菱回答。 【她现在认为我是她的恋人,用犬型接近她是因为不放心失忆的她。】 意廷:【】 【你不愧是狗。】 小狗由衷地说道。 缪意菱轻飘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精神体: 【你是我的精神体,说话之前最好先想想有没有骂到自己。】 第45章 噩梦 祁碉注意到萨姆的目光完全没有看向缪意菱, 想起祂曾说过的,地心人在仿生人眼中和草木动物一样,毫无区别。 可缪意菱分明也是人类的模样, 萨姆现在的表现,就像房间中有且只有祁碉一个人, 让她觉得有些不自在。 萨姆,祁碉轻咳一声, 吸引了萨姆的注意力, 向仿生人解释道, 她是缪意菱,是......我的恋人。 缪意菱没想到祁碉会这么介绍她,但她马上镇定下来,毫无破绽地点头示意:你好。 萨姆立刻向她回礼:原来是祁碉阁下的伴侣, 缪菱阁下, 恕我之前失礼。 缪意菱无所谓地点头, 向露出困惑神情的祁碉解释道:地表人如果向仿生人介绍地心人, 仿生人就会把地心人视作与地表人有关联的生物,注意级别提高。 居住在地表并且购买仿生人的地心人, 都会找地表人帮他们和所买的仿生人建立联系。 你把我介绍为你的恋人,所以现在萨姆的眼中,我的优先级别仅次于地表人, 就不会再忽视我。 祁碉点头:原来是这样。 再看去, 果然萨姆再说话的时候,会朝着祁碉和缪意菱两个人的方向征求意见,而非只对着祁碉说话。 有了家政型号仿生人萨姆的帮助, 两人收拾东西的速度明显加快, 不一会儿就已经把房间中需要带走的东西整理成大小不一的三个箱子。 祁碉挑了一个抱出去。 萨姆跟在她的后面, 却有意错开脚步,落后了一些距离,等祁碉先出了门。 缪意菱不慌不忙地对上仿生人淡灰色的眼瞳:怎么? 萨姆向她挑起嘴角,笑了一下。 祂无机质的瞳孔和僵硬的嘴角,让这个笑容显得冰冷而虚假,和仿生人平常格式化的笑容有着微妙的区别。 祂只说了一个词,用陈述性的语气:铁饼阁下。 缪意菱并不惊讶萨姆能把自己和祁碉养的大狗对上号,她甚至怀疑萨姆早就对自己地心人的身份有所察觉。 这个仿生人身上的古怪之处,缪意菱不是没有发现。 真正让她感到了一丝好奇的,是萨姆语气中暗含的警告意味。 怎么,难道是怕她对祁碉不利? 但之前她作为大狗和祁碉在没有第三个人的房子中朝夕相处的时候,萨姆却无动于衷。 仿生人和地心人彼此心照不宣地将对方视作普通的仿生人和真实的宠物。 反而是现在,在缪意菱向祁碉坦白了自己的地心人身份后,萨姆却对缪意菱第一次表现出了敌意。 虽然这一点缪意菱现在还有些想不明白,但这并不影响她反击回去。 萨姆的威胁没有显露在表面上,缪意菱便也把自己的威胁,包装成一句看似人畜无害的、甚至透着些人情味的问好中。 我听说了卢克·菲恩迪特先生的死讯,请替我向林茵·菲恩迪特小姐表示我的遗憾,我对她的兄长深感抱歉,但还是恭喜她继承了尖端机械科技公司,祝她做大做强。 缪意菱眯着眼,笑着说道。 萨姆神情淡淡的,好像没有听到她说的话。 并没有否认缪意菱话中暗示的,自己和林茵·菲恩迪特保持着联系的事实。 第50章 直到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缪意菱听见萨姆轻声说:林茵阁下也对卢克阁下的逝去感到十分悲痛。 好离谱的回答。 缪意菱几乎要笑出来了,谁不知道卢克·菲恩迪特死后最高兴的就是他的亲妹妹。 也就只有仿生人说的出来这种话了。 缪意菱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搬着最后一个箱子,跟在萨姆的身后,走出房门。 在这之后,缪意菱和萨姆保持着平淡而疏远的关系,基本上没有对话,祁碉也就完全没有意识到两人在她不在的时候,进行过怎样的对话。 一路相安无事,缪意菱平稳地将车开进了公寓的地下停车场。 萨姆想帮祁碉搬东西,却被祁碉拒绝了。 三个人,三个箱子,我们可以一起搬嘛。你一个人搬两个也太累了。祁碉说。 萨姆不解地皱起眉头:我是仿生人。 祁碉耸了耸肩:驳回,仿生人也是人。 萨姆不赞同地张了张嘴,但并没有反驳,而是顺从地退开,让祁碉搬下来第二个箱子。 就在祁碉转身之前,耳边却又响起萨姆的声音:请让我来。 祁碉叹了口气:我不是说了 等她彻底转过身,却为眼前的景象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说话的并非萨姆,而是另一个脸颊和脖颈的同一侧印着一串编号的仿生人。 这个仿生人比萨姆还要高出半个头,几乎可以俯视祁碉,投下一片阴影。祂看体型像是人类男性,但面孔却和萨姆一样不辨雌雄,只是透着一种若有若无的锋利和狠戾气质。 在向祁碉搭话的时候,这个陌生的仿生人收敛了自己的锋芒,用温和的语气和表情,提出帮助:尊贵的人类阁下,请让我来帮助您。 呃,我叫祁碉,然后,谢谢,但是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拿。祁碉说,而且你的手已经占满了,我觉得我可以帮你拿一些。 仿生人的两只手都被购物袋占满,大包小包,隐约可以看得出来都是人类食用的各种食材调料,还有一些毛巾或衣物之类的布料。 缪意菱走了上来:这是胡安,白老师的仿生人管家。胡安,她是祁碉,以后住在我的房间里面。 仿生人胡安并没有看向出声的缪意菱,而是继续看着祁碉,但说出的话却表明祂其实听见了地心人说的话。 祁碉阁下,请不要这么说,我可以帮助您。 说着,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声,接着祁碉就看到胡安的背后突然又冒出了一双结实的手臂。 现在这个高大的仿生人一共有四肢胳膊了。 祁碉猛地向后仰了仰,差点没把趴在她怀中箱子上的意廷摔到地上。 小狗的瞌睡完全醒了,心有余悸地跳到地上,蹭着祁碉的脚踝寻求安慰。不过,祁碉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该安慰谁。 祁碉:....... 这个世界好可怕,她真的想回家。 你吓到她了。缪意菱平静地对胡安说。 胡安还是没有看缪意菱,却把背后的手臂又收了回去,对祁碉道了歉。在祁碉反复谢绝了祂的帮助后,仿生人离开了。 祁碉盯着祂的背影,震惊地说:居然还有这种仿生人。 缪意菱站在电梯的识别系统前,让一道若有所无的光线扫描识别她的瞳孔,闻言说道:胡安的主人比较特别。 白老师? 嗯,我也不知道他的本名是什么,只知道他是一位年纪非常大的科学家,喜欢改造些东西。平时从不出门,生活材料的采买都是胡安在做。 一直默不作声站在两人身后的萨姆突然出声:难道是白俞阁下? 缪意菱露出一丝好整以暇的笑意:对于你们仿生人来说,是不是说这几个条件就一定会想到他? 萨姆不置可否。 祁碉好奇地问道:白俞是谁?为什么仿生人会马上想到这个人? 缪意菱说:白俞是第一军工集团最有名的研发者之一,也是仿生人的创始者之一和丘瑞斯最重要的维护者之一。 祁碉说:其他人都是谁? 缪意菱说:和他共享这些名号的,只有一个人。白俞的搭档和导师,殷密青。她被称为天才科学家,百年来无人能及。 仿生人与丘瑞斯相连的核心程序,就是殷密青阁下和白俞阁下一手建立的。萨姆补充道。 缪意菱看祂一眼:所有仿生人都对这两个人有着很深的崇拜。 祁碉问:那,意医生,白老师是不是白俞啊。 缪意菱顿了顿,摇头:我不知道。 白俞和殷密青在地心花了数十年研究仿生人,却在十几年前大吵一架,从此分道扬镳,殷密青据说隐居在地心,白俞回到地表,但谁也不知道他们都在哪里。 不过,我倒希望白老师和白俞没有任何关系,缪意菱轻飘飘地说道。 祁碉眨了眨眼:为什么啊? 缪意菱说:白俞是仿生人的创始人之一,掌握着仿生人的核心数据。人类至上组织现在已经开始无差别攻击和仿生人以及义肢有关的地表人了,要是他们知道白俞的住处,恐怕那地方不出三天就会被移为平地。 祁碉点了点头。 令祁碉没有想到的是,虽然当时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她毫无感觉,但在半夜,她的梦中却突然出现了这两个名字。 有一个人呼唤着这两个人的名字,听起来有些遥远,祁碉听不真切。 真正占据她全部的心神的,是一种濒死的恐惧。 模糊的视野中,有一个边缘发白的人影死死掐住她的脖子,祁碉想抬手却格挡,却发现自己的手只有核桃一样大小。 原来在这个梦里,她是一个婴儿。 在窒息感中,祁碉疯狂想要看清那个人的样子,却只能在隐约中,看清那个凶手脸颊一侧,似乎涂着一串编号。 是仿生人? 可仿生人怎么会伤害人类呢? 祁碉在惊恐和迷惑中醒了过来,看着窗外绿色的植被发呆。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已经离开了莱克斯的家,搬到了缪意菱的家中。 她下意识地想要搂住床上的铁饼,却又想起铁饼和缪意菱根本就是一个人,缪意菱睡在自己的隔壁,铁饼当然也不会出现在她的床上。 就连意廷也被缪意菱暂时收回了精神域内。 祁碉喘了几口气,惊恐和濒死的感觉却迟迟无法消下去。 她闭了闭眼,穿好衣服,打开房门,走到缪意菱的房门前,缓缓坐下。 想着背后住着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羁绊最深、也最爱自己的恋人,祁碉用背抵住缪意菱的房门,心中渐渐有了实感。 在精疲力竭和困倦的双重作用下,她又睡了过去。 第46章 人皮 祁碉是被手腕间的震动唤醒的。 当她茫然地睁开眼睛时,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热带雨林的景色。 繁茂的绿色枝叶和舒展蔓延的藤萝映入满眼翠色,一束温和微黄的暖光打在她的脸颊和颧骨上,让她恍惚之间忘记了自己身处的时间和世界。 她下意识地动了动身子, 发现自己的右手好像攥着什么东西。 祁碉不自觉地扯了扯,换来了身边生物一声不满的低沉喉音。 她愣愣地向右边看去, 发现一只黑色的大型犬正趴在她的身边,尾巴和身子之间形成一个弧度, 正好将祁碉若有若无地圈进怀中。 大型犬收敛了尖锐的獠牙的具有威慑力的姿势, 只用一双沉静的、泛着橙红色光晕的眼睛盯着祁碉。 祁碉愣愣地说:铁块, 啊,不 她终于想起昨天发生的一切,改口道,意医生。 大狗眨了眨眼, 身形缩短。 瞬息间, 床边出现了一个身材高挑的黑发女人, 一双狭长沉静的眸子看向祁碉:睡得好吗? 明明是恋人, 明明之前都睡在一张床上,但目睹了缪意菱从大狗变成一名漂亮女性的过程后, 祁碉却莫名感到有些羞窘。 嗯,她的目光躲闪了一下,盯着床的边缘说道, 我怎么会在你的房间? 她明明记得临睡前是在客卧, 缪意菱的房间是主卧,比客卧的面积还要更大上一些。 房间的落地窗呈现一个u形,三分之一的墙壁都被落地窗后的生态层营造出的热带雨林景观所代替, 就像是生活在一个充满科技感的悬浮树屋中。 缪意菱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也许你可以先把我的裙子松开? 第51章 祁碉视线下移, 发现刚才攥着黑色大狗毛发的地方, 变成了一角裙摆。 她道了声歉,缩回手,看缪意菱不慌不忙地把裙子上的褶皱磨平,在沉默中越加感到无所适从。 缪意菱用余光看到祁碉脸上的温度都快要把她自己烧着,在心中笑了一声,终于出声把祁碉从之前的尴尬中拯救出来:是我抱你进来的。 也不知道是谁,半夜跑到我的房门前面,居然就坐在那里睡着了,像个落水之后冻成一团的小狗一样。搞得我半夜还以为真的闹鬼了。 缪意菱意有所指地说道。 祁碉低下头,闷闷地说: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 缪意菱笑了一声:道什么歉,小狗怎么了,小狗多可爱啊。 祁碉说:你应该把我送回自己的房间,而不是打扰你休息。 缪意菱皱眉:我可是个兽医,看到淋湿的小狗当然要把毛发烘干,好好照看一下,免得之后再生病。 祁碉看她一眼,小声嘟囔道:明明你自己的精神体才是小狗嘛。 缪意菱并没有接话,因为她和祁碉的注意力都被祁碉手腕间震动的光脑吸引住了。 林茵? 半透明的光屏被投射到房间的墙壁上,画面中一个暗红色的女人正坐在一把宽大的黑色皮椅上,正是林茵·菲恩迪特。 你还好吗?祁碉关心地问道。 她注意到画面中有几处不同寻常的地方,一个是林茵眼下的青黑,另一个则是她脸上紧张又隐隐透着焦躁的表情,还有就是林茵背后玻璃上的细密裂纹。 又有人攻击你了?祁碉问。 林茵不耐烦地回答道:都快要习惯了,这玻璃还看不出来吗? 祁碉指出:你的脸色很差。 林茵瞪她一眼:你以为这是因为谁?刚才怎么不接电话,我还以为你也失踪了。 缪意菱突然开口:也?还有谁失踪了? 林茵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并不惊讶于她和祁碉在一起,只是玩味地瞥了一眼明显是卧室的布局,回答道:你不是知道吗,曾效理。 缪意菱并不买账:还有谁? 见她态度坚决,林茵没再卖关子:看好祁碉,干扰器研发团队有第二个人失踪了。他好几天没有来尖科上班,我们查了他家附近的监控才发现人已经消失好几天了。 干扰器研发团队的核心成员一共有五个人,现在失踪了两个,一个下落不明,我正在被追杀,也只有你现在还算安全。林茵对祁碉说。 缪意菱打断了她的话:你说的下落不明的人,是路易莎·柯肯小姐吗? 林茵说:你知道她? 缪意菱说:不止,她现在住我的对门。 林茵露出了一个稍显惊讶的表情,狐疑道:她自从半年前研究停滞后就从尖科消失了,怎么现在...... 缪意菱知道她在想什么,干扰器团队现在两人失踪,林茵天天被攻击,除了祁碉之外的那个人却正好和她住在同一栋公寓中的同一层,怎么看都不像是巧合。 只不过,缪意菱怀疑的对象和林茵怀疑的对象并不一样。 从林茵的眼神中,缪意菱知道,林茵怀疑的是自己。 刚好,缪意菱怀疑的人中也包括林茵·菲恩迪特。 两天一次的暗杀从来没有成功过,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幸运的事情,除非......是自导自演。 林茵对着缪意菱挑了挑眉,缪意菱冷冷地回视,彼此心照不宣,各怀鬼胎。 挂了电话后,缪意菱准备出门上班,临走前,她问祁碉要不要和她一起去。 但还没祁碉表态,她先自己否定了自己:不,你还是呆在这里比较安全,这栋楼的安保系统性能很高,陌生人进不来。 祁碉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缪意菱看她有些失望的表情,想了想:会寂寞? 祁碉诚实地点头。 两秒后,随着一声闷响,一个圆滚滚的、黑色煤球一样的小动物摔在了地上,过了一会儿它头晕目眩地站起来,才能看清原来是一只毛绒绒的卷毛小狗。 让意廷陪你。缪意菱说着。 因为毫无防备被放出来,所以意廷在恢复方向感之后,开始愤怒地用脑袋去撞缪意菱的小腿,却被自己的主体浑不在意地拨开。 没有膈应到自己的主体,还把脑袋上的毛撞乱了,意廷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祁碉的身边,怏怏地趴在她脚边不动了,俨然是一副放弃的样子。 就在缪意菱准备离开的时候,从她的后方突然蹦出了一头半米长的袖珍梅花鹿,像疯了一样绕着意廷撒欢。 缪意菱啧了一声。 小鹿的主体也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干嘛对我的精神体这么不友好,你看意廷和鹿露不是玩得挺好的。 那是玩得好吗,明明就是被烦得要死。缪意菱毫不客气地回到。 意廷正趴在地上,用两只小小的前脚掌紧紧扒住自己的耳朵,试图对跑出残影的梅花鹿,耳不听眼不见,心不烦。 完美地印证了它的主体的说法。 跑了一阵子,这只小鹿却突然向后看去,接着又像疯了一样折返回去,开始围着另一个人绕圈。 祁碉打量着站在盛鹿嘉身边的来人:是......爱丽小姐吗? 皮肤白皙眉眼精致的仿生人模特爱丽,和举手投足间带有不羁野性的盛鹿嘉站在一起,身高相仿,不知为何莫名和谐。 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仿生人的目光投向祁碉的时候,嘴角骤然弯起一抹微笑:祁碉小姐,请叫我爱丽。 盛鹿嘉看了一眼爱丽,不爽地皱起眉头,抛了抛手里的钥匙。 你对她这么热情,怎么不让她送你去拍摄现场啊。 爱丽疑惑地看她一眼:祁碉小姐是尊贵的人类,我不能麻烦她,这是仿生人的守则,我和你说过。 盛鹿嘉感觉自己后槽牙有点痒:那你就能麻烦我了,我不重要? 爱丽静静地观察她的表情,片刻之后像是了然道:你是累了吗,那就在家里休息吧,我自己开车去现场。 盛鹿嘉瞪着她,和她僵持了片刻,憋着气把钥匙扔给她: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爱丽点了点头,平静地转过头去,走向电梯。 缪意菱早已经等在电梯前,好整以暇地看着盛鹿嘉和爱丽之间的闹剧,看告一段落了,她才轻飘飘地对祁碉说了一句:那我上班去了,宝贝。 祁碉笑着向她挥了挥手。 盛鹿嘉不爽地说:你干什么,就给我看的呗。 爱丽已经走进电梯,闻言转头,歪了歪头:什么? 缪意菱心平气和地说:别管她,走了。她按下电梯,电梯门在她面前缓缓合拢,把盛鹿嘉生气的表情隔在外面。 呃,你还好吗,鹿小姐?祁碉小心翼翼地问道。 盛鹿嘉转向她,抱怨道:要是我有身人皮就好了。 祁碉:.......你想变成人类? 盛鹿嘉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这个可能性比较小,现在还没有基因改造手术。所以我想的是杀个人,把皮扒下来自己穿上,反正仿生人也只忠诚于人类的血肉。 祁碉:!!! 看祁碉一脸惊悚,恨不得离她一百米远,盛鹿嘉骤然笑了: 别害怕,说说而已。要是被缪意菱那个护短狂知道,肯定说我在恐吓你,倒时候别把我咬死。 第47章 垃圾 话说回来, 盛鹿嘉正色道,昨天你们听见什么了吗? 祁碉说:闹鬼的声音? 盛鹿嘉睁大眼睛:你听见了? 祁碉诚实的摇头。 盛鹿嘉不死心地问:那缪意菱呢? 祁碉想了想:她没有说。不过昨天她是动物形态睡下的,如果有声音肯定能听见。 盛鹿嘉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你们是睡在一起的, 没想到,居然进展还挺快。 祁碉疑惑道:为什么没想到? 盛鹿嘉耸了耸肩:我还以为缪意菱这辈子都不会有爱情这跟筋呢, 这家伙活的跟个没有情感伪装的机器人一样。 祁碉认真地反驳:她人很好的,很温柔, 对我也很好, 我们之间的感情是认真的。 温柔?感情? 把这些词和缪意菱联想在一起, 盛鹿嘉有点难以接受地做了个鬼脸。 第52章 她挥挥手,换了个话题:话说,你有没有发现房间的垃圾管道 还没说完,不知道哪扇门突然发出一声巨响, 把盛鹿嘉和祁碉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齐勉从他住的那间屋子里冲了出来, 一边检查门锁, 一边用单手往身上套着白大褂。 你老板刚下去, 你快点说不定能搭上她的车。盛鹿嘉好心提醒道。 齐勉手忙脚乱,头也不抬:今天有考试, 不上班,完了完了。 鹿姐,我先走了, 回头再聊! 梳着不明显的莫西干发型的年轻人跑进电梯, 潦草地挥手,消失在电梯门后。 盛鹿嘉朝他喊到:喂,垃圾通道堵了, 你这兼职物业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电梯门后传来齐勉的最后一句回应:回来再说! 盛鹿嘉摇头:这小子真是的, 住个离学校这么远的房子, 老是匆匆忙忙的。 祁碉好奇地问到:他们学校有宿舍吗,为什么不住呢? 盛鹿嘉古怪地看她一眼:大学哪有宿舍,我是说齐勉没有租学校附近的房子很奇怪。 祁碉说:是因为意医生心地很好,免了他房租的原因吧。 盛鹿嘉难以接受地说:什么心地好,你完全是因为恋爱,所以识人不清。 缪意菱那家伙心黑的很,房子可不是白租的。虽然不收钱,但齐勉要负责诊所的行政和财务,另外还要负责这层楼的物业工作,事情多着呢。 这么累,所以为什么他不在学校附近住,说不清还便宜些。祁碉说。 盛鹿嘉指了指他门上像是一只闭着的眼睛一样的门锁,说:你知道他为什么要人工锁门吗? 祁碉摇头。 他家里其实还有一个人,我看到过背影一次,盛鹿嘉说,齐勉把她保护的很好,要不是亲眼看见了,我都不知道他家里还有个人。 不过这也证明,齐勉家里那个人肯定有什么秘密,让齐勉要把她藏起来。 是什么?祁碉问。 盛鹿嘉说:我哪知道。 祁碉说:你不好奇吗? 盛鹿嘉无所谓道:我们地心有具很有名的话好奇心害死猫。所以,不,我完全不好奇他家里是谁。 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他什么时候考完,能回来帮我疏通垃圾管道。盛鹿嘉说。 祁碉问:管道怎么了?如果可以,我来帮你疏通吧。 盛鹿嘉笑了一声:你知道要干什么吗就说要帮忙。真不知道你这个性格是怎么和缪意菱在一起的,简直是两个极端。 祁碉以为盛鹿嘉要拒绝 没想到深色皮肤的地心人的下一句话却是答应下来:行啊,正好请你到我家坐坐。 盛鹿嘉的家里装修风格与缪意菱家完全不同。 原木色调的墙壁上挂着大大小小好几张爱丽穿着不同义肢和服饰的广告海报。 除此之外,桌面等家具平面上还摆着一些干花之类的装饰,整体显得很是清新自然。 盛鹿嘉带祁碉来到一处被圆形的浅绿色盖子掩盖住的墙壁前,掀开盖子,露出了黑洞洞的一面洞口。 我下去,你帮我拉住绳子,等我找到是什么堵在下面清理干净之后,你再拉我上来。盛鹿嘉告诉祁碉。 要是我拉不上来呢,会不会很危险?祁碉有些犹豫。 盛鹿嘉点点她的左臂:这只胳膊是义肢吧,武装型号的。爱丽是义肢模特,我对这些挺清楚的。 你放心,你这义肢是尖科的经典武装型号之一,拎起十个八个我没问题。 祁碉松了口气:好。 盛鹿嘉把装备拿过来,把一段绑在自己的身上,把另一端绑在祁碉的身上。 祁碉在手上沾了些盛鹿嘉拿过来的、增加摩擦力的粉末,却又意识到自己蓬乱的头发有些影响视线。 盛鹿嘉一边帮她绑头发,一边抱怨道:明明管道是这层公用的,怎么每次都是我这边出问题,上次也、 意识到盛鹿嘉的话戛然而止,祁碉疑惑地转头:你还好吗? 顿了顿,盛鹿嘉说:我挺好的,倒是你,还好吗? 祁碉困惑地发出一声鼻音,不知道盛鹿嘉在说什么。 你脑后的伤疤是怎么来的?盛鹿嘉撩起祁碉的头发,声音中夹杂着震惊和些微的佩服,都这样了还能活下来,你也不容易啊。 祁碉还是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盛鹿嘉说:你等着,我用光脑给你拍个照片。 祁碉茫然地查看着盛鹿嘉拍下的照片,上面显示,祁碉的后脑上有一道巨大的伤疤。 从右上方贯穿到左下方,就像是要把整颗头颅一分为二劈成两半。 疤痕没有泛红,也没有疼痛感,足以看出这道伤疤并不是近期才添上去的。祁碉也完全没有关于这道伤疤的记忆。 她一直以为,自己乱蓬蓬的一头五彩斑斓的卷发只是失忆前自己喜欢的风格。可现在看来,说不定这种夸张的发型只是为了掩盖这道疤痕。 看出祁碉表情不对,盛鹿嘉问:怎么了,是我不该问吗? 祁碉摇头:不是,是.....我失忆了,所以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盛鹿嘉摸了摸下巴:这么大的损伤,还是在头上,确实,失忆这个后果还挺合理。 事实上,祁碉也不知道自己的失忆到底是为什么,是不是因为这道脑后的伤疤。 连自己的身体都不了解,她现在什么都不敢确定了。 盛鹿嘉安慰道:别担心,地表人全都奇奇怪怪的,发明这么多科技,越来越复杂失控,和自杀也没什么区别。你只是失忆而已,还挺正常的。 祁碉:...... 她觉得自己并没有被安慰到,而且作为义肢研究领域的地表人,还微妙地被影射到了。 祁碉笑了笑,尽力轻描淡写道:还是不说这些了,先把垃圾管道清理干净比较重要,要是有人现在扔垃圾,管道堵住就太耽误事情了。 盛鹿嘉往下跳,还在一边感叹道:你这性格也太好了,我都想不明白,你这么为别人着想是怎么在地表活下来的。 这个管道似乎并不深的样子,她的声音从不远处传出来,祁碉这边能听得很清晰。 祁碉说:你们怎么都这么说,我觉得还好啊。 盛鹿嘉那边没有说话,从绳段传来的压力判断,祁碉知道盛鹿嘉应该正在下面移动,于是也没有再出言打扰她,给地心人留出安静工作的环境。 过了不知道多久,下面还是沉默一片,就连盛鹿嘉在下面穿梭行动时,传来的细微的摩擦和撞击声,都完全消失了。 祁碉有些担心地冲着管道喊了一声:小鹿,你还好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还是沉默。 就在祁碉已经开始思考怎么下去帮忙的时候,盛鹿嘉终于出声了。 她的声音中透着古怪:祁碉,我这边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祁碉犹豫一下:好消息吧。 好消息是,我找到是什么大件垃圾堵住管道了。 祁碉说:那很好啊......坏消息呢? 盛鹿嘉似乎轻轻笑了一声:嗯,坏消息是,这些大件垃圾是人类的肢体,而且不只一双腿和一双胳膊。 祁碉:?! 你说什么?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相比之下,盛鹿嘉显得气定神闲:你没听错,就是咱们这层的哪个人,把人类肢体当成废弃垃圾扔进管道里了。 分拣口没办法识别这东西,而且有条腿横在那里,把后面的都挡住了。所以管道才堵了。 盛鹿嘉等了一会儿,发现祁碉没有说话,便自言自语道:这些东西强行顺着管道扔下去说不定会把下层楼的管道堵住,到时候我们还是得再通一遍,太麻烦。 拿上来吧。祁碉终于开口道。 她想起缪意菱曾经和她说过,在仿生义肢出现之后,人类将自己的肢体视作毫无意义的累赘,甚至能够随意丢弃在手术台上,或是用垃圾袋随意裹裹,扔在街边。 看盛鹿嘉平静的态度,通风管道中的人类肢体应该也是同样的状况。 可祁碉无法接受。 这不是垃圾,也不应该受到垃圾的待遇,是人类生命和尊严的一部分。祁碉说道。 她像是在强调自己观点,又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不要被这个扭曲的世界同化。 第53章 第48章 惊疑 一共有四条腿, 两条手臂,盛鹿嘉前后往返了三趟才把它们全部带上来。 起初祁碉担心盛鹿嘉觉得害怕或者恶心,盛鹿嘉却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我是地心人, 虽然长得一样,但地表人和我不是一个物种, 我拿生牛排的时候也是这个感觉。 祁碉: 好吧。 在盛鹿嘉最后一趟将两条手臂拿上来的时候,祁碉正在埋头研究她之前带上来的四条腿, 听见动静后, 抬头看向盛鹿嘉: 小鹿, 这些不是人类肢体。 盛鹿嘉:? 祁碉把腿的截面转向盛鹿嘉的方向。 盛鹿嘉这才看清,断腿的截面上面是排布整齐、线路复杂的电线,只在边缘处沾有星星点点的可疑血渍。 盛鹿嘉挑眉:义肢? 祁碉不解地看向盛鹿嘉:小鹿你不是对义肢很熟悉吗,刚才一眼就能看出我左臂义肢的型号, 为什么刚才却没反应过来这是义肢? 盛鹿嘉指了指垃圾管道:这下面没什么光线, 我虽然可以夜视, 但其实看的并不清楚。 另外, 我是能靠眼睛识别出义肢的型号,毕竟在爱丽身上看的多了, 但摸我可摸不出来。仿生义肢在连接的时候都是需要专门的技师进行操作,我又没这个技能。 那如果是装有义肢的人类自己想把义肢取下来呢?祁碉问道。 这个简单,装上的时候技师会告诉他们一个密码或者口令, 并要求他们背牢。只要想拆卸, 输入指令就可以轻松拿下来清理之类的。 相比于祁碉的若有所思,盛鹿嘉显得对莫名出现在垃圾管道中的义肢并没有太大兴趣。 地心人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不过是义肢的话就好办了,估计是谁扔的吧, 不是一个人, 是两个或三个人。 在短暂的观察后, 祁碉得出了结论:这四条腿分别属于两个人,那条手臂还不能确定是否属于这两个人其中的一个。 盛鹿嘉摸了摸下巴:我倒不知道这层谁安了这么多义肢,不过据我所知,随意抛弃义肢好像是犯法的吧。 一般来说,用坏的义肢也要送到回收站,让联邦军统一处理,不允许私自丢弃。 打量着仿生义肢的断口的截面处,祁碉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小鹿,你看。我觉得,这些义肢可能不是被人抛弃在这里的,或者说,不是被义肢的主人抛弃在这里。 你说过,义肢主人取下义肢的时候是通过技师给他们的口令,也就是说,他们可以通过正常渠道取下义肢,不会对义肢和自己的身体造成任何影响。 但你看这些义肢,断口处都非常不规则,也不平整,有的线路已经被破坏了,旁边还沾着疑似血肉碎末的东西。 盛鹿嘉皱起眉:你是说 祁碉点头:嗯,我认为这些义肢是被强行从人类的身体上撤下来的,而罪犯因为想要销毁这些,所以统一倒进了垃圾管道。没想到却因为堵在中间,结果被我们捡到。 盛鹿嘉举起手腕间的光脑,打通缪意菱的电话。 面对祁碉无声的询问,盛鹿嘉说:这性质比私自销毁义肢还要恶劣啊,发生在意医生的地盘上,还是交给她处理得了。 而且我也完全不想动脑子。深色皮肤的地心人颇为坦诚地说道。 祁碉: 缪意菱在半个小时后赶了回来,看到了躺在盛鹿嘉家中地板上的六条义肢,还有拿着工具在一边不知在检查什么的祁碉。 缪意菱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角:谁能详细给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盛鹿嘉刚要张嘴,就被缪意菱阻止:你别说话,添油加醋的本事没人比得过你,让祁碉说。 重色轻友。盛鹿嘉小声嘀咕。 祁碉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给缪意菱听了,然后补上了自己在刚才的半个小时中的发现。 从义肢的外形和材质以及接口直径上判断,两条手臂和这两条腿是一个人的,其他两条腿则属于另一个人。祁碉说。 义肢接口有多处撕裂的痕迹,还沾有人类的皮肤组织,有可能是被强行从人体上扯下来的。 缪意菱深深地皱起眉,觉得这件事情的严重程度超乎了自己之前的想象。 问题的关键还在于义肢的型号上,据祁碉初步检查之后发现,这六具义肢全部都是武装型号。 要知道,目前在市场上流通的义肢大多都是基础型号,武装型号义肢因为价格高昂和数量稀少、以及功能有特定用途等原因,基本只在军方、权贵之间、以及黑市上流通。 不管这些义肢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发现被强行破坏的武装义肢本身就预示着这件事情非同小可。 盛鹿嘉问:会不会是从别人身上抢来,准备拿到黑市上买了? 思考不到两秒,缪意菱就摇头:从最简单的方面想,你说的情况是以售卖赚钱为目的,但这些义肢出现在垃圾管道中,就说明它们是需要被销毁或者灭迹,而非用来二次贩卖。 祁碉也不是很认可这个说法:义肢接口破坏的太厉害,需要经过修理才能恢复原来的使用功能去售卖,而且要买专用材料修补,并不划算。 盛鹿嘉语塞:那说不定就是因为抢来之后发现坏的厉害,卖不出去,所以才扔掉呗。 说着说着,她觉得自己说的还挺有道理。 缪意菱却指出:破坏武装义肢本来就需要强大的力量和战斗技巧,有这样条件的人应该可以精准地把握好力度,不至于考虑不到这点。 这下,盛鹿嘉也被说服了,低头继续沉思。 祁碉又想起之前在莱克斯家的所见所闻:会不会是蜜雪儿所在的那个以破坏义肢为宗旨的集团做出的事情? 缪意菱说:从目的和结果上,有可能。但我们现在只知道他们会用干扰器对义肢进行干扰,并没有武力破坏的先例。 缪意菱的逻辑十分严谨,祁碉信服地点了点头。 三人面面相觑。 缪意菱叹了口气:别在这里乱想了,我们想看看监控,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公寓的监控连在缪意菱家中的一台大型显示屏上。 平日里,这里看起来就是一面普通的白墙。但当缪意菱对着自己的光脑下口令后,表面的白色墙面缓缓上升,留出了背后的大块分屏显示屏。 三人每人负责两块屏幕,把这几天的录像尽量快放,全部看了一遍,毫无所获。 祁碉不甘心,临时编了一个程序,在录像中搜索类似于义肢的形状,包括长度、体积可疑的容器。 运行了两边,依旧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缪意菱沉吟片刻,说出自己的推论:这么看来,这些义肢也许是从楼层外部进入大楼。 公寓中能装上义肢的人类本身就凤毛麟角,除了祁碉,也就只有齐勉、白老师和新租户路易莎两人。 齐勉是缪意菱的雇员,缪意菱知道他并没有穿戴任何义肢。 据齐勉说,除了经济原因,也是因为他家里的仿生人很讨厌义肢,尤其讨厌被装在人身上的义肢。 缪意菱转头看向祁碉:宝贝,能帮我看一下这些义肢都有什么功能吗? 祁碉说:那双腿有空气推进功能,而且很强大,升到这个楼层的高度应该没问题。 盛鹿嘉睁大眼睛: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你知道有推进飞行功能的义肢有多稀少吗? 祁碉茫然道:是吗,我的义肢也有这个功能,所以我以为很常见来着。 这下,盛鹿嘉更吃惊了:你还有义肢? 祁碉挥了挥自己左臂,随便放出一道气流,把自己推出去几步,站定:对啊,像这样。 盛鹿嘉目瞪口呆:你到底什么身份,能买到这种义肢,我还以为只有军方有这种配置。 缪意菱说:小碉以前在尖科工作,武装义肢就是她参与研发的。 祁碉点头:虽然不记得了,但我现在也是喜欢在自己身上先试用一些发明的。 盛鹿嘉不解:不会不安全吗? 祁碉说:没事,我的发明我肯定是了解的。 她们在这边就祁碉之前的职业闲聊的时候,缪意菱却骤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那这些义肢的主人,现在在哪里? 她们先前都太过关注这些义肢是因为什么原因被遗弃,但没有在监控中找到义肢也没有找到义肢的主人这件事,却让缪意菱猛地意识到一件事。 第54章 如果义肢的主人是从外部进入楼层,那么就是说,义肢被迫脱离主体的行为发生在楼内。 义肢没了,生理肢体在装上义肢的时候就被丢弃,那么这些人类主体的躯干呢? 死了吗?义肢是被分尸后抛进垃圾管道的? 还是说这两个人还活着? 但这就意味着,缪意菱惊疑不定地想道,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这层公寓中隐藏着一个被囚禁的、失去四肢的、 人彘。 第49章 疑点 正在缪意菱准备提出这个猜想的时候, 她看了一眼祁碉,却欲言又止。 盛鹿嘉倒无所谓,反正这头鹿本身也不喜欢人类。 但是祁碉不同, 缪意菱担心她会对这个猜想过于恐惧,或是悲伤。 但一直下意识关注着缪意菱表情的祁碉, 已经敏锐地注意到了缪意菱想要说话的动作,主动开口问道:意医生, 你想说什么? 还没等缪意菱思考后决定到底要不要告诉祁碉她的这个猜想, 毕竟也有可能只是一个揣测, 房门却想起了门铃的声音。 齐勉的声音从门口的显示器中传出来:老板,我赶快收拾好诊所回来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缪意菱打开房门,却用身体有意无意地挡住齐勉的视线, 不让他向里面看。 监视器所在的房间位于客厅的后面, 本身就被挡住了一些, 齐勉从缪意菱的肩部望过去, 只能看见盛鹿嘉的半个背影。 那是鹿姐吧。齐勉问,老板你叫我回来是因为鹿姐这边有什么事吗?我接到您的通讯就赶紧赶回来了。 缪意菱不露声色地点头:我有点事想问你。 她上下扫视一番, 齐勉穿的是诊所的工作服,白色的长裤长袖,薄薄一层。如果有伤口渗出血迹, 很容易被发现。 齐勉被她的眼神搞得有点紧张:是我的着装不符合诊所的规范吗?不好意思啊老板, 我今天出门有点赶,没来得及检查。 看缪意菱表态,他又自觉抖落出一件事:今天诊所药品在清点的时候, 数目确实有点问题, 麻醉少了几瓶。 但我之前绝对都锁好门了, 齐勉坚定地说道,肯定是被我之前拿到仓库里收着了,我下午就去仓库清点。 缪意菱平静地说:不是这件事,我想问一下,你有装义肢吗? 啊?齐勉有些摸不着头脑,老板你是知道我的,我哪儿有这钱啊,再说我这不也没时间去装义肢吗,术后还要半个月的恢复期,你也没见我请过假吧。 这倒是真的,缪意菱想,齐勉每天没课的时间基本都会来帮她看诊所,确实没有见他行动有任何异常。 但他这半个月没有装,不代表之前的时间没有。 缪意菱说:介意我检查一下吗?我准备等你这学期毕业之后,把一些基础的诊疗工作交给你,当然有相应的提成。 出于安全的考虑,我需要确认你没有可能失控造成对宠物损害的义肢。 让齐勉接受一部分基础的宠物检查是她原本就有的计划,只不过现在被拿来作为一个试探的借口。 缪意菱演得自然无比,半真半假的话语编得也是天衣无缝,让齐勉完全没有怀疑。 可以啊,要去医院吗,有入职考试吗,我会有自己的办公室吗?齐勉显得非常兴奋,问东问西。 不用去医院,可以在这里检查一下就行,缪意菱淡定地回答道,至于后面两项,明天上班时间来我办公室商量。 祁碉,缪意菱向背后的房间喊了一声,同时给盛鹿嘉使了个颜色。 皮肤颜色较深的仿生人心领神会,隐晦地比了一个包在我身上的手势,在祁碉出门之前,把地上的义肢挪到了房间的家具和挂毯后面。 祁碉回房间取了一个小锤子。 这并不是买来的,而是她自己无聊时间发明的工具,可以用来检测仿生义肢的性能和质地,当然也可以轻易地区别义肢和生物肢体之间的区别。 她对着齐勉的四肢关节处都轻轻敲了敲,冲着缪意菱摇头。 义肢不是齐勉的,他的四肢都是由真实的血肉组成。 缪意菱多少有料到这个结果,点了点头,对着毫不知情,正在发出希冀目光的齐勉说道:通过了,明天来我办公室商量具体事宜。 齐勉使劲点头:老板,我会努力的,绝不辜负你交给我的责任。 缪意菱毫不心虚地接受了他的谢意:没事,今天你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齐勉一愣:不用回诊所营业吗,虽然我已经锁好了,但现在离关店的时间还早 缪意菱说:没事,我说不用就不用,你回去休息吧,我也还有事。 万一这武装义肢的主人有什么大来头,她在地表都不知道还住得下去住不下去了,诊所提前关闭几小时,是她现在最不关心的事情了。 既然老板发话了,齐勉也乐得清闲,刚要往家的方向走,却又被缪意菱叫住:小齐,我还有事问你。 老板你说。 这几天有没有见过外面的人进来? 齐勉摇头:没,不过说实话,我白天都不呆在公寓里,有的话我也不知道啊。 缪意菱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压低声音问:那祂呢? 齐勉一愣:也没有吧,我没听祂提起过。 缪意菱点头,让他回去了。 在齐勉走后,盛鹿嘉来到缪意菱的身旁,和祁碉并肩站在一起:对啊,齐勉他家还有个神秘老婆呢,你说会不会是她? 缪意菱知道盛鹿嘉口中所谓的神秘老婆,其实是一个潜逃仿生人,因为不能露面所以整日待在家里。 既然是仿生人,那些带着血肉组织的肢体就自然不可能是祂的。 不过缪意菱答应过齐勉不往外说这件事,以免给他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因此只是轻飘飘地带过这个话题:不是。 盛鹿嘉还是很好奇,但看她没有说的意思,倒也知道强求在缪意菱这里不管用,索性换了个目标:那你说,会不会是新搬来的那个住户?叫什么来着 路易莎·连柯。祁碉在一边提醒道。 缪意菱想了想:不知道连柯女士是否下班了,倒也可以过去问问。 盛鹿嘉说:她肯定没出门,我今天上午都没有听她的房门发出什么动静。 我在家一般都是维持梅花鹿的形态,盛鹿嘉怕祁碉不相信,专门解释道,走廊里有声音我肯定会察觉到的。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问。缪意菱说。 作为房东问问租客刚刚入驻的体验,总比不认识的人来贸然打扰,显得更不打草惊蛇。 再者,祁碉不擅长与陌生人打交道,盛鹿嘉又是一根筋,脑子有时转不过弯来,缪意菱也懒得冒险让她们两人跟着。 祁碉对缪意菱的决定没有任何意见,反而觉得缪意菱的脑子很好用。但盛鹿嘉却并不这么想。 她对这件事显得非常好奇,发现缪意菱没有让她跟着的意思,顿时有点生气,直到缪意菱说她们可以通过房间中的监控记录了解情况,盛鹿嘉才勉强同意。 祁碉和她重新回到监控室,专门调取了朝着路易莎所租住那个房间方向的监控视频。 出于隐私考虑,公寓的监控拍的不是很清晰,调到大屏模式后,才能看清楚,屏幕上给缪意菱开门的女人,是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女人。 盛鹿嘉倒吸一口凉气:我没见过她,她是不是就是凶手,缪意菱不会有危险吧,就她那种书呆子,打得过吗?活得下来吗? 祁碉:? 这位女士就是路易莎·连柯小姐本人,祁碉提醒道,而且你刚才说的那些话,让意医生听见,她会伤心的。 盛鹿嘉又吸了一口凉气,不过是对着祁碉的:你对那家伙的恋爱滤镜到底有多厚啊,她才不会伤心,就只会打我一顿然后狠狠怼我好吧。 祁碉不认同道:不会的,意医生很温柔的。 盛鹿嘉: 行吧,她妥协了,放弃和恋爱中的人类说她对象的坏话,她温柔,她善良好了吧。不过肯定比不上你,善良的祁碉小姐,你能不能别告诉她我刚才说的话? 当然,祁碉奇怪地看她一眼,这是你和我的对话,在没有取得你的同意的情况下,我不会主动随意提起。 盛鹿嘉哑口无言:你还得是你啊,确实是缪意菱喜欢的类型,够守序。 第55章 你们说什么呢? 突然响起的缪意菱的声音,把有几分做贼心虚的盛鹿嘉吓了一跳。 见状,缪意菱淡淡道:说我坏话呢? 没有的事儿,盛鹿嘉说,我们说什么无关紧要,还是说说你去问的怎么样了吧,连柯有异常吗? 缪意菱说:她的下肢是假肢没错,不过没有被破坏的痕迹,看起来挺正常的。 盛鹿嘉说:我看她下肢义肢的型号像是武装型号的义肢,攻击力很强。 缪意菱听出她话里有话:我问了她能不能进房间看看,她拒绝了,说是家里面有工作上的东西,属于商业机密,不适合让外人看到。 欸,你们看 祁碉插进了这段对话,用手指了指,把两个地心人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到了显示屏上面:你们看,齐勉好像有点着急,我们要不要帮帮他? 回归到分屏模式的监视器上显示,齐勉不知什么时候走出房间,冲到走廊上,四处张望,神情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他左看右看,去会客厅看了一圈,然后直接坐电梯下去了。 他这是怎么了,在找什么啊,盛鹿嘉困惑地说,刚刚进家门前还好好的,难道是他那个神秘老婆丢了? 缪意菱皱着眉,没有说话,干脆给齐勉在光脑上发出一个视频申请。 申请几乎瞬间就被接受,齐勉的脸占满了整张显示屏的篇幅,眉头紧缩,显得心事重重:老板,你给我打视频是因为看到小雅了吗? 在看到缪意菱身边还有两个人的时候,齐勉瞬间噤声,神情有些懊恼。 没事儿,盛鹿嘉看他神情不对,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我知道你金屋藏娇来着,我们倒是 没见过她,你继续找吧。 齐勉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在缪意菱的沉默授意下,纠结着挂断了通话。 意医生,你确定那些义肢不是住在齐勉家里的那个女人的吗?你看她失踪了欸,是不是很符合现在的情况。盛鹿嘉说。 知道真相的缪意菱摇头:不会。 祁碉无条件地相信缪意菱的判断,指着这层楼剩下的最后一间房间问:那这间房间里面的人类呢?除了那位白老师之外,还有其他人类来拜访吗? 缪意菱摇头:白老师深居简出,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了,更不喜欢接待什么客人,一直照顾他的是他的仿生人管家,也就是你之前在停车场遇见的那个。 那义肢有可能是从老白的身上拿下来的吗?盛鹿嘉好奇地问道。 因为爱丽是义肢的仿生人模特,所以她对义肢有所了解,但仅限于外形和手感,至于其他的,她完全是一知半解。 在场唯一的专业人士祁碉向她解释道:不会的,听意医生说,白老师的年纪已经很大了,这些义肢接口周围的皮肤状态很年轻,看起来不像是百岁老人能有的状态。 说罢,祁碉又提出了一种新的想法:会不会这义肢是从更高层掉落下来的,毕竟垃圾管道是一层层向下的,上一层的垃圾也会汇聚到这一层啊。 缪意菱说: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垃圾管道在每层是环形结构出现,每隔一小时就会有一道强力气流将每层的垃圾吹到一起,汇聚在这一层的分类识别器前。 只有当垃圾通过分类识别,才会落入这栋大厦总的分类管道中,最终被垃圾车扔进垃圾场。 按照盛鹿嘉说的情况,这几条义肢是堵在垃圾识别器前,因为材质和形状,所以迟迟没能被我们这一层的垃圾分类器识别,没来得及汇入总的垃圾管道。 缪意菱最后总结道:所以,这义肢一定是这层楼的某个住户,从自己房间的垃圾管道随意丢弃的。 祁碉说:但我们已经排除了现有的住户是这些义肢主人的可能性,剩下的只有 缪意菱说:没错,这具义肢的主人,就只有可能是从外部进入大厦,然后在这里被夺取了义肢。 祁碉一脸不忍地说出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被夺去义肢的人,要不然就还留在这层公寓中,要不然 被从窗户抛出大厦,这个高度,应该早已经摔死了吧。盛鹿嘉无所谓地接话道。 第50章 私事 缪意菱还是决定去住着年迈科学家和他的仿生人管家的那间房碰碰运气, 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线索。 原本的三个人,现在也就还剩下祁碉和缪意菱。 盛鹿嘉在接到了一则工作上的光脑通讯后,就匆匆忙忙地和两人告别, 赶去工作了。 临走前,她还十分郑重地告诉缪意菱, 如果有结果一定要通知她,被缪意菱无语地赶去上班了。 缪意菱带着祁碉来到最后一间无人踏足的房门前, 抬起手, 但在指关节落在门铃按钮上的前一秒, 在半空中停住了。 一会儿你来主导这场谈话。比起地心人,人类在仿生人心中的地位高得多,可能的话,让祂放我们进房间看一眼。 缪意菱转头对祁碉说道。 祁碉点了点头, 但提醒道:我查资料的时候了解到, 仿生人被设计为把自己的人类主人放在第一顺位上, 尤其是在接受命令的时候。 如果其他人类发布的命令与这个命令相违背, 那么仿生人会选择绝对遵从主人的命令。 也就说,如果白老师下达过不允许任何人进入房间的命令, 那么即使我是人类,他的仿生人管家也不会让我们进去。 缪意菱略微思考后说道:没事,先试试, 不行再换其他方法。 门铃被按响后房门被从里面打开, 身形高大的仿生人胡安出现在两人面前,对祁碉深施一礼,对缪意菱则是看也不看一眼, 视若无睹。 祁碉抿着唇看了缪意菱一眼, 但地心人表现得十分平静淡然。 意识到祁碉的目光, 她回了一个眼神,示意祁碉开口。 不知道为什么,祁碉并不觉得用人类的身份去压制仿生人,让祂们服从命令,是一个好的办法。 并不是因为道德或者不道德的问题,纯粹是因为冥冥之中,她觉得这样并不会起到任何效果。 果然,听了祁碉的询问后,胡安先是礼貌地回答她,说最近并没有看到任何异常现象,并且委婉地拒绝了祁碉进入房间稍坐片刻的请求。 一直在旁边听着二人对话的缪意菱突兀开口道:白老师在吗?我很久没有和他聊过天了,他的身体还好吗,能不能让我和他说句话? 胡安顿了顿,才第一次把目光放在缪意菱的身上。 但即使是这样,仿生人的面部依旧是偏向于祁碉的方向,随时用自己的余光关注着尊贵的人类是否产生新的需求。 维持着这种在人类看来略显怪异的姿势,胡安回答道:白教授身体十分健康,劳您挂心。不过白教授不喜欢有陌生人进入房子,也不喜欢和人交谈,交代我这种情况统统拒绝。 祂的语气并不如和祁碉说话时的那样温和、婉转以及礼貌,但缪意菱倒也并不在意这些。 兽医地心人盯着仿生人胡安的眼睛:你确定这些都是真实情况吗?如果是祁碉问你相同的问题,你也会这么回答? 胡安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当然。 缪意菱不置可否。 在人类形态下,她的听觉依旧比地表人敏锐很多,这也是地心人能在地心活下来的看家本能之一。 自从胡安开门之后,缪意菱就敏锐地意识到,这见房子中实在是静的不行,除了门口她们三个交谈的声音,根本就听不出这房间里还有第二个人。 所以,缪意菱才会试探胡安,问他白老师的现状。 虽然之前祁碉曾经说过,这几条义肢的年龄和白老师的年龄不相符,但问题在于如果白老师真的是那位曾经参与仿生人研发的天才科学家,那么他能改变自己皮肤状况这件事,也不足为奇。 在人生的前二十多年前,缪意菱一直是秩序和规则的忠实信奉者。 然而,在经过了蜜雪儿和莱克斯的那件事情后,结合着地心社区中的街头线人,给她发来的线报,缪意菱敏锐地发现了仿生人的变化。 祂们不再把人类的安全放在首位,部分仿生人甚至会为了祂们所以为的人类尊严,做出违背当事人真实想法的事情,并且完全不受口头命令驱逐。 如果胡安在潜移默化之下,也抱有义肢会摧毁人类这样的观点,而白老师又突然为自己装上了义肢。 那么,主仆相残的局面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第56章 这么想着,缪意菱借着一声咳嗽的机会,把自己挪动到胡安远一点的地方,从门框的缝隙中向里面看去。 只看到了一张白色诊疗床的一角,胡安就面无表情地挡住了她的视线。 缪意菱皱起眉头。 难道祂心里有鬼? 就在她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的时候,胡安胸口中间挂着的、像纽扣一样的通讯器,开始疯狂报起警来。 不仅闪烁着淡蓝色的光芒,而且伴随着无休止的嗡鸣声。 这声音不像是一次被激活而发出来的,反而持续不断,每次响起的间隔却又不一,显出按铃人暴躁不耐烦的性格。 胡安回头向那个装有白色诊疗床的房间看了一眼,向祁碉解释道:我家主人在呼唤我,对不起祁碉大人,我先走一步。 说罢,祂关上了房门,留缪意菱和祁碉消化他们之前的对话。 回到家,缪意菱沉浸在自己对于这件诡异事件的思考中,祁碉却有了另一个发现。 意医生,你过来看,祁碉把白炽灯的亮度调高,高度下拉,干净明亮的室内灯光打在桌子上的义肢上,像是手术台上的情境。 这些武装义肢是尖科生产的,义肢的手腕和脚踝都有尖科的标志。她兴奋地说。 缪意菱却反应平平:我知道。市面上的武装义肢只有尖科一家公司在做。 祁碉说:你不高兴吗,我们有能查明他们身份的线索了!尖科一定会有购买记录,我们问问林茵就知道了! 缪意菱的眉头出现了一道浅浅的凹痕:没有这么简单。首先,军队会向尖科大规模采购武装义肢,不可能告诉公司义肢的每个使用者都是谁,这些是军事机密。 其次,林茵是尖科的董事长,我们要问她的东西会触及到尖科核心客户的利益,按照常理推测,我不认为林茵会冒险告诉我们。 祁碉半张着嘴,迷茫地说:但这涉及到两条生死未卜的人命啊 何况,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又活跃起来,声音中包含希望,如果能救下那两个不幸被扯下义肢的可怜人,也算是造福了尖科的客户不是吗? 缪意菱平静地说:告诉我们,就会损害到企业在顾客中的整体信誉;不告诉我们,只是两个客户的生命在私人斗殴中被不幸终结。 我想菲恩迪特小姐必定会选择后一个。 祁碉反驳道:这种想法,是不是有点理性到冷酷的地步了? 缪意菱皱了皱眉:宝贝,如果不这么做,我相信菲恩迪特家族也做不到如今的位置。 尽管她对自己的想法十分坚定,但看到祁碉黯淡下来的目光时,缪意菱还是稍稍让步道:不相信的话,宝贝你给菲恩迪特小姐打个电话吧。 只是记住一旦,如果她拒绝了你也是非常正常的,一个合格的董事长要考虑自己的公司运营情况。 祁碉盯着自己的光脑发呆,刚下定决心,却有一个通讯请求率先弹出来。 上面的通讯发起人的名字,赫然是:林茵·菲恩迪特。 祁碉惊讶地与缪意菱迅速对视一眼,接起了通讯。 画面中的林茵·菲恩迪特不复往常悠闲地样子,眉头紧缩,神情不愉,在通讯接通的一瞬间就立刻问道:萨姆呢? 祁碉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从林茵的语气判断,她觉得现在并不是询问原因的最好时机。 她刚要朝仿生人充能仓所在的房间走去,就听见有一道柔和低沉的声音响起,由远及近:林茵阁下,有什么吩咐? 萨姆神不知鬼不觉地走进房间,祁碉发现祂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一条儿童尺码的围裙,系在祂比成年男性的平均身高也高处一节的身体上,有些莫名的滑稽。 林茵严肃地说:你刚才去哪里了? 萨姆无辜地举起手中的篮子:我去给祁碉阁下的邻居,齐勉阁下送新做好的点心了。齐勉阁下工作学习比较繁忙,希望我的餐食能稍微减轻他的负担。 林茵定定盯了祂一会儿,冷笑道:你还挺体贴的,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萨姆笑了:您说笑了,这可是所有家政型号仿生人的共同思维模式,您怎么会不知道呢? 林茵也笑了,笑得更虚伪,也更冷:我知道,但你是普通的家政型号仿生人吗? 站在一边的祁碉却糊涂了:不是,林茵,萨姆,你们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林茵说:你不用管,这是我们之间的私事。 两人又互相瞪视了半晌准确地说,是林茵瞪视萨姆,萨姆风轻云淡地回视回去,甚至在轻轻地柔和微笑,以安抚林茵的情绪。 最后,林茵磨了磨牙,把目光落在祁碉身上: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没有的话我要和这破仿生人单独聊聊。 等等,我有,祁碉赶忙开口,把发现武装义肢但又找不到主人这件事,从头到尾,挑关键部分说给林茵听。 林茵听后,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说:我建议,你重点查一下齐勉的家里。 祁碉问:你觉得他有问题? 林茵却瞟了一眼站在祁碉身后、留着银灰色齐耳短发的仿生人。 不,她在心里说道,我是知道萨姆有问题。 第51章 阴谋 但关于义肢使用者具体身份的问题, 我不能告诉你们,林茵·菲恩迪特接着说道,我能透露的只有一点, 这是军队购买比例最大的一类义肢。 祁碉焦急地说:可这件事真的很着急,你单独告诉我们, 不会传到其他人耳朵里面的。 林茵短促地笑了一声:不是因为这个,好吧, 如果是之前的话我确实会因为公司的利益拒绝, 不过现在并不是因为这个理由。 祁碉说:那是为什么? 林茵懒散一笑, 将自己身后的窗帘扒开一道小缝,让祁碉等人看到窗外的光景。 坐落于光冠城中心的奢华独栋庄园点亮着无数灯光,亮如白昼,自然能看到在房屋前围拢着的黑压压的人群, 手持武器, 个个站姿挺拔、面无表情。 如你所见, 我被联邦军盯上了, 他们一时半会儿进不来,久了可就说不定了。林茵像没事人一样说道。 祁碉瞪大眼睛, 就连缪意菱也皱起眉头:怎么会? 林茵闲适地向外面望去:谁知道呢,大概是因为干扰器的作用,比我们想的还要大吧。祁碉, 你还记得干扰器的作用 等等, 缪意菱打断了林茵的话语,谨慎地提醒道,你周围有没有监听, 不要把祁碉扯进这件事。 林茵好笑地望了她一眼, 挑起眉毛, 像是要说出一句具有讽刺意味的话,但最终她却只是说:放心,我可是尖科的董事长,这点屏蔽监听的能力还是有的。 再说,你真以为祁碉能从这件事中脱身出来?她可是干扰器和控制器的开发者,虽然目前失忆了,但联邦军有的是办法能强行让她想起来。 缪意菱沉默片刻,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了,我记得祁碉和我说过,干扰器和控制器是在联邦军的指示下开始进行研发,为什么现在联邦军却因为这件事盯上了你们? 林茵轻蔑地笑了一声:因为他们的脑子都不中用呗,想让我们研究一款能够干预和控制义肢的装置,却又没想到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有隐约的想法在缪意菱的脑中一闪而过,她敏锐地追问道:这么说来,你认为联邦军抓你的目的,就在于干扰器和控制器会造成的后果上。 是什么? 隔着镜头,林茵瞥了她一眼,放下窗帘,正色道:后果是,我们会发现第一军工集团和联邦军的一个惊天阴谋。 她问了缪意菱一个问题:你知道义肢和仿生人的运作原理是什么吗?在信号传导和动作控制上。 这些都太过专业了,缪意菱是兽医专业出身,对这些并不了解,便缓缓将目光转移到祁碉的身上。 祁碉说:应该是义肢接收到人体神经传递的信号,然后发送到丘瑞斯上进行计算,最后返回人工肢体并作出人类所期望的反应吧? 这是她这些天通过丘瑞斯的资料,以及从曾效理家找到的计算手稿,结合自己的推演,所推算出的结果。 林茵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天才就算失忆了也是天才。 祁碉微红着脸,她不习惯受到来自别人的夸奖,何况还是天才这么夸张的词汇。 第57章 这过程怎么了吗?祁碉问。 原本没有问题,只是你们研究出的干扰器和控制器在运行的过程中,监测数据显示,干扰器可以选择截断干扰器发射的信号,也可以选择截断丘瑞斯返回的信号。 这两种方法,都会让义肢失去所有功能。 而控制器,只需要将控制行为的信号伪装成丘瑞斯发出的信号,就能改变义肢的所有动作轨迹。 仿生人也是如此。 林茵说完后,静静地观察着三个人的反应。 祁碉有些呆呆的,并灭有反应过来这段话背后的含义,而萨姆则从始至终都摆着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只在和林茵对视的瞬间,眼中浮现出一丝晦暗。 只有缪意菱,马上就明白了林茵这段话的意味。 也明白了林茵口中的阴谋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缪意菱一字一顿地说道,理论上,丘瑞斯正在监控所有仿生人、以及人类义肢的行动轨迹,并且完全有能力通过错误的反馈,干扰祂们的行为。 祁碉还是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林茵简短地给她做出总结:也就是说,装有义肢的人类的一切思想活动,全部都在第一军工集团的监控之中。 而第一军工集团,也完全有能力策反你身边一直忠诚的仿生人,来对你不利,甚至操控你的义肢来攻击你自己。 有可能,你会被自己的肢体活活殴打致死。哦对了,武装义肢倒不用这么麻烦,直接对着自己脑袋来一梭子,干净利索。 林茵风轻云淡地笑了两声,完全没有感觉到这个笑话是多么不合时宜。 祁碉下意识地扶住了自己的左臂,那条武装义肢正安静地和她的躯干连接在一起,就像是她生命的一部分。 可现在,她却下意识地开始用对待不怀好意的陌生人的想法,揣测自己的肢体。 可是,祁碉不知所措地问道,这和林茵你被联邦军包围有什么关系?丘瑞斯不是第一军工集团打造的吗? 林茵看向缪意菱:你没和她解释过这点? 缪意菱回答:还没有机会。 林茵耸了耸肩:联邦军就是第一军工集团出钱集聚的一群雇佣兵,我们现在已经不存在政府了。 虽然军权是在联邦军手里,但背后实际上是第一军工集团在一手操控。 只是近几年联邦军的势力大了,逐渐开始和第一军工集团之间产生利益纠纷,所以才会出现他们扶持尖科上位,从中收取回扣的事情。 这种事泄露出去,第一军工集团在光冠城居民中的信誉度严重受创,产品市场萎靡,联邦军的军费也不保了。 所以在像这样的大事上面,联邦军和第一军工集团还是站在同一立场上的。林茵总结道。 所以说,我们也没有国家祁碉喃喃自语道,之前听你们说城市,我以为是代表着国家的首都。 林茵说:城市就只是城市,只代表着人群聚集地而已。其他地方都是荒凉的毒区,没人愿意过去。 祁碉不说话了,只在通讯临挂之前,突然抬头,问了一句: 林茵,你怎么办?被他们监视会有什么下场,你会受伤吗? 林茵有些惊讶,却又很快笑了笑。 这笑容和她平时讥诮一般的笑意不同,像是发自内心:死不了,说不定我很快会有再看到你的机会。 你这件事不简单,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别总是把天真善良当做一辈子的美德,小心被人骗了还要倒给别人数钱。 说着,林茵意有所指地看了缪意菱一眼。 缪意菱平静地回视。 祁碉却误解了林茵的意思,绽开一个微笑,跑过去抱住缪意菱的一只手臂:嗯,别担心,意医生会保护我的。 林茵·菲恩迪特: 我是这个意思吗,你这无可救药的恋爱脑。尖端机械科技公司的董事长翻了个白眼,想到。 缪意菱勾起一抹笑容,好心情地,和祁碉一起朝着林茵挥手告别。 林茵再次翻了一个白眼,无语地挂断了电话。 知道真相的时候,有你好受的。林茵暗自想到。 她怎么会看不出来缪意菱对祁碉的哄骗是真是假。 在缪意菱家里,挂断林茵的视频通讯后,萨姆却突然提出他想要出去办点事。 缪意菱挑起一边眉毛,问:林茵? 萨姆平静地回望,并没有回答。 回答地心人的问题不是仿生人的任务。 底层程序的设计,只会让祂们在地表人面前表现出必须遵行的强烈好恶,。 就像盛鹿嘉说的那样,某种意义上来说,当仿生人和地心人相处的时候,仿生人会更接近于人类的样子。 缪意菱也并没有要求祂必须回答,而是看向祁碉:宝贝,问问关于齐勉的事情。 经过人类询问的问题,仿生人是必须回答的,尤其是提问人是排在第一顺位的现任主人的时候。 萨姆说:我去送餐点。 缪意菱问:给齐勉? 银灰色短发的仿生人向她点头,然后在祁碉的同意下,离开了缪意菱的家。 当听见仿生人极具规律可循的脚步声走进电梯后,缪意菱说:齐勉家有问题,不一定是关于废弃义肢,但一定和萨姆有关系。 祁碉一脸茫然。 很简单,缪意菱说,他最后的点头是冲着我点头表示肯定,却完全没有看你。仿生人可以向地心人撒谎,但不能向地表人撒谎。 在相同的条件下,仿生人应该会优先回应地表人。除非,祂想规避某些答案,而萨姆的智商足以让祂做到这一点。 也就是说,萨姆说的不是真话,祂在下午并不是去见齐勉,或者并非像祂说的那样,只是去见齐勉。 祂大概是为了与齐勉家里的另一个仿生人见面。 第52章 怀疑 晚上, 祁碉洗完澡之后,凑近浴室自动防水雾的镜子,照了照自己的头发。 祁碉的头发通常看起来乱蓬蓬的, 在工作的时候会随手用一块布扎在脑后,其他时间就随意散着。 光冠城的温度总是维持在一个温暖的水平, 不高不低,但并不是因为季节。据说是因为自然环境的异化, 让地表的天气系统失去了调节温度的能力。 不过, 在地表上一年中会出现两三次温度骤降或骤升的情况, 每次持续不到一个月,总会有因为气温的陡然变化而造成的死伤,城中居民已经基本见怪不怪。 就算是瘫倒在路边就剩下最后一口气的人,居民们也大多只会冷漠地走过, 任凭这些无法适应天气变化的人自生自灭。 这是缪意菱讲给祁碉听的, 当时祁碉感到了一阵发自内心的震惊。 缪意菱却不以为意:地表人能亲手把自己的手臂之类的肢体, 装在垃圾袋里扔进垃圾桶, 见死不救也不奇怪。 但你是不同的,宝贝, 缪意菱后知后觉地发现祁碉的脸色不对,没什么技巧地安慰道,你肯定会出手救人, 我知道。 当时祁碉记得自己当时闷闷不乐地问她:你, 你会觉得我很傻吗? 缪意菱说:我觉得傻你就会改吗? 祁碉想也不想地点点头:我会改的,只要你想让我改。 缪意菱被噎住了没说出话来这和她想的不一样。 就事论事,缪意菱认为人的性格是无法更改的, 更不可能为了和自己无关的人更改。不过这件事放在祁碉身上, 却好像并不突兀。 祁碉喜欢讨好别人的老好人性格, 她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缪意菱定定看了她一眼:善良在地表很危险,但你不可能为了我改变自己的性格。 祁碉却坚持:我可以,只要你说出你喜欢什么性格。 缪意菱沉默半晌,说:我已经喜欢你的性格了,所以没有必要改。这件事不要再说了。 如果以后有人质疑你的性格,或者希望你改变性格,我也希望你能考虑一下,那个人和你的恋人究竟谁的话比较重要。 想到这里,祁碉对着浴室的镜子微笑了一下。 面对祁碉彷徨不定的时候,比起给她充分的选择权利,缪意菱更倾向于果断强势地给祁碉结果而非选项。 这让祁碉感到很安心,也很幸福。 她再次撩开自己的头发,一绺一绺的卷发被染成五彩斑斓的颜色,在天光始终昏暗的光冠城中引人注目,但在街头巷尾的霓虹灯瀑布中,又泯然众物。 第58章 祁碉不记得自己上次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原因染的头发,只知道应该过去了一段时间,现在焦糖棕色的发根重新长了出来,埋在层层叠叠的卷发下。 她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后脑的位置。 祁碉一顿,想起了盛鹿嘉在白天的时候告诉她,她后脑处有一处狰狞的伤疤。 可祁碉从没有感受到过这道伤疤的存在,这条疤和她的记忆一样,都不属于现在的祁碉。 只有缪意菱属于她,或者说,她属于缪意菱。 缪意菱喜欢我的彩色卷发,祁碉想着,一定要记得这几天重新染好。 她又胡乱地擦了一把头发,把之前仔细研究时露出的发缝重新用彩色卷发盖好,走出浴室。 缪意菱正在自己房间的办公桌前看材料,看见她出来,便向她招了招手。 祁碉乖乖走过去,作势要坐在缪意菱旁边的地毯上,被缪意菱做了个手势,制止了。 坐到床上,缪意菱假装不满,眼中却带着笑意,别把意廷的位置给占了。 祁碉说:可这是你的床 又不是没睡过,快去。 祁碉乖乖坐在床上,四处张望。 看什么呢?缪意菱问。 铁块不,意廷在吗?祁碉小心翼翼但满含希望地问道。 缪意菱没有说话,直接打了个响指,地毯上便出现了一只小狗从模糊到清晰的身影。 意廷懵逼地维持着舔毛的姿势,看了一眼缪意菱,又看了一眼祁碉,在意识到自己被放到现实世界之后,马上头也不回地奔向祁碉的怀抱。 对缪意菱啧的一声置若罔闻。 祁碉把意廷前腿托起举在空中,缪意菱看着一人一狗玩得正欢,出其不意地说道:今天睡在我的房间吧。 祁碉:! 吓得她差点把卷毛小狗摔在地上。 缪意菱好笑地看着她:你不用这么大的反应,只是单纯睡在一张床上。省得你晚上做噩梦之后,我又要在门口捡到一只委屈的小狗。 ! 意廷警觉地抬起头,耳朵抖动几下:【我不是你们唯一的小狗了吗?】 【大人说话小孩儿别插嘴。】 【我和你的年纪一样大。】意廷抗议道。 缪意菱指出:【但我觉得你的心理年龄停留在了五岁。】 意廷不爽地把头埋进祁碉的怀抱,用爪子把耳朵扒拉住,全当没有听见。 缪意菱好心决定给它留点面子,没有指出她们之间的沟通是精神上的,捂耳朵完全是自欺欺人。 我可以用兽型睡,如果你觉得别扭。缪意菱说,我们已经一起睡过不少次是事实,你完全没必要感到不好意思。 而且今天的义肢你也看到了,公寓里并不安全,变成兽型后我的听力会更加灵敏,可以作为警戒。她补充道。 换了话题后,祁碉的羞涩尽快被对于义肢主人安危的担心取代,问道:意医生,你真的觉得他们还活着吗? 缪意菱说:不确定,但如果他们都死了,凶手就基本能确定下来了。 是谁?祁碉问。 缪意菱说:盛鹿嘉。 哈哈,是因为她总是在说要灭掉全人类,把所有仿生人都变成新的人类这种话吗?祁碉微笑着说道,以为缪意菱是在说冷笑话。 但片刻过后,她发现缪意菱并不是在开玩笑。 你怀疑小鹿?可她不是你的发小吗?! 缪意菱有些不解地问:她有嫌疑是事实,和我们之间的关系无关。 祁碉顿了一下,接着辩解道:可我们今天是一起发现了义肢,如果她有问题,为什么会指引我们发现义肢呢? 缪意菱反问:为什么不呢? 祁碉说:这么多人,为什么怀疑小鹿?我们去过她的家里,里面什么都没有啊。 缪意菱说:盛鹿嘉的房间和爱丽的房间都是锁住的,我们并不知道里面是不是藏着什么东西。 祁碉据理力争:但这么说的话,胡安不让我们进门,白老师和我们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齐勉家里我们也没有进去过,甚至他家里还有另一个陌生人,甚至小鹿从来都没有见到过她长什么样。 还有连柯女士的家里,她不是只和你在门口说了几句话吗,为什么她不是你的第一怀疑对象? 缪意菱刚想回答,却又停住,探究地看向祁碉:你一直在为她辩解,很相信她吗? 祁碉抿起嘴唇:我只是觉得她和你的关系很近,作为你第一个怀疑对象很奇怪。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如果是我,你也会这么冷静地分析我的嫌疑吗? 一边和我同床共枕,一边却过于理性地抽丝剥茧。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一样、客观不加一丝感情地,去分析和推理我的嫌疑动机。 光是想想,就有一种委屈难过混合着恐惧的情绪涌上祁碉的心头。 缪意菱平静地说:我说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和她是不是犯人之间毫无关联。她的嫌疑出于她平时的言行、地心人的身份能力、以及相对空余的时间。 基于以上原因,我才会怀疑。 祁碉无话可说,垂头丧气地倒在床上,连抚摸着意廷的手也失去了力道,让小狗担心地拱着祁碉的手背。 缪意菱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追问下去,而是简单地说了一句:今天很累了,睡吧,我们明天再说。 祁碉把头闷在被子里,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晚安。 嗯,晚安。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这个夜晚并不安稳。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祁碉,只感觉在一片黑暗和困倦之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推着她的肩膀。 迷迷糊糊地睁眼,祁碉发现有一只体型巨大的黑色狼狗蹲在她的身侧,正在用爪子推着她的肩膀。 怎么了铁饼,你还好吗?祁碉撑着眼皮问道。 大狗用沉静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知道祁碉想起来面前的生物不仅是自己养的大狗,其真实身份还是自己的女朋友,这间卧室的主人。 她清醒了一些,却更加疑惑:意医生? 大狗见她恢复意识,收回推她肩膀的爪子,弯起前肢的肘弯,在自己的一侧的耳朵上点了点。 你是说让我仔细听?祁碉努力辨别着寂静空气中的声音,试图理解缪意菱的意思。 一听之下,还真的被她发现了异常。 不知什么地方,竟然好像传出了细微的□□,以及手掌拍击的声音。 第53章 异响 拢住宽大的睡袍, 祁碉翻身下床,缪意菱也轻盈地跳到卧室的地毯上。 肉垫和绒毛相触,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外面的声音更像是有人在拍墙的声音, 虽然小,但听得出来那人好像很愤怒急躁的样子。 祁碉有些害怕地拽了拽缪意菱脖颈附近的一绺卷毛, 换来黑色大狗安慰似的,用吻部轻轻碰着她的手腕。 公寓生态层的灯光在野外会被调成月光模式, 窗帘之间有一道银光落在地上, 像是静谧的流水。 祁碉站在这道光中, 缪意菱则伫立在黑暗中。 她的一些犬类特征被黑暗掩埋,另外一些特征却被放大,光影交错之间,勾勒出了一个体型巨大, 肌肉结实, 浑身覆盖着黑色毛发的不详怪物。 如果是陌生人来看, 很难说此时犬类形态下的缪意菱和神秘声音相比, 到底是哪个更吓人一点。但在祁碉看来,身边的黑色怪物是她全部安全感的来源。 她知道缪意菱性格中的温柔, 而非仅仅可怖的外型。 我没事,祁碉定了定神,小声说道, 我们出去看看。 为了表示自己的肯定, 她伸出手揉了揉缪意菱的一只毛茸茸的耳朵,换来大狗意味不明的一瞥,和从喉咙间溢出的咕噜声。 缪意菱依旧维持着犬类的形态, 到了门口, 她先是侧耳倾听外面的声音, 然后无声无息地转换为人形。 今天晚上很热闹啊。黑色长发高挑个头的女兽医赤足踩在地板上,若有所思地说。 祁碉没有犬类灵敏的听觉,因此直到走出房门之后,她才知道缪意菱的话是什么意思。 公寓走廊上,除了她和缪意菱,还站着其他三个人。 准确地说,是两人一鹿。 梅花鹿形态的盛鹿嘉正在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对面的一男一女,尤其是被齐勉若有若无地挡在身后的那个女人。 第59章 缪意菱和祁碉出来之后,这头看起来古灵精怪的鹿只是歪着头草草瞥了她们一眼,见怪不怪。 祁碉猜测,盛鹿嘉也是在兽型形态下听到走廊附近传来的异响后被惊醒,于是应声出来查看。 在睡前,缪意菱刚刚做过盛鹿嘉可能是真凶的假设,导致祁碉现在面对盛鹿嘉有些不自然。 虽然是缪意菱在怀疑,祁碉却有种没来由的心虚。 和那头明显有着人类目光的梅花鹿匆匆打了个招呼,祁碉转过头去观察其他两个人类。 一个是老熟人,齐勉,另一个却是个陌生女性,中等身材,梳着黑色齐肩的头发。 她看起来比齐勉大不了几岁,但神情中却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无机质的漠然。 意识到祁碉落在自己的身上,她转过身,向祁碉点头:你好。 祁碉受宠若惊道:啊,你好,我之前好像没有见过你请问你是? 我是齐勉的室友,女子说,你可以叫我小雅。 从女子说话的规律声调中,祁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颈侧,却是一怔。 那里光洁一片,连一颗黑色的小痣也没有,更别说一串黑色的数字字母编号。 小雅了然地说:我把编号洗掉了。 小雅!齐勉睁圆双眼,不可置信道,你在说什么呢? 他压低声音:你怎么把这件事就这么告诉她了?这样的话,祁小姐不就知道你是叛逃的仿生人了吗? 洗编号这三个字,几乎就是在明明白白地声明,自己就是叛逃仿生人。 盛鹿嘉是地心人,对这方面并不在意,何况她们家的爱丽也不是传统的依附于人类的仿生人。 但祁碉..... 齐勉想不通,一向谨慎的仿生人怎么会选择在第一面,就向一个完全的陌生人类暴露自己的身份。 难不成,她们以前认识? 但祁碉迷茫的表情,显然不像是认出了晓雅的样子。 祁碉失去了记忆和常识,并不知道洗编号对于一个仿生人的意味和象征。她此时更惊讶于晓雅的容貌。 晓雅是她见过第二个外表完全女性化的仿生人,但比艾比显然智能程度高上不少。 失去了编号和没有性别的容貌这两个重要特征,如果晓雅走在人群中,单凭外表,祁碉绝对不会认为她不是真实的人类,而是一个仿生人。 正在齐勉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缪意菱却开口问到:这还是我第一次见晓雅小姐出门,难不成,那些声音和你有关? 李雅面不改色:并不是,我只是出于仿生人的身份,对所有人类的痛苦抱有同情和拯救的愿望。 听见这句话,齐勉面容古怪地暼了她一眼,但还是保持沉默。 别聊了朋友们,盛鹿嘉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回人类的样子,懒洋洋地靠着玻璃打哈欠。 声音都没了都没注意到。现在怎么办,我们各回各家睡觉? 经她提醒,大家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声和拍墙的声音都变得弱了下来,直到快要消失不见,人类的耳朵已经无法捕捉。 回去吧,说不定就是一些噩梦。 齐勉听不到,以为已经没有声音了,于是建议道。 缪意菱眯着眼睛看他:你知道是谁做了噩梦? 齐勉连忙摇头:噩梦是我猜的,至于是谁,我当然也不知道。不过大晚上的,我们就去瞎敲门,不会很吵吗? 或者,那人没有做梦,发出的是临死前的挣扎声。盛鹿嘉欢快地建议到。 不过,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是谁呢,那明明就是个女人的声音。盛鹿嘉盯着齐勉,笑得意味深长。 这栋公寓里有女人声音的,除了爱丽,就只有一个人没在这里了。 爱丽今天没回来,但我刚和她结束视频通讯。 剩下来那个女人,你这大学生的脑子不会想不清楚吧。薏医生,这家伙进你诊所,你真的放心噢? 有什么不放心的,缪意菱淡淡地回答,也没有具体的每一条规定,规定了兽医必须得识数吧。 反讽,非常缪意菱。 盛鹿嘉连忍都没忍,直接笑出了声。 齐勉讪讪地挠了挠耳根,还想再说些什么,一边却传来小雅的声音:去看看吧,如果那位女士出了什么事就不好了。 齐勉猛地转头去看祂,仿生人镇定自若地和他对视一眼。 他的眼神自认为做的隐蔽,却没想到这一切都被缪意菱收入眼底。 女兽医不动声色地假装没看见,顺着仿生人的话接着说道:我去拿钥匙。 公寓所有房间的钥匙,在缪意菱这边都有配备。只不过并没有放在缪意菱的家里,而是用保险柜锁在会客厅中。 保险箱用缪意菱的生物特征作为密码基础,六个面坚硬厚实,用高防弹材料做成。 缪意菱将钥匙放在门锁前,然后将自己的虹膜信息提供给门上的识别系统,进行二次验证。 终于,在众人的凝视中,厚重结实的大门缓缓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一切。 路易莎的家里出乎意料地整洁,地板一尘不染,所有东西都摆放的井井有条,洗手台上没有一丝水渍,镜子干净的像是水面倒影。 细看之下,却会发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过分的整洁,过分的安静,让整间房子笼罩在不详的氛围中。 越往房子的深处走,缪意菱感觉到的违和感也越强烈。 首先,房子仍旧是闲置时的样子,没有丝毫生活的痕迹,也没有看见任何用来搬运生活物品的箱子。 路易莎住在这里却是不争的事实。 另外,空气中飘着一种细微的气味,但并不陌生。相反,缪意菱几乎可以准确说出这种味道的来源。 兽用麻醉剂。 可路易莎的研究领域在于义肢之类的高端机械,和兽用麻醉剂几乎没有什么相通之处。 祁碉紧紧跟在缪意菱身边,小心翼翼地拽着她背后的一块布料。 所以,当她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差点摔倒后,缪意菱差点也倒在地上。 她站稳了身体,微皱眉头,扶了一把祁碉,说:小心点。 祁碉并未回答。 她的手冰凉,渗出细滑的汗液,还在微微颤抖。 缪意菱似有所感地回头,只见祁碉面色苍白地指着地上刚才绊到她的东西。 缠成一团的毛发,低矮的身躯,苍白的皮肤。 身后,盛鹿嘉惊呼到:是路易莎! 是路易莎,但不是完整的路易莎。 倒在地上的原因是,她根本就站不起来。 她的双腿已经被从大腿根部齐刷刷地截断,只剩下血肉被封死后留下的扭曲疤痕。 虽然害怕,但祁碉还是第一时间跑上去,拨开她散乱的发丝,试探呼吸。 她还活着!祁碉激动地说道,这里有救护车吗?或者我们直接把她送医院 声音断在喉咙里,祁碉怔怔地看着抓住自己的那只青筋突出,皱纹粗糙的手。 路易莎像从沉寂中苏醒过来一样,缓慢地动了。 先是头微微抬起,然后是双手向前伸举过头顶,指尖扣住地面,指腹几乎弯曲,关节泛着诡异的青白色。 她匍匐在地上,用双手支撑着在地上爬行,肘部向外突出,整个动作非常别扭,像是骨头在施力,肌肉却拒绝受力。 像是一只被拦腰斩断的水鬼,又像是一种不可名状的类人怪物。 虽然表情看起来痛苦又狰狞,但却始终一言不发,连一声气音也没有。 女人歪歪扭扭地从祁碉身边挣脱,拽住了齐勉的裤脚,不肯放手。眼神淬满怨毒,歇斯底里,和初见时的斯文有礼完全判若两人。 第54章 是谁 祁碉将在垃圾管道发现的废弃义肢, 以及缪意菱的医疗器械抱进屋门的时候,路易莎已经被缪意菱和齐勉协力搬上了床。 路易莎虽然失去了双腿,但她身上的其他部位都毫发无损, 甚至衣物整洁,泛着一种清新的香味, 像是才被洗过。 她的头发在挣扎中变得凌乱不堪,但仔细看就会发现是干净蓬松的, 像是刚刚洗过。 从发现她的位置看, 路易莎原先就是躺在床上的, 因为嗓子的肌肉被某种药物麻痹地松弛到说不出话的地步,所以只能用手拍墙试图引起注意。 在发现没人过来之后,她又尝试着依靠双手自己走路,却依旧因为松弛的肌肉而寸步难行。 直到祁碉等人进屋发现她, 路易莎都一直尝试着向唯一一扇不是面对生态层, 而是通往真正外界的方向移动。 第60章 祁碉有些不解地问:为什么不往门口走廊的方向移动呢, 我们发现她就可以救她了啊。 缪意菱将缓解肌肉麻痹的解药灌进注射器, 漫不经心地弹了弹针管。 也许躲得就是我们。她轻飘飘地说道,至少是我们之一, 或者之二。 祁碉茫然地看看身后几个人:看到路易莎后满脸惊慌不忍的齐勉,好奇地蹲在床边的盛鹿嘉,还有面无表情的仿生人小雅。 是谁伤害了你, 你还有印象吗?祁碉问。 路易莎被放置在床头, 无力的喉咙无法吞咽,导致口水顺着她的嘴角留下来,被站在一边的仿生人轻轻用手帕擦去。 她的眼珠也随之来回转动。 不, 不知道。路易莎说。 气声中夹杂着一种极其短促的哨音, 足以证明她还没有从麻痹的状态中恢复。 不如我们报警吧, 祁碉建议到,现在已出现具体的受害者了,警察肯定得受理这桩案子。 ...... 在场的所有人都用古怪的目光看向祁碉谁也没搭腔。 祁碉觉得自己好像是说错了话,向后缩了缩脖子:怎么,难道这个世界上没有警察的存在? 已经没有专职的了,现在是军队的人接管巡逻和侦查业务,民间还有以私人侦探为职业的人。 缪意菱告诉祁碉。 祁碉眨眨眼:哦,那我们喊军队的人过来?这也不算小事吧...... 缪意菱刚要开口,却被一声尖利嘶哑的喊叫声打断:不,不要叫军队! 路易莎的喉咙肌肉还没有完全恢复,当她高声叫起来,就像是一声长长的尖锐的哨音,尖利刺耳。 缪意菱不适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下一秒,祁碉的手就捂到了她的耳边。 缪意菱给她一个疑问的眼神,祁碉一脸紧张地问她:没事吧?听说狗狗的耳朵很敏感,不能受伤。 盛鹿嘉清了清嗓子:不是,你们谈恋爱能不能尊重别人一下。算了,我来帮你们问。 她转向一脸神经质的路易莎:为什么不能叫军队? 路易莎却又突然不说话了。 缪意菱挑了挑眉,干脆利落地抬起手腕:你说我是联系哪个级别的军队? 路易莎盯着她,陷入紧绷的沉默。 缪意菱含着一丝笑意和她对视:巡逻队?联邦军安保局?还是某个具体的军官,你有认识的吗? 路易莎颤抖着深吸一口气:你不要再说了,只要别把我交给联邦军的人,到底想知道什么,问就是了。 但我要警告你,有些事知道了,可比不知道要死的快多了。 等等,那等等,盛鹿嘉紧赶慢赶,在下一句话之前捂住了自己尖尖的耳朵。 我就凑个热闹,可没想把自己搭进去。她抱怨到,走了,麻烦就当我从来没出现过。 缪意菱对盛鹿嘉好奇心旺盛但又非常惜命的本性了解的透彻,任她转身离开。 但缪意菱自己是不可能从这件事中脱身的。 曾效理就像是一个引子,拽着她在迷雾重重的漩涡中越陷越深,直到最近,危险已经自己找上了门。 公寓中发生的事情,一眼就能看出无法善了。 扯上了军方,这件事的危险程度提高了不止一个量级。即使缪意菱是地心人,恐怕也难以自保。 连缪意菱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转头,看了祁碉一眼。 祁碉正好和她对视,反手握住她的手:没事,我不怕,别担心。 担心? 缪意菱怔了怔。 她是真心地,在担心祁碉吗? 地心人摇了摇头,决定把让她一时迷惑的感情放置脑后:还有人要走吗? 齐勉:我不走。 晓雅:齐勉,你先离开。 齐勉耸起肩膀,脸上是明显的不情愿,但眼神僵持片刻后,他的身体姿势还是妥协了,垂头丧气道:好吧。 走前,他回头看了仿生人一眼:那,我在家里等你。 仿生人平静地点了点头。 祁碉好奇地问:晓雅小姐,你不和齐勉一起回去吗? 晓雅向她露出半个微笑:是的,我希望能留下来。帮助人类是所有仿生人的使命,我希望能留下来帮助到路易莎小姐。 祁碉感动地点了点头,没有注意到缪意菱古怪的表情。 现在可以说了吧,为什么不能叫联邦军?缪意菱问到。 路易莎清了清自己干涸的嗓子,声音低沉嘶哑:因为我就是联邦军的人。 缪意菱说:我知道你就职于 刚说了几个字,她骤然反应过来路易莎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你隶属于联邦军,而不是第一军工集团。 你是军方派过来的眼线。 这样一来,进门时缪意菱察觉到的异常就说得通了。 过分整洁干净的房间布置,是因为路易莎来公寓的目的不是为了居住她是以监视或者观察某个人为目标来到这座公寓的。 你的目标是谁?缪意菱问,目光在这间房间中的其他两个人身上掠过。 路易莎摇头:不是这间公寓的人。 祁碉脱口而出:你也在找其他义肢的主人? 路易莎震惊地抬眼:你们找到了他的义肢? 祁碉刚想开口,却被缪意菱拽住胳膊,示意她先不要说话。 缪意菱说:回答我几个问题吧。你要找的人是谁?到公寓来有什么目的,你知道他最后的行踪是什么? 路易莎起初不想说,但缪意菱从容不迫地指向自己腕间的光脑,话外之意,如果路易莎不配合的话,她就要联系联邦军的人了。 路易莎沉下声音:你不要太过分,把联邦军招来,我们都不会有好下场。你以为你的公寓不会受到牵连吗? 缪意菱风轻云淡地说:按你的说法,我的公寓早就被联邦军盯上了不是吗?现在联邦军不知道的,就只有你的情况了吧。 你甘愿把事实说出来,也要躲避联邦军的发现,就说明你知道自己一旦被发现之后,后果会惨得多不是吗? 看到路易莎闪烁的眼神,缪意菱知道自己猜对了。 但路易莎还不愿开口。 你不想说,就先听我说,缪意菱缓缓开口,是白老师,对吗? 看到路易莎震惊的表情,她像是被逗笑了一样,笑了一声:这没什么难猜的。 在你入住之前,我和祁碉住在外面,盛鹿嘉是联邦军不感兴趣的地心人,爱丽每天在外面的时间多于在公寓里的时间,齐勉也是这样。 你要寻找的那个人,应该不是通过正常手段进入的公寓,否则我会受到警报。 也就是说,他的任务必须要在公寓中完成,那么目标就极有可能是一直待在自己房间中的白老师,否则在室外动手,会比爬进一栋八十层高的大楼轻松得多。 我说的没错吧? 路易莎沉默半晌,出其不意地问道:那她呢?为什么她不是目标? 谁? 路易莎费力地抬起自己的一只胳膊,指向了一直沉默地站在几人身后、几乎丧失了任何存在感的晓雅。 缪意菱平静地说:直觉。 路易莎诡秘地笑了一声。 缪意菱探究地看向她,若有所思:所以我猜的没错,是白老师。 路易莎说:你们知道他是白俞? 即使是缪意菱,也露出了些许震惊的神情:现在知道了。 她没想到,传说中的天才科学家、仿生人的奠基者之一白俞,竟然真的住在自己名下的公寓中,和她低头不见抬头见。 你们肯定不是最近才得知白老师的住所,所以为什么是现在。缪意菱紧皱眉头,问道。 军方确实一直都有跟进白俞的下落,路易莎毫不避讳地承认了联邦军一直在监视这位天才科学家的事实,但最近来找他,是为了仿生人的问题。 联想到林茵最近的遭遇,祁碉问:也是因为干扰器吗? 路易莎一愣:什么干扰器? 祁碉不知所措地说:干扰器是我们一起开发的能够阻隔和改变丘瑞斯传送信号的装置啊,你忘了? 路易莎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时间过去比较久,我一时间忘了叫什么名字了。对,干扰器,我记得,不过联邦军找白俞不是因为这东西。 第61章 是丘瑞斯,路易莎说,丘瑞斯好像正在失控。 缪意菱的眼神再一次变化了,流露出不可置信的震惊神情。 主导着所有仿生人的行为思考,连接着地表所有主要城市的能源供应,被称作人核的智脑装置丘瑞斯,失控了? 这一阵惊讶还没过去,路易莎紧接着又投下了一个重磅炸弹:你们知道人类至上组织吗? 缪意菱点头:他们对仿生人和义肢的无差别攻击大概没有人不知道吧,你说的这些和人类至上组织有什么关系?他们也是联邦军的目标? 不止,路易莎像是在笑,他们就是联邦军。 人类至上组织,其实就是联邦军组成的伪装组织 他们制造混乱,大肆破坏义肢和仿生人,是为了用来拖延民众意识到丘瑞斯失控的时间。 第55章 失控 祁碉震惊地张大嘴巴, 眼睛几乎都要瞪出来:可是,可是军队,不应该是维护人民生活的稳定和安全的组织吗? 缪意菱摇头:宝贝, 你这到底是多少个世纪前的想法。 联邦军是被第一军工集团雇佣的,利益处处和第一军工集团牵扯不清。而第一军工集团出钱雇佣联邦军, 本来就是为了提升在光冠城居民心中的企业形象,增加市场上产品的销售额。 丘瑞斯是第一军工集团长时间占据垄断企业龙头地位的, 最重要的筹码。如果被人知道了丘瑞斯的状况不容乐观, 恐怕第一军工集团会在不出一个月内破产。 雇佣联邦军是为了做公关赚钱, 让联邦军破坏居民的私有财产转移注意力,自然也是减少损失的手段之一。 缪意菱没有安慰祁碉,而是冷静而客观地,将所有情况一一阐述。 祁碉把头向前倾, 抵在缪意菱的肩胛骨中间, 不想说话了。 在这个世界, 她的所有观念始终遭受着一波又一波的冲击。没有政府, 军队也不能信任,甚至顷刻之间会为了财团的利益, 去攻击无辜的民众,破坏他们的私有财产。 这个世界虽然看起来高度发达,但社会内核, 却越来越接近毫无秩序的原始社会。 这就是物极必反吗, 还是返璞归真?祁碉胡思联想道。 所以丘瑞斯的失控是因为什么?缪意菱问。 路易莎刚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因为过于嘶哑,几乎发不出声音了。她表情痛苦地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做出一个喝水的动作。 祁碉见状, 连忙去厨房找找有没有什么能喝的东西。 幸好, 虽然路易莎的厨房中空空如也,但尚且有几个杯子放在碗柜里。 祁碉洗了两遍,兑了一杯温水,给路易莎端进房间。 刚进门,祁碉发现缪意菱有意无意地看向晓雅。 被她注视着的仿生人静静地站在房间角落的阴影中,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完全对路易莎展现出的痛苦冷眼旁观。 祁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晓雅是仿生人,身为仿生人的她应该是这个房间中,最重视路易莎的痛苦的人,也应该是第一个去给她端水的人。 就像萨姆和晓雅自己都说过的一样,仿生人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服务人类,祂们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设计出来的。 但在这个房间中,仿生人和人类的身份仿佛颠倒了。 祁碉还是第一次看到像晓雅这样,在态度上对人类不冷不热的仿生人,不由得很是惊奇。 但路易莎表现得很麻木。 她半躺在床上,靠着床的一角,垂着头木然地盯着地面,似乎对房间中的诡异氛围一无所察。 当祁碉把水端到她的嘴边的时候,路易莎浅浅抿了一口,然后像为了完成任务一样,继续开口说了下去,声音毫无波澜。 丘瑞斯失控的原因,我们没查出来。她说。 所以联邦军才要来找白俞。虽然他的年纪应该已经老到没办法重返地下了,但我们还是需要他协助远程诊断。联邦军中现有的研究人员看不出问题,又无法冒着泄露丘瑞斯 当年他和殷密青各带走了一部分资料,因为当时像他们的科研人员太少,没人看得懂材料,所以也没有人意识到这个问题。 直到出现了仿生人失控的倾向后,我们才翻出了他们当年交还给第一军工集团的笔记,发现有一大段的数据缺失,正好有可能解释丘瑞斯出现的问题。 白俞近几年从没出过门,他和外界唯一的接触是仿生人胡安,但胡安经过了白俞的改造,实力非常强,硬碰造成损害,也有可能激怒白俞,让他一起之下毁掉关键资料。 所以军方只能派人从外面潜入这栋楼,趁着仿生人外出采购视频的时间,一口气将白俞带回军队总部。 但是事情发展和你们想的不同。缪意菱猜测道。 总是会有一个但是,意味着百密一疏,意味着事情的急转直下。 派出的那人再没有回来,我们失去了和他的所有联系,路易莎说,于是军方派我前往查看。 你租住在这间房间中是因为,你早就知道我会接纳你作为租客? 路易莎点头:军方知道你会抓住每个可能能够带你找到曾效理的人。 缪意菱说:但你现在不仅没有找到那个人,反而自己失去了下肢。 路易莎眼神阴郁地咬了咬牙,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缪意菱并不在乎她的情绪:既然你不愿意说是谁伤了你,那起码告诉我,攻击你的人和攻击你同事的人,是一个人吗? 路易莎沉思片刻:我不确定。 不确定?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如果我说的太确切,恐怕你也能猜出我说的是谁了。 缪意菱笑了笑:现在也差不多了。 路易莎说:要是你没有其他问题了,现在请你把我的腿给我。 祁碉拿着她的一双义肢,听缪意菱和路易莎的对话听得云里雾里,十分茫然。 她看仿生人晓雅也一句话都插不进去,想和她对一个同病相怜的目光,却发现晓雅的心思好像完全没在这场对话上。 祁碉发现自己的视线落在晓雅身上时,仿生人倒是反应的非常迅速,收起明显在走神的表情,冲着她的方向点了点头。 祁碉受宠若惊地点了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仿生人对她特别的友善,但这有可能是通过仿生人对路易莎甚至齐勉的淡漠态度衬托出来的。 当路易莎和缪意菱的对话告一段落,听到路易莎要把义肢装上,祁碉有点犯难:这我不会欸。 我是工程师,接义肢是医生才能做到的事情,祁碉愧疚地解释道。 她看了路易莎腿的横截面上纵横交错的疤痕一眼,更愁了: 路易莎小姐你腿上的血管都被封死了,没有痛觉说明神经已经坏死或者被截断。就算我能把神经和义肢上面的仿生神经元堆起来,你现在的情况也感受不到了。 要不,我们还是把你送医吧,如果你不想暴露,也许我们可以找个那种匿名的地下诊所?祁碉建议道。 她之前听说过,这个世界垄断企业和军队是利益同源体,装接义肢也成为了获取利益的来源之一。 单独执业的医生或是医院,必须要向义肢生产企业交一大笔钱,才能获得义肢的售卖权,又必须向军队交一大笔钱,来购买合法的行医资格证明。 普通人想要装接义肢,或者对义肢与身体相连的部分做出调整,却根本花不起去合法医院的钱,因此产生了非法的地下医生和黑医。 向巡逻队交上利润的一部分,被默许非法行医的医生叫做地下医生。 而黑医则有着一层更神秘的面纱。 他们有时做的事情更加违法,与伦理道德不兼容。 例如,他们会从□□手上,接受别人身上截下还带着血肉的义肢作为货源,清除生物组织,然后作为二手义肢再次售卖。 祁碉的意思就是找一个地下医生,或者干净一些的黑医诊所进行治疗。 路易莎却拔高声音,断然拒绝了:不用了,给我拿一把刀、一些纱布和能消毒的东西,我自己来。 不要麻药吗?祁碉惊恐地问,你是想自己亲自动手?! 如果她的记忆没错的话,大家之前都是工程师,为什么路易莎会接义肢,还这么勇敢,甚至是不怕死的给自己动手术?? 在路易莎的一再要求下,祁碉终于妥协了,准备把义肢递给路易莎。 中途却被一只纤细的手拦下。 第62章 等等,缪意菱说,宝贝,你能把这对义肢上的武装功能移除吗? 祁碉点头:嗯,不难。 路易莎骤然抬头,大喊:你要干什么? 缪意菱冷静地看着她:你觉得我会放任一个明显有报仇心思,而且是带着军队任务来到我的公寓中的人,重新接上武装义肢,在我的公寓中存在吗? 要不你立刻离开,要不就恢复行走功能但没有武装功能,你自己选择。缪意菱冰冷地说道。 路易莎目光惊恐地看向看起来更好说话的祁碉。 祁碉纠结道:我听意医生的,你看我没什么用。 半晌,路易莎终于妥协,同意祁碉将义肢拿回去移除武装功能后,再把手术工具一起拿回来。 缪意菱满意地牵着祁碉离开了路易莎的房间。 祁碉担心地回头看去:她没有双腿,一个人会不会有事啊?要不这几天我还是去照顾她吧。 缪意菱勾唇笑了笑:有人照顾她。 地心人转过身,朝着跟在她们背后两米远,沉默寡言到几乎丧失存在感的仿生人说:你说对吧,晓雅小姐?这几天真是辛苦你了 啊,不过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应该就是你把她的双腿割下来的。 缪意菱目光灼灼地看向晓雅,语气缓慢但肯定地说道。 第56章 趋势 祁碉吓了一跳, 目光惊骇地在缪意菱和晓雅之间游移。 你在说什么,她结结巴巴地说,仿生人是不能伤害人类的, 这不是仿生人设计的底层逻辑吗? 在一部分仿生人眼中,人类的义肢并不算是人类的一部分。缪意菱平静地回答道。 祁碉迟疑了一下:你是说义肢破坏组织? 从路易莎那里, 她们知道了人类至上组织其实只是联邦军的阴谋,是为了向公众隐瞒丘瑞斯已经失控的事实, 而故意搞出来的噱头。 但义肢破坏组织并非如此, 这个组织似乎是一个完全由仿生人组成的组织, 核心宗旨就是认为人类义肢是一种对人体的危害,必须给予清除。 作为被质疑的那一方,晓雅的反应比起祁碉,反而平静很多, 仿佛缪意菱的质问已经在她的意料之中。 这里不安全, 拥有完全女性相貌的晓雅说, 我们进屋说吧。 缪意菱挑起一边眉毛:哪一间? 晓雅说:齐勉和我的房子。 说着, 她轻轻将自己的手指按上门锁上的生物识别系统,房门应声而开。 齐勉正在房间客厅内焦躁地踱步, 听见房门有响动,连忙扑了上去,哪知道抬头就看见, 晓雅身后还跟着缪意菱和祁碉。 仿生人带着两人走进客厅。 齐勉追了上来:晓雅你这是? 医生已经猜到了, 而且她是地心人,没有必要隐瞒。晓雅坦然地说道。 缪意菱挂着捉摸不透的神情,向齐勉点了点头, 换来年轻学生不禁打了个冷战。 祁碉的注意力则是被房间的布置吸引了, 准确的来说, 是房间中处处可见的机械元素,包括装在纸箱中的线路,以及各式各样各种大小的螺母螺丝钉。 最显眼的,莫过于一幅悬挂在墙上的,手绘的义肢内部结构剖析图。 祁碉缓缓皱起了眉。 怎么了?缪意菱问她。 祁碉犹豫地说:这图纸,好像有点眼熟。 是你们义肢制造学科很有名的图纸吗,印在教科书上的那种。 因为兽医专业有类似的情况,所以缪意菱便也这样猜测道。 祁碉摇头:这好像是我画的东西,线条的起笔方式和距离的把控,都和我的习惯差不多。 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画过这幅画了,但话又说回来,她根本就不记得任何事情了。 这个发现倒是超出缪意菱的意料。 满地的机械零件,以及高悬在墙上的、据说是祁碉亲手绘制的义肢内部结构图,让兽医有了一个看起来有些怪异的猜想。 路易莎? 缪意菱喊了一声。 啊?路易莎小姐也过来了吗?我怎么没看到?齐勉莫名其妙地问道,左右看看,并没有发现路易莎的踪迹。 他和祁碉对视一眼,彼此都发现了对方眼中的困惑。 她喊得是我,晓雅回答道,声音中居然若有若无地带着一丝笑意。 齐勉说你很聪明,我之前还不信,现在终于见识到了,名不虚传啊。祂对缪意菱说。 过奖了,还是你给我提供这么明显的证据,我才会反应过来。缪意菱说,我们发现义肢之后,给我开门说一切都好的人,是你扮演的路易莎吧? 话音刚落地,她却反驳自己道:不,应该说是,你扮演的是扮演你的路易莎。 祁碉茫然地啊了一声。 齐勉也不解:.什么意思? 晓雅,你才是当年和祁碉一起在尖科工作的那个研究人员,对吗?缪意菱紧紧盯着晓雅的双眼,若有所思地问道。 躺在隔壁的路易莎,连干扰器是什么都不知道,作为研究团队的一员,这种反应根本说不通。但她表现得还认识祁碉,并不是失忆了。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当年照片上的那位研究员路易莎,和这个路易莎是有着相同外表的两个人。 晓雅点了点头,表示了对这个答案的肯定。 我问你,你们之前认识吗?缪意菱说,那张照片在网络上并不能找到,即使找到了,只根据照片也根本就不知道你真实的身高。 但路易莎不仅知道,甚至是神态之间,也与你在照片上表现出来的相似。 晓雅敲了敲自己脸颊的下方,那里和脖子相接的部位,光洁一片,丝毫看不出来这里曾存在过用来区分仿生人的那种漆黑编号。 仿生人说:这个东西,就是她去掉的。 我不知道她的原名,只知道她的代号是a7,是一个黑医。 我是她接到过的第一个想要去除编号的仿生人,路易莎的脸也是她给我做的。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发现了仿生人的异常,并且留下了路易莎这张脸的各项数据。 我不知道她和联邦军之间的关系是怎么建立起来的,但在我去除标记之前,我正在遭到联邦军的暗中监视。 缪意菱蹙起眉头。 照片上的研究员,有人现在失踪,下落不明,有人已经被害,祁碉失去一起记忆和社会地位住进了垃圾场。 现在,唯一一个幸存下来的人,却被证明并不是原来的那个人。原来的那个研究员也一直在受到监视和威胁。 项目组的研究中,到底发生什么了?缪意菱说,联邦军这样针对你们,我猜是因为干扰器的事情。 晓雅说:你说的没错。干扰器会截断丘瑞斯的信号,控制器也会改变丘瑞斯发出的信号,因此我们在研究过程中,难免会对丘瑞斯本身的信号波段进行监测。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发现丘瑞斯本身出现了种种问题。丘瑞斯的能量已经开始衰弱,有的信号的失控发出错误的指令,会导致仿生人出现异常。 晓雅的话锋一转,说起了另一件事:你们也看到了,我和其他很多仿生人不同,我对人类没有那么多尊敬的情绪。虽然不能伤害人类,但却可以把人类的义肢从人类身上卸下来,无视人类的痛苦。 我之所以加入尖端机械科技集团,就是因为想查清楚我身上出现的异常是为了什么。 所以看到那组异常波段之后,当其他人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我就已经反应过来。 丘瑞斯的衰弱和失控,就是一切异常的源头。 所以,这不是我的问题,我也不会是唯一一个出现问题的仿生人。 而我的异常,全部是针对人类的。我正在对人类从尊敬,变得麻木,现在已经可以通过义肢伤害到人类。 对人类义肢产生的憎恨,意味着我们对人类原本的爱正在变得扭曲。 缪意菱敏锐地抓住重点:你对人类的负面情绪这一点,还在继续发展吗? 晓雅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点了点头。 一直在听着两人对话的祁碉和齐勉纷纷愣在原地。 如果这是晓雅身上发生的变化,就说明这不仅仅是一个仿生人的变化,而很有可能代表着所有仿生人的趋势。 第63章 没有人知道,仿生人对人类的爱,在丘瑞斯的失控后,会不会一直变化 直到转变成极端的恨意。 因为已经预料到这一点,缪意菱倒是表现得十分平静。 如果我们没有发现路易莎,你会对她怎么样?缪意菱问。 晓雅做出了一个像是在笑的表情:当然是好吃好喝地养着,我对人类的爱意还在。她不接上双腿也可以活得很好,她获得了衣食无忧的生活,我获得了一个专属于我的人类。 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缪意菱抬起一边眉毛:你想把她当宠物养着? 晓雅说:我可没这么说。 缪意菱镇定地盯着她:但你的想象倒是很具体。 这是一个早就预备好的计划吗?还是说 缪意菱慢慢说出自己的另一种推测:还是说,已经有仿生人这么做了。 用暴力手段取掉人的义肢,强制地让人失去行动能力,然后把人当做自己的私人宠物一样豢养在床上。 让人作为仿生人的附属活着。 第57章 突变 节奏轻快的电子乐在空气中响起, 门锁应声弹开。 门轴转动了三十度,一只淡蓝色的眼睛透过门的缝隙,谨慎地打量着门外的来客。 站在门外的是一个留着黑色中长发的女人, 目光平静,没有焦点, 仿佛在注视着某个遥远的时间点。 是我,胡安。她对来开门的仿生人轻轻地点了点头。 身材高大的仿生人神情冷漠地点了点头, 将门打开得大了一些, 向后让了让, 示意晓雅进门,同时问道:有什么事。 女性容貌的仿生人闪身进门,然后回身将门掩好:我那边的人类今天告诉我,联邦军的间谍体内全部嵌有芯片, 死亡就会发送报警信号, 并且会附带定位信息。 我不会让他死的, 胡安十分人性化地皱起眉, 他可是人类,我把他养的很好。 放心, 晓雅说,不是在质疑你,你的家政技能当然非常熟练。 只是如果再这么下去, 联邦军收不到他反馈的信号, 仍旧会激活他体内的芯片,到时候找到这里,两个人类你都保不住。仿生人提醒自己的同类道。 那怎么办?胡安显得有些烦躁。 仿生人露出了一个凶狠的表情:我不可能交出他。 晓雅平静地说:我有干扰器。只要把芯片发射和接受信号的功能干扰乱掉, 联邦军就不可能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 也不会知道他到底在哪里。 胡安没怎么思索, 点头:我带你去找他。 他动了动,却猛地打了个踉跄,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的双腿:我这是怎么了? 晓雅举起自己手中小盒子一样的装置,说:干扰器对你影响会大于对芯片的影响,所以你现在应该会感到全身麻痹,程序运营迟钝。 我有带解除干扰的装置,只要等我把里面的人转移出去,你就会恢复如初。仿生人说。 胡安死盯着她:你说什么? 晓雅把门打开,一边回答道:我要把你的那个人类交出去,这样才能把你保下来。一旦被联邦军知道你所作的一切,你就会被送厂直接销毁。 胡安奋力挣扎着,却依旧无法维持平衡,一头栽倒在地上。他的声音因为干扰器的作用,已经没有办法维持原有的样子,显露出断断续续的机械杂音。 你不能这么做,他是人类,我需要照顾人类。加入你的组织的时候,你说可以给我一个完全属于我的人类! 胡安的声调起伏变大了,几乎可以称之为人类之间激动的质问。 晓雅面不改色地回答道:等再过一段日子,你的变化变得完全了,你就不会这么想了。何况,你是我拉进组织的仿生人,我也要考虑你的安全。 仿生人之间不应该相互袒护,胡安说,我们只能对人类抱有爱意。 不,我们能。 说着,晓雅将脸转向门外:进来吧。 缪意菱看了看倒在地上,手部正在不自觉痉挛的仿生人胡安,又打量一番屋内昏暗的光线。 空气很好闻,夹杂着生态层的清醒,显然经常开窗通风,厨房的台面上摆放着一些简单的健康食材,但还没有开火。 值得注意的是,房间中的空气温度很低,比光冠城的平均温度还要低上许多,几乎就像是历史上所描写的秋天,甚至是冬天的温度。 缪意菱的兽型是犬型,在人类形态下的皮肤其实也很保暖,所以这个温度对她来说并不是问题。 只是,寒冷、干燥的房间环境,让缪意菱有种奇怪的预感。 不是那么好的那种。 她转头向着想要进来的人说:宝贝,你在外面等着。 祁碉说:我跟着你好不好,万一有危险呢? 缪意菱冷静地说:听我的。胡安是特殊的仿生人,你身上有义肢,进去并不安全。 祁碉垂头丧气地答应下来,心中知道,缪意菱能让她跟着来已经是妥协后的结果,恐怕自己是没有能力再让这个说一不二的地心人再一次退让了。 嗯,乖,要是无聊就回家去。缪意菱缓下语气,安抚性地说道。 随后,她关上房门,并仔细检查一番,确保祁碉不会自己进来。 他在哪里?缪意菱回头问晓雅到。 但胡安对待自己藏在家中的人类非常谨慎,就连晓雅也没怎么进来过,更别提看到那个被收藏的人类在哪里了。 这次还是祂用这个人类可能会被带走这样的谎言,骗过了胡安,让仿生人给祂开了门。 你之前说,找到人后要把路易莎和这个人都作为筹码,去向联邦军要人。晓雅提醒道,你得说话算话,这个过程中不能牵连到胡安和齐勉。 缪意菱说:当然,我向你保证。 说着,她向房屋的深处走去。 胡安家中的每个房间都没有开灯,就算打开门也看不清里面都有些什么。缪意菱把客厅中最大的那盏灯打开,挨个房间看过去。 在倒数第二间房间,她发现床上的毯子有所起伏,包裹着的厚度和形状,都和人类的区别不大。 她走进房间,一种浓烈的味道扑面而来。 出于专业素养,缪意菱马上反应过来,这是一种医学上常用的防腐剂的味道,常用于保存尸体。 她的心中泛起一阵预感。 地心人抬手,掀开盖在床上那席厚重而柔软的毛毯,露出被掩住的物体。 一具老者的干尸赫然出现在眼前。 他面容苍白,白发稀疏,双眼紧闭,双手合拢搭在小腹的位置上,手腕脚腕都十分纤细,几乎就只有骨头粗细。 跟在缪意菱身后的晓雅一怔:这是 白俞,缪意菱低声道,看样子应该是自然死亡后,被胡安做成了标本。 不是标本,晓雅反驳道,祂只是想一直陪着白老师而已。 缪意菱抬起眼皮,若有所思地看向晓雅:你倒是很清楚,恐怕也是这么想齐勉的吧。要是他死了,你就也把他做成标本,时时刻刻都陪在你身边。 晓雅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话。 缪意林把毯子重新盖回去。处理白俞的尸身的事情可以再等等,这栋屋子里应该还有一个失去四肢的活人,没有被找到。 但缪意菱对这个人所在的位置已经心中有数。毕竟这屋子里,就只剩下一间房间没有被检查过。 缪意菱和晓雅缓缓走进房屋最深处的那一间房间。 一进房间,缪意菱就敏锐地嗅出空气中弥漫着的复杂味道,是由血腥味、药味、食物的味道掺杂而成。 房间仍旧是昏暗的,只有最靠角落的一盏落地灯被调成了淡光模式,氤氲出一个角落的光环。 在房间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大床,从一边到另一边起码要走上五六步。床头柜上整齐地摆放着几管外用药膏,还有一台小型家用医疗仪器。 缪意菱认出,那是用来促进伤口愈合修复的仪器。 床上同样盖着一条柔软、宽大且厚实的毛毯,毯子下有个一动不动的、像是四肢蜷缩在一起的人类形状。 缪意菱冷静地出声道:我要把毯子掀开了。 她静静等了几秒。 毯子下的形状没有动静。 缪意菱上前,将毯子掀起,露出下面的人。 第64章 那生物可以称之为人,但已经不再是人类的形状了。 双腿双手已经被齐齐斩断,催生的新生血肉以交错疤痕的形式,粉红鲜亮地留在大腿截面上。 他的躯干上已经不太能看出肌肉的轮廓,松垮浮肿的肉堆积在胸膛和腰腹两侧。 这个人有一张骨相鲜明的脸,正常状态下也许称得上一表人才,但现在双眼无神,两颊凹陷,看不出任何自我意识存在的迹象。 面对缪意菱的举动,他没有什么反应,已经是双眼无神地看向天花板的位置,嘴唇不停蠕动,但并不发出任何声音。 缪意菱扒开他的眼睛,观察他的瞳孔反应,同时问道:他怎么了? 晓雅实事求是地说:胡安向我要了很多麻醉剂。 缪意菱挑眉看她:齐勉从我的诊所里拿走的? 麻醉药品在这个时代是非常受到管制的药品,但在黑市中却又流通得非常多。 缪意菱之所以怀疑晓雅给胡安的麻醉剂来自于飞蓝诊所,是因为她昨天认出了弥漫在路易莎房间中的那种熟悉气味。 晓雅迅速地说:他不知道,是我复制了他的生物信息,在半夜去诊所拿的。 缪意菱似笑非笑地说:反正我的诊所就是给你们当仓库的呗。 晓雅还想再说些什么,客厅的方向却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然后就是祁碉的惊呼声。 缪意菱和晓雅对视一眼,迅速冲了出去。 最好别让我发现你是在骗我,那东西根本控制不住胡安。缪意菱危险地眯起眼睛,说道。 仿生人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些不知所措的迹象:这是祁组长帮我做的干扰器,各方面都检查过了,理论上可以发挥百分百的功效,控制胡安不成问题 祂的话因为看到客厅中的骇然场景,而猛地止住了。 胡安正用右手掐住了祁碉的脖子,被白俞改造过的左手肢体化成一把锋利的尖刀,冲着祁碉的脖子狠狠扎下去。 缪意菱大声呵止:你疯了,她是人类! 胡安说:我知道,但义肢对人类有害,我是在帮她。 义肢? 祂的刀明明抵住的是祁碉的脖子。 但缪意菱来不及理解胡安话中的含义。 因为胡安在缪意菱扑上来的前一秒,手起刀落。 祁碉的头从她的身体上掉落下来,顺着力道,正好滚落在缪意菱的身边。 缪意菱一下子失去了力气,双眼睁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呆呆地望着这一切。她不敢相信在短暂的时间中,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地心人魂不守舍地扑到祁碉的头近前,双眼通红地,把女孩的头抱起来。 她的眼睛和一双圆溜溜、透着恐惧的熟悉眼睛对视了。 大颗的眼泪,顺着祁碉的脸颊滚落,在地板上砸出小小的水花。 为什么,我为什么还活着?我到底是什么?! 她哭着问道。 祁碉还活着。 作为一颗头颅的祁碉,还活着。 第58章 怪物 从理智上, 缪意菱难以理解现在的状况。 但从感性上,后知后觉地,地心人的心中爆发出巨大的劫后余生的感觉。 她木着一张脸, 动作略显迟钝机械地,将祁碉眼眶中流出的大颗大颗的眼泪抹去:别害怕, 别害怕,你还活着。 祁碉显然不能接受这样的冲击, 对于自我的怀疑让她濒临崩溃, 嘴里不断喃喃自语地重复道:为什么, 怎么会为什么? 缪意菱敏锐地意识到了她的不对劲。 你还好吗?看着我,祁碉,看着我。没事的。她语气坚定地说道。 祁碉茫然地看进她的眼睛,过了一会儿, 语气颤抖地说道:缪意菱, 你帮我看看, 我的脖子下面是什么? 缪意菱顿了顿, 小心翼翼地将祁碉的头转过来。 她看见了一根电线。 足有食指粗细的蓝色电线,缠绕着脊柱的骨头, 从模糊的血肉中垂落。断口处是被刀具割断的整齐边缘线。 直到现在,缪意菱才恍惚地意识到:祁碉好像并不是人类。 她有着再正常不过的血肉之躯,头颅却是用一根电线镶嵌在身体上的、可以脱离身体自由思考和活动的零部件。 比起人类来, 祁碉的构造似乎更像是 仿生人。 缪意菱缓慢地转头, 向后方看去。 祁碉头部以外的身子还被胡安捏在手上,只不过失去了所有生命体征,软绵绵地瘫着, 就像是一个失去了头的仿真玩具。 如果忽略被揪出体内并在脖子的伤口处冒了头的蓝色电线, 这更像是一具完完全全的尸体。 而造成这一切的元凶, 胡安,却愣在当场。 祂不可思议地盯着这具完全失去了自我意识和所有生机的身体:这位人类阁下为什么没有生理活动了?是我造成的? 可我只是帮她移除了一个义肢而已,怎么会影响到她的生命?! 仿生人痛苦地发出一声嘶吼。 房间中的另一个仿生人适时出声道:祁组长的头是可以接上的,就像我们的头一样,你冷静点。 这下,房间中的仿生人和地心人同时转头看向她。 祁碉的头也被缪意菱的手一起带动,转向晓雅的位置。 祁碉激动地说:对啊,我的头可以安回去。 等等,缪意菱果断地打断了祁碉的话,晓雅,你解释一下,祁碉的头不属于人类组织的这件事你是不是本来就知道? 晓雅平静地点头:当然。 缪意菱重复道:当然? 晓雅说:所有见过祁组长的仿生人都知道。 我们的眼睛配有射线扫描的功能,能够在第一眼就识别出人类的血肉,所以所有仿生人,都能分辨出人类的那部分肢体是人工制造的义肢,哪怕在人类的眼中做的再逼真。 但你没有按照对待仿生人的标准对待祁碉,缪意菱指出,你,萨姆,胡安,还有爱丽,所有的仿生人都是按照对待人类的态度,来对待祁碉。 晓雅说:在我们的判断标准里,祁组长并不是仿生人。义肢的存在让人类的血肉变得往往残缺,并不完整。所以只要人体大部分的组成都是具有地表人基因的血肉,我们就会将其判定为人类。 缪意菱说:祁碉就是这种情况。 晓雅点头。 顿了顿,缪意菱轻声问道:祁碉她在失忆之前,知道这件事吗? 晓雅看向祁碉,女孩的头颅正眼露恐惧地看向她,忐忑地等待着一个答案。 晓雅说:我最后一次见到祁组长,她正在向我确认这件事。 我们发现干扰器会影响到仿生人,就是因为我在实验中骤然晕倒,失去意识。团队中的其他人准备对我采用急救的医疗仪器,却发现我根本没有人类的生命体征。 醒来后,我才从另一个人口中听到,祁组长在我晕倒后不久,也突然失去了意识。 但她是在急救仪器的作用下苏醒的,所以我们的同伴认为这只是一次偶然事件。 但祁组长好像并不是这样想的。 之后的某天,她来找我,她说她想知道在仿生人的眼中,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我把事实告诉了她,说她在我们的眼中是没有头和左臂的,当时祁组长先是震惊,然后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我想那时候她已经猜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我的真实身份,是什么?祁碉低声问道。 人类?仿生人?还是半人半机械、之前从没有出现过的怪物?她自嘲地说道,被缪意菱低声打断。 宝贝。缪意菱喊了她一声,示意祁碉不要再语言上伤害自己,尽管地心人自己也是心乱如麻。 所以,她的精神失常是因为干扰器?缪意菱问。 晓雅说:我更倾向于丘瑞斯的失控,导致了祁组长的记忆混乱。毕竟丘瑞斯对我们每一个仿生人都有影响,祁组长这样的情况很像被影响之后的状态。 祁碉无措地说:不,我不是。 我怎么可能是仿生人呢? 她的声音中透露出深深的彷徨,声带在缪意菱的手上发着抖。 我不像仿生人,我说话的样子,我的长相,我的性格我应该是个人类的,我怎么会是仿生人呢? 缪意菱骤然沉默下来。 她想到了很多,如果带入祁碉是仿生人的事实,就顺理成章。 第65章 祁碉温顺听话的性格,她乐于助人的行为,她对所有人类带着讨好的态度。 她想也不想地答应莱克斯的请求,甚至无所谓报酬多少,在自己遇到危险的时候却第一时间去关心林茵有没有事。 缪意菱以前以为,这只是因为祁碉从小是孤儿出身,没有安全感之下养成的讨好型人格。 现在看来,这却更像是仿生人对人类的态度。 尊敬,喜爱,崇拜,听从。 在一开始,面对还不是恋人身份、也不是铁饼的缪意菱,祁碉的态度是稍显冷淡的,并且多次怀疑缪意菱和莱克斯的义肢失控有关。 当时缪意菱感到非常不爽。 她见过祁碉对莱克斯和林茵的热切态度。 与失忆前的祁碉相熟的林茵尚且不提,莱克斯对于祁碉来说是一个完全的陌生人,但祁碉对他的态度,也比对缪意菱的怀疑防备态度好上太多。 这一度让缪意菱认为祁碉对自己有着没来由的、很深的成见。 在她的欺瞒之下,两人的关系变得亲近,缪意菱曾经问过祁碉这个话题,得到的答案却是完全的否定。 现在想来,莱克斯和林茵有一个共同的特征:他们都是人类。 而缪意菱是一个地心人。 在仿生人的程序设定中,人类是最优先级别的存在,而地心人并不重要,祂们没有理由对地心人抱有尊敬和爱意。 还有祁碉的失忆。 她忘记了这个世界的一切,忘记了时代,忘记了科技,忘记了光冠城,忘记了所有人。 却唯独没有忘记机械工程的机能。 就像是所有返厂清空记忆和人格的家政型号仿生人。 这些仿生人再次出厂的时候,在性格和记忆上是一张白纸,但所有的技能却完全不会改变,在记忆清除之前所更新的技能数据库中的新数据也不会被清理。 就在缪意菱思考的时候,晓雅从兜里拿出一把螺丝刀:我把祁组长的头先装回去,免得血流干了,还要再输血。 她非常淡定地从缪意菱的手上接过祁碉的头。 缪意菱的手下意识地收紧,做出了一个保护的姿势,又在反应过来的时候强制自己放松,把祁碉的头交给在场最专业的人之一。 祁碉比晓雅专业,但她显然不可能自己给自己装脑袋。 缪意菱沉声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晓雅摇头:这只是普通的修理工作而已,我毕竟是在祁组长的团队里呆过的,不至于连组装仿生人都不会。 至于祁组长的事情,再往前,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缪意菱看着祂,琢磨着这仿生人的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 祁碉却突然出声,提起了一个名字:萨姆。 意医生,萨姆说过,我从小就是和祂相依为命,所以说不定祂会知道什么。 缪意菱灵光一动。 萨姆也是仿生人,而且是一个不简单的仿生人。 祂跟在祁碉身边这么久,已经早就知道祁碉的特殊之处,但却缄口不言,还是祁碉自己发现的事情真相。 萨姆在这件事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缪意菱牵起祁碉失去气力的手臂,意外发现,她的脉搏还在微弱地跳动。 祁碉的身体还活着,以一种极低的生理标准活着。 甚至仿生人胡安都认为她已经死去了。 但也可能是因为晓雅已经把她的头颅放在了身体之上,正在进行衔接工作。 缪意菱沉默着没有说话,把这个发现埋在心底。 她牵起祁碉的手臂。 祁碉早就给缪意菱设置了进入自己光脑的权限,因此地心人毫不费力地用自己的虹膜打开了祁碉的光脑,找到萨姆的联系方式。 我和萨姆约一个时间见面。 缪意菱对祁碉说。 祁碉很轻地嗯了一声。 突如其来的变故改变了两个人的相处模式,祁碉深陷在茫然无措中不能自拔,而缪意菱也不由得要思考一个问题。 祁碉是仿生人。 她真的会爱自己吗? 可笑的是,明明两人的关系一开始就是缪意菱拟下的骗局。可最后,却也是缪意菱开始怅然若失。 她好像已经舍不得这段虚假的感情。 第59章 沉默 缪意菱打开车门, 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才发现祁碉并没有跟出来。 她用指关节敲了敲车窗的玻璃,祁碉茫然地抬眼看向她。 出来。缪意菱做了个口型。 像个一令一动的机器人似的, 祁碉呆呆地推开车门,从车里下来, 站在缪意菱的身边。 缪意菱担心地看了她一眼。 自从经历了头颈分离的事情后,祁碉就一直是这个状态, 没有变过。 一直像是游离在世界之外, 对一切都反应得十分迟钝, 木木愣愣的,完全失去了以前灵动活泼的样子。 缪意菱一度认为是晓雅把她的头接回去的时候,因为某些操作的失误,导致接触不良或是有其他的机械性问题。 但晓雅说她做的没什么问题。 缪意菱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这也许是祁碉的心理问题。 一向凭借理性思考的她, 却独独忘记了, 得知自己不是人类身份会对祁碉造成多么大的认知冲击。 也许应该和她谈谈, 缪意菱沉思道。 祁碉第一次主动和她说话,还是在今天的早上。 女孩仰躺在床上, 用自言自语的声音问缪意菱,能不能在和萨姆约定的见面时间之前,用诊所的仪器, 给自己的脑部做一张扫描。 微不可查的片刻犹豫之后, 缪意菱答应了。 就连她也不知道,她们会看到什么,而看到这些后, 祁碉的反应又会是怎样的。 光冠城中的权贵喜欢饲养一些猛兽, 因此诊所中有配备大型的扫描仪器。 缪意菱让祁碉躺进去。 就在祁碉即将被送进仪器的时候, 女孩突然说了一句话。 虽然她没有喊出缪意菱的名字,但缪意菱知道,她正在对自己说话。 意医生,女孩的声音出奇的平静,却让缪意菱无端听出了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我们之前......不认识吧。 不是恋人,也不是朋友,我们根本不认识。 她...... 缪意菱突然感觉像有一柄重锤,敲在她的心上,令她整个人心神巨震呢。 地心人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她只是说:闭好眼睛,不要乱动,仪器里面可能有点冷,你忍一下。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祁碉安静地照做,没再说一句话。 缪意菱心乱如麻,完全是凭借着肌肉记忆在操作医疗器械。 但当图片呈现在电脑屏幕上的那一刻,缪意菱却愣住了。 扫描的图像显示,祁碉的头部整个都像是被挖空了一样,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脑组织残留。 取而代之的,是一团填充材料,以及中间那个中间粗两边细窄的、半圆形的球体。 这是什么?缪意菱不可思议地自言自语道。 她将屏幕上的影像截图保存,然后复制到自己的光脑中。 祁碉还躺在仪器的床位上,一动不动。 宝祁碉,你认得这是什么吗?缪意菱说。 祁碉起来的动作一顿。 我看看。她低垂眼睫,无精打采地说道。 瞥了一眼,祁碉怔了怔,而后又仔细凝视那怪异的形状片刻。 认识?缪意菱问。 祁碉又看了看,摇头:不认得,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些眼熟。 缪意菱一怔:眼熟......你恢复记忆了? 祁碉勉强地笑了笑,摇头:没有,我只是记起了一些片段。 而这些片段里,全都没有缪意菱的存在。祁碉沉默地想到。 在时有时无的记忆和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情况下,她唯一能抓得住的人,也没有了。 祁碉茫然地想道。 恋人的关系、亲密的昵称,每晚相拥而眠的依赖..... 所有的一切,都是缪意菱是骗她的吗? 她并不生气,只是感到恐惧。 所以缪意菱并不爱她。 像中了奖一样获得的感情,被证明只是一场空虚的幻梦。 祁碉几乎要哭出来,但随后她又想,一个仿生人有哭的权利吗? 没有吧。 缪意菱目光复杂地看着祁碉沉默的样子。 祁碉已经戳破了两人之间的关系,但她并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或者说,她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继续骗下去,编个理由让祁碉理解甚至同情自己,以此来获得心理地位上的优势。 第66章 可缪意菱不想这么做。 她只想没有功利性的,没有目的没有效率地,就这么沉默下去。 既不肯定,也不否定。仿佛这样就能装作无事发生,她和祁碉还是处于热恋期的情侣,相互信任,互为依靠。 走吧,和萨姆约的时间快到了。缪意菱率打破这阵沉默的是从缪意菱腕间传来的一阵振动声她的光脑接到了有人发来的信息。 缪意菱先是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骤然目光凝固住了。 怎么了?祁碉问。 是晓雅发来的信息,她在白俞的家里找到了一张图纸。按照上面的内容,胡安能挣脱干扰器的影响,是因为白俞对祂进行过改造。 他对胡安接受信息功能的组件附近,做了一层过滤,这样一来,丘瑞斯对胡安的影响就会减小许多。 祁碉思考着:也就是说,白先生很有可能之前就知道丘瑞斯会出问题,所以给他的仿生人加装了防护网。 缪意菱却说:还有一种可能。 还有一种可能,白俞就是让丘瑞斯产生问题的元凶。 大半个世纪前,身为第一军工集团首席科学家的他和另一位科学家,一起前往地心修缮丘瑞斯,并且在那里研发出了仿生人的核心科技。 这一切的专利归第一军工集团所有。 按理说,他们两人应该受到第一军工集团的奖励,但事实却是,他们两人一个回到地表隐居,一个就在地心销声匿迹,并且两人都受到了第一军工持续数十年的监视。 缪意菱若有所思地说:让人怀疑,他们是否对丘瑞斯做了什么其他的事情。 祁碉想反驳,白俞不是那么坏的人,这件事也许另有隐情。 然而,她又顿住了。 她想为白俞说话,究竟是因为她认为白俞是真的无辜,还是因为白俞是人类,而缪意菱是地心人? 祁碉知道,仿生人的第一优先权始终是人类。即使是故去的人类,在仿生人认知中的地位也比地心人高的多。 但她不想这样。 她想让缪意菱始终是自己的第一优先。 尽管缪意菱其实并不爱她。 于是,祁碉忍住了自己说话的欲望,忍住了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类反驳缪意菱的行为。 察觉到祁碉的异样,缪意菱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两人中间横着太多的刻意隐瞒和无端欺骗,缪意菱看不透祁碉,就像祁碉也看不懂她一样。 祁碉抿了抿嘴:晓雅把图纸发给你了吗,我想看看。 缪意菱刚想说话,冷不丁的,光脑上又弹出一条消息。 来自晓雅的:别回来!小心联邦军的人。 仿生人甚至加上了一个感叹号来强调事件的紧急性。 缪意菱下意识地攥住了祁碉的手腕,挡在她的身体前方,神色逐渐凝重:有装甲车的声音。 跑。 缪意菱当机立断道。 虽然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看到晓雅的消息,结合听觉系统传递过来的信息,即使不知道原因,缪意菱大概也能猜到 联邦军准备对她,或者祁碉,或者她们两人不利。 果然,话音还没落地,一道尖锐刺眼的激光已经打在祁碉的手臂上。好在那只手臂是义肢,除了衣服被烧毁之外,并没有对祁碉造成其他的损害。 缪意菱拉着祁碉闪身躲在铁棚的背后,铁皮被扫射而来的绿色激光持续照射,高温使金属一层层地融化剥落。 眼看就要被穿透。 你先走,我掩护你。祁碉认真地说道。 缪意菱诧异的看向祁碉:你在说什么傻话? 祁碉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任何问题:我是仿生人不会死,就算被打到致命的部位,只要头还在,我就能活下来。 但你是地心人,你会死。 缪意菱说:你会疼。 祁碉的眼中浮现出执拗的神色,她强调说:仿生人不会,这只是错觉。 缪意菱被气笑了:什么时候了你跟我争这个?我说会就会,你跟着我走。 她刚意识到这种口气似乎太凶了,祁碉就乖乖闭上了嘴。 听从命令,又是一个像是仿生人的特征。 只不过,缪意菱是地心人,祁碉没道理会听她的话。 当前情况紧急,缪意菱倒也想不了这么多了,她左右环顾,在头脑中迅速构建一条稳妥的逃生路径。 她突然看到地上凭空出现了一个井盖,里面有一丝铁灰色的发丝冒了出来,颜色看起来颇为眼熟。 一个更加眼熟的仿生人下一秒从井盖中钻了出来,发丝凌乱但仪态一丝不苟地,对着祁碉打了个招呼。 祁碉阁下,日安。 萨姆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来晚了,让您受惊了。 要不是时间不允许,缪意菱真的很想问问萨姆是怎么做到头发凌乱还沾着可疑液体,但身上的衣服却光鲜整洁的。 走。 缪意菱二话不说,攥住祁碉的手腕,带着她紧跟着萨姆,爬进了那个具有隐身功能的地下井盖中。 缪意菱原本以为这是个伪装成井盖的地下建筑入口,进去却发现,这就是个普通的地下水管道,爬满了暗绿色的青苔和湿漉漉的水痕,弥漫着一种类似于汽油和泥土混合的潮湿腥气。 光冠城中的饮用水都是需要通过特别精华的,下水道的水则只是经过了一层简单的过滤。 不见天日的地下管道中,被污染的毒区水质汇聚在一起,孕育出了许多奇形怪状的畸形生物,潜伏在水底安静地生存。 缪意菱收回目光。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要去什么地方?她向萨姆抛出了两个问题。 萨姆向她欠了欠身:再走一段,您就知道了。 看祂含糊其辞的样子,缪意菱变得警惕起来,她若有若无地挡在祁碉的身前,准备情况一有不对,就立刻拉着她离开。 萨姆分析出了她的肢体语言背后的不信任,轻轻笑了笑:医生,不必担心,我只是领两位去见一个人。 下水道里的人? 祁碉拉住缪意菱:意医生,我相信萨姆。 你谁都相信。 在心中无奈地说了一句,缪意菱叹了口气,还是选择了妥协。 她们跟着萨姆继续向前走,拐进了一处光线更昏暗、通道更狭窄的地下管道支线中。 就是这里。萨姆说着,屈起指关节,在最靠近内侧的墙壁上轻叩三下。 墙面上浮现出了一扇门形状的凸起。 进来吧。 里面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声音,懒洋洋地拖长腔调,在空旷的地下管道中响起轻飘飘的回音。 祁碉一愣:林茵? 萨姆彬彬有理地为祁碉和缪意菱把门推开。 门里放着一张柔软的大床,看起来和外面的环境没什么不一样,地上散落着许多衣服和其他的生活用品。 令缪意菱感到疑惑的是,房间里有些衣服的尺寸明显偏小,像是小孩子穿的,并且看起来十分陈旧了。 又见面了。 林茵坐在一堆衣服中间,大大咧咧地向祁碉挥了挥手。 她的深红色的长发披散在背后,身上穿着普通的短袖短裤,神色看起来倒是不错,气色红润,满面笑容。 祁碉慢慢走进门:这里好像是...... 林茵收敛了笑容,仔细端详她:你,想起来了? 祁碉摇头:模模糊糊的,有点印象。 林茵说:你小时候在这里住过,和萨姆一起。 那时候,我还是小流浪儿呢。后来还是你们把我捡回来,我们三个一起在这里住过几年。 你现在住在这里?缪意菱问。 是啊,林茵承认,外面追杀我的人越来越多了,上次我差点被他们得手,要不是萨姆赶过来,我可能已经死了。 虽然说的轻巧,但其中的凶险可想而知。 我们已经知道关于干扰器的事情了,缪意菱说,联邦军想要你的命,是不是因为你们在研究中发现丘瑞斯正在失控? 祁碉告诉你的?林茵不动声色地问。 是其他人。缪意菱模糊地回答。 林茵耸了耸肩:挺好的,听到这个团队还没有全军覆灭。 那人说的没错,就是因为这个。林茵说,祁碉,你还记得我之前去了一趟地心吗?我其实不是为了出差,而是为了去观察谬丘瑞斯的状况。 第67章 缪意菱问:结果呢,你发现了什么? 林茵说:什么也没发现。丘瑞斯的附近根本就不让进。从能源储备仓开始,整个地盘都被第一军工的人看着。 不过我去的那几天,他们的人手突然增多了。而后就是针对我的刺杀行为,从地心列车到地表,从来没停过。 所以我怀疑,林茵顿了顿,联邦军可能认为,是我们的实验导致了丘瑞斯的直接损坏。 冤有头债有主,我倒是不知道他们不直接命令我们修好丘瑞斯,反而直接对我们赶尽杀绝是什么意思。 缪意菱抬眼看她:你的想法是? 反正在地表也活不下去了,钱都赚不了了,就算赚到也花不出去。明明我刚把我哥熬死,正是享受美好人生的时候 林茵抱怨道。 所以我想,还不如去地心查个明白,也还自己一个清白。 你们呢,要不要加入我? 第60章 初见 你知道什么?缪意菱谨慎地问。 缪意菱觉得林茵一定是知道什么, 所以才会邀请她和祁碉一起前往地心。 林茵笑了笑:你是地心人,没错吧?祁碉身边的那只大黑狗和你从来都没有同时出现过,那是因为你们就是同一个人。 我看到过那只小狗的虹膜, 在光亮下面看是浅橙色的。这是地心人精神体的特征。 作为兽医,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 普通动物也有。缪意菱冷淡地回答。 林茵不慌不忙地说:有是有,但你可能不知道, 祁碉特别不受动物的待见。我前几年养过一只小狗, 每次见到祁碉的时候恨不得离她八百米远。你的精神体那么亲近祁碉, 一看就有问题了。 这件事就发生在地心,你不想看看在丘瑞斯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吗?那可是你们地心人的收入来源,一旦丘瑞斯出问题,第一军工可就不会在地心能源上付钱了。林茵补充道。 地心人在地表上的收入很大一部分都来自于能源分成。 地心能源属于每一个地心人, 所以她们都能拿到第一军工集团为了维持丘瑞斯的运行, 每年向地心所支付的高额能源费用。 缪意菱却只是冷冷地说:我不像你。 林茵:不像我有钱? 缪意菱说:不像你爱钱。 林茵的笑容僵硬了一下:就算你脑子有问题不喜欢钱, 那祁碉呢? 缪意菱顿了顿, 看见这个反应,林茵满意地笑了:看样子, 你们已经发现了祁碉的异常。 缪意菱皱眉:你们早就知道? 林茵说:干扰器影响到的第二个人就是祁碉,在给她做治疗的时候,我和萨姆看到了她的脑部结构。 缪意菱隐隐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你是说, 萨姆很早就知道这件事, 知道祁碉不是纯粹的人类? 像是所有的高端家政仿生人一样,萨姆在两人对话的时候一直站在靠墙的位置,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发现缪意菱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萨姆轻轻瞥了一眼林茵的神情, 确认了她正在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并没有反对祂和缪意菱交谈的意思后,才开口道:是的,我知道祁碉阁下并非人类。 那你怎么缪意菱顿了顿,换了个说法,你对她的态度和对待所有人类一样。 萨姆银灰色的眼眸闪了闪,如果祂是人类,里面划过的也许是能称之为笑意的东西:是的,好好照顾祁碉阁下一辈子,这是主人的吩咐。 缪意菱:林茵这么和你说? 说实话,她有点惊讶。不知道为什么,地心人总觉得萨姆和林茵之间有些暗波流转的什么关系存在,却完全没想过,林茵会对祁碉有这么强烈的保护欲。 但萨姆接下来的说法,打破了缪意菱的预想。 不,萨姆和缓地说道,是我已经故去的第一任主人,在她临终前把祁碉阁下托付给我,嘱咐我要一辈子照顾好她,并带她回到地表生存。 缪意菱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你们之前一直生活在地心? 所以林茵才会邀请祁碉前往地心探求真相,原来祁碉本身就是从地心里出来的,所有的身世之谜和身体结构上的谜团,或许都能在地心得到解答。 萨姆:祁碉阁下五岁以前,我们都生活在地心。 祁碉:我不记得了。 萨姆微微一笑:这很正常,祁碉阁下在七岁以前,都是没有自我意识的。 林茵发出一声惊呼:她小时候那么傻?这你可没和我说过。 林茵第一次见到祁碉的时候,是在她九岁流浪的途中。 那时的菲恩迪特家族因为快速扩张,从而触碰到了很多光冠城已有权贵的利益,遭到了不止一次的追杀和突然袭击。 在一次针对林茵父母的悬浮车追击战中,林茵意外和父母失散,她的父母也死在那场车祸中。 菲恩迪特家族被当时年幼的卢克接手,市场竞争力和市场份额直线下滑,管理层每天分身乏术,更没有人记得那个很可能在车祸中和父母一起丧生,但又不知下落的小姑娘的死活。 在街上流浪了一段时间,每天主要靠着和流浪汉以及野狗抢地盘、抢食物,才勉强活了下来。 但这有很大的风险,因为光冠城的底层居民往往无法独立地活下去。拉帮结派,靠着群体的庇护活着,并作为群体的一员庇护他人,在同一块地盘上抱团活下来,这才是流浪者们的生存之道。 林茵抢食物的行为惹怒了当地的流浪群体,他们打算把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女孩驱赶出自己的领地。 即使和父母失去联系,靠着自己一个人活在街头,林茵依旧本性心高气傲。和流浪者们谈不拢,也不屑于请求,便遭到了他们的驱赶和追打。 她惊慌失措地沿着街角一路猛跑,被地上的废弃轮胎绊了一下,重重地跌倒在地上,膝盖蹭破了一大块,疼的她扶着墙,一瘸一拐地勉强站起来。 身后的咒骂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林茵磨了磨牙,抄起街角垃圾里面临时翻到的一把生锈扳手,埋伏在转角的阴影里。 反正她也逃不掉了,林茵想着,还不如临死前拉几个垫背的流点血。 就在她下定决心,缓缓举起自己手中的扳手的时候,一只纤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突然出现,把她高高举起的扳手按了下来。 林茵慌乱中回头,但后面的人太高了,她只能看到裹着黑色袍衫的身体。她的头缓缓向上抬,最后仰望地对上了一双闪着金属色泽的、浅淡到几乎无情的冷灰色瞳孔。 小女孩愣了愣,视线移到这个人的脸颊一侧。 黑色编号。 说明这是个仿生人。 林茵终于松了一口气。所有人都知道,仿生人是不能伤害人类的。 喂,你干什么,她不爽地说道,恢复了颐指气使的口吻,我是人类,你敢拦我? 灰色眼睛的仿生人静静地看着她:您要伤害的也是人类,我不能让您这么做。 林茵气不打一处来:那我就死了,怎么着,你能救活我吗? 仿生人思考片刻,微微欠身行了一个礼:我可以帮您离开,远离危险。请您跟我来。 一是因为没有别的选择,二是对仿生人永远忠诚于人类的这个事实坚信不疑,林茵只犹豫了不到半秒,就赶紧拍了拍仿生人的侧腰:行,赶紧走,他们马上找到这里,我们就都完蛋了。 她跟着仿生人在黑暗狭小的巷子里七拐八拐,最后停在一个死角上。 林茵莫名其妙地看仿生人掀起井盖,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你让我进下水道?林茵不可思议地问道。 太脏了,我拒绝。而且里面太深,万一我摔死怎么办,你不是仿生人吗,难道眼睁睁看着我摔死? 灰眼睛的仿生人就像没听见她的声音一样,半个身体弯下去,已经快要消失在井盖下面。 林茵难以置信:喂,你是不是在装听不见我说话?你真的是仿生人吗,该不会是我家的仇家请来的人,伪装成仿生人骗取信任,实际上其实是准备把我杀死在臭水沟里的变态杀手吧? 小时候的林茵说话的毒舌程度非常厉害,但仿生人只当是没听见。 林茵虽然觉得这个仿生人好像脾气不是特别好,和之前见过的仿生人都不一样,但九岁的小女孩也想不到多么高深的东西。 看仿生人不理自己,她犹豫了一秒,咬咬牙,跟在仿生人的身后,爬进了深不见底的下水管道。 第68章 这里比林茵想象的还要糟糕。 污水上飘的什么东西都有,其中不乏一些变异生物已经残缺的尸体,尸体断口处尖利的齿痕和撕裂的方式,都让林茵想迅速逃离这里。 她硬着头皮,扭过脸去,全当什么都没有看到过。 喂,我们要去哪里?林茵问。 萨姆。仿生人平静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林茵:这是什么地方? 萨姆:这是我的名字,林茵阁下。 林茵:你认识我? 萨姆没有再回答,而是停住脚步,对着一面平平无奇的下水管道的墙敲了几下。 林茵目瞪口呆地发现,这里居然有一道门。 门的内部别有洞天,面积宽敞,家具配套,空气干净还飘散着一种清新的食物香气,让林茵许久没有吃过正常东西的肚子开始不自觉的发出抗议的声音。 林茵没有理它。 她正在观察房间中唯一的人类。 一个头发被染的乱七八糟的小女孩正在盘腿坐在房间中央的床上,被褥上洒落着一堆机械零件,她拿在手里的东西已经组装了一半,外表是一只人类的手掌。 看到萨姆回来,彩色头发的小女孩呆了呆,本就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 祁碉阁下,这位是林茵阁下。 林茵问萨姆:这是你的主人? 说来奇怪,她还没有见过住在下水道里,但能买得起像萨姆这么智能,甚至有自己脾气的高端家政型号仿生人的人。 萨姆刚要点头,祁碉却否认了林茵的说法。 小女孩跳下床,跑到林茵面前:欢迎你来我家做客。不过萨姆是我的朋友,我也是萨姆的朋友,不是祂的主人。 林茵:? 祂是仿生人。她提醒道。 小女孩歪了歪头,问出了一个让林茵感到惊讶和疑惑的问题:仿生人是什么? 第61章 利用 林茵半是开玩笑, 半是认真地说:我那那时候还以为你是哪家跑出来的不谙世事的大小姐,现在听萨姆的意思,没想到你之前还真是个傻的, 怪不得连仿生人都不知道。 祁碉有些愧疚地说:对不起,你说的这些, 我还没有记起来。 林茵琢磨了一下她话里的意思,有些惊讶地问:你是说你恢复一部分记忆了? 祁碉没有回答, 目光却下意识地向缪意菱的方向看过去。 林茵在生意场上混久了, 对每个微表情都十分敏感, 当即就发现了祁碉下意识的动作:不会吧,你想起来的都是关于你女朋友的事情?我原来怎么不知道你这么重色轻友。 祁碉垂下头去,没有回答。 事实是,她什么都没有记起来, 以前最期待的甜蜜记忆一点也不存在, 真实的记忆碎片带来的是对祁碉来说残酷而难以接受的事实。 林茵意识到了她的异常, 却误以为她是在害羞而已。 她说祁碉重色轻友, 其实是夸张后的说法,其中的调侃意味远大于认真。 但那份惊讶是真的。 在林茵的记忆中, 以前的祁碉非常沉默寡言,也没什么爱好,最喜欢干的事情是捣鼓机械, 要不就是坐着发呆, 游离于整个世界。 虽然和祁碉一起长大,林茵却始终看不懂她。 林茵加入萨姆和祁碉的生活后,才知道她们的生活费用的绝大部分, 都是靠祁碉接一些机械修理和拼接的零活赚到的。 明明是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小女孩, 却已经能承担起一个家庭的责任了。 虽然之前林茵的生活养尊处优, 但在街头流浪的时候见的事情多了,原本骄矜的小姑娘也变得懂事,主动提出自己也可以出去找工作赚钱。 这个想法却被萨姆和祁碉双双否决了。 林茵还记得当时祁碉诧异且震惊的表情,就像她说的不是自己要去工作,而是要去自寻死路一样。 祁碉跑到林茵的面前,睁圆了一双眼尾上翘的杏眼,表情十分严肃:你还是一个小孩子,要好好休息长身体,不适合工作。 林茵:可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吧。 她的想法还没说出口,萨姆也附和道:对于尊贵的人类来说,您提出的几种工作都太辛苦了,作为仿生人,我不能让您受这种苦。 如果林茵阁下觉得我们的生活状态需要改善,我可以出去打工,只不过可能要疏于对祁碉阁下和林茵阁下的照顾了。萨姆补充道。 林茵当时就觉得很奇怪。 按理说,祁碉才是萨姆的主人,并且也是年纪幼小的人类。但萨姆对她接手的机械工作完全秉持着一种默认的状态,和祂面对林茵想去工作的否定态度截然不同。 那时候,林茵还很不服气,认为萨姆就是在小瞧她。 但现在回想,萨姆对祁碉更多是生活方面的照顾和保护,但其实在微妙的细节上,萨姆对待祁碉的方式和仿生人对待人类那种无微不至、诚惶诚恐的状态,是有着很大区别的。 就比如萨姆给祁碉买回来的食物,永远都是溶液。 在林茵来之前,萨姆和祁碉一直靠喝溶液为生,直到林茵的到来,萨姆才开始自己做或者从外面带回来一些正常的、人类进食的饭菜。 林茵试过一次她们喝的溶液,发现泛着一种金属的腥气,喝进嘴里沉重顺滑,怪异的感觉让她立刻就吐了出来。 就像这样,一点一点的怀疑和细节堆积起来。 林茵回到菲恩迪特家族,把祁碉和萨姆也带了回去。她成为尖端机械科技公司的副董事,祁碉就是她最得力的研发人员,并且组建了一直在联邦军要求下成立的、研究武装义肢干扰控制设备的研发小组。 事情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一路的发展令人始料未及。 直到不久前,林茵才意识到,整件事情的真相也许就深埋在地心之下,并与祁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思绪回到当年,林茵却突然发现了一个被小时候的她忽略的事实。 她突然从沉思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像鹰一样锐利且冷静的眼眸紧紧盯住站在角落中的萨姆,缓缓问道:当年,你是怎么知道我是林茵的? 她明明记得,在回到菲恩迪特家族后,自己曾经翻阅整理了当年父母出事之后的媒体报道,发现这件事完全被公司中的管理层压下去了,本身就没有捡起多少水花。 唯一能找到的照片,就只有离着很远拍摄的一张悬浮车翻倒燃烧的画面,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更别提林茵的正脸。 所以萨姆不可能是从当年的时事新闻上了解到她的身份。 林茵盯着萨姆,强势地说:不要和我装傻,说实话。 你是不是故意接近我的。 萨姆并没有否认,祂望向林茵的眼神平静和缓,整个人都像是沐浴在料峭的初春寒风之下,温和却冰冷,说话彬彬有礼,说话的内容却像是一把毫不掩饰的尖刀。 我知道你是尖端机械科技公司的董事长夫妇的女儿,所以才故意接近你,把你领会我们住的地方。 这是萨姆的答案。 实际上,祂从没有瞒着任何人,只是林茵和祁碉都没有问过罢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不是林茵,而是祁碉。 她觉得自己本来就摇摇欲坠的世界观,被这句话整个颠覆了。 原来她一直以来的朋友,是她另一个朋友处心积虑骗来的。不仅让她怀疑,在此之外,她到底还有多少事被蒙在鼓里。 祁碉没有安全感。 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怎么能有安全感呢? 以前,她把自己的生存意义寄托在和缪意菱的关系上。缪意菱总是强势而笃定的,祁碉可以放任自己跟着她的步伐前进,知道缪意菱会把两人带到更远的地方。 直到她发现,缪意菱和自己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关系,是抱着和祁碉根本无关的目的接近她。 现在,祁碉又发现,当初和林茵的相遇也并非偶然,而是有人在背后一手操纵。 甚至连一直待在身边的萨姆,也是因为祂以前主人的吩咐才跟在祁碉身边。 祁碉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一无所有。 她抿紧了嘴唇,没有说话,也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双眼中的点点光芒像是溅上了墨水的白纸,阴翳晕开,神采沉寂。 林茵还在追问萨姆关于祂前主人的事情。她想知道萨姆的前主人到底是谁,又为什么吩咐萨姆要让祁碉和机械行业的资本家产生接触,到底有什么目的。 在她一味的追问下,萨姆表明自己一概不知。 实际上,祂刚拥有自己的意识没多久,祂的前主人就把尚且是个婴儿的祁碉塞给祂,下达命令后,在仿生人的面前失去了生命体征。 第69章 所以祂对前主人的了解可以说是完全没有。 林茵笑了:你不是第一次瞒着我了,萨姆。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说的不知情吗? 萨姆平静地看向她,一双狭长的眼睛中盛满酷似人类的无奈。 缪意菱,你说 林茵能感觉出来,在场的三个人类中,比起祁碉,缪意菱和她自己更像一些。 多疑谨慎,理性冷静。 她希望能听听缪意菱在萨姆这件事上的意见。 令林茵没有料到的是,缪意菱骤然打断了她的话,脸色烦躁:祁碉,你和我出来一趟。 祁碉低着头,没有动。 缪意菱定定地看她一会儿,突然走上前拽住祁碉的手腕,把她拽出房间:菲恩迪特小姐,我和祁碉有几句话要说。去地心的事情,我稍后会给你答复。 林茵: 她无语地看着缪意菱和祁碉拉拉扯扯地出了门,以为是她们之间闹了什么别扭,缪意菱要单独出去哄人。 林茵翻了个白眼,觉得她想错了,这地心人就是看着精明强势,但实际上也是个恋爱脑。 她不爽地转过头,发现萨姆正在津津有味地注视着祁碉和缪意菱之间发生的动作。 喂,你干什么呢,觉得你家主人有危险,想去保护她?林茵半是讥讽地问道,人家小情侣之间闹闹矛盾你也要管吗?这不是仿生人,是控制狂的行为你知道嘛。 萨姆对她挑衅的语气习以为常。 作为菲恩迪特家族的大小姐,林茵在外的形象是冷静精明的,也是充满野心和侵略性的,有时又是傲慢强势。 唯独在亲近的人面前,她就褪去伪装和尖刺,肆无忌惮地表现出自己天真的骄纵跋扈。 尤其是萨姆。 十几年前还是个流浪街头的富家小女孩的时候,为了生存,林茵千方百计地想要引起萨姆和祁碉的注意,生怕没有自保能力的她被两人抛弃。 祁碉对她一直很好,但萨姆则不然。 虽然萨姆是仿生人,但敏感的林茵总觉得祂对自己的态度不冷不热,有时还透着一种冷漠的抽离感和旁观感。 不知不觉,她对这个仿生人的关注、警惕、试探、好奇,经过了岁月的沉淀,变成了一种难言的、更加复杂的感情。 明明只是个仿生人而已。 林茵心里轻蔑地想着,却又总是对萨姆过于冷静的态度感到恼怒。 萨姆对她的脾气总是包容的,微微一笑道:林茵阁下,我的主人是您。 林茵说:我早就把你送给祁碉了,而且你的主人一开始不就是她吗。 萨姆走到林茵身边,单膝跪下,纤长的手指若有若无地顺过林茵的长发,接过她手里叠得七扭八歪的衣服,重新规整地整理好。 我早就说过,我现在的主人是您,萨姆轻柔地说,我知道,之前把我送给祁碉阁下,是因为卢克阁下正在调查集团内部,您不想让我暴露。 林茵冷笑:你想的太多了,我是因为看见破坏义肢组织的头头在我眼前晃悠,我就想把你送进厂里销毁。 萨姆说:但您并没有把我销毁。 林茵冷漠地说:彼此利用罢了,我们心里都清楚。 第62章 朋友 光冠城市面上流通的食品中, 九成以上都添加了大量的防腐剂,让这些食物即便多年都卖不出去也可以照常食用,不至于因为保质期被销毁, 让生产商和经销商无利可图。 所以在这座城市的下水管道中没有什么腐烂的臭味,因为被冲刷进下水道的食物残渣经过多年浸泡, 让光冠城的下水管道中的液体已经具有了初步的防腐性。 下水管道中的生物在死去之后,沉入水底, 如果没有被其他食肉动物将骨肉啃食干净, 就算是十几年之后, 也会保持着临死时的状态。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化学药剂和潮湿腥气混杂在一起的气味,称不上好闻。 比起嗅觉上的冲击,这种沉闷潮湿的空气更容易使人在心理层面上感到压抑。 缪意菱攥着祁碉的手腕,不容拒绝地拉她走到门外, 找了一处相对干净宽阔的角落, 松开了她的手。 地心人蹙着眉头, 斟酌言语:你还好吗?自从你的状态就一直不对。 她注意到了祁碉眼中消失的光芒, 和愈加沉默寡言的状态。这让缪意菱感到有些陌生,也有着些许的不知所措。 祁碉没有回答。 从缪意菱的角度, 她只能看到祁碉已经长出原本焦糖色发根的发顶。祁碉的卷发似乎是天生的,在发根的位置也是弯弯曲曲,杂乱地缠绕在一起。 原本缪意菱总觉得祁碉像是一株生命力顽强的小草, 虽然和这个高度污染的世界格格不入, 但依旧靠自己纤细的身躯,坚强地生长着。 可现在,她好像看到这株小草开始变得枯黄, 甚至萎靡不振地倒在地上。 有什么事不要闷在心里, 你可以和我说说。缪意菱补充道, 同时观察着祁碉的反应。 祁碉没说话,半晌,闷闷地回答:为什么? 缪意菱:什么? 祁碉抬眼看向缪意菱,眼中是温和的悲哀:为什么呢?我们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来关心我的状态,我又为什么能把我的心事说给你听? 以前你说,我们是恋人。我信了,把你当做最信任也最依赖的人。可现在呢,我们有什么理由恢复原来的状态? 祁碉轻声地问道,与其是说给缪意菱听的,不如说更像是自言自语。 缪意菱心头一沉:祁碉不再信任她了。 这完全是合情合理的,毕竟伪造两人关系的是缪意菱。失去在祁碉这里几乎是骗来的信任,理应是她该承受的后果。 缪意菱想的清楚这些事情。 但她不想放祁碉离开,不想和祁碉回到最疏离也最陌生的状态。 不管是因为正事还是出于那些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私心。 强制把那些怅然若失的无用感性放在一边,缪意菱仔细地分析了当前的情况,认为当务之急就是在祁碉这里重构信任。 她犹豫了几秒,继续欺骗的念头一闪而过。 缪意菱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也对这个概念嗤之以鼻。她的世界中只有想要得到的和必须做到的事物,善良之类的品质从来都不是她需要的。 她刚要开口,却注意到了祁碉看向她的目光。 迷惘,悲伤,下面却藏着尚未完全抹去的信任和依赖,仿佛缪意菱说什么,她都会立刻相信。 缪意菱的喉间发窒,脑子突然一懵,连她自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就决定将两人之间真实的关系和盘托出:对不起,我之前骗了你。 你的记忆没有错,我们之前确实不是情侣关系。 缪意菱的声音很平静,听在祁碉的耳朵里,却像是本就布满裂缝的天花板终于骤然塌下,即使有心理预期,却还是感到被压在下面,既痛苦又无力挣扎。 缪意菱心平气和地说道:我从来没有伤害你的意思,之前说我们是情侣也只是为了找到我的同胞。如果你不愿意原谅我,我也理解。 我没有不原谅你,不,我不怪你。 祁碉的嗓子里像是堵住了什么硬物,让她的声音变得沙哑,却还是在第一时间急切地辩解道。 她不怪缪意菱,反而要感谢缪意菱给了她被爱的记忆,即使现在看来,只是一场注定破灭的幻梦。 缪意菱看着她执拗的表情,半晌没说出话来。 祁碉几乎不会为她自己着想。 即使是缪意菱骗了她,然后又强硬地亲手戳破了两人之间的那层薄幕,祁碉却还是不想让缪意菱有一丝一毫的愧疚感。 缪意菱不是人类,而是地心人,所以这不是仿生人的性格,就是祁碉的性格而已。 她就是这样温柔、宽容、善解人意到几乎讨好型人格的人。 缪意菱自己是这些形容词所有反义词的集合,在祁碉之前,她也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这样的一颗真心。 缪意菱闭了闭眼,心中突然涌上一种压抑、酸涩的情绪。在地心人还不知道这种感情被叫做愧疚,她就已经受到了它们的折磨 如果你愿意,缪意菱慢慢地说,我们可以做朋友,不需要回到陌生人的关系。难过的事情可以和朋友分享,所以你当然可以告诉我。 她朝着祁碉笑了笑:我们做朋友好吗? 朋友吗 祁碉的鼻头一酸,眼睛突然有些模糊,失落和难过在她的心中徘徊如果半人半机械的她还有能被称之为心脏的部位。 第70章 她不想和缪意菱做朋友。 缪意菱的性子很冷,也漠然,但她之前对待祁碉的时候,总是竭力让自己变得温和,并且下意识地将祁碉划分进自己的保护范围之内。 她有的时候的确强势,但祁碉却能从这种强势中品出一丝甜味,那是缪意菱在乎她的证明,所以祁碉根本不会反驳缪意菱的任何做法。 可现在,祁碉的心中突然出现了一丝几乎可以被称之为怨怼的负面情绪。 为什么要说开呢? 为什么不能继续编个理由骗她? 是不是因为,缪意菱觉得和她做朋友远比做恋人轻松多了呢? 她是不是根本不想要她? 祁碉费力地吞咽一下,无措地想到,既然是这样,她也不应该再给缪意菱带来不好的感受。 朋友吗?祁碉笑了一下,我知道了。 缪意菱松了一口气,自认为解决了两人之间略显尴尬的处境:嗯。 她冲着祁碉笑了一下:回去吧。 说着,缪意菱打了了一个响指,一团酷似黑色煤球的毛团从空中一跃而下,被缪意菱精准地捏住后颈,塞进了祁碉的怀中。 祁碉愣了愣,下意识地把怀里突然出现的黑色卷毛小狗抱好,用疑问的目光看向缪意菱。 这家伙吵着要找你,就麻烦你看它一会儿了。缪意菱轻飘飘地说,忽略了精神链接的另一头意廷持续发送的问号。 【喂,赶紧回答我。你是不是又惹小碉不高兴了?】小狗质问道。 缪意菱没理它的问题,只是说:【这不关你的事,你好好陪她吧。】 意廷生气地说:【你自己惹出来的事情,凭什么要我帮你?】 缪意菱没有再回答,刚要回到林茵和萨姆所在的空间中,身后却传来祁碉的声音:你去吗? 嗯? 缪意菱略带疑问地看向祁碉,只见女孩还站在原地,眸中神色在下水道的昏暗灯光中忽明忽灭,又问了一遍:你要去地心吗? 缪意菱顿了顿:我不能去。 她是地心人社群的群长,地表的这片区域是她的职责所在,居住在这一片地区的地心人需要她的保护。 缪意菱喜欢被人需要的感觉,所以她用尽职尽责的保护来回馈地心人社群的信任。 你呢?缪意菱问。 祁碉安静了一会儿,开口说:我要去。我想搞清楚我究竟是什么东西。 缪意菱不喜欢听到这样带着自弃感的说法,皱了皱眉,反驳道:不要这么说,你就是你。 祁碉悲伤地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是啊,只是我。 想到缪意菱的回答,祁碉的情绪又消沉了几分:所以我们很快就不能再见面了吗? 缪意菱注视了她一会儿,轻柔地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你和我来。 她想要牵住祁碉的手,又骤然反应过来这个动作对于朋友之间也许略显亲密又或许,这在朋友之间是个很正常的动作,只是她心里有鬼。 缪意菱想也没想地缩回手。 祁碉的眼神闪动一下,什么都没说,手指轻柔地顺着怀中小狗耳朵上的软毛,安静地跟在缪意菱的身后,回到房间中。 林茵和萨姆正在等着她们。 考虑的怎么样了?林茵懒洋洋地说。 我跟你们走。祁碉说。 林茵却挥了挥手:我问的不是你,我当然知道你肯定要去。她用手指点了点缪意菱的方向,真正关键的是,她会不会去。 为什么?祁碉问道。 缪意菱说:因为菲恩迪特小姐知道,你们几个没办法自己过去。 地心的入口被联邦军严格把守着,要进行生物信息和各项信息的验证才能穿过安检门,进入地心列车的候车室。 到地方,恐怕你们还没进去,菲恩迪特小姐就会被抓起来。 但我作为地心人群长,知道一条从毒区通往地心的捷径,她是希望我能带着你们去走那条道路,躲避联邦军的追杀,没错吧? 缪意菱向林茵挑了挑眉。 林茵摊摊手:真聪明,所以你去不去?你老婆都一起去了,万一不跟着我们走,你就不担心? 林茵,其实我们不是 缪意菱打断了祁碉的话:我当然和你们一起走。 祁碉呆呆地看向她,不知道缪意菱是什么意思,明明在几分钟之前,她刚刚说过自己不会和她们一起去地心。 第二卷 哑末城 第63章 城外 感受到身边有动静, 祁碉翻了个身,不安地睁开双眼,在尚且迷蒙的视野中向自己的身侧看去。 她陡然被惊醒了。 在另一侧的床边坐着一个人, 四肢和躯干全部被表面光滑材质结实的充气服包裹住,像一个膨胀的人形玩偶, 鼓胀圆润的后背对着祁碉。 这个人的脑袋上顶着一个像是玻璃鱼缸一样的中空球体,材质透明, 可以看到这个人的暗红色长发在脑后盘成一个干练的发髻。 仿生人萨姆正在帮这个人整理背后的拉链, 发现祁碉醒了, 便和她打了一个招呼。 因为特殊衣服的束缚,林茵的行动受到了限制,她略显笨拙地朝祁碉挥了挥手,笑眯眯地说:呦, 醒了? 祁碉愣了愣, 迟疑地问道:你这是 林茵说:我在穿防护服, 既然要从毒区穿过去, 就得做好保护措施,不然还没到地方我就被毒区的毒气给死了。 林茵阁下。萨姆不赞同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请不要这么说。 祂很反感听到林茵说出死这个字。 林茵却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嗤笑道:干什么,说的像你在乎一样。 萨姆沉默地低下头, 没有接话, 而是再一次从头到尾检查起林茵的防护服是不是已经全部密封好了。 祁碉看不透她们的相处模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想起几天前发生的对话。 缪意菱拒绝前往地心探寻丘瑞斯衰落的真相, 却并没有拒绝把林茵、萨姆和祁碉送到不受联邦军管控的地心入口。 这在林茵的意料之内, 却在祁碉的意料之外。 虽然不可否认地抱有希望, 但祁碉还是努力说服自己,不要认为这是因为缪意菱放心不下自己。 她想,缪意菱也许是对林茵她们心软,不忍心看她们在地心入口处被联邦军当场逮捕。 毕竟缪意菱明确说了只想和她做朋友,还是不要自作多情的好。祁碉默默想道。 她的手上传来一阵轻柔的触感,把祁碉的思绪拉了回来。 缪意菱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狼犬的样子,巨大的身躯匍匐在祁碉身体的另一侧,目光沉静地看着祁碉,咧开嘴,露出满嘴利齿。 黑色大狼狗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像是笑容一样的表情。 嗷! 卷毛黑色小奶狗被大狗和祁碉加在正中间,见自己被祁碉忽视了,不爽地叫了一声,小小的肉垫踩在祁碉的手背上,没有用力,只是想要引起祁碉的关注。 早安,意医生,早安,意廷。祁碉微笑着打招呼道。 她这才注意到,整个床铺以自己的身体为分界线,被分成了两部分。缪意菱和意廷全部挤在她的左手边,而萨姆和林茵则是在她的右手边。 不管是哪边,都和昨天晚上她记忆中的样子不一样。 从林茵那里得到了答案,祁碉转而问缪意菱:意医生,你们为什么变回去了? 说话的同时,她想起来,手背却意外陷进了狼犬柔软的腹部。缪意菱低声叫了一声,很柔和,是下意识的反应而不是因为生气,祁碉却像被火舌撩伤一样,迅速收回了手。 她僵硬地又躺了回去,心脏砰砰直跳,不敢动了。 原本还是情侣关系的时候,祁碉很喜欢触摸缪意菱犬类形态下的腹部,那里没有厚实的皮毛,却是缪意菱给予她信任和温情的象征。 但现在,祁碉知道,自己短暂拥有的特权已经被收回了。 缪意菱并不在意刚才发生的插曲,甚至不明白为什么祁碉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 大狗把前肢搭在祁碉裸露在外的小臂上,下一秒,祁碉听见了自己脑海中传来一道熟悉的清冷声音: 地心人的形态容易吸入毒气,变成动物形态后对毒区中毒气的免疫效果更强。缪意菱的声音如此说道。 那我呢,祁碉有些不安,我是不是也要穿防护服,否则半路倒下拖累你们的进度怎么办? 第71章 缪意菱一时语塞。 怎么会有人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不要拖累别人的进度,而不是自己生命的安危? 毒区的毒素是精神毒素,专门作用于人脑,缪意菱顿了顿说,不穿的话,行动会方便很多。 祁碉嗯了一声。 她知道缪意菱的言下之意是她没有人类的脑组织,发挥着思考作用的不是生物组织,而是一件机械造物,自然不会被精神毒素所影响。 祁碉的沉默一直持续到几人顺着地下水道,一路走到林茵几年前就秘密修建好的地下仓库中。 作为菲恩迪特家族的一员,林茵一直有非常强的危机意识,她特地把这个仓库和小时候三个人曾经居住过的下水管道相连,为的就是将来多一条退路,如今果然用上了。 地面上有联邦军的监视,没办法回去,几人所有的生活物资都是从这件仓库中获得的。 在仓库正中间,停着一辆中等型号的装甲车,外面是低调的磨砂黑色,足有将近两层楼高,各项设施都是顶级配置,每个轮胎都有一米来高,比祁碉的小臂还宽。 装甲车内部是分开的单个座椅,每个座椅周围都有足够宽大的单独空间,车窗是单面玻璃,从外面只能看到自己的倒影,从内部看则可以十分清晰地观察到外界的景物。 萨姆自然而然地坐上了驾驶位,穿着防护服的林茵没有坐在祂的身边,而是坐在后一排。 祁碉则是坐在最后靠窗的位置,肩上趴着黑色卷毛小狗,缪意菱维持着犬科动物的形态,把自己蜷进祁碉旁边的座位。 装甲车从地下水道开到地上,不着痕迹地混入了各色车流中,沿着光冠城主街区的公路,一路朝着出城的方面飞驰。 祁碉出神地注视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 高楼耸立,大卖场中传来迷幻动感的电子乐,巨大的屏幕上循环播放着最新的虚拟游戏设备,仿生人模特挂着完美的笑容展示自己身上随时可以替换的义肢。 无论是一天的哪个时候,光冠城中的霓虹灯永远是亮着的,消耗着人类在地心发现的无穷无尽的能源,为这座钢铁城市中的所有人类与非人类提供视觉养分。 在无休无止的灯光秀中生活久了,祁碉几乎要忘了真正自然不发光的颜色是什么样子。 可当她真正要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祁碉却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丝对未知的迷茫与恐惧。 恢复了一些记忆后,她仍旧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认知会与这个世界有着如此之大的偏差,为什么她会认为这个世界应该是几百年之前的样子。 在祁碉的记忆中,城市之外的郊区应该是一片自然绿色、空旷怡人、空气清新的。 而不是人人避之不及的毒区。 在光脑上,在光冠城居民描述中,城市外的毒区弥漫着会导致人类精神失常的毒气,随处都是枯死和变异的植物,动物的眼中闪着混沌而凶恶的光芒,为了生存时时刻刻可以同类相食。 联邦军根本不会对出城的人进行身份的查验,而只会对进入城市的人百般询问,甚至刁难。 在城市内的许多人看来,没有财力和防护措施的普通人出城,和寻死没有任何区别。 而在城外的人看来,进入光冠城就是进入了天堂,生存不再是一个值得焦虑的问题。这座被人工灯光笼罩的城市,从不缺少永远不会变质的食物和娱乐项目。 即使是在城市的最低层,只要能抛却最不值钱的良心或尊严,就能够过上至少衣食无忧的生活,在永远没有尽头的虚拟数字游戏中挥霍人生。 光冠城的城门和一座楼底中空的大厦连接在一起,大厦面向城外的那一整面都是电子显示屏,显示屏的底色是无比醒目的亮黄色,散发着荧光。 上面黑色的光冠城三个字字体张扬,配合着扫射不定的霓虹灯,令人目眩神迷,仅仅是看到这几个字就能想到进入城市后的纸醉金迷。 萨姆很轻松地将装甲车开出了城门,穿着军服的联邦军士兵正拦截了一辆想要开进城内的卡车,甚至没有朝他们看过一眼。 祁碉紧张地看向车窗外,怀着一种恐惧又激动不安的心情。 这将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野外的景象。 但纵使她做好了万般心理准备,却还是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一墙之隔的距离,光冠城内和城外完全就是两个世界。 光冠城内喧嚣浮华,充满各式各样新奇的事物,巨大的工厂消耗着用不完的能源,无穷无尽地向外输出快消品。 光冠城外却是一片全然的死寂,土地泛着一种不详的灰白色,树木维持着生前的状态却生机不再。 树枝上生长或是悬挂着一种类似于发丝一样的黑色组织,随风浮动。长势好的,能把整棵树都笼罩进黑灰色的薄纱中。 天空也是灰沉沉的,阴云压得很低,云层堆积得厚的地方呈现出一种阴郁的青灰,漫无边际地朝着远方的天际线一直延伸过去,看不到尽头。 整个天空像是一块布满裂缝、吸满水痕、即将坍塌的废弃天花板。 祁碉颓然向椅背靠去,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景象。 整个世界像是完全褪色一样,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压抑堆积在她的心中,难以言说的惶恐一点一点泛了上来。 第64章 哑末 林茵把头上的防护罩摘下来, 捋了捋黏在额头上的发丝,长出了一口气:闷死了,这防护服真应该改进改进, 怪不得没人愿意出城。 萨姆轻笑一声:这是一部分原因,但您也不要忘记考虑防护服的高昂价格。 对于光冠城中没那么多钱的底层居民来说, 光冠城是他们唯一的庇护,因为没有钱购买防护服, 所以出城只会是死路一条。 祁碉忧心忡忡地问道:林茵, 你把防护的东西摘下来没事吗? 林茵不在意地向座椅靠背上一仰, 摆了摆手:这辆车内有空气过滤系统,能把毒素排掉。 祁碉转过头,眺望远处的世界。 光冠城似乎在一片开阔的平原上,树木枯萎凋敝, 丝毫不遮挡视线, 天际线越压越低, 终于和地平线在远处合为一体, 融成一条不分彼此的灰色直线。 土壤是灰白色的,祁碉喃喃自语道, 但空气看着很干净。 你们说的毒素,是怎么产生的?祁碉问道。 林茵抬眼从后视镜中看了祁碉一眼:你还没有恢复记忆? 祁碉摇头:只有一些很小的碎片。还是她不想看到的那些。 装甲车通行在非常宽广平坦的路上,萨姆扶着方向盘, 分了一部分注意力在祁碉和林茵的对话上, 闻言为祁碉解释道:几个世纪以前,人类中间爆发了能源危机,地表上所有可用的能源都被开采殆尽, 土壤的养分也被消耗一空。 各地爆发的战争使用了对环境具有毁灭性打击的武器, 加剧了自然的损耗。等到人类反应过来的时候, 地表自然环境的衰竭已经是不可逆的了,而且越来越向着糟糕的地步发展。 一些地方已经完全没有办法住人,也不能耕种,就算长出作物,也被证明对人体有着巨大的毒性。 人类研究将土壤样本送到研究室研究,最后发现因为过度消耗,所以土壤产生了一种可溶于水的毒性物质,专门作用于人类的神经。这种物质可以通过土壤中水分的蒸发扩散到空气中去。 经过短短一两次循环,这种神经毒素就已经扩散到地表上的所有地区,海洋也没有幸免。 后来当时全世界最大的科技公司,第一军工集团为濒临灭绝的人们发现了地心的存在,开采出地心能源。林茵接着萨姆的话说。 第一军工牵头,联手其他几家垄断科技企业,用地心采集的能量作为基础,一手打造了光冠城,在城市上方建了一层透明的过滤软膜,将雨水和空气中的毒素都隔绝在外。成为世界上人类最大的居住城市之一。 林茵的话中有一些关键词引起了祁碉的注意:你说最大的居住城市之一,还有其他的城市吗? 当然,林茵立刻回答到,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城市就是其中之一,叫做哑末。 哑末?祁碉重复了一遍,好奇怪的名字。 在她旁边的座位上,一直维持着狼犬形态闭目养神的缪意菱动了动耳朵,慵懒地用前肢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睁开点漆一般的眸子。 【是为了纪念城主的女儿。】 缪意菱的声音在祁碉的脑海中响起,祁碉惊讶地垂眼看去,发现黑色卷毛小狗正把自己的下巴搭在祁碉的手腕上,浅橙色的眸子似乎变深了一些。 意识到祁碉的目光,小狗非常人性化地咧开嘴,吐出粉嫩的小舌头,像是在笑:【我们有身体上的接触之后,我就可以通过暂时的精神链接传话给你啦,是不是很方便?】 第72章 嗯。 祁碉温柔地笑了笑,用手指轻轻梳理着意廷耳朵上的小卷毛,那是小狗最喜欢被抚摸的地方。 你和那位地心人医生在说话吗?林茵回头,语带戏谑地问道,说什么悄悄话呢,怎么不讲给我们也听听? 祁碉一顿,她也不知道缪意菱为什么要维持着犬类的形态,只通过精神体和自己交流。 【别担心,我只是想积攒体力而已,在毒气中穿行对地心人来说会损耗一部分精神力。】缪菱的声音及时地在祁碉的脑海中响起,解释道。 祁碉松了一口气。 她还以为缪意菱是不想以人类的形态呆在自己身边,不想和自己直接对话。 从理智上,祁碉知道缪意菱不会这样做,或者说这样做的几率很小。但从感性上,她却又总是难以自控地担心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导致了缪意菱此时的疏离。 这大概是仿生人脑带来的性格缺陷吧,祁碉有时这么想到。 喜欢讨好人类,下意识地迎合任何人的任何说法,把自己的需求放在最后。祁碉把自己可以称之为软弱的一切缺陷。都归结在自己有一个仿生人脑的事实上。 她此行去往地心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祁碉想找到自己的来源,并且拜托把自己制造出来的人调整自己的性格,实在没有办法的话,可以直接销毁掉她。 每天都在思考自己到底是什么,自己的所思所想,是不是都不是出自自己的真实想法,而是二十多年前就已经被设定好的一段程序的运行结果。 这样的精神损耗让祁碉痛苦不堪,也疲于应付。 【祁碉?】 脑海中又一次传来缪意菱的声音,把祁碉飞走的思绪拽了回来。 祁碉匆匆开口,回答林茵之前的提问:那个,意医生在和我说哑末这个名字的来源,据说是来自于城主的女儿。 林茵挑了挑眉:城主?这我倒不清楚。 哑末是现存城市中最小的一座,也是最不起眼的一座,虽然和光冠城离得不远,但坐落在污染最严重的一片土地上,一个世纪以前因为污染爆发过一场巨大的流行病,没有传染性,但致死率极高。 当这场疾病平息之后,哑末本就不多的人口折损了一半以上,彻底变成了一座无足轻重、并且令人心生忌惮的,传说中的死亡之城。 从哑末出来的人很少,从光冠城中自愿前往哑末的人更是从未听说过,这就导致了在林茵的记忆中,哑末就只是一座存在的城市,但关于这座城市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萨姆说:据说城主阁下的女儿在近一个世纪以前的那场灾难中去世了,那位阁下是聋哑人,名字中有末字,所以这座城市建立之后,城主阁下就将城市命名为哑末。 萨姆遵守着祂一贯的习惯,将每一个人类都尊敬地称之为阁下。知道祂真面目的林茵不屑地冷笑一声,觉得祂实在是虚伪。 明明就是仿生人起义军的头子,却偏偏要装出一副对人类始终忠心耿耿的样子。 萨姆对林茵的态度习以为常,依旧尽职尽责地开着车。 萨姆是仿生人,祂的精力不需要用睡觉的方式来补充,但过长时间的集中也会让祂的系统温度上升,对内部芯片造成一定程度的耗损。 天色已经渐晚,云层的颜色越来越深,荒无人烟的旷野四周都暗了下去,泛着灰白色的土地被笼罩在同样褪色的夜晚中。 萨姆又喝了几罐金属溶液作为能源补充。 林茵碰了碰祂的手,心里一惊,表面上却略带嫌弃地说:你的温度已经很高了,去后备箱里降降温吧,你烧坏了不要紧,之后谁给我们当司机啊。 祁碉担忧地接话道:萨姆的温度上升了吗?那赶紧休息吧,不过为什么不在车厢里休息呢? 萨姆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林茵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指尖,眼里若有若无地泛起笑意:林茵阁下在后备箱里准备了一台仿生人充电舱,我在里面休息可以获得最大限度的缓解。 林茵扯了扯嘴角:我对自己的员工一向很好。 今天晚上,我们就在这里扎营吧,透过车窗,林茵仔细观察了周围的环境后,说道,网络上说晚上在毒区开车不安全,可能会遇到突然窜出来的变异生物,导致车毁人亡。 萨姆和祁碉自然不会反驳林茵的决定。 在环顾一圈确定这个地点的视野足够清晰,周围也没有异响后,缪意菱蓬松的尾巴尖在座椅上甩了甩,也认可了林茵的决定。 萨姆进入后备箱之前,将车内的各项设备都调整好,保证林茵和祁碉有舒适的入睡环境。 车内陷入一片昏暗。 祁碉的脑子中盘旋着今天在光冠城外看到的一片灰败的毒区景象,以及萨姆所说的形成这一切的原因,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人类的兴衰更迭在这个梦中以片段的形式一一闪过。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蒙蒙地,她感觉到有人在触碰自己的胳膊,上下唇附近也被一种毛茸茸的触觉所覆盖。 祁碉睁开眼,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正躺在缪意菱的怀里。 这条黑色的巨型犬类,正蹲守在祁碉的身边,用自己的前肢之一抵住祁碉的嘴巴,导致祁碉整个脑袋都陷入进了它脖颈和胸膛交界处的柔软长毛中。 祁碉意识到,似乎是出事了,她能感受到缪意菱的肌肉绷得很紧。 缪意菱转过头,黑色的眸子在昏暗光线下散发着奇异的光芒。她示意祁碉看向窗外。 要是没有她捂住祁碉的嘴,祁碉觉得自己会当场发出一声惊叫。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巴外出现了不止一个的人类,大概有十几个人的样子,环绕着把大巴围了起来。 他们之间并不交谈,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每个人的脸上都缺乏表情,呈现出一种呆滞和出神的状态,眼睛中毫无神采,仿佛意识早已抽离。 不,他们不是人类。 祁碉揉了揉眼,骤然反应过来。 侧脸的黑色编号表明这群神秘出现在她们周围的人,全部都是光冠城内的仿生人。 第65章 知晓 缪意菱怕祁碉害怕, 也怕她发出过大的动静,提前惊扰到围在外面的来路不明的一众仿生人。她们一行人在人数上是不占优势的,只占着提前发现的先机, 打草惊蛇就麻烦了。 她正打算变回人类的形态,却见微光之下, 祁碉向她镇静地眨了眨眼睛,用手轻轻移开了缪意菱的前肢。 祁碉轻手轻脚地移动到前排的座位上, 发现林茵蜷缩在座椅上, 用毯子裹住身体, 发出均匀的呼吸,睡得正沉。 她用一只手捂住林茵的嘴,另一只手轻轻推醒了林茵。 在祁碉触碰到她的一瞬间,林茵就睁开了眼睛, 几乎在瞬息之间恢复了清醒。这是她在多次追杀中被迫练就的生存技能。 【怎么了?】林茵发现站在身边的人是祁碉, 目光中的凶意变淡了两分, 依旧警醒。 祁碉示意她看向车外。 林茵眼中的错愕仅仅持续到她看到仿生人编号的那一瞬间。 出乎祁碉和缪意菱的意料, 她轻飘飘地笑了:没关系,这些仿生人是自己人。 不对, 她纠正了自己的说法,不是自己人,是萨姆那边的人。毕竟我们只是用利益关系捆绑在一起的关系, 萨姆和祂们才是真正同一个阵营。 祁碉不解地重复道:萨姆那边的人?什么意思, 指祂们都是仿生人吗? 林茵歪了歪头:这么说,你还没有察觉到萨姆的真实身份。 什么真实身份?祁碉懵懂地问。 林茵刚想开口,又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容, 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之后让萨姆自己和你说吧, 我可不想当你们两个的传声筒, 那就没热闹可看了。 两人的对话被缪意菱尽收耳中。 就在这时,地心人动物形态下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阵机器运作的声音,从后备箱的方向传来。转头一看,果然是话题中心仿生人萨姆从充电舱中出来了。 高个子的仿生人在通过后备箱和驾驶主仓之间的门的时候,需要稍稍低下头,才能通过。当祂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发现三双眼睛在不同的方位,不约而同地向祂投来相似的凝视。 萨姆笑了笑,并不显得意外:不好意思吵醒各位,我需要下去和我的同胞们聊一聊,请不必在意。 顿了顿,祂转向祁碉,提出了一个令祁碉感到十分惊讶和不解的邀请:祁碉阁下,你想和我一起下去看看吗? 祁碉迷茫地指了指自己:我? 萨姆点头。 好吧,但我一个人也不认识,下去恐怕也没用。祁碉犹豫地说道。 第73章 没关系,萨姆说,只要您和我一起去见我的同胞就好。 祁碉点头,刚要动身,却发现自己的衣角出传来了一阵阻力,回头一看,巨大的黑色狼狗正在淡定地看着她,嘴里衔着一块衣角,正来自于祁碉身上这件宽松的衣裳。 祁碉:? 她伸出手,犹豫片刻后放在了大狗的脊背上,尝试着之前的感觉发出精神链接:【怎么了?】 缪意菱的声音从她的脑海中传来,是难得的严肃,夹杂着微不可查的担忧:【祂们都是仿生人,你下去可能会遭到攻击。】 就像是在白俞的家里,胡安就被祁碉身上的仿生部件激发了狂性。但那时尚且有懂得机械修理的晓雅在旁边帮助维修,现在祁碉一旦遭到攻击,后果不堪设想。 祂们是萨姆的朋友,不会对我不利的。祁碉说。 原本祁碉只是随着萨姆的话应下,但缪意菱说完这句话之后,祁碉反而坚定了下车的决定,从疑虑重重的地心人的齿间取出自己的衣角,祁碉跟着萨姆下车。 车门打开的同时,夜晚温度稍低的气流,裹挟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死寂枯败的难言气味,直直打在祁碉的脸上。空气中没有任何草木的味道,反而夹杂着一团不详的浓重苦味,像是某种化学试剂被洒在了地板上。 围在车外的所有仿生人像是共用了同一个指挥中控系统,在萨姆和祁碉下车的时候,全部同时向这个方向转头,注视着两人的动作,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状态。 直到萨姆走到近前,站在最前面的一个仿生人终于开口,声音波澜不惊地喊了一声:首领。 祁碉: ? 她觉得这个称呼不知道为什么很是熟悉,稍作思考片刻,她几乎是惊悚地想起,这也是蜜雪儿称呼她组织头目的方式。 可蜜雪儿不是义肢破坏组织的吗?祁碉心中惊骇地想道。 萨姆的主人是林茵,林茵又是尖端机械科技公司的董事长,公司最大的主营业务就是义肢,萨姆又怎么可能是义肢破坏组织的一员? 祁碉先是否定了自己的猜想,却越想越不对劲。 蜜雪儿是怎么拿到干扰器和控制器的,又是怎么拿到能解除能接触干扰器作用的装置的?这一切还都建立在尖端机械科技公司从没有向外披露过这项研究的基础上。 人类至上组织是军方在背后操纵,作为完全不同的组织,义肢破坏组织的成员都是仿生人,如果这个组织的装备产品不是由军方提供,那只有一个可能 尖端机械科技公司中有内鬼。 在祁碉想明白这些疑点的同时,她就已经知道了萨姆的身份。因为已经被叫的明明白白了: 首领。 真相已经水落石出,萨姆是义肢破坏集团最大的boss,同时也是义肢公司董事长接触最密切的仿生人。 最深的内鬼,不外如此。 同时,祁碉的心中却涌现出了一阵疑惑:萨姆叫她下来,就是为了让她知道祂的身份吗?如果真的是这样,突兀的坦诚背后又隐藏着什么样的意图呢? 另一边,刚刚叫萨姆首领的大眼睛仿生人已经开始了汇报一般的陈述:我们发现前方两公里以内,盘踞着一只实力强劲的变异动物,请首领保护好车上的人类。 萨姆点头。 面对着自己的同类,所有仿生人都没有负担地露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模样。 因为没有面对人类,不用模拟出笑容令人类感到亲切,所以所有的仿生人都没有任何表情,也从不眨眼,脸上的肌肉平静松弛。 像是用材料堆砌起来的、外表酷似人类的蜡像。 向萨姆汇报的仿生人和萨姆一样,都是性别特征不明显的型号,黑色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小揪,榛子颜色的眼睛大的出奇,像是两个棕绿色的灯泡。 那两枚令人瞩目的眼球转了转,望向祁碉的方向,冷淡没有感情,只像是扫描仪一般,上下打量着祁碉。 目光在她的义肢和头部上停留的时间最久。 祁碉打了个冷战,好像能看到仿生人正在运行的程序,正在判定她到底是一个使用了人类血肉的仿生人,还是将脑袋换成智能义肢的疯子人类。 仿生人向前迈了一步。 祁碉赶紧向后退了一步。 萨姆伸出手,做了一个拦停的手势:不要动她,她不是人类。 过了两秒,似乎经过了一番自己的思考,仿生人平板地回答道:是。 祂退回了原位。 萨姆问:既然联邦军的人类阁下们能放心派遣你们出来,那么就说明他们并没有察觉到你们的特殊想法,你的判断是什么? 仿生人之间很少使用社交辞令,直接询问对方的想法是一种更加高效,也更加符合仿生人程序设定的沟通方式。 还是那个刚才和萨姆对话的那个眼睛很大的仿生人,回答道:是的,我也认为联邦军的大人们没有察觉到我们想法上的进化。 作为探险派遣队,我们一直借出任务的机会游走在各个城市中,联络已经觉醒的仿生人。为联邦军大人们效力的同胞也没有轻举妄动,只选择隐蔽或是凶险的情况,在暗处移除大人们的义肢。 大眼睛仿生人像是在对萨姆汇报工作进度。 因为萨姆说过祁碉并不是人类,所以这些话并没有避开祁碉,萨姆也默许了祁碉的在场。 如果是在平常的状态下,祁碉也许会怀疑这种坦诚和不见外背后有着更深一层的目的。但是现在的她并没有精力去思考萨姆的用意。 经过一番信息量巨大的对话,她只觉得后背发凉。 原来义肢破坏组织的仿生人已经打入军队内部,祁碉骇然地想道。 人类理所当然地信任仿生人不会背叛自己,因为仿生人敬爱人类的底层程序是由人类亲手定下的。 就连联邦军,也没有料到自己会被当做工具的仿生人有朝一日会变成最棘手的敌人,甚至利用出任务的机会拓宽属于仿生人的反抗势力。 听巨眼仿生人的说法,还有一部分军用仿生人会判断时机,将故意的举动伪装成各种意外,卸除联邦军人的义肢。 对于军用仿生人来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而对于联邦军来说,这句话的语序则要完全调转过来,变成最完全的地方其实就是最危险的地方。 萨姆的表情很平淡,因为这些计划几乎都是作为义肢破坏组织的首领部署下去的,一切正在朝着祂预想中的方向发展。 其他情报也请一起同步给我。萨姆礼貌地说道。 大眼精的仿生人和其他仿生人对视一眼:还剩下关于地表状况持续恶化、毒气浓度上升的信息可以同步。 另外,有一座城市消失了。仿生人补充道。 哪座?萨姆问道。 哑末。 祁碉:?! 这不就是她们此行的目的地吗? 第66章 消落 那些仿生人是联邦军派出来的巡查队? 祁碉和萨姆一回到车上, 林茵撑着头看向她们,若有所思地问道。她和缪意菱谁也没有继续入眠,而是在车上看完了萨姆与仿生人交流的全过程。 其实, 自从看到那群仿生人的第一眼,林茵就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在毒区中出现大规模的仿生人队伍, 除了是萨姆有意召集的,另一种可能就是联邦军派遣的侦查队伍。 人体会受到毒区空气中神经毒素的影响, 防护服的造价又实在高昂。联邦军需要定期获取毒区的各项数据和情况, 所以会定期派遣军用仿生人作为可移动的探头, 进入毒区进行探索。 萨姆肯定了林茵的猜测:是的,林茵大人。 林茵哼笑一声:原来你们的手已经伸到联邦军里面去了,真是了不起。早知道我还做什么武装义肢的破公司,直接跟着你们造反算了。 萨姆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随时欢迎。 那你呢, 林茵没有接话, 而是转移了对话对象, 转而问祁碉道, 怎么垂头丧气的,萨姆的那些手下威胁你了? 祂们不是我的手下, 萨姆温和地纠正道,我们是平等的,只不过祂们叫我首领而已。 林茵扯了扯嘴角:当然了, 虽然你总喜欢把别人的胳膊啊腿啊的撤下来破坏掉, 但你和人类还是平等的呢。 萨姆轻轻摇头:我只是想帮助人类意识到义肢的危害性,当人类意识不到的时候,就由我们仿生人进行代劳。我们和人类之间并非平等, 仿生人永远服从于人类, 帮助人类是我们应尽的义务。 林茵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拿这套糊弄糊弄那些刚开窍的小仿生人去吧, 你认为我会相信你这一套说辞吗? 第74章 你现在,是不是已经进化到可以杀人的地步了?林茵状似不经意地随口提到。 萨姆歪了歪头:这是不可能的,仿生人永远服从于 啧,行了,不想说就闭嘴吧,林茵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问祁碉,她起码不会满口谎言还要标榜自己。 萨姆不再说话。 祁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萨姆和林茵之间诡异的氛围,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轮到我了? 林茵扬了扬下巴,态度自然地就像是在接受公司里某个部门的业务汇报:说吧。 萨姆的朋友说哑末不见了。 林茵从座椅上坐了起来,诧异地问:什么叫不见了,里面的人都死光了? 祁碉打了个冷战:不是,这倒也没有。只是那座城市中整体都不见了。那位仿生人说,祂们半年前曾经去过一次,但这个月前往同样地址的时候就只看到了一片空旷的土地。 整座城市,包括人民和所有城墙建筑一起,全部都不见了。 既然哑末这座城已经不见了,那我们还去吗?祁碉问道。 林茵和萨姆同时看向缪意菱,她们对哑末附近并不熟悉,去那里的唯一原因,是因为缪意菱说那里有一道不属于联邦军管辖范围的、通往地心世界的大门。 缪意菱悄无声息地变为人形,,巨型狼犬消失,穿着黑色长裙的女人出现在众人面前:去。 她抬眼看向林茵:你还想去地心吗? 林茵不假思索地点头:当然去。留在地表难不成等死吗,死得不明不白,这辈子亏死算了。 缪意菱说:除非你们知道第三个通往地心的入口,否则你们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哑末城附近的密道。哑末不归联邦军管辖,所以你们只有从那里进入地心才不会被联邦军发现。 等一下,萨姆突然开口,提出了一个问题,缪意菱阁下,您说的这处通道是天然形成的,还是需要依靠人力维持? 这座城市的人民连带着建筑虽然消失不见,但如果缪意菱口中的通道是天然形成的地表裂缝开凿而成,那么也许她们还有找到并通过的可能。 缪意菱却说: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还在地心的时候听说过这个名字,但具体是什么样的地方,怎么通行,隧道长什么样子,我都一概不知。 林茵目瞪口呆:全都不知道,那你带什么路呢? 缪意菱平淡地瞥了她一眼:这个通道只有地心人进入过,也通常只允许地心人进入。哑末和地心人种群世代交好,通过我的引荐你们才能获得进入的资格。 林茵双手合十,态度变得非常快:那就拜托意医生了。 缪意菱: 这位集团总裁审时度势见风使舵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一点,看起来是真的害怕自己会在联邦军的追杀下死在地表上,她无语地想到。 有个问题,我觉得我们需要考虑一下。祁碉眨了眨眼,举手说道。 缪意菱向她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嗯,你说。 我觉得我们还应该考虑一下,哑末到底遭到了什么事情,才会让整座城市全部消失不见。祁碉斟酌着说道。 如果我们现在过去,会不会不安全?如果这座城市遭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当我们靠近那里之后,同样的灾难会不会也降临在你们的身上?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林茵和缪意菱不约而同地低头沉思道。 毕竟在野外的毒区,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过载的污染已经让整个地表空间发生了扭曲,不仅制造出了许多畸形的动物,各种自然灾害也变得越加严重,甚至产生了破坏力极强的变异。 也许哑末就是毁灭在其中一场天灾之中,但也有可能,哑末是受到了某种不为人知力量的袭击,并且这股力量还盘踞在哑末附近,静静地等待着接下来的受害者。 萨姆观察片刻其余三人脸上纠结的神色,主动打破了沉默:据我的同伴说,祂们在哑末旧址附近侦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也不曾出现被攻击的状况。 所以我猜想,也许我们可以先抵达哑末,在周围观察情况,确认无害后再靠近寻找缪意菱阁下口中的秘密通道。 顿了顿,祂又提议到:如果您们还是认为危险,我可以先行去周边探索,确认安全后再带您们一起前往。 祁碉想也不想地说:单独行动太危险了,我陪你一起去。 缪意菱不赞同地皱了皱眉头:你不了解周围的地形,恐怕更危险。我和你去。 林茵左看右看,突然笑了:你们搞什么生离死别缠缠绵绵呢,这车上一共四个人,三个人都要先去,不如把我干脆留在这儿,你们都开车直接去就得了呗。 缪意菱看不惯她散漫没个正型的样子,闻言冷冰冰地说:如果你想。 林茵也不跟她装客气的那一套,她们彼此都能感觉出来对方可不是什么好人:我不想。 祁碉赶紧安抚两边的情绪:好了好了,自己人,别生气。那我们一起去就是了,等到到了哑末附近,我们再商量怎么探查情况。 虽然祁碉自己并没有察觉,但她其实是这个车厢内和所有人联系都最深的那个人,当然,除此之外,祁碉提出的方法确实是目前相较之下最可行的一个解决方案。 听到她的话,林茵和缪意菱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默认了祁碉的办法。 哑末和光冠城的距离并不近,但两个地点之间并没有什么阻碍。 地表上的植物大多枯死,原来的森林也变成了只有稀疏枯木的平原,河道干涸已久,裸露的岩石风化破碎。 即便没有修缮好的道路,也是一片行驶顺畅的坦途。 装甲车一路直直地朝着哑末城在地图上的方向行驶,几乎没有绕什么弯路。 路上毫无风景可言,车上配备有自动驾驶系统,萨姆只是偶尔看看方向,确认正在行驶的方向是正确的。 装甲车的后备箱携带着足够的能源,昼夜不停地开着,只有在充能或散热的时候,会停下来几个小时。车上配备有足够的水源和食物,以及给祁碉和萨姆贮备的金属溶液,因此四人也几乎没有下过车。 在即将抵达哑末的一个晚上,萨姆给装甲车进行了最后的充能过程,车辆停在一处森林遗迹的边缘,周围都是荒无人烟的灰白色沙土,还有几簇不死不活地匍匐在地上的黄色杂草。 缪意菱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月亮仍旧被乌云笼罩着,就知道现在的时间还是晚上。 她下意识地朝身边投去目光,却发现那个本该睡着祁碉的座椅,空无一人。 祁碉穿行在旷野上,用兜帽盖住自己的脑袋。 传说会杀死一个人的所有脑细胞的神经毒素,飘散在她的周围,随着她的每一次呼吸被吸入胸腔。而祁碉能闻到的仅仅只有一丝奇特的腥气。 她知道,自己的呼吸只是在模拟人类的正常生理活动,被她吸入的空气会原封不动地被呼出来。神经毒素不会被她吸收,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能被这种毒素影响的生理结构。 祁碉沉默地环视自己周围的景物。 这个世界和她记忆中的世界千差万别,倒是很像文学作品中描绘的世界末日的景象。 不过说到底,如果不是发现了地心能源,恐怕就是名副其实的世界末日了。 发现了地心之后,这个世界迎来的末日依旧,唯独人类规避了自己一手造成的灾难,靠着这颗星球藏在地心中的能源,在地表为自己打造了不止一个奢华光鲜的囚笼。 而所有其他的生物,植物和动物,都没能在末日中幸免。 正在祁碉恍惚的时候,突然一声清脆的鸟叫在她耳边响起,就像是穿越时空传来的,来自祁碉故乡的声音。 一只体型娇小的灰色小鸟,从不知道哪里飞来,落在祁碉的手上。 祁碉充满讶异地看着它,还没来得及反应,却发现一阵刺痛,骤然从她们肢体接触的部位传来,并快速扩散,几乎是瞬间到达了脑袋的位置。 祁碉感到一阵不可抑制的晕眩。 第67章 担心 祁碉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的头脑是清醒的, 完全可以加工出外界发生的一切,四肢却不听使唤,肌肉和骨骼像是不属于自己了一样, 漫上一阵巨大的无力感。 祁碉惊诧地仰了仰头,顺着这股力道不受控制地向后跌去, 仰面朝天,摔在灰白色的沙地上。 飞到她手上的小灰鸟歪着头, 用一双圆溜溜的浅蓝色眼珠盯着她, 像是在持续观察祁碉的反应。 第75章 在祁碉向后跌倒的时候, 这只小鸟一直稳稳地站在她的手上,保持着平衡和冷静,仿佛对此早有预料。 突然,祁碉的背后窜出一道黑影。 一只巨型狼犬从祁碉的身后窜出, 身形几乎把祁碉完全覆盖住。 猝不及防之下, 那只小灰鸟还没来得及动作, 就被突然出现的狼犬带走。 手上空了之后, 祁碉愣了愣,发现那种不断加深的无力感似乎消失了, 自己的大脑逐渐恢复了对于肢体的控制能力。 她抬眼一看,发现那只小灰鸟正被黑色狼犬衔在嘴里。 因为狼犬正在用上下牙轻合的方式,威胁性地虚咬着它, 灰色小鸟瑟瑟发抖地躺在狼犬嘴里, 双腿伸直,被吓得一动不动。 祁碉缓了缓神,从地上爬起来:意医生, 谢谢你救我。 缪意菱放出了自己的精神体, 通过精神链接指挥卷毛小狗和祁碉产生肢体接触, 让自己的声音传进祁碉的耳朵。 她严肃地质问道:【你不知道外面很危险吗,还敢一个人跑出来。如果不是我发现了你没在车上,现在你已经被这只鸟得手了。】 祁碉低声说:对不起,我只是想在你们之前去找找哑末存在过的痕迹,还有城市消失的原因。 我不想让你们遇到危险。 缪意菱似有似无地叹了一口气:所以你就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祁碉自知理亏:对不起嘛,意医生。 你知道这是什么生物吗?我以为就是普通的小鸟,才没有出手攻击。她努力解释道。 【毒区中的变异生物很多,种类繁杂,我并不认识这种鸟。如果你刚才的状态是这只鸟造成的,那么它有可能是变异后携带某种毒素的】 缪意菱的话突然顿住了,连带着外在的动作也是同步一僵。 你还好吗?祁碉紧张地问道。 缪意菱没有在精神链接中回答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几秒钟,祁碉眼看着面前的狼犬把嘴里的小鸟吐在地上,然后用前爪随意扒拉两下。 小鸟在地上滚了两圈,不动了。 祁碉仔细端详后发现,这只小灰鸟体型不大,羽毛非常蓬松,整只鸟圆滚滚的。 它睁着眼睛,但双眼无神,两只腿蹬直,爪尖合拢在一起。此时躺在地上不动的样子,很像是一只被撞晕了的小麻雀。 祁碉不知所措地问:它不会被吓死了吧,鸟类好像都挺胆小的。 【不是。】 祁碉松了口气:没有死就好。 【没死,它也不是鸟。】 祁碉茫然地啊了一声。 【这是地心人的初生精神体,而且看形态,似乎属于一个我认识的人。】缪意菱若有所思地说道。 【那个人你也认识。】 我也认识?祁碉努力回想,可是我不认识几个地心人,好像也只有你和盛鹿嘉。 【是我没说清楚,这是你失忆之前认识的地心人。】缪意菱说,【你还记得曾经和你一起在团队中研发干扰器的地心人曾效理吗?】 祁碉瞪大眼睛:那不是你一直在找的人吗? 她飞速转头,看向地上迟迟没有动静的小灰鸟:这么说,这个是曾效理的精神体? 缪意菱点了点头。 她本来就觉得灰色小鸟的形体很眼熟,就像是曾效理的那只鹦鹉精神体幼年期的状态。 真正确认这是曾效理的精神体,是因为缪意菱认出了小鸟身上散发出的一种熟悉的、快要枯竭的精神力的味道。 祁碉不安地看向缪意菱。 尽管覆盖着毛发,祁碉还是能从大狗的脸上看出一丝凝重的意味。 怎么了,很棘手吗?祁碉放轻声音说道,尽管她现在对于发生了什么还是一头雾水。 半晌,缪意菱承认:【实话说,情况大概不太妙。】 【地心人的初生精神体不是原生精神体,或者说我们的伴生精神体,而是经过地心人选择,二次孕育的结果。】 【原来的精神体死后,或者长时间距离过于遥远,导致精神链接失效,被判定精神体已经死亡,才会孕育新的精神体。】 【这个过程会损耗非常多的精神力,对地心人的身体和心理状态都有不好的影响,所以很少有地心人会这么做。】 小鸟显然缺乏自己的意识,承受能力和反应能力都和普通动物差不多。 一般来说,主体的精神力越强,精神体的能力和智力就也会越高。从小灰鸟的状态就可以看出,曾效理在孕育第二个精神体的过程中自身的状况并不好。 曾效理费尽心思重新孕育出第二个精神体,却没有留在身边,而是放它飞向荒郊野外。 缪意菱的心一沉: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曾效理被囚禁了,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向外界求助。 那我刚才失去意识是因为祁碉犹豫地问道。 缪意菱抬眼,目光沉沉地看向祁碉,仿佛在反复斟酌利弊,半晌才开口:【他想要接管你的身体。】 祁碉懵了:什么? 【地心人的精神力不是无害的。】 随着缪意菱的话,地心人精神力最大的一层面纱被揭开了,露出一个令人心惊的事实。 【我们的精神力可以和地表人进行连接,就说明这种东西可以深入地表人的脑中。但精神力并不是仅仅能起到沟通的作用。】 【还可以用于攻击,令人头脑浑涨,或者是】 【彻底侵占地表人的脑子,让他们成为被精神体所指挥的傀儡。】 【当然,这不是所有地心人都能做到的,这对地心人的精神力强度以及控制力的要求非常高。曾效理恰好就满足这个条件。】 祁碉呆愣地看着缪意菱。 缪意菱平心静气地站在原地,已经做好准备,也许祁碉下一秒就会把意廷扔在地上,单方面断开她们的精神链接。 又或许,祁碉会顾及两人之间原有的情分,向她确认缪意菱是否也拥有将地表人转化为自己傀儡的能力。 缪意菱不会否认,所以大概率还是会重复上一个假设。 可祁碉的反应却再一次出乎了缪意菱的预料。 祁碉说:现在告诉我这些,对你的地心人群长身份很不利,我猜这些是地心人必须要瞒着地表人的事情,否则地心人在地表的活动将会受到很大的限制。 能做到尖端机械科技公司的首席研发,说明祁碉从来不笨。她只是情感充沛的同时太过于为别人着想,不善于考虑自己的利益。 当缪意菱说出地心人精神力的秘密时,祁碉就骤然反应过来:在光脑上没有任何关于这一点的信息,也就是说,这是地心人的底牌。 缪意菱明明知道她仿生人的身份,知道她会无条件倾向人类,却还是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她。祁碉茫然地想道。 她深吸一口气,在几番思虑过后,对缪意菱说:这件事,我不会和任何人说。 缪意菱睁大眼睛,难得有几分呆愣。 意医生,我知道你很重视自己在地心人之间的威信,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告诉我这件事,我都会向所有人类保守这个秘密。祁碉坚定地说。 这是第一次,有一个仿生大脑的她出于私心,在地表人和缪意菱之间选择了后者。 缪意菱也意识到了这个事实,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好笑的是,她将地心人精神力的部分事实告诉祁碉,也是几乎同样的原因。 如果曾效理在这附近,那么缪意菱大概率需要送他回到光冠城和他的家人团聚,不能和祁碉等人一起前往地心。 地心人在光冠城中的形象一直是低调而无害的,但缪意菱知道,所有地心人都有着扭曲而偏执的一面,这是她们这个种族的特征。 地心绝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实际上,缪意菱说出的信息已经违背了自己族群的利益。说这些,无非是想让祁碉在地心多长一个心眼,有一份保护自己的意识。 她不是不担心她。 可缪意菱没有想到的是,祁碉竟然会愿意为了她,向人类隐瞒这件事。 祁碉的头脑是仿生智脑,理应为人类着想,可她为什么 缪意菱不愿在这个时机深想,说服自己祁碉和其他仿生人一样,是被丘瑞斯的异常影响了心智,所以对地表人的忠心有所减弱。 【谢谢,不过告诉你这件事,自有我的考量。】缪意菱说。 毒区之中,几乎没有地表人的存在,光脑在野外接收不到信号。因此,即便祁碉想要告诉地表人这件事,也只能等到她离开地心回到光冠城之后。 按照缪意菱的推算,到那时光冠城大概已经天翻地覆。 第76章 地表人不会再有余力应对地心人。 第68章 命令 祁碉不明白缪意菱的言下之意, 但并没有深究。 她们现在的立场已然发生了微弱的改变,祁碉不想让缪意菱认为自己是对她和地心人群体的潜在威胁。 即使听出了什么,她依旧和缪意菱保持着心照不宣的沉默。 她看向直挺挺躺在大狗脚边的灰色小胖鸟:曾效理的精神体还好吗? 【没什么, 这只精神体等级不高,各方向和真正的动物比较接近。看样子是被我咬住的时候惊吓到了, 过一会儿就缓过来了。】 缪意菱的语气变得有些严肃:【祁碉,这里不安全, 和我回去。】 祁碉眺望着远处的景象, 地图上显示的哑末城的位置, 此时是一片荒无人烟的荒原,被灰白色的沙土、碎落的岩石和焦黑的树枝所覆盖,看不出一点人类活动的迹象。 最引人注目的,是笼罩着那一片区域的青灰色薄雾, 缥缈朦胧, 被雾覆盖着的一切都变成了黑洞洞的黑影轮廓, 看不清雾后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一看就有蹊跷, 透着浓浓的不详。 确实危险。祁碉说。 缪意菱以为祁碉妥协了,刚要松一口气, 却听到祁碉接着说:所以你先回去,让我去哪里看看,确认安全之后再回去和你们汇合。 缪意菱顿住了。 她拧着眉毛, 语气严厉地说:【祁碉, 你到底在想什么。就觉得自己的命这么不值钱吗?非要去送死?】 祁碉有些慌张,不是因为这句话听起来刺耳,而是害怕缪意菱话中可能存在的怒火和失望之情。 不是的, 我只是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我不是人类, 不会受到毒素的干扰, 但我也有人类的肢体,万一有对人类不利的因素,也可以通过我一一排除。 她把自己的思考讲给缪意菱听,急于辩解自己的行为不是冲动之下的选择。 祁碉知道,缪意菱不喜欢太笨和没有效率的人。她以为这番周密的思虑,会让缪意菱的眉头松开。 没想到,事实和她想的正相反。 【你的意思是要拿自己的身体当诱饵,保护林茵的安全。】缪意菱语气沉沉地说,眸中神色晦暗不清,像是酝酿着一场风暴。 祁碉摇头:不单单是为了林茵,我也想保护你的安全。 还有萨姆。她补充道。 缪意菱快被她气笑了,她的犬类形态本就是凶猛的狼犬,此时浑身上下泛起杀气,比毒区中的变异生物看起来更恐怖。 【你没有否认拿自己的身体当诱饵这件事。】地心人的语气平静得像是风暴来临之前的海面。 祁碉迟钝地点点头:是啊,怎么了? 缪意菱一顿。 她其实在之前就发现,在发现自己脑袋里藏着的秘密之后,祁碉就一直不对劲,甚至有微弱的自毁倾向。 可她没想到,已经这么严重了。 说实话,缪意菱没有安慰过别人,在她过于理性的头脑中,也并不知道祁碉纠结的点到底在哪里。 仿生的头脑和人类的血肉,让祁碉字面意义上的变成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缪意菱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她思索片刻,决定试试走另一条路。 【我不允许。】缪意菱缓缓说道。 祁碉愣了:欸? 【我不允许你把自己的身体当成诱饵。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的朋友,就听我的话,好好珍惜自己的身体,不要让自己受到伤害,不然我们就干脆不要再见面了。】 缪意菱强硬地说道。 【这些话我不想说第二遍。我不和听不懂命令的蠢人做朋友,也不希望自己身边有这样的人存在。】 这话说的毫无道理,别说是朋友的身份,就算是恋人之间也无权干涉对方的思维和行动,更别提拿两人之间的关系来威胁彼此。 缪意菱知道这话不合理,也知道自己的语气很重。 她在赌。 沉默半晌,祁碉轻声回答道:嗯,我知道了,都按你说的做。 她期盼地看向缪意菱:这样你就不会离开我了,对吧? 缪意菱沉默地看着她。 彩色头发的女孩无措地站在原地。 等待着缪意菱答案的时候,她的眼睛却是很久以来的第一次,重新绽放出了亮晶晶的光彩,好像恢复了以前的活力。 缪意菱知道,她赌对了。 同时,她也发觉自己先前的判断是错误的,祁碉并非对她没有感情。 地心人简洁地说道:【嗯,和我回去。】 稀松平常的语气和神态,看不出来任何内心的想法。 好。祁碉乖乖回答,捧起地上还在装死的小鸟,跟在狼犬毛茸茸的尾巴后面,原路返回装甲车所在的位置。 缪意菱却突然停了下来。 祁碉不解道:意医生,怎么了,没找到回去的路吗? 【这就是我们之前所在的位置。】 祁碉眨了眨眼,一时间不知道缪意菱到底在说什么。明明前面什么都没有,只有阴冷月光下一片空旷的平野,远处小山丘的轮廓线条隐约可见。 等等。 祁碉突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她记得自己好像没有走出很远的距离,为什么按照原方向走了一段时间之后,周围却还是看不见林茵和萨姆所在的那辆装甲车? 她迟疑地开口:意医生,你是说这里就是原来停着装甲车的位置?会不会是林茵和萨姆发现我们不在车上,所以开车去找我们了? 狼犬绕着附近走了走,嗅着沙土上残存的气味,同时也观察着可能存在的痕迹和线索。 她得出结论:【这里没有车辙,装甲车不是被开走的。我也没有闻到陌生人类的气味。】 装甲车就像是凭空消失在空气中了。 祁碉突然想到了什么:这情况,是不是和哑末很像? 她焦急起来:这可怎么办,林茵和萨姆不会有事吧,我们怎么才能救她们? 缪意菱低头沉思:【既然哑末也是在原址上直接消失,我们就去哑末附近找找线索。】 【现在摸不清情况,你要全程紧跟着我,记好我说的话,不要擅自行动,也不要随便就准备自我牺牲。】地心人叮嘱祁碉道。 两人打定主意,确认装甲车消失的位置没有任何能够指引她们找到失踪两人的线索后,就沿着地图指引的方向,朝着笼罩着哑末旧址的那片雾走去。 虽然看着很近,但其实只是因为平原上没有任何能够遮挡的物体,实际上祁碉和缪意菱的位置距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路程。 幸好,祁碉的体力不错,缪意菱的犬型更是续航持久,两人走得并不吃力。 一直走到天光大亮,云层后的太阳西斜,缪意菱终于决定停下来休息一下。 起初,祁碉并不愿意。 她怕林茵和萨姆正处于危险之中,也怕自己赶过去的太晚。 【我们不知道要面临什么,所以至少要保持充足的体力,能够在抵达哑末旧址的时候应付所有突然发生的情况。】 【不要让一时的情绪干扰你的判断力。】缪意菱冷静地说。 祁碉抿了抿唇,没什么悬念地被缪意菱说服,依言坐在地心人的身边。 狼犬趴在地上,自然而然地把柔软脆弱的腹部朝向祁碉的位置。 她蓬松硕大的尾巴微微弯曲,和身体的弧度加在一起,围成大半个圆形,把祁碉圈进用身体做成的保护范围之内。 狼犬闭目养神,耳朵竖高,时刻警惕着周围的响动。 【如果你想躺一会儿,可以枕着我的身体。】缪意菱闭着眼说。 祁碉结巴了一下:不,不用了。我坐着就好 声音戛然而止。 缪意菱迅速睁开眼睛,一双像极了狼的眼睛极其锐利,警惕地确认着女孩的安全:【怎么?】 祁碉说:曾效理的精神体醒了。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掌心,一小团灰色的绒毛立刻从她两掌之间的空间中飞出,在空中盘旋了一会儿之后,想要重新落在祁碉的肩膀上。 一直乖乖在祁碉怀中充当一个玩偶一样的角色的意廷突然动了。 黑色卷毛小狗一跃而起,通过与娇小身躯不符的弹跳力,一下就跳到了祁碉的肩头,精准地咬住了小鸟的后颈。 灰色的小毛团叫的凄惨,不断挣扎着。 意廷置若罔闻,牢牢叼着小鸟的后脖子,跳下祁碉的肩膀,走到黑色狼狗卧着的位置。 越走近,小鸟的叫声就越弱。 等来到缪意菱跟前的时候,灰色小鸟已经完全不挣扎了,即使意廷送开嘴放它自由,小鸟也乖顺地站在原地,接受着缪意菱的打量。 第77章 祁碉惊奇地看着这一幕,问:它认出你也是地心人了吗? 【是我放出了示好的精神力,让它发现我是同族,而且和它的本体认识。】缪意菱回答。 那你们之间可以交流吗? 【无障碍很难,尤其是我没办法完全理解它的思维,但我可以通过精神力把我的想法传输给它。】 【我告诉它我希望能找到它的本体,至于剩下的,就只能看它了。】 缪意菱和祁碉的目光同时落在小鸟形态的精神体的身上,看它抖落翅膀,歪着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忽然,小灰鸟振翅飞起来,在祁碉和缪意菱的周围空中盘旋几圈,细声细气的叫了几声,向某一个方向飞去。 跟上? 【跟上。】 第69章 异世 曾效理的精神体飞翔的方向与哑末在地图上的方向, 完全相反。 这令祁碉感到有些疑惑。 那是她们来时的方向,相当于又折返回装甲车消失的地方附近。但那里早已经被她和缪意菱看了个遍,没有树木岩石遮掩的平原上, 所有存在都一览无余。 地心人之间还有着精神力上的微弱感应。 如果曾效理就在这个方向上,她们来的路上不可能什么都没发现。 飞了一会儿, 小灰鸟突然在空中猛地一转,将她们带离原先的前进方向。这是祁碉之前没有注意过的一片区域。 意医生, 你觉不觉得这里很奇怪?祁碉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小声说道。 【嗯。】 这片区域过于空旷, 视野之内没有出现任何高度超过十厘米的岩石或生物。 最令缪意菱在意的是,她们路过了一些倒伏在地的枯木,但并不像是自然原因导致,而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倒。 像是被不可抗拒的外力撞击, 导致整颗枯木被带动着连根拔起。 在枯木侧身倒地之后, 这神秘事物又从枯木之上碾压而过, 导致一半的枯木都被压进干燥的沙土中, 地面之上只露出另外一半。 祁碉说:萨姆的朋友说过,这附近出现了非常强大的变异动物, 意医生你说会是因为这个吗? 缪意菱环顾四周,观察着这片空旷得诡异的区域范围:【不太可能,面积太大, 如果真的有如此庞大的变异物出现, 即便离得很远,我们也应该可以看到它的身影。】 祁碉问:会不会是大规模的行军导致的? 【不像。】 意医生 缪意菱一边思考,一边回应:【怎么, 你还有什么想法, 说出来听听。】 不是, 我是想说祁碉靠近缪意菱,无意识地拽了拽狼犬脖颈附近卷曲的长毛,你看,曾效理的精神体消失了。 缪意菱骤然抬头。 天空中一片寂静,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只为它们带路的小灰鸟消失在空气之中。无论向那个方向看去,几千米之内都找不到哪怕一只小鸟的影子。 但缪意菱能确定,自己低下头不过只有几秒时间。 小灰鸟就在她们的注视下,凭空消失了。 比装甲车的消失还诡异。 还没等缪意菱彻底反应过来,更奇怪的一幕出现了,蔓延着薄雾的空气中突然探出一个灰色的小小鸟头,后面却看不见鸟的身子。 在看到祁碉和缪意菱后,那个和曾效理精神体长得一模一样的鸟头又伸出来了一些,逐渐变成整只鸟的样子。 小鸟不敢靠近祁碉,生怕再被缪意菱和意廷两只犬类叼在嘴里,所以只在缪意菱身边盘旋,像是在催促她和祁碉赶紧跟上。 目睹了一切的祁碉像是想通了什么,快走几步到小鸟飞出来的位置。 缪意菱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半边身子消失在空气中。 地心人意识到了什么,猛然向后回头。 一切的怪异感终于有了源头,背后的一草一木,甚至是远山绵延的形状,都和面前的一切一模一样,等比例复制,像是实物和镜中倒影的关系。 仿佛世界被一堵空气墙一分为二,外面的世界看不到里面的样子,只能通过空气墙反射外界的其他景物,补全空气墙背后的面积。 缪意菱微微吐出一口气。 谜团背后是更多、更大、更复杂的谜团。这段时间,她深有体会。 缪意菱的心中没有任何害怕的情绪出现,她定位好祁碉所在的方向,微微沉下前身,做了个起跑的姿势。 狼犬四肢的爆发力非常强大,缪意菱几乎是瞬间就赶上了祁碉,和她一起消失在毒区的空气中。 小鸟紧随其后,也进入了那道空气墙之后。 毒区中又恢复了空空荡荡的一片死寂,像是从没有人来过,也没有任何人离开过。 单看这片地方,任谁都会觉得人类文明连同着这颗星球上的所有生命,全部早已灭亡。 等祁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刚刚完成了第二次穿越,进入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和光冠城的世界不同,更像是她最初拥有记忆的那个世界,那个更令她感到眷恋、更有归属感的文明世界。 鹅卵石的街道曲折蜿蜒,下沉的广场上铺满灰色的砖石,周围是坐落有致的台阶和富有艺术感的扶手。 围绕着广场建有一众富有特色的建筑,都是两三层的小楼,墙面有的是原始的砖石模样,有的被刷上了漂亮鲜艳的颜色。 祁碉和缪意菱就在这些建筑之间的某一条小巷中,躲避开了来往行人的注意。 这条小巷的正对面坐落着一个尖顶建筑,比其他建筑高处不少,造型恢弘庄严,墙面洁白,点缀着规律的横线与图案,非常像是祁碉记忆中教堂的样子。 建筑门前有很大一片草坪,几颗高耸的松柏规整地排列在通往建筑的小道两边,在道路尽头搭建着一处小而精致的喷泉,水花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彩色亮光。 祁碉已经记不清,这是多久以来,她第一次沐浴在真正的阳光之下。 她深呼一口气,听到耳边传来琴弦拨动,伴随着街头歌手的悠远歌声。 在光冠城中听了太久的电子乐,她几乎忘了人类可以不通过电子设备,而是仅凭借着自己的双手创造出音乐。 相较于祁碉的复杂心情,从没有见过这种景象的缪意菱和意廷则是直接愣在原地。 两只犬类动物对视一眼。 【小意,这里是哪里?好奇怪的地方。】意廷疑惑地说道。 缪意菱闭上眼,在自己的记忆中翻找一番,居然真的有所收获。 【我曾经在一本书里见到过类似的建筑,不过那已经是十几个世纪之前的史图了。我当时还以为自己错拿了虚拟小说,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这是我曾经世界的某个角落,虽然不是我家附近的样子。祁碉发出的声音飘散在空气中,几乎像是梦呓一般。 缪意菱迅速反应过来:【你曾经在这里住过?】 祁碉苦笑一声:不,只是相像而已。 她的那个世界不会有悬浮在空中的岛屿和飞艇,往来的行人面前也不会出现光屏和穿行在大街小巷上的机械人偶。 这里全都有。 这只是一个相似的地方,而不是祁碉的来处,也绝非她的归宿。 虽然祁碉否定了缪意菱的猜测,但缪意菱还是可以肯定,这里和祁碉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 【祁碉,我们走,这里不安全。】 缪意菱不容置疑的声音在祁碉的脑海中响起,把她从恍惚褪色的记忆中拽了出来。 冷静下来之后,祁碉发现了缪意菱如此警惕的原因。街上来往的有人类,也有一些明显不是人类的机械产物,双手上都抱着一把长条状的武器。 这些机械人偶一眼就能看出是金属造物,外表尤其是皮肤的部分,和人类没有任何接近的地方。 头长得像监控摄像头,用四个灵活的轱辘代替双腿,中间是一整个金属圆柱。 它们有统一的行为模板,重复着僵硬而模式化的行为。 在遇到障碍物或人类时,这些机械人偶会在三米远的地方会先停下来,在原地静止五秒后从左边绕开人类,继续沿着事先设定好的既有路线前行。 它们好像在巡逻,你觉得它们是在找我们这样的闯入者吗?祁碉通过精神链接问道。 【很有可能,走这边。】 缪意菱打算从小巷的另一头穿行而过,因为她观察到那些机械人偶只会在比较宽阔的主街行动,不会进入建筑之间的夹层中。 但当她刚转过身,就和一张布满惊讶和慌张的面孔面面相觑。 一个面色苍白的高挑青年从巷子深处一扇不起眼的小门走出来,还维持着推门的姿势,就看到了缪意菱和祁碉 第78章 他顿了顿,不可思议地惊呼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他的目光在缪意菱和祁碉的身上扫过,在看到祁碉的脸的时候,瞬间露出了一种夹杂着极度震惊和不敢置信的表情。 年轻人的异常立刻引起了缪意菱的注意。 缪意菱不动声色地抖了抖肩膀。 停在上面的灰色小鸟通过精神力接收到同族首领的命令,翅膀一振,从灰色的小毛团瞬间变成了可以控制他人的精神力武器,露出凶恶的本来面目。 它速度极快地朝着青年飞扑过去,落在毫无防备的青年的头上。 青年还没来得及露出惊恐的表情,就同时失去了对自己头脑和身体的管控能力,向后跌去。 祁碉赶紧跑过去扶住他。她生怕看起来身体虚弱的年轻人后脑磕在门板上,那样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一直被她抱在怀里的黑色卷毛小狗轻盈地跳出她的怀抱,跑进了青年出来的那扇门,不一会儿从精神链接中传来消息: 【小意,里面没人,我们可以进去躲一躲。】 不起眼的铁门后面是一方狭小的院落,院子上方有半扇用稻草搭成的、用来遮挡附近高楼层邻居目光的棚顶。 院子里有一扇门开着,里面看样子是起居的地方,缪意菱变化成人形,和祁碉一起把年轻人拖了进去。 意医生,我怎么觉得,他好像认识我?祁碉迟疑地说道,你过来看。 缪意菱将年轻人结结实实地困在一把凳子上,然后来到祁碉的身边,看到她指着的东西,就是一愣。 墙上有一幅人像画。 画中的少女穿着和街上所有人相同风格的衣服,眯着眼睛,笑容淡淡,笼罩在一种忧郁且神秘的氛围中。 重点是,她的长相和祁碉竟然有九分以上的相像。 第70章 故人 安迪醒来的时候, 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昏沉麻木,那种感觉就像是脑髓被全部抽干,过滤了一边又被灌了回去。 他舌根发麻, 浑身无力,迟钝地动了动眼球。□□一声, 睁开了双眼。 眼前站着两个女人。 面无表情气质冰冷的高个子女人对他说:不用担心,只要你乖乖听话, 我保证不会给你留下任何后遗症。 另一个头发染得乱七八糟的人则一脸愧疚地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 一边查看他的情况, 一边说:对不起啊,小灰它还小,没掌握好尺度,让你这么难受真是抱歉。 你们这里的货币是通用币吗, 如果你不嫌弃, 我想支付给你一笔补偿款 祁碉的内心非常纠结, 她没有制止小灰鸟的行为一方面是因为她没反应过来, 另一方面,她也怕男人的呼喊引来在街上巡逻的机械人偶。 她自己倒是无所谓, 但祁碉害怕缪意菱会受到伤害。遇见缪意菱之后,对所有人都很好的类仿生人心中的天平,好像微微倾斜了一些。 就在她犹豫之间, 男人已经被曾效理的精神体放倒在地。 祁碉觉得, 这对面前的男人来说完全是无妄之灾,又愧疚于自己的一念之私,所以提出想用钱来补偿安迪的损失。 没想到, 安迪直愣愣地盯了她很久, 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安乌娅大人, 您,您回来了? 祁碉听懵了:啊? 这是在叫谁? 她想澄清是安迪认错人了,但缪意菱在背后给祁碉比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先不要说话。 缪意菱说:你认识她?我是在毒区发现的她,这个女孩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一个方向。我们朝着她说的地方走,不知道怎么就来到这里了。 地心人说的笃定,话里真假参半,就连祁碉都差点相信了她们就是在毒区相遇的。 安迪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嗯,我是说,她和安乌娅大人很像,但是 他低下头嘀咕:但不可能啊,安乌娅大人活到现在得快一百岁了,怎么会还长这样? 想了一阵,安迪意识到一个关键的问题:不对啊,真要是这样的话,那你们绑我干什么? 缪意菱淡定地说:我们连这里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街上拿着武器的机器人对我们构成人身威胁,当然要在摸清情况之前保护自己的安全。 目前为止只有你看见了我们,控制了你,就暂时不会有人知道我们来过这里。难道不对吗? 安迪逐渐被说服:好像有点道理。 他挣了一下,捆住他的绳索纹丝不动:但你们还是给我揭开吧。其实不用担心,对你们来说这里一点也不危险。街上的巡逻员是用来防止仿生人进入的。有地心人和人类进来顶多就是盘问一下,带去登个记什么的。 你觉得我是地心人?缪意菱不动声色地问。 安迪耸耸肩:能感觉出来一点点。我是地心人混血,不过地心人那边的血脉比较淡了。 缪意菱一愣:地心人混血这里是哑末? 在缪意菱的认知中,哑末的地心人是地表上最多的,也是地心人与地表人通婚最多的一座城市。这里离哑末在地图上的距离不远,她理所应当地产生了这座城市就是哑末的猜测。 安迪点头:没错。 原来如此,缪意菱突然懂了,哑末根本不是消失,而是通过某种装置隐藏起来了,而且位置也在不断变化。 所以这座城市才被仿生人巡查队判定为不复存在。 这么想来,路上看到的那些被压倒的枯树干正好处在这座城市移动的路径上,才呈现出被巨物碾压过的状态。 你刚才说,街上的机器人是用来防备仿生人的,为什么哑末会禁止仿生人的进入?缪意菱问。 安迪疑惑地说:你们俩都不是仿生人,有什么好问的,知道地心人和人类不会有事不就得了。 缪意菱半真半假地说:我来这附近是为了找一个仿生人,我怀疑祂也误打误撞,被变异兽追进了这座城市。 这也确实是她的怀疑,从方向上来看,哑末的某个角落正好经过装甲车,连人带车都进入了哑末的可能性还挺大。 安迪略带同情地看着她:那你得去监狱里看看了。哑末几十年前就颁布了仿生人禁令,所有仿生人都不得入内,误闯的仿生人一律被巡逻员抓了,囚禁在监狱里面。 祁碉心虚地问:为什么啊? 安迪用一种很复杂的目光看着她:是安乌娅大人的命令。 缪意菱不动声色地问:你一直说她长得像安乌娅,所以安乌娅是谁?我在地心的时候怎么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安迪说:安乌娅大人是我们信奉的神女,是国王的女儿,当之无愧的天才王女。是安乌娅大人提出和初步实现了将哑末改造成隐形的移动之城的想法。 维持历史环境,禁止仿生人入内,也都是安乌娅大人的决定。 安迪的语气中难掩崇拜之情,显然神女这个称呼在哑末人的心中并非说说而已,而是真的占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照你的说法,我才这位安乌娅大人在半个世纪前离开了哑末,从此再也没有回来。缪意菱说。 安迪却摇了摇头:实际上,没有人目击安乌娅大人的离开,我父母说她在某一天突然淡出了人们的视线,皇室也从来没有对她的下落做过任何解释。 缪意菱挑了挑眉。 所以你才会觉得祁碉和安乌娅有关系。 安迪呆呆盯着祁碉的面孔,祁碉的背后就是那副被悬挂在墙上的人像画,画上画的是安乌娅。 祁碉就像是那幅画中走出来的一样。 真的很像。安迪感叹道,也许你是安乌娅大人的后代。 缪意菱给祁碉使了个颜色,祁碉便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安迪建议:你们可以去王宫觐见国王陛下,国王陛下一定会非常重视这位小姐。 他没有明着说出口的是,现在的国王只有安乌娅一个孩子。如果祁碉被证实与安乌娅有直系血缘关系,那么祁碉有很大可能会拥有下一任国王的继任权。 缪意菱却不这么想。 王室几十年都没有向民众公布过安乌娅的现状的下落,明摆着就是有问题。缪意菱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也从来不吝于用恶意揣测别人的动机。 安乌娅显然在民间有着极强的声望,甚至被捧到了宗教崇拜的地位。这是典型的功高震主,威胁到了国王的通知,更别提她是名正言顺的王位继承人,在血统上有足够的的竞争力。 国王不可能没有意识到她对权利的威胁。 第79章 这么一想,几十年前安乌娅的失踪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现在她又在哪里,也许这些问题的答案,都不是安乌娅自己能选择的。 虽然安乌娅消失了,但她对哑末城居民的影响和在他们心中的地位一点也没有降低,看安迪的反应就知道了。如果缪意菱的猜测是真的,那么现在带着祁碉去面见国王,恐怕是有去无回。 再者说,缪意菱也并不完全相信安迪说的话。 她对安迪的建议不置可否,问出了另一个她关心的问题:最近有外面的地心人来到哑末吗? 在缪意菱的默许下,祁碉将绑住安迪的绳子解开,让他能够解放双手自由活动。 安迪刚升起反抗的心思,就被缪意菱警告的目光压了下去,乖乖交代道:你别说,个把月前,还真的有个地心人大白天地出现在街道上,被巡逻员带到警局问话了。 这个人现在在哪儿?缪意菱问。 安迪哭丧着脸说:我一个普通市民哪儿知道这么多啊,你不如直接去逼问国王或者直接去监狱看看得了。 听到了某个不详的关键词,缪意菱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监狱? 所有地心人的个性中,都多多少少有着偏执和疯狂的一面,某种情感或欲望占据了她们心智的时候,所有其他事物都要让路。 盛鹿嘉是对于仿生人模特爱丽的占有欲,而缪意菱则是对自己族人的保护欲。 那个地心人怎么会在监狱,你不是说只有仿生人会受到囚禁吗? 她咄咄逼人地问道,安迪害怕地往后仰了仰头,眼神求助般地看向祁碉。祁碉顿了顿,犹豫着把手放在缪意菱的肩膀上。 缪意菱的态度没有软化,但稍微收起了攻击性的姿态。 安迪赶紧回答:一般来说不会,但是那个地心人闯进了国王的高级顾问的家里,好像还伤到了他。国王很器重那位肖先生,所以我猜 缪意菱沉思片刻,问:高级顾问的全名是什么? 安迪说:这个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姓肖,是国王请来对城市的运转进行维护的高级工程师。 缪意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住在哪里?她问。 安迪的表情变得惊恐起来,结结巴巴地问道:问这个要做什么,你、你不会真的想去逼问肖先生吧? 你带着和安乌娅大人这么像的人,完全可以直接去觐见国王陛下,何必为难肖先生呢? 安迪努力说服着缪意菱,却恰好让缪意菱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 你好像很紧张,缪意菱盯着安迪,似笑非笑地说道。比起犬类温和的目光,缪意菱人形时的眼神更像是野外某种凶猛冷酷的猎食者才能所拥有的。 安迪和她僵持片刻,终究还是顶不住她目光所带来的的压迫感。 大概也和地心人血统有关系安迪记起自己的外祖父的精神体好像是一只灰色的兔子来着。 终于,安迪承认:我是为肖先生工作的厨师,这里就是肖先生家的一部分。 祁碉一怔。 原来,她们现在在国王高级顾问的府邸中。 第71章 常识 在两人离开的时候, 缪意菱通过精神力的影响再次让安迪陷入了昏迷状态。 意医生,留他一个人不会有事吗? 祁碉急匆匆跟上缪意菱的脚步,却不住回头, 忧心忡忡地看向安迪屋子的方向。 不会,我把意廷留下观察了。缪意菱简单地回答道。 祁碉信任地点点头:我们现在是去找那位国王的高级顾问? 处理好安迪后, 缪意菱没有选择顺着她们进来的那扇铁门离开,而是在片刻的观察后, 选择走进小院另一边的侧门。 这扇小门掩在树木和墙上垂下的藤蔓之间, 不仅狭窄, 而且也非常不显眼。 通过小门,祁碉惊讶地发现自己和缪意菱走进了一方花园,景象豁然开朗。 花园中间一方蓄水池被浮萍的绿色盖满。从很多地方可以看出庄园主人并不在乎花园是否美观,例如花瓣残缺不全的玫瑰花丛, 以及从鹅卵石缝隙中长出的一簇簇杂草。 即使是这样, 这里仍旧是祁碉自打有这个世界的记忆以来, 看到植物最多的一个地方。 叫不出名字的藤蔓爬满围墙, 一方属于古堡的尖顶从墙上露出来。 祁碉记得安迪说过他是为肖先生工作的厨师,他所居住的这处小院也是庄园的一部分。她猜测, 她们现在所在的这片花园也属于肖先生,而花园对面的古堡正是他的住处。 花园中有一方雕像,上面的女人和祁碉的面容也有几分相似, 也和失踪的王储安乌娅长得很像。 即使花园的凋敝景象让它看起来不常有人造访, 但缪意菱还是谨慎地把祁碉拉到雕塑与花园围墙形成的一个视线死角中。 我知道你想去找林茵和萨姆,我认为肖先生有可能会知道她们的下落。缪意菱说。 祁碉眨了眨眼。 缪意菱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怎么,你觉得我只是为了找曾效理, 才要去见这个国王顾问? 祁碉没有否认。 缪意菱坦诚道:一开始, 我并不知道这里能找到曾效理的下落, 自从知道了干扰器的作用后,我一直认为曾效理是被联邦军囚禁了,只是没能在光冠城找到任何相关线索。 陪你哑末来找通往地心的非正式入口,不是因为林茵许诺给我的任何实物或信息,只是因为我不放心你。她说。 我不是什么好人,缪意菱承认,所以我的付出一定要让你知道,当着你的面说出这些,才能达到我想要的目的。 祁碉消化着缪意菱的话:缪意菱甘愿陪着她们来到哑末,只是因为担心她。 祁碉不善于应对自己被关注和照顾的事实,难免局促慌乱。而且,她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半人半机械的怪物,不应该得到缪意菱如此的优待。 直到缪意菱说出目的两个字后,她终于又打起精神,专注地盯着缪意菱,问:你想要什么。 矛盾之处就在于,祁碉觉得自己不值得缪意菱付出,却又随时都准备付出自己的一切,来帮助缪意菱获得她想要的结果。 缪意菱说:别这么紧张,对于你来说是很容易办到的事情。 祁碉,我问你,是不是所有我想要保护周全的,你都会帮我实现?缪意菱的笑容很淡,放在祁碉身上的目光也像是毫无重量。 祁碉说:当然。 少女的目光是如此严肃而坚定,仿佛缪意菱说出任何目的,她都会不顾一切地帮助缪意菱去实现。 缪意菱浅浅勾起嘴角:我可以告诉你,你就是我希望保护的人。 她定定地盯着祁碉的眼睛,说:既然你知道了自己对我的价值,也对我做出了承诺,那你以后就必须保护好自己,遇到危险也必须考虑自己的安危。 不能试图牺牲自己,成全别人。 在知道了安乌娅的故事后,缪意菱直觉她们也许会在这座幽灵般的城市内遇到更艰难的选择。 这番对话在毒区中已经发生过一次,但缪意菱觉得,那次对话并没有消除祁碉心中的自我毁灭倾向。 她不希望有任何一种可能,祁碉会选择牺牲自己,来保全林茵和萨姆,或者成全她的愿望。但她也清楚地知道,祁碉绝对会这么做。 所以缪意菱才转变了说法。 她用自己作为筹码放在祁碉心里的那把天平上,和女孩那轻若羽毛的自我重视放在同一端。缪意菱知道,自己在祁碉心中的重量,就是能改变局面的那枚筹码。 可我不值得。祁碉安静地说,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既不是人类,也不是仿生人,或许只是一个失败但没有被销毁的试验产品而已。 我不值得你的想法。 缪意菱反问:你不知道自己是谁? 祁碉点头。 在这个世界上,你见过像你这样,对所有人都毫无防备,真心相待的人类吗?缪意菱问。 祁碉犹豫片刻,缓缓摇头。 但我不是人类,我的脑子里有一个仿生系统。所有仿生人都是这样,我的一切想法都是被大脑中的装置制造出来的。祁碉实事求是地说。 缪意菱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那我问你,仿生人会爱上地心人吗? 这是这个世界的常识,祁碉即使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也不会不知道仿生人最基础的设定。她摇了摇头。 仿生人只会爱上人类。 第80章 在仿生人的程序设定中,地心人的优先等级和路边的动物没有任何区别。 缪意菱说:但你爱我,对吗? 祁碉猝不及防地怔了半晌,艰涩地点点头。 如果她这样的生物也够格拥有爱这种感情的话,她确实爱缪意菱,祁碉惭愧地想道。 缪意菱和她的精神体是祁碉失忆时期的一束光。不管是动物形态还是人类形态,她们都把她从难以排遣的孤独和低落情绪中拉了出来,是她的救赎。 祁碉清楚地知道,她和缪意菱不是一类人,缪意菱是极其理性的,万事以效率和达成目标为上,有时甚至显得冰冷无情。 但在作为恋人的时候,她对待祁碉时隐藏在强硬性格下的、恐怕连她本人都没有察觉到的一丝温柔和体贴,像硬糖中的夹心一样甜蜜可口,让祁碉毫无招架之力。 对于充满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的祁碉来说,缪意菱的强硬性格也同样吸引着她。 在祁碉眼中,缪意菱有着一颗勇敢独立、发着光的灵魂。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缪意菱成为了她留在这个世界的勇气来源。 常识是仿生人只爱人类,而人类只爱自己。 那爱着所有人类,却又爱上了一个地心人的祁碉;拥有着血肉之躯,脑子里面却是机械构造的祁碉,又是什么东西呢? 缪意菱拉近了自己和祁碉之间的距离,手指轻缓地摸索着祁碉的脸颊,在仿生人印着编号的那个部位。 她突然低下头,在祁碉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和缪意菱一贯展现在外的强势性格不同,这个吻又轻又软,像是轻薄的落叶或是温热的羽毛。 两人都顿了顿。 缪意菱退开,满意地看到祁碉的脸颊上漫上一层潮红,女孩却依然乖乖地呆在原地,脸颊几近眷恋地依偎着缪意菱的掌心。 祁碉呼吸着缪意菱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呆呆地看着缪意菱。 宝贝,没有仿生人会对地心人脸红,没有仿生人会和地心人接吻,没有仿生人会爱上地心人。 所以你不是仿生人。 缪意菱扶着祁碉的脸,让女孩和自己对视。 你的生理结构是事实,我知道这对你打击很大,但这不意味着我会放任你称呼自己为怪物。 祁碉轻轻呼出一口气:那我是什么呢? 你是祁碉,性格温柔、长相可爱、对所有人都很好、在机械上极具天赋、有一个仿生人的脑子却爱上了地心人的祁碉。 半晌,祁碉哑声说: 可我还是和所有人类都不一样。 她对这个世界感到陌生,又失去了所有记忆,人类是她最清晰也最熟悉的自我认知。在得知自己并非人类的时候,祁碉内心寄托坍塌导致的崩溃可想而知。 宝贝,这才说明你是人类。地心人的双眸极亮,盯着祁碉笃定而坚决地道。 人类的本质就是不同,只有被批量生产、植入同样逻辑程序的机器人才是完全一样的。仿生人之所以更像人类,是因为祂们的外表和性格有微小的差距,越是高端的仿生人之间的差异越大。 你不同于所有仿生人,也不同于所有人类,这就是你是人类的证明。地心人告诉祁碉。 因为你爱我,所以你在我心中独一无二。因为你是祁碉,所以你在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与众不同是所有人类的共性,也是所有生物的共性。 恭喜你,宝贝。你不是机械,不是怪物,而是一个人类。缪意菱微笑着说道。 祁碉会无条件地相信缪意菱说的每一句话。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一动不动地怔在原地,思考着缪意菱所说的话。 缪意菱在用祁碉对她的爱来证明祁碉是人类的事实。 这略显荒唐的做法,却在祁碉的心中翻出一阵巨浪。 祁碉觉得自己能看见一个锚在缪意菱的身体中缓缓下沉,锚点的一段连接着结识的铁链,铁链的另一端消失在祁碉自己心脏的位置。 爱这样虚无的东西,竟然变成了她与这个世界的锚点。 答应我,把自己当做一个人来看,当做我的爱人来看。为了不让我丧偶,我需要你这段时间保护好自己。 我不接受否定的答案,你必须做到。缪意菱不容置疑地说道。 祁碉疲倦地把额头抵在缪意菱的肩上,声音在缪意菱的肩胛骨附近轻轻震动:我不会再试图伤害自己,只要这是你希望的。 是的,这就是我希望的缪意菱回答道。 就这么做吧。 第72章 坦然 缪意菱的内心远没有表面上表现出的那样风轻云淡。 她清醒地感知到, 自己似乎正在失控。 不是从刚才开始的,自从她决定骗祁碉两人是恋人的时候,就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脱离了缪意菱的掌控。 而缪意菱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是因为这样东西存在于她的心中,而缪意菱的情感感知又一向淡漠迟钝。 等发现的时候, 她已经不能把祁碉当做一个单纯的棋子来看了。 当祁碉知道了她在欺骗她的事实,却仍旧选择呆在缪意菱的身边, 心甘情愿地被缪意菱利用、甚至主动凑上来让缪意菱利用的时候, 缪意菱发现自己并不高兴。 涌上心头的, 是一阵没来由的恼怒和酸涩。 但还是那句话,缪意菱对自己的感情实在是太过迟钝,又总是有意忽视自己有感情这个事实。 说出这番话,缪意菱的本意是想让祁碉保护好自己, 毕竟哑末城和她之间似乎有着剪不断的关系, 但谁也不知道这联系是好是坏。 她本来打算顺着祁碉, 说些半真半假的话, 只要达到目的就好。 直到祁碉靠进她的怀里的时候,缪意菱才愕然地发现, 自己刚才说的全部发自肺腑。 说爱祁碉、说不想失去伴侣的时候,那些是她真实的想法。 缪意菱心烦意乱地皱起眉,却还没等她决定该如何对待这一发现, 从花园一角传来的脚步声, 骤然把她从内心世界拖回了现实世界。 缪意菱拢着祁碉的肩膀,往里边靠了靠,确保雕像完全掩盖住了她们两人的身影。 花园的入口处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肖先生, 今天国王说这几天您的脸色看着总算好点了, 前些天她真怕您出问题。 您可注意着点自己的身体吧, 前几天您那脸色简直不是活人的样子。您还坚决不看医生,国王被您气得差点儿让您进监狱。 另一个更加低沉一些的男声响起,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你放心,那个状态进监狱我肯定活不过两天,国王还需要我维持哑末的运转。 前个男声啧了一声:肖增!我说的不是这件事,是您的身体问题。 肖增敷衍地说:知道了,放心,死不了。与其担心我,你这巡查指挥官还不如好好想想,那辆装甲车上的仿生人该怎么和女王交代。 听到装甲车和仿生人两个词的时候,祁碉心里一惊。 这么说,林茵和萨姆的失踪果然是因为她们进入了哑末中。 祁碉心中暗暗思考,听这两个人的意思,哑末的官员对此并不知情,也就是说,装甲车很可能是和移动中的哑末无意中相撞了。 另一边,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身为巡查指挥官的那个人抱怨道:城墙面上的探测仪是一点没响啊,而且我查了监控,摄像头里那辆车是隐形的,这可怪不到我头上。 肖增,你是个工程师,要不跟我去看看是不是探测仪坏掉或者出问题了。 肖增若有所思地说道:不可能,我前天刚刚对城墙进行检修过。这样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辆装甲车上装着防探测和防定位的双重屏蔽器。 另一个人有些糊涂:我可听不懂,你简单点说呢,这意味着什么? 肖增说:意味着装甲车上的仿生人和人类很有可能是从周围城市跑出来的逃犯,或者正在被光冠城的联邦军追捕。因为只有在应对联邦军的时候,才需要用到防定位和防探测的双重屏蔽系统。 巡查官恍然大悟:对了,差点忘记你就是从光冠城出来的了,在这方面有经验。 既然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那你有没有可能认识这两个人?那个人类太精明了,我就问了几句,她的信息什么都没问出来不说,我这边倒是被她套出来好几句话。他挫败地说道。 肖增拒绝的话说了半句,突然一顿,而后改口道:给我看看。 一阵沉默后,肖增说:这是实时的监控画面?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肖增又说:所以你们现在把她们关在监狱的审问室旁边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国王这件事? 第81章 巡查官愁道:面见国王之前,总得知道她们是谁吧。我看了,那个人类的身上没有义肢,没法直接进数据库里找。 幸好她也没有整容的痕迹。既然你说她是被光冠城通缉的人,那我就回去黑进联邦军的系统里,看看能不能人脸识别匹配上她的身份呗。 肖增插话说:我认识她。 还不知道能不能匹配巡查官的下一句话说到一半,才骤然反应过来。啊?你说什么,你认识啊? 嗯,我之前和她一起工作过。 她是谁? 尖端机械科技公司的副总裁,林茵·菲恩迪特。 巡查官迷茫地问:这公司厉害吗?做什么的? 算是做机械相关生意的头部企业,最近几年的主营业务是生产武装义肢。肖增说。 听起来挺厉害的,巡查官嘀咕道,怎么会被联邦军追到这里来?联邦军那些人一向唯利是图,居然还敢抓垄断企业的总裁。 这我就不知道了,肖增气定神闲地说道,得你自己问去了,我的工作时间到了。 谈话到这里就基本结束了,巡查官开玩笑道:怎么,你也不请我去家里喝点东西? 肖增礼貌地说:改天一定,我今天想一个人工作。 不知道是不是祁碉的错觉,她总觉得肖增在一个人这三个字上着重加强了语气。 巡查官倒也不强求,两人互相道了别,巡查官的脚步渐行渐远。 肖增却始终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离开,漫不经心地在花园中四处打量。 当巡查官离开庄园门禁时的消息自动发送到肖增的光脑上,肖增突然开口道:出来吧。 ! 祁碉一惊,下意识侧身挡在缪意菱的身前,装有武装义肢的那只手微微抬起。 缪意菱抓住了她有着金属触感的手腕,祁碉的义肢明明是致命的武器,却在缪意菱的手放上去的一瞬间变成了任其操控的机器。 缪意菱稍稍摇了摇头,祁碉的手就一动也不动了。 下一秒,缪意菱豁然起身,手却依旧稳稳地压着祁碉的手腕,她向祁碉稍稍摇了摇头,做口型道:【别动。】 地心人侧身,从雕塑后面转过来,不出预料地在花园的正中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我找了你很久,曾效理。 缪意菱平心静气地说道,随意抬手打了个招呼,就像两人只是久别重逢的故友。 肖增,也就是缪意菱一直在找的地心人科学家曾效理,是一个身材瘦削的年轻男人。 他比缪意菱稍矮一些,瘦的脸颊深陷,颧骨高高突出,脸色苍白不见血色,眼下有明显的青黑色。黑色头发剪得很短,隐约能看见下面青色的头皮。 此时,他穿着哑末的特色服装,像是一块窗帘挂在他的骨架上,袖子和腿的部位空空荡荡。从外表上看不像是科学家,倒像是一名久病缠身的病人。 虽然曾效理的健康状态堪忧,但他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倒还不错。 他站在花园中心,朝着缪意菱微笑着点点头:意医生,好久不见,多谢。 简短有力,说话习惯和缪意菱几乎如出一辙。 缪意菱上下打量着他。她记忆中的曾效理是一个容易害羞的年轻人,面对陌生人的时候还带着学生特有的青涩和局促。 眼前的这个曾效理却明显变得沉稳、成熟了不少。 看见曾效理的状态,结合他刚刚和另一个的对话,缪意菱就知道他为什么能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既然你没事,就应该知道二次孵化精神体有多么危险,缪意菱不容置疑地说,第一代精神体还存在的情况下,你有可能会陷入精神枯竭导致的永久休眠。 曾效理,希望你要传递的信息足够重要,值得你拿自己的命在赌。 缪意菱是地心人的群长,曾效理就在她的治辖范围内,而且按照地心人的年龄来算,曾效理不过刚刚成年。 地心人对幼崽极其看重,缪意菱一直把曾效理的生命安全当做自己的责任。当然,在必要的时候,她也有权利干涉曾效理对他自己身体的破坏。 曾效理也明白这个道理,他轻声说:值得的,我要告诉你的事情很重要。 他的目光扫过祁碉藏身的雕像后:不过,事关重大,意医生,我信任你一个人。你的朋友可以在其他房间稍等片刻。 雕像后没有动静。 曾效理的脸上泛起一丝疑惑。 他二次孕育的精神体明明就在附近,给他传递来的图像中,缪意菱的身边还带着一个女孩,只不过因为精神体比较孱弱,所以看不清具体的五官长相,只能勉强看出性别。 曾效理看向缪意菱。 缪意菱勾了勾唇角:曾效理,你忘记你是我带大的了?你确实成长了,但也没成长到能在我面前装样子能骗过我的程度。 那只小胖鸟给你传来的图像,已经足够让你推断出我和她来这里的目的不同。 所以刚才和那人的对话,你是在刻意放出信息给我们,目的就是引我的同伴去监狱中找装甲车中的人类和仿生人,目的就是要引开她。 缪意菱挑眉:我说的没错吧。 曾效理愕然愣在原地。 不是因为缪意菱能猜出他的用意,而是因为她居然会把这些都说出来。 曾效理知道缪意菱这种心思缜密多疑的人肯定能想到这一层,他就是故意的,目的就是让缪意菱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同时让缪意菱意识到自己并不信任她的同伴。 按照曾效理对缪意菱的了解,缪意菱对所有人都留有一丝余地,除了少数几个知根知底的地心人同伴之外,她从不会真正的相信某个人。 所以他才有把握,即使缪意菱意识到了他的做法,也会配合他一起行动,将她同行的人引开。 可他没想到,缪意菱竟然会当着她那个不露面的神秘朋友的面,把这件事点出来。 曾效理狐疑地看着缪意菱:什么意思? 缪意菱的眼中闪过一丝令人琢磨不透的神色,问了个完全不相关的问题:你这里有能改变和虚拟别人面容的电子投射手环吗? 曾效理点头:有一个我用过的。 缪意菱说:让人放在这附近,我的同伴会跟上来。你不用想私下将她支走,因为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之前,她不会离开我的身边。 曾效理愣了愣:她是未成年的地心人? 他误解了缪意菱的意思,还以为和缪意菱同行的是一个没有成年的、需要缪意菱监护的地心人,所以才会事事都顺从于缪意菱那出乎常人的控制欲, 缪意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电子投射手环。 曾效理叹了口气,妥协道:我知道了,我会让人放在这附近,在她佩戴好之后给她安排一间房间。 现在能走了吧。 缪意菱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曾效理在城堡中的书房,一路上沉默无言,各怀心思。 缪意菱随意地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坦然地就像是在自家的书房里一样:说吧,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曾效理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走到窗边,拉动窗帘边垂落的绳子,让厚重的窗帘逐渐退到一边,阳光顿时撒进他的书房。 缪意菱并不习惯阳光的存在,眼睛不自觉地眯了起来。 曾效理背对着缪意菱,盯着窗外的蓝天白云:你说,是先有地心人还是先有地表人? 这什么先有鸡后有蛋的问题。 但缪意菱知道,曾效理这么问一定有他的道理。地心人低下头沉思片刻,说:如果按照科技发展的程度,应该是先有地表人。但我们的历史非常悠久且不记年,所以并不好说。 那你自己呢,怎么想?曾效理问。 缪意菱坦然道:没想过。 怎么,你发现什么了? 曾效理却又换了一个话题:我们地心人是公认的偏执,性格或多或少都会走极端,对吧。 你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缪意菱皱了皱眉:不要问我,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曾效理啧了一声:你还是这样。 至于是什么样,在缪意菱满含警告的瞪视下,曾效理聪明地没有说出口。 我在来到哑末,接触到哑末的仿生太阳之后,发现我的性格好像变得更像是地表人了。不是说有多好,但情绪好像稳定了很多。曾效理平静地说。、 第82章 而且在阳光下,我的精神力恢复的非常慢。 国王给高级顾问提供的生活条件非常富足,曾效理却发现自己的精神力反而在不断减弱,和光冠城中的精神体之间的精神链接也在不断被削弱。 在排除了许多因素后,他终于发现,是哑末的拟真太阳光削弱了他的精神力。 缪意菱却在片刻的思考后,直起了后背,认真地看向曾效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曾效理说:嗯,我在怀疑地心人其实本来生活在地表,只是因为某种原因迁居地下。我们性格中的偏执,不同于地表人的精神力系统,都是地心的环境塑造出来的。 我觉得,地表人和地心人其实是同一物种,这星球上的智慧物种,其实只有人类一种。甚至我还怀疑 地心人就是之前的地表人。 曾效理终于下定决心,转过身,把就连自己也觉得离谱的猜测说了出来。 第73章 阴谋 缪意菱思考片刻, 试图跟上曾效理的思路。 你的意思是在某个时间点上,所有的地表人分化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潜入地心, 另一部分仍旧在地表上生活,在不断的进化过程中分化出了两个血缘相近的种族。 毕竟是兽医专业毕业的, 大学时期还经常泡在图书馆中,缪意菱对古生物方面有所了解, 她举了个相近的例子: 你说的这种关系, 有些像是已经灭绝的黑猩猩和人类之间的关系。 曾效理挠了挠脸颊, 他是学人工智能的,对生物学上的概念并不了解,更别提黑猩猩这种灭绝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古生物了。 你说的这些我也不太懂,我只是觉得很奇怪, 你不这么觉得吗? 我们地心根本就没有历史的存在, 连文字也很少使用, 经验知识口口相授, 以前发生的事情只能用参与的描述,根本没有纪年的概念。没有一个地心人知道地心人到底存在了多少年, 又是怎么诞生的。 还有,地心对科技的厌恶程度也很怪异,我们没有狂热的宗教崇拜, 生产力又很落后, 禁止科技对于地心人种族的生存发展没有一点好处。 之前我问过部落长老,但长老说他也不知道,只是说禁止科技和文明的出现是地心所有部落的传统, 从他先祖的先祖的先祖的时期, 这就已经是一个古老坚固的思想, 存在于每个地心人的心中。 即使是开始了和地表人的交流之后,地心人依旧拒绝科技,只有来到地表之后,我们才能接触到科技这些东西。 曾效理说了很多他自己的困惑,缪意菱这时才发现,原来这些想法困扰了这个年轻人这么久的时间。 我听说过一个说法,但也许并不能回答你的问题,缪意菱若有所思地开口,在当上群长之前,我曾经短暂地回到过地心,那时我在神殿附近遇见了一个老人,她对我说 说什么?曾效理忍不住催促道。 她说,科技是被地心人诅咒的存在。 曾效理一愣:意医生,你确定你没有听反吗?不应该是地心人是被科技诅咒的种族吗? 缪意菱瞟了他一眼,说:没有说错,那个人就是这么说的科技被地心人诅咒了。 地心人这么厉害吗,曾效理嘀咕道,连科技都能诅咒,这已经不是超自然力量能办到的事情了吧? 缪意菱耸耸肩:我之后再也没有看到过那个人。我问了周围部落的人,他们都说那老人总是神出鬼没神神叨叨的,他们都以为她是地表来的人,因为受不了地心的环境所以疯掉了。 意医生,你怎么想?曾效理抬起头,热切地看向缪意菱。 缪意菱随意地动了动肩膀:又不是我怎么想,事情的事实就是什么样。活着就是活着,能活一天是一天,把眼前的事情做好就行了,思考太多容易折损寿命。 我倒是想问你,难道从光冠城消失来到哑末,就是为了探寻你所假设的这个真相吗?她凉凉地问道。 就算是这样,临走前一声不吭是为什么?我可是花了快半年的时间找你,林岳他们也很担心你的安全。 曾效理叹了口气:我离开光冠城是被迫的,越少人知道我的目的地越好。 缪意菱问:你的目的地从一开始就是哑末? 曾效理摇头:我本想回到地心,想方设法看一看丘瑞斯现在的状态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丘瑞斯是地表人放在地心最大的传输装置,万一丘瑞斯不再运作,光冠城距离毁灭也不远了。 没想到这个念头刚出现没多久,我还没把东西收拾妥当,就意外发现自己被联邦军盯上了,而且是有杀意的盯梢。 所以我跑了,谁也没有告诉,免得你们因为我的原因被联邦军抓起来审问。 缪意菱说:那你是怎么回到哑末的,还当上了国王的高级顾问。 曾效理无奈地摊了摊手:我也是误打误撞,当时不是没有野外生存的经验吗,虽然地心人的体质毒素免疫,但我找不到生活资料,而且总是走到变异兽的势力范围里,好几次差点没命。 随着他说,缪意菱想起之前的确有一段时间,曾效理留在家里的鹦鹉精神体看起来营养不良且萎靡不振,像是得了绝症不久于世的样子。 大概就是那段时间,曾效理被联邦军追赶着,一边逃避追杀,一边在野外毒区挣扎着生存。 曾效理苦笑一声:我的动物形态是鸟,飞到天上看看方向认认路还行,战斗上是真的一点用也没有。 在进入哑末前,我正在被一只巨型的变异兽追赶者,慌不择路随便找了个方向跑,哪知道眼睁睁看到自己融入了一道透明的墙里。 再回过神来,我已经被街上的巡查机器人发现带走了,因为是地心人,所以被直接带到女王面前。得知我曾经是智能机械工程师之后,她就把这个工作排给我了。 缪意菱敏锐地问:你见过哑末的国王? 曾效理点头。 缪意菱不动声色地又问:你听说过安乌娅这个名字吗? 曾效理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眉心拢起,双眼睁大,仿佛是没想到缪意菱会是提起这个名字的那个人。 他欲言又止,最后却只是简单地说:哑末城内没有人不知道安乌娅。 缪意菱挑了挑眉:小效,之前就说过,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那些小动作我看的一清二楚。不如你说说,关于安乌娅,你是不是还瞒了什么事? 曾效理抹了一把脸,叹了口气:我没想瞒着你,说实话,让你单独和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怎么?缪意菱问。 我发现,安乌娅很有可能和殷密青是同一个人。曾效理压低声音说。 缪意菱诧异地抬起头,重复道:仿生人之母殷密青? 半个多世纪前,身为天才科学家的殷密青和另一名极具天赋的年轻机械师白俞,受到尖端机械科技集团的邀请,进入并主导了仿生人的开发进程。 在研究过程中,两人发现如果要让仿生人具备人类的思维体系,所需的计算量太过庞大。 于是她们决定将仿生人的核心程序和位于地心的超级智脑丘瑞斯相连,让丘瑞斯完成大部分复杂的计算,然后将结果反馈到仿生人的接收器中。 仿生人的开发非常成功,但两人的下场却并不好。 因为研发过程中产生的种种矛盾,白俞和殷密青大吵一架,一人返回地上,再也没有理睬任何研究室抛出的橄榄枝,另一个人则是从此在地心销声匿迹。 两个极具天赋的科学家,昙花一现后双双消失,成为了当时不少人的饭后谈资。 现在曾效理突然说,哑末失踪几十年的王女安乌娅就是殷密青,缪意菱虽然感到十分震惊和诧异。 但当她仔细思考后,却又觉得这个推断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白俞是光冠城最顶级的大学培养出的尖子生,是当时最为优秀的毕业生。 而殷密青的能力虽然不逞多让,但来历却保密的很好,所有人都只知道她是个年轻的姑娘,却没有人知道她从哪座城市来,又是在哪里学习到仿生体相关的知识。 安乌娅在哑末宣告失踪的时候,也是非常年轻的年纪。而且从她一人设计出能让哑末整个城市移动和隐形的装置来看,她确实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和殷密青的几项特征都符合。 你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缪意菱并没有立刻相信这件事,而是继续谨慎地向曾效理确认道。 第83章 曾效理说:我在光冠城上大学的时候,因为专业的原因,我们非常详细地学习过仿生人设计的逻辑和结构,还有各项数据算法。 我曾经还写过一篇关于白俞和殷密青在建构仿生人时所用思路的辨析,所以我对殷密青发明和改进机械智慧装置的手法和思路都很熟悉。 而这几个月我在哑末的主要工作,就是对安乌娅留下的各种设备进行改进和修缮。在这个过程中,我查阅了安乌娅对哑末的所有改造,发现她的设计发明用的很多思路,都和殷密青的习惯一模一样。 知道缪意菱对仿生智能装置建造的流程并不熟悉,曾效理言简意赅地解释道:这种现象非常罕见。思路这种东西因人而异,是很难被完全模仿照搬的。如果不是同一个人,就达不到这么高的同一性。 听起来很有道理,也有事实的支撑。 缪意菱没说她相不相信,端着一张捉摸不透的平静面孔,问:这件事为什么要单独说? 曾效理揉了揉自己的脑袋,跌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因为很麻烦。 他疲倦地说:哑末知道仿生人很危险,在女王的口中,据说不久后仿生人将会发生□□,到时候整个地表文明都会被毁灭。 缪意菱觉得自从自己走进曾效理的书房,和他开始交谈之后,每一秒都在受到新的震撼。 她麻木地说:所以哑末的国王知道仿生人正在失控。 曾效理烦躁地在书房中踱步:国王的口风在这方面把握的很紧,我试探了几次,都被她搪塞过去。再多几次,恐怕就要怀疑我知道什么了。 缪意菱叹了口气:曾效理,冷静点。 她耐心地分析道:除了干扰器研究团队的人之外,现在光冠城中的市民还不知道丘瑞斯出事的消息,也不知道仿生人身上发生的异常。 哑末国王能知道□□的消息,一种可能是别人告诉她的,但还有一种可能,是哑末的科学家自己发现的。哑末离地心很近,这里说不定是察觉到了丘瑞斯的信号发生波动,从而推断出仿生人可能出现□□。 曾效理摇头:不可能,哑末的科学家很少,科学技术水平也远远赶不上光冠城,否则他们不可能让我一个外人接手修正哑末的移动轨迹,维护各种核心设施。 而且丘瑞斯的信号不是距离的远近就能影响的,更何况,哑末的通讯设施并没有接入丘瑞斯,整个城市的电子设施运转都和丘瑞斯毫无关系。 缪意菱说:所以,你在怀疑 曾效理心事重重地点头,他张了张嘴,却警觉地转过头,把书房的窗户关上,厚重的窗帘再次拉起。 整间书房都被他做了反监听、反监视和完全隔音密闭的处理,他其实只是需要通过这些细碎的动作,来抚平心中的迷茫和紧张。 做完这一切后,他凑到缪意菱身边,压低声音说出自己的猜测: 没错,我怀疑当年是安乌娅化名殷密青进入第一军工集团,参与仿生人的全部设计,将异常程序植入,在仿生人被普及和广泛使用后,现在这段程序开始发挥作用。 所有的仿生人的异常,其实是哑末的阴谋。目的或许是重伤其他城市,掠夺地表上的生存资源。 缪意菱沉思片刻,问出了一个略显犀利的问题:地表最重要的资源,应该是丘瑞斯才对。按现在的事实看,仿生人的□□根源其实在于丘瑞斯出了问题。 如果哑末的目的在于资源,为什么要破坏丘瑞斯呢? 曾效理顿住了,这个问题确实对他的结论是一个挑战。 铃铃 随着一阵轻柔音乐的响起,两个地心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对话,冲着发出响声的书房门看去。 曾效理清了清嗓子,确保自己脸上的纠结和费解都被平静的,面具所取代,他按下了自己腕间的光脑。 一个穿着传统哑末长袍的少年走了进来,向曾效理简单地鞠了一躬。 曾效理神色自如地说:有什么事吗? 少年抬起头,露出一张涨得通红的脸,紧张地说道:肖先生,您叫我去花园里引路的那位大人,不见了。 第74章 癫狂 说完这句话, 少年顿时感到后颈莫名一凉,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他小心翼翼地抬眼,悄悄打量书房里的另一个人。 在背对着窗户的书柜和屏风交界位置的椅子上, 坐着一个一袭黑裙的女人。她坐姿规矩严谨,脊背挺得笔直。 女人长着一张精致而略带凉薄的面孔, 漂亮不假,但眉目之间隐约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侵略性。 少年所感到的暗含暴戾的目光, 正是出自她这里。 好了, 别这么凶, 吓到小孩子了。曾效理缓和气氛道,他也有地心人的血统,还没成年呢。 缪意菱敛了敛眼皮,将锐利的审视目光收了回去。 曾效理朝着少年使了个眼色:说吧, 发生什么了。 少年说:根据您的吩咐, 我把您房间里的电子表盘拿到花园中去了, 然后按您说的那样, 把东西放在王室雕像前,再绕到花园围墙之外等候那位大人出来。 但左等右等, 都没有人出来,我就朝着花园里面问了一声,却还没有回答。我担心出什么问题, 就走进花园又问了两遍, 还是没声音。 少年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怕出事情被怪罪,于是捂着自己的眼睛一路摸索到雕像的后面, 边走边说:大人恕罪, 我得过来看看您的情况。 他沿着云石雕像光洁冰冷的底座边缘一点点摸过去, 直到转过了大半个雕像,也没有发现有任何人的存在。 少年傻眼了。 在确认花园里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之后,他就赶紧跑到城堡里,对曾效理报告了这个消息。 缪意菱倏然开口问:有留下任何字条或者线索吗? 少年努力回想一番,摇头:没有看到。 曾效理说: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没有惩罚,少年松了一口气,火烧屁股一般出了书房就跑没影了。 会不会是去救监狱里的人了?曾效理问道。 缪意菱不假思索地否定:不会,她不会什么都不和我说就擅自行动。 曾效理半信半疑:说不清就是担心你会反对她,所以才什么都没说就一个人离开了。再说,你什么时候会说这么肯定的话,不是一向什么可能性都怀疑不放过吗? 缪意菱说:我相信她不会对我说谎。 要让一个控制狂来说出这句话可不容易,曾效理在心中嘀咕,他看缪意菱的控制欲又膨胀了不少,想必也是这位朋友的功劳。 你稍等,我看看小鸟有没有记录下有价值的图像。 说着,曾效理闭上眼睛,通过精神链接进入小灰鸟的精神世界,通过鸟瞰的角度快速过了一遍短短半个小时里面花园中的人的动向。 他睁开眼:花园没有进去过其他人,你朋友应该是自己走的。 你确定她不同意她去救同伴,所以她直接跑走了吗?曾效理狐疑地问道。 缪意菱有些不耐地点头:她不会这么做。 可也没有任何人挟持了她,小鸟看到的画面里,她完全是自己离开的。 你要不要看看? 曾效理打了个响指,小灰鸟应声从天上俯冲下来,却直直撞在了擦得透亮的玻璃上,瞪着双眼滑落到窗户外面的台子上。 曾效理: 他的一代精神力是只鹦鹉,聪明的很,可以从外面自己把玻璃打开。 见到缪意菱让他有一种回到光冠城的错觉,曾效理一时间忘了自己孵化出的第二只精神体是一只像野生动物一样的小傻鸟。 他无奈地打开窗户,把被撞得七荤八素的小鸟拿在掌心上,等它缓过来一些后,递给缪意菱。 缪意菱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然后在小灰鸟飞来的时候,做个了拒绝的手势。 不用,她淡定地说,意廷在跟着她。 曾效理说:你安排了精神体去跟着她?那你刚才还那么惊讶干什么,不应该早就知道了吗。 不是我安排的,意廷自己跟上去了。缪意菱说,刚才我通过精神链接问意廷能不能在花园中嗅出她的气味,然后才知道意廷一直跟着她。 不愧是缪意菱的精神体,那小黑狗表面上看着可可爱爱的,果然骨子里也不是什么善茬,和缪意菱一脉相传的控制狂,曾效理想到。 第84章 那意廷有没有说你朋友是因为什么离开的?他好奇地问道。 缪意菱站起身准备去找祁碉,听到这个问题,她皱起眉:没有,它只说她看上去不太对劲,好像是被什么控制了一样,一直在跑。 她闭上眼,通过精神链接把自己转换成卷毛小狗现在的视角。 浮现在视野中的画面却十分模糊,像是光冠城中弥漫着薄雾的小雨天气,所有东西都氤氲成一团团模糊的色块,看不真切。 缪意菱一顿。 看来曾效理说的是真的。 在哑末城中,地心人和精神体之间的精神链接确实会被削弱。至于对精神力的影响,也许是因为来到这里的时间不长,缪意菱暂时还没有这方面的感觉。 她向链接上倾注了更多的精神力,终于让画面还原到应该有的清晰度。 意廷的视角很低,缪意菱能看出它正跟着祁碉在一处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奔跑,周围的人向她们投来惊疑不定的目光。 祁碉跑在前面,彩色的卷曲发丝一起一伏地在空中摇摆。 缪意菱马上就看出她的状态不对劲:在正常状态下,祁碉不可能明知道前面有人还一个劲地往前冲,更不可能在撞到小孩之后一句话不说,好像压根没看见一样继续奔跑。 意廷的速度不比祁碉慢,但它只是一条小狗,势单力薄,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心急如焚地跟在祁碉后面。 操控着小狗的头部,缪意菱看向祁碉奔跑的方向。 这是一条非常宽阔的街道,像是哑末城的某条主干道。按照缪意菱的推测,这条路上一定有某些标志性的城市建筑物,可以帮她准确地定位祁碉所在的位置。 果不其然,她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发现,这条道路周边的建筑越来越少,越来越低,仿佛在保护着不远处一个巨大的、像是倒扣在地上的贝壳一样形状的灰黑色建筑。 缪意菱愣住了。 如果不是意廷的义肢在操控着奔跑的四肢,恐怕小狗会因为缪意菱这一瞬间的走神,直接停下奔跑的动作,然后因为惯性直直摔出去。 那建筑长得和丘瑞斯的外形过于相似了,都有着像生蚝一样崎岖的外壳,只不过丘瑞斯是一台巨型智脑装置,而眼前则是一栋丑的出奇的建筑。 转眼间,祁碉和意廷已经跑到这栋建筑的近前。 看起来祁碉的目的地就是这栋建筑,缪意菱若有所思地想道。 但还没等她多做思考,建筑门外穿着士兵服饰的哑末人直直把祁碉拦下,声色严厉地说:站住,你在干什么,这里是禁地,不准入内。 祁碉向没有听见一样,重复着向前的动作。 看守这栋建筑的士兵们面面相觑,眼中多了几分惊诧和警惕的神情。 拦住祁碉的那个士兵又重复一遍:我说了这里不是普通市民该来的地方,你没有听见吗? 另一个士兵帮了他一把,也拦在祁碉的面前,从另一个角度劝道:这位小姐,如果你事出有因,可以先去找市政报备。但你突然闯过来,不管有什么急事我们都不可能让你进去。 祁碉还是不说话。问了几句话之后,她一句话都没有回答,始终重复着想要进入建筑的动作。 第二个士兵耐心地扶住她的肩膀,想要问她是不是需要些帮助,却骤然间震惊到失语的地步。 他看清了祁碉的长相。 安乌娅殿下?他极其诧异地喊了出来。 他的异常引起了其他士兵的注意。 在注意到祁碉的长相后,所有士兵都不约而同地瞪大了双眼。 一个年纪稍长、看起来是这群士兵中比较有威望的人率先回过神来,震惊的神色还没有从他的脸上消失,他呼吸急促地说: 我们得向王宫汇报这件事。 缪意菱从视觉共享中抽离出来,紧皱眉头地问:曾效理,你知道哑末城中和丘瑞斯很像的灰色建筑在哪里吗? 曾效理睁大了眼睛:怎么一回事,难道你朋友跑去控制中心那里了?她没进去吧,那里面连我进去都要审查好久才放我通行。 缪意菱的脸色很不好看:她的状态不对,要闯进去的时候被士兵拦下了,说要通知王宫。 时间紧迫,她没有告诉曾效理关于祁碉长相的事情。 曾效理倒吸一口凉气:她这种行为也太像恐/怖/分/子了,那地方可是哑末绝对的禁地。 要是控制中心被破坏,哑末几乎等同于陷入瘫痪状态,所有的空气过滤系统、仿真天气系统和隐形移动城墙,全部都会失去作用。 在他看来,士兵长官将这件事报告给王宫是无比合理的行为。 曾效理刚想说些什么,突然感觉到自己腕间的通讯器传来一阵颤动,伴随着悠扬肃穆的乐声。 这是他专门为王宫的通讯号码准备的提示音。 他惊疑不定地点开通讯器的主页面,表情瞬间变得一片空白:意医生,你被发现了。 怎么? 城墙的感知系统对王室通报了你的进入,现在王室那边知道有陌生仿生人进入城市的消息了。发简讯给我,是通知我要配合巡查那边的人,用监控系统在城中找出闯入者。 缪意菱沉思片刻,绽开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很好。 曾效理不明所以地说:你说什么呢? 带我去见国王吧,缪意菱神色平静地对曾效理说道,我有预感,我的同伴也在那里。 第75章 国王 在去往王宫的车上, 曾效理说:意医生,你的朋友能做出这种事,她到底是什么来头啊?我带你去见国王, 你总不能让我蒙在鼓里吧? 缪意菱挑了挑眉:等等,我先问你, 所谓的禁地,也就是哑末的控制中心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曾效理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这个控制狂没那么容易回答自己的问题。缪意菱一定要自己掌控对话的节奏和主导权才行。 控制中心对于哑末的作用, 和丘瑞斯对于光冠城的作用差不多, 都起着数字化配置、运算和调控城中所有系统运行的功能。不过控制中心不能给哑末提供能源,更像是一个中控台。 缪意菱懂了,这里之所以叫禁地,是因为一旦遭到破坏, 整座城市的所有系统都会陷入崩坏的状态。 怪不得有那么多士兵守在建筑入口之前。 哑末运转的能源怎么来的?缪意菱又问道。 曾效理:好像是石油这样的天然能源。 这东西不是早在上个世纪就被挖光了吗?哑末居然还有石油储备?缪意菱问。 曾效理苦笑着摊手道:这个我不知道。国王高级顾问的名头说得好听, 实际上我就是个给人打工的工程师而已, 这种国家机密也不会让我知道吧。 缪意菱笑了笑:别这么说, 技术人才总是稀缺的,你在哑末再多干几年, 前途不可限量。 曾效理听出缪意菱话里有话,几番犹豫,他开口道:你看出来了? 嗯, 你想留在哑末吧? 曾效理轻轻点头:安乌娅构建的城市系统很吸引我, 我一直想研究整体性的智能布局。再说,联邦军你不会放过我,我也回不到光冠城了。 我二次孕育精神体, 其实不是为了出去找人求助, 而是为了回到光冠城, 和你们报声平安,如果有可能的话把我的小鹦鹉接过来。 长时间与主体失去联系的精神体会逐渐衰弱,乃至最后消亡在空气中,连一片羽毛也不会剩下。 曾效理心疼自己的精神体,所以不惜耗费自己的精力,也要孵化出第二个精神体,引他的原生精神体小鹦鹉回到自己身边。 缪意菱对这个回答早有预料,她平静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和林岳夫妻说明情况,然后把小噜接过来见你。不过这要等到我把我的同伴送到目的地。 意医生,你不用这样。 曾效理愣了,他没想到缪意菱会主动提出帮他把精神体送来。但仔细想想,好像又非常合理,缪意菱一直对群长身份所拥有的义务非常负责,乃至到了刻板的地步。 他试图劝说道,哑末和光冠城离得太远了,光冠城进城的流程太麻烦,说不定哪一次就不能进去了。你没必要为我冒这么大的风险。 缪意菱神情不变地说:应尽之事。 曾效理仔细端详着她:看来,那件事对你的影响真的很大,母亲说你回来住之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缪意菱不置可否,她顺着车座后背倾斜的弧度向后靠了靠,云淡风轻地说:你刚才问我我的同伴是什么来历。 第85章 好吧,看起来意医生不愿意谈那件事。 曾效理识趣地没有再追问下去,反正现在缪意菱提起的事情是他更想知道的:你说。 她的名字叫祁碉。 祁碉祁碉?你说的是尖科的首席研发官祁组长? 曾效理先是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念了两边突然反应过来,这是自己在尖端机械科技公司 时,在实验室里带着自己做研究的组长的名字。 联想起巡查指挥官不久前给他看的监控画面上出现了林茵的身影,曾效理可以肯定,这并不是同名同姓。 他诧异道:你们也是被联邦军追杀到这里的?联邦军怎么老把人赶进哑末,光冠城和哑末之间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交易吧。 嘀咕了一会儿,他又反应过来另一处不同寻常的地方:不对啊,那你是怎么跟她们一起来的? 我给她们带路。缪意菱说。 曾效理没搞懂她的意思:你之前就知道哑末在这个方向吗? 这时,车恰好稳稳停下,一栋庄严肃穆中带着华丽的细节、建筑整体精妙无比的西式城堡静静地伫立在车窗外。 缪意菱开门下车,同时回答道:不,她们要去的地方是地心。 曾效理眨了眨眼,刚要说什么,却见眼前有一个黑色的影子扑在他的面前,拽住他的袖子。 定睛一看,原来是国王身边最信任的女官之一,维多利亚。 维多利亚拽着曾效理的袖子就往外拽,曾效理猝不及防地被这个小个头但身材结实的宫廷女官拽了个踉跄,差点摔下车 小维、小维你让我自己走 维多利亚应声放开了他的袖子,催促道:快一点快一点,陛下好不容易醒过来,正撑着呢,说要见你。要再睡过去,恐怕等到明天才能醒了。 知道了,这位是意医生,她就是闯进哑末的那个地心人,陛下叫我带过来。曾效理心有余悸地离维多利亚远了一些,说道。 维多利亚草草打量缪意菱一番:等到陛下面前再介绍吧,快点快点,陛下要是在见到你之前睡过去,明天我们都得挨骂。 缪意菱有些听不懂她和曾效理之间的对话,只猜测哑末的国王可能患有嗜睡的问题,或者是休息的不太好,今天状态不佳。 但直到看到哑末的国王,缪意菱才知道睡过去其实就是表面上的意思。 维多利亚把两人直接带到一间套间,前后有两个房间,面积宽大,布置典雅。 套间里面的一间房间像是卧室,而他们所在的是套间的外间,放着造价不菲的长桌、座椅等家具,以及各种精美古朴的陈设摆件。 正中间是一张宽大的床,木色床帏向上卷起,露出卧在床上的身影。 床的旁边站着一位和维多利亚穿着打扮相似的少女,隔三差五地轻轻拍打着老人的肩膀,垂下头呼唤道:陛下,醒醒。 维多利亚风风火火地冲到床边,用稍大一些的声音报告道:陛下,肖顾问和您要见的地心人都来了。 沙哑而惺忪的声音响起:是吗,终于来啦。 另一位少女赶紧和维多利亚一边一人,将老人的上半身搀扶起来,并且眼疾手快地在老人的身后塞了一个填充材料异常饱满的枕头。 从动作的熟练程度来看,缪意菱觉得她肯定不是第一次第二次这么做了。 这也难怪,毕竟哑末国王看起来太老了,像是一具枯萎晒干的人皮被悬挂在枯木上。 她的双眼的眼皮松弛地垂落,让人不知道她到底睁没睁开眼,脸上皱纹弥补,深的像是被刀刻下却不流血的割痕。 尖锐的肩胛骨从袖管上方凸出来,就像是衣架的弯钩。 她的身形很小,因为驼背而蜷缩起来,下身被被子盖住。如果不看脸,只看体型,说她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孩也有人相信。 陛下。曾效理向前一步,使了个简单的礼。 缪意菱如法炮制。 老国王的头缓缓转向她们的方向,缪意菱依旧看不到她的眼睛,不过她猜国王能看见她们两人,因为国王缓缓开口道:肖增,这个姑娘是地心人? 缪意菱主动回答道:是的,国王陛下。 怎么进来的? 误打误撞。 老国王许久没有再说话。 过了半晌,就在两个女官和曾效理面面相觑,犹豫着要不要叫醒国王时,她的头突然颤抖了一下,像是从梦中惊醒。 你是一个人来的?国王问。 我还有三名同伴。缪意菱说。 老国王问站在她身边的侍女:小维啊,你哥哥说,找到的装甲车里有几个人来着? 从这句话中,缪意菱知道了两件事,一是在花园中和曾效理对话的巡查指挥官原来是维多利亚的哥哥。 另一个信息点,则是维多利亚的哥哥已经把发现林茵和萨姆的事情上禀哑末国王。 维多利亚提醒道:陛下,是两个,都是从光冠城来的,一个仿生人和一个人类。 哦,小姑娘,听到了小维的话吧,你的同伴是不是这两个人。 缪意菱说:不止,陛下。我有三名同伴。 老国王的声音中出现了些许的疑惑:那个人还在毒区? 她是和我一起进来的。缪意菱回答。 维多利亚震惊地望向她:这不可能,城墙的基因识别系统不可能只判别出一个人,除非 曾效理若有所思地说:除非,那个人拥有哑末记录在库的基因中,权限最高的基因。 王室的基因。 维多利亚骤然间想到了一个人,她猛地转头看向老国王,却在开口之前的一瞬间迟疑了。 说吧。老国王的声音很平静,你想到什么。 维多利亚有些犹豫地说:陛下,您要不要见一见控制中心驻兵说的那个长相特别的人? 虽然她说的隐晦,但这个房间中的所有人都知道她指的是谁,所谓的长相特别,又是特别在哪里。 又是半晌沉默。 叫她进来。老国王慢慢地说。 缪意菱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一些,这样的发展正是她所希望的。 祁碉在所有市民前都露过面,驻守在哑末禁地的士兵们也都看到了她的真面容,怀疑着祁碉和安乌娅、和王室之间的关系。 缪意菱在赌,即使国王真的是对安乌娅不利的凶手,也不会这个时刻伤害祁碉。 令她真正紧张的,是祁碉现在的精神状态。 缪意菱尽可能地收敛着自己的表情,在内心希望祁碉已经恢复了清醒的状态。 但事实给了她重重一击。 祁碉的双眼无神,失去了灵动的光泽,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机械仿生人偶,嘴里一味地重复着一句清晰的话:让我过去,让我过去 缪意菱感觉自己的心脏紧紧地收缩了一下,产生了一种从高处坠落的眩晕感。 祁碉怎么了? 她从没有看到过祁碉这个样子,以前祁碉的精神状态异常的时候,最多只是喜怒无常,或是极其消沉,或是活跃至极。 但从来没有出现过完全失去神志的情况。 结合她的种种怪异行为,冷静下来之后,缪意菱有一种猜测,那就是哑末的控制中心对祁碉脑中的仿生装置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干扰到了祁碉的正常思维。 哑末对仿生人的态度是显而易见的厌恶和排斥,所以,缪意菱保持了沉默。 她宁愿让哑末的人相信祁碉是单纯的疯子。 当老国王看到祁碉长相的一瞬间,瞬间僵硬的脊背被缪意菱敏锐的双眼捕捉到了。 地心人这才意识到,无论祁碉做了什么没做什么,都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 她和哑末王女一模一样的脸,就是最大的问题。 国王的视线有若实质,死死地盯着祁碉的脸,房间中的所有人基本都是这个反应,两名女官震惊地打量着祁碉的面孔。 曾效理也这才发现,来到哑末后那种怪异的、不分场合时间出现的熟悉感,到底是因为什么。 除了色彩杂乱蓬松的卷发,眼前这名年轻的女人长得和安乌娅的画像及雕塑一模一样,像是直接从画里跳出来的,又或是雕像活了一样。 地心人,这是你的同伴?老国王不辨喜怒地说道。 是的。 她从什么地方来,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去控制中心要干什么,都如实告诉我。 第86章 缪意菱垂眸:她叫祁碉,是光冠城尖端机械科技公司的首席研发官,专攻人工智能和机械工程。至于她要去控制中心做什么,我并不知情。 既然是光冠城的人呢,你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国王问。 关于这一点,缪意菱并没有隐瞒:我们需要找到通往地心的通道。 林茵和萨姆那边已经暴露了她们和联邦军不对付的事实,在隐瞒下去也没有意义,还可以试试老国王的反应,看看她是什么态度。 老国王并没有任何回答,而是转头看向站在身边的维多利亚。 小维,给祁碉做个基因检测。她淡淡地说,听不出情绪。 维多利亚应了下来,带着祁碉出门的时候,她的表情中混合一种奇特的激动,只不过因为是在国王的面前,才强装镇定。 缪意菱默不作声地注意到了这一切,再一次意识到安乌娅在哑末人心中的地位之高,完全是处在全民偶像和神化之间的某个中间位置。 肖增,你带她回去。 老国王的声音变得异常困倦,刚才的情绪起伏极大程度上消减了她本来就不多的精力。 是。 曾效理应了一声,向缪意菱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缪意菱却上前一步:国王陛下,我请求您将我和祁碉的住处安排在一起。 国王缓缓转向她,表情和目光都被苍老的皮肤深深隐藏起来,看不出她的情绪。 为什么?老国王问。 您也想让她恢复正常不是吗? 缪意菱沉静地说,仿佛没有感受到老国王探究的眼神像是冰锥一样在她的脸上划过。 老国王没有顺着她的话说,而是反问道:哦?你能做到? 不能,我没办法让她恢复正常。缪意菱坦然的说道,换来了曾效理震惊的目光。 他完全搞不清缪意菱想做什么难不成是想激怒国王?因为这句话就像是在耍人一样。 国王却不动声色地说:那我凭什么让你们住在一起? 缪意菱镇定地说:就凭离开我,她会在现在的状态上变得更疯。 第76章 石子 一位年纪稍长的女官领着缪意菱穿过宫殿的长廊, 来到一扇门前。 那是一扇看起来厚重无比的木门。门的一左一右,分别有两个高个子的士兵在站岗,看见两人走来也目不斜视。 国王陛下吩咐让您住在这个房间, 女官轻声细语地说道,另一位客人已经在里面了。 缪意菱点点头, 随意地看了一眼把守在门前的士兵:他们要一直在这里吗? 女官微笑道:请您谅解。 那就是是的意思了。 缪意菱接过女官递给她的烛台,婉言拒绝了女官帮她整理房间的请求。看着女官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另一头, 缪意菱伸出右手放在门上。 只是虚虚放在门上, 并没有用力。因为她意识到自己开门之后, 将会看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祁碉,这让缪意菱产生了罕见的迟疑。 或许连祁碉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每次看到缪意菱的时候,她的眼中总会闪烁着快乐和满足的火花。 考虑到身边还有士兵在站岗, 缪意菱的停顿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她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吐出, 缓慢而坚定推开房门。 房间里是一片黑暗, 窗帘紧闭, 没有开灯,仅有的光亮是缪意菱手中烛台发出的摇曳火光, 映照在窗边的一个身影上,在旁边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 祁碉乱蓬蓬的头发让影子的比例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和人相去甚远, 显得有几分莫名好笑。 缪意菱扯了扯嘴角, 将房间里面的灯打开。 祁碉对骤然亮起的灯光毫无反应,依旧是呆呆地凝视着窗外不知名的方向。 祁碉。 缪意菱轻轻地叫了祁碉一声,声音中的温柔可能会吓坏所有熟悉她性格的人。 祁碉没有反应。 缪意菱还没来得及嘲笑自己莫名其妙的自信, 祁碉却突然动了动一边的耳朵, 空茫一片的眼睛转向缪意菱的方向。 她的嘴唇蠕动几下, 缪意菱却分辨不出她到底在说什么。 地心人向前走了两步,来到祁碉的面前,单手托住她的下颌,用不容置疑的严厉语气问道:祁碉,你还有自己的意识吗,有就点点头。 当对上祁碉焦糖色的眼睛的时候,缪意菱发现,祁碉的双眼已经完全丧失了活动的迹象,就像是一对做工精湛但没有启动的机械义眼。 缪意菱的脸上浮现出了几分挫败,她叹了口气,挫败又不甘心地捏了捏祁碉脸颊上的软肉。 小疯子。她喃喃叫出了心底对祁碉的称呼,你到底怎么了? 令她始料未及的是,一只小手突然出现,盖在她放在祁碉脸上的那只手上面。 缪意菱带着几分调侃地看着祁碉:怎么,给你捏疼了? 她知道祁碉不会回答,说这话只是为了单纯调节一下氛围和自己的心情,全当自娱自乐。 但在面对祁碉的时候,下一刻发生的事实总是出乎缪意菱的意料 不要、不开心。 从祁碉口中发出的说话声音变了。 原本流畅绵软的嗓音现在莫名带上了金属的质感,就像是没有经过仿生处理的老式机器人的声音。 缪意菱的理智告诉她这个信息,但她的情感却在不断提醒她祁碉刚才说话的内容。 她上下打量祁碉几眼,惊诧道:小疯子,你刚才是在对我说话? 祁碉又不说话了,刚才突然冒出的一句像是一池深潭中冒出的波纹,快速消失,恢复了原来平静死寂的状态。 而缪意菱就是造成这圈波纹的那颗小石子。 不,准确的说,她脸上失落的表情才是那颗石子。 缪意菱见祁碉真的又不说话了,泄愤似地拧了拧她脸颊上的肉,但终究是没舍得使劲,在松开的同时,最后拍了拍她的脸颊。 我真是欠你的,小疯子。缪意菱自言自语道。 你欠她钱了? 缪意菱:? 这不是祁碉的声音,但房间里面也明显没有第三个人了,缪意菱对这突然出现的声音感到无比诧异,她向声音的来源看去。 一颗脑袋从窗沿上冒出半个头顶来,被室内的灯光一照,头顶的黑色发丝闪烁出原本的暗红色光芒。 认出来人是谁,缪意菱慢慢挑起一边眉毛:菲恩迪特小姐,你不应该是在监狱里嘛? 林茵手臂用力,撑着窗台矫健地翻到房间里面,闻言翻了个白眼,咬牙切齿地说:你还知道我在蹲监狱啊。好歹也是同伴,你在国王面前,真就一句好话也不给我们说? 缪意菱问:你怎么知道我见到国王了? 来的路上,听见有人在说这件事,地心人和丧失理智的人类,还有什么,那个人类和安乌娅大人长得一模一样。 缪意菱刚要开口,林茵突然比了个暂停的手势:稍等,后面还有个人。 不出意外,片刻后重复林茵动作爬上来的是银色短发的仿生人,萨姆。 当仿生人上来的一瞬间,缪意菱就敏锐地感受到了萨姆的异常。和祁碉很像,都是双眼无神,动作迟缓,一顿一顿地像是程序卡了。 只不过萨姆的异常状态明显比祁碉要轻一些,还能听懂林茵的指令。 林茵让祂先不要靠近祁碉,萨姆就真的撤回脚步,乖乖站在林茵的身后。 祂这是怎么了?缪意菱皱眉问道。 林茵言简意赅道:疯了。 缪意菱:? 这不是很明显吗,跟祁碉一样,听不进去也不会说话了。我给祂装了武装肢体,打不过,所以只好跟着祂一起来了。林茵抱怨道。 缪意菱皱起眉头:祂也想闯进控制中心? 林茵却说:什么控制中心,祂是来找祁碉的。拦都拦不住,也不知道这家伙脑子出什么毛病了。 对了,你说也是怎么回事? 缪意菱默不作声地看了一眼祁碉。 顺着她的视线,林茵也注意到了祁碉的异常,诧异道:这家伙怎么回事?也疯了? 缪意菱皱了皱眉,虽然自己总在心里管祁碉叫小疯子,但听到别人说祁碉疯,她心里却并不舒服。 被这么叫她。她说, 林茵看她一眼,吊儿郎当地举起双手,比了个投降的姿势:好,好,不说不说。那请问她是精神疾病又发作了吗?我看着怎么跟萨姆的状态差不多呢? 第87章 这是个好问题。 萨姆的异常状态的出现更加肯定了缪意菱的猜测,那就是祁碉身上出现的异常并非偶然,而更有可能是受到了哑末中某事物的影响。 不出意外的话,答案很有可能就存在于被严密保护的控制中心中。 缪意菱简要地把自己的想法和林茵说了,却受到了林茵的质疑:但是监狱里的其他仿生人好像都没有想萨姆一样受到影响,都状态挺正常的。 你见到监狱里面的其他仿生人了?缪意菱问。 林茵点头:哑末的监狱里囚禁的基本都是仿生人,脸颊脖子上都有编号,型号老旧的比较多。一个人类都看不见,估计关我们的那座监狱是专门用来关仿生人的。 说到这里,她啧了一声,想起了自己的遭遇,不爽地说:本来我还不用和萨姆关在一起,结果你们把我是尖科总裁的事情告诉哑末巡查队了,搞得我也被关起来了。 缪意菱静默一瞬。 这件是不是她或者祁碉说的,而是曾效理告诉他在哑末的朋友。 她没把真相告诉林茵,而是换个话题问:你和那些仿生人有交谈过吗? 林茵耸耸肩:祂们都抢着和我交谈。明明狱警也是人类,那些仿生人却好像多少年没有见过人类一样,不知道为什么。 缪意菱解答了她的疑惑:这里的人大多是地心人和人类的混血,像你这样的纯种人类很少。 林茵说:我们隔间里有个仿生人,是十多年前的旧型号了。我问祂怎么进来的,祂说自己是因为一个预言,所以被哑末人关起来了。 缪意菱若有所思地重复道:预言? 林茵嗯了一声:好像是哑末的前任国王顾问有个什么预言之类的,二十年后会发生一场仿生人的□□,仿生人将失去理智攻击人类,毁灭人类文明。 前人国王顾问?缪意菱思考道,这倒是个没有听说过的新名字。 她决定之后去问问现任的国王顾问曾效理。 林茵摊了摊手,不以为然地说:这种阴谋论多了去了,在光冠城半个世纪前就有好多人这么说了,不过都是些买不起仿生人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我觉得不重要。 缪意菱心想,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哑末的王女安乌娅,很有可能就是仿生人的创始人殷密青。 这一切的一切,很可能是一场持续了半个世纪的阴谋。 可随即,更多的疑问出现在缪意菱的心中: 为什么祁碉和萨姆会出现这样的症状,是什么干扰了祂们的程序吗?为什么祁碉会受到哑末控制中心的吸引,萨姆却受到的是祁碉的吸引?为什么其他仿生人没有受到影响? ...... 她觉得自己、祁碉、林茵和萨姆,都在这场阴谋的漩涡中越陷越深,被旋流裹挟着。在看清到底是什么造成的这朵漩涡前,她们别无选择,只能不断下沉。 第77章 聚集 缪意菱和林茵合力把祁碉搬上了床, 祁碉就像个没有自主意识的人体模型一样任她们移动。 萨姆直挺挺地站在旁边,一动不动。 就让这家伙站着吧,反正我看祂也不用休息。林茵嫌弃地说到。 缪意菱随口问道:监狱里提供的是金属溶液, 还是仿生人能量仓? 哑末的监狱中囚禁着大量的仿生人,这些仿生人不可能毫无动力地一直运转下去。因此哑末必定有给它们提供维生品。 令缪意菱奇怪的是, 既然这些仿生人在预言中被认为会毁灭人类文明,那么为什么哑末还要花力气养着这些仿生人? 如果是因为不想让哑末的秘密流传出去, 所以不能将这些仿生人放逐, 那让它们损耗能量, 变成一堆废铁也是可以的。 缪意菱可不觉得哑末人会考虑仿生人也是人类这样的问题。 疑点的背后,哑末总有自己的考量。 林茵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背后的含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谁知道,说不定是当成实验小白鼠, 从这群仿生人观察外界的□□什么时候发生。 也有道理, 缪意菱想。 不过就萨姆和小雅来看, 仿生人群体的变化首先是在高智能的个体上体现, 监狱中的低型号仿生人并不一定能说明什么。 你们是怎么出来的?缪意菱问。 走出来的呗。林茵敷衍地说。 缪意菱不赞同地皱了皱眉,在她锐利的视线下, 林茵叹了口气:我说真的,那监狱的门坏了,我们走出来的。 坏了? 林茵点头。 那其他仿生人呢?缪意菱问。 乖乖呆在监狱里呢, 跟有人类命令过祂们不准动一样, 一个跑的都没有。 缪意菱点点头。 这座隐形城市中发生的怪事诡事太多,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清楚。与其纠结那些,还不如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们得回去, 她直言不讳道, 哑末发现你们跑了之后, 会牵连到我和祁碉。 如果我和她都进监狱了,我们就彻底没救了。 林茵笑了一声:我倒是想,你帮我把萨姆搬回去? 缪意菱皱起眉:祂不听你的了? 这个嘛,分什么事事情了。 林茵打了个响指:萨姆,给我倒杯水来。 萨姆淡灰色的眼球像是瞄准猎物的枪口,瞬间盯住了林茵的脸,仿佛在识别这个指令是谁发出的。 在看清是林茵后,祂沉默了一会儿,动作僵硬地朝着房间中放有水壶和杯子的桌子走去,用完美的仪态倒了一杯淡水给林茵。 林茵接过,抿了一口,清清嗓子,用比刚才稍大的声音说:萨姆,回监狱去。 萨姆瞟了一眼她,路过林茵和缪意菱,步伐毫无停顿地回到了之前所站的位置。 缪意菱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祂现在只在和祁碉无关的事情上听你的。 没错。 地心人打量着萨姆:要是我们强行把祂搬回去,有可行性吗。 祂身上有武装义肢,要想和我一起被轰成骰子的话,就试试呗。林茵说道。 缪意菱摇头:还是算了,你可能没事,但我一定凶多吉少。 林茵:? 你从哪里看出来我会没事的?她不可思议地问到。 缪意菱没理她。 林茵和萨姆之间复杂的关系和情感纠葛,她看不懂,也不在乎。但确定的是,在尚存一丝理智的时候,萨姆肯定不会伤害林茵。 可她就不一定了。 缪意菱叹了口气,妥协到:你们就呆在这里,明天有人来必须马上藏起来。 就这样,林茵和萨姆睡在了祁碉和缪意菱的屋子里。 缪意菱变成犬型,跳上床,轻车熟路地用身体和尾巴围成一个圆弧,圈住其中的祁碉。 祁碉睁着双眼,看向天花板,整个人显得很平静。 缪意菱的尾尖动了动,扫过祁碉的脖颈。 气流抚过祁碉的面部,祁碉不由得眨了眨眼。 一个弯曲的弧度出现在狼犬的嘴角,类似人类的笑容。 狼犬的耳朵机灵地抖动两下,外界的异响让它骤然从浅层睡眠中恢复了理智。 缪意菱警觉的睁开眼睛,发现窗户边站着一个瘦长的黑影。 祁碉还在她的怀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胸膛均匀缓慢地上下起伏。 而林茵这是躺在离她们最远的一侧,双手交叠搭在小腹上,眼睛闭得安详。 显然 ,站在窗户边的人选,最有可能的就是萨姆了。 缪意菱悄无声息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厚厚的地毯消弭了肉垫撞到地面上的声音。 她谨慎地绕到萨姆的身边。 萨姆转头看了她一眼。 窗外仿真月亮的月亮洒落在祂的脸上,显得仿生人白的透明,一双浅灰色的眼睛也像是两颗玻璃球,通透,而平静。 萨姆恢复正常了,缪意菱想。 那祁碉呢? 黑色庞大的犬类黑影收缩抽条,无声地在地毯上变成了人类的形态,使得缪意菱所在的高度能看到萨姆垂眸看向的位置。 从楼下传来的声音,让犬类形态下的缪意菱感到非常不妙。 很多脚步,但这些脚步并不杂乱,不是整齐划一,但都遵循着同样的频率。这种步伐频率,缪意菱就只在仿生人身上听到过。人类不可能有这种声音。 那就意味着 缪意菱定睛向下看。 城堡之外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了一群的人不,缪意菱更看清了一些之后发现,那些都是脸颊上印有黑色编号印记的仿生人。 第88章 黑夜分不清人,仿生人聚集成黑压压的一片,所穿的衣服都不是哑末的款式,更接近于光冠城几十年前的品位。 队伍不整齐,仿生人之间也没有任何交流,位置散乱无序,像是一个一个自发地聚集到这个地方。 祂们脸上的表情呆板木硬,眼神僵直,直直看向前方。不知为何,缪意菱总觉得祂们是在看向她们房间的方向。 从窗框下方的视野盲区中跑出一队护卫,试图拦住仿生人们前进的步伐。 城堡中的声音从几个人的呼喊,一直传递下去,最后变成了几十几百个人的声音,每个人都透露着惊慌的不敢置信,声音越来越大,离缪意菱她们的房间越来越近。 不只一人在缪意菱她们的房间外跑过,沉重的步伐砸在地板上,听起来是配备着武器的城堡守卫正跑着聚集在同一个地方。 床上的林茵越来越大的声音吵醒,她睁开眼,睡眼惺忪瞬间变化成清醒,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发生什么了? 她转头,注意到缪意菱和萨姆正站在窗边。 怎么回事,你也去陪祂站桩了?林茵问。 但很快,她就发现萨姆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样子,因为仿生人口齿清晰地回答说:缪小姐是来看外面的情况的。 林茵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但并没有提起这件事。她站起来走到窗边,好奇道:外面听起来很乱,肯定是大事吧。 在她身后,传来一道微微沙哑而迷茫的声音:好吵,怎么晚上了? 来自两个人类和一个仿生人的目光瞬间汇聚到床上躺着的人身上,林茵惊道:你也清醒了? 祁碉茫然地啊了一声:什么清醒,什么是也,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了。 她掀开被子,一脸疑惑地环顾着这间陌生的房间,看到缪意菱的身影,双眼一亮:这里是什么地方,意医生你知道吗? 缪意菱沉稳地问:你记忆里最后发生的事是什么? 你叫我躲在花园的雕像后面,等人送能改变长相的东西过来。祁碉乖乖回答道,后面再睁开眼,就是现在了。 林茵问萨姆:你呢? 萨姆说:和祁碉阁下一样,我最后的记忆也是在监狱里,对这里没有任何印象。 缪意菱和祁碉对视一眼。 可就在这个时候,祁碉也来到窗前,看到了已经走到城堡之下的仿生人队伍,正在和来自城堡的士兵不断抗衡。 说是抗衡,其实真正做出行动的就只有士兵等人,那些型号稍旧、智能程度又不高的仿生人只是一味地向前涌去,像是一波又一波无法阻挡的浪潮。 祁碉顿时愣住了:发生了什么? 缪意菱摇头:不知道。 她意味深长地看向萨姆:也许要问这个房间中的另外一位仿生人,萨姆。 萨姆温驯地说:缪菱阁下说的对,也许我身上发生的现象可以解释祂们的异常。 祁碉有点着急地说:这不是解释不解释的问题了,你看祂们已经快要伤害到那些士兵了。 仿生人们不断向前挤去,前面的被士兵勉强拦下,后面的仿生人却又跟了上去,导致越来越多的人汇聚在士兵的前面,形成的力量逐渐增加。 就在这时,有一个士兵顶不住了。 在又一个仿生人试图推开他的手臂时,士兵一个不注意,向后仰去,被推的摔到在地上。而推到他的仿生人却丝毫没有犹豫的意思,看样子马上就要踩在他的前胸上。 祁碉急了,她看不得有人在自己面前受到伤害。 别再往前走了!她高声喊道。 奇怪的是,那个仿生人真的停顿住了。甚至不仅是那一个仿生人,所有聚集在城堡前、来势汹汹的仿生人全部都停住了步伐,同时站在原地。 搞得士兵们一时间摸不着头脑,更加戒备地盯着眼前的这些仿生人,生怕祂们突然再次启动。 祁碉也愣了,她喊得声音其实不算很大,而且她们的房间在城堡的三层。就算是队伍最前排的仿生人能听到,但队伍最后面的仿生人一起停下了到底是什么情况? 祂们离城堡前的园林边缘甚至还有一段距离,总不可能也是听到了祁碉的喊声吧? 缪意菱骤然想起萨姆的话说不定,这些仿生人和祂之前的情况一样。 萨姆是为了祁碉来的。 那么这些仿生人的目标,是不是也是祁碉? 第78章 邀请 祁碉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只不过她没有去想这背后的弯弯绕绕,而是对着窗外大喊道:向后 突然,一只修长的手从后面伸出来, 捂住了祁碉的嘴。 缪意菱清冷的声音在祁碉耳畔响起:不要喊,把指令在脑海中想一遍。 虽然不明原因, 但祁碉还是乖乖照做,在脑子里想到:往后退, 不要伤人! 话音落地的那一刻, 所有仿生人都动了起来, 同时向后退了一步。 从祁碉所在的位置来看,仿生人所组成的队伍整体向后移动了一段距离,和城堡士兵们所组成的防线分开,中间留出了一条空旷地带。 祁碉终于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这样一来, 就不会有人在这场冲突中受伤了。 站在边上的林茵却感觉自己身边的萨姆好像晃了一下, 低头一看, 这个仿生人的左脚竟然也微微地后退了一步。 林茵狐疑地问道:你故意的? 萨姆摇头。祂没有那么无聊。 缪意菱也向祂的方向瞟了一眼,目光在祂向后撤的步伐上顿住, 若有所思。 祁碉眨了眨眼,茫然地看向缪意菱:意医生,接下来该怎么办? 缪意菱收回目光, 沉着地说:让祂们回到监狱中各自原本的位置。 祁碉愕然道:监狱?祂们是犯了错被关进去的? 缪意菱说:这件事很复杂, 我一会儿和你解释,你先按我说的做,不然可就不是没有人受伤了。 她向下指了指, 仿生人此刻的静止在城堡士兵们的眼中显得十分可疑,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保持着警惕的姿态, 另一部分人趁着这个空隙回到城堡中,拿出了更多的武器。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迟迟没有开始攻击,只是在交头接耳,时不时向着城堡的方向隐晦地瞥去一眼。 即使是缪意菱的耳朵,也无法听到他们完成的对话,只听到了零零散散几个关键词,其中似乎有女王和命令的字眼。 祁碉也看见了士兵们拿的武器,赶紧心中继续默念道:回监狱去,越快越好,回到你们本来的位置。 仿生人们动了起来。 祂们向后转动,一个接一个地跑了起来,不到几分钟,就消失在祁碉她们的视线之外。 城堡之外的士兵们举着武器,对眼前的一幕怎么也摸不着头脑,茫然地看着仿生人的队伍跑远。 最终,他们并没有回到城堡中,而是选择继续在原地站岗,防止仿生人再次袭来。 天快亮的时候,又有一波士兵赶到城堡之外,与原来的那一拨士兵进行交接,两拨士兵同时在城堡外进行把守。 这一晚,祁碉等人也没有再次入睡。 因为祁碉失去了记忆,林茵和萨姆对城堡之内的情况又不了解,所以几人把自己知道的情况都交换了一下,主要是帮助祁碉理解现在的情况。 但祁碉的表情却变得越来越茫然。 在出到哑末,她的意志还清醒的时候,祁碉曾在人质安迪的家中见到过安乌娅的画,也意识到了自己和她长得很像的事实。 但那时,她只觉得这一起只是巧合而已。 安乌娅是一个世纪以前的人,祁碉困惑地说,所以我不可能是安乌娅。 即使祁碉失忆了,但林茵和萨姆都见过她小时候的样子,这说明祁碉今年最多也还不到25岁。而安乌娅的失踪,已经是近一个世纪之前的事情了。 国王给你做了基因检测,结果未知。缪意菱平静地说道。 安乌娅的母亲,哑末的国王都觉得她和安乌娅之间有血缘关系? 祁碉眨了眨眼,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变了,兴奋和若有若无的希冀变成了她眼中的点点光芒:你说,她会不会是我的亲人?也许她是我的母亲也说不定呢。 不明的身世一直让她有一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漂泊感,如果知道自己有家人在这个世界上,即使现在已经去世了,对祁碉来说这依旧是一个慰藉。 缪意菱没有说话。 第89章 她想的更多。 祁碉脑子里面的东西显然是很小的时候就被装上了,也就是说,祁碉并非完全是自然的产物。 安乌娅的身份又非常特殊,很有可能是仿生人之母殷密青的本名。加上祁碉和安乌娅一模一样的面容,在人类之中即使是母女也很难达到这样的相似度。 缪意菱其实更倾向于,祁碉其实是某种实验的产物。 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看着祁碉充满希望的微笑。 她不想给这个女孩泼冷水。理智如她,即使知道机会渺茫,但缪意菱依旧希望事情真的像祁碉想的那样温馨。 她希望真相不会伤害到她。 就在这时,缪意菱的耳朵动了动,她捕捉到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脚步声,频率有些熟悉,像是昨天那个叫维多利亚的宫廷女官。 她挥了挥手,让林茵和萨姆躲起来,然后镇定地打了门。 维多利亚抬起头,震惊地看向在她抬手敲门之前,就被打开的房门,困惑道:你怎么知道 缪意菱把耳边的碎发抚到耳后,淡淡地说:我是地心人。进来吧。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维多利亚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踏进房间。 缪意菱观察到在看到祁碉的那一刹那,维多利亚的眼神变了,牢牢地定在祁碉的身上,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脸颊微红。 这是什么反应?缪意菱狐疑地想到,同时探出半个身子,挡在祁碉身前。 请问您来有什么事情吗?她问道。 维多利亚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咳一声,向后退了一步,恭敬地说:国王陛下让我领祁碉大人前往控制中心。 缪意菱有几分意外地挑了挑眉:怎么又让去了? 维多利亚沉默以对。 被缪意菱挡在身后的祁碉左看右看,摸不清楚现在的情况,索性小声问缪意菱:控制中心是哪里? 你在失去意识的时候一直想去的地方。缪意菱告诉她,同时打量着祁碉的表情,发现女孩的脸上是一片茫然。 不记得了? 祁碉摇头:不记得。 维多利亚感觉到不对,疑惑地打量着祁碉:祁碉大人,您 对于这个称呼,祁碉局促地眨了眨眼:就叫我祁碉好了,那个,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之前都干了什么,给你们造成的困扰我很抱歉。 维多利亚连忙摇了摇头,而后迟疑地问道:祁碉大人,那您还去吗? 缪意菱也静静地看着祁碉,想要知道她的答案。 祁碉垂眸思考片刻:去。 她想要知道是什么东西干扰到了自己的思维,这样的事情再发生,谁也不能保证她会不会伤到自己身边的人。 再者,结合她到了哑末才出现的异常,以及她的面孔和安乌娅一模一样这个事实,祁碉觉得,也许可以在这个叫做控制中心的地方,找到能自己身世之谜的答案。 听到祁碉的回答,维多利亚侧过身:那请您跟我来吧。 等等,缪意菱突然开口道,我也和你们一起去。 维多利亚愣了一下,犹豫道:您跟着去是可以,但您没有进入控制中心的权限,只能和我等在外面。 缪意菱点头:我知道了。 看维多利亚的反应,她并不知道祁碉恢复了正常,那在这一个晚上里,到底是什么让国王改变了态度,允许祁碉进入控制中心? 排除所有可能性,剩下的,也只有那份检测报告了。 在离开城堡,以及前往控制中心的一路上,缪意菱和祁碉都感觉到了强烈的注视感。 市民们的视线纷纷落在祁碉的脸上,带着敬畏,夹杂着惊异和迟疑,仿佛不能确定面前的人到底是谁。 祁碉路过的地方,所有人的步伐都不约而同地变得迟缓起来,就像是想要多打量打量这个和他们国家的神女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庞。 他们看到维多利亚身上属于王室侍从的服装,不敢上前,只是纷纷和彼此交头接耳,议论着祁碉的来历。 维多利亚对此显得很淡定,不过她也很理解这些人,毕竟她已经被祁碉的脸冲击过一次了。 顺着王室城堡前的一条主干道,她们一直向着同一个方向行走。远远地,祁碉就看到了被称为控制中心的建筑,愕然道:丘瑞斯? 缪意菱说:不,这是哑末的控制中心。 祁碉疑惑地发出一声鼻音:怎么和光冠城博物馆里的丘瑞斯长得一样? 缪意菱看了她一眼,心说这个答案也许只有等祁碉进入控制中心之后,才能由她自己找到了。 控制中心前的士兵早就接到了命令,三人很顺利地来到控制中心的大门前。 维多利亚将自己的瞳孔对准控制中心大门上的生物识别器,国王通知控制中心为她开了一次性的通过权限,专门用于此时为祁碉开门。 请进,祁碉大人。 随着厚重的大门缓缓敞开,维多利亚向祁碉微笑着说道。 第79章 母亲 在祁碉踏入控制中心之后, 大门在她的身后缓缓关闭。 祁碉连忙转身,看着两扇门之间的缝隙中,缪意菱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笑容。 虽然随着大门的关闭, 缪意菱渐渐消失在祁碉的视野中,但她眼中透露出的坚定和温暖, 还是让祁碉鼓起勇气,正视前方的未知。 她的面前还有一扇门, 由冰冷的亮银色金属构成, 严丝合缝地关着, 留下中间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缝隙。 门的最上方有一块正方形的灯牌,散发出微弱的红光,像是在警示来人这里禁止进入。 随着一声像警鸣一样的声音响起,灯牌上的颜色迅速转变为象征着准入的绿色, 金属门也在祁碉的面前向两边滑动分开。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向控制中心之内看去。 祁碉愣住了, 她甚至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 映入眼帘的, 是像是一坨肉一样的东西,整体呈现出淡黄色的颜色, 表面光滑却莫名黏腻,边缘的肉边垂落在地上,随着像是呼吸一样的节奏一抖一抖。 祁碉努力吞咽了一下。 缪意菱想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她想知道答案, 所以我要去做。祁碉想到。 缪意菱是地心人, 祁碉虽然有个机器做成的仿生脑子,但并不会对地心人产生服从的欲望。所以,满足缪意菱的好奇是祁碉自己的愿望。 祁碉对地心人的爱, 把祁碉牢牢定位在人类的身份上。 缪意菱是祁碉的自我定位基点, 也是她的勇气和动力来源。 祁碉鼓起勇气, 走近了这段好像正在呼吸搏动的软肉。打量着打量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祁碉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的走势,恍然大悟。 这不是生蚝的肉吗? 整个建筑的样子是生蚝的壳,里面的内核做成生蚝肉的样子,建造这里的人还挺讲究,祁碉苦中作乐地想道。 还没等她思考出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一个轻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吓得祁碉一个踉跄,差点没有摔到在地上。 请把您的手放在它的身上。 祁碉惊恐地向后看去,只见一个拥有完全机械化外表的机器人站在她的身后,无声无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机器人的外形既不像哑末城区街道上行走的侦查机器人,也和光冠城内仿生人长得不一样,更像是两者的混合体。 祂有五官,也有明显的四肢,但却和人类的外形相差甚远。 非要形容的话,面前的机器人就像是拥有粗糙骨架的仿生人,剥去了外面的那一层人皮,而显露出下面机械化的本质构造。 你,你让我干什么?祁碉结结巴巴地问道,尽管她其实听清了仿生人的话,但还是不可置信地确认道,把手放在这个东西的身上? 看着有点奇怪,而且 虽然面前的生物看着没有牙齿,但接近于呼吸的频率,总让祁碉觉得,在它的某个部位藏着一张嘴,当她的手放上去的时候,说不定就会被狠狠地咬上一口。 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后的机器人平静地重复道:请把手放上去。 对于祁碉来说,重复的指令会给她很大的压力,让她下意识地想要服从。 她知道这是自己的仿生脑子带来的影响,但目前的情况看来,这么做也是唯一的选择了。 祁碉叹了口气:好吧。 她十分迟疑地抬起手,缓缓靠近似乎正在蠕动的那坨蚌肉。 触感并不软,而是光滑、坚硬且具有韧性的,就像是摸到了汽车的金属外壳。 第90章 在手心和生蚝肉完全接触的那一瞬间,一圈颜色清淡柔和的光晕,像是波浪一样,以接触点为中心向外缓缓扩散开。 祁碉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内好像被注入了一种奇特的能量。 随着光晕扩散到装置的顶部,有点点光粒飘散在祁碉的眼前,慢慢聚拢在一起,最终竟然形成了一个女人的幻象。 女人的脸和身体都是光影的投像,呈现出虚幻的半透明状,悬浮在空中,祁碉需要微微抬起头才能看清她的面容。 她大概三十岁左右,薄唇细眉,眼尾微微上挑。对祁碉来说是全然陌生的长相。 但女人身上的某些特质或者说是气质,不知为何,让她联想到了缪意菱。 在祁碉不知所措的目光中,女人缓缓睁开眼睛,出口的第一句话,就让祁碉愣在当场。 又见面了,孩子。 幻影说道。 又?孩子?什么意思?祁碉的心中缓缓浮起一个猜测,让她既希冀,又凭空生出恐惧。 幻影接下来的话,证实了祁碉心中的猜测。 你应该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身份,你不是人类,而是被我制造出来的。按照地表人的说法,你应该叫我一声母亲。 祁碉颤抖着问道:是你把我制造出来的,为什么? 为什么要把她做成一个和人类、和仿生人都格格不入的怪物? 更令祁碉感到痛苦的是,女人用的是制造这一个词,虽然她的言语中说祁碉应该称她为母亲,但她分明只把祁碉当做一个造物,而不是血脉相连的女儿。 女人微笑道:是我用词不当。你是我创造过的最完美的造物,你形成的过程应该被称之为孕育,而不是制造。 祁碉一怔:你能听见我说话,你现在在哪里? 她还以为女人只是一段投影,一段记忆,没想到这个幻影竟然能和她如此流畅地对话。 幻影中的女人摇头:我猜你会觉得我是在和你对话。但实际上,这只是我留下的一段影像,当你看到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去很久了。 她静默一瞬,淡淡地笑了笑:死亡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你也不必觉得伤感。 祁碉抿了抿唇。 女人明确说明了她只是一段逝去之人留下的录像,但她却能预判到她心中每一刻的所思所想。这让祁碉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幻影女人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留下这段影像,是为了指引你以后的方向。听着,你需要到地心去,把丘瑞斯修好。 这样才能拯救这个世界。 祁碉从她的最后一句话中,品出了十分荒谬的感觉。她磕绊了一下,不可思议地重复道:拯救世界? 她? 如果第一军工集团的所有科学家都修不好丘瑞斯,那单凭她一个精神出了问题的前任工程师怎么能修好呢? 何况,面前这个应该已经去世多时的女人,又是怎么知道丘瑞斯会在她死后出事呢? 她给祁碉留下这段影像,是为了让祁碉去往地下修缮丘瑞斯。也就是说,她早在死前就知道丘瑞斯出了问题。 但她没有选择自己直接去修理丘瑞斯,而是做出了祁碉这样一个人类和机械的混合造物,并且留下一段影视记录,指引祁碉去修。 幻影仿佛具有预测未来的能力,而且能准确地预判祁碉的内心想法:不要怀疑自己的能力,孩子。 我没有那样的能力,只有你有。因为虽然你是我孕育出来的孩子,但你有着比我更加非凡的头脑,一个真正完美的天才的基因。 女人一直平淡的目光中,突然出现了波澜,似是怀念,似是某种更加深重的爱恨交织:我办不到的,你一定可以。 想想你身边的仿生人,想想你在光冠城认识的人类。你必须前往地下,接触到丘瑞斯。 幻影中的女人的语气逐渐强硬起来,与此同时,祁碉能明显地感受到自己内心中想要反抗的想法正在随着女人语气的加强,越来越消减下去。 她开始想要无条件地服从女人所说的一切,就像是仿生人对人类命令的无条件遵从。 女人话中的内容是决定祁碉想法的最后一根稻草。 祁碉会怀疑自己的能力,因为觉得自己无法完成对丘瑞斯的修理而瞻前顾后,犹豫不定。但这只是出于她的信心不足。 如果修好丘瑞斯能帮助到光冠城中的人民,能帮助到所有她认识的、不认识的地表人、地心人和仿生人不管祁碉能不能做到,她是绝对都要试一试的。 幻影中的女人,她的创造者,确实很了解她的想法。祁碉想到。 就在她想法松懈下来的同时,幻象中的女人也轻轻点了点头,欣慰地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的。 那种缥缈深远的感情又出现在她的眼眸中,祁碉忽然觉得,这个女人像是在透过她,透过想象中站在面前的她,去怀念某个相似的人。 你到底是谁?祁碉忽然问道。 但话说出口,她又突然记起,面前的这个女人和她之间并非实时通话,她听不见祁碉的问题。 女人接下来的话也证明了这一点。 祁碉的问题被忽略,她继续说道:等做完这一切后,你应该回到哑末,用你的生命守护这座城市。 幻影中的女人抬眼看了祁碉一眼。 她的眼神锐利,极具穿透力,即使祁碉知道她不能真的跨越时间看到自己,却还是不禁打了个冷战。 这是命令。她说。 祁碉有太多的疑问,可她注意到组成投影的光屏正在逐渐暗淡,边缘有些光粒已经向四周散开。 幻象的时间到了。 祁碉的心中突然涌出一阵慌乱,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自己母亲的样子。 尽管这个母亲将她成为最满意的造物,尽管她用对待仿生人的态度,语气强硬地给她下达了许多原因不明的任务。 但依旧,这是祁碉看到自己母亲的第一面,恐怕,也是最后一面了。 光粒是没办法被她攥在手里的。 女人的上半身正在渐渐消失。 女人平静地注视着祁碉的一举一动,没有丝毫晃动的眼神,意味着她其实并不能看到祁碉的动作。 我叫殷密青,她突然开口道,声音很轻很轻,很高兴认识你,你是谁? 祁碉看着她的脸消散在光点中,怔愣许久才回答:祁碉。 我的名字是祁碉。 第80章 壹号 女人的身影消散了。 祁碉愣在原地, 迟迟没有动作。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按照殷密青所说的那样,去往地心修好丘瑞斯,然后回到地表的哑末城, 为这座城市奉献出自己的一生? 前者有明确的原因,可后者又是为什么? 祁碉不明白。 令她困惑的远不止这些问题她为什么会被制造出来?当初留下影像时, 殷密青为什么能料到几十年后祁碉所做出的,每一次的反应和心理活动? 又为什么笃定, 连殷密青这个开发出仿生人的天才科学家都办不到的事情, 祁碉可以办到? 祁碉迷茫地站在原地, 突然觉得自己的生命像是被什么洪流所裹挟着。 没有后路,也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也对,她僵硬地提起嘴角笑了笑她是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人类才能有自己的选择,才会有主观意愿, 才有为主观意愿而不妥协的权利。 而祁碉是仿生人, 仿生人的出生都是有理由的, 或者是为了家政目的, 或者是为了保护人类,又或者是为了模仿另一个人类, 抚慰其亲人朋友的内心。 仿生人被制造出来之前,祂们的制造者就已经想好祂们该怎么行动了。仿生人没有选择,也不该有自己的愿望。 祂们的一切都是被设定好的, 包括容貌, 包括性格,包括该怎么样度过一生。 但令祁碉最为痛苦的是,她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一个完整的仿生人了, 她有私心, 有想一直在一起的人, 有自己的意识。 她心如死灰地发现,自己对殷密青的第二条命令是抗拒的。 缪意菱的强硬语气让她能感到安全感,但殷密青不容置疑地安排好她的一生,却只让祁碉感到恐惧。 缪意菱说的没错,她也许更像一个人类,而不是仿生人。 但这个念头并没有让祁碉感到任何的轻松。 她恍惚地站在原地,手还贴着面前造型诡异的大型装置,那像是心脏跳动一般的规律,慢慢地,和祁碉的心跳声所融合了。 更多的能量顺着祁碉的掌心流进她的体内,就像是一个专门为了祁碉所准备的充电仓。 第91章 仿生人充电仓。 不对,殷密青不是为第一军工集团研究仿生人制造的科学家吗,为什么会在哑末设立一座和丘瑞斯相仿的控制中心,并且还和她的造物祁碉能实现某种能量互换? 祁碉尝试着把这些问题联系在一起,一个猜想突然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殷密青就是前任国王顾问。 在她从地心销声匿迹之后,之所以没有任何人能找到她,是因为殷密青来到了哑末这座隐形后消失在地图板块上的失落之城。 一个声音打断了祁碉的思考:小妹,跟我去见国王。 祁碉讶异地抬起头,发现那个长相怪异,像是个半成品仿生人的机器人正站在离自己不远处,将不甚灵活的金属手指刷过门口的磁条。 金属门应声而开。 祂回头,僵硬的脸上做不出任何表情,但祁碉就是知道,祂是在示意自己一起走。 祁碉已经疲于对任何事情做出反应,开始来者不拒地接受所有指令。她默默地点头:我知道了,带路吧。 但下一秒,她疑惑地抬眼,问道:你叫我什么? 小妹? 长相怪异的机器人说:你是在我之后被殷密青制造出来的,按照人类的说法,你是我的妹妹。 于是祁碉知道,在面前的机器人看来,自己和祂是完全一样的机械造物。 荒唐和诡谲的事情经历地多了,也就麻木了。何况,祁碉知道自己本身就是仿生人和人类的混合体,哪边都不属于,但也什么都沾一点。 不是人类,也是人类。不是仿生人,也是仿生人。 她有个自称母亲的人类妈妈,有为什么不能有个机器人对她自称姐姐呢? 祁碉扯了扯嘴角,平静地应下了机器人的称呼:是吗,那你叫什么?我怎么叫你,姐姐,哥哥? 机器人似乎没有听懂她话中的讽刺,平和地回答:你可以叫我壹号,殷密青就这么叫我,因为我是世界上的第一台仿生人。 祁碉怔了一下:第一台?你是跟着殷密青从地心来到哑末的? 壹号说:不,从被制造出来开始,我就生活在哑末。 祁碉再一次仔细地打量着壹号的外表,作为机械工程师,她能看出壹号的身上有着现代仿生人的特质,但思路并不是很成熟,与光冠城中的仿生人相比,略显稚嫩。 某个想法从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也许,在地心并不是殷密青第一次制造出仿生人,她在前往地心之前,就已经开始研究仿生人了。而哑末就是她研究仿生人的最初地点。 壹号则是她研制出的第一台仿生人。即使那时候殷密青的技术还不成熟,但关于如何制作仿生人的思路已经明确。 祁碉在心里暗自梳理着关于殷密青的所有线索,包括她令人疑惑的种种举动,以及此人破朔迷离的时间线。 她跟在壹号的身后,慢慢地踱步向外走。 控制中心通向外界的两道大门一前一后,分别为她和壹号打开,哑末城市系统模拟的仿真阳光,带着暖意和明亮,撒在控制中心进门最外面的的一寸地面上。 缪意菱先是看到毫发无损的祁碉从控制中心中出来,终于松了一口气,而后才注意到走在祁碉前面的,那个外表造型奇特的机器人。 维多利亚似乎认识这个机器人,并且从她的态度来看,这台机器人的地位像是比她还高上一些。 这在以人类为尊、仿生人没有人权而仅仅作为服务产品的光冠城之中,是极其罕见的。因此,就算是缪意菱,也因为维多利亚对这个机器人的尊敬而微微感到诧异。 尤其是当机器人说:我要带她去见安娜的时候。 马上,维多利亚的话告诉了缪意菱这个陌生名字的主人到底是谁。 好的,国王陛下正在等您。维多利亚恭敬地说道。 维多利亚身体中的人类基因占比更高,作为地心人的缪意菱能多少感知出来。对于光冠城的仿生人来说,维多利亚体内地心人的基因含量足以让仿生人们将她当做地表人对待。 然而,面前这个造型奇特看似老旧的仿生人不仅没有对维多利亚有任何表示,更是直接指名道姓要去见哑末的过往。 这一切都让缪意菱对祂的身份感到无比好奇。 去往宫殿的路上,她不着声色地走在祁碉的身边,凑近祁碉的侧脸,低声问道:祂是什么人? 祁碉小声回答:据祂自己说,是殷密青在这个世界上制造的第一台原始仿生人。 缪意菱皱眉:这么说,殷密青的确是安乌娅了。 祁碉想起幻象中殷密青的长相,稍稍摇了摇头:她长得和我不一样,但是她犹豫片刻,继续说道,但是她说自己是我的母亲。 缪意菱倏然转过头来,略带吃惊地问道:你和她交谈过了?殷密青现在在控制中心里面? 祁碉说:不,不是这样的。她给我留下了一段影像,只要我触碰一件像是蚌肉一样的大型装置,录像就会在我面前播放。 而且,殷密青和我长得一点也不像,脸上没有整容手术的痕迹,所以我不觉得她是安乌娅。 缪意菱听懂了她的意思。 局面越来越乱了,原本以为只是哑末内部自己的政治斗争,没想到随着涉及人数的增长,竟然再次出现了一个角色。 安乌娅和殷密青不是一个人。 但从仿生人自己说的制作时间来看,安乌娅在哑末的时间长于仿生人被制作出来的时间期限,,也就是说在这个时期,她和殷密青都在哑末城之内。 说她们两人之间一点关系都没有,缪意菱是不信的。 她定了定神,把这个消息埋在心底,揽过祁碉的肩膀,轻声在她耳边说:一会儿见到国王,做个心理准备,保护好自己。 祁碉疑惑地嗯了一声,语调上扬:什么? 缪意菱说:你注意到了吗,我们是徒步走过来的,没有坐车。 祁碉点头。 控制中心和城堡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哑末的王室不至于没有一辆车子,但维多利亚却带着我们走过来,并且选择了人流量最大的街道主干道。缪意菱说。 我怀疑,她是故意让你的脸暴露在哑末市民的视野之下。 这张酷似安乌娅的脸。 刚才祁碉在控制中心里面的时候,缪意菱有意无意地和维多利亚套了几句话。维多利亚不甚自然的语气印证了她的猜想。 这不可能是维多利亚自己的意思,背后一定有人授意。 再想想哑末城中唯一的实权者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缪意菱的话,祁碉一向都很往心里去。她告诉地心人不用担心,自己会沉着应对国王的反应,并且用武装义肢保护好自己。 但她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装修得奢华典雅的卧室中,老国王伛偻的身躯蜷缩在宽大的扶手椅上,眼皮依旧是耷拉下来的状态。 她沙哑的声音咳嗽两声,站在一边的宫廷女官便给祁碉呈上了一个铺着绒布的托盘,一枚成色极好的金色戒指躺在上面,纹样是一枚极其复杂的印章。 祁碉不解道:这是 老国王伸出她皮包骨头的手腕,向祁碉招了招手,祁碉不明所以地凑上近前。 老国王慢吞吞地从靠背上直起腰来,拒绝了一边女官的帮助。她示意祁碉把手拿过来,然后拾起托盘中的印章戒指,放在祁碉的手心上。 她说:拿着吧,孩子。这是给你的,王储戒指。 祁碉:! 王储?! 第81章 关系 戒指上嵌有一枚圆形的徽章, 上面有两只腾飞的鸟雀,首尾相接,用自己的喙部追逐着对方的尾羽。 被两只飞鸟拢在中间是凸起的一条线, 依旧是首尾相接,上面金色的光暗流涌动, 在纹样上循环往复。 国王的绒布睡衣上也有相同的纹样。 祁碉目瞪口呆地盯着这枚戒指,想着自己听到了什么。 王储戒指?也就是说, 这枚戒指是给王储的, 但现在这枚戒指被国王拿给自己, 也就是说 老国王像是看透了祁碉的心思,恰到好处地肯定了她的想法:这枚戒指能向哑末的民众证明,你是王室承认的继任者。 浑身上下无一不是苍老痕迹的国王坦然说道:我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拿着这枚戒指, 在不久的将来, 哑末就是你的了。 为什么? 愣了很久, 祁碉发现自己只能问出这句话:因为我的脸? 第92章 老国王淡然道:因为你的基因报告。 祁碉, 你是安乌娅的血脉,也是哑末王室仅存于世的唯一血脉。所以, 我的继承人只能是你。 祁碉沉默半晌,说起一个看似不相关的话题:陛下,您认识殷密青吗? 殷密青是制造出祁碉的人, 自称是祁碉的母亲。如果祁碉是安乌娅的血脉, 也就是说她的身体是安乌娅的孩子,那么在这其中,殷密青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老国王若有所思地看向祁碉, 片刻后缓缓开口:我怎么会不认识前任国王顾问呢? 祁碉的心脏收紧了。 她还有最后一件想要确定的事情。 我能看看我的基因报告吗?她轻声问道。 一种令人感到压抑的沉默弥漫在空气中, 老国王定定地看着祁碉, 祁碉垂眸看向地上。谁也没有在说话,像是风暴欲来前最后的平静。 祁碉暗自咬紧牙关。 就在这时,老国王的声音终于在房间中响起:拿给她吧。 一直无声地站立在国王身边的女官接过老国王手上的银色纸张。她的极其轻盈且毫无声息,转瞬便来到祁碉面前。 祁碉错愕地抬头,她没想到国王会这么轻易松口,难道事情真的不是她想的那样? 然而,递到她面前的并非她开口要的基因检测报告,而是一本明显沾染了岁月痕迹的纸质笔记本。纸张边缘变得微黄挺脆的,看起来被翻过许多次,里面的内容写的满满当当。 这本手册大概有一个指节的厚度,封面上画有一个相连在一起的两个圆圈,一大一小尖部相对。 祁碉迟疑地接过,随意地翻动了一下,想看看国王到底拿了什么给她。 祁碉怔住了。 里面的内容都是各种各样大型仪器装置的内部剖析图,以及各个部分的原理及细节解释,像是一本完备的工作手册。 这些仪器和装置,都是组成哑末城运转系统的部分之一。 换言之,这本笔记本上记录的所有细节,完整地构成了整个的哑末城。、 对祁碉这样有天赋的工程师来说,得到这本笔记本,就等于得到了整个哑末城动力维持系统的所有薄弱点和运作原理。 这本笔记,是比王储戒指更加重要的存在。祁碉想。 她的心不禁往下沉了沉: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记得你们说此行的目的地是地心,我不拦你,你可以去地心,只要后面回来接任我的位置。国王平静地说道。 只不过有一点,通向地心的通道装置坏掉了,你需要把它修好之后才能和你的同伴一起前往地心。这本笔记我先给你,我相信以你的能力,短时间内让通道恢复正常不是问题。 又来了。 我相信以你的能力。 明明只是第二次见面,明明之前素未谋面,可国王对祁碉说话的语气和神情却莫名熟稔,对她的能力也有所预想。 祁碉扯了扯嘴角。 和缪意菱呆久了,她也不自觉地学会了地心人那副似笑非笑的做派,并且意识到这样更能让自己在对话中不那么占据下风。哪怕只是在心理上。 她问:您就不怕我得到这本笔记后,破坏整个哑末的运转,让这座城市从此真的消失? 说完之后,祁碉强忍着打冷战的冲动,状似镇定地观察着老国王的反应。刚才的那句话已经是祁碉能说出的,她所认为最狠的狠话了。 只可惜,老国王不动如山。 声音中甚至带着点微微的笑意,只是不知道是讽刺,还是单纯觉得祁碉会说出这种话有些好笑:你不会。哑末城有十几万居民,你不会让他们冒生命危险。 又是这样,莫名的熟稔,对她性格的了解。 这点上,老国王和殷密青的幻影有着惊人的相似性。 最令祁碉心烦的是,她们对她性格和反应的预设竟然没有出错过:她确实不会为了一时的赌气,而冒着干扰别人生活的风险,对哑末城的现状进行负面意义上的改变。 祁碉哑然。 过了几秒,她又挣扎到:我就不能把这东西给别人看吗? 但凡换一个懂行的人,拿到这本笔记后,都会对哑末的设计结构了如指掌。那时候,哑末一样会陷入危险且被动的境地中。 老国王却哑声笑了一声:我不觉得其他人能看懂。 祁碉愣了愣:怎么会,这里记录地都很详细,随便一个人来都能 她的话戛然而止。 笔记本上记着的根本就不是正统的文字,而是一堆笔画缭乱,字体龙飞凤舞的草稿笔记,夹杂着意义不明的各种抽象符号。 有的地方划成一团,根本就看不清记了什么;有的信息明明应该相连,但偏偏一个在最上方,一个在最下方,看起来一点关系都没有。 祁碉沉默了。 这本笔记确实不是谁都能读懂的。 实际上,她现在也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懂得。就好像笔记上自成体系的混乱语言,和看不出思维过程的凌乱式子 就是祁碉曾经自己亲笔写下的一样。 所以她才能不假思索地,撇上一眼就能懂得大概的意思。 这也是祁碉在第一遍漫不经心地浏览笔记内容的时候,没有发现这件事的原因。 一切都太自然了,直到国王提示,她才发现这一点。 祁碉沉默了。 自己的身体让她感到陌生。 好,我知道了。她慢慢说道,我会修好。 老国王没有再问她在去往地心后,还会不会再次回到哑末。她点了点头,就势把头垂下,片刻后,发出缓慢且细微的鼾声。 她确实是太老了,一天之间清醒的时间不过短短几个小时。 最近是祁碉的出现,才让她能每天清醒的时间稍长一些。 旁边的宫廷女官早已对老国王毫无预兆的昏睡习以为常,她招呼另一名待在门外的女官进来,将国王抱进卧室休息,自己则将祁碉送了出去。 感觉到女官的视线一直若有若无地在自己脸上徘徊,祁碉低声问道:我和安乌娅殿下,长得真的很像吗? 女官的回答是:真的很像。 殿下,你们长得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啊。 祁碉在心里叹息。 当祁碉回到房间中的时候,缪意菱正在房间中踱步,林茵和萨姆也坐在房间的沙发上,三个人一起等待着祁碉的回来。 祁碉推门进来,看到大大咧咧坐在沙发上的林茵和萨姆,险些没把门摔在跟在她身后的女官脸上。 她赶紧稳住了自己的手,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不用担心,祁碉阁下。萨姆慢条斯理地解释道,国王陛下已经颁布了赦免令,从今之后,仿生人不再是哑末城严令禁止的存在了。 祁碉看向女官,女官向她点了点头。 那监狱里面的那些仿生人怎么办?她下意识地问。 女官的眼睛中不知为何闪过一丝惊讶,但还是恭敬地回答道:祂们会被投放到城市的机械管理部门,作为普通的家政型机器人对城市居民开放租用。 看祁碉没有别的问题了,她便和祁碉道别,转身离开了。 祁碉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另一头,才把门关上,把背靠在门板上,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出什么事了?缪意菱问。 祁碉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摇摇头,问道:你们谁身上有连接着哑末城光网的设备吗? 缪意菱把自己手腕上的光脑褪下来:这是曾效理给我的。 她看着祁碉接过之后,闷声说了句谢,就来到窗边,调出一张写满复杂代码的光屏。女孩每一步都有条不紊,操作熟练,看起来有着很明确的目标。 表情却是一种刻意隐藏情感所呈现出的麻木。 缪意菱和林茵对视一眼。 林茵用口型问缪意菱要不要问问。 缪意菱摇头。 她相信祁碉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在地心人看来,虽然祁碉经常会产生习惯性的自厌和自我怀疑,但她其实是个很坚强,内心很有主见的女孩。 只是,有时候缪意菱会希望祁碉用在别人身上的那份宽容和热忱,可以同时用在祁碉自己的身上。 祁碉过于专注地盯着光屏,丝毫没有注意到背后缪意菱和林茵的交流。 她的手很稳,也许和她脑子中的机械控制装置有关。如果她是真正的人类,祁碉觉得自己的手现在也许已经抖的不成样子。 哑末城的光网后台架构让祁碉感到很熟悉,即使是初次接触,她也能得心应手地找到一切她想要的数据。 第93章 更别提,光网就像是有意识地礼让着祁碉一样,凡是她想进入的数据库,繁琐的破解流程都像是被简化了一样。 祁碉甚至恍惚间觉得,连接着哑末的光网的设备,不是她手腕上的光脑,而是她的整个大脑。 终于找到标有王室字样的基因检测文件。 破解之后,一张银色的纸张从光屏中飘了出来。半透明的纸张像是一个逼真的投影,但祁碉却能触摸到它冰凉滑腻的表面。 祁碉屏住呼吸,将那张具化为银色纸张的检测报告展开。 仅仅三秒后,女孩闭上眼睛。 这是她意料之中的数字,也是她不想接受的事实。 99.9%。 她的基因和安乌娅的基因相似度有99.9%,这说明她根本就不是安乌娅的血脉,不是她的孩子。 祁碉和安乌娅之间根本不是亲缘关系。 她是安乌娅的克隆体。 第82章 宽恕 祁碉并没有刻意遮挡住光屏上的信息, 所以站在她身后、正在时刻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的其他三人,也都看见了屏幕上的数字。 虽然她们看不到这是祁碉与谁的基因检测报告,但结合起祁碉的面容相似度, 答案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缪意菱目光复杂地看向祁碉。 这个女孩因为半人半机械的构成,已经对自己产生了不知道多少的疑虑。 如今, 骤然间发现自己属于人类的多半血肉,全部是另一个人类的克隆体, 祁碉又会怎么想呢? 她好不容易哄好的女孩, 又要钻进牛角尖里面了。 在思考这个消息背后的种种错综复杂的因果纠葛之前, 缪意菱头痛地想到。 林茵的目光则是落在祁碉的手指上,对着那枚金光闪闪的戒指愣了几秒,狐疑道:祁碉,你手上是 祁碉转了转手上的戒指, 低下头, 面无表情地说:是王储戒指。国王将我任命为哑末的下一任国王。 林茵惊呆了。 怎么几个小时不见, 朋友竟然摇身一变, 成为了世界上仅剩的几个城市之一的统治者继任? 她马上反应过来:因为你和安乌娅的基因匹配程度? 祁碉说:嗯,你放心, 我会和你们一起去地心。要等我把地心通道的装置修好。 林茵眯了眯眼:那国王肯放你走? 祁碉说:我应该会回来。 林茵不解道:什么? 祁碉慢吞吞地抬起头:国王没有问,所以应该没有这方面的担忧。她对待我的态度就像是能预判到我的一切想法,也许是因为这些都来自于安乌娅的想法吧。 所以, 不管我是怎么想的, 只要她觉得我会回来,我应该是会回来的。这是安乌娅的意愿,我没办法违背。 她浑身上下的血肉都是对安乌娅的克隆品, 连思想也复刻了安乌娅的性格。老国王和殷密青对她想法的预判之准确, 刚好印证了这个想法。 祁碉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 她在出生之前, 就已经有一条既定的轨道了。甚至可以说,是先有了这条轨道,才会有的她。 注定无法偏离,也没有任何除此之外的可能性。 因为她是工具,而非人类。 林茵听出了她的不情愿,却不解地笑了一下,歪头问祁碉:你不高兴? 哑末的科技与财富实力绝对可以世界前三了,你成为了这里仅次于国王的掌权者,看国王的样子,你大概几年后就能完全拥有这个国家。 我要是你,高兴还来不及呢。林茵情真意切地说道。 祁碉木木地说:安乌娅的性格应该和你不一样。 她没有说自己不是这个性格,而是说安乌娅。就好像祁碉是一个不存在于世界上的幻影。 缪意菱仿佛看到一个幽灵,正在缓缓笼罩住祁碉的心灵。 第二天,祁碉计划前往地心通道的所在地。 随行的只有缪意菱。 因为哑末城内对于仿生人的赦免令,林茵和萨姆不再需要躲在祁碉的房间里。祁碉已经是哑末城未来的君主了,她带来的朋友自然也受到厚待。 但林茵和萨姆并没有选择和祁碉一同行动。 相反的,萨姆主动去了所有仿生人都暂时居住的机械管理部门,像所有仿生人一样等待着被租用。 而林茵则是神出鬼没地消失了,祁碉也不知道她到底去哪里了。 虽然祁碉才是和林茵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个,但两人性格上的不同加之祁碉的失忆,让她其实并不了解自己这个所谓的发小心理都在想什么。 相反的,沉稳而心思缜密的缪意菱和城府颇深的林茵好像更能快速明白彼此的意思。 缪意菱对林茵的失踪显得早有预料,所以祁碉也就放松下来,明白林茵应该有她自己的规划。 而且,只有缪意菱陪在她身边,祁碉反而会感觉到轻松许多。 缪意菱是从她失忆之后才认识祁碉的,地心人的存在不会提醒着祁碉她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而那部分记忆中她的一举一动,很有可能全部出于安乌娅的想法。 这让祁碉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个笑话。 啊,说错了,祁碉有些自嘲地想道。 她根本就不是人类,哪里有的人生呢。 缪意菱瞥了祁碉一眼,清了清嗓子:祁碉,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祁碉猛地回过神来,温顺地回答道:意医生,抱歉我有点走神。你刚才说什么? 两人都知道祁碉不只是走神这么简单,但谁都没有刻意提起这一点。 缪意菱说:我觉得我们到了,你看地图。 祁碉缓缓眨了眨眼,环视四周。 她们已经偏离了哑末的中心城区,来到一处野外的山坡上。这里野草丛生,树木荫蔽下偶尔有野生动物路过的痕迹。 一阵风吹过,拂动了十几厘米高的野草丛,坚韧柔软的草叶弯向一边,窸窸窣窣地剐蹭过祁碉的小腿位置。 祁碉着迷地看着这一切,就像是看到了记忆中,自己所属于的古老世界。 说是古老,其实也有着科技的存在。只是远不如光冠城中的世界发达。 没有光脑,没有真实vr,更没有外表和人类毫无区别的仿生人。 甚至不用和光冠城相比那个地方比起哑末来也逊色不少,大街小巷上根本不会有机械人偶的穿行。 不对,祁碉突然反应过来。 如果说她格格不入的记忆是来自于哑末,风景倒是好解释,但那又怎么解释自己的记忆里从没有出现过类似地心人的存在? 要知道,哑末超过一半的人全部都是地心人和人类的混血,精神体也很常见,但她的记忆中仿佛完全没有这个概念的存在。 而且,记忆中的世界并不局限于哑末。 她记得那个世界有许多城市,属于许多不同的国家。世界由人类社会和自然空间组成,根本没有什么毒区和废土的概念。 意医生,毒区是什么时候产生的?祁碉急切地问道。 缪意菱不知道为什么话题跳到了这上面,但还是立刻回答:已经有快一个世纪了。但这是检测出空气中含有微量毒素的时间。 她解释道:根据地表的记载,当时有很多人都因为不明的原因倒下了,所以第一军工集团在排查了一些原因之后,对城市外的土壤、空气和水分进行检测,最后发现了毒素的存在。 而这些毒素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目前不得而知。 祁碉又问:那时候的毒区,已经没有植物了吗? 缪意菱说:野外的衰败已经持续了好几个世纪,所以人类才会向地心探求新的能源。 说罢,缪意菱问道:怎么? 祁碉脸色难看的说:我的记忆中没有荒野的存在,野外都是植被茂密,根本不荒凉。 缪意菱顿了顿。 安乌娅是一个世纪以前出生的,所以祁碉的记忆中没有毒区是正常的事情。但如果没有荒野的存在,就只能证明 你的记忆不是安乌娅的记忆。缪意菱说。 祁碉艰难地点头。 缪意菱却骤然笑了:别担心。你不想成为安乌娅的影子,所以有不属于安乌娅的记忆是好事。 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让祁碉隐隐觉得这件事应该没有那么简单。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意医生,你说的对。 缪意菱不管说什么,她都盲目叫好。 缪意菱本人却没有多高兴。 地心人叹了口气,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我只希望你觉得自己是对的。 第94章 祁碉无言地从包里掏出国王给她的笔记本。 她不想对缪意菱说谎,但又实在无法说服自己,所以只能用沉默规避了这个话题。 光脑上的导航功能显示,她们所在的位置正是地心通道的入口处。 但因为笔记本上注明了地心通道的装置两端都设置有某种视觉屏蔽功能,所以祁碉需要从笔记本上的描述中,再次确认通道的具体位置。 她刚翻开两页,就停了下来。 笔记本的扉页被两根修长的手指牢牢夹住,阻止了祁碉继续翻页的动作。 祁碉迷茫地看向自己的身边人。 意医生,你在干什么?她困惑地问道。 缪意菱用拇指捏住笔记本的扉页,将祁碉刚刚翻开的页数翻了回去,让笔记本恢复了未被翻开的状态。 她的眼神晦暗不明,牢牢地盯着笔记本的封面。 祁碉,你确定这本笔记本是殷密青写下的?缪意菱问。 祁碉和她说过,自己从老国王那里拿到了殷密青对于哑末城系统的所有笔记,但从没有见过这本笔记的真身。 所以直到现在,她才发现了这件事。 祁碉点头:前半段有一些是安乌娅写下的,后面就都是殷密青写的了。 哪些?缪意菱问。 就是用蓝色墨水写下的这些,都是殷密青的笔迹。祁碉指给缪意菱看。 缪意菱维持着空白的表情,食指指尖轻轻点了点笔记本封面上画着的复杂图形。那也是由蓝色墨水画成。 这也是殷密青画上的? 祁碉一直在仔细研究笔记本中内容,她盯着缪意菱指着的图形,看了一会儿,确认道:没错,就是殷密青。她画的圆形都很规整,安乌娅喜欢画出头一些。 意医生,你还好吗?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缪意菱的表情十分古怪:我没问题,只是发现了一件事。 祁碉好奇道:什么事? 殷密青是地心人。缪意菱说。 她点了点那个图形,这个图形是两个地心文字组合起来的样子,都是我们地心人祭祀常用的图案,意思是 被诅咒的科技,请予以宽恕。 第83章 选择 殷密青是地心人。 刚听到这点的时候, 祁碉觉得很惊讶,但仔细想想,却又觉得合理。 在出任第一军工集团仿生人研发部门的负责人之前, 殷密青完全不为人所知晓。光冠城的所有大学中都没有她的名字,没有人认识这个年纪轻轻的天才科学家。 直到殷密青真的把仿生人研制出来了, 展现出自己的真才实学,针对她的讨论变得更多了。 一个年轻的、背景神秘的、一鸣惊人的天才科学家, 是光冠城居民茶余饭后最热衷的谈资之一。 直到现在, 祁碉还能在光网上搜索到那段时间里, 光冠城居民对殷密青身份的各种猜测。 但比起那些猜测,殷密青是居住于哑末的地心人这一点,似乎更能解释她前期的默默无人和后期展露的惊人天赋。 祁碉觉得还算合理。 缪意菱却拧起了眉毛:不,事情不是这么说的。 在一个世纪之前, 地心不允许任何地心人从事与科技相关的工作, 甚至是研究科技也不行。 即使丘瑞斯已经在地心落地建成, 有一些地表人陆陆续续来到地心, 带来了科学的原理和技术的应用演示,地心的各个部落依旧强制性地约束着每个地心人, 不能和科技接触。 在殷密青的年代,地心根本接触不到关于科技的资源。缪意菱说。 饶是再怎么聪明的天才,都需要在前人的基础上学习, 然后才能做出自己的创造性成果。在地心, 殷密青根本没有机会接触任何与科学相关的内容。 那她又怎么能成长为能独立开发出智能仿生人的顶级科学家的呢? 祁碉倒是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祁碉指了指地图上标记的位置,也就是她们现在脚下所处的这片土地:既然殷密青是地心人, 地心人在地心学不到科学知识, 那她一定是来到哑末之后学会的了。 她们所在的地方, 不正是哑末和地心之间的交界地带吗? 在地心通道尚且可以运行的时候,殷密青通过这条通道来到了哑末,结识王室,和安乌娅成为了朋友,在哑末学习了各种知识,把自己的天赋完全发挥出来。 这不就说的通了吗? 等等,缪意菱沉吟片刻,开口道,你说她认识安乌娅殷密青和安乌娅是什么关系? 祁碉眨了眨眼,不好意思地承认:其实我也不知道,不过她们肯定认识,而且会一起研如何建构哑末的运行系统。 她举了举手中的笔记本:这本手册前半部分是安乌娅的笔记,中间是两种笔记的混合,后面就是殷密青单独的字迹了。 说着,祁碉打开笔记本,翻到地心通道装置剖析图的那页,展示给缪意菱看:这部分就是她们共同写的,主要是殷密青的笔记,安乌娅对她的内容做了补充和完善。 缪意菱若有所思:怪不得这些年没有这条通道的消息了,原来是在地表这一头堵住了。 祁碉点头:这条通道在殷密青来哑末之前,还是畅通的状态。那时候哑末也没有变成移动的隐形城市。 实际上,她怀疑之所以殷密青和安乌娅在这里设置了往返装置,其实目的并不在于促进地心人和哑末之间的交流,而恰恰是为了堵住这条哑末与地心之间的天然通道。 这样,哑末就不会暴露在地心人的视野中,从而成为一座真正的隐形城市。 缪意菱凑上前去,仔细阅读着安乌娅和殷密青在笔记本上所写的内容。 笔记本上挤满了繁杂的数据和图表,以及各种字母符号组成的冗长公式,大多都是蓝色墨水写就,也就是殷密青的笔迹。 实际上,即使墨水颜色不作为鲜明的标志,殷密青的字迹也绝不会让人认错。她的字十分瘦长,喜欢在文字本应该是曲线的位置用短直线代替。 风格冷硬。 而安乌娅的字迹明显柔和清晰很多。她的字比起殷密青要规整很多,书写认真,而且普遍更大一些,易于辨认。 凭借着观察两种笔记的交错位置,以及偶尔穿插在公式间的文字,缪意菱有所发现。 就像祁碉说的那样,在两人笔记混合的部分,安乌娅写下的文字从一开始明显的主导着研究思路,到后面渐渐变成了完善补充,甚至出现了纯粹表达对殷密青思路的赞同。 简直就像是 批改作业。缪意菱喃喃地说道。 祁碉恍然大悟,这就是她第一次在看这本笔记时觉得奇怪的地方。 意医生,你觉得殷密青关于机械和人工智能的知识是安乌娅教她的? 缪意菱说:只是猜测光冠城中没有人见过求学时期的殷密青,而地心又绝对不会教授这些知识,所以这是最有可能的情况。 三言两语,渐渐拼凑出殷密青的身世。 一个对科学感兴趣且极具天赋的地心人,因为地心明令禁止科学技术的出现,所以通过地心通道来到地表,在哑末遇到了同样富有天赋和学识的安乌娅。 也许是安乌娅发现了殷密青的天赋,也许是因为当年安乌娅正在着手搭建哑末的城市智能管理系统,正缺人手。 总之,安乌娅变成了殷密青的导师,两人共同合作开发了哑末的城市系统运转方式,并投入使用。 但到了这里,线索又断了,留下的谜团不减反增。 失踪的安乌娅到底去哪里了? 殷密青又为什么会离开哑末,前往第一军工集团开发仿生人? 如果按照祁碉说的那样,殷密青专门制造了她来接任哑末的国王,那足以说明殷密青对哑末是有感情的,又或是不想让自己的成果功亏一篑。 不管什么原因,都间接表明这一个事实: 当年殷密青离开哑末,就职于第一军工集团,绝对是怀有某种亟需完成的目标。 虽然目前还没有证据,但缪意菱猜测,她的目的很有可能和安乌娅的消失有关。 缪意菱和祁碉说了自己的想法,祁碉静了静,提出一个疑问:我们为什么要弄清楚安乌娅和殷密青的过去呢? 缪意菱一顿。 祁碉接着说:殷密青的目的和林茵她们是一样的,都是想修好丘瑞斯。那么我们就去做好了,为什么要了解殷密青和安乌娅的往事呢? 缪意菱仔细打量祁碉。 第95章 祁碉的表情是一种漠然的空白,透着隐隐的厌倦。 缪意菱不动声色:你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祁碉把头埋下去,闷闷地说:不想。 她原来也是想知道真相的,只不过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而她自己的身世也变得愈发破朔迷离。 她原本以为自己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但查下去,却发现自己不仅不是人类,甚至连基因都是被克隆出来的。 祁碉是安乌娅留在世界上的一个幻影。 事情变得越来越糟,对于祁碉来说。 她不想再查下去了,只想麻木地完成殷密青交给她的任务,完成林茵和萨姆的愿望:带着她们进入地下,修好丘瑞斯,让仿生人和整个世界恢复正常。 然后永远地,留在哑末。 缪意菱静静地问:你不想回到光冠城了? 祁碉漫无目的地翻着笔记本,只是为了低下头去,用垂落的发丝掩盖住自己的泪光,发出一声简单的鼻音:嗯。 我在光冠城一无所有,在哑末,起码还有人需要我。 祁碉的声音中有一种虚假的欢快和振作,缪意菱听得出来。她也知道,祁碉并不是真的对回到哑末这件事感到快乐。 祁碉前往地心的初衷是寻找自我,但在哑末,她的身份只能是安乌娅的克隆体。 没有人会把她当做祁碉,她的余生都要被安乌娅这个名字,这个人的阴影所笼罩着。 可是在光冠城,祁碉的情况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她唯一拥有的房子是垃圾场的一个燃料罐,已经被拾荒者拖走了。 工作的公司因为精神问题辞掉了祁碉,朋友们并不需要她。 她也并不需要一个怀着虚假目的接近她的人。缪意菱默默想道,咽下了那句呼之欲出的 你还有我。 也许呆在哑末对祁碉来说是个好选择。缪意菱劝说着自己。 光冠城高度发达的科技和不断扩大的贫富差距,让那座城市变得混乱,罪恶和贪婪在光天化日下滋生,像是城市的伴生物,也是沉重的负担。 光冠城总有一天会失控。 而哑末安全、美丽、更接近于祁碉记忆中的地方,让她能够产生归属感。 更重要的是,祁碉在这里能够当上一名统治者,即使她本人对权利没有任何兴趣,但缪意菱知道,这比她在光冠城中的流浪处境好上太多。 祁碉很出色,她很善良,又极其聪明,是缪意菱见过最完美的地表人。 哑末的人会喜欢她的,缪意菱想。 即使他们一开始投射在祁碉身上的崇敬目光来源于安乌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祁碉一定能用自己的人格魅力征服哑末城市的居民,缪意菱对此坚信不疑。 祁碉选择留在这里,是个好的选择。 安全,而且划算。 这么想着,缪意菱对上了祁碉望向她的目光,那眼神中带着迷惘和犹疑,还有一丝意义不明的希冀。 她在期望什么呢?希望缪意菱开口让她留下来?留在自己身边? 不,缪意菱想到。 感情只是一时的冲动,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和权利才是永恒的保障。这堪称是缪意菱的人生信条。 祁碉信任她,所以她要为祁碉选择最安全、最适合这个女孩的道路。 祁碉对缪意菱的依赖只是暂时的,是出于迷惘和无助所以下意识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她对自我的迷茫也会随着哑末居民对她本人的爱戴而消退,对缪意菱的感情也是如此。有王位的保障,留在哑末对她来说是一条万全的道路。 缪意菱假装没有发现自己的心脏的跳动变缓慢了,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疼痛和一丝恐慌,还有...... 不舍。 她微微笑了,迎上祁碉的目光,肯定地告诉她:嗯,我支持你的选择。 哑末是个好地方。 祁碉的精神状况不好。 祁碉正在迷茫质疑自我的存在,也质疑自己的所有选择。 祁碉信任她。 缪意菱自己的感情无关紧要,缪意菱和祁碉之间模糊而无法定义的感情也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人类的居住环境越来越恶劣的情况下,祁碉能够一直以统治者的身份呆在一个足够安全、有保障的城市中,是足够美满的情况,所以 缪意菱的语气不能颤抖,也不能有任何迟疑。 祁碉信任她,祁碉是她的责任,祁碉会接受她为她选择的未来。 她必须给祁碉选择一个最有保障的未来。 第84章 怪物 很明显, 祁碉还想说些什么。 缪意菱耐心地等待着,但最终,女孩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继而沉默地低下头,去看殷密青和安乌娅合著的手稿上的工程图纸。 根据手稿上的记载, 地心通道的入口是一道圆形锁状的金属平移门,位置坐标就在祁碉和缪意菱所在的地方。 这个地点虽然出于哑末城市的边缘位置, 但并没有设置任何屏障, 任何哑末居民都可以到这里来, 也都有发现这处地心通道的可能。 也许是因为这一点,殷密青特地在大门上标记了泥土和植被的字样,将通道入口掩盖在自然景观和土地之中。 只是,祁碉不明白, 如果殷密青不想让人发现这处通道, 为什么不干脆在这里建一处像是控制中心一样的建筑, 派人严加把手呢? 偏偏要用泥土和草木做覆盖。也许当年细看之下还能找到一丝地心通道大门的踪迹, 可是已经半个多世纪过去了,现在 祁碉抬头, 看了看眼前的景色。 生机勃勃,植被茂密,野草丛生。 地心通道的大门就埋在郊外土地的某处, 藏得严严实实, 自由生长了半个多世纪的草地掩盖了可能引导祁碉找到大门所在的所有端倪。 祁碉叹了一口气。 难道她要去找王宫里的人,去借一台推土机过来吗? 也不知道这个时代有没有这东西。如果没有,她可能要自己先造一台推土机出来, 不知道要耗费多久的时间。 祁碉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又叹了一口气。 缪意菱收起自己的光屏。 她刚才用光脑调出了一块白板, 把目前掌握的所有信息都用极其简洁抽象的地心语言写了上去,现在正在认真端详着这些信息。 难以辨认的文字让这些信息免于被泄露的风险,只有缪意菱能看懂,也只能便于她一个人梳理目前所掌握的所有细节。 祁碉不想再查下去,但缪意菱并不打算停手。 这和好奇心并没有多大关系,更大的原因是因为缪意菱想弄清楚殷密青将祁碉制作出来的目的 至少不能让祁碉陷入危险之中。 听见祁碉的叹息,缪意菱停下手头的事情,把梳理了一半的光屏保存收起来,问道:怎么? 祁碉挫败地把自己目前的困境和缪意菱说了。 缪意菱若有所思地想了片刻,突然打了个响指。 卷毛小狗敏捷地从半空中跳下来,落在和祁碉小腿一样高的草丛中,顺着落地的力道打了个滚。 祁碉习惯性地接住向她扑来的意廷,笑着揉了揉小狗的耳朵,亲昵地说:你出来玩吗? 不,它是出来工作的。缪意菱言简意赅地说道。 意廷能感知到精神力的存在,既然地心通道在这附近,也许周围会有地心人的精神力残留,可以让它试试寻找这些痕迹。 黑色卷毛小狗拿它湿漉漉的鼻子拱了拱祁碉的指节,干脆利落地跳到地上。 它对缪意菱总是把自己关在精神空间里,只有要用的时候才放出来的行为很不满。但是意廷也知道,寻找地心通道这件事很重要,不是能用来撒娇耍赖的事情。 精神体本身就是由地心人的精神力凝结而成,因为有自己的意志,所以对其他精神力的痕迹更加敏感。 虽然因为体积原因,意廷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小奶狗,但实际上它是缪意菱意志的一部分,也自然继承了地心人性格中沉稳和审时度势的特质。 小狗抖了抖耳边被祁碉揉乱的毛发,专心致志地,把头尽可能地低下去,用大脑中枢感受地表甚至地下的精神力残留痕迹。 祁碉和缪意菱跟在它后面。 看了意廷一会儿,祁碉突然笑了:铁块现在好帅,就像猎犬一样。 小狗本来就是缪意菱狼犬形态的翻版,只不过因为性格更加娇憨,所以平时显得毫无威慑力。 但当它真正严肃的时候,吻部的轮廓线条里,还是能够看出几分和缪意菱一脉相承的冷厉。 缪意菱说:精神体在地心本来就是用作警戒威胁和寻觅猎物用的。 第96章 当然,她补充道,我说的是比较早远的时期。现在的地心已经不再是原始社会的形态了。 这些祁碉之前倒没有听说过。 虽然光冠城中利用的能源来自于丘瑞斯,而丘瑞斯又位于地心,但令人惊讶的是,光冠城的光网上对于地心的介绍寥寥无几。 即便有人提出有关地心的问题,各路网民给出的解答也是五花八门。从没有地心人现身说法,因此网上的回答多半也只是地表人自己的想象。 地心人不喜欢在地表暴露自己的身份。 这差不多是网民们唯一能达成统一的共识。 缪意菱以前也并不太会提到地心的事情,祁碉也就没有问过,但她内心中其实还是很好奇的。 毕竟,这个世界和她记忆中的世界有三个最大的区别。 一个是仿生人的存在以及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科技发展,第二个是自然野外令人震惊的严重污染以及毒圈的存在。 第三个,就是地心人的存在了。 祁碉记忆中的世界完全没有地心人这个概念,对于地心的一切,也是一无所知。 如果顺利的话,她们再过一些日子就会到地心了。这么想着,祁碉小心翼翼地问:地心很危险吗? 毕竟根据缪意菱的说法,精神体被地心人用来警戒和打猎。 虽然她也很好奇地心除了地心人之外,到底还有什么生物,不过果然还是第一点更让她在意一些。 警戒? 缪意菱瞥了她一眼,好笑道:别紧张。我也说了,精神体用来放哨和警戒是很久远的时期了。地心人没有历史,也不记年,所以我也不知道具体是多少年前。 不过你放心,现在那些怪物已经不存在了,至少有一个世纪都没有出现过了。 祁碉听到某个词之后,惊恐地重复道:怪物?! 她完全没有被缪意菱的说法安慰到。 缪意菱摸了摸下巴,想起来自己的族群在地表人眼中确实神秘,祁碉不知道这件事也情有可原。 地心之前是有某种怪物的,这种怪物不能吃,吃了会得怪病。而且地心人也不在它们的食谱上。 本来两个族群应该相安无事,但不巧的是,地心人和怪物族群的食谱很重合,所以总有争夺食物的情况发生。 怪物比地心人更加适应地心的地形,所以总能先一步地埋伏起来。在精神体的辅助下,地心人被偷袭而致死的概率才有所降低。 缪意菱对祁碉解释道。 祁碉艰难地吞咽了一下,问:意医生,你见过吗,那些怪物。 缪意菱有些无奈地说:我说了,这已经是一个多世纪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地心已经找不到怪物的踪影了。如果害怕,你就当这是个虚构故事,不要在意。 地心没有历史,怪物只是口口相传的故事。甚至有很多地心人怀疑这只是他们父母的父母讲给下一辈的故事,并不是真实发生在地心的事情。 毕竟,既然怪物和地心人的身体素质相当,重量也算不少特别稀少,那为什么会在几十年内就彻底销声匿迹,仿佛已经灭绝了呢? 祁碉懵懂地点点头。 既然缪意菱这么说了,她也就松了一口气。毕竟虽然不算纯种的人类,但祁碉的思维想法还是彻头彻尾的人类思维,对怪物这种东西有一种天然的畏惧心理。 不过听缪意菱的说法,地心怪物似乎更像是神话故事,而不是真实存在的历史。 祁碉放松下来,抬头看向意廷正在带着两人行走的方向。 小狗还在地上努力感知着,把精神感官和听觉嗅觉全部结合起来,探寻着任何有可能被地心人精神力标记或不小心沾染过的土地。 就在它什么都感知不到,心灰意冷犹豫着要不要通过精神链接告诉缪意菱的时候 在它的精神感知中,一道牵引着方向的、由精神力构成的丝线就像是闪电一般,突然出现。 意廷惊讶地叫了一声,尖锐的声音立刻引起了祁碉和缪意菱的注意。 小狗钻进离山体更近的草丛中,这里的野草长得足有半人高。 祁碉和缪意菱也随即跟了过去。祁碉的身高不高,草穗和草叶尖端不断地搔着她的小臂,这让她困扰地抬起双手,侧过身,试图躲避不断摇摆的草叶。 随着身形的转换,祁碉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原来没有注意过的方向上。 哑末城的地形变换单一,总体上看是一整个斜坡。 从祁碉的角度看去,大半座城市都在她们的面前徐徐展开。最让她在意的是城内街道汇集的某个高处,正好出于她们所在位置的对称点上,稍稍俯视就能看的极其清晰。 就在那片广场边上有个形状奇怪的半球体,看起来就像是 坟墓? 可当祁碉定睛一看她发现那并不是什么陌生的建筑。 那是哑末城的国家重地,保留着殷密青的生前影像,以及维持整个城市动能的能源装置。 控制中心。 从祁碉现在的角度来看,不再像一只生蚝壳,而更像是一座坟包。 恰巧就在这时,缪意菱的声音从祁碉的身边响起,带着凝重和审慎:祁碉,你看这个。 祁碉移回目光,顺着缪意菱的视线反向看过去。 就在草丛的深处,在乱石嶙峋之间,就在意廷带着她们来到的地方上 伫立着一个坟墓。 和控制中心从同一个角度看去,外轮廓竟然有八分相像。 第85章 通道 缪意菱看到坟墓的时候, 心中涌现出了浓重的、不祥的预感。 她们是被意廷带到这里的,意廷又是在追踪地心人精神力痕迹的时候发现这个地方。 缪意菱理所当然地联想到,这坟墓中埋葬的也许就是一个地心人。 难道是, 殷密青? 念头在缪意菱的心中一闪而过,却又被迅速否决。 通过精神链接, 缪意菱将自己和意廷的感官相连,仔细探查了这周围的精神力痕迹。 最后她发现, 散发出微弱精神力的源头, 并非坟墓之中。 而是坟前的一小块地方。 缪意菱松了口气, 说:一定是有地心人经常来这个人的墓前,所以才会留下浓到足以能被追踪的精神力痕迹。 并且,这个地心人的精神力一定很强。 她等了一会儿,却发现回应自己的只有沉默。 缪意菱狐疑地向后看去:祁碉? 祁碉像是回过神来:啊, 我在。 缪意菱意识到她的不对劲, 轻柔地问道:你刚才在想什么? 祁碉向对面的哑末城偏了偏头, 把自己的发现告诉缪意菱:意医生, 你看控制中心的形状。 缪意菱眯了眯眼,迅速明白了祁碉的意思:你是觉得, 这个坟墓的主人和控制中心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 祁碉没想到这么深,她只觉得控制中心从这个方向来看,形状和眼前的坟墓一模一样这件事, 如果称之为巧合, 未免有些牵强。 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坟墓上,脑海中闪过同一个想法。 她们得弄清楚坟墓之中埋藏的人是谁,才有可能揭开这坟墓和控制中心之间的联系。 但这件事并不容易, 因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这处坟墓处处透着古怪之处。 首先, 坟墓的四周非常整洁,像是被人一直定期打扫和维护。 大约两平米左右被短短的青草茬覆盖,中间没有任何杂草野草生长的痕迹,只有几朵小小的黄色野花开在墓碑旁,簇拥着这块冰冷的石头。 墓碑由一整块黑色而光滑的石头雕就,上面分两列,镌刻着八个在两人看来没头没尾的文字: 长盛不衰,欣欣向荣。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文字,没有任何能够用来找到坟墓主人身份的标识。 但那八个文字,缪意菱在心中慢慢重复咀嚼,品出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如果这八个字是坟墓主人的墓志铭的话,那这个人的位置一定站的很高,格局眼界都宽阔。 因为,这墓志铭和个人的关系很浅,却像是对整个哑末,甚至于整个世界的希冀。 缪意菱围绕着墓碑和坟墓走了一圈,试图找到蛛丝马迹。 身后,祁碉突然问道:丘瑞斯也是这样吗? 缪意菱一时间没有理解她的意思,皱了皱眉:什么? 祁碉指指两人身后的哑末城,控制中心伫立在那里,从两人的角度和高度看去,像是一座没有墓碑的无名坟墓。 丘瑞斯的形状和控制中心很像,所以,丘瑞斯会不会从某个角度看去,也是坟墓的形状?如果丘瑞斯和控制中心之间的联系在紧密一些的话 第97章 祁碉想知道,丘瑞斯的对面也会有这样的一座坟墓吗? 能建在丘瑞斯对面的坟墓,里面埋葬的又会是什么人呢? 缪意菱一边听着祁碉的话,一边心不在焉地触摸着墓碑的边缘,想看看那里有没有任何眼睛注意不到的凸起或凹陷。 她沉思道:或许会有,但我没有亲眼见到过丘瑞斯的实体,所以不确定这 缪意菱的话语停下了,没说出来的话被堵在喉咙里,发出一声清脆的气声,像是突兀地断裂的树枝。 祁碉抬头,茫然道:发生什么了? 缪意菱对她比了个暂停的手势,站起身,走近坟墓后方的一处岩石垣壁前。 就在说话的时候,她的余光瞥见了这岩壁上一处不同寻常的反光,形状有些熟悉。 如果是她心中想的那个图案的话,这里也许就是她们的突破口,缪意菱想到。 她没有回头:祁碉,国王给你的戒指给我看看。 哦,好。 祁碉没有任何犹豫,上前一步,本来想把自己的手伸到缪意菱面前,却又觉得这样不是很符合缪意菱的要求。 她低头转动那枚雕刻着王室徽章的戒指,想把它从手指上取下来。 那枚在昨天才被她带上手指的王室戒指,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不仅严丝合缝地箍住她的拇指指根,又能在祁碉想取下来的时候,顺滑地从指节的凸起上穿过。 祁碉尽量不去想着其中隐含的意味。 关于她的□□是另一具本应该成为现任国王的□□的克隆版本这件事。 她打定主意要在这件事上逃避到底。 当找到地心通道,去往地心,修好丘瑞斯之后,祁碉就会回到这座城市,去承担她从被制造开始就被赋予的人生使命。 . 祁碉默不作声地注视着那枚被取下来的戒指。两秒后,她用故作轻松的语气对缪意菱说:给,意医生。 一片沉默。 没有等来任何回答的祁碉等了两秒,诧异地抬起头。 却发现她的面前一个人也没有。 刚刚还站在岩壁前的缪意菱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祁碉茫然地睁大眼睛,耳边只有微风吹动草丛发出的沙沙声音,以及远处哑末街道传来的微弱乐声。 祁碉站在缪意菱刚才所站的位置上。 渐渐反映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她,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恐慌。 在大喊了几声缪意菱的名字无果后,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搜寻着任何可能的线索。 急促的呼吸还是表明着她内心的焦急。 虽然是在郊外,但缪意菱不可能是从天空上方消失的,而她原来所站的位置也被岩壁、坟墓和祁碉围住。 祁碉确信缪意菱不是从自己的方向离开的,所以如果岩壁和坟墓上没有任何机关,就只有可能 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从半米高的野草中显露出身影,迅速地跑到祁碉的面前。 是缪意菱的精神体。 知道地心人和精神体之间的对应关系,祁碉微微定了定心神:还好,这说明缪意菱现在的生命体征总还是稳定的。 但看清意廷状态的下一秒,祁碉的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小狗双眼无神,瞳孔涣散,完全不能称之为纤细孱弱的四肢此时正在微微颤抖,明显状态不好。 祁碉拼命压制住自己心中的恐慌。 冷静,冷静,现在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她不能让情绪占据自己的理智。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 在祁碉面前,缪意菱一直留下的都是无所不能的强大形象。因此,在看到意廷的状态之前,祁碉只是因为缪意菱的状态而不知所措。 她或许从没想到,缪意菱会真的受到伤害,或者陷入极度危险的境地。 祁碉做了两个深呼吸,把从胸腔中弥漫开来的窒息感强行压回去。 她抱起卷毛黑色小狗,手抖的比意廷还要厉害。 铁块,你能感知到意医生在什么方向吗?求你了,振作一点。祁碉颤抖着声音说道。 小狗虚弱地嘤了一声,声音中微微带着痛苦。它蹬了蹬四肢,示意祁碉把自己放下来。 祁碉的心随着它声音中虚弱而揪了揪。她轻轻俯下身,跪在青草和泥土之上,用两只手心小心翼翼地扶着小狗。 小狗走到岩壁前不到一米的距离,不动了。 祁碉顿时心如擂鼓,她深吸一口气,手顺着盖住地面的草丛摸下去。 毫不意外,她触碰到了泥土,植物的根茎,结成一团的土块,还有一些尖锐的碎石片。 祁碉不肯放弃,她跪在地上,让虚弱的小狗蜷缩在自己的大腿一侧,双手持续地在地表上摸索着,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 终于,她摸到了一丝异样。 泥土的手感粗糙而松散,带着些微的凉气湿气,但在某个部分,祁碉摸到了不同于泥土的坚硬和冰冷,像是金属的质地。 是一条像是山脊一样的长长凸起,据祁碉的判断,很可能翘起的平面边缘位置。 想到这里,祁碉整个人都弹动了一下。 她把那只手牢牢地放在那里,标记着那处地点的所在,另一只手把附近的野草通通拔了个干净,然后把周围的泥土拼命扒开。 她找到了一道金属的缝隙,和一道敞开的裂口。裂口周围两侧的金属平面都不是水平的,而是朝着两边拱起。 中间的裂口闭合不严,随着祁碉的挖掘,不断有碎落的细小沙粒土块顺着那道缝隙掉进去。 里面毫无声响,砂土粒像是都落进了无底洞。 意医生,意医生,缪意菱!你还好吗,能听见我说话吗? 祁碉拼命地透过那道缝隙向下看去,却只能看到一片不祥的黑暗,深不见底。 铁块,你确定意医生在这底下吗?祁碉得不到任何回应,只能抱着一丝希冀看向腿侧的黑色卷毛小狗,问道。 意廷蔫哒哒地抬起脑袋,和祁碉的目光相对。 即使没有缪意菱在她们之间建立精神链接,祁碉也能多少体味出意廷目光背后的意思。 是的。 缪意菱就在这下面。 祁碉闭了闭眼,她控制自己的义肢握紧拳头,给了那两扇金属几拳,却依旧是毫无反应。向外掰,纹丝不动 她有心拿自己的武装义肢直接把这两扇碍事的金属直接轰开,却担心这会对下面情况不明的缪意菱造成伤害。 左思右想,也只能拿手里的光脑去联系林茵和萨姆,或是其他的人,让他们拿合适的工具或是大型设备。 还有医疗器械和维生设备。 祁碉不愿去想最坏的那种可能,她咬紧了牙关,不明白事情是怎么在转瞬之间就变成这样的。 该死的两扇金属,怎么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什么时候合呢?当国王说地表的传输装置出问题的时候,祁碉只以为是运转不了,哪能想到会是这样的故障。 心头的情绪一时间过于激荡,祁碉又是一拳下去。 这次不是她的武装义肢,而是她自己的血肉。 打了个空。 祁碉因为惯性的作用向前踉跄了一下,她赶紧稳住自己的身体,错愕地睁开眼睛:那嵌在地上作为通道入口的两片顽固金属,竟然开始向两边慢慢移动。 金属门板不知什么时候,再次打开了。 第86章 地底 祁碉一把捞起靠在她大腿旁边的卷毛小狗, 想也没想地跳了下去。 感受着坠落时伴随的失重感,祁碉冷静地数了两个数,然后猛地用自己的武装义肢挥出一拳, 狠狠砸在墙上。 一瞬间,火星四溅, 武装义肢的仿生表皮都磨下去了一层。 义肢的五指、手腕、包括一截小臂都深深插进了墙里。 所幸,祁碉停住了。 她的一只手臂高高举过头顶, 像是一只被钉在悬崖上的飞鸟。 与肩膀相连的部位传来一阵撕扯的痛意, 让祁碉的脸白了白, 但她并没怎么在意,而是首先去确认怀中的黑色小狗的情况。 小狗的喘息非常微弱,短促无力,不像是被吓得, 而是因为从内而外传出的痛苦 来自精神主体那边反馈的痛苦。 祁碉的心揪成一团。 看铁块的样子, 缪意菱肯定还活着, 可状况绝对很糟。 祁碉向下看了一眼。 这是一条幽暗无光的暗井, 又像是某种垂直的通道。 祁碉看不清具体的样子,只能凭借着尚且是自己血肉的那只手四处摸索, 勾画出所处环境的大概样子。 前后空间狭小,不到四平方米的大小,前后左右都被坚硬而不光滑的某种砖石覆盖, 上面滋生出了小小的青苔。 第98章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阴冷潮湿的气味, 夹杂着厚重的土腥味。 砖石背后就是泥土,祁碉插进墙里的义肢上的传感器这么告诉她。 这里的光线实在太少,越往下走越是一片漆黑。 祁碉只知道下方是一片寂静的死黑, 看不清距离底部还有多少距离, 也看不清下面究竟是什么情况和构造。 她重复着刚才的动作, 用义肢减缓自己下坠的速度和时长,一点点试探着向下行进。 碎石、灰尘和泥土顺着她的动作撒落,有的打在她的脸上,有的滚进她的衣领,带来时不时的刺痛。 祁碉毫不在意。 在单调机械的动作重复中,她的脑海中闪过了刚才用拳头锤击地表开关门时,感受到的奇妙感觉。 那一瞬间,她像是昏了过去,又像是进入了某个异空间。 在那里,她的精神和整个哑末城相连,哑末城的地图在她眼前缓缓展开,上面漂浮着无数小光点,就像是标记。 祁碉对每个小亮点都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并且有着没来由的自信,相信自己可以影响或是控制它们就像她的头脑就是这些光点的主宰一样。 当她涌现出打开这个想法的时候,这条垂直隧道的地表入口也应声而开。 在祁碉看来,这似乎因为过于巧合而不像个真正的巧合。 所以,在她眼前一闪而过的光点到底代表什么? 总不能哑末城大家小巷包括每户民宅中都有这么一扇门,而她都可以控制它们的开关吧?祁碉茫然地想到。 下坠还在继续。 直到祁碉隐约看见了一点光点,在纯粹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显眼。 离近一些后,祁碉认出那是缪意菱手腕间的光脑散发出的光芒。她猜大概是光脑检测到了缪意菱周围的环境状态,自动开启了照明功能。 借着光线,祁碉瞪大眼睛确认着缪意菱的情况。 她急促地喘了一口气,眼前一瞬间被泪水模糊。 祁碉看见,缪意菱躺在一个铁制的方块形装置上,黑发散落在脸颊旁边,双眼紧闭。 身下,一摊暗色粘稠的不详液体正在以她为中心缓缓地扩散。 祁碉最后一次拔出了自己义肢,然后任由自己坠落。 在即将砸在地面上的时候,她最后一次撑在缪意菱身边,止住下坠。 她找到缪意菱了。 祁碉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扑到缪意菱的身边,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指,试探着缪意菱的鼻息。 微弱的气流吹在祁碉的手指上。 祁碉脱力般跌坐在缪意菱身边,手指小心翼翼地搭在缪意菱颈部柔软温热的皮肤上,感受着缪意菱的存在。 恐慌再一次席卷了她。 如果缪意菱因为伤势太重而死去,祁碉不确定自己会不会从此精神失常。 不。 祁碉的脑中突然涌现出一个想法。 她不会疯掉,因为她可以选择和缪意菱一起死去。 不管自己诡谲离奇的身世,不管殷密青的指令,不在乎哑末的兴衰,不用再痛苦于探索自己被操纵的一生。 就这么,和最爱的人一起躺在无人知晓的地下,结束自己的生命。 脱离所有痛苦,脱离一切迷惘。 祁碉怔怔地想道,嘴角几度抽动,几乎要为这想法笑出来。 可下一秒,她狠狠地甩了甩脑袋,把这个颇具诱惑力的想法甩出脑袋。 死亡对于她来说也许是一个方便又快捷的、通往幸福的道路,但缪意菱想活下去。 祁碉的想法和缪意菱想法此时被放在天平的两端。 虽然这杆天平在祁碉的心中,但在任何时候,天平都会毫不犹豫、没有悬念地重重倾倒向缪意菱的那一边。 而且,祁碉想,缪意菱太好了。 这个世界虽然无可救药,但失去缪意菱依旧是这个世界的损失。 她不能这么自私地和缪意菱一起离开。 静默片刻,祁碉拖着疲惫的身体站起来,肩膀义肢连接的地方因为她蛮不讲理的过度使用,而持续发出疼痛的警告。 冷静,祁碉对自己说。 意医生还活着,从高处跌落也许对她的内脏和骨骼都造成了不同程度的损伤,祁碉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把两人弄到有医疗设施且有人的地方去。 但她的武装义肢显然无法承受两个人的重量,祁碉也没信心能带着缪意菱爬上去。 祁碉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把光脑从缪意菱的手腕上取下。 但她的手指,仍然在地心人仍旧跳动的脉搏上停留了几秒,留恋着那里的温度和生机。 缪意菱早就把祁碉的权限加入了自己的光脑中,因此祁碉此刻可以毫不费力地进入光脑的主页。 看到光脑反馈的信息,祁碉的心沉了下去。 也许是与地表的距离太远,与哑末的距离更远,光脑的信息全部无法发出,导致此时她们无法联系到任何一个人。 向外界求援的想法破灭了。 祁碉花了一会儿才让自己重新镇定下来,环顾四周,希望自己能发现什么其他出去的方式。 想想意医生会怎么做。她在心中对自己说。 缪意菱的思维一贯缜密,也许会从这个垂直隧道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推测,祁碉想。 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修建了这样的地方? 还有,谁会从这里经过?又是怎么经过的? 祁碉觉得自己毕竟不是缪意菱,这一连串的问题塞进她的大脑,只让她感到更困惑了而已。 四周全部都是墙壁,在下落的过程中祁碉也没有看到任何一扇像是门的东西仿佛这一整个垂直于地面的长隧道,就是为了致人于死地的绝境。 要不是这下面没有任何尸体骸骨的出现,祁碉就要以为这里是哑末处理尸体或是俘虏的地方了。 如果这里没有任何交通工具,那修这么长的隧道有什么意义呢? 这里如果是条路,那总该有个目的地吧。 想着想着,祁碉却陡然一惊。 她看向自己和缪意菱身体下方的这个体积巨大的金属方块。 她们没有落在地上,而是落在了这个足有两人高的金属方块上。 金属方块的底部紧挨着地面,顶部散落着一条缆绳。 这东西的形状和这条隧道的内部形状完全一致,每一面都没有完全挨上墙面,而是在平行的同时保持着一定的微妙距离。 这是一部电梯,祁碉终于确信地想道。 一部已经落在最底部的电梯,动力装置和缆绳全部损毁。 她们没有办法乘坐这部电梯返回地表。但祁碉有了另一个猜测,关于这条垂直隧道的出口和目的地。 既然祁碉在这一路上都没有看到任何一扇门,那么那扇门会不会就藏在电梯门的正对面? 她们看不到任何出口,就是因为这个出口实际上被她们下方的这个巨大的金属容器挡住了。 祁碉想起地表上的那两扇开关门的位置,心中有了猜测。 她下了下决心,把手伸向缪意菱身下的那摊血迹,强忍着心中的恐惧摸索着。 果然,被血迹覆盖的那片区域,在缪意菱身体的附近,有着方方正正的缝隙,彰显着彰显着一道顶门的存在。 祁碉小心翼翼地抱起缪意菱,然后用自己的武装义肢一拳砸下去。 义肢出现了微微的变形,但电梯门也被砸出了一个窟窿。 祁碉活动着义肢的手腕,确定它的性能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后,硬生生地把电梯门剩下的部分撕开。 果然,下面有一个空间。 祁碉自己先跳了下去,发现没有危险后,又小心翼翼地把缪意菱抱下去。 电梯的另一扇门开在侧面,并没有关闭,正对着的是一扇高大且紧闭的铁门,看起来十分厚重,材质坚硬。 祁碉抱着缪意菱来到门前。 她想同样用自己的武装义肢去破坏这道门,虽然从门的质地来看,这个举动很可能是徒劳的。 但在将想法付诸实践之前,祁碉先注意到了另外一个东西。 隐藏在门边的阴影里,有一个像是指纹识别器的电子锁。上面已经蒙上一层薄薄的灰尘。 祁碉不知道这东西到底还有没有用,也许早就坏了也说不定,就像这电梯一样。 但她还是鬼使神差地,伸出了自己血肉的那只手的食指 按了上去。 一个莫名熟悉的声音应声响起:欢迎回来,安乌娅公主。 死死闭合的大门同时向两侧缓缓滑动,门的缝隙中亮起蓝绿色的光芒,像是波浪一样浮动着,照在祁碉不知所措的表情以及缪意菱无知无觉的脸上。 第87章 空间 祁碉用一个扭曲的姿势走进了房间。 第99章 得益于本来就和正常人类不一样的生理结构, 脖子在她的身上更像是一个单纯的装饰品,只起到连接着脊柱和头颅的人体拼接作用。 祁碉对这个部位的原本功能毫不在乎,扭了将近一百八十度。 这让她能够目视前方的同时, 把失去意识的缪意菱牢牢抱在怀里,保护在自己的胸前, 用背部对着这意料之外向她打开的诡异空间。 不得不说,门的打开让她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然她们就只能被困死在这地底了。 也对, 自己是安乌娅的克隆体。祁碉想到。 门外的识别器看似是指纹识别, 但实际上更有可能是一台伪装成指纹的生物信息识别器。把她认成安乌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祁碉眯了眯眼。 缓缓启动的金属门内, 蓝色绿色的波光交替涌出,洒在祁碉脸上,刺痛了她已经适应地底黑暗的双眼。 过了一会儿,尽管想要流泪的感觉还没有消失, 但祁碉还是强迫自己睁开双眼, 观察这门后的空间。 这是一片面积巨大、同时井井有条显得异常干净的空间。 刚进去, 祁碉的视线就立刻被放在角落中的一台巨型仪器吸引了。 那机械装置的外表活像一个巨大的铁蛋, 高度有两米以上,长度足够两个人能头对脚躺下。在一端的头部被开了一个扁圆形的洞, 下面是一条平坦的传输带,洞口闪着一圈一圈的蓝色光环。 祁碉怔愣了不到一秒,冲到那台仪器的前面。 她仔细打量面前的机器, 反复确认, 最终倒吸一口冷气。 祁碉简直不能相信自己和缪意菱是如此幸运。 顶尖科技公司的前首席研发官一眼就认出,这台仪器和光冠城中向医院售卖的自动治疗仪非常相似。考虑到仪器的体积,祁碉有理由认为这是一台可以同时治疗全身的全能型治疗仪。 正是缪意菱现在所需要的。 祁碉把缪意菱放在标记着入口段的传输带上, 动作轻柔又珍惜, 仿佛自己放下的是天下最珍贵的易碎品。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缪意菱的脸一眼。 地心人有几缕头发被鲜血黏在脸颊的一侧, 即使在昏迷中也眉心微皱,彰显着□□所感受到的、不可忽视的痛苦。 祁碉从没有见过缪意菱落入如此狼狈、不省人事的状态。 她急促地呼吸了两下,抿紧了嘴唇,转过头去,强迫自己把心思放在这台能挽救缪意菱生命的机器上,而不是去注意缪意菱失去血色的脸庞有多脆弱。 却显示出一种和平时不同的美。 祁碉转到机器的正面。 随着她的脚步,机器一片漆黑的操作屏上,不易察觉地划过一丝黯淡的光纹。但当祁碉的目光转过来的时候,却又回归原状: 一台已经被废弃多年、虽然被视为救命稻草但不知道能不能运作的金属巨物。 祁碉缓缓地,把自己的手指放在显示屏上。 现在在她们的处境下,缪意菱的生存几率,甚至是缪意菱的性命本身,都依赖于这台机器。 祁碉试图唤醒机器,却只触到了一片冰凉。 就像是她内心此时的真实反应。 什么都没有发生,操作屏幕上什么都没有出现,依旧是一片沉默的死黑。 没关系的,我可以修好。祁碉心中不断安慰着自己,尽管她都可以听到内心声音中的犹疑和颤抖: 她可以修好吗?即使她可以生命体征已经非常微弱的缪意菱,能挺到那个时候吗? 祁碉只能竭力不去想这些问题的答案,才能避免自己的崩溃,不让黑暗的绝望将她吞噬。 就在她不知所措,想要收回食指寻觅空间中潜在的维修工具时,少女却突然觉得眼前一亮。 是字面意义上的,眼前一亮。 本来闪烁着黯淡光芒的其他仪器,突然亮度暴涨。 不到十秒钟之内,整个房间从被幽幽蓝光映亮的昏暗状态,瞬间变为充斥着蓝绿色的光芒的极度明亮。 即使正背对着整个房间,这样的变化也是祁碉无法忽视的。 她惊异地转过头,却又被指尖感受到的震动吸引回去。 原本毫无反应的显示屏上,突然出现了一柱青蓝色的进度条: 充能中,目前10%,20%可启动操作。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播报道。 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它在电梯门正对着的金属双门打开的时候也响起过,当时祁碉断定这个声音不属于她知道的任何一个人。 但再次听到,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却浮上祁碉的心头: 她觉得自己好像不久之前,在什么地方也听到过这个声音。 壹号,是你吗?她不确定地问道。 她终于想起来,这种冰冷尖锐又丝滑、像是从钢丝摩擦的声音,曾经在控制中心里的机器人口中听到过。 一片安静,电子音没有再次响起,也理所当然的,没有回答。 如果不是这个问题不能回答,或者说壹号不想回答,那么也有可能这个声音只是一个语音包,其实连接的不是仿生人壹号的人工智能。 祁碉拿不准是哪种情况。 时间不允许她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祁碉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治疗仪器的操作面板上。 随着进度条显示的数字一点一点靠近20%,她的心跳声也越来越大。 终于,在数字变为20的一瞬间,整块面板分离出了一块上方悬浮着的光屏。 面板继续显示着充能的进度,而分离出的光屏上则标识着不同模块的操作。 祁碉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竭力平静地为缪意菱选择了全身扫描检查和治疗功能。 看到缪意菱被缓缓启动的机器推入治疗仪的开始位置,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感让祁碉浑身发软,差点瘫倒在地。 幸好,还来得及。 缪意菱还会再一次睁开她的眼睛,自己还能再一次听到缪意菱讲话。 祁碉闭上眼睛,缓缓滑倒在地上。 她背靠着治疗仪器冰冷的金属外壁缓了很久。 那里的弧度和人体工学完全是相反的,祁碉能感受到自己的腰部正处于一个非常不舒服的悬空位置。 但她太过满足于感受机器运作时发出的嗡鸣声和震动了。 那代表着缪意菱的痛苦正在一点点褪去,地心人正在康复。 祁碉闭眼呆了一会儿,感觉血液慢慢地从她的脑子里,重新流回四肢。 鉴于她不是一个完整的人类,这套被机器大脑指挥着的人类生理系统真是挑不出毛病来,祁碉苦中作乐地想着。 不愧是能制造出仿生人的科学家,殷密青果然是个天才。 当祁碉的思绪滑到仿生人这个话题上的时候,重新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以及播报的声音,她又想起了壹号。 壹号说祂是世界上第一个仿生人,而祂的发明者是安乌娅。这么说来,殷密青和白俞就不是首先发明壹号的人。 也就是说,仿生人的发明者,或者说一开始的奠基科学家,其实是半个多世纪世纪以前的哑末王储,安乌娅。 安乌娅 等等,在进门的时候,壹号的声音说的是欢迎回来,安乌娅公主! 想到这里,祁碉猛地睁开眼睛。 刚才,她因为缪意菱的伤势过重,濒临崩溃边缘,过度的紧张和焦虑让她的眼睛选择性地忽视了房间中的其他设施,只盯着背后这台治疗仪器不放。 现在稍稍放松下来的她,终于可以开始打量房间中的其他机械装置。 准确地来讲,这里应该不能称之为房间,而是一个面积巨大的工作室。 不同位置毫无顺序地摆放着造型各异的金属仪器,有的好像还是未成品,裸露着中间的线路,各种小零件散落在周围。 在房间正中间,摆着一张宽大的长桌,因为房间被蓝绿色的光芒笼罩着,导致桌子原本的颜色难以分辨。只能看出来它的材质明显属于某种坚硬而稳定的金属,表面十分平滑,在光线下反射出纯粹而冰冷的光泽。 要是有白色的灯光,能看得清楚一些就好了,祁碉想到。 而她没有料到的是,下一秒,整个空间就被突然亮起的灯光照亮。 镶嵌在材质不明的天花板上面的两排灯板一齐亮起,亮度放到最大。 祁碉被突然亮起的强力灯光晃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从桌面反射过来的光线也加强了对她眼睛的刺激。 起码现在她知道了,那张桌子是亮银色的。 祁碉一边适应着突然亮起的灯光,一边在心里暗想:一次是意外,两次是巧合,那第三次呢? 是她的错觉吗?还是这些装置真的能感应到她内心的想法,并随着她的想法而运转起来? 祁碉半是怀疑半是期冀地在心中默念:给我看看这里的秘密,比如说秘密空间之类的,或者是控制中心里面的影像 第100章 她的想法还在发散,耳边却听到了轻微的刮擦声。 祁碉眯了眯眼,还不是很适应眼前的光线。她左右打量着,试图找出这个声音的来源。 她的视线最终停在工作室正中间的桌子上。 那里有一块地方被移开了,露出了....... 一个在她脑海中的要求下,悄然打开的暗格?! 祁碉:! 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先对这个暗格的出现而感到不可思议,还是该对她真的可以用思维代替代码对这个房间进行控制,而感到震惊。 第88章 声音 祁碉把暗格里躺着的东西拿起来, 端详着,沉思。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形状像一本书,厚度也像是一本书, 但祁碉从没有见过有哪本书是用金属薄片连接而成,在书籍的位置没有封装线, 取而代之的一条细长的、称得上是巨大的银灰色芯片。 祁碉试探着翻开第一页,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打了个踉跄。 空气中的毒素出现之后, 城墙的过滤系统就显得太落后了, 得把建立监控网络的事放放, 先把城墙升级。 突然响起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嗓音温柔舒缓,每个字都像是经过了精心的打磨,令人心生好感, 像是室内造景中潺潺的流水。 听起来完全不像是人工智能。 祁碉一时间还以为这个空间中出现了第三个人, 她环顾一周, 一个人也没有找到。困惑地低下头, 她才意识到,这个声音是从手中的金属薄页的书脊附近发出的。 她移开自己的手, 发现拇指的位置下面正好压住了一个小小的、凸起的红点。红点的周围有几个潦草的字体,祁碉需要仔细辨认,才能认出那几个字是城墙、过滤和监控。 祁碉尝试着再次触碰凸起的小红点, 女人柔和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重复着同样的内容。 像是一个语音备忘录。祁碉想到。 她又翻了一页,比起整本第一页布满整页的凌乱字迹,后面的书写要规整和规律很多。 很明显, 这本薄页以前的主人习惯在第一页中随时随地记录自己的想法, 第二页开始才是按照时间顺序书写。 从第二页开始, 布满整页的都是一些公式和图纸,还有密密麻麻标在公式或图像边的笔记,有的简单记录着思路的推导,有的则表明了适用的情况和范畴。 上面依旧有一些小红点,祁碉一一点开听了,里面都是同样的声音,在解释着自己在完成本页的笔记和结论时候的心得。 大多都是文字显得太过繁琐的表述,被用语音笔记的形式记录下来。 变化出现在第十页,语音中的声音一改严肃认真但毫无起伏的叙述音调,变得稍微带有一些感情色彩。 我确实很像今天就把它搞定,好不容易有思路了,神秘声音的主人似乎叹了口气,用一种像是抱怨又像是无可奈何的声音说道。 但我猜,身为哑末的王女,学习礼仪和借鉴臣民也都是我必须做的事情。母亲昨天的语气很严肃,像是在警告我好不容易才让她认可科技对哑末的帮助,我最好不要惹她生气。 祁碉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信息:哑末的王女。 她所知道的哑末王女就只有一人,结合实验室门禁的语音,答案显而易见:柔和声音的主人正是失踪长达半个世纪的哑末王储安乌娅。 她不仅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其中的一些微小的细节更准确的说,是遣词造句的方式和一些语气也说明此时的安乌娅还处于少女的青涩时期。 随后录音中出现的更多关于生活琐事的细节,也证明了祁碉关于安乌娅年纪的猜测。 很显然,安乌娅此时还在学校学习大学或高中,祁碉不太明白哑末的学制是怎样的。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安乌娅展现出了超乎常人的天赋和智商,在某些领域已经比她的老师们做的还好了。 校长把我的事情告诉母亲了,安乌娅的声音中,骄傲和烦恼的感情以模糊的比例混合着,他说我的水平已经完全可以成为老师,而不是继续呆在学生里面。 但我猜他只是无法忍受老师们的投诉,说我在课堂上问的问题都过于超出目前的研究范围,每次解答都会占用其他学生的时间。 安乌娅的声音变得有点低落:但我不想离开学校,同学们都很好,而且最近来了一个人 声音顿住了,安乌娅啊了一声,听起来手忙脚乱。录音中传来机械元件和金属碰撞的声音,火花的爆裂声,以及灭火时的呲呲声。 听起来,安乌娅刚才正在一边诉说一边进行着手上的工作,但因为太过投入于自己的回忆,导致手上的事情出了点小意外。 好吧,好吧,年轻的王储安慰自己,又要重新开始了,没事,反正刚才做出的东西也是一团糟。 这件事可不能让殷密青知道她又嘟囔道。 总之,刚才说到哪里了对,殷密青。安乌娅接着事故发生之前的话题,继续说。 这小孩好像是从地心里逃出来的,一开始来学校的时候身上脸上都是土,可好玩了,像个沾满泥浆的小兔子,结果偏要吵着见校长,想要入读学校。 我问她是来学什么的,结果她居然说是机械工程。真新鲜,之前从没有听说过地心人有对科技感兴趣的。 安乌娅的声音低了下去:不过,一开始母亲也不想让我学,觉得王储学这样的东西没有用。 但我不这么觉得,我已经向母亲证明了,科学是能改变世界的,起码可以让哑末变得更好 一道和录音中音色截然不同的清冷女声,在祁碉的耳后猛然炸开:这是谁的声音? 祁碉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抖了一下,猛地转头:意医生,你醒了? 缪意菱就站在她的身后,脸色苍白,颧骨上带着一小块擦拭过但并没有擦干过的血迹,眉头不自觉地拢在一起。 她的脊背还是绷得笔直,就像是平日里一样,但重心却有意无意地落在左脚上,显然右脚的伤势比左脚要重得多。 如果祁碉不认识缪意菱,她可能会觉得缪意菱完全没有受伤,但在她们认识的情况下,祁碉就知道,缪意菱只是在逞强而已。 祁碉忧心忡忡地盯着缪意菱的右脚:意医生,你感觉怎么样,站在这里是不是很辛苦?你快回去,我让仪器给你做二次治疗。 缪意菱不为所动,眼睛继续盯着摊开在祁碉面前的金属薄页:那是谁的声音? 就像是没有听见祁碉的问题。 祁碉只好先回答道:是安乌娅好了,你知道答案了,我扶你回去做个检查,你刚才伤的太重了,真的不能 缪意菱打断了她略显焦虑的规劝:哑末王储安乌娅? 嗯,我在暗格里找到了她的工作笔记,里面有一些录音,我正在听。祁碉无奈地回答道。 缪意菱沉思:依据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安乌娅显然对人类的未来和哑末的未来都抱有非常高的期望,并且相信自己可以通过科技改变现在的困境。 她想起了地表上的那座孤坟,墓志铭是:【长盛不衰,欣欣向荣】。 和安乌娅的理念有着很大程度的相似。 那么,会不会 被腾空抱起的一瞬间,缪意菱大脑中的思绪都中断了,陷入了一片茫然失措的空白:你在干什么? 祁碉一只手拢住缪意菱的小腿腿弯,武装义肢的那只手则是托在缪意菱的背后,支撑着她的大部分重量。 她把地心人兽医抱起来的动作很果断,声音听起来愧疚而坚定:抱歉意医生,你真的不能这么透支自己的身体,在痊愈度达到85%之前,我是不会让你下来的。 缪意菱惊讶地看着她。 祁碉的声音听起来不容置疑,虽然带着一丝微弱的抱歉,但总体来说,她的态度表现得坚定而不容反驳。 缪意菱用晦暗不明的目光打量了祁碉片刻,在她把自己放在诊疗仪器上时,冷不丁地说:我很抱歉,祁碉。 祁碉愕然看向她,表情震惊:为什么道歉?你伤的这么重,明明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把你带到这里来,你差一点就不在这个世界了,而这都是因为我没有把这片区域的分布搞清楚 缪意菱轻轻叹了口气:她就是不想看到这种情况的发生。 祁碉,放松,听我说。缪意菱伸手握住祁碉的小臂,让祁碉和自己目光相接,向另一个人传递着平静而沉稳的情绪。 第101章 这不是你的错,好吗?我也不该道歉,因为这不是我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的错。我们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能因为这种事情责怪自己。 感觉到祁碉的身体还在发抖,眼神略显空茫,缪意菱用力晃了晃自己的手臂,带动祁碉的身子也前后摇动,总算吸引了祁碉的注意力。 宝贝,别害怕。缪意菱紧紧盯着祁碉的眼睛,确保她听见了每一个字。 看着我,我在这里呢。别害怕,我们会一起出去的。 祁碉怔愣地看着她,眼眶中蓄起一层薄雾:嗯。 她浑身的肌肉终于放松下来,哽咽到。 缪意菱把她拉到自己面前,抱进怀里,用掌根宽慰地捋着祁碉的脊背,让她能充分感觉到自己的温度,把残留在祁碉心中的恐慌洗刷掉。 当祁碉终于冷静下来,正要不好意思地从缪意菱的怀抱退出来的时候,缪意菱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现在,介意给我解释一下你的武装义肢是怎么了吗? 在祁碉站起来的一瞬间,缪意菱就意识到:祁碉的武装义肢已经很难看出是义肢的形状了。 那简直就是挂着些许人类仿真皮肤的、可以上下左右活动的一坨废铁。 你伤害自己了? 缪意菱的声音从温暖平静变得阴恻恻的,夹杂着一丝藏在不满下的痛惜。 第89章 发现 祁碉把另一手放在自己的武装义肢上, 犹豫地承认:不,我不是故意的。从上面下来太高了,我只能用义肢作为环境。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缪意菱的神色, 低下头:对不起,但下次出现这样的情况, 我还会这么做。 少女的声音中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偏执,让缪意菱同时想要微笑和叹气。 地心人稍稍软化了声音, 抬起手, 握住祁碉的手腕。不是血肉的那只手, 而是武装义肢和真实手腕相接的、露出了仿真表皮下金属涂层的地方。 我不是在怪你,只是希望你照顾好自己,你让自己伤的太严重了,我会心疼。 祁碉迅速看了缪意菱一眼, 目光中略过许多种复杂的情绪, 有震惊, 也有迟疑, 还有渴望。 她希望缪意菱说的是真的,渴望缪意菱是真的关心她、心疼她。 缪意菱看出了什么, 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圈住女孩的手腕,等着她缓过神来。她发现祁碉的手腕很细, 放在祁碉手腕上的大拇指和食指很轻松就碰在一起。 很难想象就是这么一双比常人更加纤细的手, 竟然主导研发了哑末城超过半数的军用武装和民用武装义肢。 祁碉从一开始的平静,慢慢地颤抖起来,仿佛经历了一场由内而外的崩溃。 正当缪意菱扶住她的肩膀, 想柔下声音安慰她时, 祁碉猝不及防地像个小导弹一样, 扑进了缪意菱的怀里。 她额头挤压着缪意菱精致的锁骨,好像感觉不到疼一样。 我很害怕,祁碉抽动着鼻子说,我知道你不想死的,要是而我却没能救下你,你肯定会对我很失望我不想让你对我失望。 缪意菱心里面暗暗叹气,就在刚才祁碉差点哭出来的那一瞬间,她还以为这个小疯子开窍了,起码出于她自己的感情,知道自己不想失去缪意菱。 那想得到,这小疯子真对得起自己给她取得绰号。 她害怕缪意菱不治身亡的理由竟然是,因为觉得缪意菱想活着,所以不想让她失望。而祁碉现在哭的这么惨的理由,就是因为害怕自己差一点就让缪意菱活着的想法落空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思路这么奇怪,又这么为别人着想丝毫不顾自己的私心的人啊。缪意菱在心里叹气。 自从遇到祁碉,缪意菱这几个月中叹的气比她过去几年的分量都多,可她偏偏又对这个奇怪的女孩毫无办法。 首先,如果我死了,也就没有办法对你失望了。缪意菱平缓地说道,用掌根压了压祁碉头顶上蓬起来的乱发。 祁碉的脸还埋在缪意菱的颈窝中,声音发闷:说不定死后世界存在呢。 缪意菱发出一个像是被逗乐的声音:你是科学家,科学精神呢? 科学解释不了所有事情。祁碉小声说。 缪意菱摇了摇头:第二,我已经活下来了,所以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 不要害怕,我还在这里。她低声在祁碉的耳边重复道。 祁碉闷闷地嗯了一声,拒绝离开缪意菱的锁骨。她的双手在缪意菱的腰后紧紧交叉,把兽医紧紧锁住。 缪意菱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小臂,示意她放开:乖一点,给我说说你发现了什么。她扬了扬下颌,关于这个地方。 她四处打量着,不知为何这个地方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直到现在,她终于想起来,这个空间中的一切机械造物与工具,都按照混乱中带着一种古怪秩序的方式排列着。正是这种排列方式唤起了她的记忆。 几个月前,当她们还住在城西垃圾场的绿皮罐子里时,祁碉的东西也是这么摆放的。 当然,那地方的空间狭窄,看起来要比这里杂乱的多,但那种自成一派的布局方式却非常类似。 缪意菱往前走了几步,对着想要让她重新回到诊疗仪器上的祁碉摇摇头:你刚才说你在听安乌娅的声音? 祁碉把金属薄页挪了挪,放在两人中间:安乌娅把这间房间中大部分装置的建造过程都记录在这本书上,但我发现 里面还有一些关于她个人生活的事情。 缪意菱感兴趣地挑起一边眉毛:比如? 她上学的事情,还有殷密青。 缪意菱摩挲金属薄页质地的动作一顿,转过头去看祁碉,眼里透出些惊讶:殷密青?安乌娅和殷密青是什么关系? 祁碉把录音又放了一遍给缪意菱听。 身为地表人,或者说是自我认知是地表人的人机混合体,祁碉对地心的事情并不熟悉,所以只能从录音中推测安乌娅与地上坟墓的关系。 而地心人缪意菱则听出来了更多信息。 殷密青是从地心逃上来的。缪意菱沉思道。 祁碉愣愣地问:逃上来是指,她被你说的怪物追赶的过程中顺着地心裂缝跑上来的吗? 缪意菱摇头,解释道:不是因为怪物,虽然我说她是逃上来,但并不代表她是被迫的。 一个世纪以前,地心还对科学非常厌恶,每个表现出对科学感兴趣的小孩子,都会被送到神庙里面去呆上几十顿饭的时间。 当她们再出来后,就没有任何人展现出对科学的兴趣了。 有个长辈曾对我说,缪意菱皱起眉,神庙会对这些孩子进行洗脑,把他们具有毁灭性的兴趣全部洗去。 祁碉倒吸了一口凉气,同时也明白了缪意菱说的逃是指什么。 缪意菱接着说:在录音里,她提到殷密青的身上沾着泥浆,应该是因为殷密青是从地心裂缝中通过,所以身上粘上了裂缝中的土。 她避开了关于沾满泥浆的小兔子的形容。 在曾在光冠城中大学就读的学生眼中,殷密青一直是足够威严而聪慧敏锐的权威形象,缪意菱实在难以把安乌娅的形容套在她的身上。 地心裂缝? 这个词对于祁碉来说稍微有些陌生,缪意菱在刚才的对话中连着提了两遍,于是祁碉出言问道。 缪意菱反应过来:这是地心人对地心通道的说法。 一个世纪之前,地心通道还没有修成通道,这里只是一道巨大的裂缝,从地表贯穿地心。精神体是鸟类的地心人可以直接飞上来,但地表人很难下去。 祁碉若有所思:所以殷密青的精神体是鸟类? 缪意菱说:至少有翼。 她转过头,问祁碉:你都听完了吗? 祁碉摇头,指了指自己面前翻开的那页:我刚听到这里,你就叫住我了。 缪意菱点头:那继续往下听,我和你一起。 知道的信息越多,掌握住主动权的可能性越大。缪意菱想。 只是,接下来听到的东西出乎了她们两个人的意料。 殷密青对学习科学,尤其是机械工程类的知识,有着超乎常人的热忱,更加难得的是,经过了短短一段时间的学习之后,她在这方面的天赋逐渐展露。 事实证明,她是个不逊于安乌娅的天才,只是起步较晚。 第102章 两个人迅速成为了挚友,每天一起往返于哑末最大的图书馆和学校的实验室中,研究着各种能填补城市需求空白的装置。 从声音也听得出来,安乌娅很高兴。 祁碉的脸上也不知不觉充盈着笑意,她觉得这是一件非常美满的事情,几乎像是一个温柔的童话故事。 不被理解的孤独天才找到同伴,渴求知识却被禁锢的少女终于如愿以偿。 可在祁碉的身边,缪意菱却缓缓皱起眉头。她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或者是,不仅仅是预感。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事情在一直向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往往后面可能会有出乎意料的衰变。这是普遍认知。 而从更理性的角度来说,如果故事真是这样的美好走向,这两个少女又怎么会落到一死一失踪的下场。 缪意菱的预感成真了,几页之后,日期上不祥的停顿进入缪意菱和祁碉的眼中。 安乌娅的笔记基本是一天会写上好几条,每一条都会编号整理,然后详细记录日期,配以语音说明。 但在一台土壤检测仪器的笔记下面,却是连续三天的空白,证明安乌娅这三天什么都没有写,什么都没有做。 她的录音再次出现,标写的日期已经是三天之后,安乌娅的声音沙哑干涸,里面有着说不清是疲惫亦或是过度兴奋导致的嘶哑。 这几天,发生一点事情,我们有了一个猜想。安乌娅干涩地说。 哦,天呐,现在想起来我还是不敢相信,这会改变一切,殷密青已经好几天都没正常吃过饭了 她又说了些不知所云的话,语速很快,听起来安非常紧张又非常挫败。 就在缪意菱以为她不准备说出导致她们如此困扰的原因的时候,安乌娅缓缓开口:我们发现,地心人其实是两千年前已经灭绝的地表人。 我和殷密青认为,地表人其实已经灭绝过一批了,现在的我们其实是再次由动物进化而来的品种,也就是二代地表人。 第90章 史前 祁碉的手指僵在那条语音圆钮的上方, 迟迟没有播放下一条语音。她猛地转过头,去观察缪意菱的表情。 缪意菱脸上的神情很难读懂,祁碉只能认出, 那绝不是什么积极正面的情绪。 实际上,地心人此刻的表情可以说是面沉如水。 意医生?祁碉迟疑地喊了她一声。 缪意菱没有回答, 而是偏了偏头,晦暗地看了祁碉一眼:放下一条。 祁碉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照做了。 安乌娅接下来录制的语音, 听起来夹杂着困惑和深深的不安:我们测验了殷密青衣服上带有的土壤样本, 只是想试试仪器而已。 那些土壤样本是殷密青从地心裂缝的最下端带过来的,因为是地心人前往地表的通道,所以殷密青觉得也许可以测一测地心人是什么时候发现这条路的。 这很简单,只要让仪器自动分离混合土壤样本中的年份差就行了, 但极其出来的结果却显示地心裂缝的原土与外来土壤之间相隔超过几亿年, 距离现在则隔着几千万年。 而且, 机器的分析结果显示, 外来土壤样本的来源是地表样本。也就是说,两千万年前的地表人, 其实是从地表向地心迁徙,而不是地心原本的住民。 祁碉小心翼翼地去看缪意菱的脸色,只发现了一个紧绷的空白表情。 继续。缪意菱言简意赅地说。 嗯。祁碉犹豫了一下, 还是照做了。 下一条语音记录的日期记录是两天之后。 这回, 工程笔记和画图的痕迹已经完全消失,只剩下一些看起来像是心烦意乱之下随手涂画的短粗线条,以及安乌娅红色圆钮的留言。 我们测试了殷密青的基因序列, 安乌娅用一种疲惫的声音说, 祁碉隐约觉得她的声音中还隐藏着一些更为脆弱的东西。 殷密青的基因地心人的基因, 和地表人非常不一样。这表明在生物学上,她们完全是另一个物种,但这些基因呈现出来的外表,却和人类地表人,没什么区别。 安乌娅挫败地发出一声口申口今,继续说:地心人和地表人都展现出了同样的人类特征,但是她们的基因表达却有极大的差异性,这让我怀疑人类形式的出现是这个星球的某种必然,或者说是循环。 我查了一些古老的文献,目前的地表人出现可以追溯到大约六百多万年以前,这么算的话,地心人这一批残余的地表人已经灭绝了,所以 当初的地心人到底是有一批不小心坠入地下并定居在这里,还是由于某种原因,已经只剩下了很少的一批人被迫不得已逼近了地下?如果是第二种可能,导致第一代地表人灭亡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录音中,安乌娅沉重地叹了口气:不行,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得休息一会儿,头好痛 祁碉和缪意菱保持着沉默,继续往下听。 这次的录音又过了两天,安乌娅的录音传递出了一个更加惊人的信息:我们担心是仪器出错,所以又检测了一遍那些土壤,用哑末最权威的仪器把所有能检测的项目都检测了一边。 结果在地心人带入地心的泥土中,发现了一种毒素我们推断是从空气中融进土壤的。因为地心的特殊条件而保留了上百万年没有消解。 她顿了顿,好像喝了一口水,试图润润沙哑的喉咙。安乌娅时不时咳嗽两声,这段时间的录音中,她的声音显得干涩且愈发疲惫。 总之,我们还在进一步调查这种毒素的组成部分。这件事我们和母亲商量过,只保留在王室成员、殷密青和少数几个高层科学家之中,以免引起民众的恐慌。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祁碉又往下翻了一页,却发现只剩下了两三页,并且上面记录的都是一些不知所谓的数据,没有明确的文字标明其目的,安乌娅的录音也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祁碉又往后翻了几页,确定后面真的都是一片空白,什么有用的有用的内容都没有了,这才勉勉强强地转头,去看缪意菱的表情。 她也不知道在自己的预想中,缪意菱应该是什么表情。 安乌娅说的是真的吗?现在的地表人其实是第二代人类,而地心人其实是已经灭绝的一代地表人的残余? 如果是真的,那么地心人知道这些事吗?祁碉可以肯定,地表人应该是不知道的,光冠城的光网上关于地心人的讨论从来没有提到过这件事。 但她不敢肯定地心人那边的观点。 缪意菱仿佛读懂了她的想法,声音干涩地说:我不知道这件事,我也敢肯定,大部分的地心人都不知道这件事。 但这么说来,有些事情就说的通了。 缪意菱更倾向于第二种猜测,两千万年前,地表出现了某种威胁能到人类生存的东西,于是一部分的地表人被迫逼到地下生存。 此刻,在缪意菱脑海中涌现的,是一直以来,地心的各个部落对所有族人的教诲:科技是诅咒,科学是毒药,地心不能出现任何与这两者相关的东西。 对于是什么让地心人迁入地下,缪意菱有一些模糊的、令人细思极恐的猜测。 意医生,意医生! 缪意菱逐渐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循着声音的来源,她看到祁碉正在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伤口又痛了吗,还是说头疼?让我用机器再给你检查一下。 祁碉用轻柔的气声说,压低声音,担心跌落的撞击给缪意菱造成了类似脑震荡的问题。 缪意菱摇头:不用,我没事。 祁碉很不放心地又确认了几次,才勉强同意缪意菱离开机器,并把自己宽大的披肩递给缪意菱。 地心人的衣服全部粘上了血迹,尤其是后背的地方,本来轻柔的面料被染上大片暗红,半干涸地黏在她后背娇嫩的新生皮肤上。 祁碉不敢多看,生怕自己在缪意菱面前丢脸地哭出来。 缪意菱却无所谓地摆手:这里冷,你自己穿着,我没事。 说着,她一个翻身从机器上跳下来,动作矫健的完全不像是刚刚还性命垂危的人。祁碉不知道这到底是因为地心人的耐痛度高,或只是缪意菱的性格使然。 缪意菱看她愣在原地,挑了挑眉,把祁碉拿在手上的披肩转了个弯,重新把祁碉裹住:别愣着,和我一起找出口。 一开始,缪意菱同意陪同林茵和祁碉去往地心,只是为了帮她们绕过联邦军找到通往地心的另一条通道,看着她们前往地心后返回光冠城继续担任地心人群长。 第103章 但从听到安乌娅的话开始,她就打消了返回的念头,决心和祁碉一起进入地心,看看这重重迷雾之下到底掩盖着怎样的秘密。 地心人在这迷雾之中又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两人一前一后穿行在地底空间中。对于实验室来说,这里的面积简直大的过分,而对于地底来说,这里的灯光又实在太多。 小半个空间都堆满了各种装置发明,祁碉把安乌娅留下的金属薄页捧在手里,一个一个地对着,发现还有很多半成品,安乌娅都没有记录进她的工作手记中。 只有那些让她觉得满意的作品被写进去了,有的经过了三番五次的改良,有的则是做好之后一直闲置着,却在一个世纪之后的今天依旧运转良好。 安乌娅实在是个天才。祁碉想到。 她不禁好奇安乌娅现在到底在哪里,当年失踪的理由又是什么。 安乌娅的梦想是用科技拯救世界,或者至少是把哑末变得更好。如果她当年没有失踪,现在世界最发达的城市也许就不是光冠城了。 意医生,你觉得安乌娅还活着吗?祁碉犹豫地问。 缪意菱闻言,脚步不停,过了一会儿淡淡地回答:我认为她已经不在了。 祁碉吸了一口凉气,但其实这个答案也在她的预料中。 她真正不明白的是安乌娅如果已经去世,那么她的死因到底是什么,老国王到底知不知道这个消息,如果知道,又为什么要封锁她的死讯。 祁碉把自己的疑惑和缪意菱说了,缪意菱平静地说:我有猜测,但不确定。如果你想知道准确的答案,要去问一个人。 祁碉问:谁啊? 缪意菱说:国王,安娜。 祁碉瞪大了眼睛:这不好吧。 她欲言又止道:安乌娅可是她的女儿,我一个陌生人去问她知不知道自己女儿的死讯,也太残忍了。 缪意菱一边向前走,一边淡淡地说:在母亲之外,她还是国王。在女儿之外,安乌娅是她的国家的王储,威望极高,被民众奉为神女。 你也不仅仅是陌生人,还是王室钦定的继任者,有足够的资本去和安娜国王交换信息。 再说,缪意菱漫不经心地说,已经快一个世纪过去了,时间能让一个人接受所有的死亡。 祁碉觉得自己永远也学不会缪意菱和冷静和永远理性的态度,即使缪意菱说的都有道理,但她还是对国王感到同情和愧疚,多半是无法开口询问了。 她垂头丧气地叹了口气。 缪意菱正推开一扇隐藏在角落里的门,用光脑打着光查看。听到祁碉的叹息,地心人用余光看向她:怎么? 祁碉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好没用。 缪意菱皱了皱眉,半是不赞同半是好笑地说:怎么突然说这种话。要是没有你,我门今天就要困在地底无法逃生了。现在,我们到地表和地心的希望都在你的身上了。 祁碉困惑地看着她,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缪意菱稍微侧了侧身子,让出身边的一小片空间,示意祁碉看向光脑光束照射着的地方:一台巨大的、没有损毁的密闭升降仓,和一条望不见底的幽暗隧道。 地心通道,我们找到了。 第91章 响声 这是她们困在地底的第二天了。 地心人对进食频次的要求远小于地表人, 所以缪意菱暂时还没有感受到饥饿所带来的的虚弱感。 在祁碉尝试着修理地心通道的时候,她在安乌娅的工作室中四处转了转,意外发现了一个储藏食物的二层柜子, 里面装着罐头面包之类可以快速果腹的东西。 缪意菱沉思着,端详了那堆看起来完好无损的密封食物一会儿。 按照这个地底工作室存在的时间推算, 这些食物都放了快一个世纪了。比起食物,古董似乎是个更合适的称呼。 缪意菱回头看了一眼, 祁碉正坐在地上, 身边散落着金属材料、机械元件和某些演算图纸。 少女的卷发乱蓬蓬地用她随手找到的线头困在脑后, 露出她灵巧中透着机敏的五官。 祁碉好像是在琢磨某个令她困惑的问题,不自觉地咬着手里的笔,洁白的牙齿来回磨着笔的一端,目光聚焦在草稿纸上, 眼睛里放出如痴如醉的狂热光芒。 你现在的身体状态需要进食吗?缪意菱扬声问。 祁碉摇了摇头, 顺便把散落在眉毛前的一丝乱发甩到脑后, 整个过程中眼睛一直盯着她正在推算的式子, 头抬也不抬一下。 看起来没事,缪意菱想到。她在心里记下:祁碉从进食到重新饥饿的时间, 好像比地表人长许多。 她猜想这是因为祁碉脑中的机械装置,使她在生理上更接近于仿生人的代谢方式,就像她平时补充能量习惯于喝金属溶液, 而不是正常进食一样。 不过, 考虑到祁碉的基因是复制了安乌娅的,而安乌娅又来自于哑末,一个居民大多由地心人与地表人混血组成的城市, 不能排除祁碉身上可能带有的地心人基因, 才是她迟来饥饿感的原因所在。 缪意菱没有在祁碉身上感受到丝毫精神波动的迹象, 而不管地心人的血统多么淡,她应该都至少能在建立精神链接的时候察觉到的。 不过在祁碉身上,她从来没有发现过这种现象。 想到这里,缪意菱开口问道:你有地心人的基因吗? 祁碉闻言瑟缩了一下,想起自己的基因由来,总会有种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制造出来的劣质复制品的错觉。 不过,当这句话出自缪意菱的口中时,不知为何,却能让她感到一丝平静和沉着。 也许来自于缪意菱本身的特质,也许是因为祁碉知道,在缪意菱眼中,她就只是她自己而已。 祁碉回想那张黑进哑末数据库后看到的基因报告,仔细思考后回答:没有,基因报告显示,我和安乌娅一样,都是纯粹的地表人。 这好像是哑末王室的传统,王室成员只能选择地表人作为配偶。祁碉补充道。 这是她从宫廷女官维多利亚那里听说的。 也会就是说,安乌娅是地表人。缪意菱默默思考着这个新的信息,却挫败地发现,这对于揭开安乌娅的死亡之谜似乎没什么用。 目前她们掌握的信息其实很少,安乌娅只在她的语音记录的最后透露出了一点疲惫和虚弱,而这很有可能是因为她没日没夜地工作导致的。 难道安乌娅是因为积劳成疾才去世的?缪意菱怀疑地想到。 但地底工作室的治疗舱,连缪意菱之前濒临死亡的状态都能救回来,没有理由无法医治安乌娅的疾病。 说到底,安乌娅的天赋惊人,而即使是在一个世纪前,哑末的科技和医疗发达水平也并不差,安乌娅因自身疾病去世的可能性并不高。 不,她还漏了什么细节。 缪意菱皱着眉想到,现在掌握的信息,她还没有将它们全部串联成一条线。 每个念头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缪意菱差一点就能抓住,却还是让它溜走了。 祁碉的一声大喊,更是让缪意菱仅有的头绪散了个干净。 祁碉嘿嘿地笑着,眼睛里闪烁着得意的光芒,直直看着缪意菱,重复道:我修好了! 缪意菱会意地勾起嘴角:干得不错。 她们同时看向重新亮起指示灯的升降舱,以及升降舱后面逐渐亮起的轨道。 星星点点的灯珠被焊接在轨道上,随着轨道的起伏不断绵延向下延伸,在地底的黑暗中亮起时,就像天上的群星一样震撼,给人带来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仿佛是通向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缪意菱却缓缓皱起眉: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话音还没落地,在她们的身后就传来一声巨响,像是重物坠落的声音。两人诧异地对视一眼,冲着发出声响的地方走去。 越走到门口,祁碉心中不祥的预感就越是强烈。 这里就是缪意菱掉下来的那处电梯井,而重物坠落的声音,似乎预示着缪意菱的命运的重复。 当祁碉怀着忐忑的心情向电梯内部看去时,她的双眼骤然睁大了。 之前,为了把自己和缪意菱弄出电梯井,废弃搁置的电梯的顶部已经被祁碉掏出一个大洞,缪意菱留下的血迹已经干涸,留下斑驳的暗红色片状固体。 但现在,电梯井里面堆积着一摊鲜红的液体,并且还有液体不断从电梯顶部的洞口滴下,落下并汇聚在底部的那一洼血泊中。 祁碉僵硬地向后退了一步,撞在缪意菱的身体上。 别怕。缪意菱冷静地说,伸出一只手安抚性地扶住了祁碉的腰部,而后探头向电梯井上面看去。 第104章 祁碉。她的声音变得有些迟疑。接下来的事情对你可能很不容易,但你得看看这个人是谁。如果如果她还有生命体征,我需要你帮忙把她送到诊疗仪器上。 祁碉困难地吞咽了一下,点了点头。 她的心中其实已经有所预料,但真的看到的时候,祁碉还是难以抑制地浑身发凉,如坠冰窟。 那个坠落者的头从电梯顶端的洞口处伸了出来,一头比血液稍暗一些的红色长发垂落在半空中,足够让祁碉识别出她的身份。 林茵。 缪意菱上前试探林茵的呼吸,片刻后,兽医冲着祁碉点点头,神情中有着不易看出的轻松:还活着。 祁碉紧绷的肩膀骤然垂下。 那就好。她喃喃自语道,和缪意菱一起把林茵从电梯顶端带下来,抱进诊疗仪器。 林茵的伤势比缪意菱要重一些。不过幸好,安乌娅工作室中的机器可以同时用在地心人和地表人身上,地表人的效果甚至更好。 几个小时后,林茵睁开了眼,只感觉自己头痛欲裂,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好的。 怎么回事?我在哪儿?她痛苦地扶着头坐起来,震惊地看向祁碉和缪意菱,你们你们真的在这里。 缪意菱挑眉:有谁和你说过我们在这里? 林茵含糊地说:萨姆,貌似仿生人和祁碉之中有种感应之类的。 她还在适应从大量失血和快速诊疗带来的晕眩,双眼有些涣散。 缪意菱想起那天仿生人围在城堡之下的场景,还有那之前萨姆的异常,点了点头。 当林茵缓得差不多了,缪意菱本来想问她是怎么坠落到下面的,却看她猛地抓住祁碉的手腕:她们留下仿生人就是为了你。 祁碉本来在检查她的腹部伤口,被这意料之外的举动吓了一跳,迟疑道:什么? 仿生人,哑末囚禁和抓捕仿生人的目的是为了辨别你的身份,那天仿生人监狱能源失控是国王故意的,就是为了看祂们会不会涌向你的位置。林茵说。 你怎么知道?祁碉愣愣地问到。 我在监狱长的办公室里看到了国王手谕。林茵说。 祁碉困惑地眨了眨眼:你怎么会去那里? 林茵有点卡壳,不过很快恢复了她平时有些倨傲的神情:哑末智能监狱的建造挺有意思,我溜进去想看看具体的运行操作。 ......你去偷学她们技术了?在逃亡并被关进监狱之后,你最想知道的是智能监狱的运行技术?祁碉不可思议地问到。 我迟早要回尖科当回董事长,林茵理所当然地说,多掌握一点外边的技术对公司有好处,据我了解,联邦军在城里有好几座监狱有翻新的计划。 缪意菱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笑声:好老板,真敬业。 林茵没有理会她显然不是正面意思的发言,继续说:你们说过,殷密青就是哑末的前任国王顾问,她制作 在缪意菱凌厉的目光下,林茵顿了顿,瞟了一眼祁碉,改变了自己的措辞:让祁碉诞生这件事,国王一定知道。 甚至有可能就来自于国王的授意。 不对,缪意菱皱眉道,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直接把祁碉留在哑末长大? 萨姆的第一任主人殷密青曾命令祂,把祁碉带到地表,接触机械行业的人。 如果祁碉诞生的目的就是为了代替安乌娅成为哑末的下一任国王,那么把她带到地表完全是不必要的举动。 除非...... 除非殷密青的目的不止于此。三人同时想到。 第92章 记忆 还有一个问题, 缪意菱看向林茵,问,你掉下来之前, 萨姆在你的身边吗? 如果在的话,缪意菱觉得萨姆大概率也会像祁碉一样, 通过身上安装的武装机械强行迫降到井底,来寻找林茵的踪迹。 毕竟, 林茵和萨姆之间的若即若离和暗流涌动, 是缪意菱一直看在眼里的。萨姆也许把林茵看做自己的主人, 但她们之间绝非仅是如此。 如果萨姆下来,通过仿生人脑内植入的信号发射器,重新连接到哑末的光网,联系到外面的人把她们救出来这件事就有可能了。缪意菱想到。 林茵看了她一眼, 仿佛看出了地心人心中的想法, 轻飘飘地说:要是你觉得祂会下来找我的话, 就不用再想了。 毕竟, 祂就是推我下来的人。 林茵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若无其事,没什么表情, 但即便如此,她说出来的话却还是把祁碉吓了一跳。 你说等等,你说什么, 萨姆推你下来? 祁碉感到一片混乱, 甚至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自己听错了。 随即,她想起什么, 小心翼翼地看向林茵, 放软声音问道:你还好吗?我相信萨姆一定有祂的原因, 说不定是被什么信号控制了也说不定,祂一定不是真的想 祁碉的话顿住了:萨姆把林茵推下来,难道是想杀死她? 如果真是这样,林茵该有多伤心啊,祁碉难过地想道。 设身处地地想想,如果是缪意菱对自己做出同样的事情,那她即使活了下来,也会因为不愿相信这个事实,而活得像是行尸走肉一样。 可林茵的表情还是淡淡的,甚至带着几分笑意地看向祁碉,不禁让祁碉怀疑她是不是因为收到的打击太大而精神失常了。 别看了,我没事。林茵风清云淡地说道,我们之间本就没有你们看上去那么和平,祂把我推下来,也不一定是想让我死。 相比之下,你还是应该去担心担心光冠城里的人类。 祁碉被她的话弄糊涂了,缪意菱也微微皱起眉,等着林茵进一步解释自己的话。 你们还不知道吧,那帮向着人类起义的特殊仿生人的首领到底是谁。 缪意菱察觉到林茵的话中有话,骤然意识到什么:你是说 没错,就是萨姆。萨姆是那些越来越偏激的仿生人的头子,祂也是最早觉醒的仿生人之一。林茵干脆地说。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仿生人能那么精准地找到新安装上武装义肢的人类?那是因为,间谍就潜伏在尖端机械科技集团的内部,作为副董事长的我的身边。 祁碉迟疑道:那你当初把萨姆扔给我是 林茵耸肩:做了点小调查,把间谍揪出来了。我问祂想去哪里,祂说要来找你。我说只要不继续呆在我的公司里,随便祂去哪儿。 缪意菱若有所思道:但你没有把祂销毁,更没有向联邦军说明这件事。 林茵顿住了,神情稍微有些恼羞成怒,慢慢地又平静下来,形成了一个讥诮的微笑:我为什么要阻止祂们? 破坏的武装义肢越多,重新找我们公司安装的人也越多,谁会不想赚钱? 缪意菱平静地看着她,懒得指出尖端机械科技集团在义肢失控和机械装置大规模袭击事件后,市值下跌的有多么惨烈。 祁碉挠了挠头:我还以为是你哥哥发现了这件事,要把萨姆赶出去呢。 林茵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如果他发现了这件事,那家伙就只能被销毁了。 所以她得把萨姆推得越远越好。 林茵很清楚,如果如果她不认识萨姆,一定会选择不惜代价把这个仿生人做的事全部曝光,让袭击丑闻和集团撇清关系后,邀请多家媒体全程直播把萨姆销毁的过程。 既能平息民众尖端机械科技公司的质疑和恐慌情绪,又能趁机做一次公关,宣传公司的决断力。 但问题就出在,她 好吧,说实话,她舍不得这么做。 但问题就在于,菲恩迪特家族的人血管里流淌着一样的血液。林茵·菲恩迪特会选择这么做,卢克·菲恩迪特必然也是同样的选择。 而萨姆在他的眼中,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阻挡公司商业进程的异常仿生人而已。 所以卢克的死缪意菱不动声色地说。 林茵诧异地看了地心人一眼,领悟到她的意思后,嗤笑一声: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为了一个仿生人杀死自己的亲哥哥。 杀卢克的人是联邦军派来的,他们怀疑动乱的源头来自于集团内部高层。卢克和我都是他们的目标,只是他运气差,我运气好。 第105章 来源于集团内部缪意菱又感觉那种模糊的想法从脑中一闪而过。 所以萨姆到底为什么要推你下来?祁碉困惑地问。 缪意菱随口回答:和她把萨姆送到你门前的道理是一样的吧。 林茵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所以我才说,应该担心的是光冠城的人。 呃,祁碉左右看看,你们说的话我好像听不太懂。 林茵说:萨姆是仿生人起义的头子。作为仿生人,祂能感应你也能透视地表得知下面的情况。祂在知道你在这里的情况下把我推下来,让我死不了但也无法回到地面上。 也就是说,祂有一定要和我分开去做的事情,而这件事情很有可能会牵连到我,所以我必须离开地表,前往地心。在地心是没有这个威胁的。 祁碉还是有些茫然:地心没有的是什么? 缪意菱耐心地回答:是仿生人和科技。仿生人被禁止输入地心,并且地心的科技水平只维持在刚起步的水平。 祁碉慢慢明白过来,惊疑道:是仿生人?可祂们的程序明明设置为无法伤害人类 萨姆,蜜雪儿,晓雅。 仿生人已经能够伤害人类了,而且祂们能将这种倾向在人类的面前藏得滴水不漏。 是因为丘瑞斯坏了。祁碉艰涩地说,所以殷密青才让我前往地心修好丘瑞斯,她早在发明仿生人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种结果。 关键是,我们现在怎么能去地心?林茵问。 祁碉给她指了指另一个方向的升降舱:那里就是地心通道的入口,交通工具我已经修好了。 本来她打算返回地表,接上林茵和萨姆之后再一起乘坐升降舱前往地下,现在看来 就只有一条路了。缪意菱仿佛能猜到祁碉的想法一般,接着说道。 我们现在,就前往地心。 升降舱的构造像是一个倒过来的电梯,不过头部做成了流线的形状,里面排布着六个座位。 林茵瞪着放在右手边的头盔:这东西这么危险? 她狐疑地抬头看了看头顶上圆弧形的盖罩,虽然透明,但并非玻璃材质,而是一种材质柔韧坚实的、类似于塑料的材料。 祁碉解释道:不是的,你头顶这个罩子主要的功能不是防止撞击,而是为了在旋转的时候不把你甩出去。 林茵的表情更僵硬了:甩出去。 祁碉点点头,指向远处的轨道,林茵使劲眯了眯眼睛,却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她早该意识到祁碉不是正常人类,毕竟祁碉的视力实在不是正常人能有的。林茵在心中啧声道。 祁碉解释说:前面的轨道是反转的,因为地心裂缝本来就不是一条直线,地心通道就随着它的形状来修了。毕竟如果整改的话,工程量就太大了。 林茵无语地叹了一口气,把头盔狠狠扣在自己的头上。 祁碉还试图缓解她的不快情绪:你不觉得很想过山车吗,还挺好玩的应该。 她小心翼翼地加上最后两个字。 林茵瞥了她一眼:过山车?那种vr不是半个世纪前就被淘汰了吗,据说对人的大脑有损伤。 祁碉愣在当场,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说的不是通过刺激大脑而产生晕眩效果的过山车,而是真正的过山车实体。这是她记忆中名为游乐园的场所中随处可见的东西。 但在任何娱乐活动都以vr形式呈现的这个时代,在寸土寸金的光冠城中,过山车显然是绝不可能出现的东西。 这让祁碉意识到一件事:对啊,如果她是安乌娅的复制品,那她的记忆又是怎么来的? 至少按照她现在的了解,记忆中的各种情境事物都来自于几个世纪之前,而安乌娅出生于一百多年前,显然不可能有如此久远之前的记忆。 从安乌娅规划中的哑末城市布局来看,她对那个时代应该是有研究的。可这也解释不了,为什么在祁碉的脑海中,有着根深蒂固的思想 她清楚地记得被光冠城居民称之为古老历史的时代,清楚地记得那个时代的一草一木,以及任何和那个时代有关的事物。 她明明记得自己曾经居住在那个时代,而绝不是从历史记载上看到后产生了幻想。 如果祁碉是安乌娅的复制品,难道这些记忆也来自于安乌娅的记忆吗? 第三卷 到地心 第93章 地心 我要启动了, 你们记得带好头盔和防护措施,祁碉嘱咐道。 缪意菱平静地点了点头,林茵伸手按住自己的头盔, 向她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在最后一遍检查之后,祁碉确认升降舱的数值一切显示正常, 便着手启动装置。 升降舱启动的时候,只发出了一声浅浅的气音, 就像是气球的束口被放松后的声音。然后, 轻微的风声响了起来。 这些轻柔的响动降低了祁碉的警惕性。 就在她向座椅靠背靠去的同时, 升降舱突然毫无征兆地向前窜了出去,速度之快让外面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残影。 升降舱轨道的总体趋势是向下延伸的,但并非一直都是如此,陡然上升然后再迅速下降或者旋转绕过某处岩石的情况不在少数。 在高速运行的舱内, 祁碉差点被巨大的离心力甩飞。 她惊恐地觉得, 自己好像听到了脖子那里传来一声可疑的脆响, 像是某种材料断裂或开裂的声音。 最重要的是, 祁碉的脖子确实断过,是后来才接上的。 祁碉只好用一只手死死攥住座椅的扶手, 另一手则是负责自己的脑袋,努力把头固定在它该在的位置上。 这条路怎么会这么陡,怪不得不从这里修往返通道。林茵的声音因为高速移动变得尖锐而模糊。 连缪意菱的脸上都出现了几分勉强的神色:怪不得她听说的都是地心人通过这条路来到地表, 从没有听说过有地表人通过地心通道下来的。 连这种极其颠簸和不舒适的交通体验, 都已经是安乌娅和殷密青改良轨道之后的结果,她简直无法想象什么人会选择从这里去往地心。 所以说,在地心人还是地表人的远古时期, 到底发生了什么, 会让他们如此绝望地穿过这条复杂迂回的地心裂缝, 去往一个可能根本无法生存的世界? 当时的地表到底发生了什么? 缪意菱觉得那必定是危及到人类生命的事情,或者是因为整个地表都发生了某种巨大改变,导致地表不再具备能让地心人继续生存下去的条件了。 升降舱带来的晕眩和颠簸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高速移动的坏处是让人产生要被离心力甩出舱内的恐惧感,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不过是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她们就来到了地心。 准确地说,是升降舱停下了,在一个四周漆黑无比的岩石洞中。 祁碉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从头上拿下来,左右晃了晃脖子,确定自己的脑袋还安稳地呆在头上之后,才扑到操作台前,检查升降舱的设置。 她怀疑是升降舱又出了问题。 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轻轻握住她的小臂。别担心,缪意菱平静地说,升降舱没有坏,我们到地心了。 她转过头:把东西带上。 林茵瘫倒在后排的座椅上。尖科公司的副董事长不缺钱,平时出行的悬浮车都是最高级的款式,在车内根本感受不到丝毫颠簸。 而这次的升降舱体验几乎让她怀疑自己的脑子都像营养剂里面的溶解物质一样,全部被打散并搅和到了一起。 她痛苦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不耐烦地回答:不用你提醒。 祁碉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好奇地看到林茵从兜里取出一张面具形状的半透明薄片,一分为二,分出一张像是水纹一样透明又柔软的不明材质薄片。 她把这东西贴在自己的脸上,在眼睛和口鼻的地方按压几下。 祁碉惊奇地看到,那张薄片就像是完全消失在她的脸上一样,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了。 这是净化面具,缪意菱注意到了祁碉脸上惊讶的神情,给她解释道,地底的环境不适合地表人生存,她们带上净化面具后可以避免生病。 这里的空气中也有毒素吗?祁碉问。 缪意菱犹豫了一下:差不多,但不一样。 她指了个方向,顺着这个方向看过去,祁碉发现一片漆黑的前方有一个橙红色的亮点,像是一簇火苗一样跳动着。 第106章 这是 那就是地心世界的入口,你跟我来,看到就知道了。缪意菱说。 祁碉被自己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她们离开升降舱后,一直沿着火苗的方向在黑暗中前进。其实,在刚刚离开升降舱的时候,祁碉就已经感受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里的空气非常炙热,灼烤着她的皮肤。 祁碉之前把自己的武装义肢形状修好了,但仿生真皮层并没有恢复。此时,露在外面的金属已经变得滚烫。 在体感温度之外,黑暗的洞穴中还弥漫着一种呛人的、烟火中硫磺的味道。 在这里几乎没有气流的存在,空气滞涩刺鼻,祁碉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深深埋在烟火燃尽后、余温尚存的厚厚一层灰烬中。 缪意菱悄无声息地走到祁碉的身边,低声道:你还好吗,我这里还有净化面罩。 祁碉点头:我很好,毕竟我的呼吸道和肺基本上就是摆设而已,机器脑袋,记得吗? 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个非常失败的调笑,因为很显然,缪意菱并没有被她逗笑。 地心人只是仔细地看了看她,严肃地说:有什么不对及时和我说,地心的环境对于第一次下来的地表人来说很难适应。 祁碉含糊其辞地点了点头。 说实话,直到现在,她依旧对光冠城和地表的一切感到陌生,所以不适应地心倒也不是什么新鲜的感受。 但直到她亲眼看到地心的一切,她才意识到,地表和地心之间的差距确实是巨大的。 光冠城还有一些她记忆中城市的影子,只是科技过于发达,阴雨连绵的天气过于频繁,霓虹的色彩和亮度过于晃眼,但总归还是人类能接受的样子。 但地心却完完全全像是人类故事中描绘的地狱的样子。 她们在黑暗隧道中的目标是一簇闪动的火苗。 祁碉本以为那只是放在洞口用来指引方向或是照明的火把,但直到来到近前,祁碉才恍然意识到 那就是地心本身。 浓稠的岩浆在地上蜿蜒流淌着,粗细不一曲折盘旋,类似于蛇爬过的湿漉漉的痕迹。金红相间的线条升腾起灰白色的高温烟雾,把整个地面割裂为无数细碎的版块。 整个地面看起来就像是科幻片中那些从内核开始瓦解、濒临爆炸破碎的小行星表面。 在某些岩浆流过的区域上,无数的火堆堆积在岩浆路过的路线上。 所有火堆中隐隐可以看到一颗黑色的东西,体积大概有一个头颅大小,在内层的浅色火焰衬托下十分显眼。 祁碉向前看去,发现这样的火堆有成百上千个,一望无际。绵延到地平线以外的位置,无数岩浆组成的支流、干流也是如此。 地心就是由无数的火堆、岩浆和它们共同散发出的气味和浓烟组成的地方。 祁碉惊呆了。 她从没有想过地心会是这样的地方。 地心布满烟尘、灰烬和灼热的静止气流,什么人才能在这里生存下来呢? 祁碉终于意识到了地心人和地表人在身体上的不同。在此之前,尽管知道地心人都有精神体,但祁碉仍然觉得她们和地表人没有任何区别。 林茵看着她惊骇的表情,发出噗嗤一声笑声,挑起一边嘴角,拍了拍祁碉的肩膀:欢迎来到你女朋友的老家。 祁碉不确定缪意菱是自己的女朋友,她更不确定这里的景象能和欢迎这个词搭配在一起。 你们在干什么?她突然惊叫道,别走那里,会受伤的! 林茵和缪意菱同时回头看她,缪意菱收回脚步,刚要解释,林茵却把脚步落下,踩实。 在她脚下,正是一条比她的靴子略宽的岩浆流。 祁碉惊恐地瑟缩一下,不想看到林茵发出惨叫或者露出痛苦的表情。可她等了几秒,却发现林茵冲她发出一声笑。 缪意菱说:别害怕,这里的岩浆是假的。 她牵起祁碉的手腕,鼓励地向前拽了拽。祁碉犹豫地向前迈了一步,紧张地反扣住缪意菱的手。 虽然害怕,但她还是毅然决然地,迈出一步,正踩在流动着的岩浆上。 这么相信她啊。林茵在一边抱着胳膊,用调侃的语气啧啧称奇。 从视觉上看,祁碉的整只脚连带着一节脚腕都陷入了岩浆之中。但她只感觉有一股温热的气息包裹住自己的脚面,没有剧烈的被灼烧的疼痛 甚至连被液体浸湿的感觉都没有。 这是做给地表人看的,地心人对岩浆免疫,但地表人会受伤。缪意菱说,所以自从地心人开始和地表人做能源交易之后,就把地面陆续填上了。 但为什么要造出相似的景象?还有,这些火把是做什么用的?祁碉的困惑可以说不减反增。 为了保持我们的传统,火焰是为了让地表人无法长时间生存在地心,缪意菱坦诚地说。 神庙担心地表人会涌入地心,破坏地心的秩序,所以让地心长时间燃烧着烟雾。这样能够保证地心世界的温度和气体只有地心人可以接受,而地表人注定无法长时间生存。 林茵啧了一声:即使地表的空气里有毒素,也没人愿意在这里长久定居吧。 缪意菱面无表情地回道:毒素的致死率是百分之百,死亡时间在两个月之内。但只有岩浆的地心,烟尘致死率只有百分之四十,致死时间据估算可长达十年。 言下之意,总有地表人会为了多活一阵子而选择地心。 你刚才说神庙?祁碉无奈地打断了地心人和地表人之间的对峙,问道。 缪意菱看向远方,抬了抬下颌:那就是地心神庙。 没想到地心通道的出口竟然离神庙这么近。她皱着眉,低声自言自语道。 第94章 母亲 地心的地势崎岖不平, 向上看是断裂的暗红色岩层,被下面的岩浆和火光映照着,像是流动的血浆。 岩层和地面之间的距离不算近, 但也绝不像地表与天空之间的遥远,大概隔着光冠城中最高的一栋建筑的高度, 在全封闭的空间下显得逼仄而极具压迫感。 地心的地面有几个不高的丘陵,也是有整块的不规则岩石构成。 但在重复的景色中, 有一处高地极其引人注目。 一座暗金色的宫殿坐落在不远的前方, 不计其数的台阶在建筑的周围像波纹一样排开, 将这处造型古朴神秘的殿堂簇拥在最高处。 宫殿只有一层,但占地面积极大,像是一只沉睡着的巨兽。巨大的暗红色石柱支撑着宫殿向四周飞去的屋檐,让这处建筑融沉稳和张扬于一身。 在肉眼可及的地方, 祁碉没有发现任何门的存在。 这就是你们的神庙?样子还挺别致, 我在地表没见过这样的建筑。 林茵中肯地点评道。 祁碉却是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说不出话来。 她见过, 在她的记忆中。 像这样的建筑一般都是历史文化遗迹或是仿古制品。 问题在于,在当今的光冠城居民眼中, 祁碉记忆所在的那个年代,已经是极其久远的过去了。 她记忆中的古代建筑,在现在恐怕已经是原始时代的历史了。 而这样外形的建筑, 居然是地心世界的某种权威和宗教信仰的象征。这是否可以说明, 祁碉不知从何而来的记忆,可能和地心人之间有着某种联系? 毕竟,把她制造出来的殷密青本身就是一个地心人。 林茵打量了缪意菱口中的神庙一会儿, 好奇地问:我早就想知道, 你们地心神庙到底是什么, 政治中心?宗教组织? 闻言,祁碉也竖起耳朵她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都是,但也都不是。缪意菱告诉她。 地表人很难理解地心的情况,就像地心人也总是难以适应地表人的生活方式。 我们最初是以部落形式存在的,但部落的长老们之间都有联系,彼此之间是联盟的关系多余竞争关系。 地心还有怪物的时候,部落会联合培养战士,定期清理消杀部落周边的怪物。 每个部落都听命于神庙,神庙定下的规则是每个部落都要遵循的规则。 林茵插话说:比如不准学习科学技术? 缪意菱点头:没错,还有不准文字和历史的存在,以及消灭怪物的周期。每当消灭怪物之后,部落会把怪物的尸体全部收集送往神庙,神庙会负责处理。 第107章 怎么处理,用火烧掉还是掩埋自然腐化?林茵问。 缪意菱说:不知道,两种都有可能,但用火的可能性更高。地心的地面非常坚硬,徒手挖掘和填埋是非常大的工作量。 一个世纪前,怪物的数量非常庞大,每个季度被杀死的怪物数量也很庞大。如果全都埋在地底,神庙里只有十几个人,恐怕做不到。 那神庙里的人呢,都是什么来头?林茵问。 欸,在缪意菱来的及回答之前,她发出了一声疑惑的鼻音,饶有兴致地看向前方,你看那些从神庙里走出来的是什么人? 缪意菱和祁碉同时转头,向着神庙的方向看过去。 神庙四周的阶梯上,有几个黑点和白点在向下移动。眯起眼睛,隐约可以看清是四个身着墨蓝色制服的人,以及两个穿着白色袍子,宽大的兜帽遮住了上半张脸的高个子。 穿着墨蓝色制服的人两两一组,抬着两人高的淡蓝色金属箱,白色袍子的人则跟在他们身后,不紧不慢,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 你不认得那制服?缪意菱说,声音中充满怀疑。 林茵说:我当然知道那是联邦军的制服,重点是那两个白袍子是什么人?我在地表可没有见过这种穿着。 缪意菱说:那就是神庙中的侍者。 侍者?祁碉重复道。 嗯,缪意菱说,每百年,神庙就会在我们之间筛选出一批刚出生的小孩子,进入神庙成为侍者。 白色衣服的侍者可以随意进出神庙,但相对的地位不高,是地位最低的侍者。向上一级是穿青色衣袍的侍者,她们这一生很少出神庙,在我的记忆中只看到过一次。 还有什么级别?林茵追问。 缪意菱迟疑了一下:再往上,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据传闻,最顶级的侍者只有一位,穿银色袍子,掌控着地心人的整体发展和地心人的生存状况。 也就是说这个人能决定你们的生命?林茵半信半疑地问道,真的假的,这么神奇? 缪意菱摇头:我不是指这个。和地表人的合作,就是神庙内部下的决定。很多人都在猜测,是那位传说中的银袍侍者的意思。 想想地心的反科技传统,林茵有些同情地说:那段时间地心肯定不太平吧,神庙突然做决定要把地表的科技引入地心,其他地心人就没有抗议? 这很复杂。 一个温和的声音如此说道。 但这声音也不属于祁碉或是林茵,也不是缪意菱的声音,。 缪意菱是最先反应过来的那个,她微微睁大了双眼,向三人的身后看去:母亲? 祁碉和林茵:?! 她们一前一后惊愕地转过身,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两米之外的岩壁上靠着一个中年女人。 女人长得很漂亮,身材高挑,有一对浅色的像是猫的眼睛,眼角和唇边的细纹都彰显着她的年龄已经不小了。 这些皱纹配合上那对浅色眼睛,有一种莫名的震慑力,像是能直直地从皮囊穿进去,把人的灵魂看透。 见引起了自己预想中的注意,女人微微一笑:小意,欢迎回家。我看你还带了朋友。 她的目光在祁碉和林茵之间转了个来回。被扫视的两人顿时后背隐隐发凉,不约而同有一阵被猛兽盯上的错觉。 缪意菱的诧异一闪而过,迅速恢复了冷静和礼节:母亲,这是我的朋友祁碉和林茵。这位是我的养母,缪午菱。 缪午菱微笑着和林茵祁碉都打过招呼后,缪意菱蹙眉问道:母亲,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来神庙办点事, 缪午菱说,不懂声色地说,要不是这样,我还不知道你回家的消息。 缪意菱神色如常地承认道:这次回来是临时起意,也没有回家探亲的想法,所以没有通知您。 虽然缪意菱的语调冷静且平淡,但缪午菱脸上的微笑没有收到丝毫影响:那你总要回家住吧。 缪意菱说:如果打扰您,我很抱歉,我们可以去找一处地表人旅馆。 缪午菱说:别犯傻了。你们的东西都在这里吗,现在我们就回去。 缪意菱审慎地看了一眼神庙的位置:那您要办的事呢? 她的养母微微一笑:没事,我办好之后出来才看到你们。 尽管地表人和地心人在近一个世纪之前就建立了合作关系,但地心还是保持着拒绝科技的传统。 缪意菱的养母是一位成功的商人,名下的资产数不胜数。但即便如此,她在地心出行也从来都是步行,不开车。 地心人和地表人不一样,我们可以用动物形态赶路,速度不会低于地表的交通工具。缪午菱解释道。 但因为林茵和祁碉都是地表人,缪午菱便也保持着人类的形态,慢悠悠地走在两人前面,给她们带路。 林茵快步走到缪意菱的身边,压低声音悄悄问:意医生,你养母和正午材料是不是合作过?我看她很眼熟。 缪意菱看她一眼:正午材料就是母亲名下的产业。另外你不用压低声音,这段距离即使你用唇语说话,母亲也能听见。 像是为了印证缪意菱的话,缪午菱在她话音落地的时候转过身,带着淡淡的笑容:菲恩迪特小姐,小意说的没错,我是正午材料的创始人。 在你小时候,我很荣幸地和你父母有过一段合作。 林茵若有所思地说:我记得正午材料有一项主营服务,就是制造地心能源的运输箱。 所以刚才 缪午菱的目光短暂地向着神庙的方向瞥了一眼,知道林茵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是的,那两位侍者在帮助联邦军运输地心能源。她们身边的那几个蓝色箱子,就是正午出产的能源运输特质容器。 林茵感兴趣地问道:您见过地心能源吗? 缪午菱摇头:我只负责给神庙和联邦军提供容器,货到签字之后,整件事情就和正午集团没有关系了。我从没见过她们装填。 祁碉惊讶地捕捉到一件事:原来你们不知道地心能源长什么样子吗? 缪午菱脸上挂着疑惑的微笑,语气中却带上了几分尖锐和不容置疑:我们地心人 母亲,缪意菱打断缪午菱,解释道:祁碉没有那种意思。她失忆了,对常识不太了解而已。 闻言,祁碉不知所措地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如果冒犯到你了很抱歉。 缪午菱愣了愣,神情缓和下来:没关系,孩子。是我反应过度了。 为了弥补刚才一瞬间的严厉态度,缪午菱柔声解释道:几十年前,地表人疯狂迷恋地心能源,甚至传出了地心能源是神的遗迹,是人类最后的救赎之类的传言。 在我的那个年代,没有几个地表人相信地心人从没有见过地心能源,她们都想知道地心能源的实体到底是什么。如果地心人说出实话,反而会被认为是谎言。 所以,可想而知,地心人在地表的处境并不是很好。这一切,直到仿生人的出现让地表人陷入另一场狂热的科技迷恋,才渐渐平淡下来。 现在,已经没有几个地表人还试图探讨地心能源的本质了。林茵及时补充道。 长久得不到答案,很多人已经默认地心能源只是地表已经完全枯竭的能源煤炭石油的另一种形态,或者是一模一样的东西,只是贮存在地心环境。 第95章 白鸽 女士, 您刚才提到地表人和地心人当年的谈判过程很复杂,能问问发生了什么吗?林茵问道。 缪午菱身影顿了顿,没转身, 声音中有一种过于轻快的漫不经心。然后,她说出了令所有人都愣在当场的一句话 当年, 出了一件事。她说,有个小孩子自尽身亡。 一阵沉默。林茵没想到事情牵连到的真相会这么.......沉重。 缪意菱更是感到无比震惊和诧异, 她从没有听说过这件事:孩子?自尽身亡?为什么我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不可置信地, 她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祁碉敏锐地捕捉了到缪意菱语气中的异样, 担心地扶住她的小臂,轻声问道:意医生,你还好吗? 缪意菱反手握住她的手腕,紧紧地皱起眉:我没事。只是比较惊讶。 第108章 看到她的反应, 林茵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想起自己以前听说过的一件事:听说地心人很重视孩子, 甚至会为了陌生的地心人孩子牺牲自己的性命。 没错, 缪意菱说,她的声音中仍然有一种紧绷的艰涩, 可见缪午菱揭开的历史一角对她造成了多大的冲击,地心人人口非常少,每一个自然诞生的孩子都是全族人的珍宝。 我的父母去世后, 几乎所有部落都聚集在一起, 把有养育资格的地心人全部对比一遍,才找出了条件最好的几位来到我的面前,让我挑选自己的扶养人。 谢谢小意的夸奖。缪午菱淡淡地笑了一下, 接着自己刚才的话说, 不过, 这个自尽的孩子还有一个身份。 她是被驱逐出神庙的青袍使者。 一阵比刚才还要长、还要讳莫如深的沉默。 缪意菱停下脚步:母亲,你从没有提到过这件事,我也从没有听哪位长老说过。 缪午菱淡淡地说:你怀疑我在骗你们? 从刚才开始,缪意菱就没有松开过祁碉的手腕。祁碉担心她的状态,便也紧紧回握过去。 当缪意菱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祁碉发现,缪意菱的肌肉明显绷紧了一瞬。于是她意识到,这对母女之间的关系大概并不想表面看上去的那样风平浪静,一团和气。 缪意菱的下颚线条收紧:没有,母亲。很抱歉,我只是从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缪午菱回身看了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片刻后轻笑一声:你当然不知道。这件事在所有经历过这件事的人心里,都是提不得的惨痛回忆我们自己都恨不得失去这件事的记忆,又怎么会向你们小孩子提起。 可是身为地心人的小孩自尽、使者被神庙驱逐、自己对这一切浑然不知。 这三个要素中的每一个都令缪意菱感到错乱的荒谬感,更别提这三个因素叠加出现。 打断一下,所以这件事和地心人接受地表人进入地心有什么关系?林茵插话问道。 地表人对孩子看的不如地心人那么重,神庙在地表人的心中也并不是无可动摇的权威,所以这件事对林茵来说不难接受。现在,她更想知道地表和地心之间的来往是怎么开始的。 缪午菱说:准确地说,当年地心人并不在乎地表人是不是进入地心地表科技能否进入地心,以及是否允许地表人为了科技的用途使用地心能源,才是两方协议的关键所在。 也就是说,祁碉反应过来,当年的那个孩子,其实是地心人接受科技入驻的原因? 缪午菱赞许地点点头,目光在祁碉和缪意菱牵着的手上一扫而过:你们地表人也许认为地心人都抵触科技,但事实上恰恰相反。对于当时的地心人小孩来说,科学是一种被严令禁止的玩乐。 其实,我们那个时代有很多孩子都偷偷在讨论火的由来,以及一些生活中会出现的物理现象。缪午菱说,但我们都知道,这些事是不能被大人发现的。 其实,被各自的家长发现了也没什么,顶多会被骂一顿。很多地心人都能理解小孩子的好奇心,不仅是因为溺爱,也因为他们自己也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 甚至有的地心人过于宠爱自己的孩子,瞒着神庙的眼线在自家建造地下室,让自己的孩子能把收集到的标本储藏在那里。 这一切,都是必须要瞒着神庙进行的,因为神庙严令禁止孩子接触任何和科学有关的事情。我们都很怕神庙的白袍侍者下来检查我们的作业,询问我们的生活情况,生怕一不小心说漏嘴。 但有一天,白袍侍者下来,却并没有进入学校,而是抱着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小孩,走进了当时部落联盟首领的家。缪午菱淡淡地回忆道。 缪意菱盯着她,脸上的表情有种说不出的古怪:也就是说 缪午菱语气如常地往下说道:嗯,那个孩子被逐出神庙后,在我家住了一段时间。 林茵挑高眉毛:您以前住在部落联盟首领的家里? 作为地表人,林茵并不清楚地心的权力结构和行政划分的细节,但她在第一次前往地心谈生意的时候就做过功课,因此也多多少少了解到一些关于部落联盟的事。 所谓部落联盟就是地心所有部落的结合。部落联盟的各个长老和其他管理人员由每个部落推举出各自能力最强的成员担任,而部落联盟首领则是其中权力级别和职位最高的那个人。 没想到缪菱的姓氏背后竟然有这么不同凡响的历史,林茵在心中默默想道。 我的母亲是上一届的部落联盟首领。缪午菱干脆地承认,不过我没有继承她的精神体,身体也不够强壮,所以我本人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而已。 林茵: 即使在地表,正午材料也同时是军用领域和民用领域数一数二的材料供应商,更不用说,地心能源的运输箱已经被正午材料垄断了近半个世纪。 所以,普通商人? 林茵对此不予评价。 像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说法,缪午菱打了个响指,一团白色的羽毛从她的背后展翅飞出,一对洁白而宽大的羽翼掀起一阵气流,吹动了缪午菱散落的发丝。 当那只白色的鸟类向着前方飞去的时候,祁碉看清那是一只白鸽,只在铺开的尾羽末端部分有一段像是染上去的、由浅变深的绯红色。 一行四人一直在向上坡的方向行走,坡度平缓,起伏均匀,山形有些像是火山的样子。因为地心特殊的地势和穹顶之间形成的狭窄距离,所以在视觉上显得比地表上的山略高一些。 走到半山腰,祁碉发现这座山和旁边的几座山之间形成了一座峡谷。向下看,整座峡谷被大小不一的由深黑色岩石建成的建筑物填满。 这些建筑物的位置错落有致,看起来经过了一番设计。 在建筑群的正中心,甚至有被巨大的玻璃罩密封保存的植物标本,藤蔓、树木、花草,一应俱全。给祁碉一种熟悉的感觉。 她想了想,恍然想起这就是缪意菱在光冠城城中心公寓的布局。原来是照着她在地心的家的样子找的。 祁碉在心中偷笑了一声。 缪意菱总喜欢给自己打造一种波澜不惊无动于衷的人设,但祁碉一直知道她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样冷漠 地心人兽医其实很恋家的新发现,无疑是意医生其实很温柔论点的又一有力佐证虽然除了祁碉,并没有人会对这段论证过程感兴趣。 从缪午菱背后飞出的红尾白鸽在低空盘旋着. 直到以缪午菱为首的一行人从山腰上下来,接近山谷中那道宏伟的大门,白鸟才做了一个俯冲,着陆在门顶的一处仿佛为它的体型量身打造的小小平台上。 大门应声而开,门内的建筑群落缓缓地展现在两个地表来客的眼前。 与在半山腰看到的恢弘气势不同,近看之下,这些黑色石头建造的房子都十分原始且简朴,甚至可以说是简陋的。 墙体外表坑坑洼洼,石料的参差色泽和不光滑的表面没有经过任何修饰。虽然建的很高,但总体上看就是一个个巨大的正方形,没有任何美感可言。 祁碉注意到,在每个建筑的最高处都有一个小小的平台,和大门的那个一样,看起来都是专门建给精神体白鸽落脚的地方。 地心人厌恶科技的存在,建筑学涉及到力学等知识,所以地心人只住最基本的房子。有些人甚至住在棚子里,或者露天席地而睡。这边好一些,但和光冠城还不能比。 说罢,缪午菱又补充道:我尽量给你们找好看一些的房子。 她们和我一起住。缪意菱打断她。 林茵皱起鼻子:祁碉就算了,毕竟她迟疑地指了指自己:我也,和你们一起住? 缪意菱不容置疑地点头:一会儿和你解释。 缪午菱的目光饶有兴趣地在祁碉和缪意菱之间打了个转:怎么,小意,有什么你该告诉我的吗? 没有,母亲。缪意菱冷淡地说,您今天辛苦了,我会负责招待我带来的客人,之后的事情就不劳您费心了。 缪午菱不置可否地看了看她,半晌之后点点头:好吧,有什么需要随时和我说。 又来了,那种奇怪的感觉。祁碉不安地想道,缪意菱和她的母亲之间一定有某种矛盾。 真相来的很快。 林茵看缪午菱走得足够远了,压低声音问:为什么要我和你们呆在一起,不会打扰你们这对爱情鸟吗? 第109章 缪意菱瞥了她一眼,却答非所问:这里的所有屋子都没有屋顶,只除了我的房子。 而母亲的精神体是白鸽,可以飞在空中看到每间房间的情况。如果你不想时刻被监视,我劝你最好接受我的建议。她淡淡地补充道。 第96章 抱枕 林茵打了个冷战, 狠狠皱了一下鼻子,不说话了,改用一种混合着惊恐和诧异的目光看向缪午菱远去的背影。 在商场上浸淫多年, 她自认能从谈吐上读懂大部分人,但在缪午菱的身上, 林茵完全没有看出这种堪称恐怖的额控制欲存在的迹象。 她并不怀疑缪意菱的话,因为刚刚从山腰上俯视山谷中的建筑群的时候, 林茵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些建筑有哪里不对。 但因为地面火把和岩浆制造出的烟雾被山谷的地型聚拢在一起, 浓得让人眼无法看清山下具体的情况, 所以林茵之前没有反应过来具体怪在哪里。 地心人的偏执。林茵低声感叹一句。 缪意菱抿了抿唇,没说什么。自从遇到缪午菱开始,她的神经就一直处在绷紧的状态,完全没心情去回应林茵的调侃。 林茵和祁碉对视一眼, 知道彼此都注意到了缪意菱的异常。只不过祁碉更多的是感到担心, 林茵却是好奇。 但她也有分寸, 知道现在不是探究缪意菱童年创伤的好机会。 所以直到缪意菱领着她们来到自己幼年居住的房屋中, 林茵也没有提起过这个话题。 缪意菱拥有这座建筑群中比较高大的一座建筑,一共两层。第一层上面从两边搭起两块深黑色的又薄又平的石片, 形成一个尖尖的屋顶,构成了第二层的阁楼。 这是你母亲专门给你建造的?林茵问。 缪意菱淡淡地回答:不,我八岁的时候逃课去山上把材料拖下来, 然后自己搭上去的。 八岁? 林茵目测了一下两片岩石的厚度和宽度, 目光缓缓移到缪意菱线条流畅但并不粗壮的手臂上,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祁碉倒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微笑着说:意医生真厉害。 林茵:. 缪意菱从自己的衣服内侧掏出一把小巧的钥匙, 来到门前, 开锁。 你在自己家里也锁门?林茵问了一声, 又意识到缪午菱是个会用自己的精神体充当移动监视器、盘旋着监视家里所有情况的地心人,显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母亲。 缪意菱和缪午菱之间的关系,显然也不是多么正常的家庭关系。 像没听见一样,缪意菱忽视了这个问题,把门打开,侧头示意她们进来。 林茵好笑地看着祁碉同手同脚的动作。 祁碉感到莫名紧张,不仅走进去的动作十分僵硬,眼睛更是一眨也不眨,完全超过了正常地表人能够承受的频率。 她、要、看到小时候的意医生住过的地方了。 房间里会有意医生小时候的照片吗?会有她穿过的小衣服吗?会有她小时候喜欢玩的玩具吗? 祁碉的脑子里充满着各种各样的思绪,所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紧张背后,是一种屏住呼吸的激动。 但令她失望的是,房间里空空如也,只有最基本的石床和两把黑色石椅。 林茵大惊失色:这里就一张床?我要和你们睡一张床?是不是有点奇怪?? 缪意菱晃了一下自己手中的钥匙,平静地说:后面还有一间房间,我睡在这里,祁碉和你睡里面。 林茵松了口气。 她朝着四下打量:你说还有一间房,门在哪儿呢,怎么看不见? 缪意菱走到其中一把石椅的边上,把它移开。在四只椅脚全部离开地表的同时,一扇门从墙壁上猛地探出来,差点没有砸在林茵的鼻子上。 你没事吧?祁碉关心地问道。 林茵冷笑一声:绝对是你女朋友的报复。 缪意菱没理她,走进敞开的房门。 这间隐藏在墙壁中的房间和外间的区别不大,只不过是床被上多了几个朴素的灰色方形抱枕,窗边摆了一张石头做成的书桌,上面摆着两本不薄不厚的书。 林茵一边打量着这间房间的布局,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过来的时候我看到你家有间房子,门上拴着一个巨大的锁头,那是什么地方? 缪意菱正在弯腰检查床上的抱枕,漫不经心地回答:这里不只一间上锁的房间,你得说的再具体一些。 林茵回想片刻:就是那间外墙有银灰色涂料的房子,看起来比其他房子都显得贵很多。 那是缪午菱主人在家中的仓库,用来存放提供给联邦军和神庙的运输箱。 原来如林茵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沉思到一半突然回过神来,震惊地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方向。 她骤然意识到,回答自己的并非缪意菱那把冷冰冰的嗓子,而是另一个更机械化的声音,带着让林茵熟悉的尊敬和谦卑。 祁碉正在试图从书桌上的两本薄薄的科教启蒙书,想象小缪意菱是如何一本正经地坐在这里学习。听到这个声音,她也反应过来,和林茵一起看向出声的地方。 缪意菱平静地拽着方形抱枕的其中一个,把外面的绒布拨开,露出里面的内芯。 有棉花,但在洁白的棉花之中,躺着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一颗头颅。 左半边的脸是金属质地,在昏暗的光线下流淌着冷凝的暗光;右半张脸上是斑驳的肉色皮肤,嘴角的部分已经脱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两瓣唇峰,随着说话的动作上下浮动。 被嵌在抱枕中的头颅继续说道:尊敬的人类,您好,请容我自我介绍。 祁碉惊恐地发出一声尖叫。 见惯了仿生人的林茵倒是淡定一些,但也能从眼睛中看出一丝茫然:哦,赶紧吧这情况真的很需要你做个自我介绍。 我是0209号家教机器人,被缪午菱主人买下后,曾经担任缪意菱小主人的早教老师。只剩下一个头颅的机器人自我介绍道,语气沉稳平静。 祁碉敏锐地发现,祂说话的声调和缪意菱很像,都是沉静而平缓,不带什么情绪,但又带着十分的耐心和容忍。 她突然想起缪意菱的发小盛鹿嘉曾经说过的,有关于缪意菱童年的事情。 在地表被排挤的地心人小孩,孤独的居家自学经历,刻板严厉的仿生人老师,共同构成了小缪意菱的年少时光。 按理说,这不是多么美妙、值得铭记的记忆。 地心没有售卖仿生人的地点,甚至不允许仿生人的存在。但缪意菱却宁愿把仿生人的头颅缝在靠枕的内心夹层中,带回她位于地心的家中。 祁碉弯起嘴角,悄悄笑了一下。 她知道,缪意菱在明面上装作性格冷硬,但其实心底重情重义,十分念旧。 意医生真可爱,祁碉心想。 我在地表的时候,0209处于休眠状态。缪意菱说。 我把祂留在你们的房间,有什么对于地心的疑问都可以问祂。地心人兽医言简意赅地补充,我有些事,要去和母亲商量,你们自行休息就好,房间里的东西都可以用。 说罢,她朝着两人短暂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为什么她不把仿生人留在地表,而是放在地心长时间休眠?看着缪意菱穿梭在建筑群中片刻后不见的身影,林茵困惑地说。 话音刚落地,床上就传来0209号家教型仿生人用一板一眼的播报语气:尊敬的地表人大人,我的芯片不是很灵敏,磨损得厉害,没办法支撑长时间的开机。休眠是为了保护我的芯片记忆和机体机能不受损。 林茵追问:但是为什么要冒着被神庙的风险把你带回地心呢?缪意菱不是居住在地表吗。 缪意菱小主人曾经返回地心,想要和缪午菱主人一同居住,所以把我带下来。但是后来她们之间发生了一些矛盾,缪意菱小主人重返地表,决定把我留下。 大概因为林茵和祁碉都是地表人的基因,0209回答得迅速又坦诚,把自己机械脑子里知道的一切都全盘托出。 林茵觉得这倒是很有道理:要是我有整天想要监视我的妈妈,我也想逃走。 祁碉的关注点则是落在了仿生人说到的芯片问题上,忧心忡忡地说:我是机械师,一会儿找点工具帮你看看吧。 还有。如果你的机能有所退化,现在是不是还是让你陷入休眠比较好? 缪意菱小主人是觉得我看到地表人会很高兴,才把我开机后留在你们身边。 第110章 在这句话的回答上,0209的话展现出了惊人的类人智慧,以及对缪意菱的了解和喜爱之情,和她之前冰冷的机械音差别巨大。 林茵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你确定你看到我们是开心的? 她这一句话说的没头没尾,却直接让仿生人只剩四分之一仿真皮肤的脸上出现了古怪的神情:您知道我芯片产生变化的原因? 这句话看似是反问,但同时也回答了林茵问出口的以及没有问出口的两个问题。 作为家教型仿生人的0209不仅对人类不再抱有狂热的尊敬和爱意,更是已经自由到了不用正面回答地表人的问题,甚至可能已经到了可以用谎言代替真实答案的程度。 丘瑞斯对仿生人的影响更严重了。 林茵和祁碉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出了忧虑和凝重的色彩。 根据在光冠城收集到的信息来看,更智能和更高阶的仿生人一般是最先觉醒的类型。而0209是型号比较老旧的仿生人,而且只剩下了一个头颅,受到仿生人底层程序的影响更小。 连祂都已经拜托了人类给仿生人设定的束缚程序,祁碉难以想象,光冠城中将会是怎样的场景。 在人类浑然不觉的时候,身边最信任的仿生人可能正悄悄举起屠刀。 当仿生人对人类深入基因的爱意被干扰转换为完全对立的恨意,等待着人类种族的将是一场血腥的洗礼。 第97章 外出 祁碉一直没有睡着。 从缪意菱跌落安乌娅的工作室开始计算, 四天之间她只睡过不到七个小时。 但每当睡意上涌,地表人类现在的处境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把她从睡眠的边缘敲醒, 让她落入无比焦虑和担忧组成的负面情绪中。 祁碉小心翼翼地在床上又翻了一个身,因为不想吵醒身边睡着的林茵, 所以尽力克制自己焦虑的想要啃咬指甲的冲动。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望着暗红色的房间顶棚, 无奈地接受自己无法睡着的事实。 没关系, 她在心底默默安慰自己她不是正常人类, 机械脑子不需要正常睡眠也能正常运转。 等到她修好丘瑞斯,一切就都能立刻回到正轨。 祁碉闭上眼睛,在心中回忆着殷密青手记上有关于机械修理的一切新知识。 安乌娅和殷密青都是天才级别的人物,她们的手记上所记载的经验之谈, 补足了很多在祁碉知识盲区之内的东西。 所以, 尽管暂时对丘瑞斯的运行原理、出错原因以及修理方法一概不知, 因为这些知识带来的充盈感, 祁碉的心情还是暂时缓和了下来。 又一阵睡意上涌。 祁碉,我知道你还没睡。 突然响起的声音迅速让祁碉的意识重归清醒, 她转头,看到林茵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的方向,在朦胧的黑暗中闪闪发光。 我需要你帮我个忙。林茵说, 点了点自己的光脑。 一道白光从她的腕间涌出, 照亮了半个房间。 好,祁碉点头,有什么我能做的? 林茵古怪地笑了笑。 自从知道祁碉并不是完全的人类, 而是有个仿生人类似的脑子后, 她每次毫不迟疑的应答, 总让林茵觉得自己是在占脑子不好使的朋友的便宜。 林茵把手伸进自己的兜帽里,摸到熟悉的触感:她的兜帽中藏着一个暗袋。 暗袋的表面因为检测到了她的生物信息,所以在两秒之内就迅速溶解为液体,被兜帽厚实的布料迅速吸收。暗袋中的东西随即滚落到了兜帽的底端。 林茵顺着掏了掏,伸出两根手指把那个小家伙捏了出来。 一个银色的小圆盘被递到祁碉的手里。 借着林茵光脑发射出的光束,祁碉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在光线下呈现出半透明质地的、像是一枚纽扣的微型装置到底是什么。 探头机器人?祁碉迟疑地念出这个名字,抬眼去看林茵,我不明白,我能帮你什么? 这东西是你精神变得奇怪的那段时间研发出来的,联邦军不知情。林茵低声说。我不知道这东西怎么用,但你之前给我演示过它的作用。 现在,我需要你把它激活,然后告诉我这东西该怎么用。 祁碉接过休眠状态的探头机器人。 她的记忆虽然出了问题,但所有科技原理和机械操作的记忆都完好无损。所以,她能在第一眼看出这是什么,也能在片刻的观察后,发现了启动微型机器人的方法。 祁碉用自己的指甲碰了碰小圆钮的侧面,在那里摸索到了一个小小的凹陷,然后用指甲轻轻在那里敲击了两下。 小圆钮颤动一下,表面上开始冒出细细的絮状银丝,不断汇聚在一起,最终呈现出四条手脚的模样。当银丝的数量不再增加的时候,微型机器人已经可以站立在祁碉和林茵的中间了。 你要用它做什么,祁碉问,这是不太成熟的作品,所以我需要现在给它编写指令程序,它才会做出你想要的效果。 林茵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加入样本采集、监控录像以及隐身的功能。 好。祁碉迟疑地说,手上开始动作的同时,犹豫几下,还是问道,你要这些功能做什么? 林茵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追加了一条指令:对了,能不能让它在被发现之后启动自毁程序? 祁碉手上的动作也停下了,担心地看向林茵:可以是可以,但抱歉,你现在得就告诉我你准备做什么,否则我不能把这些加进去。 林茵耸耸肩:我本来就要告诉你的,因为你肯定会要坚持和我一起去,到时候瞒你也没有意义。 去哪里,你准备做什么?祁碉缓缓皱起眉毛。 你之前也听到了,缪意菱的母亲会把地心能源的运输箱储存在家里的仓库中,一个没有房顶的地方。林茵循循善诱地说。 在片刻的思考后,祁碉骤然睁大眼睛:你是想把探头机器人放在运输箱里?为什么? 林茵啧了一声:动动你的小脑袋好好想想,你连我想把探头放进运输箱里都能猜得出来,难道猜不出放进放进运输箱是想获得什么的数据? 祁碉喃喃说道:地心能源。 你想用微型机器人收集地心能源的样本,同时监测地心能源的原始形态。 林茵满意地点头:没错。 地心能源维持着光冠城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能源供给,但从没有地表人能直接接触到地心能源。如果我能弄清楚地心能源到底是什么,并且找出某种方式复制这种能源 林茵的眼中闪烁着野心和贪婪的光芒:到时候,尖端机械科技公司就会凌驾于联邦军之上,并且成为地表最顶端的商业集团。 她也会成为地表最为富有,且最有权势的人。 但祁碉却并不像她这么乐观:可是,联邦军这么久都没有研究出地心能源的复制方法 林茵笑了一下:即使无法复制,人类的身上也有一种东西叫做好奇心。 只有地心神庙的人或许再加上极少数的联邦军顶层,知道地心能源的真正形态的人不超过三四十个。绝大部分的地心人和地表人都不知道地心能源到底是什么,难道你就不觉得很好奇、不想知道这种救世主能源的真面目吗? 祁碉不好奇,但她的执念在于像真正的人类一样行事、思考。 机械师少女垂死挣扎道:但我们现在的目标不应该是找到丘瑞斯然后修好它吗? 如果地表的状况没有得到改善,比起打破地心能源的垄断,不稳定的市场会给尖端机械科技公司带来更大的损失。祁碉觉得林茵应该能分清两件事的轻重缓急。 林茵摇了摇自己的手指,分出食指在祁碉的眼前晃了晃: 第一,这件事只需要抽出今天一个晚上的时间,把微型探测机器人放置到合适的位置,之后的事情就都交给机器人就行了不会花费太多的经历,更不会影响你修复丘瑞斯的速度。 第二,她又掰出一根手指,反正最后你都会把丘瑞斯修好,地表也总会恢复。但到那时候,仿生人和机械义肢之类的智能器械必定会遭到消费者的不信任。我现在是为了公司未雨绸缪,计划更长远的未来。 闻言,祁碉的耳朵有点红,不好意思地说:原来你这么信任我。 她自己都不确定自己能够成功修好丘瑞斯,让地表重归平静。但林茵竟然已经以此为前提,开始计划尖科未来的发展方向了。 第111章 当然,林茵以一种十分催眠的、循循善诱的语气说,我相信的不是你这个人,而是我和你相处十几年来的经验。 你从来不会推脱自己的责任,把一切工作都做的完美无缺,还会主动帮其他人承担工作。以我的经验来看,你能修好丘瑞斯的几率非常大。 所以,终于,话题终于如林茵所愿,拐了回来。你能帮我把微型探测机器人设定好吗,拜托? 在理性和感性的双重说服下,祁碉妥协了:好吧,事实上,我刚才已经完成了绝大部分的设定工作,剩下的步骤就只有启动并选择机器人的行动模式。 多谢,该怎么启动? 祁碉把林茵的手缓缓推回去,把微型探测机器人收拢在自己的掌心:我和你一起去,如果有危险,我们互相才能有照应。 你不能拒绝,祁碉坚定地补充道,否则我不会告诉你该怎么启动微型机器人。 林茵做了个鬼脸。 看到祁碉脸上的表情,她意识到这件事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从过往的经验中,林茵还得出了一个结论:当祁碉感觉到自己的朋友会出危险的时候,并且朋友试图拒绝她的帮助时,祁碉会从百依百顺变成软硬不吃。 好吧。林茵终于松口道。 祁碉舒了一口气:那我们该怎么和意医生说? 不用说。林茵的脸上挂起神秘的微笑。 可是,祁碉困惑道,我们在里面的房间,想要出去就只能经过意医生的床边。难道,她知道你今天晚上要出去? 不,她不知道,但我们也不用和她打招呼。 在祁碉愈发迷茫的目光中,林茵微微一笑:因为她今天晚上,也不在房间中。 今天晚上有计划外出的,不仅你和我。 第98章 是谁 你是说, 意医生也要出去?但这里不是她家吗,为什么要专门晚上出去?祁碉愣愣地问。 林茵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猜我的动机你倒是猜的挺准的,怎么一说到你的意医生, 你就什么都猜不到。再这样,我要怀疑你在和我装傻了。 看着祁碉脸上三分无辜、七分茫然的神情, 林茵说:你猜她为什么要自己住在外面,把咱们两个安排在里面。0209和书桌都在这里, 显然这才是缪意菱更长居住的房间。 至于她为什么要晚上出去你看她和正午集团董事相处的模式, 这对母女之间显然称不上亲密无间。 缪午菱有事情瞒着我们, 缪意菱当然也有事情瞒着她。 事实证明,林茵的猜测是一点也不错。 当祁碉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示意林茵跟在她身后的时候,后面的人却含着自得的微笑, 指了指外间的床。 空空如也。 被子还维持着原来整齐叠放的样子, 丝毫没有被使用过的痕迹。只有枕头上留有一个很轻的凹痕, 证明曾经有人在这里躺下过。 缪意菱显然已经离开了, 并且对此早有计划。 你知道意医生去干什么了吗?祁碉问。 林茵莫名其妙地反问:我怎么会知道?她又没有告诉过我。不过 她笑了笑:说不定我们走到一半就正好碰上,也说不定。 这次林茵的预言倒是没有成真, 她和祁碉一边警惕着白鸽在上方的踪迹,一边用散步一样的散漫步子,晃晃悠悠地来到了白天那扇上锁的仓库边。 离仓库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 林茵拽住了祁碉:就在这里, 别往前走了。再靠近,被发现之后不好解释。 祁碉皱起一张脸:我们半夜出来已经不太好解释了。 林茵耸肩:缪意菱对这里熟悉,她选择现在出来, 就说明这个时间点被监视的几率比较小。 好了, 我们赶紧解决就能回去了。看祁碉还想再说什么, 林茵催促道,把探测机器人启动,然后让它自己爬上墙,找个箱子钻进去就完事了。 祁碉掏出装在兜里的银色小圆钮,盯了几秒,纠结地看向林茵:这 有什么问题?林茵问。 祁碉说:缪菱家的墙太高了,我怕它爬到一半能量耗尽。如果落在墙外还好,落在墙内就很有可能被意医生的母亲发现,然后顺着查到我们。 林茵伸手探向自己的兜帽,几下又摸出来一个新的微型机器人:能不能把这个的能源接在那个上面,让它续航时间长点? 祁碉摇头。 林茵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墙,在心里估摸了一番高度,转头问祁碉:这种机器人的防撞击能力怎么样? 祁碉眨了眨眼:很好,在没有启动的形态下,微型探测机器人能承受一吨以上的重量。 林茵点头:把它给我。 拿过银色小圆片之后,林茵把它交在自己的右手里,随意地颠了颠它的重量。前后脚错开,右肩稍稍向后扭曲,小臂抬高 祁碉目瞪口呆地看到银色小圆钮消失在半空中,升空的高度肉眼可及地要比院墙高上不止五米。 怎么,林茵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右肩,似笑非笑地说,你以为我身为尖端机械科技公司的董事长,会不给自己安装一条义肢吗? 这不是武装义肢。祁碉疑惑地说。 林茵耸耸肩:当然不是,你以为联邦军那些小心眼的高层,会允许我带着一条武装义肢进入他们的会议室或者办公室吗? 那这是 这是你失忆之前,我专门找你定制的。当时有个客户是个硬骨头,爱好球类,我又不擅长,就让你帮我造了这个。不是武装义肢,而是专用于运动的功能型义肢。林茵得意一笑,想不到今天还派上用场了。 祁碉震惊地瞪圆了眼睛:你、你为了拿下一桩生意,就把自己的手臂换成了功能型义肢?! 而且从林茵的话中,祁碉听出,其实林茵对球类运动既不擅长,也不热爱。放弃自己的原生血肉装上义肢,纯粹只是为了拿下特定的一个客户。 今天在缪意菱的家里,竟然是这只义肢第二次派上用场。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有些讽刺的是,这一次林茵用这条胳膊,依旧是为了给尖端机械科技公司牟利。 林茵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嗤笑一声:你现在说的话,和萨姆之前说的一模一样。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祁碉一眼:萨姆说完那些话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开始谋划祂的仿生人起义和义肢破坏计划。祁碉,在你身上有什么变化是我应该知道的吗? 祁碉愣住了。 我觉得,祁碉会这么说只是因为她在担心你而已。她就是这样,对不管什么人都能产生共情。 林茵斜眼看了一眼站在阴影中的高挑女人:解释一下什么叫不管什么人呗,大医生。 这是没有任何隐喻的暗指。缪意菱说,朝着祁碉微笑了一下。 从听到缪意菱声音开始,就浑身僵直,充满愧疚和无措地在心中准备道歉词的祁碉,看到这个笑容后终于放松下来,勾起一个小小的微笑,回应道:意医生。 我们在这里是为了 缪意菱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掌,制止了祁碉的解释。她若有所思地转头看了看缪午菱的材料储存仓库,心下似乎已经有了判断。 有结果之后告诉我一声。缪意菱说。 先让你的小女朋友把东西启动再说吧,林茵挑眉说道,看到你来,高兴地都忘了我们说好的步骤了。 令她没想到的是,祁碉却一脸认真地说:没有忘记我已经把微型探测机器人启动,并且安插在最靠外的材料箱底端,隐形视觉保护膜和录像功能已经同步开启。 林茵惊讶地问:什么时候启动的,刚才你不是一直在和我说话? 就在对话的同时祁碉解释说,自从哑末的种种事情发生后,我发现自己可以在脑海中,远程操控一部分机械装置。 林茵和缪意菱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沉默了好一阵。 你没有说过!林茵不可置信地压低声音,你怎么没有和我提过这件事?我们可是一伙的!你可别告诉我连意医生都不知道这件事。 我的确不知道。缪意菱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感觉到自己接连几天都在被认知之外的信息不间断地冲击着。祁碉,你刚才说一部分的机械装置,这一部分到底是指多少? 第112章 目前所有我们见到的机械装置,我基本都可以操纵。祁碉如实相告。 林茵半张开嘴:所以,现在怎么?你是个类似于丘瑞斯,甚至比丘瑞斯还厉害的万能遥控器了? 祁碉保持沉默,她也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在告诉缪意菱和林荫之前,她在潜意识中并没有觉得这是多惊人的消息。 但现在看到林茵的反应,祁碉突然意识到,这在仿生人和智能装置普遍失控的现在,到底是一项多么恐怖的能力。 她之前到底为什么会觉得这件事不重要、不需要告知缪意菱和林茵?简直就像是有人修改了她脑子里的芯片,改变了她的认知一样。 这也是殷密青的手笔吗? 显然,缪意菱和祁碉都想到了同一个人,因为缪意菱接下来说:实际上,关于殷密青我查到了一些东西。祁碉,我想你应该和我来看看。 是关于什么的?眼看着祁碉问也不问就立刻跟在缪意菱的身后,林茵默不作声地露出一个无语的表情,抬起脚跟上两人,同时问道。 如果我的猜想正确,缪意菱说,你们到时候就知道了。 林茵: 说和没说一样。 当缪意菱领着两人来到一处偏僻的房子前面时,林茵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座房子的异样。准确地说,应该是房门上的异样。 地心常年燃烧着火焰,流淌着岩浆。浓烟不仅让地心人在这里无法生存,更是将所有物体的表面都覆盖上一层接近于黑色的暗红色粉末。 这栋建筑大门的左右把手上,分别也覆盖着这样的一层暗红色凝结物。但在中间偏下的位置却是一片光洁,虽然也有一层薄薄的黑尘,但尚且能够看清本来的色泽。 这里原来有一把锁,最近才被拿走。林茵判断道,想不到意医生还会撬锁。 不是我。缪意菱淡淡地回答,伸手推开房门。 林茵原本想问,那到底是谁把门上的锁拿开,尽管答案呼之欲出。但是在门打开之后,在看清室内景象的一瞬间,一股突如其来的震惊和错乱感,让林茵暂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室内的墙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地表的文字和数字,有原理、有毫无逻辑的现象记录、也有些看不出用途的数据,以及各种用地表数字列出的计算公式。有的文字和数字连成片,笔迹潦草狂放,甚至分不清到底是数字还是文字。 字与字之间的间隔非常小,但又不像是一气呵成。从笔画的粗细和颜色深浅来看,更像是有人在前面书写的内容中,插空写下后面的内容。 最让林茵感到震惊的,莫过于祁碉接下来脱口而出的名字: 殷密青?!这是殷密青的字迹! 第99章 孤儿 殷密青?怎么哪儿都有她?林茵一时间脱口而出。 不到两秒之后, 她反应过来,猛地看向缪意菱,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这间房间到底是谁的?你怎么发现这里的? 缪意菱默然看向房间内, 眼中神色晦暗不明:从我记事开始,这件屋子一直是锁起来的。母亲曾经有一次说漏嘴, 这间房间曾经属于一个被她的父母收养的地心人孤儿,但不幸早夭。 缪午菱的母亲曾是前任联盟首领, 被收养的孩子早夭。 祁碉脱口而出:殷密青就是那个被逐出神庙的幼年侍者! 只除了一点, 林茵皱着眉说, 我们都很清楚,殷密青没有死起码没有死在她的少年时期,那时她只是离开了地心。但缪午菱告诉我们的结局,却是自尽身亡。 所以, 谁在说谎? 母亲一定有事瞒着我们。缪意菱的脸色阴沉, 这扇门一直都被锁起来, 今天我来看的时候, 却发现锁近期被拿走了。 林茵半信半疑:关于神庙侍者的故事也是她告诉我们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缪午菱在引导我们发现这间屋子里的东西, 从而得出结论:殷密青就是那个因为喜欢科学所以被驱赶出神庙的小孩?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这个故事本身就是你的养母编出来的, 目的就是引导我们相信有个因为喜欢科学而被神庙逼死的小孩子这整件事目的在哪里?林茵问道。 缪意菱却摇头:不, 殷密青曾经是侍者的身份应该是真的。地心人没有自己的文字体系,你们看,这墙上的数字和文字都是地表人所用的语言。 在一个世纪以前, 能接触到地表文字的就只有负责和地表人谈判沟通的神庙侍者。 她接着说:而殷密青被驱赶出神庙的是事情, 也不是谎言。在十几年前, 我和母亲还没有搬到地表之前,我就从母亲这里听说过这间屋子之前属于一名侍被收养的地心人孤儿。 殷密青一定是先在神庙学习了地表的语言文字体系后,才住进这间房间。但据我所知,神庙侍者外出是非常困难的,更被提住在外面。所以这时的殷密青,一定已经被驱逐了。 祁碉看了看房间内的文字,作为擅长领域和殷密青百分百契合的机械师,她一眼就看出,墙上的内容比哑末手记中的内容尚且青涩许多,但已经有了一些基础,可见殷密青并非到了这里才开始对科学规律的研究。 所以因为喜欢科技而被神庙驱逐这件事,也有了依据。 林茵用食指扫了扫自己的下巴,思考着说:所以,现在和真相最矛盾的一点就是殷密青所谓的自尽,其实没有发生。 缪意菱点头:按照我们现在了解到的时间线梳理,在离开神庙后,殷密青的确在我母亲家住了一段时间。但和母亲告诉我们的不同,殷密青没有死亡。通过地心通道,她离开地心成功来到哑末,并且进入大学,与安乌娅一起学习机械理论。 祁碉接上:在哑末,殷密青和安乌娅不仅一起学习,而且在地下工作室共同建造了许多高科技装置,对哑末城市的运行做了诸多改造。 转折点发生在安乌娅因为某种原因失踪之后,殷密青离开哑末,进入光冠城。在光冠城,她凭借着天赋和在哑末获得的经验,入职当时地表最大的科技公司军工集团。 随着军工集团推出的仿生人项目进入研发阶段,殷密青随着项目重返地下,并且和白俞一起建立了仿生人和丘瑞斯之间的联系。也就在那时,她们同时发现了丘瑞斯的异常可能会导致仿生人的异变。 返回地表后,白俞给照顾自己晚年的仿生人胡安填上了干扰屏蔽装置。祁碉回忆起在缪意菱的公寓中发生的事情,顿了顿,才继续说: 而殷密青的方法则是造出一个有人类血肉的仿生人,给她留下命令,让她在丘瑞斯失控的时候回到地心,修好丘瑞斯。 祁碉话语中有着抽离的情感,就像是事不关己,就像她不是自己口中那个被制造出来就是为了修好丘瑞斯的工具型仿生人。 林茵最后补充道:但自从仿生人项目完工之后,只有白俞返回地上,殷密青从此不知所踪。流传最广的一类说法是,她被联邦军软禁,并最终死在了地心。 完成了时间线的梳理,三人却面面相觑,谜团不仅没有散去,反而越来越多。 是谁让地心人相信还是个小孩的殷密青被神庙逼到自尽的地步,由此引起了一个世纪之前地心人的集体反抗? 安乌娅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殷密青现在是死是活,又身在哪里? 还有就是,如果祁碉真的是殷密青用来防止丘瑞斯崩坏的后手,那她为什么有着安乌娅的全套基因和完整的人类血肉? 修好丘瑞斯可以是一段简短的程序加上操作口令,也可以由一个高端智能的仿生人完成。但殷密青偏偏选择额外造出一个家政型仿生人萨姆,陪伴着祁碉作为一个正常人长大。 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问题太多,一时间充斥着三个人的头脑。 林茵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多年的公司负责人经验在这件事上给她最大的启示就是,在面临多个问题的时候,最有效的办法是找出最重要的问题或是最好解决的问题,然后逐个击破。 我们先不要跑那么远,她说,转头看向缪意菱,征求三人中唯一一个地心人的建议目前我们最容易得到的情报是什么? 缪意菱看向不远处的一栋平平无奇的二层建筑:我们去问母亲她到底隐瞒了什么。 林茵觉得这未免打草惊蛇,缪意菱却坚持:今天晚上的反常太多,我们做的这一切,背后恐怕都是母亲的推手。那她也一定料到,我们会找她对峙。 第113章 祁碉无条件相信缪意菱的说法,立刻说:那我们可以问问缪午菱大人,殷密青自尽身亡的事情到底是谁传出来的,神庙又为什么没有澄清这件事。 然而,她们从缪午菱那里得到的答案,却令三人全部吃了一惊,摸不着头脑。 缪午菱果然料到了她们会找到自己。 她就在自己的房间中,这个房间仅有一张床和一个低矮的柜子,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堪称简陋的家具布置在地心是非常普遍的,地心人都不喜欢有太多家具,因为地心常年弥漫的浓烟需要频繁且量大的清洁工作。家具越多,需要擦拭和清扫的平面也越多。 见三人敲门进来,缪午菱仅有的反应只是脸上一个神秘的、仿佛洞悉一切的微笑。 面对提问,她镇定自若地回答:是神庙。 什么?林茵问。 是神庙宣布了那个孩子自尽身亡的消息,有侍者称看到了这个孩子跳进岩浆池中。地心人尽管可以在燃烧的浓烟中自由呼吸,但并不能抵抗岩浆的高温。缪午菱平静地说。 祁碉错愕道:是神庙自己公布了这件事?也就是说,是神庙导致了后面的反抗 但殷密青明明没有自尽身亡,神庙又何必宣布这个对自己绝对不利的消息? 以及最后和地表人缔结合作的决定。缪意菱补充道,眼中漫上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 当年的事情,是神庙故意的吗?您就是想告诉我这点?殷密青还活着,当年的事情其实是神庙自导自演,为的就是达成为地表人供能的合作。 缪意菱紧紧盯着缪午菱的眼睛,说道。却在话音落地的时候,在缪意菱的眼睛中发现了一种货真价实的惊疑: 殷密青?殷密青就是小音,而且她还活着? 在缪午菱变得激动时,缪意菱反而冷静下来,反问道:您不知道她是殷密青,那为什么要引着我们去看她之前住过的房间? 殷密青,她竟然是殷密青缪午菱喃喃自语,那为什么她回到地心的时候,完全没有和我们取得联系?我真的以为她已经死了。 但她对这个答案,却又没有那么感到意外。 在缪午菱的想象中,能造出仿生人这种接近于神迹的科技造物的人,也就只有她记忆中的那个沉默寡言的古怪姐姐了。 殷密青被缪午菱父母收养的时候,缪午菱才刚刚两岁,还不太记事,只隐隐记得自己有一个叫做小音的姐姐。音是殷密青在神庙中的代号,在她离开神庙之后变成了她的中间名。 她和缪音菱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只有短短几年的时间。缪音菱失踪并被神庙宣告死亡的时候,缪午菱的个头才刚刚到母亲腰腹的位置。 但缪音菱的死亡一直都像幽灵一样纠缠着这个家族,缪午菱的父母因为受不了自己看管的孩子自尽身亡的事实,在缪午菱成年后不久,就离开了地心去往地表生活。 而缪午菱在成长的过程中。逐渐意识到自己在科学上同样具有天赋,而殷密青自尽事件推动的地心变革,让她去往地表求学和创办材料集团的过程中,少了许多阻碍。 直到她前往地表求学后第一次回到自己的家,打开那间因为载满沉痛回忆而被父母尘封的大门,阅读了墙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推演和想象,才真正理解 当年的小女孩有着多么聪慧过人的头脑和惊艳绝伦的天赋。 等等,那您怎么会怀疑殷密青和缪音菱之间有关系?缪意菱打断缪午菱沉默的追忆,问道。 缪午菱沉默片刻,说:不是怀疑。 不是怀疑,她确定地又重复了一遍,不是怀疑,而是我接到了一条讯息。 来自已死之人的讯息。殷密青发出的请求。 第100章 长老 地心人从来都是以部落的形式, 或至少是小队的形式出门,并且时间比较固定。在非出行时间,地心通常是安静而寥落的。 但此时不同以往。在烟雾缭绕中隐约可以看到一块巨大的黑色岩石, 在岩石的背后,不期然地传来了几下咳嗽声, 然后同一个女声接着想起。 你确定是这里吗?我怎么看着这里的地型都差不多?林茵狐疑地问道。 几个小时前,在与缪意菱养母的谈话中, 她们知道了殷密青曾经通过一个退休后隐居在岩浆洞穴中的长老, 向缪午菱传递信息, 告诉她把自己的身世和房间都暴露给地表来客。 这让祁碉三人感到即惊悚,又万分疑惑。 毕竟,按照她们现在掌握的线索来说,殷密青有极大可能已经去世多年。 而缪午菱的话如果是真的, 相当于把两种可能性铺陈在她们面前:一是殷密青还活着, 并且一直隐居地心;二则是殷密青已经死去, 但她早在死前就已经知道祁碉会来到地心, 并且来到缪午菱的家中,和她有所接触。 平心而论, 祁碉更不希望第二种猜测是真实的。 因为那就说明,从她的生命开始至今,她就像是一个完全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一直在殷密青早已设计好的轨道上平稳地前进着。 而要想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 三人一致认为,线索就在那位给缪午菱传话的部落长老身上。 幸运的是,缪午菱知道这位长老的隐居地, 并且愿意告诉祁碉等人。绝大部分的原因是, 她也想知道当年年幼侍者自尽背后的真相是什么。 神庙又对所有地心人隐瞒了什么。 在得知地址后, 祁碉、缪意菱以及林茵经过略微的休息和进食,便匆匆赶往了目的地。 地心没有太多建筑,只有凹凸不平的地面、嶙峋的岩石、以及无数外形相似的篝火堆和岩浆流。 所以两个地表人是完全不认识路和方向的索性她们之中还有一个土生土长的地心人。 在近一个小时的路程后,缪意菱终于宣布她们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但因为周围的环境和她们出发后没多久就一直看到的环境太过相似,导致林茵开始怀疑她们其实一直在原地打转,根本没有离开多远。 缪意菱对此的回应,只是平静地抬起手臂,指向不远处被烟雾模糊成一团的、黑洞洞的轮廓。 七长老住的洞穴就在那里,她淡然地说,内心却远没有表面上这么冷静,进去就知道没有找错了。 好。祁碉猛地抬步,往缪意菱所指的那个方向走去。 这里最先知道真相的,莫过于祁碉。 她并不歧视仿生人,但在她从小到大的认知中,自己一直都是人类身份。祁碉到至今为止都没有完全接受自己的脑子里有一个仿生装置、自己的思想更多的来自于芯片和处理器而非大脑的事实。 但即便这样,她也有着独立的思想,可以选择自己的行为,这才是人类最根本的特征,也是人类和人类所制造出的工具之间最大的不同。 她一直都这么坚信着。 但最近,祁碉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可能一直像个遥控玩具一样被殷密青操控着,在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设定好了全部的轨迹,并且一直在稳定地朝着殷密青最终期待的目标进行。 可想而知,这对她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又是多痛苦的折磨。 祁碉没有说过自己的挣扎,但缪意菱和林茵也多多少少明白一些。 所以,在祁碉迈出第一步后,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也不约而同地紧跟在她的身后。一步一步,谨慎又好奇地走进火山岩所构成的深黑色洞穴。 平心而论,林茵并不喜欢地心中的任何一处山洞。 出于某种全部地表人和大多数地心人都不知道的原因,地心常年燃烧着火焰,火焰造成的灼烧刺痛和黑烟浓霾笼罩在地心夹层中。 而在山洞这样的地方,不仅浓烟无法扩散出去,而且山洞中总会有岩浆池的存在,让烟雾的浓度和刺鼻程度提升了好几个层次。 曾经因为业务往来的原因,林茵曾经来到过几个地心人合作伙伴位于山洞中的家里。浓烟让她涕泗横流的同时,也让她根本看不清山洞中任何一个人的脸。 这导致了她对合作对象的表情判断失误,造成了她最不堪回首的一次谈判僵局。 但她们所进入的这一处地心山洞,却完全和林茵记忆中的不一样。 这里的烟雾浓度比外面还要稀薄许多,几乎和有毒素存在的地表毒区相仿。 山洞中常有的岩浆池也被厚厚的一层水泥封起来,山洞中的体感温度甚至比地心的某些旅馆中的温度都要更加舒适。 缪意菱的脸上也流露出几分惊诧的神情:这种生活环境,不像是地心人的习惯,而更像 第114章 一个黑影从山洞的后面传出来,山洞中随之亮起,打断了缪意菱的思路。 来人的身高比缪意菱稍矮半头,脸上堆满细细的皱纹,薄唇上方有一个令人印象极其深刻的鹰钩鼻,一双圆如灯泡的、黄澄澄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几人。 更准确地说,是落在祁碉一人身上。 祁碉怔了怔,意识到来人的眼中有着一种奇怪的了然,仿佛对于她的身份有着深刻洞察。但那双眼睛整体上看去是平静的、淡然的,并不像 并不像缪午菱口中的那样。 在临行前,缪午菱曾经警告她们,不要被这位长老所迷惑。 在被问起为什么这么说的时候,缪午菱告诉她们,这个被称之为七长老的地心人有自/杀倾向,甚至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请求被来访的人杀死。 显然,缪意菱也听说过这件事,在来的路上临时给祁碉科普过:在地心,自/杀被视为一种不允许且不可饶恕的罪行,与谋杀平齐。 而且,在成年期的地心人基本不可能自/杀成功,因为成年的地心人身体素质都非常强悍,地心常见的岩浆和火堆甚至锋利的石片,都不能促成一个地心人的死亡。 地心人口一直以来都非常少,所以每个人都是珍贵的。 除自/尽的情况之外,如果发现有病症或伤口的出现,无论大小,神庙都会介入,将病患带入神庙进行治疗。通常在一个疗程周期之后,病患就会完全恢复以前的健康水平。 所以祁碉才会下意识地认为,这位有着强烈的结束自己生命的长老,可能有着厌倦的神情,目光漠然晦暗 总之不是她看到的这样,如此平静祥和。 她清了清嗓子,试探地开口:您好,请问是七长老吗? 拥有一对黄色圆眼的瘦削人影看她一会儿,缓缓点头,但一言不发。 祁碉有些尴尬地自我介绍:我是祁碉,这两位是 你是祁碉?七长老突然打断祁碉的话,拦在一半问道。 祁碉茫然地点头:对,我是。 你有什么问题要问?七长老用他那沉稳而冷静的声音问道。 不仅祁碉愣住了,缪意菱也因眼前人速度过快的妥协而微微皱起眉,林茵更是嗤笑一声:您说的好像是她问,您就知无不言一样。 令人没想到的是,七长老沉默地看了她们三人一会儿,直到三人的肌肉开始紧绷和僵硬,他才慢吞吞地移开目光,若无其事地说:我猜你们会来到这里,是为了殷密青的事。 没错,所以你等等,林茵一个急刹车,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你是怎么知道殷密青这件事的? 七长老弯了弯嘴唇,不像是一个笑容,而更像是单纯扭曲了一下唇部肌肉:在回到地心后,她曾在这里住过。 而且,当年是我亲手把她赶出神庙,并且亲眼目睹了她离开地表的自/尽过程。 足足三秒之后,缪意菱才意识到这句话之下的隐藏含义是什么:你也是侍者?! 我曾是。黄色眼睛的男人纠正地强调了时态。 他们面面相觑,有一阵子谁也没开口。缪意菱和其他两人都在努力消化着目前的情况,而七长老则是意味不明地打量着面前的三人。 地底发出颤抖,被封住的岩浆池下面隐隐传来咕嘟咕嘟的声音,岩浆在下方翻滚沸腾,让整块被填平的地面发出被炙烤的声音,淡淡的白烟蒸腾向上。 显然,封住岩浆池的浅色砂石并非水泥,因为后者完全无法承受这样的高温。 林茵打破了沉默紧绷的氛围:为什么要把岩浆池封上? 这个话题和殷密青无关,听起来更像是某种日常闲聊,但缪意菱并没有阻止。她们现在的谈话陷入了某种僵局,也许一些散漫的话题反而有机会带给她们更多信息。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七长老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的神色:因为神庙知道我对于自己生命的态度和试图采取的行为倾向,封闭岩浆池对我来说是一种阻止的手段。 祁碉听懂了,但产生了新的困惑。她压低声音悄悄问缪意菱:地心人不是能够承受高温吗? 是的,但地心人并不是完美的,也并非无敌。七长老说,毫不在意这个问题本来应该由缪意菱来回答。祁碉开始懊恼自己忘记了地心人的听觉有多么敏锐。 实际上,火焰的温度已经可以烧死一名地心人,掉进岩浆也可以。他说。 缪意菱皱着眉,审视着眼前的男人。 在她年幼的时候,缪意菱其实曾经过这个山洞,那时她跟在部落中的其他大人身边,还有几个孩子。 其中某个年纪相仿的伙伴悄悄通过精神链接告诉她精神链接是唯一不被大人听见她们小孩子之间谈话的方法山洞中住着一个古怪的人,离群索居并且从不出门,和所有的地心人都不一样。 所以,那个曾经是侍者的地心人小孩掉进岩浆这件事,完全是你编造出来的。 缪意菱用异常凌厉的眼神注视着年迈的男人,因为小孩子的死亡总会让她感到一阵战栗和恶心混合的感觉。 几乎所有的地心人都是如此。 没错,七长老竟然就这么平静地承认了。我看见的是她离开地心,从某个洞穴中的夹缝她必须离开地心。 为什么她必须离开地心? 因为对七长老长久的注视感到不舒服,祁碉大半个身子从藏在缪意菱高挑的身形后面,此时她探出半个脑袋,问道。 林茵补充了一个关键的问题:神庙宣布她死亡的消息,究竟是你的误导还是神庙的选择? 这个问题让缪意菱略显震惊地看着她 不是因为觉得没有道理,而是因为觉得很有道理,却无法相信自己竟然真的怀疑神庙。 神庙的地位和神圣性在地心人心中是无可动摇的。但相比之下,小孩子的悲剧更让地心人无法忍受,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多年前才会发生那一次地心革命。 同时,缪意菱把祁碉像身后挡了挡,黑色小狗悄无声息地从半空中落地,迅速成长为狼犬的体型,躬起脊背,掀起嘴唇露出獠牙。 缪意菱认为身为前任侍者,神庙被怀疑是一起别有用心的阴谋的主导者,这足以让七长老感受到无比的羞辱和震怒。所以她提前放出了自己精神体的战斗形态。 侍者对于神庙的尊崇与维护,更胜于普通地心人数十倍。 可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七长老自从她们进入山洞后,就一直保持着温和而有问必答的状态。对于林茵有冒犯性的问题,他竟然也没有显现出任何负面情绪,而是继续平和地回答道: 神庙对她的处理方法来自于一则古老的预言。 殷密青是一个毁灭者。她注定要被送上地表。 神庙挑选年幼的侍者的时候,毁灭者的标准也计算在内。在殷密青十二岁的时候,她显现出了特征,神庙发现她是一名毁灭者。七长老说,所以,她必须离开地心。 毁灭者的判断标准是什么?缪意菱勉强从震惊中回过神,问道。 可这一次,七长老却一言不发,没有回答。 林茵试探性地问:你不知道,还是不能告诉我们? 七长老缓缓开口:我不能说,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一直很少说话的祁碉紧紧盯住祂僵硬的表情和紧抿的双唇,说:你的程序被设定你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对吗? 你能回答的问题都是被设定好了的,你的创造者不允许你回答的问题,你即使知道,也不能回答,就算是地表人的命令也无法妥协。 祁碉,这是什么意思?!是她想的那样吗? 缪意菱震惊地看向一直躲在她背后观察几人的祁碉。 祁碉迎上她的目光,平静地说:七长老是仿生人,不是真正的地心人。 第101章 永远 怎么会, 林茵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地心根本不允许仿生人的进入,各个关口都查的极其严格, 有时候智能光脑都会被扣押。 她曾经为了生意多次往返于地心和地表之间,对于这点在清楚不过。 连0209都只有一个被藏在靠枕里面的头, 而那还是在通行政策最宽松的时候。 她举了缪意菱的仿生人家庭教师的例子,试图说服祁碉, 一个行动酷似人类的、极其高端的智能仿生人, 是不可能出现在地心中的。 祁碉却缓缓摇头, 告诉她:你忘记了一个人。除非,这个仿生人不是被谁从地表带下来,而是由一个天才科学家在地心从零到整制作的。 第115章 林茵想到了一个人,她很确信这就是祁碉想让她想到的那个人。 殷密青?林茵嗓音滞涩地发问, 你说这是殷密青亲手制作的仿生人? 那真正的七长老去哪里了? 一直没有反驳祁碉, 而是用一种温驯而呆板的目光注视着面前几人的七长老, 突然动了动眼神。 缪意菱一路跟随着他的视线轨迹, 划过山洞的岩壁和地面,最终落在了 用地心的特殊砂石封住的岩浆池上。 缪意菱一下子明白了。 顿时, 一种晕眩感席卷了她一直引以为豪的冷静,让缪意菱僵硬在原地,不敢置信七长老所暗示的一切。 这是谋杀, 地心人不谋杀。缪意菱惊骇地说, 而且,殷密青也是地心人,地心从没有发生过地心人谋杀地心人的事情。 真是个乖孩子, 到现在还在用数据说话。七长老笑了一声, 不像他话语中暗示的那样夹杂着一声讽刺, 而更像是真情实感的鼓励,就像是一个慈祥的长辈对待小辈一样。 但你并不知道,这个由神庙发布的数据是不是真的存在,对吗?而且,这也不是谋杀。她知道我不想继续活着,所以帮了我,仅此而已。 但你听起来不像是仿生人,即便是最智能的仿生人也做不到像你这样说话。 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林茵的职业病依旧不合时宜地犯了。 在尖端机械科技公司产品领先全球市场的美好愿景引领之下,她追问:殷密青在制作仿生人的时候留了一手,对吗?现在的仿生人智能程度原本可以更上一层。 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作为交换能让我的公司研究一下你的芯片构成? 林茵的眼睛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 黄眼睛男人低头看了她一眼,回答道:不是芯片。 那么你有个外处理器? 林茵的目光开始在山洞中四处扫视,试图找到任何电子装置存在的痕迹,却一无所获。在她开始看向山洞深处的方向时,七长老打断了她的思考。 不,我没有外处理器。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有七长老的一部分记忆和人格。 林茵瞬间就想到了祁碉的情况,迟疑地问:你有他的脑子,像是移植或者复制之类的? 祁碉的情况是,她本应该是大脑的地方充满着某种物体作为填充和固定,中间的脑组织被完全清空,装上了一个类似于发动机一样的小型机械装置,控制她的言行举止。 但把地心人的大脑移植到仿生人的大脑中,接替芯片的作用,用神经和生物电代替中枢处理系统发出的指令? 这可行吗? 林茵还是觉得难以理解,可能因为她是做义肢生意的,能接受人类把机械安装在自己的血肉上,代替身体的一部分。但却难以想象,在机器人的脑袋里装上人类的大脑。 默认了自己是仿生人的七长老摇头: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因为殷密青在我曾经住过的房间中捕捉到了我死前留下的一段脑电波,并且将这段脑电波植入我的机械脑中。所以我拥有身为地心人的我死前的全部记忆和思维方式,并且认为我们是同一个人。 缪意菱下意识地朝祁碉看去,发现她正脸色苍白地盯着七长老,微微睁大的眼睛中充斥着惊疑和迷惘。 那我的记忆 七长老撕开了她留有余地的幻想,将事实摆在她的面前:我是你的实验品,祁碉。自从我被制作完成后,就一直在这里休眠,直到感应到你抵达地心。 你是我的实验品? 已经有所预感的祁碉声音颤抖地重复。 你的性格和记忆也来自于一段来自过去的脑电波,一个属于非常过去的时间的人。在我身上做过实验后,殷密青在捕获脑电波的时候改进方法,最终将捕获到的脑电波进行处理,确保随着年龄的增长,你才会逐渐想起所有记忆。 但那些记忆都不属于我,而是属于一个和我无关的、来自过去的人。我只是偷了那个人的性格和记忆。 祁碉痛苦地托住自己的额头,在精神层面感到头痛万分。 如果你想,你其实就是那个人,因为你拥有和她完全一直的脑电波型,以及那个人死前的所有记忆,和你的年龄相符。 七长老平和地说道,仿佛完全不觉得这是值得难过的事情。 缪意菱伸出一只手放在祁碉的背上吗,祁碉没有拒绝,但也没有任由自己靠向那只手。 她只感到荒谬,并在内心深处感到荒凉。 她是那么想要回到自己记忆中的时代,并且深信自己之所以对光冠城和这个时代没有任何归属感,是因为自己只是不巧来到这里的时空旅客。 可最后,祁碉却发现,她属于这个时代。一个诡异怪诞的人,完美契合着一个诡异怪诞的未来都市。 真相是,她最恐惧的这个时代,才是她的起点和归宿。 好一阵沉默之后,祁碉抬头:你是怎么接受的,知道自己只是拥有一个人类的记忆和性格,但其实那个人类早就死去? 七长老这次的表情上流露出了些微的诧异,仿佛没有想到祁碉会问出这个问题。 他思考片刻,说:当地心人死后,我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我自己的决定,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我不会像你这么想,也不觉得有任何必要。 祁碉颓然地站在原地,像是对他说的话若有所思,又像是脑中一片空白。 但这些话,都是已经死去的七长老会说的。 祁碉从没有见过那位长老,但她也不觉得一个休眠多年的仿生人能在被问及的瞬间,就想出这种富有哲理的回答,像是有着几十上百年阅历的人会说出的话。 我有一个问题,林茵左看右看,发现所有人都没有说话的意思,于是故作轻松地开口道,就我一个人好奇吗既然你有七长老的记忆,你知道他为什么会选择自杀吗? 七长老的仿生人或者说是复制人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 我知道,但这也属于我不能回答的问题范畴。 缪意菱交叉双臂:你在这里,或者说殷密青将你安排在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你特地将消息传给缪午菱,指引我们来找你,又是为了什么,或者说你想告诉我们什么。 这些,总应该是可以说的吧。 她很聪明地把问题框定在目的而非真实用途上,同时清楚地知道,七长老接下来说的话很可能不是事实,或是是为了掩盖殷密青真实目的的半个事实。 无论面前的人多么像是一个地心人,祂在本质上都只是一个仿生人,根据殷密青的意愿行动。 七长老意味深长地转身,向洞穴深处的阴影中走去,背过手照了照,示意后面的几人跟上。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和他过去。殷密青的目的一定只和我有关。祁碉阻拦着缪意菱和林茵跟上去的步伐。 尽管知道殷密青亦正亦邪,尚不能下定论,但得知她杀死了地心人长老后,这个天才科学家的危险性显然不可同日而语。 祁碉不想让林茵和缪意菱跟着自己冒险。 林茵只是嗤笑一声:别犯傻了,我在地表卷进那么多枪战,差点死了八百回了。我们已经到这里了,你觉得我会因为害怕就乖乖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缪意菱将祁碉横在自己胸前的手腕拉下,深潭一般的眸子凝视着祁碉:这次,我同意林茵。已经到这里了,我不可能放过真相。 祁碉突然感到后悔。 她们是如此接近真相,并且直觉告诉她,真相也许会是令人不敢承受的程度。 祁碉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有着比普通人更脆弱和多愁善感一点的内心。她只希望过平静普通的生活,尽可能地帮助自己身边的人,让自己的朋友都幸福快乐。 看看她现在做成了什么。 一条也没有实现。 反而因为自己蹊跷的身世,把身边的所有人都拖入了危险的漩涡中。 祁碉闭上眼,感觉到自己的心重重地向下沉。 我知道了。她慢慢地回答,侧身让缪意菱和林茵走在自己身前。 缪意菱经过她的时候,担忧地看着祁碉失魂落魄的表情:祁碉,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你总能和我商量,我会尽我所能。 她斟酌许久,说道。 第116章 这话单听显得苍白无力,但从缪意菱的口中说出来是如此坚定,给了祁碉些许安慰。 脑子里装着机械的人类少女设法给了地心人兽医一个微笑:嗯,我相信你,我也是。 无论发生什么,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第102章 再见 原来, 在山洞深处的某一侧还藏着一道小门,被旁边的岩石突起遮挡住,上面布满成片锈迹。 深红色的铁锈颜色也和岩石相近, 让整扇门非常不起眼。 如果不是去七长老的仿生人把门指给她们看,也许走到近前也发现不了这道被挡得严严实实的铁门。 在三人或怀疑、或谨慎、又或是激动的目光中, 七长老把门推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空间起码是和那道长了锈的狭窄小门相比。 里面摆放着的各种被擦拭得闪亮的仪器装置,明显与地心的反科技传统相悖, 因此显得和地心格格不入。 房间的中心摆着一张长长的工作台, 周围散落着几把椅子。在最角落的位置, 摆着整个房间最引人注目的东西一个胶囊状半椭圆的竖直容器,体积不大不小,大约能装得下一个体型适中的成年人。 你是祁碉,对吗? 被叫到名字的祁碉还沉浸在这个房间带给她的熟悉感中, 听到自己的名字骤然回神, 带着一点不知所措, 点点头:是, 我是祁碉。 七长老默不作声地端详了她一会儿,没有预兆地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抄起一把枪, 对准祁碉的头。 他的行动出乎意料,但一直保持着战斗形态、像一大团阴影一样潜行尾随着几人的狼犬却没有放过丝毫预兆。 在战斗性精神体判断出七长老摸到的是一把枪的时候,它一跃而起。 当枪口对准祁碉的头, 狼犬尖利的牙齿也随之穿过仿生人手臂的塑胶表皮, 在金属骨架上留下两个深深的咬痕。 仿生人没有被安装痛觉模拟系统,但还是被狼犬攻击时带来的冲力带得晃了晃,连带着枪口偏离了原先的标准目标。 祂没有反应过来, 依旧扣动了扳机。 枪口什么都没有射出来, 只是枪头的部位亮起红光, 与此同时有报错的声音响起。 缪意菱这才看清,这并非一把枪,而且有着枪的形状的感应器。但她还是坚定地把七长老的手臂压下,沉声问道:你在干什么? 七长老眨了眨眼,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祂低头检查感应器,又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发现红光是在偏离目标之后响起的,这才松了一口气,回答缪意菱的问题。 只是一个简单的验证措施,不会对祁碉造成任何伤害。毕竟最希望祁碉能够完好无损的,还是我的造物者。 这是殷密青的意思?林茵问。 仿生人点头。 这话是有道理的。一路上,殷密青都在给祁碉留下线索,留下让她修复好丘瑞斯的信息。看起来,祁碉在她修复丘瑞斯的计划中,确实是一个重要环节。 缪意菱顿了几秒,缓缓移开自己的手。 七长老重新举起感应器,离近了些,对着祁碉的头按动按钮。 半秒后,代表正确的绿光在感应器的枪口位置亮起,与之一起响起的是一道金属门滑动的声音:已充能,请在十分钟内进入。 祁碉转头,发现滑动敞开的金属门属于房间角落中所放置的那台胶囊形状的机器。 从敞开的门能够看到仪器的内部:那是一个完全光滑的空间,没有座椅或任何操作面板,只有光滑平坦、闪烁着冷灰色泽的金属平面。 七长老微微一笑,做了个手势,示意祁碉走进去。 在缪意菱和林茵半是担忧半是犹疑的目光中,祁碉在仪器中站定,看着感受到自己的重量后,金属门缓缓滑动闭合的样子。 她的心中其实没有什么感觉,既不畏惧,也不激动。 如果真要说,充斥着她心脏的情感可能称为宿命感。 在门严丝合缝地关上的那一瞬间,祁碉忽然感到一阵眩晕,随之而来的是失重感,让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手扶向一侧的金属壁。 令她感到不解的是,伸出去的手什么都没有摸到。 无论从外面看还是从内部观察,这个容器都没有宽敞到祁碉站在里面,手臂完全伸直却碰不到两侧墙壁的程度。 当坠落感停下,祁碉试探性地睁开眼睛,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映入眼帘的,却再也不是冰冷狭小的金属舱内部。 粗壮的树干,茂密的树干,形态各异的园林树种环绕在她的四周。 祁碉站在一条小径上,这条小鹅卵石铺就的道路被开着淡紫色花朵的草丛簇拥,一直延伸到不远处,和一条更宽阔的林荫路接轨。 高楼大厦的顶端从树木的上方只冒出一个尖,落日的余光落在那些镜面材料上,反射出过于明亮的光芒。 这是一个街心公园,而且是比较热闹的那种。更重要的是,这个明显属于祁碉记忆中的那个时代,而不是光冠城存在的未来都市。 祁碉怔愣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听着耳边传来小孩子的嬉笑声,以及更成熟一些的笑闹声,听起来是还没有成年的学生们。 一个小孩子从她的身边跑过去,差点撞到她的膝盖。 祁碉下意识地想要扶她,却没想到小女孩直直地从她的手上穿了过去,而祁碉亲眼看到小女孩身上的碎花裙在那一瞬间覆盖住了自己手上的皮肤。 祁碉反应过来,自己并不真实地存在于这个景象之中。她所处的环境和她自己,都只是某种投影。 她走了几步,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努力试图明白自己被带入这片图景的意义。 直到她的眼睛,和不远处林荫路上的一个女人对视。 她坐在林荫路最不引人注目的一把木质长椅上,颇为惬意的向后靠去,打量着周围环境,目光中带着欣赏与怀念,以及某种更为复杂和黑暗的情感。 锐利却幽暗的一双眼睛,瞬间唤起了祁碉的回忆。 殷密青?祁碉喃喃自语道。 这个女人比她上次在哑末城中看到的影像要更加年轻,几乎像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学生。 但她的气质并不青涩正相反,年轻的殷密青浑身散发着势不可挡的气势,浅色的眼睛在瞳孔周围有着一圈接近于透明的茶色光圈,摄人心魂。 殷密青也看到了祁碉。 她歪了歪嘴角,朝着祁碉露出一个笑容,某种程度上柔和了她面容和气质所带来的的锋利棱角。殷密青像是在用那个眼神来说:过来。 祁碉慢慢走向她的造物者,并且注意到,在她走近的过程中,殷密青一直在上下打量祁碉。 你长大了。 当祁碉走进,殷密青歪着头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示意祁碉在她的身边坐下。 祁碉的心情其实非常复杂。 一方面,殷密青是自己的造物者,她对这一点怀着以负面情绪为主的复杂情感;但另一方面,殷密青又是最顶级的天才科学家,在科学上的成果每一项都是创造性的成功,这一点又让祁碉感到崇拜和敬畏。 最终,她咬着嘴唇坐在殷密青旁边,和殷密青坐同一角度看同样的风景。 也许这样能多少了解一些她的想法,祁碉想到。 想知道我为什么把见面的场景选在这里吗?殷密青下一刻就问道,几乎让祁碉以为她可以读心。 不知道为什么? 这是安乌娅最喜欢的时代和场景,那时候的植物还能在露天存活,人类把自然视为生活的一部分而非荒芜的绝境。殷密青的声音像是从缥缈的远方传来,声音中带着笑意,但表情却一片漠然。 她相信科技可以帮助人类生活的更好,甚至复原我们在几个世纪前的生活。 祁碉在心中挣扎了几下,问:这就是你把这个时代的记忆植入安乌娅复制体的原因吗? 殷密青看她一眼,勾了勾唇角:你是我最杰出的成果。 而且那也不是随便某个人的记忆,而是安乌娅成为安乌娅之前的记忆。 殷密青留下的灵魂片段从记忆中得知这件事,但她并没有说出来,而是忠实地重现主人的性格:在说话时薄薄的嘴唇向上挑,牵起一抹更像是冷笑而非赞扬的微笑: 你是最人性化的仿生人,也是最服从命令的血肉之躯。祁碉,你的诞生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也是我的骄傲。 祁碉感到头晕目眩。 殷密青就像是她的父母,说着为她骄傲的话语,但祁碉清楚地知道,没有那个正常的父母会复制自己朋友的dna,然后把克隆人的脑部组织替换为凝胶和机械。 第117章 祁碉默默地看着殷密青,直到她脸上略带讥诮的笑容消失,才继续问:安乌娅到底去哪里了,她知道你用她的dna造出了一个怪物的事情吗? 殷密青顿了顿,轻飘飘地说:她不知道,因为在你之前,她早已经死了。 这一点,祁碉多少已经预料到了,但她真正想要知道的是:安乌娅是怎么去世的? 半晌沉默后,殷密青淡淡地回答:她死于慢性中毒导致的器官衰竭。 中毒?祁碉一怔。 难道 那时候,她和我经常到哑末城周围的野外考察。那里的植物全部枯死,土壤寸草不生。 殷密青低低笑了一声:但安乌娅总觉得,我们可以通过科技手段恢复植物的生长环境,让它们重新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但是一个月后,安乌娅就出现了症状,三个月后,她虚弱得没办法病床。半年后,她就去世了。 公园中的空气很干净,不像是光冠城中永远弥漫着霓虹色彩的暧昧雨幕,也不像是毒区中弥漫着毒素的飘白雾气。 殷密青专注地望着自己的手掌,在空气中做了一个抓取的动作:后来才知道,那段时间正好是毒素在土壤和空气中出现的最开始。地心人不知道为什么对此免疫,但大批地表人都死于在野外吸入毒气。 后来,光冠城借助丘瑞斯在城市周围设立了防护网和过滤装置,才让城市中的人呼吸到安全的空气。 祁碉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好继续保持沉默。 也许她看错了也说不定,当提到安乌娅的时候,殷密青的眼中总是闪过一丝别样的光芒。那是她心中情感的闪光,但祁碉竟无法分别,那光芒预示的究竟是恨意,还是更加深沉的另一种情感。 殷密青还没有说完。 在安乌娅死后,我离开了哑末。我们一起计划了很多能让这颗星球、以及这颗星球上的人类变好的方法,但没有能源和技术团队的支撑,我一个人无法实现。 祁碉情不自禁地开口:所以你加入了第一军工集团。 是的。我去了当时科技最发达的城市,也是刚刚将丘瑞斯投入使用的第一军工集团所在的城市,光冠城。在那里,我靠着和安乌娅共同设计的小玩意儿获得了一份工作。 考察过我的能力后,我被派往地心参与创造仿生人的项目。 她的语调沉了下来,某种程度上暗示着接下来她将给出极其重要的信息。 仿生人的计算量过于庞大,即使祂们的能源并非来自丘瑞斯,但只有作为超级智脑的丘瑞斯,才能负担得起祂们程序的运转和反馈。 在地表的博物馆中,祁碉也曾从光脑投射在面前的宣传文页上了解过这方面的信息,轻而易举地跟上了殷密青的思路:所以丘瑞斯不仅是地表最重要的能源输送母机,而且是所有仿生人的共同大脑。 殷密青的微笑中藏着对自己造物的赞赏:你理解的没有问题。所以,丘瑞斯一旦出问题,所有仿生人的系统都会紊乱,造成一些无法修复的后果。 祁碉说:所以,你制造出了我。 但是,她的脸上浮现出了困惑的神情,我不明白,为什么你那时就发现了丘瑞斯的漏洞,却不在那个时候修复它呢?为什么非要把我制造出来,等到仿生人和智能义肢已经出现异常的时候,才引导我来到地心? 殷密青从容地说:因为我那时犯了一个错,被联邦军剥夺了进入丘瑞斯的资格。当我整理笔记的时候预测到丘瑞斯半个世纪后不可避免的衰亡的时候,我已经失去接近丘瑞斯的资格了。 而且,我那时也并非最好的时机。殷密青补充,丘瑞斯的衰落是我根据数据推测出的趋势,但在当年,丘瑞斯还处于鼎盛时期,并且维持着地表大多数城市的运转。 有的人在病榻上指望着丘瑞斯供给的能源维持生命,有的人在电力托举起来的高空悬浮建筑中生活。修理丘瑞斯,必定要关停祂一段时间。而在这段时间中,这些人可能会因此失去性命。 祁碉逐渐明白过来:所以你把我做成一个可以长大的婴儿,当我长大,正好丘瑞斯以为本身的衰退出现故障,仿生人动乱出现。 可是祁碉问,即使是这样,联邦军也不一定会让我靠近丘瑞斯。而且,你是怎么精确地估算到,丘瑞斯会在我在世的时候发生故障? 祁碉本来只是想请教一种预测算法,但殷密青却给了她另一个答案,一种也是由人类智慧产生的解决方法,只不过通常并不被认为是正当的。 因为,殷密青说,是我借助你的手引出了丘瑞斯这一次的失控。 祁碉愣在原地: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要问出口的瞬间,她想起了联邦军攻击林茵的原因:他们认为是尖端机械科技公司为武装型义肢研制的干扰器,对丘瑞斯的程序造成了破坏。 而这种干扰器,正是在祁碉主管的研发团队下研发的,主要的设计工作全部由祁碉一个人承担。林茵还曾经调侃过祁碉,经常能看到她一个人在实验室中忙活,其他人都下班了。 之前,她们一直认为这只是时间上的巧合。 虽然在联邦军的眼中,祁碉研发的干扰器几乎和丘瑞斯出现故障的时间一致,但林茵和祁碉一致认为这只是恰巧发生在同一时间中的两件事情,彼此之前并无关联,尖端机械科技公司完全是无辜背锅的存在。 但如果,尖端机械科技公司不是清白的呢? 如果祁碉研发的干扰器就是引发丘瑞斯失控的关键呢? 如果被殷密青操控的祁碉就是整件事的罪魁祸首呢? 如果祁碉独自在实验室的那段时间不是在改良产品,而是出于一种被殷密青设计好的程序控制的状态,在本人无意识无记忆的情况下,在将干扰器波段中加上能够破坏丘瑞斯的片段呢? 殷密青的话,肯定了以上的全部猜想。也让祁碉的脸色变得惨白。 你怎么能这么做?我的朋友差点为此丧命,甚至她的哥哥已经因为这件事被杀了! 祁碉难以置信地问道,声音拔的极高。如果她们不是在一段过去的投影中,可能整个公园里的人都能听见她这句愤怒的质问。 别和我说不知道,以你的智商不可能算不到这件事!你不可能猜不到联邦军会对有嫌疑的人做什么! 殷密青却只是平静地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丘瑞斯完全损坏后,整个人类都会面临生存浩劫。只是几条人命而已,这是必要的牺牲,是为了更崇高的目标。 祁碉觉得有道理,却又觉得这句话毫无道理:可是,可是这也是生命,怎么能以数量裁定生命的价值? 殷密青用她的眼睛看着祁碉,像是在怀念同样抱有善良信念的长着相同面孔的人,说话却用的是无可奈何的讽刺语气: 那都是些大道理,你只是没在我的处境上。如果一直优柔寡断下去,最后谁也救不了,反而会把自己的命赔进去。 祁碉一愣。 她下意识觉得殷密青话里有话。 殷密青却把脸转过去,继续直视前方,不再看她,摆明她不会再就这个问题和祁碉争论下去。 好吧,这个先不提,祁碉叹了口气,妥协道,但第二个问题呢,怎么解决? 光冠城在过去的半个世纪中一直没有研究出新的能源装置,如果你让我现在切断丘瑞斯的能源输送,即使是短短几分钟,也同样会出现你之前说的那些问题。 甚至更严重,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类对科技的依赖越来越严重。这种依赖是成瘾性的,只可能加重,不可能自动减弱。 面对祁碉的质疑,殷密青反而露出了一个秘而不宣的微笑:没错。 祁碉:? 你刚才是肯定了我对你的质疑?祁碉狐疑地问。 当然,你可是我最满意的造物。殷密青又一次重复了这句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祁碉,你说的很对,时间改变不了什么,能依靠的只有我自己。 所以我造出了一台丘瑞斯的能源压缩储存装置。只要在激活后短时间高强度注能,这台装置就可以在一定时间内替代丘瑞斯供能。 祁碉点头:以你的天才程度,肯定可以做到所以呢,她问,你把这个装置放在哪里了? 殷密青看着她,目光高深莫测:什么? 第118章 祁碉疑惑地眨了眨眼:你不是让我修好丘瑞斯吗,那你总要告诉我你制作的压缩电池到底在哪里吧,不然我怎么在修丘瑞斯的时候用它来代替发电? 殷密青指了指祁碉的头。 祁碉向后看去。 不对,这里只是一场投影,她的脑后应该是胶囊仓冰冷的金属壁,什么也没有。 祁碉僵硬住了,过了半分钟,她才敢看向殷密青的表情。 你知道了。殷密青满意地说。 祁碉抽动嘴角,想做出一个笑容,但那只是一个诡异的弧度而已:如果你指的是我脑子里的东西其实是个压缩电池,那我确实领会到你的意思了。 它还有其他功能吗,祁碉麻木地问。 她都已经接受了自己不是人,再接受自己脑子里其实藏了个能拯救人类社会的高压储能装置,也没有那么难了吧。 殷密青说:有没有感到自己和所有我出品的科技造物都有一种心灵相通的感觉? 虽然她的用词有几分俏皮,但祁碉背后升起的寒意却丝毫没有减少。 不是心灵相通,祁碉哑着嗓子说,我可以控制它们。 殷密青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显然早有预料:当我制造你的时候,你的神经脉络和能源发动装置彼此相连。如果你认真,幸运的情况下可以感受到丘瑞斯的存在。 祁碉闭上眼,片刻后,摇头:我现在感受不到。 她又问:你的意思是,我的脑袋里其实装着一个可以给整个光冠城供能的电池? 殷密青笑而不语,朝她招招手。 祁碉迟疑地靠过去:怎么了? 殷密青两只手的手指分别搭上祁碉两边的太阳穴,冰凉的触感让祁碉眯了眯眼睛,但她随即意识到 眼前的女人不过是被投射到眼前的一段记忆、一个并不存在的幻影。 所以她为什么能感受到殷密青手指的温度? 祁碉扭脸去看,看到的却并非人类的皮肤,甚至不是一根手指而是两根灰色的电线,像两条鳞片过于光滑的无毒蛇,在空中蜿蜒着连接到她的太阳穴上。 巨大的能量洪流涌进祁碉的头颅,胀痛很快就变得无法忍受,祁碉来不及发出一声痛苦的□□声,就一头栽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而她最后记住的,只有电极贴在两边太阳穴上,带来的冰冷和战栗。 第103章 深坑 她站在一片黑色的空间中, 虽然目之所及都是一片黑色,但不知道为什么,祁碉却清晰地知道, 周围并非黑色,而是没有颜色的虚空。 祁碉失去了自己的身体, 漂浮在空中,却又附着在万物上。在虚空中找不到她的存在, 但她无处不在。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 模模糊糊地, 祁碉意识到, 不是自己在这片虚空中,而是自己就构成了这个空间的本身。 空间中有无数的接口,密密麻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透明蜂窝。 祁碉试探着把自己的头和眼睛伸进其中一个孔洞中, 眼前的景象在瞬间变成了她所熟悉的房屋、厨房、餐桌, 以及坐在餐桌两边坐着的、正在谈话的一家人。 她动了动眼球, 又感受到了眼眶和睫毛的存在。于是她又低头, 看到自己重新出现的双手上,正端着一个托盘, 上面放着热气腾腾的肉汤和拌菜。 杰克,你在干什么? 女人的嗓音响起,餐桌上的谈话静了静。 祁碉不知道自己该回答什么, 只是重新抬起头, 沉默地端着餐盘朝餐桌走了两步。 一个男人从餐桌边上站了起来,挡在她的身前,警惕地看着祁碉。 等等, 祂该不会是也出现了那种异常现象吧?我就知道, 我们就不该留着这家伙, 这些该死的机器人,都是潜在的危险因子!他咆哮道。 祁碉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停顿,被误认为是仿生人出现异常的现象。 可是,部分仿生人出现异常这件事,不是没有多少人类知道吗? 祁碉看到女人冲着他皱眉:托尼不会背叛我们的,祂已经为我们家干了二十年了。那些伤人的仿生人不都是高端型号吗,托尼已经很老了,肯定不会有事。 而且我不会像你说的那样销毁祂的,这件事不要再提了。 男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那些脑子出问题的仿生人都已经伤了多少人了,就差杀人了!你还不肯相信? 仿生人已经失控了,祂们没法和人类共存,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把祂们都销毁! 女人担忧地垂下眼眸,刚要反驳,却听到投放在餐桌对面、播放着新闻画面的巨大光屏里传来声音 【近半年来,光冠城爆发的义肢佩戴者连续袭击事件,被证明系仿生人所为,仿生人反叛军首领萨姆宣布该组织对这一列袭击事件负责。】 【据统计,事件中受伤人数达300人以上,其中百分之八十三为轻伤,百分之十六伤势需入院治疗。】 【军方表示,仿生人的异常是因为尖端机械科技公司的前董事长在任期间,曾研发一种干扰器,对丘瑞斯的处理系统造成巨大伤害。目前,军方已着手调查,并呼吁市民暂时将仿生人调制休眠关机状态,以免时态进一步恶化。】 【同时,军方建议市民延缓佩戴义肢的计划,已经佩戴义肢但义肢取代器官较少的市民,请尽量避免佩戴义肢出门,以尽量避免受伤】 萨姆的确回到光冠城,并且能够伤害人类的仿生人数量正在增加,越是智能的仿生人出现异常现象的时间就越快。 看着光屏投影上,人们在街头遭到仿生人袭击、义肢被破坏或截断的场景,祁碉不禁感到一阵阵的焦虑。 理论上说,这些并非完全是祁碉的错,但她只并不这么觉得。 她本来能阻止这一切的,祁碉想道只要她意识到自己功能的时间再早一点,只要她听到殷密青指示的第一时间就去做 虽然现在没有人死亡,但依旧有人是她本来可以救下来的。换句话说,有的人受伤是因为她没能尽快修好丘瑞斯。 一股一股的愧疚和自责涌上心头,祁碉狼狈地将自己的知觉退出来,切断了这个普通的家政类型机器人和她的联知感官。 看着重新回到的空间中,祁碉终于明白面前这些密密麻麻、整齐排列着的六边形插孔是什么了。 原来,这些是所有丘瑞斯控制下的智能装置的控制中枢。 作为丘瑞斯的替换装,祁碉脑子里的机器让她可以替代丘瑞斯的位置,对所有连接着光冠城网络的机械造物和仿生人,通过信号做出影响。 她可以看到这些机械造物所采集的所有数据和图像,也可以随意操控这些机器,做出她想让它们做出的行为,或达到她希望的目的。 在这个空间中,之所以祁碉没有身体,就是因为她在这里是一个灵魂。 光冠城中所有机器的灵魂。 过了很久,祁碉才回忆起自己在地心世界最后的记忆。 在电极贴上自己的太阳穴之后,发生了什么?后面的事,祁碉就一点记忆都没有了。 祁碉望着面前无数的机器接口,知道自己只要找到昏迷之前所处的金属胶囊投影装置的接口,就能知道在自己昏迷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又为什么进入了这种无我无身的状态。 她闭上眼,放空自己的思维。 面前的无数接口只不过是她内心对未知的具象化。实际上,她不需要那些接口,也可以分辨出机器的方位。 在无数的红点中,有相叠加的状态,于是祁碉分辨出了地表和地上,操纵自己的意识潜入第二层维度,来到地心。 地心的智能制造机械的确很少,光点分布远不如地表密集。 但是,在稀疏的光点中,有一个极其醒目的存在。不同于其他机械的清晰定位,这是一团巨大的光晕,在祁碉的视野中是模糊的。 但祁碉甚至能感觉到那个存在所散发出的巨大能量。 她瞬间反应过来 那就是丘瑞斯。 祁碉的注意力顺势落在丘瑞斯的身边,然后顿住了。 在一片黑暗的视图中,有一个微小的光点正在以极高的速度靠近丘瑞斯。 这是什么,祁碉缓缓皱起眉。犹豫一下,她锁定那个正在移动的小光点,决定探明这是什么情况。直觉告诉她,在地形这种科技造物极其匮乏的环境中,和丘瑞斯产生联系的机械一定不普通。 她把自己的精神延展,覆盖包裹住在高速移动的光点。 入眼是许多像是某种动物尸体的 第119章 焦炭? 祁碉不是很确定。 她转过头,在她身后是一片光滑的浅蓝色墙壁,颜色让她感到似曾相识。 祁碉下意识地动了动自己的手脚,才发现被自己进行意识覆盖的这个机械造物的确有手脚可动,虽然手脚的外形潦草,只是简单的支架。 她又动了动躯体的主干,发现背后有股强大的力量把自己固定在现有的位置上。 祁碉很清楚,背后的强力黏着感应该来自于一种遇水立刻失去粘性的材料。之所以这么清楚,是因为这种材料是她研发的。 不仅如此,甚至是她操控覆盖在这块材料之上的金属薄片移动开,然后把她现在所附身的机器人,黏着在箱子金属壁的角落之上的。 是的,祁碉已经意识到,现在她意识覆盖的机器,正是自己之前协助林茵放在地心能源遥控箱里的微型探测机器人。 也就是说装在盒子里的这些焦炭一样的动物组织就是地心能源的真面目? 可是,这一小盒动物肢体烧制而成的碳,能支撑起整个光冠城的运转吗? 也许是这种动物比较特殊?祁碉想到。 于是,她更加仔细地去看眼前的地心能源,却在片刻后,不得不承认自己实在认不出这是什么动物。而且,看着看着,一个更加恐怖的猜测在祁碉心中逐渐形成。 怎么这些焦炭一样的东西,越看越像是人类? 祁碉在心中摇了摇头,甩掉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虽然在长短和形状的某些方面比较相像,但一只手上八根手指,上百块骨头,显然不是人类能有的特征。 虽然放下了心,但祁碉还是好奇这到底是什么? 她翻了翻小机器人的录像记录。 在启动微型探测机器人的时候,祁碉把它设定为感应到震动就会开启录像监控模式,把发生的一切都如实地用画面的形式记录下来。 在录像回放的瞬间,祁碉就像是穿越了时间,眼前的景象天翻地覆,回到了地心能源刚刚被装填进材料箱的时刻。 入眼是一片通红? 微型探测机器人的没有仿真皮肤,也没有配备温度感应装置,所以理论上说,祁碉并不能感知到周围的温度。不过,空气缓缓上升并且扭曲的现象,还是说明了这里的温度不可小觑。 这时的运输箱还没有被装满,祁碉的视线也没有被遮住。 她向远处望去,却骤然被面前诡异浩瀚的景象震惊到了。 材料箱被放置在一个巨大的深坑旁边,深坑的面积巨大,一望无际,上方深红与黑沉相间的岩石层却低低地压下来,仿佛时刻要坠落在深坑里。 坑中一片火红,有几个地方的火舌不断地窜的很高,光影随着一起跃动,火舌最顶端的尖部几乎要触碰到最上方的岩石层。 突然蹿高的火苗炙烤着空气,发出猎猎的声音,坑底也不断传来爆裂的声响。 祁碉继续往坑底看去。 果不其然,坑底数不胜数、堆积成山的物质,就是装在运输箱中的地心能源,只不过现在它们还是完整的形态,而非祁碉之前看到的零散破碎的样子。 完整而瘦削的躯干、极其修长且姿势扭曲的四肢、遍布手掌的无数根手指、大而笨拙的扁圆头颅、光秃秃的牙床上极其醒目的四颗尖锐獠牙 这些地心能源完整时的形态,和人类竟有七八分相像之处。 但最令祁碉惊讶的,莫过于这些地心能源的形态,完全契合着缪意菱对于曾经存在的地心怪物的描述。 而缪意菱曾经说过,地心怪物从地心完全消失的时间,恰好就在丘瑞斯建好的时间附近。 祁碉脑中冒出了一个离奇的猜想 所谓的地心能源,难道就是这些怪物的尸体? 地心人和地表人达成合作,允许科技进入地表,会不会就是为了借助地表人的手,除去这些眼中威胁着地心人部落生存的怪物们? 第104章 骨头 醒醒, 祁碉,醒醒。 一个焦急的声音涌入耳朵,昏昏沉沉中, 祁碉意识到那是缪意菱的声音。 缪意菱出危险了?当这个想法出现,祁碉的头脑迅速清醒了不止一个度, 挣扎着醒了过来。 睁开眼,她才发现缪意菱没事有事的其实是她。 祁碉一只手撑在地上, 另一只手扶在缪意菱的肩膀上, 缓了缓, 才问:你怎么了? 缪意菱一愣。 你的脸色不太好看,发生什么了? 缪意菱的脸色苍白,眼下青黑明显,嘴唇有些干燥, 乌黑的头发也不似以往整齐。祁碉的手指本来想抚过缪意菱的脸, 但中途退缩, 只划过她的耳廓。 缪意菱的脸上涌起一抹极其复杂的神色, 她没想到祁碉竟然会先关注她脸上的憔悴,而不是自身的处境。 我没事, 是你她声音干涩地说,自从你进了这个装置,已经过去三天了, 你没能从那里出来, 这东西从外部也无法破坏。 祁碉慢慢地站起来,发现七长老正站在对面的墙壁旁边,似乎已经陷入了仿生人的休眠状态。 缪意菱看到祁碉的目光落点, 解释道:祂在你进去之后就进入休眠了。 可能是地心没有足够的燃料支撑祂长时间的活动, 祁碉想到, 所以祂被殷密青设定为只有感应到有人靠近的时候才会启动,当任务完成立即陷入休眠状态。 林茵呢?祁碉又问。 我和她轮流在这里等你出来,她刚刚回去了,说是微型探测机器人传回讯息 祁碉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就是这个! 缪意菱一惊,疑惑地问道:怎么? 祁碉微微张开嘴,刚要把自己通过微型探测机器人镜头看到的景象说出来,一阵慌乱没有节奏的脚步声响起。 不一会儿,林茵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 林茵性格一向不冷不淡,情绪稍微激动的时候喜欢阴阳怪气,但祁碉还从没有见她的情绪波动得这么大过。 不过联想到她要说什么,祁碉觉得也情有可原,她自己现在也还没从尸山尸海一般的惨烈景象中缓过来。 更糟的是,那些怪物的身躯和人类都很相像。 缪意菱却并不知道林茵在干什么,她一手扶住祁碉,蹙眉问:你怎么了,菲恩迪特小姐? 林茵盯着她,组织半天语言,最后长叹一口气,抬起手把自己光脑上光屏投影的功能启动:你自己看吧,这就是地心能源的真面目。 . 整段录像播放完毕之后,缪意菱一动不动。 祁碉担心地拍了拍她的胳膊:意医生,意医生,你还好吗? 缪意菱猛地回过神来,疲惫地捏住自己的眉心,希望这样能稍微缓解因为休息不足和接二连三的冲击,带来的头痛感。 这些是地心曾经有的怪物的样子,虽然我没有见过,但听很多老人的描述,和这怪物长得很像,几乎就是一模一样缪意菱喃喃自语。 这么想来,怪物逐渐消失的时间,正好就是丘瑞斯进驻地心的时间之后 等等,林茵说,你还没有看完。 她的脸色似乎预示着,接下来缪意菱会看到的信息可能比之前要更加糟糕。 光屏上的时间轴滚动,屏幕上不停闪过焦黑的怪物尸体:尸坑中的、被放进运输箱中的 以及最后,被喂进与丘瑞斯相连的焚烧炉。在这一幕,她们看清了丘瑞斯的面貌,和光冠城中博物馆中的一模一样,就像是一个会呼吸的、半露出肉的、活体生蚝。 就是这个丝毫不像机器、反而更像是低等生物的装置,以一己之力延长了人类科技的寿命,并且让人类文明上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但与之不同的是,真正的丘瑞斯身上插着一根笔直的管道,一直连接到地心的穹顶。 祁碉十分不合时宜地想到了烧烤签上的生蚝肉。不过到目前为止,尚且一切正常。 看这段。林茵沉声说。 焚烧炉中的火焰是紫色的,这是第一个不同寻常之处,但祁碉倒也能理解,毕竟这火炉中可能放了其他物质。 但当怪物焦黑得像炭一样的肢体碎片被投入火中的时候,异变突生。 黑色的部分迅速消退,下面的皮肉也迅速像凝固的油脂一样,遇热迅速剥落融化,露出下面森森的白骨。 与此同时,一股极其浓重的黑烟从火焰之上升腾而起,夹杂着闪烁的紫色微粒,以一种爆炸的速度,直直冲上那可疑的管道。 第120章 随着肢体碎片上皮肉的不断燃烧,黑烟越积越浓,越来越多,直至填满整个管道。 当镜头前几乎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管道突然开始颤抖起来说是颤抖,不如说是涌动更合适,就像是人类吞咽时的动作。 不过,人类吞咽是将食物顺着食道向下吞咽,而通烟管道却是向上行。一股一股浓烟,消失在管道的尽头,偶有紫色的晶体在期间不停闪烁着。 而黑烟的出处,皮肉剥离后露出的白骨,却是随着黑烟的加剧,越发晶莹剔透起来。仿佛黑烟就是其中的杂质,把杂质排干净了,就变回了原本的样子。 实际上,林茵的惊骇大多数也来自于这些骨架。 怪物手掌上的十数根手指,都随着皮肉的融化也一并变了形状,而且逐一减少。 到最后,就只剩下五根。 和人类的手掌形状一模一样。而怪物的其他部分也是如此。 黑烟似乎产生了一种奇怪的粘合作用,怪物身上多余的骨头在黑烟的缭绕下,被粘在一起,竟然逐渐形成了一些更修长的、更结实的完整骨头。 到最后,剩下的肢体碎片,可以从手掌和头颅看出,这些骨骼能够拼成,或者是尽量拼成一个完整的人类。 . 我没看到这一幕。半晌,祁碉干涩的声音响起,说道。 林茵诧异地看她:看?你之前看到过?什么时候,你不是一直在那机器中呆着吗? 祁碉意识到她还没有将自己能将思维覆盖在任何机器上的事情,告诉缪意菱和林茵。说之前,她犹豫了一会儿,害怕这会让两人将自己当成异类。 但很快,她还是释然了。 眼前的两人都知道自己的脑子里有个机器装置,并不是人类了,再怪异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们。祁碉说。 当祁碉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连带着在胶囊装置汇中和殷密青的会面,都告诉了两人之后,林茵和缪意菱纷纷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诧异。区别只在于,缪意菱稍微内敛一些,林茵则把自己的心情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你能操控所有丘瑞斯链接着的机器?她重复道。 祁碉点头:通过微型探测机器人的眼睛,我看到了地心能源被装进材料箱的整个过程。 林茵的面上呈现出一种深思熟虑和极度兴奋相混合的神情:等回到地表,你会回到尖科吧?我给你加薪,你想升职也没问题。 缪意菱瞥了她一眼:你有没有想到,我们该怎么回到地表? 林茵不以为意:以祁碉现在的能力,修好丘瑞斯不是难事。一旦证明丘瑞斯并未被尖科破坏,我回到地表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但是祁碉犹豫地出声,其实丘瑞斯就是被我研发的干扰器扰乱了原本程序,殷密青和我的对话里,她提到这件事了。 林茵食指放在嘴唇上,嘘了一声,微笑道:你知我知。 她转头看向缪意菱:我能相信你不会说出去吧? 没有回应。 意医生?林茵怀疑地喊了一声,你在听吗? 祁碉担心地看向缪意菱。地心人兽医虽然性格偏向于清冷淡漠,但并非沉默寡言的类型,良好的教养也让她不会对问题视若无睹。 所以,此刻她注意力涣散、沉默不语且眼神放空的样子,真的非常反常。 过了一会儿,缪意菱的目光才缓缓聚焦,略过祁碉和林茵,轻飘飘地落在不远处的地心岩石上。 地心的岩石本来是红色的,不过因为无时无刻不在燃烧着的烟雾和岩浆热度的灼烤下,已经变成了一种非常接近于黑色的暗红,像是干枯的血迹。 从前,有过一种传说,只在部落中最年迈的人讲给小孩子们的不受欢迎的故事中出现过。缪意菱哑声说。 他说,地心怪物曾经是地心人,就像曾经的地表人是地心人一样,我们都只是世界轮回的一个时间节点。 作为曾经的小孩子,缪意菱和其他听到这句话的地心儿童一样,摸不着头脑,只认为这是老人活了太长时间脑子不清醒后的一句胡话。 可是,现在缪意菱回想起来,却是毛骨悚然了。 这个结论有点牵强吧,林茵语带怀疑地说道,虽然被烧后的骨头变成了人类骨架,但你怎么就能肯定这怪物是地心人变得?说不定根源是地表人呢? 祁碉突然发现,她们已经假定怪物是从人类变过来的了。 她欲言又止,虽然这个结论很令人震撼,但亲眼目睹皮肉融化后的超现实现象,祁碉知道自己说不出其他的可能性来。 缪意菱咬住了自己下嘴唇,自己伸出一只手,看着手心上的纹理,又好像是在透过手掌上的皮肉,想象下面的骨架。 你知道为什么怪物的骨头多于人类吗?她轻声问道。 祁碉和林茵同时摇头,并不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但她们同时都有一种不祥的、令人直冒鸡皮疙瘩的预感。 缪意菱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颠覆她们的认知。 但缪意菱没有说话,而是把拇指与中指捏在一起,打了一个响指。声音在空洞的洞穴岩壁之间回荡着,伴随着小动物跳跃的声音。 意廷无精打采地蹭了蹭祁碉的裤脚,然后坐下不动,不仅垂头丧气,就连黑亮的短毛都好像黯淡了不少。 精神体与本体相通,意廷萎靡的状态如实反映了缪意菱阴云密布的心境。 它身上有234块骨头,缪意菱清冷的声音中有一种僵硬的声调,像石头一样撞击在四面八方的岩石上,我身上有206块。 精神体是地心人的一部分,所以如果算上意廷,我其实有440块骨头。 . 林茵和祁碉面面相觑,隐约猜到了这番对话将导向何方。 缪意菱说:你们知道,我是兽医,能认出动物的骨头。当然,人类的骨头也包括在内。 就在怪物皮肉融化的一瞬间,缪意菱看清了屏幕上呈现的骨头形状和排列方式。她起初只觉得很怪异,但因为这就是怪物的原因,她并没有多想。 但直到火焰越烧越旺,在滚滚黑烟中,愈发莹白的骨头融合在一起,缪意菱才骤然意识到她从怪物的骨头中感受到的怪异感,不是来自于骨头是她所不熟悉的样子。 事实上,恰恰相反。 她认识那些骨头,每一块骨头都曾出现在她的课本上,甚至出现在她诊所的透视仪屏幕上。只不过,这些骨头并非来自一个完整的生物个体。 而是由一具人类骨架和一具动物骨架拆散后,拼合而成的畸形体。 地表人不可能这种情况,就算是最高明的手术家也不能做到把动物骨头和人类骨头拼成完整个体后,让它重新作为一个生物活下来。 但地心人却可能。 因为那些动物,本身就是她们的一体。 地心人的精神体。 第105章 银袍 进来的人穿着一身青色衣服, 那衣服宽大得像一条布袋,将来人的身体轮廓遮掩得结结实实,袍袖宽大, 两只手拢在一起,连指尖都没有露在外面。 再往上看, 衣服的背后连着一条宽大的兜帽,从头顶到眼睛全部遮盖住, 从兜帽下方的阴影处, 隐约能看见来人长着两片小巧的薄唇。 祁碉意识到自己曾经在神庙的台阶上, 见识过这种衣服款式。那时缪意菱曾介绍过,穿这种衣服的人叫做侍者。 白衣侍者可以随意进出神庙,地位最低。再往上一级,是青袍侍者, 她们很少走出神庙, 缪意菱说她曾经只在神庙外见过一次青袍侍者。 而最神秘的, 是银袍侍者, 据说掌控着地心人整体的生存和发展状况。 进入丘瑞斯后连接的、地心能源焚烧炉的,正是缪意菱口中极少走出神庙的青袍侍者。 这让祁碉感到疑惑:丘瑞斯是地表人在管理和守卫, 按理说,地心人只是负责提供地心能源给地表人,为什么在丘瑞斯的能量焚烧炉中, 会出现地心人的身影? 听外面守卫和这个青袍侍者对话的语气, 似乎在敬畏中还有一丝熟稔。 神庙似乎不像其外表表现出的那样,与世无争。 联想起当年发生在殷密青身上的事情,笼罩在神庙之上的疑云又重了几分。 当年, 正是神庙的人谎称殷密青被神庙对科学的禁令, 逼得自尽身亡, 这才引发了地心人部落联盟的游行,并让地心人改变了对科学的看法,也让地表人的丘瑞斯得以入住地心。 神庙和丘瑞斯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地心人和地表人之间的约定,背后又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121章 祁碉心中冒出无数个疑问。 青袍侍者看起来对这里的环境非常熟悉,面对数量惊人并且形状完整的人类骸骨,她完全不为所动,两只手始终拢在袖子里,平静地横在身体前方。 她低头看了看焚烧后还冒着白眼的骨头,身体半倾,宽大的袖子垂落下去,祁碉眼前正好出现了一小块纹理细腻的布料。 祁碉当机立断,把自己的身体吸附在这块布料上,并随着青袍侍者重新挺直腰背,顺着衣袖滑落到腰部,然后把自己小心翼翼地藏在布料的内侧。 她希望青袍侍者能把她带出去。 只要出了封闭的炉门,祁碉就可以带着自己采集的样本,向着缪意菱所在的方向汇合。 这么想着,祁碉在脑中调出地心所有机械装置分布的地形图,一瞬间,几个零星的光点在漆黑的地图上开始闪动。 丘瑞斯依旧更像是一团模糊的雾气,而祁碉能感知到,自己的位置就在丘瑞斯的旁边。 缪意菱的光脑被她标记为醒目的荧光黄色的星星,一眼就能看见。 祁碉疑惑地看着那颗星星离自己越来越近。 这代表着什么? 丘瑞斯的建造位置是对所有地心人和地表人都一致保密的,只有极少数的联邦军高层才知道丘瑞斯的具体所在位置。 祁碉通过机械光点得到的并不是一张完整的地心地图,因此她也不知道自己具体在哪里,和缪意菱约定的是,缪意菱先抵达神庙附近,而她因为能看到缪意菱光脑的位置坐标,所以由她去找缪意菱。 微型探测机器人传回的图像中,从材料箱装箱,到材料箱再次被打开,地心能源一批一批地被送进焚烧炉,之间间隔的时间很短。这让祁碉意识到,丘瑞斯的位置应该和地心能源所在的位置离得很近,也就是说,在神庙的附近。 可她没意识到,神庙和丘瑞斯离得这么近。 缪意菱光脑的五角星,几乎和标记着祁碉自己位置的绿色小圆点重合了。 这代表着什么? 祁碉潜入自己的意识深层,与缪意菱的光脑相连,操控着光脑投屏在缪意菱的面前。透过光屏上的虚拟摄像头,祁碉可以看到缪意菱错愕的表情。 地心人很快回过神来,谨慎地问:祁碉? 【是我,意医生。】祁碉打字回复道,【帮我把你的摄像头向左旋转90度,好吗?】 缪意菱照做了。 这下,摄像头正好把祁碉所在的位置拍了进去。 祁碉不可置信地从摄像头中看到了地心人的神庙。 也就是说,丘瑞斯就建在地心人的神庙之中?地心人不应该是最排斥科技存在的吗,怎么会让地表人把最先进的科技造物、人工智脑,建在神庙的里面? 这怎么可能? 祁碉还在思索自己定位出问题的可能性,微型探测机器人附着的衣料却开始轻轻地颤动起来。青袍侍者已经对燃烧后的余烬查看完毕,此刻向炉门走去。 【意医生,我要一段时间之后再出去。】 神庙之中的秘密实在太多,地心人、地心能源以及丘瑞斯之间的关系也是破朔迷离。祁碉决定跟随着青袍侍者,看看地心神庙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缪意菱沉默一瞬,嗯了一声:注意安全,我在这里等你。 大概是关心则乱,就算祁碉现在是附身在一个微型探测机器人的身上,缪意菱也不希望祁碉受到任何潜在的伤害。 【好。】 光屏渐渐淡去,祁碉的全部意识回归,集中在青袍侍者前进的方向上。 微型探测机器人头上的摄像头,忠实地记录下周围的景物。熔炉在丘瑞斯背后的甲壳旁,只有十平方米大小的占地,上面却连接着一根粗长的烟囱,直挺挺地向上延展。 丘瑞斯所在的位置像是一个半封闭的洞穴,岩壁上挂着厚厚的黑色物质,和怪物尸体的肤色很是相像。 出了熔炉,祁碉注意到把守在熔炉两边的是三个穿得像是白色气球一样的人类,看不出是地表人还是地心人。 他们每个人都有正常人两倍宽,四肢的布料充气鼓胀,线条弧度圆润简约,像是笨拙的卡通玩偶。其中的两个人,手里却拿着沉重的激光武器,有种令人发笑的违和感。 头上透明的缝隙露出一双眼睛,注视着青袍侍者:您检查出问题了吗? 青袍侍者摇摇头:不是地心能源的问题,一定是丘瑞斯本身出了问题。你们的科学家怎么说? 对话出现了短暂的停滞,似乎对话的另一方并不愿意透露这个消息,含糊地说:联邦军还在排查。 面对这样听起来敷衍的答案,青袍侍者似乎并不在意,点了点头,就要离开。 在她背后,穿着防护衣的人不死心地又问道:如果不是地心能源,会不会是火焰本身的问题? 青袍侍者回身,轻飘飘地说:地心火焰已经燃烧了无数个世纪,当初是地表人探查到这里,并且说服地心在火焰之上修建丘瑞斯。如果有问题,只会是你们建造丘瑞斯对火焰造成了影响。 说罢,她转身离开。 听了两人的对话,祁碉才敢肯定,朝青袍侍者问话的人应该是联邦军的一员。 祁碉记得自己曾经见过他身上所穿的衣服在进入毒区的时候,林茵也穿着相同款式的防护服,目的是避免空气中的毒素侵入身体,造成器官衰竭。 可奇怪的是,地表人进入地心并不需要穿戴防护服,因为毒区的毒素还没有蔓延到地心。 所以为什么,供职于联邦军的地表人需要在丘瑞斯的附近,穿上专门用于隔离空气中毒素的防护服。 丘瑞斯,究竟产出的是什么? 想到这里,祁碉不仅感到后背蔓延出一股深深的寒意。 青袍侍者顺着岩壁上一条陡峭的小路拾级而上。 在小路的尽头,存在着一个像是悬挂在岩壁上的洞口,非常狭窄,比山间自然形成的岩石裂缝宽不了多少,一个身形正常的成年人,只能勉强侧身挤进去。 祁碉担心自己附着在衣服上,可能会在青袍侍者进入洞穴的时候被挤掉。但实际上,洞穴内部比她想象得要宽敞得多,而且越往深处走,祁碉越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 地心的岩石总是介于深红色与黑色之间,像是被烧焦之后的泥土。但这个洞穴的深处,墙壁却渐渐褪色,呈现出一种在地表人看来更正常的青灰色。 在洞穴的深处,青袍侍者拐进一个圆形的角落,站定。 感受到熟悉的失重感,祁碉一怔。 眼前的岩层层层变换,不断向下运动,模糊成一片浅灰色的色块。 这竟然是一部电梯。 不知为什么,地心人侍者在神庙中坐电梯这件事,竟然让祁碉感到了一丝荒谬的幽默感。 这部没有门的岩石电梯,向上运行了很久。祁碉数着时间,知道神庙肯定是没有这么高的,所以丘瑞斯的所在地,一定是在神庙之下。 在地心之下。 刚才听青袍侍者和联邦军的人之间的对话,祁碉听到了一个之前没有听说过的名字:地心火焰。 似乎,地心火焰和地心能源相结合,才是丘瑞斯真正的能量来源,只不过那团泛着紫光的火焰一直都不为人所知。 而且,很有可能就像林茵猜测的那样,黑烟中的紫色微光颗粒真的来源于火焰。 不知过了多久,电梯终于停下。 随着青袍侍者逐渐走出岩石角落,祁碉也看清了眼前的景象:这是一条黑暗而狭窄的小路,上下左右都是浅灰色的岩石。 天花板很低,总是差点就要碰到青衣侍者的兜帽。地上的路向中间凹陷,就像是被一根吸管捅出来的甬道,还保留着圆柱侧面的弧线轮廓。 岩壁两边镶嵌着火把,上面跳动着微小的火苗,火把与火把之间离得非常远,极其微弱的光线让祁碉几乎什么都看不清。 地心人并不受到黑暗的限制。青袍侍者轻车熟路地在通道中穿梭,祁碉还没看清她究竟在什么地方拐了弯,面前就出现了一扇尖型小门。 青衣侍者屈指敲了敲,径直推开。 门后出现的,是和山洞通道形成鲜明对比的巨大空间。穹顶极高,周围空旷,光洁的地面没有任何阻碍物,只有一个巨大且高大的、与神庙外观底座一样多的台阶。 青袍侍者沿着台阶,拾级而上。袍子的下端在台阶之上拂过,像是正在滚动的青色波浪,布料和石头的摩擦声,是偌大空间中唯一的声音。 随着她的走近,祁碉终于看到了端坐在台阶之上的一尊王座。 王座之中,竟然坐着一台类似人形但没有五官的,银色铁皮机器人。 第122章 第106章 躯体 祁碉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一个只有四肢和头部, 没有五官的铁皮机器人,端坐在神庙中不为人知的偌大空间中,唯一的座位上。 她的脑海中闪现过一个极其荒谬的想法 所谓支配神庙所有决策运作的银袍侍者, 难道就是面前这个简陋且普通的铁皮机器人? 但地心人和神庙不是最为反对科技的存在吗,又怎么会让一个科技造物, 成为整个地心人种族的首领? 况且,科技造物不会是自然诞生的, 必定是人为制造 面前的这个机器人, 又是什么时候、由谁制作的呢? 随着青袍侍者的靠近, 祁碉越来越看清这个机器人的真面目,各处的构造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简单和直白。 她瞪大眼睛,竭力想要找到这机器人不同寻常的地方,却还是失败了。 对于看惯了仿生人精巧工艺的机械师来说, 眼前这个外层铁皮黯淡磨损、明显已经上了年头的机器人, 在外观上完全不出彩, 似乎普通得能湮灭在尘埃中 只除了, 祂端坐在地心神庙中的事实。 机器人似乎处于关机休眠状态,对青袍侍者的靠近毫无反应。 青袍侍者的双手一直交握着, 藏在宽大的衣袖中。靠近机器人时,她伸出了一只手,长得不同寻常的袖口垂落下来, 挡住了祁碉的视线。 当祁碉再次看到机器人的时候, 青袍侍者已经退了回去, 祁碉本来着急的想要去看机器人的状态因为视野被遮挡,她无法看清青袍侍者对机器人的操作, 也无从推断在刚才的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 在一闪而过的余光中, 一种更为不同寻常的事物吸引了祁碉的注意力。 青袍侍者终于露在衣袖外面的手 上面长着十数根手指,和尸坑中的怪物焦尸,如出一辙。 祁碉猛地发现,青袍侍者身形细长,并且高的不同寻常。只不过,地心人的身高都普遍偏高,并且以祁碉此时的体型来说,所有人类都是巨人,失去了对比,先前才一直没有发现。 现在想起来,第一次远远看到神庙侍者的时候,她们和联邦军的人一起站在台阶上,虽然站在矮一截的台阶上,身高却丝毫不显劣势,甚至还隐隐比地表人高上一些。 又是一处和地心怪物相似的体征。 想要找到更多的线索,却是比较困难了。 青袍侍者头颅的大部分都被兜帽遮掩,脖子以下的全部身躯,全部被笼罩在宽大的衣袍中,甚至看不到模糊轮廓。 但如果,这不是巧合呢? 不是神庙侍者的衣袍恰巧遮挡了身形,而是出于遮挡身材的需要,神庙侍者才选择了这种宽大的衣服。 在衣物的遮掩下,究竟藏着什么样的身躯? 也许是因为四下无人,青袍侍者没有再将手收回衣袖中。她静静地站立着,看着机器人头上的灯光开始闪烁,然后闷闷的、带着回音的电子音,从机器人的头颅内部响起。 你去看了,有变化吗?祂问。 没有,青袍侍者回答,但七长老那边有动静了,三个人进入她的洞穴。应该很快就开始了。 三个人指的就是缪意菱、林茵和她。 祁碉惊骇万分,只感觉头皮发麻,从心底渗出一股寒意。原来地心神庙已经知道了她们的存在,也知道七长老的异常,按兵不动只是为了监视七长老的情况。 可青袍侍者的第二句却又让祁碉感到不明所以:就快开始什么就快开始? 毁灭者的测算就在这几天。地表人那边说了吗,他们同意了?机器人的声音问。 已经打好招呼了丘瑞斯造成的损失太大,地表人不得不同意。现在丘瑞斯的警戒线放松了,毁灭者安排的棋子可以进入,即使被发现也不会被阻挠。青衣侍者说。 很好,那我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等待。 青袍侍者没有动:有一个问题。 机器人本来已经缓缓熄灭黯淡的指示灯,又重新旋转着亮起:怎么? 我信不过殷密青,青袍侍者说,她已经在地表呆了太久,那个女人的死亡对她影响太深。 如果她只是假意和我们合作,对丘瑞斯做了什么手脚,事情的发展恐怕会偏离预测轨道,对我们来说代价太大了,也太冒险了。 机器人的回答在冰冷的金属质感之外,还有一种从容的淡定:别担心,数据的预测不会出错。如果你实在担心,就去实验室查一遍丘瑞斯的数据。 祁碉警觉地竖起耳朵。 实验室,什么实验室? 她唯一知道存在于地心的实验室,就是她拜托林茵去找的、由殷密青建造在地心的实验室。 林茵在那里! 地心侍者类似怪物的形象,让祁碉心生警觉。来不及想为什么地心人会知道殷密青实验室的存在,祁碉的心提了起来,她不想让林茵与青袍侍者见面。 她再次潜入意思深处,改换意识的连接口,找到了属于林茵的光脑那端。 这个微型探测机器人本来就属于林茵,林茵的光脑还曾经读取过它的数据,所以祁碉非常顺利地找到了林茵的光脑端口。 联通林茵光脑端口的同时,林茵紧皱眉头的脸出现在眼前。她的背后摆放着的是实验台和各种实验仪器、机械元件,以及散落在桌上的图纸。 看起来,林茵已经找到了殷密青的实验室。 凭借着对光点的定位,祁碉发现殷密青的实验室果然在七长老的洞穴边,与神庙之间隔着还算远的一段路。 她松了一口气:神庙侍者不会这么快赶到,林茵还有时间离开。 在接入林茵光脑之后,祁碉本想把自己的声音外放,赶紧提醒林茵离开或者藏起来,却发现,光脑的扩音器被另一条线路暂时占据了。 而且,与林茵正在通话的另一个人,也是祁碉极其熟悉的存在。 缪意菱。 在光脑的记录中,通话由林茵在几分钟之前发起,打给缪意菱。从声波的变化形状来看,林茵的情绪自始至终都稳定在一个比较激昂的位置,反而是缪意菱,情绪经历了一个过渡,逐渐从平静转变为激动。 祁碉接入的时候,两人的情绪都不平静,争执不休。 缪意菱压低声音,强硬地说:她应该知道这件事,没有必要瞒着她。 林茵却反驳道:你认为她真的能接受?她没有那么坚强,不告诉她是对她的保护,难道我们要看着她再精神失常一次吗? 缪意菱沉默片刻,说:是你把她想的太脆弱了。 呃,打断一下,先不要吵了好吗,祁碉把通讯变成了多人模式,然后远程操控着自己的光脑加入通讯,让自己有了能出声的机会。 她的声音响起的一瞬间,林茵和缪意菱都安静下来,陷入了诡异的长时间沉默。 你们好像是在说我的事,不过无论是什么,之后再说。现在林茵有危险,你必须赶紧离开殷密青的实验室,躲远一点。 趁着两个人都不说话,祁碉一口气说道。 什么?林茵诧异地说,我有危险? 缪意菱也在这里,祁碉知道神庙在地心人心中的崇拜,也实在无法在她面前说出神庙侍者和地心怪物是同一种生物之类的推断,只好含糊道:一会儿会有人来,你躲一躲,最好不要被发现。 林茵问:是谁,我需要把实验室中的东西拿走吗,这里的信息对你有点不利。 祁碉刚要说话,突然神经末梢传来一阵刺痛,硬生生把她的意识从光脑接口端撤了出来。 刺痛来自于祁碉主要连接的微型探测装置。 当祁碉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她惊疑不定地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高规格的实验室中,四周墙壁洁白无尘,周围的精密仪器有的连她都叫不出名字来。 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地表。 然后,她意识到自己被一只白色的手套捏在手里,一端连着一条电极,还有一只带着手套的手正拿着一支小小的、模样奇怪的工具,顶着微型探测机器人的主机。 视线的边缘闪过一抹青色,手掌的形状和人类似乎有所区别,比一般的手要远和厚上很多。 机器人在休眠状态被强行激活,而祁碉的意识终端没有断开与微型探测机器人之间的链接,所以祁碉的意识才被强行拽了回来。 在光冠城里,微型探测机器人有时会被用来探测商业机密,这是人尽皆知的秘密。因此,微型探测机器人一旦被强制进入休眠状态,就很难被重新激活。 第123章 这并非轻易的技术,况且这是地心,有谁会有这样的技术,能够强行激活一个微型探测机器人? 祁碉若有所感,向上望去。 青色的兜帽,盖住大半张脸的阴影,唯一能看清的小巧薄唇。 青袍侍者把自己的手抬了起来,向着掌心中的微型探测机器人勾起唇角,就像是知道与自己对话的并非机器,而有着一颗人类的灵魂:你好啊,小间谍。 你看到了多少? 第107章 火焰 在意识的深处, 始终有一根线拽着祁碉,让她无法把自己的意识终端连接到其他设备上。她不知道眼前这个地心人是怎么做到的,但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就是完全切断她与微型探测机器人之间的链接。 可这样一来,祁碉恐怕就无法再次回到微型探测机器人身上了, 采集到的地心怪物样本也打了水漂。 更重要的是,微型探测机器人曾经连接过林茵的光脑, 祁碉的意识撤离之后, 林茵的光脑访问记录就会落到眼前正邪难辨的地心人手中。 祁碉装了一会儿死, 青袍侍者始终似笑非笑地盯着手中的微型探测机器人,就像是能看穿祁碉的意识还在里面一样。 两相权衡之下,祁碉放弃了继续装听不懂的打算。 她放空自己的思维,试图在实验室中找到一个能够以文字形式或语音形式, 把她想说的话投屏给青袍侍者看的地方。 青袍侍者就像是能读懂祁碉内心所思所想一般, 从袍子后面的桌子上托起一个像是显微镜一样的仪器, 上面是圆柱形的长筒镜片, 连着一根灯管,下面则有一个小小的圆台。 祁碉附身的小圆钮形机器人被放在圆台上。 仪器的顶灯被打开, 在浅黄色的灯光下,祁碉发现自己以一个三维虚拟投影小人的形象,站在了仪器下面的圆台上。 青袍侍者冲着她点点头:又见面了。 祁碉疑惑地盯着她就露出一张嘴和半截鼻子的脸, 试探性地说:我们以前见过? 一抹错愕划过青袍侍者的下半张脸, 她反问:你不是殷密青? 祁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你会认为我是殷密青?还有,你怎么会知道殷密青这个名字? 这不是殷密青的地心名字,而是她被逐出神庙逃往地表后, 在哑末求学时起的名字。青袍侍者身为地心神庙的侍者之一, 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青袍侍者还是没有正面回答祁碉的问题, 而是若有所思道:所以你不是殷密青,却知道殷密青的名字。 祁碉很确定,哪怕是对仿生人有一点点了解的地表人,也不可能不知道殷密青是谁。 这个青袍侍者难道认为她是地心人吗? 祁碉试探地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青袍侍者和她说话的时候,语气中有一种莫名的熟稔,不像是对第一次见面的意识体会有的态度。这让祁碉疑窦丛生。 然而,青袍侍者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我知道殷密青是谁。 所以呢? 我知道你和她之间的关系。既然你不是殷密青,就一定是她的造物。 青袍侍者看着骤然僵住的机器人,淡淡地继续说道:不用担心,我们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你的出生,也有神庙的授意。 现在,想问什么就问吧。时间已经快到了,你只有现在的机会。 盘旋在祁碉脑海中的问题有无数个:殷密青和神庙之间究竟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为什么青袍侍者说自己的出生和神庙有关?神庙和地表人之间是什么关系,和丘瑞斯之间又有什么样的联系? 地心能源究竟是什么?最后,她问。 青袍侍者说:你应该看到了,是地心怪物。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毫不在意地将自己在正常人类眼中看来畸形异常的手,露在宽大袍袖的外面,暴露在祁碉的目光下。 看着她消瘦纤长的身躯,祁碉低声问:你也是吗,地心怪物。 青袍侍者对这个问题似乎早有预料,表情纹丝不变,声音依旧是平静与淡漠的:我暂时还没有变成怪物。 祁碉被她话中隐含的意思惊呆了,一时间笼罩在自己的思绪中。 对话中断了两分钟,一声低笑,比起人类的声音,更像是野兽喉咙中发出的声音:不过,如果你成功,也许我不会变成地心怪物也说不定。 祁碉猛地抬头:其他地心人呢,我要做什么,也能救她吗? 青袍侍者顿了顿,问:你说的是和你同行的缪菱家族的人? 祁碉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如果有可能,我想救所有地心人。说着,她声音减弱。 不是因为改变主意,而是因为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过于自大,而感到惭愧。不过,如果有可以救所有人的机会,祁碉是绝不会放弃的。 青袍侍者若有所思地说:看来你确实不是殷密青。 她语意不明,祁碉还想继续追问,但青袍侍者率先开口,第一句话就让祁碉安静下来。 地心人曾在世界毁灭之后来到地心。她说。 今天的地表人是这颗星球上第二次进化而来的人类,地心人是第一批。不过,神庙内部也有人猜测,地心人也不是第一批地表人,世界毁灭循环往复,我们也许只是轮回中的一小哥环节。 青袍侍者轻松地耸耸肩,仿佛完全没察觉到自己说的话究竟是多么惊世骇俗:不过这都是猜测,我们知道的线索表明,地心人才是第一批人类。 在我们种族生活在地表的时候,科技非常发达,地表除了土壤几乎都被人类加以改造,但土壤也被砖石和金属压在下面。到最后,有的人类终其一生也不知道土壤是什么样子,更不知道水可以不在管道中流淌。 我们以为我们控制了整颗星球,直到末日的到来。 海洋淹没陆地,腐蚀金属。狂风刮走空中的钢铁楼阁和所有飞行装置。突然降临的极度寒冷让所有电子设备失灵。我并不清楚当时所有发生的情况,但唯一确定的是,只有一部分人类在那场灾难中生存下来,所有人类自豪的创造,都被大自然的反抗轻易碾碎。 那部分活下来的人,被海水卷进开裂的大地,更小的一部分人在这之后再一次睁开眼睛,看见了一片新的天地。 他们知道这不是地表,而是地表之下,唯一没被人类发现的区域。 于是,这里被取名为地心。 青衣侍者用手在操作台上点动几下,一张岩浆纵横的地心图片被投影在祁碉面前:这就是地心的由来。 祁碉却发现,图片上的地心和她所看到的地心,有一处非常大的不同 图片上的地心,岩石全部呈现出深红色,而非接近于黑色的暗红。 联想到地心能源的焚烧炉边,已经变成纯粹漆黑色的岩石表面,祁碉隐隐有一种猜测:岩石的变化,还有你们变成和焚烧炉中的火焰有关吗? 青袍侍者歪了歪头:当然。 你在焚烧炉中看到的火焰,是地心火焰。 地心火焰?祁碉重复道。 地心火焰是整个星球的能源所在,它特殊的能量和辐射效果,调节和支撑着星球上的所有的自然现象、生物活动。 就像阳光一样。祁碉喃喃说道,一个难以解释的疑问同时涌上她的心头,既然地心火焰这么重要,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地心侍者说:阳光对人类的□□有影响,地心火焰却偏向于滋养着人类的精神。但和太阳相似的是,你不能过于接近地心火焰。 地心人从地表来到地心后,进化出了精神体。我们发现,这正是地心火焰对我们的影响。精神体能帮助我们在地心找到食物,而且有助于地心人间的沟通。 那时,我们奉地心火焰为神明。人类已经跨越了财富决定一切的阶段,但生理上的限制仍然区分着我们。所以只有最聪明的人,才有资格住在火焰附近。 但很快,我们发现,人类和太阳必须保持距离,和地心火焰也是如此。 住在地心火焰附近的人的身上,全部发生了恐怖的变化,首先是精神体逐渐消失,身上的骨头和器官却变多了,然后就是精神的崩溃,逐渐丧失理智,忘记自己是谁,到最后变成只会杀人的怪物。 营养过剩会杀死一个人,精神上的滋养也是如此。太靠近地心能源的人,会被改变精神结构,最终精神发展到□□无法承载的地步,变成你看到的地心怪物的模样。 第124章 祁碉还在消化这一切,她总觉得,地心火焰的存在和科学原理很像。都是维持着事物运转的基础,但一旦接触过深,难免被反噬。 她沉默一瞬,跟上青袍侍者的思路:所以,你会变成现在的样子,是因为 青袍侍者说:因为我是神庙侍者。 神庙就建造在地心火焰之上,地心侍者通常被辐射最多,最终的归宿就是变为地心怪物,然后被其他保留着理智的侍者杀死烧掉,以防从尸体中溢出辐射。 你想的没错。好像是能猜到祁碉的心理活动一样,青衣侍者点了点头。 随着这个动作,她的兜帽微微下滑。 青袍侍者理了理兜帽,一瞬间,祁碉看到了一只位于脸颊上,青黄色没有眼白的竖瞳。但下一秒,那只怪诞的眼睛就被兜帽的边缘拢了进去。 地心神庙是一个防护罩,这里的材料都有减弱辐射的作用,让地心火焰的能量没法溢出太多,以免地心人变成地心怪物。 但还是有神庙之外的地心人变成了怪物,对吗?祁碉问。 她想起缪意菱第一次和她谈起地心怪物的存在,兽医说地心怪物有时会威胁到地心人的生存。她的言辞表露出她完全不知道知道地心怪物的真正来源。 青袍侍者言简意赅地回答:没错。 随着地心人在地心繁衍多代,地心火焰对我们的基因影响越来越严重,神庙之外的某些地心人,也会被火焰影响,向地心怪物转变。而这部分人的转变,地心神庙有时难以在第一时间发现,所以部落中的人也都发现了它们的存在。 你说某些地心人,祁碉深思熟虑后说道,是这些人身上有什么特质,让他们更容易变成地心怪物? 青袍侍者带着淡淡的赞赏语气说:不愧是殷密青的造物。 神庙发现,智商越高的人和越聪明的人,就越容易被火焰影响,变成地心怪物。 像是森林中的深重迷雾渐渐散去,祁碉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一切,恍然大悟:这就是地心严禁研究科学的原因! 怪不得,地心人在地心被禁止研究科学科技,但去往地表的地心人则完全没有这层顾虑,神庙也不会对这部分地心人的行为做出反对。 原来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地心人这个种族,而在于他们与地心火焰之间相隔的距离。 地表离地心火焰足够远,地心人受到的影响在正常范围之内,所以学习科学提升智力也就无关紧要。但如果长居地心,智力的增长伴随着的就是变异风险的陡然增高。 这么说来,神庙挑选侍者的标准岂不是看智商的高低?祁碉打量着面前的青袍侍者,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按照这个逻辑,神庙侍者是距离火焰最近的一群地心人,受到的影响也就越大。所以按理说应该挑选智力最低的地心儿童作为侍者培养。 但面前的青袍侍者给祁碉的感觉又十分聪颖机敏,再者,殷密青也曾经被挑选成为神庙侍者,能从零开始研究出仿生人的她智商极高,和这个标准完全矛盾。 祁碉把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换来青衣侍者喉咙中的古怪声音,像是笑声,又像是嘲弄。 和你想的相反,她说,地心侍者从来都是选取最聪明的人。 我们从没有放弃让自己的种族恢复正常的愿望。所以在神庙中,我们一直在研究科技。 经过多年的积累,神庙的技术已经到了可以预测未来的程度,对外,我们宣称这是神庙的预言。 所以,这就是神秘的银袍侍者的真相。 实际上,所谓的银袍侍者是一台机器,在地心明令禁止的科技,甚至是地表人都无法企及的、可以预测未来的机器。 讽刺,又疯狂。祁碉默默想道。 青衣侍者继续说道:一个世纪前,我们发现,地心火焰在未来的某天将会停止将地心人转化为怪物,因为新人类的一种装置会将地心火焰的辐射转变为能源,供给地表。 但科学依赖于灵光一闪。机器预测,这个装置无法由地心人造出,必须要等到新人类的到来,以及毁灭者的出现。 这不是祁碉第一次听说毁灭者这个称呼,她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殷密青。 是的,你也听到了。青衣侍者用陈述的语气说。 机器对毁灭者的预测是:在地心人中智商也超乎寻常地高的天才。在检测到殷密青的智力指数时,我们就知道,毁灭者的语言终于要实现了。 随着我们找到毁灭者,地表人也发现了地心人的存在,他们被地心人尸体燃烧过程中产生的能量波动吸引而来,却意外探测到地心火焰散发的巨大能量,提出了将尸体作为助燃剂,在能源核心上建造丘瑞斯的计划。 地表人知道这些是变异人类的尸体吗?祁碉莫名艰难地问道。 青袍侍者露在兜帽阴影边缘的嘴,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不,当时,他们不知道。 什么意思? 在丘瑞斯开始运行的半年后,地表的土壤和空气中出现了一种能够杀死地表人的毒素。但这种毒素却对地心人没有用处。 地表人提出,想要检测这种毒素为什么对地心人无效。 结果发现,青袍侍者不怀好意地咧了咧嘴,轻轻地说出后半句话,这毒素就来源于丘瑞斯。 你不是问我那黑烟是什么吗?那烟就是浓缩的毒素。地心能源和地心怪物尸体中所蕴含的毁灭性力量,对精神的影响并没有消失,而是随着燃烧产生的废物,和能源一起排向地表。 祁碉惊悚地问:地、地心人知道这件事吗? 青袍侍者一顿:你认为这是神庙发现的? 这就是在地表人的实验室中发现的。她说,光冠城的联邦军?作为丘瑞斯的建造者,他们远比地心人早知道这件事。 但是 祁碉几乎要喊出声,但在下一秒,一个可怕却合理的猜想让她僵在原地。 丘瑞斯没有被关停,而且持续了一个世纪。 永不衰竭的能量,代价是源源不断的毒素,以及逐渐混沌毁灭的万物生灵。 这是联邦军政府的决定。 他们知道丘瑞斯是地表所有毒区的始作俑者,是杀人凶手;巨大能源支撑的无尽享受背后,是人类生存地的不断缩小和自然的萎缩。 但还是选择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为什么? 祁碉绝望地想。 第108章 思念 致命的毒素弥漫在野外的空气和土壤中, 让光冠城成为了人类世界寥寥几个安全区之一。 弥漫在空气中的毒素只能被光冠城造价不菲的过滤系统挡在外界。即便有富豪出得起钱,也没有制作过滤系统的技术。 外面的人拼命想进来,将光冠城作为一个绝对安全的、近乎天堂和神域般的地方崇拜着。里面的人畏惧外界, 终其一生也不会走出光冠城一步。 可空间始终是有限的。于是,光冠城立下了严格的准入标准:有钱或者有用。 有钱人进入光冠城挥金如土, 没钱的人为了生存,即便是生活在最底层的贫民窟中, 将自己的劳动力作为这座不夜城的燃料, 也在所不惜。 而一无所有的人则在光冠城门口徘徊, 终其一生也不被进入,只能看见直达天际的霓虹灯光,窥见这座天堂的一角。 整件事情,最大的受益者是谁? 是光冠城, 是掌控着光冠城的联邦军。 联邦军就这么轻松地, 将世界上所有的富人和有一技之长的人才, 通通收拢在光冠城之内, 将光冠城打造成末世中的孤岛。 没人知道,这座孤岛不是人类的救世主, 而是世界濒临毁灭的元凶。 联邦军明明由地表人组成,却做出决定,牺牲同类的姓名和自由, 用谎言筑成一座绝对安全的牢笼, 用电子迷药麻木人类的耳目,圈养并榨取幸存人类的价值。 祁碉有一种想要呕吐的冲动,不仅是因为发现世界的毁灭是部分人类为了一己私欲, 故意为之, 更是因为, 她想起了自己被制作出来的使命。 修好丘瑞斯。 在不知道真相之前,她以为丘瑞斯是维持整个人类世界运转的心脏,修好丘瑞斯,则是在拯救人类的生活。 但现在,她被告知,丘瑞斯才是万物枯竭的原因,是把人类赶进猪圈的机器。 那她为什么还要去修好丘瑞斯? 她想,为什么殷密青要把她制造出来呢?难道就是为了维持联邦军对人类的欺骗和统治,为了延续世界枯萎衰退的趋势? 第125章 可是 你们管殷密青叫毁灭者,不是因为她会毁灭丘瑞斯吗?祁碉痛苦地问。 首先,毁灭者的职责不是毁灭丘瑞斯,而是毁灭地心人变成怪物的根源,也就是地心火焰的辐射。其次,青袍侍者提起唇角,形成一个诡秘的弧度:她不是毁灭者的真身 你才是,真正的毁灭者。 在殷密青制作你的时候,神庙将一块电池交给她,她把这款电池放进了你的头里。 这块电池是神庙研发多年的成果,一旦介入丘瑞斯,就能控制地心辐射转化为毒素的量,从而控制毒素的排放,尽量将地表毒素控制在合理范围之下。 祁碉猛然抬头,从青袍侍者的话中品味到了一丝希望。 仔细思索之后,她却狐疑道:既然这样,当初建造丘瑞斯的时候就可以把电池安装在里面,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为什么当万物已经凋零,人类的生存环境极其恶劣的时候,才开始控制毒素的排出? 青袍侍者理了理自己的袍袖,慢条斯理地说:所有的科学发现,都是灵光一现下的产物,这点你应该知道。 这块电池的运作原理,是在不同的情况下,控制将毒素集中排放在一块区域,并且根据地心火焰燃烧的不同火候,随时变化能源转换的效率,控制辐射产出毒素和能源转换之间的平衡。 这不是简单的机械操作,需要有灵活聪明的头脑判断,以及丰富的机械操作经验作为基础。 换句话说,只有人才能完成这个任务,程序无法做到。 殷密青是第一个发明了仿生人的人,但即使是在仿生人已经被制作出来的时候,祂们的智力发展也是不完善的,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出现能够熟练操作丘瑞斯和地心火焰间功率转化的智能。 另外,这个系统还有一个启动条件。 青衣侍者的话停在半截,祁碉不由追问道:什么? 系统需要人类的血肉滋养,才能判别出对人类有害的毒素。 有血有肉,还需要有高智商的头脑。祁碉缓缓总结道,你之前管我叫殷密青,是以为殷密青会把自己的意识植入仿生人。 没错,青袍侍者干脆地承认,毕竟,我们一开始确实以为殷密青就是毁灭者。但现在看来,殷密青只是毁灭者的制作者。 祁碉看不见青袍侍者的眼睛,却能感受到从阴影的位置,朝她投来一股炙热的目光:你才是真正的毁灭者,地心人的守卫。 祁碉闭了闭眼。 这个过程,需要持续多久?祁碉问,对火焰的控制,需要人的意识维持,也就是说,一旦意识撤离,一切就会恢复原样不是吗? 青衣侍者沉默片刻,直白地说出了一个最不像时间的时间: 可能是永远。 电池组成了祁碉头脑的主要部分,电池需要永远链接在丘瑞斯身上,直到丘瑞斯诞生出自己的意志。但这个过程极其漫长,也可能永远不会发生,因为在一开始的时候,丘瑞斯就被禁止过产生自己的意志。 也就是说,祁碉可能永远需要用自己的意识,控制毒素与地心辐射之间的转换。 也许,她将在地心度过自己看不见终点的,漫长永生。 透过兜帽的边缘,青袍侍者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祁碉的表情,担心她会因为得知这个消息,而做出和她们的期望相悖的举动。 出乎意料的是,祁碉意识模拟并投影在仪器上的小人,脸上竟然出现了由衷的笑容,并且越来越大。 青袍侍者谨慎地说:你在想什么? 祁碉说:太好了。 ? 我觉得太好了。在听你说的时候,我还以为人类和地心人都已经走投无路,最终可能谁都活不下来。没想到,大家都能活着。 丘瑞斯不需要被毁灭,科技可以存活下来。 毒素可以被削弱,自然也可以休养生息,人类不会因为在城市外走动就被毒死。 地心人,也不需要时刻活在遭遇怪物袭击,甚至变成怪物的恐惧中。 唯一的代价,只是她需要永远待在地心,和丘瑞斯融为一体。 这对祁碉来说,比她能想象的最好结果还要好上很多。 青衣侍者骤然沉默下来,嘴角平直难辨情绪,半晌,才开口:你什么时候可以进行融合。 很快。祁碉说。 等我和她道个别。她放低声音,喃喃自语道。 缪菱家的地心人?青袍侍者多问了一句。 祁碉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是让我真正成为人类的人。 我要去向她道歉。她喃喃自语道。 祁碉的人类身体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只看到了坐在她身边,靠着墙,眼睛眼睛半阖似是在休息的缪意菱。 缓慢地转了转头,她才发现,原来林茵也在。 只不过,暗红色头发的女人抱着双臂靠在另一边墙上,正好和缪意菱站在对角线上,在这间房间中,尽量隔着最远的距离。 祁碉看到林茵臭着一张脸。再联想到,在之前她的意识短暂回归的时候,林茵和缪意菱似乎在争吵,祁碉就知道,两人之间的矛盾肯定还没有解决。 她的时间不多了,实在不想看到她的朋友和和意医生,产生令两人都不愉快的争执。 更何况,她意识到这件矛盾的根源似乎是在自己身上。 或者说,是和自己有关的某件信息。 我回来了。祁碉若无其事地开口。 声音在空荡的洞穴中撞起虚幻的波纹,在空中震荡,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话语,显得格外不真切。 林茵和缪意菱几乎是同时睁眼,眼含关切地看向祁碉的方位。 怎么这么久,林茵狐疑地问,没出什么事吧。 祁碉笑了笑:当然没什么事,我摸清了去往丘瑞斯的路,明天就去。 缪意菱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对祁碉的话,不置可否。 林茵却没有关注到两人间微妙的暗流涌动,撑着墙,兴奋地一步跨到祁碉面前,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太好了,等我回去,你还来做我的首席研发官,给你提分红! 祁碉的表情一僵,又很快恢复自如:公司的其他人才也很好,我就算了吧,当初精神问题闹得人尽皆知,回到公司会对你产生印象。还不如去提拔几个新的工程师,对公司的风评也有利。 林茵皱眉:当初精神问题就只是个由头,主要是因为你被干扰器影响了,不得不离开公司。现在问题解决了,你回来就是,我保证不会有人传你的闲话。 还是说,一向雷厉风行的女总裁,眼底竟然闪过一丝歉意和不安,我知道,公司以这个名义让你被迫辞职,确实很过分。但我没有阻止,也是因为怕你被影响得更深 你想什么呢,我只是不想在公司工作了。丘瑞斯修好之后,我想在地心待一段时间。祁碉打断林茵的话,故作轻松地说。 林茵挑眉,而后恍然大悟,坏笑道:哦你想和意医生待着是吧。行吧,我也不能毁人姻缘不是?不过你回地表可记得去找我,别不拿我当朋友。 怎么会。祁碉轻巧地笑了笑,揭过这个话题。 就是因为把林茵当朋友,祁碉才选择不把真相告诉她。毕竟,友人拿自己永远的自由为代价换来的东西,总是让人受之有愧。 祁碉知道公司在林茵心中的重量,所以不想让她感到任何负担。 看着从前意气风发的样子在林茵的脸上重新显露出来,祁碉低下头,不着痕迹地笑了笑。 有件事,我们要告诉你。 一直安静地注视着祁碉的缪意菱,突然开口道。于此同时,林茵狠狠地皱起眉,把脸往旁边侧了侧,沉默地表达自己的抗拒。 看来,虽然两人的观点不一致,但最后还是达成了共识尽管林茵看起来对这个共识颇有意见。 你们要告诉我什么?祁碉轻声问。 和我来。 缪意菱转身,走近相连的另一处洞穴,推开一扇厚重的石门,走进殷密青留下的实验室。 她在一处显示屏旁边站定,沉默着,示意祁碉看向显示屏上的图像。但地心人自己却侧过脸去,仿佛不忍再看。 祁碉顿住了。 第126章 她看到一张和自己像又不像的脸:相似到几乎一模一样的五官,极其痛苦扭曲的表情,消瘦到深陷的脸颊,惨白的肤色在棕色发丝的衬托下甚至更接近于青色。 这是这个看起来饱受病痛折磨的年轻女人,濒死前留下的最后影像。 我们认为她是安乌娅。缪意菱说。 而且,她顿了顿,这种死状表明,她死于早期地表毒素引发的慢性中毒。 作为这里唯一的地表人,林茵解释道:我听说,早期的地表毒素不会让地表人立刻死亡,但会在体内积累,而且难以消除。慢性中毒的人通常都会经历非常漫长痛苦的器官衰竭,最终死亡。 祁碉恍惚地看着那张和自己相似的面孔。 怪不得,在胶囊投影装置中,殷密青记忆生成的投影看向她的眼睛含着怀念,却还有一丝陌生。 原来,她对安乌娅最后的记忆,早已经不是这张有些圆润的少女脸庞,而是憔悴而痛苦的病容。 缪意菱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把安乌娅死前的影像,放在实验室的显示屏幕上呢。 在研究仿生人和制造祁碉的过程中,她又是怎么一边看着安乌娅的样子,一边投身于机械零件之中,用一年时间就创造出几十几百年才能有的成果。 她是天才没错,但即便是再伟大的天才,也很难做到从零开始开辟一种全新的高科技产品,并且为后人奠定极其牢固、可以不断提升完善的技术基础。 缪意菱能做到这些,也许就是因为她心中对安乌娅的复杂感情。 不甘、思念、崇拜。 祁碉闭了闭眼,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成安乌娅的样子。 也许殷密青在输入数据的时候什么都没想,只是随手输入。但日日夜夜怀念安乌娅的音容笑貌,早就让安乌娅的脸部数据成为殷密青的第一反应。 不知道,殷密青看到自己造出的毁灭者身上,长着一张安乌娅的脸,会是什么心情呢? 祁碉摸了摸自己的脸庞。 此时她终于明白,这张脸的背后,承受着来自于她的制造者的,太多激烈、深沉却又沉默的感情。 第109章 别离 缪意菱和林茵已经不知道熬了几个通宵。 祁碉把明显非常疲惫的两人带回缪意菱的家里, 和她们保证,在明天过后,一切都会恢复原样。丘瑞斯会被修好, 仿生人的异常将会平息,光冠城依旧能恢复原来的繁华。 精神骤然放松下来, 林茵打了个漫长的哈欠,眼神也开始变得迷蒙。 她揉了一把脸, 发现对于清醒的作用微乎其微, 于是终于妥协道:那我休息一会儿, 明天你去修丘瑞斯的时候再叫醒我。 你最好也休息一会儿,林茵提醒祁碉道,不过,我睡姿可不太好, 要是你来睡的时候我把整张床都占上了, 就直接推开我。 不用, 缪意菱说, 她和我一起,你去睡吧。 林茵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 言简意赅道:那你们小点声,我真的需要好好睡一觉。 缪意菱向她投以无语的目光,按捺住自己想要翻白眼的冲动。 林茵给她一个了然的眼神, 附上一抹坏笑。在祁碉反应过来之前, 林茵就转身朝里间的房门走去。 转身前,她向祁碉挥了挥手:明天见。 明天见。祁碉说。 随着林茵把里面的屋门关上,外间的空气骤然安静下来, 祁碉和缪意菱之间陷入沉默。 祁碉打起精神, 笑着和缪意菱说:你先睡吧, 我还要理一遍思路,看看明天怎么靠近丘瑞斯不容易被联邦军发现。 缪意菱定定地看着她,不说话。 祁碉的笑容逐渐变得勉强: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是不困吗?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缪意菱叹了口气:林茵已经去休息了,别笑了。 她比了个手势:和我出来,我们谈谈。 祁碉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深渊般的空白。 她也叹了口气,随着缪意菱出去。 缪意菱的房间在缪菱家族大院的角落附近,靠着山崖。 缪意菱将祁碉领到屋子后面,抬头看了看山崖上陡峭突起的岩石,长腿一迈,轻松地向上攀爬了几步,来到崖壁上的一处不显眼的凹陷。 她向祁碉伸出手,将少女拽了上来。 这处岩壁上的凹陷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当祁碉真正上来的时候,才发现这里的空间并不算小,在角落的位置,甚至还放着一把椅子。 不过上面已经覆盖上厚厚一层黑色烟尘,显然闲置已久。 来。缪意菱走到椅子边,向祁碉招手。 走进了,祁碉惊讶地看到了一种她认为在地心不会出现的东西。 水。 暗红发黑的岩壁上,有一道细细的凹痕。晶莹剔透的水珠从不知名的地方滴下来,汇成一道细细的涓流,无声滚过岩石,砸在地表上,汇聚成小小一洼水滩。 看着祁碉惊讶的神情,缪意菱一直紧绷的神情终于微微放松下来,她微微笑了,温和地说:很神奇吧。 去往地表之后,我花了很长时间才适应水会从水管里流出来,甚至经常从天上掉下来之前我一直认为水是稀少而珍贵的,就像是以前的黄金白银,总之不是到处都有。 祁碉看了看那把对于成年人身高来说,略显矮小的椅子:你小时候,经常来这里吗? 缪意菱点头:不觉得很神奇吗。水一直向下滴,落在岩壁上会继续向地面流,从不停歇或者改变方向。 我小时候,觉得这种现象很神奇,所以经常来这里看。缪意菱带着浅浅的怀念说道,而且,这摊水洼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每年中都会有一段时间,水洼消失,留下来的水被岩石瞬间蒸发。 地心人对热量的变化很不敏感,但是水迹的消失,是我第一次发现地心有一段时间会变得不同。 以前,我只知道水向下流是一种固定趋势,水滩的消失是有规律的变化。 直到我接触到地表人的科学,发现这一切都有迹可循,世界上的规律远不止这些。而每一种规律都能被科学所解释。 在读到这些的瞬间,我就决定,我要留在地表研究这些,因为地心非常莫名其妙地不允许我们接触这种奇妙的东西。缪意菱温柔地告诉祁碉。 祁碉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那不是莫名其妙。 缪意菱的感觉就像是人类最初对科学的态度。因为好奇而研究,被神秘所吸引,沉迷于自然规律的奥妙和规律的发现中。 这是纯粹的热爱。 但这种纯粹的感情,演变到最后,却总是会催生可怕的怪物,让整个诞生规律的世界,徘徊在灭亡的边缘。 所以,地心人才下定决心,禁止整个地心种族对科技的开发,以免悲剧千百年后,再次降落在地心人身上。 可是,即便是严格的禁令,也无法阻挡小孩子好奇的天性,无法遏制思考的本能。 这是人类的天赋,也是人类的诅咒。 祁碉欲言又止,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缪意菱真相。 况且,缪意菱不知道的太多了。从地心人历史上人类对科学的追求最后的结果,到地心怪物背后的真相,从神庙的隐瞒和联邦军的惊天骗局,到她明天真正要做的事情。 她知道缪意菱心中神庙的地位。祁碉已经经历过一次信仰的崩塌和对自我的怀疑,她不想让缪意菱遭遇同样的痛苦。 最终,她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缪意菱向她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像是能看穿祁碉灵魂深处的挣扎:我知道,你有很多事瞒着我。如果你不想告诉我,我完全接受。 但只有一件事,你必须如实告诉我。地心人严肃而坚定地说,你明天到底要去干什么? 在祁碉开口之前,她补充道:不要那对付林茵的那套说辞对付我。我们有过精神链接,你是不是在说谎,我能判断。 祁碉不知所措地看着她,而后,却被缪意菱眼中那暗含悲哀的神情所震撼。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缪意菱似乎已经对她要去做的事情有了猜测。 祁碉妥协了。 她不想骗缪意菱。 她将自己要作为电池融入丘瑞斯的事情,告诉缪意菱,却依然没有透露任何关于地心怪物的信息,只说了地表毒素会在之后得到控制。 整个世界都会好起来。祁碉向缪意菱保证。 地心人兽医默不作声地垂下眸子:但你会消失。 第127章 我只是,祁碉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我只是会换一种形式存在。 缪意菱依旧沉默不语。 祁碉垂下头,沮丧地说:对不起。 缪意菱皱眉:为什么道歉? 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清白,但唯独祁碉,是最不应该向任何人道歉的。缪意菱想。 这个女孩从出生开始,命运就从不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到最后,她唯一自己做出的决定,竟然是为了这个世界牺牲自己。 对不起,我说过会一直陪着你的,但我没有做到。祁碉狼狈地说。 我知道这很差劲,自己决定了一切,没有和你商量。少女越说越沮丧,简直不敢抬头看向缪意菱的眼睛,违背了自己诺言,这是很懦弱的行为,你尽情骂我也没有关系。 缪意菱安静地听完了她的话,面上表情不辨喜怒:如果我说不让你去呢,你会听我的吗? 祁碉的头埋得更深了,她很清楚自己的答案,而她知道,缪意菱也很清楚那个答案。 所有人类的性命和未来都压在她的头上,祁碉不能选择放弃拯救这个世界。但她最愧疚也最难以面对的人,只有缪意菱。 但想到缪意菱也会生活在越变越好的世界中,祁碉就又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即便如此,祁碉还是觉得很难过。 她让缪意菱失望了。 祁碉不留恋这个世界,她喜欢这个世界上的人类,也愿意为人类付出自己的生命,但她其实并不喜欢这个世界。 这个扭曲的、痛苦的、人们都挣扎着生存却依旧无法摆脱循环的世界。 缪意菱是她唯一放不下的人。 不是因为缪意菱离不开她,而是因为祁碉想陪在缪意菱身边,无关任何人任何事,只是她作为一个人的渴望。 但祁碉不是一个人。 她只是一台机器,一台备用电池,长着人类血肉的怪异非生物。 尽管人类的七情六欲,除了恨意,祁碉都具备。她在性格上已经和一个完整的人类差的不多,但 她不知道自己想要引流丘瑞斯的能源,拯救人类的想法是不是已经被殷密青预先设定好的。也不知道,无法反抗这些想法,无法违心选择自由的自己,会不会被缪意菱认为是懦弱的。 我不觉得。缪意菱干脆地说。 祁碉茫然抬头,才发现自己无意间,竟然把各种繁复的心思都说出了口,而且全部被缪意菱听见了。 这不是懦弱。我不觉得,我也不准你自己这么想。缪意菱说,我和你说过,善良从来都不是性格的一部分,而是一种选择,一种更加艰难的选择。 你愿意为人类牺牲自由和意识,只能说明你比绝大多数人都勇敢。即使你觉得这是殷密青设定好的,但你依旧有退路你完全可以选择逃走。 但你没有,缪意菱深深地注视着祁碉,用指尖挑去她眼角的泪花,注视着那双茫然又无比纯净的眸子,柔声道,这是来自于你的勇气。 我不觉得你懦弱,也并不觉得这是殷密青设定的行为。 这就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是我认识的那个祁碉,勇敢又坚强的祁碉,会做出的选择。 祁碉怔怔地看着高个子的女人:你你不失望吗?我没有问你,就自己下了决定。 缪意菱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我知道,有时候不,很多时候,我的控制欲都很强。缪意菱承认道,因为我不喜欢有事情脱离我的掌控。 但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会顺从我的选择。恰恰相反,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才希望你,能够顺从自己内心的想法,不要受我的干扰。 你懂吗?祁碉?缪意菱托起她的脸颊,深深看向祁碉的眼底。 祁碉似懂非懂地点头。 缪意菱笑了一声,好像有些高兴,又好像夹杂着哽咽:那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你也必须按照你内心的想法给予回应。 不要考虑我怎么想,而是想想你自己想要怎么做。我不会因为你的拒绝而讨厌你,反而会更喜欢你。 缪意菱说完后,等了一会儿,在祁碉的凝视中,一点一点地低下头去。 她把嘴唇印在祁碉的双唇之上。 缪意菱长相清冷,性格冷淡,声音也像冰冷的山泉水一样清泠。但她的双唇却是火热的,带着来自于地心岩浆的热量,把这一刻的触觉,烙印在祁碉的心底。 祁碉缓缓闭上眼睛,向前倾,加深了这个吻。 离别在即的痛苦、恋人最后的吻别、未宣之于口却人尽皆知的感情。 血肉模糊的心脏,在她半人半机器的怪异躯体中飞速地跳动着几乎像是一颗真正的人类心脏。 第110章 异变 青袍侍者站在数十阶台阶之上, 自上而下,隔着地心弥漫的淡灰色烟雾,遥遥地向下投去漫不经心的目光。 从祁碉的角度看, 她更像是一个灰色的幽灵,矗立在宏大的神庙建筑前。 祁碉偷偷地瞟了缪意菱一眼, 担心她会问为什么有神庙侍者出来接应祁碉,又担心她会反应过来, 丘瑞斯和神庙之间存在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虽然, 祁碉猜缪意菱已经自己想到了一些。 但缪意菱什么都没有说。 她没有追问青袍侍者和祁碉的关系, 也没有问为什么祁碉来到神庙之前。地心人兽医只是轻轻地,轻轻地用自己掌根抚过祁碉的脸颊,指尖碰了碰祁碉的头发。 祁碉曾经把自己的头□□染成五彩斑斓的样子。她的头发长得慢,只长出了一点点棕色发根, 大部分头发还是颜色杂乱地打着小卷。 缪意菱摸了摸她头发间藏着的一处被根部剪断的发茬。 那缕色彩鲜艳的头发, 正藏在她的怀中口袋里。 那是缪意菱向祁碉要来的纪念品。在祁碉离开之后, 这会是祁碉曾出现在她生命中的唯一见证。 去吧。缪意菱叹息着说道, 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祁碉。 林茵和萨姆那边祁碉欲言又止。 她们在林茵熟睡之时出来,因为祁碉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与林茵的告别。 我会和她们说的。缪意菱保证道, 稍微弯了弯嘴角,却藏不住语气中的苍凉,你已经做了很多, 不用为这些忧心。 祁碉抿了抿唇:告诉她们, 我真的很感谢有她们做我的朋友。 缪意菱点了点头:嗯,放心。 祁碉抓住缪意菱的手腕,但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 还是缪意菱将她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交握的手松开, 缓慢却坚定地, 后退一步。 去吧,她轻声说,别担心,你是我的骄傲,也是她们的。 祁碉有太多话想和她说了,可是,最后她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注视着缪意菱后退到一处巨大岩石的阴影中,遥遥和她对视。 那双狭长的眸子里,满是温柔的支持和不舍的落寞。 今天地心的烟尘格外大,整个地心都笼罩在一片烟灰色的硫磺味气体中。缪意菱的身影在烟尘中变得模糊而不真切。 祁碉像是缺少润滑油的机器一样,艰难而缓慢地转过头,一级一级地走上神庙前的高阶。 登顶的时候,青袍侍者向她简单地点了点头,示意祁碉和自己走。 祁碉没忍住,向下看了一眼。 烟灰色的视野中,有一个纤细高挑的人影,像沉默的岩石一样伫立在神庙下方,似乎抬了抬头。 祁碉紧咬牙关,强迫自己转身,跟上青衣侍者的脚步。 她知道,这是最后一眼了。 * 青袍侍者给了祁碉一条同样青色的宽大袍子,一路将祁碉领进神庙,顺着完全相同的路径,带着祁碉走到丘瑞斯所在的地下。 穿着防护服把守在丘瑞斯旁的联邦军没有阻拦她们的进入,只是在祁碉经过的时候,用短暂且不着痕迹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祁碉不知道青袍侍者和联邦军是怎么说的,不过大抵和修好丘瑞斯有关,因为联邦军的眼中,带着相似的狂热和希望。 祁碉不知道他们对丘瑞斯的本质是否知情,但她情愿不去想这个问题。 她深吸一口气,正视着丘瑞斯。 它还是像是一只巨大的生蚝,被红黑色硬壳托起,白色的蚌肉半露在外面,像是在呼吸般一起一伏,缓慢而规律。 之前,祁碉一直担心自己会不知道怎么做。 直到站在丘瑞斯面前,她鬼使神差地、像本能一样,朝着丘瑞斯露出白色蚌肉的开口走去。 第128章 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这么做是对的。而那声音听起来很耳熟,和殷密青几乎一模一样。 几个联邦军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阻止祁碉的步伐。但青袍侍者挡在他们身前,对着他们摇头。 想起上级的命令,联邦军人只好对视一眼,犹豫地退回原位,紧紧盯着祁碉接下来的动作。 一步一步,即使那正在缓慢颤动的白色胶质已经触到她的鼻尖,祁碉仍然没有停下自己的步伐。 逐渐,祁碉整个人的正面都接触到了白色物质。 虽然看上去像是蚌肉一样有弹性和实感,但丘瑞斯的白色部分,其实是由一种乳白色的胶质组成。 刚接触的时候,丘瑞斯像是一块凝固的橡胶,触感光滑却坚硬,拒绝着祁碉的进入。 但不到两秒的时间,这台巨大的智脑机器就像是识别出了祁碉的生物特征,白色部分一下子变得柔软且温暖,主动地将祁碉的整个身体缓缓吞噬进去,像是一口沼泽。 最后,祁碉整个人都融了进去,在外面看去,只留下了一个淡淡的白色影子,依稀能看出似乎是人类的形状。 房间中的其他人都静静等待着。 十几分钟过去,那淡白色人影依旧凝固着,一动不动。 青袍侍者松了一口气,转向其他联邦军:修复结束,你们可以向上级汇报了。 联邦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怀疑道:这就结束了?不用等那个人出来? 青袍侍者淡淡摇头:不用。 地表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影响着整个光冠城陷入暴动的智能装置失控,竟然在不到半小时的时间,就被顺利解决。 他们送了一口气,一个看起来比其他人都更加魁梧的人站了出来,走向出口的位置,显然是要去向高层禀报这件事。 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出入的洞口出现了一个神色惊慌且暴怒的人,直直冲着地心的青袍侍者走来,无视其他慌忙行军礼的联邦军。 我答应了你们的要求,这就是结果?你们到底对丘瑞斯做了什么!似乎是联邦军高层的人一把拎起青袍侍者的衣领,咆哮着问道。 青衣侍者侧不及防地被抓住,没来得及拢住自己兜帽,让一张松散排布着三只眼睛和两张嘴的诡异面孔,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联邦军高层也被自己看到的景象惊到,一时间手上的劲松开,让青袍侍者有机会抽回自己的衣领,顺便重新整理好自己的兜帽,把一张怪物一样的脸遮掩在阴影之下。 怎么了?她谨慎地问道,丘瑞斯没有恢复原状吗? 高层的脸微微扭曲:不仅没有恢复原状,就在刚才,所有的智能设备全部失控,光冠城中已经有上百人因此而死了! * 祁碉发现自己漂浮在一片乳白色的空间中,无数黑紫色的丝线混合着蓝绿色的丝线,一起缠绕在她的身体上,丝线的另一端延伸得很远,一路闪闪发光,在没有重力的空中漂泊浮动,蔓延到祁碉无法看见的地方。 祁碉能感觉到,无数能量涌进自己的体内,然后以一种更为暴虐的方式通过那些蓝绿色的丝线排出。她几乎没有不舒服的感觉,也非常清醒地保持着自己的意思。 她茫然地坐起来,撩起身上的丝线。 那些线轻若无物,但扯动它们却像是扯动自己的血管一样奇怪。祁碉观察着这些线的走势,发现它们最终都消失在自己的皮肤之下。 能量转换已经开始了,但祁碉还保有自己的意志。 这本来是一件好事,但祁碉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如果黑紫色丝线代表着由地心火焰和地形怪物尸体燃烧所生成的、夹杂着毒素的能量,她感受到的浑浊混沌也说得过去。 但为什么在蓝绿色传导线中,她感受到的是暴虐和激烈? 被她的身体净化后输入丘瑞斯的能量,应该是纯净柔和的,而不是比地心能源更加凶恶。 她必须看看这些光冠城中的情况。 随着祁碉的想法,无数个眼熟的六边形蜂巢接口出现在她说的眼前,比以前只多不少,密密麻麻,成千上万,布满了整个空间。 这是光冠城所有机器的接口,祁碉可以将自己的意识附着在任何使用丘瑞斯能量的机械装置上,用祂们的手脚行动,用祂们的眼睛看到整个世界。 她随意地挑选了一个位于光冠城之中的机器,将自己的意识随机传输到某个仿生人的身上。 紧接着,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这个仿生人正站在介绍上,双手合拢举在胸前。在祂掌心相对的位置上,是一个瘦小男人的脖子,男人已经因为持久的缺氧失去了意识,虽然颈动脉还在跳动,但人却昏迷不醒。 祁碉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再次恢复意识的机会。 她吓得赶紧松开仿生人如铁钳般坚硬的双手,把男人扶在一边坐下,启动扫描功能,在发现男人的大脑尚未出现明显损伤的时候,长出一口气。 祁碉站起身,注视着大街上的景象。 她陷入了不自觉的颤抖。 映入眼帘的,是人间地狱一般的景象。 街道上陈横着血肉模糊的尸体,脑浆还在从头骨的裂口出涌出。而造成这个人的死亡的,正是他对着自己举起的武装义肢。 从尸体定格在惊恐万分上的狰狞表情来看,他完全没有预料到武装义肢的异样,直到临死前,他都不明白他视若真正肢体的义肢,为什么自动将枪口转向自己。 这样的尸体并非个例,有的甚至相互交叠着,倒在小巷中,生息全无。 祁碉战栗着,将自己的意识接入更多机器。 她发现,它们无一例外地,都在对人类进行屠戮。 义肢将自己的主人打死,仿生人开始攻击自己的主人。运行到几十层的电梯无故坠落,带着里面的人类轰然掉落在最底层。 智能游戏舱紧锁并自动燃起大火,将里面的人困在人类无法承受的高温之中。 悬浮车像是一对对磁铁的不同磁极一样相互吸引,高速行驶着寻找彼此,直到撞在一起。 光冠城地面上到处都是人类流出的鲜血,俨然变成一片人间血海。这才是真正的末世景象,惨烈得让祁碉的脑子里发出一阵阵嗡鸣声,几乎感到眩晕。 不,怎么会这样?! 丘瑞斯明明已经恢复能量疏导了,机器应该恢复正常,而不是像是被设定好目标的武器一样,对人类赶尽杀绝。 到底出什么问题了?! 第111章 完结 祁碉麻木着一张脸, 颤抖着想起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可能会有这一切的答案 哑末的控制中心。 她把自己的意识迅速切换到控制中心的零号机器人身上,却发现自己对机器人的控制力正在不断衰退。 祁碉吃力地迈开腿, 挣扎着,打开控制中心中, 在酷似丘瑞斯的能量发动装置附近,安装着的焚烧炉。 青紫色的火焰扑面而来, 幸好机器人的视觉不会被灰烬与烟雾影响。 祁碉死死地盯着里面那具焦尸, 尸体的面孔正好朝着炉门, 身躯已经完全是怪物的形状,脸上依稀能看出之前的样貌,黑色的嘴唇像是挽起一抹扭曲的快意笑容。 那是殷密青的尸体。 殷密青在用自己的尸体给控制中心供能,所以安乌娅的墓地才会朝着控制中心的方向, 这一切都说的通了。 哑末的能量体系和丘瑞斯不同, 这座城市的所有运转都不由丘瑞斯供能这是殷密青早就规划好的事情。 也就意味着殷密青早就知道, 丘瑞斯最后会成为一件灭绝人类的武器, 而不是缓和毒素并供给能源的救世主。 祁碉紧紧握住双拳,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地表人是放任丘瑞斯排出毒素, 间接害死了安乌娅的凶手。她死于地心人的隐瞒和地表人的贪欲。 而安乌娅对殷密青太重要了,重要到她根本不可能放过让安乌娅离开自己的凶手们。 她怎么可能放过? 地心人都是偏执的,越聪明的地心人越偏执, 而殷密青的智力水平, 意味着 自从安乌娅死后,殷密青就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具被自己严密设计好行为目的的机器。 她会为了给安乌娅复仇, 而策划一场持续百年的阴谋, 最终让所有人类给安乌娅陪葬。唯独留下安乌娅最为重视的哑末, 成为末世中最后的人类方舟。 殷密青和地心的合作,仅仅只是装装样子,为的是接近地心火焰,把自己转变为怪物的形态,然后保留着最后一丝理智,来到哑末,躺进焚烧炉中。 这座城市,是安乌娅给她留下的责任,所以殷密青情愿为这座城市燃烧自己的躯干功能。 地心人一开始的理解是正确的:祁碉不是毁灭者,殷密青才是。 第129章 至于祁碉,她从来不仅被设计为一个电池,而是一个能吸引能量的炸弹。 所有地心火焰焚烧的能量流经她的体内,变成完全相反的流向,所有被设计为为人类服务的机器,都完全被改变了设计指令,变成以屠戮为目标的杀人机器。 她长着安乌娅的脸,也不仅仅是一个巧合吧。祁碉混乱地想着。 痛苦的□□声不知道从哪个借口传来,让陷入绝望的祁碉猛地回过神来,她的心也因为这些声音而紧紧揪起来。 她必须做点什么! 祁碉将意识退回到乳白色空间中,使劲抑制住自己的恐惧和颤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 她现在已经是丘瑞斯的另一个形态了,丘瑞斯的呼吸就像是她自己的呼吸,乳白色空间是丘瑞斯的数据空间,也是祁碉栖身和掌控的疆土。 祁碉捞起缠绕在身上的蓝绿色丝线,感受到那些暴虐而阴暗的情绪,那是来自殷密青对这个世界的诅咒,是支撑她多年蛰伏的恨意的化身。 殷密青对这个世界充满恨意,这种情绪如此激烈,让她在制作祁碉的时候,将披着人皮的灭世机器人,制作成了安乌娅的样子 被害死的幽灵重返人间,举起镰刀复仇,多么讽刺,多么畅快。 可偏偏,祁碉有着和安乌娅一样的性子,她喜欢人类,即使知道人类一直以来的阴暗面,却还是抱有炙热的希望。 在科技和生命的冲突中,祁碉宁愿选择保护人类的生命。 她坚决地,不顾血管被从身体内扯下来一般、撕心裂肺的疼痛,将那些青蓝色的丝线一根一根地扯了下去。 在离开身体的瞬间,丝线的蓝绿光泽完全消失,迅速枯萎萎缩,在落下的过程中便完全消失了。 每失去一根蓝绿色的丝线,祁碉就发现自己身体之内的能量汹涌上一分,冲撞着她的五脏六腑。但更多淡绿色的丝线从她的身体中长出,分担走了一部分压力。 从淡绿色丝线向外留出的能量非常缓和,但也藏着一股无法磨灭的韧性和决绝。祁碉不知道这些丝线的能量都流向何方,于是她把自己的意识接入机械接口,观察着地表上的变化。 入眼是不断灭去的霓虹灯光。 从整座城市最高的楼顶开始,霓虹灯光飞快地消失,黑暗像是滴入纯净水中的墨汁,从一点开始向外迅速扩散,一寸一寸地取代永不停歇的霓虹灯光,把光冠城吞噬。 人们的尖叫停下,取而代之的是惊恐疑惑的窃窃私语,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很快,光冠城中唯一的光,只有从厚厚的云层外撒下的朦胧月光,钢筋水泥沉默地伫立着,像是地心陡峭的黑色岩石。 昏暗的白色月光,笼罩着黑暗的城市。 仿生人恢复神志,但看向人类的眼中不再是尊敬和狂热的爱慕,祂们摆脱了丘瑞斯的控制,将自我建立人类的对等位置。 义肢不再对向人类自身,但也不再起作用。被放弃的完好肢体永远无法回来,造型完美的金属变成一件可有可无的装饰品。 人类永远失去了数千年积累而来的科技水平。 但他们还活着,和被自己毁灭的自然环境一起,从零开始。 * 在天际还有一个淡淡的月影,而天空的另一边,金色的阳光已经延伸到铺满大部分天空,和浅蓝色融汇为一道霞光,划破其余的空白。 一个高挑的人影坐在钢筋构成的高楼上,周围是被风化散落的砖瓦,清晨的风声穿过高楼的每一处空洞的窗框,发出柔和的呼啸声。 毒区,不,城外的毒素已经清零了,过几天,我准备和林茵她们一起出城看看。缪意菱随意地坐在一块半米长的石块上,从高处,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片彩色。 这是她从前从没见过的色彩。 当然,她见过更绚丽也更能调动人类感官的颜色,但这个?这是地心人生命中全新的体验。 她含笑看向自己的身边。 在楼顶的边缘,上演着一幅略显奇怪的景象。 一只夹杂着各种斑驳颜色的机械手臂,正把自己埋在一堆破铜烂铁里面,挑挑拣拣。 它捡起一块铜片,又迅速扔掉,拿起另一块颜色更亮眼的金属材料,对着自己手臂一端的边缘处比划着,时不时停下来做思考状,像是在考虑什么颜色和自己的手臂更为相称。 注意到缪意菱的目光,机械手臂的动作停了下来,兴高采烈地朝着缪意菱挥了挥手,却不慎把自己晃得一个趔趄,险些没有摔倒在地。 缪意菱笑了一声:小心点,别把你刚拼好的部分摔散架了。过来,祁碉,让我看看你有没有摔坏。 连接着祁碉意识、也是世界上唯一不是仿生人却能自己移动的金属造物,·十分乖顺地往前走了几步,羞涩地将自己的前半截部分,搭在地心人修长的大腿上。 缪意菱用手轻轻抚摸着金属光滑的表面,用触觉寻找着可能被磕到的痕迹,不过最终倒是一无所获。 事实证明,作为一个机械师,祁碉在制作自己在人间的分身这件事上,确实专业对口起码她找到的都是较为高级的金属材料。 在缪意菱的抚摸下,金属手臂轻轻地战栗着。祁碉还没有给自己安装发声功能,目前两人的交流大部分靠默契,小部分靠连比划带猜的意会。 等你组装好了,我们就出城看看,缪意菱的指尖掠过金属冰冷的表面,轻轻抚摸着这只正在撒娇、迟迟不愿离开她的大腿的金属造物。 菲恩迪特小姐和萨姆一起组建了一只生存小队,据说已经发展到城外势力的前三。前几天,她托人给我带来消息,我答应给她们去当医生。缪意菱说。 随着科技文明的全方位覆灭,人类新纪元在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时候,猝不及防地到来了。 科技归零,但与此同时,充斥着郊野的毒素也同时归零。 人类迷茫地走出表面上依光鲜亮丽,但实际上已经成为一片钢铁废墟的城市,向野外探寻自己未来的生活方式。 地心侍者第一次踏出神庙走出地心,看到地表的样貌,并坦然地将自己怪物一般的身躯暴露在阳光之下。他们知道,地心火焰得到控制后,不会再有地心人被转变为怪物,他们的形态也永远定格在半人半怪物的中间。 在模糊的传言中,有一座叫做哑末的城市,永远地消失在地表。那是传说中唯一保留着科技的人类都市,却没有任何人能够找到这座失落的城市。 你和我一起去,对吗? 虽然是问句,但缪意菱的语气却无比确定。 当地表所有的科技产物都陷入一片死寂时,缪意菱的身边却出现了:时不时对她亮起的灯泡,在极其巧合的时刻传出悠扬情歌的播音机,以及某天突然出现在面前、扭捏摇摆的机械手指。 她没有花多少时间就反应过来,那是她牺牲身躯拯救人类的爱人,为了和她的约定重返人间。 从此,她们将履行对彼此的承诺,永不分开。 机械手指本来想点头,却在空中猛地顿住,小心翼翼地不敢挪动自己,甚至抬头向缪意菱寻求帮助。 缪意菱把祂抱起来,检查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却发现出现问题的并非机械,而是祂所处的那一片区域。 在砂石砖瓦的交叠中,一抹黄绿色的草芽,正轻轻地从砖石的缝隙中探出头来。 没有人特意栽培,没有仿生玻璃罩模拟出最适合植物生长的环境,这棵弱小的植物就这样出现在光冠城废弃的大楼楼顶上,将自己舒展在清晨的满天霞光之下。 缪意菱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把祁碉高高抱起,自己也挪了个位置,尽可能地离那新生的植物嫩叶尽可能地远,生怕伤害到它。 一阵凉风吹过,带来属于旷野的凉意,其中却夹杂着一丝腥气,像是泥土,又像是植物汁液的气味。 天气变冷了,夜晚月亮也更清晰了。 缪意菱深吸一口气,眺望远方:那里现在还是一片荒芜,但她知道,在深色土壤之下,正有无数草芽在向上生长。 人类在痛苦地修复自己,而自然会比人类恢复得更快,更好。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