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猫今天又想出了什么养我的办法》 第1章 《我的猫今天又想出了什么养我的办法?》作者:浩然天风【完结】 文案 下班路上,观昏晓被一只流浪猫碰瓷了。 小黑猫巴掌大,扑到他的脚背上就是一通熟练的卖萌碰瓷操作。 “喵喵喵……”它软绵绵地叫唤,仰起头,余晖里一双紫眼睛亮得发光。 观昏晓淡定地向它摆出账户余额:“我连饭都快吃不起了,养不起你。” 小黑猫歪头想了一想,扭头跑回草丛。正当观昏晓以为它放弃了的时候,它叼着老鼠全家蹿了出来,在他面前排成一排,总共六只。 “喵呜!”小黑猫冲他甩尾巴,眼睛弯弯。 观昏晓:“……” 收养猫猫的第一天: 观昏晓看着门口一排不敢动弹的活麻雀挠头:谁那么缺德让你们上这儿罚站来了? 小黑猫从门后探出半个脑袋,尾巴一勾。 收养猫猫的第二天: 观昏晓收回差点踩到蓝莓草莓小番茄的脚,在邻居阿姨响彻整条街的咆哮里问:哪儿来的? 蹲在他脚边的小黑猫无辜歪头:喵? 对啊,哪儿来的? 收养猫猫的第n天: 观昏晓一手捏着硬币信用卡银行卡,另一手抄起假装路过的小黑猫,夺门而出,直冲派出所。 冤种主人:咪咪你不要什么都捡啊啊啊啊啊啊啊! …… “丧彪,那个两脚兽为什么叫你咪咪啊?” “啰嗦。家属有点特权怎么了?” 阅读指南: 主攻,摆烂帅比打工人攻x男友力超群猫猫受。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甜文 现代架空 萌宠 搜索关键字:主角:观昏晓,苗天窍 ┃ 配角: ┃ 其它:主攻,甜文。 一句话简介:猫猫:我家两脚兽超难养的! 立意:热爱生活,认真过好每一天。 第1章 被猫赖上 祁县城区,夕阳的余晖斜洒进桃李街,打在名为风水速递的快递点门前。 营业前台后,一名年轻男人瘫在办公椅里昏昏欲睡,宽松的制服遮不住他颀长匀称的身形,两条堪比模特的大长腿委屈地搭在桌下放杂物的纸箱上,黑发覆着懒散而英俊的眉眼,像只打盹的狮子。 电脑屏幕上,时间刚从16:59跳到17:00,男人就像定了脑内闹钟似的猛然睁眼,以最快速度坐直身,打报表、签退、关电脑,弹射起步冲出前台,将前后门一锁,整个人才放松下来,缓缓吐出胸口憋了八个小时的一口气。 带薪摸鱼的一天结束,男人扫码解锁一辆老旧的共享单车,将座椅调到最高,弯着腰握住扶手,在零件们叮铃当啷的演奏声中骑了出去。 分明是一辆带着浓郁现代科技气息的自行车,却让他骑出了上世纪的“宝马”——二八大杠的感觉。 “观哥,下班啦?”修车店的小年轻正在给小电驴拧刹车线,听到熟悉的声音,抬头熟练地跟他打招呼。 “嗯,辛苦。”观昏晓抬手回应。 “观哥,要不要打份饭回去?今天有特价菜哦!”私房菜馆的女服务员探头冲他笑笑,手上拎着一张a4纸,上书“今日特价16元番茄炒蛋”。 “发了工资再说。”观昏晓摆手,“特价菜还要16块钱,麻烦请你家老板回小学进修一下语文。” “为什么是语文而不是数学?” “因为他需要理解的不是16块,而是特价。” 桃李街全长三十米,两边稀疏地分布着六七家店,观昏晓一一“视察”问候过去,两分钟后才骑出路口,恰好赶上绿灯。 他的工作地点离家很近,骑着吱哇乱叫的单车穿过路对面一片紫穗槐花荫,槐花巷尽头左侧门口种了一排茉莉花的那间两层小院子就是他的住所。 但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往花荫侧边的小路骑去。六百米外有一条巷子,开了不少苍蝇小馆,菜色丰富,物美价廉,最贵的素菜都只要6块,是观陛下钦定的御膳房。 “叮叮——” 到店门口,观昏晓按了两下铃铛,厨娘洪亮的嗓音立刻响起:“小晓啊,今天要吃什么菜?” “麻婆豆腐,水煮牛肉,微麻重辣少放花椒!”观昏晓起手就是店里的招牌。 “米饭要不要?” “要,二两就行。” 十几分钟后,观昏晓带着两车把的晚饭慢悠悠骑上回家的路,左边是脚踝高的大理石草坪护栏,右边是大片油画似的紫穗槐花瑰丽的色彩,夕阳余晖中浮起清新淡薄的香气,徐徐地拂过他的面庞。 他正享受着下班后的悠闲自得,下一秒忽然看见一团黑影从他车子前蹿过,他赶紧按住前后刹车,长腿一支稳住倾倒的车子,探身查看前方的情况。 这时,他的脚背一沉,一股软绵绵暖乎乎的触感扎进他的神经末梢,带着刺挠的痒感,让他脚趾蜷缩。 “喵呜——” 一声黏糯的猫叫自脚下响起,观昏晓低下头,与发出叫声的那只小东西四目相对。 那是一只巴掌大的黑色毛团球,圆滚滚毛绒绒,乍一看像极了《千与千寻》里的煤球加大版,稳稳扒在他脚上。 它仰起圆巧的脑袋,露出占据了大半张脸的眼睛,宝石紫的瞳仁,形状溜圆,眼尾微微上翘,毛发通体漆黑,只有眼角两缕色泽较浅的往上飞,看起来就跟勾了眼线,可爱中带着狐狸似的狡黠。 观昏晓沉默地与小黑猫对视。 五秒钟后,他们还在对视。 又过五秒,观昏晓终于做出了第一个反应——他动了动脚趾,试图将右脚从小猫肚皮底下抽出来。 “喵呜!” 小黑猫却再叫一声,向前一扑,愣是黏回了他的脚背,像一只如影随形的黑糯米糍包。 观昏晓再缩脚,小黑猫再扑。 观昏晓再……算了,再缩他就要原地表演一个单车杂技后踢腿了,难度太高,他选择放弃。 他弯腰揉了揉小煤球的后颈:“小家伙,可别告诉我你是在碰瓷,不然以我现在的身家,咱们只能比比谁躺得更快更平了。” 小黑猫眨眨眼,尾巴尖竖起一截轻轻晃动两下,似乎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观昏晓想了想,掏出手机一通操作,随后一本正经地向它摆出工资卡的余额,0.06元。 他的工资卡常年不放存款,这六分还是上回把钱转出去时懒得多打一个数字才留下来的。 但猫猫不知道这些,观昏晓也理直气壮地蒙它:“看,我连饭都快吃不起了,养不起你。” 话音未落,他就看到小黑猫朝自己车把上挂着的餐盒看了一眼。 观昏晓清清嗓子,既不觉得这猫通人性得奇怪,也不认为自己煞有介事地跟一只猫耍贫有问题,认真解释道:“这是发工资前的最后一顿大餐,剩下几天我只能凉白开配超市临期面包,一根火腿肠还要分三次吃。懂我什么意思吗?” 小黑猫歪头想了一想,从他腿上弹开,以一种弹簧般的机敏姿态窜回草坪。 马路边的草坪因无人修剪,加上品种原因,已经长得有观昏晓小腿那么高,小黑猫就那么点大,钻进去后连个影都看不着,只能听见草叶簌簌地动。 这是被他六分钱的巨额存款震撼到,决定放弃碰瓷,洗心革面做只好猫了? 观昏晓脑海中刚冒出这个想法,就见小黑猫又如离弦之箭般蹿了出来,这回它嘴里叼了一只老鼠,个头深得南方气候滋养,有观昏晓两只手那么大。 它把老鼠放下,趁着观昏晓怔愣之际返回草丛,再叼出一只。 如此反复数回,等观昏晓回过神来的时候,老鼠一家六口也已经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他脚边,安详嗝屁。 “呃……”愚蠢的人类挠了挠鬓角,“这是你的存粮?” “喵——” 小黑猫甩着柔软的尾巴踱到他跟前坐下,尾巴尖尖搭在并拢的前爪上,仰头与他对视,猫猫嘴微翘,像是在笑,紫眼睛反射着夕阳余晖的光彩,瑰丽明亮。 观昏晓忽然觉得这只猫可能是老天爷看他孤寡可怜,特意送给他的礼物。 “请停止释放你的魅力。”观昏晓战术后仰,“本人不吃这套。” 小黑猫歪头,眨巴眨巴眼睛,他又倒吸着冷气捂住胸口,改了口风:“行,看在你把口粮贡献出来接济我的份上,我给你一个碰瓷的机会。如果你能跟上我的速度,我就收留你。” 话音未落,观昏晓踏上脚蹬正要全力施展,就感觉车头一沉,小黑猫敏捷地跳进了车筐,弯起眼睛与他对视,仿佛一只笑眯眯的狐狸。 “……” 观昏晓一拍车把:“行,你赢了,跟就跟吧。不过你的储备粮我不吃,你也不能带上,在跟我回家之前,你先把它们处理了。” 小黑猫的爪子动了动,眼神中流露出人性化的犹豫。 观昏晓屈指弹它脑门,勾起嘴角:“放心,说了让你跟着,我就不会跑。” 第2章 黄昏时分黯淡的光线照进男人深邃的眉眼,映出一抹温柔,带着蛊惑的邪气,却又令人安心。 小黑猫在他的笑容中放下心来,跳出车筐,朝不远处墙根下三只排排趴的流浪猫点点下巴,动作间不自觉显露出几分矜贵高傲。 那三只猫分别是胖橘、狸花和玳瑁。 田园猫家三宝本来正懒懒晒着太阳,看见它的“指示”,顿时像领了圣旨的臣子般飞奔过来,迅速瓜分地上的六只老鼠,再调头跑回原位。 观昏晓挑高了眉毛:“你是这一带的猫中霸王?” 小黑猫跳进车筐,闻言,不疾不徐地拍了拍尾巴。 观昏晓伸手比划一下它的大小,自己又否决了这个想法:“嗯,确实不太像。” 小黑猫眯起眼睛,猫猫嘴上扬,露出一点深藏功与名的笑意。 决定了收养,观昏晓也不再纠结,踩着脚蹬悠哉游哉地重新上路。 晚风吹动夕阳,余晖如水,照着满头紫色花荫,落下轻盈浮动的光影。 观昏晓骑着单车从光影中过,嘴里哼着如风的老歌小调,如同穿行于光阴回廊,面容忽明忽暗,时隐时现,却并不能遮掩他惬意的神态目光。 小黑猫蹲坐在箩筐里,端端正正地并起四爪,卷好尾巴,仰头认认真真地凝视他。 看他驶出花荫,看他转过拐角,看他骑进短窄的小巷,在青石板铺成的凹凸不平的小路上晃晃荡荡地前进,与邻居王阿姨挥手打招呼,夸她院里的葡萄藤和小番茄架得真好,草莓与蓝莓也长得不错,再一伸长腿,将单车停在自己家门口,俯身摘下两朵雪白雪白的茉莉。 观昏晓把一朵别在耳后,另一朵夹到小黑猫右耳耳根处。见它一脸无辜地眨眼,被白花衬得越发像煤炭一样黑,拍着车把笑了一声。 “嗯,好看。” 小黑猫仿佛知道他在笑什么,抖抖耳朵,仰头叼住落下的茉莉。 它轻巧跳上车把中间的凹陷,小心而虔诚地把花朵放在观昏晓手背上,用鼻尖轻轻拱了两下,仰头笑眼眯眯: “喵~” 观昏晓“嘶”了一声,边拢住那朵小花边夸张地学西子捧心。 这只小猫上辈子是情圣吗?月老都没它会! 作者有话要说: 圣诞节快乐呀[撒花]我带我家宝宝情侣陪大家过节辣! 这篇突然很有灵感,两天搓完大纲写完前三章,这就来更新了。表达欲很珍贵,我不想错过。放心,隔壁已经写完结局辣,现在就是按部就班日更到完结,两篇文不会互相影响的。[让我康康] 第2章 给猫洗澡 “吱呀——” 观昏晓推开院门,在滞涩的摩擦声里按下门边的开关,顺便将两朵茉莉扔进不远处种着几朵粉睡莲的水缸。 一尾锦鲤飞身出水,张嘴将花朵吞下肚去,才又藏回莲叶底下,摆着尾巴划出一圈圈悠闲的涟漪。 “等着,我要是没钱养猫了,迟早把你下锅。”观昏晓踹了一下缸面。 昏黄灯光洒满不大的庭院,将两侧冷调的绿叶白花染上暖色。 “进……” 屋主人话音未落,一直跟在他脚边的那团黑毛球已经轻盈越过他的脚背,颇为自来熟地溜进院子,像巡视领地一般把每个角落都逛了个遍。 “你倒是不客气。” 观昏晓好笑,却也不拦它,提着晚饭兀自进屋,在台阶右侧换下鞋子,趿拉着人字拖走入客厅。 不多时,巡视结束的小黑猫也蹦蹦跶跶进来了,看着不大点,身手却格外敏捷,甚至不用借力,原地起跳就能轻松蹦上半米多高的圆桌,尾巴一卷在观昏晓手边趴了下来。 “饿了吗?”观昏晓边拆包装边问,“那老鼠一家你吃了几个?” 小黑猫尾巴尖左右横扫,从这个简单的动作里,观昏晓看出了浓烈的否定意味。 “你没吃老鼠?” “呜喵。”小黑猫的尾巴上下拍打。 观昏晓立马心领神会——哦,这就是肯定的意思了。 “那要不要一起吃点?”他拆开一次性筷子,目光扫过两盘辣菜,又迅速改口道:“猫不能吃太咸的东西,太辣肯定也不行。你能吃辣吗?” 小黑猫左右甩尾巴。 “得,我还是给你弄点别的去吧。” 观昏晓放下刚拿起的筷子,起身进厨房翻了翻冰箱,从里面掏出两颗鸡蛋,一根火腿肠。 “火腿肠煎蛋少盐版吃不吃?”他冲小黑猫挥手。 小黑猫上下拍了下尾尖,而后轻巧跳下地去,迈着标准的猫步踱向他,又是一个原地起跳,轻轻松松落在比餐桌还高的料理台上。 观昏晓怀疑它甚至可以直接跳上冰箱顶端,也不知道这巴掌大的身躯哪儿来这么发达的运动神经。 “别离灶台太近,小心被油溅到,落下斑秃。” 观昏晓呼噜两把小黑猫脑袋,洗了手再去开火,起锅热油之际将鸡蛋打了,搅成金黄色的蛋液,再把火腿肠切成细丁。 小黑猫很乖地趴在几米之外,下巴垫着两只平揣的前爪,眼珠子咕噜噜地动——一会儿看向平底锅,一会儿看向观昏晓,胡须一抖一抖,看不出在想什么。 观昏晓摸出根烟叼上,却不点火,熟练利落地煎好火腿鸡蛋,倒在碗里捣碎。 金白相间的鸡蛋混合着深红色的火腿丁,散发出诱人的油香和蛋香。他再从外带的米饭里挖出两勺加进去搅拌均匀,一碗不算丰盛但朴素健康的自制猫饭便完成了。 “今天捡到你是意外,什么都没准备,你凑活着吃一顿。”观昏晓手里端着饭,脚边跟着猫,回到餐桌旁坐下,“猫粮猫罐头有点贵,以后我买点鸡胸肉、牛肉之类的给你做饭,具体是哪种肉看我当天吃什么,能接受吗?” 没等他把碗放到地上,小黑猫便跳上桌子,尾巴尖在身前轻拍。 观昏晓一笑,把碗挪过去:“行,那就这么决定了。” 客厅的灯与院子里的一样,都是暖融融的浅黄色,不灼眼,带着童年记忆的朦胧和古拙,缺点是照明性略有欠缺。 观昏晓从前独自生活,独自吃饭,虽然清净,却也孤单。 现在多了一个活物在身边,他吧唧嘴它也吧唧嘴,他筷子碰碗叮当响它也牙齿碰碗叮当响,冷清的屋子里顿时就多出了几分活气,连带着半凉的饭菜味道都比平时好不少。 “啧。”观昏晓感叹道,“这才是生活啊。” 吃完晚饭,观昏晓正收拾着餐盒,一扭脸见小黑猫也吃完了,碗里干干净净没留一颗饭粒,嘴边的油汪子都舔干净了,正在舔爪子,看不出有没有吃饱。 他拿起焕然一新的碗:“嚯,比我钱包都干净。你老实告诉我,以前在外流浪的时候你吃饱过吗?” 小黑猫睁着一双无辜的圆眼睛与他对视。 三秒后,观昏晓懂了。 “行,下顿多给你做点。”说着,他瞅了眼小黑猫圆滚滚的肚皮,“吃不下也别硬撑,撑坏了我还要花钱给你治病,体谅一下我这个可怜的打工人吧。” “喵呜呜——” 小黑猫起身去蹭他的手指,眼睛弯成两条缝,发出软绵绵的撒娇般的叫声。 观昏晓轻笑,屈指在它脑壳上敲了两下,转身洗碗去了。 半个小时后,观昏晓拾掇完厨房也拾掇完自己,换上睡衣,顶着半湿的头发窝进客厅门外的藤椅,用长达三米的数据线连接插头给手机充上电,摇晃着椅子刷起了手机。 趴在沙发上舔毛的小黑猫见状,迈着悄无声息的猫步小跑过来,轻盈跳进他怀里,在他胸腹处踩了踩,寻了个舒服位置,一扭身揣着爪子趴坐下来,与他脸对脸地打了个哈欠。 观昏晓愣了几秒,托了下它毛茸茸的小身子,从头顶顺毛到尾巴尖:“这么黏我?” “呜——” 小黑猫摊开四肢成猫饼状,四只小爪子勾住他的衣服,以实际行动表明态度——除非他想让他的衣服跟它同归于尽,否则别想将它拎下去。 观昏晓好笑地戳它脑袋:“这么会撒娇耍赖,你凭什么当流浪猫?哦,对,你现在不是流浪猫了,我是不是应该先给你起个名字?” 小黑猫抬头,眨巴眼睛盯着他。 “嗯,进了我的门,就是我的人……猫,你的名字也得跟我相关,让我想想啊……” 观昏晓说着,脑子里冷不丁跳出一段记忆,是六七岁那会儿,他那信佛修禅断情绝爱的母亲跟他解释他名字来历的场景。 昏晓是昼夜的意思,黑白善恶,岁月与品德,都能从这两个字里体现出来。再加一个“观”姓,就有超凡脱俗的意味了。 观昏晓,知黑白,是他母亲对他的寄望,也是她一辈子没能做到的事。 观昏晓眉睫低垂,从汤显祖的《邯郸记》里找到一句同时含有这两个字的词句,掌心贴上小黑猫的后脑,顺着后背给它梳了梳毛。 第3章 “一枕馀甜昏又晓,凭谁拨转通天窍。我叫昏晓,那你就叫天窍好了。我们俗人取名不求甚解,有点相关元素就行。至于姓氏嘛……你不用随我,这不是什么好姓,就随你的物种本身吧,姓猫……嗯……不,姓苗,怎么样?” 小黑猫弯起眼睛,下巴抵在他胸前蹭了蹭,喵得温柔可亲。 观昏晓笑着搔搔它下巴。 给一只猫煞有介事地想典故、取名字,他一定是刚刚洗澡的时候脑子进了热水,被蒸熟了。 在藤椅上歪到十一点多,观陛下终于批改完各个社交平台的奏折,捏捏鼻骨,顺手摸了摸胸前的“毛毯子”。 天窍蜷起四肢,趴在他坚实的胸口呼噜呼噜地拉着摩托车引擎,看似睡得熟,但他一动就睁开了眼睛,眼中没有半点睡意。 “你不困啊?不困就自己去玩吧,我困了。” 观昏晓把它放到地上,拍掉睡衣上粘的猫毛,呵欠连天地走向房间。 他算半个老年人作息,十二点前必定犯困,早上七点准时清醒,连闹钟都不用定。 走了几步,观昏晓脚上再次传来那种刺挠的痒感,低头一看,天窍并没有离开,而是亦步亦趋跟在他脚边,尾巴左右摆动,不时扫过他的小腿,在他脚踝上环一圈蹭两下再退开,调皮又亲昵。 “不玩?行,那就一起睡觉。” 观昏晓边说边用脚轻轻将它推开,它却不依不饶地黏上来,非得贴着他走。 他还想推,小猫便停在原地,仰头用圆溜溜的紫眼睛控诉地看着他,把他看得莫名心虚,慢慢收回抬起的脚。 进入房间,观昏晓走到衣柜前,说道:“想睡哪儿自己找地,我给你拿床旧被子铺一下。” 话音未落,他的眼前就黑影一闪,天窍跳上床,围着他常枕的那个枕头踱两圈,在旁边趴下。 “……你想睡床?” “喵呜。”天窍把下巴垫在爪子上,上下拍打尾巴。 “那不行。”观昏晓板起脸,非常硬气地道:“除非你先洗澡。” 天窍歪了歪头,像是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片刻后主动跳下床,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回头看他。 观昏晓想了想,试探地问:“你愿意洗澡?” “喵~” “……” 他怕不是捡了只猫妖回来。 “……行吧,你等着。” 半个小时后,观昏晓提着外卖小哥送来的猫用沐浴露、吸水毛巾和吹风机,抱着天窍走进浴室。 “说好穷养的,唉。”他真情实感地叹气,“结果没几个小时,大几百块就这么从我指缝间溜出去了,比时间还无情。” 天窍支起身,用头顶轻蹭他的下巴,两只小爪子抱住他的脖子。 “别撒娇了,我又不会因为你费钱就把你丢掉。”观昏晓好笑地把它拎下去,“本人从小到大都是道德模范,一学期能在作文里扶十次老奶奶过马路,干不出这种没良心的事。” 说着,他拧开水龙头,接了一盆热水,拍拍水面示意它进去。 天窍乖乖跳进水里,身子沉下去,只露个猫头在外面。 乌黑的毛发浸满水,紧紧贴在肌骨轮廓上,把它变成一根手腕粗的猫条,衬得脑袋又圆又大。 观昏晓囫囵看两眼沐浴露的使用方法,先把手打湿,挤出半透明的浴液搓出泡沫,抹到天窍身上,再顺着它毛发的走向轻轻搓洗起来。 他的手掌比他的脸生得秀气,骨节分明却不粗硬,指腹温暖柔软,掌纹清晰整齐,略略有几点薄茧,像艺术家或音乐家的手。 这样一双手在天窍身上笨拙而轻柔地揉动,不像洗猫,倒像摩挲光润的玉石。指尖慢慢梳开它毛发里的结块,带出暗藏的灰尘污垢,再撩水冲掉。 天窍把脑袋搭在盆边,抬眼看着他专注的神情,这种时候的他脸上其实没有什么表情,眉眼间略带邪气的不羁也褪得干干净净,底色中的温柔便如水落而石出,清晰分明。 “喵……” “别张嘴,洗澡水会溅进去。” “唔。” 第3章 猫逮麻雀 观昏晓给天窍洗了两遍,冲干净泡沫后用毛巾将它裹住,抱着走回房间。 毛巾的吸水性很强,没多久就让它的毛发变得半干,微微蓬起,不再显得身体那么干巴细瘦。 观昏晓往床上一坐,插上吹风机电源,开最小档的暖风为它吹毛,吹着吹着,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你是公猫母猫?” “……喵?” “别害羞嘛,让我看看。” 观昏晓咧嘴一笑,放下吹风机就去拉天窍的后腿,刚刚还黏着他不放的黑毛球瞬间爆发出极致的速度,从他腿上蹿到了床的另一头。 它瞪大眼睛,白色的内耳廓浮起了淡淡的红晕,压着嗓子凶巴巴地“喵”一声,以此展示自己的性别。 观昏晓忍笑:“女孩子啊?” “喵喵!” “好好好,男孩子男孩子,我知道了。”见天窍攥紧了猫猫拳,观昏晓大笑着改口,“快过来把毛擦干,我们一起睡觉。” 天窍抖抖耳尖,仔仔细细观察他的神色,确认他不会再使坏看自己性别,才慢吞吞地挪了过去。 观昏晓长臂一伸,一把将它捞过来,打开吹风机继续给它吹毛。 他煞有介事地说:“放心,我不看。我又不是什么变/态。” “……” 天窍趴回他腿上,眼底闪过一丝无奈。 忙活到十二点十分,观昏晓把新捡的猫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自己却困得睁不开眼睛,连弄湿了裤腿和衣袖的睡衣都懒得换,直接滚进了被子。 “天窍,我不想下床关灯,你……” 他拖着尾音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啪嗒”一声,灯灭了,颈窝里也多出一团毛茸茸的带着柠檬清香的暖意。 “……乖。”观昏晓笑了笑,“你老实说,投胎的时候是不是趁着孟婆姐姐没注意故意没喝孟婆汤?” 天窍支起脑袋,瑰紫色的眼睛在黑暗里泛着温润的光,并不像寻常动物那么骇人,十分柔和。 观昏晓没等到它回应,甚至在它抬头之前就已经睡了过去,呼吸绵长而平稳,睡颜宁静。 窗户没关,夜风吹起半掩的窗帘,任由月光倾泻入屋。 小黑毛团轻巧地跳下地去,踱至月光笼罩处,仰起头,周身晕开浅淡的紫光。 一道修长身影在光芒中舒展开来,如瀑的黑发流泻在宽襟广袖上,面容俊美,气质妖异,形状类似现今流行的精灵耳的尖长耳朵抖了抖,不像猫,倒像是狐狸。更像狐狸的眼睛则微微弯起,目光落在了床上的男人身上。 他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屈身单膝跪在床边,垂眸凝视观昏晓的面颊,用视线细细描摹他的五官与轮廓。 “终于找到你了。” 低沉悦耳的嗓音轻不可闻,伴随而来的是一个虚落在观昏晓眉间的吻,如同一掠而过的微风。 亲完,男人最后看了一眼他的睡颜,转身变回小黑猫跃上窗台,轻盈跳进院子,几个闪身蹿出了大门。 它个子小,速度却很快,三步并作两步跑出槐花巷,在落满花荫的晦暗月色里抖抖毛,仰头发出一声清亮而悠长的鸣叫,不像猫叫,却似凤凰清啼。 鸣叫刚刚落下,不到半分钟的功夫,街头巷尾突然亮起一双双眼睛,在黑夜中仿佛激光灯般明亮诡谲。 眼睛的主人从四面八方跑来,飞快聚集到天窍身前,赫然是一只只被喂养得油光水滑的流浪猫。 它们自觉列成方阵,冲天窍乖顺地垂头耷耳。队列虽然不算整齐,却能看出数量可观,秩序井然,若是让别人看到,会以为建国后成精的猫妖搁这儿团建来了。 事实上,它们确实在团建,不过不是为了吃喝玩乐,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因为“老大”的呼唤。 天窍在方阵前从容踱步,口中发出抑扬顿挫的猫叫,询问众猫:“我最近捡……找回了我心爱的两脚兽,他不擅长捕猎,家里也没有存粮,我得想办法养活他。对此,各位有什么建议吗?” 一只漂亮的小三花原本正优雅地舔着爪子,听到这话,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软软地喵道:“老大,人类有一句话,叫爱人如养花,种花最重要的是水土与气候,你想养好一个人,头一件事也是让他吃饱穿暖。” “嗯。”天窍点头,“他有住处,不缺衣服,倒是比较缺口粮。但他和我一样不吃老鼠、昆虫、剩饭剩菜,也不会通过卖萌换取食物。” “这样啊……” 小三花犹豫着看向身旁比自己大了一圈的胖橘:“说到吃,还是橘哥有经验,你怎么看?” 胖橘揣着爪子慵懒眯眼,有一种打工人半夜被老板薅起来要方案的班味,打着哈欠说:“城市里的猎物不多,老大你的口味既然跟他的差不多,就琢磨琢磨自己能接受哪些,再一起猎了送过去,让他挑呗。” 第4章 天窍眼睛一亮:“这是个好主意。我不喜欢生食,他也不喜欢,以前他给我做过一道菜,是烤麻雀,味道不错。” “麻雀?”胖橘睁大眼睛,朝头顶的紫穗槐树上努力打量,“哦,现在是秋天,大批候鸟会途经这里,麻雀的数量也比以前多了很多。要不……老大,我们帮你给他逮麻雀吧!要多少我们给你抓多少,分成照旧是九一分,你看怎么样?” “可以。”天窍威严地点了点下巴,“不过死麻雀放一夜肉会变质,必须抓活的。也不用抓太多,不能让他天天吃麻雀,先抓二十只吧。” “活的……不好放啊。”一只黑灰毛发的狸花挠挠耳朵,“它们会飞,胆子小跑得又快,难道要我们蹲在老大家属门口帮他守一夜吗?” “家属二字用得好,一会儿多给你分两只麻雀。”天窍淡定道,“至于怎么看住活的麻雀,你们不用操心,交给我就行。” 狸花瞬间抬首挺胸:“好嘞老大!一定完成任务!” “那就散了吧。天亮之前在这里会合,至少抓够二十只麻雀。”天窍一摆尾巴,抬起前爪用力一攥,“我去逮老鼠,谁抓到的活麻雀最多,我就奖励谁五只老鼠!” “是!老大!” 整齐划一的猫叫响彻夜空,吓得附近某个熬夜打游戏的高中生一激灵,手滑错放了一个空大。 他心疼得直嘬牙花,咕哝道:“现在不是秋天吗?哪儿来那么多流浪猫叫/春……不,叫秋啊?” …… 第二天清早,由于昨夜晚睡了十分钟,观昏晓醒的也比平常晚了十分钟。 阳光照进窗户洒在他眼皮上,他烦躁地扭脸避开,习惯性把头埋进两个枕头之间的缝隙,却不小心蹭到了一个温热柔软的毛绒团。 陌生的触感在皮肤上炸开的瞬间,观昏晓陡然惊醒,头一抬,与同样迷迷糊糊抬头的天窍四目相对。 观昏晓这才松了口气。 “吓我一跳,忘了床上多了个你,还以为是老鼠偷偷爬我的床了。” 观昏晓坐起身,抻着手臂伸懒腰,蜷缩了一整晚的肌肉筋骨在晨光中舒展开来,领口松松地敞开,露出两段锁骨,线条优美精致。 天窍正对他趴着,下巴垫在前爪上,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底溢出满意的笑意。 观昏晓没低头,先拢了下衣领,再顺着它的视线伸手敲敲它的脑壳。 “再看眼珠子掉出来了。” “喵——” 观昏晓走进浴室洗漱,正刷牙,看见天窍踱步进来,跳进厕所隔间熟练地使用抽水马桶,愣了一下。 他眯了眯眼,含着一嘴泡沫略显含糊地问:“我要上班,你陪我去吗?” “咔哒”一声,隔间的门开了,天窍跳上洗手池瞅瞅观昏晓,观昏晓心领神会地给它拧开水龙头。 它凑近水流洗爪子洗脸,然后跳进旁边的塑料篮子,在浴巾上打滚蹭毛。 洗漱完毕,天窍才抬起毛脑袋,笑眯眯地“喵”了两声。 观昏晓漱口、冲牙刷、洗脸,随即弯腰拎起小黑煤球,在它眉心轻敲。 “宝贝儿,建国以后不许成精,你在外面可得悠着点。” 天窍蹦到他胸前,摊开四爪扒住,脑袋在他胸口蹭了十几下,才心满意足地甩甩尾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观昏晓轻笑:“行了,别撒娇,陪我上班去。” “喵~” 一人一猫溜溜哒哒地穿过客厅,观昏晓拧着门把手拉开,正要伸腿,就被门口台阶上缩着几排灰毛团子吓得缩了回来。 他定睛看去,那竟然是二十只麻雀。它们整整齐齐站成了四排,统一缩着翅膀和脖子,眼观鼻鼻观心,犹如老僧入定,又像一只只精美的标本。 要不是麻雀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嗦,显示它们还好好活着,观昏晓会以为是哪家熊孩子七匹狼瘾犯了,故意摆了这么多麻雀在这儿,好让他上门告状,帮着请父母给他们解馋呢。 他蹲下/身去,一手一个捧起两只麻雀仔细观察。这两只雀儿抖得更厉害了,却没有飞走,反而在他掌心用力磨蹭脑袋。 地上的小雀则小心翼翼地调整队形,补上那两个空缺,看上去犹如成了精般的乖巧聪明。 等等!成了精? 观昏晓眉毛一扬,将两只小麻雀放回队伍里,看着它们重新调整队列,砸了咂嘴。 “让我想想,是谁那么缺德,让你们上这儿罚站来了?” 灰毛团子瑟瑟发抖,这群平日占着电线杆子就能喳喳一整天的碎嘴子,此刻却噤若寒蝉,别说叫了,连大气也不敢出。 观昏晓回过头,门框边沿露出的半颗猫头“咻”一下缩了回去,但尾巴忘了收,还露在他的视野里心虚地一勾一勾。 观昏晓好气又好笑地捏住天窍尾巴尖,将它轻轻拽了出来,抬手给了它的猫头两颗爆栗,脆响脆响。 “喵呜……”天窍双爪抱头,委屈瘪嘴。 “我不吃鸟……不是,我不吃麻雀。”观昏晓哭笑不得,却还是帮它揉了揉脑壳,“去,把它们都放了。” 天窍不动,斜眼瞅那帮不懂事儿的。 小麻雀们浑身跟过电似的打了个冷颤,纷纷拍起翅膀飞到观昏晓脚边,将他团团包围。 “诶不是,你们……我这……” 观昏晓被封印在原地,走也不是停也不是,也不敢乱动,生怕踩死哪只小倒霉蛋。 他登时气乐了,扭脸看天窍。 天窍别过头,假装很忙地东张西望,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得,都学你,赖上我了。”观昏晓掐鼻骨,忽然想到猫猫会因为担心主人吃不饱而给他们逮老鼠蟑螂之类的小东西加餐,不禁用余光观察起自家的小调皮,“猫兄,你逮它们最好不是为我加餐来的。” 天窍抬爪挠耳根:“……唔。” 观昏晓叹气:“倒反天罡啊,现在我要反过来给它们加餐了。” “……” 第4章 猫陪上班 那二十只麻雀被观昏晓赶到门边的杂物间里,用旧枕头里的棉絮和一只藤编箩筐给它们搭了个简易的窝,又撒了点之前没吃完的小米,才踩着迟到的死线冲出家门,骑上共享单车飞驰上班。 “小晓,今天怎么出门这么晚啊?”王阿姨听到动静,从门里探出头来,左手一只捕鼠夹,右手一张粘鼠贴。 观昏晓摆摆手,没时间解释,只来得及道声早,就骑出了小巷。 可能是因为心虚,天窍缩在车筐里埋头装睡,任由观昏晓一边把车轮子搓出火星子一边吐槽自己不靠谱,除了耳朵发烫发抖以外,一点反应也不敢有。 观昏晓倒也不是真的生气,毕竟猫猫有什么错呢?猫猫只是想抓麻雀养你,所以吐槽的话不痛不痒,听上去更像是调侃。 所幸最后也没迟到,共享单车骑士努力保住了自己这个月岌岌可危的全勤。 观昏晓把车锁好,开了大门,先在门口刷员工卡,再把写着“风水速递”四个字的黑板支在门口,才快步跑向工位。 在物流行业高度发达的当下,虽然市场几乎被几家龙头企业瓜分殆尽,可大佬指缝里漏出来那丁点肉汤,还是养活了不少小型私人物流公司。 风水速递就是其中之一。 此风水非彼风水,现代社会不搞封建迷信,老板之所以取这个名,要的是乘风顺水的好寓意。 不过这年头客户都叛逆,对于这名儿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有人特别愿意来这儿寄东西,有人看了就嗤之以鼻避而远之,都是正常现象。 观昏晓是风水速递南水城祈县分局的一名营业员,祈县风俗偏传统,风水之说尤其盛行,因而分局生意还可以,至少养得起他和另外两名投递员。 “观哥,早。” “早,解车了吗?” “马上马上,车已经停在后边儿了,等我把包子啃完咱们再对表做接收。” “成。” 观昏晓与同样比平时迟到了几分钟的邮车司机打招呼,顺手开机打卡登录工号,然后让天窍坐位置上歇会儿,自己则马不停蹄地朝仓库后院走去。 一辆六轮邮车静静停靠在院子里,司机边咬包子边跟上他的脚步,两人到车厢跟前的时候,司机便顶着鼓鼓囊囊的嘴,三两下将厢门拉开。 风水速递每天发运两趟车,一进一出,进的在早上,出的在下午五点,也就是营业员的上下班时间。 祈县是个小县城,收寄量都不大,观昏晓照着司机给的表对了下数量,就开始帮他一起卸货。 “话说马上就要到年中电商节了,这会儿各大电商平台做活动的做活动,开预售的开预售,想尽办法抢占先机,光是这周的进货量就比上个月一个月加起来都多,咱们可得忙一阵了。诶,你说上头领导会不会再招几个人来帮忙?” 司机是个中年男人,身材高大,声音粗犷,讲起话来却很有些琐碎絮叨,语速还快得很,跟他手头动作一样麻利。 第5章 观昏晓将几个大包垒上推车推进仓库,车轮在粗粝的地板上滚动,发出极刺耳嘈杂的声响。 他在货架投下的阴影里弯腰给包裹分区摆放,制服收窄的地方紧贴着他的腰线,勾勒出颇为漂亮的肌肉线条。 阳光从墙顶的玻璃窗倾斜倒下,洒了他满头满身,他随手抹了一把额汗,睫毛微微抬起,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幽深眼睛。 “每年两次电商节,我们也就忙这两回,省局不可能招新人。”观昏晓说,声音质感又冷又沉,带着一点悦耳的磁性,“领导天天在群里催业绩,抓工作态度,变着法儿的扣工资,三流企业抓纪律,这话可没说错。” “嘿,你嘴够毒的。”司机乐了,“不过咱们也就发发牢骚,说实话,咱公司的待遇还是可以的,虽然没有一金,但五险买得齐全,夏天还有两个月的高温津贴,发大财别想,过日子却是够了。” “嗯。”观昏晓推着推车出去,在巨大的滚轮动静里低声说,“不然我干这行图什么。” “你说什么?”司机没听清。 观昏晓利落地把一袋文件类邮件拖上推车:“我说,还有一分钟就正式营业了,动作快点。” “哦哦!” 九分钟后,司机清空邮车,换了小车慢慢悠悠出门,去送自己负责的片区的包裹,观昏晓则回到前台,将天窍提溜上膝盖揉搓脑袋,再瘫坐在高背沙发椅中毫无形象地舒展手脚,活像个骨质疏松的老大爷。 监控尽职尽责地记录下这一幕,几分钟后,工作群内的小领导贴出了他的照片,附上“上班不许撸猫,坐姿要端正,警告一次,再犯扣五十”的“提醒”。 “一流企业抓业绩,三流企业抓纪律,活该你司业绩差成这个狗样。” 观昏晓对着不收音的监控大声哔哔,但终究心疼钱,还是慢腾腾地调整了坐姿。 ——背靠椅子,双臂屈起搭着扶手,双腿交叠。 优雅.jpg 天窍跳上桌面,像只招财猫一样蹲坐下来,翘起来的嘴巴就没下去过。 小物流公司的前台营业员是一个相当清闲,相当寡淡,毫无发展潜力,一眼就能看得到头的职业。 收入低,胜在活儿少,虽然最近总局抽风玩命地抓没有用的纪律,但对就职者而言工作压力依旧算是低得可以忽略不计。 正好配观昏晓这种没有背景没有追求的咸鱼小年轻。 他今年二十六岁,一毕业就进了这行,父亲去世母亲出家,已经没有需要他赡养的人,老房子住着共享自行车骑着,除了付款时忘切支付方式的花呗欠款之外也没有什么还贷压力,到手五千出头的工资足够他在这个南方沿海十九线小城镇里过得很好。 从前亲近的朋友嫌他不懂就业,白瞎了一个211热门专业的好学历,总在吃饭时劝他趁年轻抓紧转行。 四年过去,如今的就业形势和生活压力狠狠给了他的朋友们一个大嘴巴子,被优化的被优化降薪裁员的降薪裁员,很多风口猪飞的高薪岗位急剧缩水,收入骤降的同时工作强度丝毫没有调整,他们终于不再提让他换工作的事了,转而开始夸他有先见之明。 观昏晓这才从不求上进的可回收青年垃圾一跃成为朋友圈找工作的神。 人生就是这样的,跟买理财一个道理,你什么都不买,收益就能超过90%的人。 观昏晓牌bb机.jpg “咦?这有只猫?”门外突然响起充满惊喜的声音,打断了观昏晓的思绪,“哎呀!还有个大帅哥!” 是谁这么有眼光?要是来寄件的高低得给她弄张内部七折券。 观昏晓掀起眼皮往外望,一个染着绿毛的时尚酷girl抱着俩箱子走进来,先把东西放在前台,然后指着天窍问:“帅哥,这猫给摸吗?” 观昏晓斜一眼天窍,它默默跳到后方的快递架上,左右甩了下尾巴。 他笑了笑,一拍扶手站起身:“容许我隆重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快递点的镇店神兽,招财之神,姓苗名天窍。可以看,不能摸。” 酷girl“啧”了一声,有点遗憾,但也没有调头离开。 “行吧。那我能跟你合个影吗?我喜欢你的长相。” “要合影还是要七折券?”观昏晓拉开抽屉。 酷girl毫不犹豫:“七折券。” 观昏晓笑了。 他真的好喜欢现在的年轻人,有一种不顾别人死活的现实的美。 寄完两个包裹,观昏晓和酷girl两个顶级e人已经聊成了异父异母的亲兄妹,还交换了联系方式。 天窍蹲在货架上旁观,全程都是猫猫震惊脸。 他们怎么这么能聊?他们怎么聊到那地方去的?他们怎么就开始扫码加好友了? 观昏晓回头看到它的表情,嘚瑟一笑:“好好看,好好学,以后多找几个小弟,多拐俩小母猫。” 天窍鼓脸歪嘴:“呜喵。” 谁要找小母猫! 观昏晓笑眯眯地坐回椅子上,像平常那样享受带薪摸鱼的快乐。 平平无奇的一天很快过去。 有天窍在,快递站的生意稍好了一些,日收寄量突破三十。 根据五毛一件的提成,观昏晓比昨天多挣了七块五。但如此巨款依然抵不过家里多了张嘴,所以观陛下今天不去御膳房,转而前往市场,打算买些肉菜回来自己做饭。 市场中人挤人,天窍乖乖坐在车筐里被观昏晓推着走,时不时被各种食材的腥气熏得皱眉,索性蜷成猫团,把脸埋在爪子里。 “猫的嗅觉灵敏,把你熏坏了吧?”观昏晓把装了娃娃菜、小葱和青椒的黑塑料袋挂在车把上,心疼地揉揉萎靡的猫猫头,“要不我将车子推到市场门口,你在那儿等我?” “唔嘛。”天窍左右甩尾巴。 虽然气味难闻,但它一刻也不想与观昏晓分开。 他们已经分开了很多次、很多年了。 “好吧,那你再忍忍。”观昏晓轻拍它的后背,温柔哄道:“我们再买块猪肋排就走。” “喵!” 片刻后,一人一猫离开市场,共享单车慢悠悠驶进花荫。紫穗槐的香气裹着风涌入他们肺部,不一会儿就将那恼人的腥味清理得干干净净。 天窍夸张地松了口气。 观昏晓被它充满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崽子反应逗乐,正要逗逗它,一抬头却见王阿姨气冲冲地从巷口出来,面上余怒未消,动作却很温和地将一袋子饮料瓶递给一位等在路边的拾荒老人。 “王阿姨,您怎么了?” 观昏晓长腿一伸停了车,从框里拿出下午喝完的橙汁瓶子递给旁边的老人家,摆摆手示意她不用道谢,随口询问道。 看见他,王阿姨富态可亲的圆脸才松弛了一些,叹气道:“家里最近闹老鼠,把我的葡萄和小番茄啃坏了好些,我怎么都抓不住,正愁呢。诶,你养猫了?会抓老鼠吗?” 闻言,观昏晓低头和天窍对视一眼,见它无辜歪头,笑着道:“它还是小猫呢,估计不太擅长。” “是,我看也是。”阿姨刚提起的气又泄了,“没事,我再自己想想办法,你上了一天班也累了,回家休息去吧。” “好,阿姨再见。” 观昏晓与她道别,骑车进巷子,心里琢磨老鼠的事,忍不住咕哝:“最近水果那么贵,我都快吃不起了。葡萄啊……我记得本地的都要三十一斤吧?那老鼠真是造了孽了。” 天窍耳朵一动,眯起眼望向前方。 王阿姨家木篱笆围成的院子里,紫色的葡萄与五颜六色的小番茄在风中摇曳生姿,藤架外的空地上挖了口水井,围绕水井长了满地蓝莓与草莓。 第5章 猫偷水果 是夜,观昏晓做了三菜一汤。 青椒炒肉、葱烧豆腐、烤猪排和清汤娃娃菜。米饭比平时多煮二两,用来喂猫喂麻雀和喂鱼。 把多余的饭分在三个碗里的时候,观昏晓咕哝:“我现在足不出户就能享受到打理动物园的快乐,可惜这副业不仅不挣钱,还得倒贴钱。” 天窍蹲在一旁,乖乖仰个脑袋看他,听到这话,耳朵微微往后偏转,心虚地从喉咙里挤出个“唔”。 “你唔个屁。”观昏晓拿筷头敲它,“走了,吃饭去。” 把猫饭放在桌上,观昏晓也不担心天窍会打翻其他的菜,径自出门喂麻雀和鱼。 几分钟后回来,他一抬眼,就见小黑猫端端正正蹲在饭碗旁边,碗里的猪排豆腐拌饭一口没动。 “怎么了?今天的饭不合你胃口?”观昏晓边走边问,等坐到自己的龙椅上,拿起筷子,才见天窍低头埋进碗里,以挖掘机掘土之姿铲了老大一口。 他笑着挠挠天窍头顶的绒毛:“原来在等我啊。” “呜喵。”天窍鼓着腮帮子含糊地叫了一声,表示肯定。 一人一猫大啖食粮二十分钟,在给猫添了三次食后,轻轻松松将整桌菜一扫而空。 第6章 天窍像是饿了几十年总算吃了顿饱饭,蹲在洗手台边舔爪子,陪观昏晓洗碗刷锅的同时,圆眼睛心满意足地眯成两条缝。 “以前我们家有个规矩,做饭的人不刷碗,所以锅碗瓢盆都是我妈洗的。她刷锅可有一手,再顽固的油污落她手里,不出五分钟就会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可惜她没来得及把这手艺传授给我就出家去了。” 食饱餍足又被暖黄灯光照得昏昏然,观昏晓不觉回忆起了往事。 但话锋一转,他又把语气里自然流露的怅然变成了玩笑:“唉,你要是人就好了,做饭本身挺有意思的,我讨厌自己做饭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懒得洗碗。” 闻言,天窍认认真真地看着观昏晓“喵”了一声。 ——会有那么一天的,很快。 “虽然听不懂你在喵什么。”观昏晓用湿漉漉的食指戳了它脑门一下,“不过你的安慰我收到了。” 今夜没有突发事件,观昏晓照旧十一点半躺到床上,空调被一盖,不到三秒就进入昏昏欲睡状态。 他把被子拉到鼻子上方,用困到黏糊的鼻音说:“天窍,关……” 话音未落,房间里伴随着“啪嗒”一声轻响落地,灯关了。 感受到两只枕头的间隙挤进来一团毛绒绒的暖源,观昏晓蹭了蹭:“真聪明。” 天窍抬头,微微上扬的猫猫嘴在他高挺的鼻骨上轻吻。 晚安。 后半夜,确认观昏晓睡熟了,天窍蹑手蹑脚地钻出被窝,小心翼翼将没关紧的窗扒拉出一条缝,挤出去再关上。 它看了眼月色,昨夜的满月边沿少了一小块,正向着下弦月变换,自己体内的妖力也如同潮汐般剧烈汹涌,但比起月圆和无月这两天特殊时期稳定了很多,可以长时间保持人形了。 唉,这恼人的旧伤起码还有半年才能痊愈,幸好它已经提前找到自己心爱的“两脚兽”了。 想着,天窍跳出围墙,四下观察一番,再跳进对门王阿姨家的院子。 几分钟后,院内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吱吱声,但半秒不到就戛然而止。 又过一些时候,几声紧促的鼠叫从院子的小番茄架上接连响起,同样是戛然而止。 不多时,天窍将五只老鼠拖到葡萄架下摆成一排,随即变回人形,冲地上无声地呸了几口,再挑拣着摘了些好水果,兜进宽大的袖子。 五只老鼠换四种水果,双赢。 …… 早上七点,阳光明媚。 观昏晓在生物钟的作用下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正按照惯例打算赖二十分钟床,忽然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划破长空,像闷雷一样在他耳边炸响: “是谁偷了老娘的水果!” 观昏晓瞬间被吓得坐起身,枕边蜷成海螺状的天窍也惊醒过来。 一人一猫面面相觑,一个狗狗祟祟一个猫猫祟祟地下床,前者刚拉开房门迈腿,就让门口堆成小山的水果吓得缩回来,硬生生给整沉默了。 葡萄、小番茄、蓝莓、草莓。 嚯,真齐全,就差把王阿姨家葡萄架下的藤椅一起搬来了。 观昏晓斜睨天窍,天窍别开头,尾巴尖向上勾起一截,轻轻摇晃,继猫眼螺后又解锁第三形态——响尾猫。 与此同时,王阿姨还在咆哮: “这次不止是老鼠!绝不止是老鼠!我看得真真的,我的小番茄藤上有好几条猫爪印!老鼠啃的痕迹也有,绝对是……卧槽!” “妈,这这……五只老鼠?” “五、五只?我瞧瞧……哎哟!谁家猫干活这么利索?都是一爪毙命,看这些老鼠的脖子碎的……诶?那我藤架上的猫爪印会不会是老鼠偷吃小番茄时被路过的猫大侠撞见,它逮老鼠时落下的?” “猫大侠……妈,我就说您应该少看武侠小说,把脑子看坏……诶诶诶!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妈!妈!!!” 王阿姨的怒吼被扫帚划破空气的呼呼声和她倒霉女儿的惨叫取代,母女二人华山论剑了好一会儿才消停。 观昏晓和天窍全程缩着脖子,哪怕知道隔这么远他们即使出声对面也听不见,却还是秉承着战时低调,以免殃及池鱼的原则,一声不敢吭。 又过几分钟,王阿姨收拾完自家的嘴欠孩子,提着应该是装了老鼠尸体的垃圾袋出门。 “我出去丢垃圾,你把家里打扫一下再去睡回笼觉!” “知道了妈。不过水果丢了不少,真的都是老鼠吃的吗?会不会那只猫也……” “人家帮咱抓了那么多老鼠,吃点水果怎么了?它就是进厨房,用冰箱里的食材开火炒个菜都合情合理。哎呀,这点小事别讨论了,你动作快点,我回来之前必须把院子打扫干净!” “明白了!您武侠小说没白看哈,真是把蜀山唐门附近的绝学——川剧变脸学得炉火纯青。” “嗯?” “我去拿簸箕!” 听完隔壁母女二人的对话,听着王阿姨哼歌离开,观昏晓与天窍齐齐松了口气。 刚才紧张的时候没觉得怎么样,现在一放松下来,腿肚子都是软的。观昏晓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抬手顺了顺天窍背上的毛。 “老鼠你抓的?” “喵。” “水果你偷的?” “……唔。” 怎么能叫偷,明明是等价交换。 天窍瘪嘴。 观昏晓戳它凹进去的嘴角:“别扁嘴了,就算你给人家抓了老鼠,不告而取依然是偷,别人主动给你的才叫报酬,明不明白?” 天窍把脸搁在他的掌心,可怜巴巴地抬眼看他。 观昏晓被它看得心软,合拢五指搓了搓猫猫头。 “这次就算了,不罚你。但下不为例。这些水果是不能还回去了,今天下班我去买点别的送给王阿姨,不说你的事,就说是看见市场里的水果不错,买多了给她分一些。你跟我一起去,表现得乖一点。” “喵!” 傍晚,观昏晓右肩扛着天窍,左手拎了一袋香蕉和一袋橙子,敲开王阿姨家的门。 一颗扎着高马尾的脑袋从门后伸出,是王阿姨的女儿王萱。 “晓哥,什么事啊?” “王萱,阿姨在家吗?” “在啊,刚做完饭……” 王萱话还没说完,葡萄架下就传来王阿姨洪亮的嗓音:“萱萱啊,谁来啦?” “阿姨,是我。” 观昏晓向王萱眨眨眼,她心领神会地拉开门,侧身让他进去。 他走向藤椅上打扇乘凉的王阿姨:“我去市场买菜,看见今天的香蕉和橙子不错,挑着挑着买多了,给您送点过来。” 王阿姨慢慢直起身,把蒲扇一放,接过他递来的袋子:“哟!这叫一点啊?加起来有两斤重了吧?橙子可不便宜,你拿回去,香蕉留下就行。” 她倒不是瞎客气,观昏晓在这儿住了几年他们就相互关照了几年,王萱小学和初中的课都是他补的,王阿姨也经常给他送饭添菜,彼此之间早就不需要无意义的客套。 她只是单纯觉得观昏晓不会过日子而已。 观昏晓笑了笑,冲天窍使个眼色,它抖抖耳朵,立刻跳到王阿姨身边,蹭了蹭她的腿。 王阿姨中年离异,除了女儿,最喜欢的事就是种水果,今早刚知道有只猫大侠替自己抓了偷吃水果的鼠贼,对猫的好感度也飙得很高,忍不住弯腰揉了揉天窍的脑袋。 见天窍成功转移她的注意力,观昏晓乘胜追击:“阿姨您就收着吧,以前过年您都是论箱给我送的砂糖橘,一斤橙子能有几个钱。” “是啊妈,你让晓哥帮我补32分的英语的时候也没见您这么客气啊。”王萱上前来助攻,笑眯眯拿走王阿姨手中的两个袋子,冲观昏晓晃了晃,“晓哥,我拿进去啦!” “去吧。”观昏晓向她竖起大拇指,“橙子切片冷镇一会儿更好吃。” “知道知道。”王萱摆摆手,“论起吃,我可比你专业多了!” 话音未落,她已经小跑进了客厅。 “这丫头!”王阿姨好气又好笑,把天窍提起来抱在臂弯间,单手抄起角落的竹筐利索开摘,“来来,小晓你帮阿姨拿一下这个筐,阿姨给你回点礼……我记得你说用小番茄做番茄炒蛋也很好吃是不是?来,先带半斤回去。” “不是阿姨,我……” 事态忽然急转一个大弯,观昏晓傻了,手忙脚乱地想要拒绝,却被阿姨一巴掌拍后背上堵了回去。 “别跟阿姨客气啊,多带点。长这么多我们娘俩也吃不完,与其便宜了老鼠和候鸟,不如给你。” “阿姨我真不用……诶诶诶!够了够了!这些够我炒一星期番茄炒蛋了!” 十几分钟后,观昏晓抱着满满当当一筐水果走出王阿姨家大门,与坐在筐顶的天窍四目相对。 “下回还偷不?”他板脸。 “喵呜~” 天窍支起身,爪子抵在观昏晓唇上,贴着他的脸使劲蹭蹭。 第7章 第6章 日常 一天无波无澜的工作结束,观昏晓没有像往常那样骑车,而是搂着天窍踱步到市场买菜,再散着步回来。 他腿长,步子迈得大,本想让天窍继续呆在自己肩头。但看他两手提满了袋子,天窍不舍得再给他增加重量,便跳下地贴着他的腿一路小跑,四只小短腿倒腾得也挺快。 “天窍,我跟你说个事儿。”走到紫穗槐花荫,观昏晓在路旁的石椅上坐下,放好袋子,顺便拍拍身边的位置,“坐。” 天窍轻巧跳上去,尾巴一甩卷住他抵着椅面的手臂,揣着爪子仰头看他,好奇地歪了下脑袋。 观昏晓用另一只手拍拍猫猫头,掏出手机,从手机壳后方摸出两张银行卡,先向他展示绿色那张:“喏,这是我的工资卡,上回让你看的0.06元巨款就是放在这里面。但我一般不在工资卡里留钱,这六分是我懒得转出去才留下的。” 天窍眨眨眼,紫琉璃般的猫瞳中掠过一丝若有所思。 观昏晓看到它眼底那人性化的神色,暗暗嘬牙花,却面不改色地继续展示第二张蓝色的卡。 “这是我平时存钱和使用的卡,活期定期都放在这里,看,这才是我的真实存款。” 说着,他调出手机银行的余额界面,分别给天窍看了活期和定期存款,加起来六万出头。 天窍盯着那两个上下并排的数字良久,脸上的思索之色更重,一双耳朵也像接收天线似的轻轻抖动。 “行了,别琢磨了。”观昏晓好笑,揉了揉它的脑壳,顺势捋了一把柔软的耳朵尖尖,“我不太喜欢存钱,也存不住,一年一万顶天了,工资虽然不多,但养活我和你够用。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吃不起饭,之前说那些都是逗你的。” 天窍鼓嘴,仰起脸拿胡须扎他。 “哎呀!生气啦!”观昏晓故意夸张地缩回手,“我们家天窍不当猫了,以后要做刺猬是不是?” “呜喵!” 天窍一甩头,伸出爪子把他的手扒拉回来,鼻尖拱了拱扎到的地方,再把头顶进他的掌心,温柔地磨蹭。 观昏晓摊开手掌,修长的五指正好它大半个身子,指腹陷进长毛,暖融融的,还有些刺挠。 他揉了会儿猫,才笑眯眯地说:“以后不用忙活了,晚上好好睡觉,就算是黑猫也不能留黑眼圈。知不知道?” 已经在他掌心摊成猫饼的天窍抬头,圆眼睛弯成月牙,摇着尾巴回了一句尾音荡漾的“喵”。 “走了,回家!” 观昏晓把天窍放到肩头,拎起袋子朝家的方向走去。阳光从背后照来,描摹他结实流畅的身形,英俊的侧脸,又在他身前打下长长的影子,融入错落的花影。 天窍端端正正蹲着,细长的尾巴环在观昏晓后颈,不自觉流露出霸道的占有欲。 它在想,其实它想养这个人,不完全是因为他吃不起饭,只是希望将他纳入自己的保护范围,也让自己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 不过,如果他不缺食物,自己再给他带吃的,会让他困扰吧?虽然他总能把困扰的事变成生活的乐趣,就像那二十只被好好养起来的麻雀,但天窍并不想成为他的困扰之一,也不要只做他的“乐趣”。 猫猫不自觉活动着尾尖,在观昏晓锁骨上下拍打蹭动。观昏晓瞥了一眼,伸手挠了挠,倒也没将那截小尾巴撇开。 天窍仍在思考,它回忆着观昏晓刚刚说的话,有一句引起了它的注意——我不太喜欢存钱,也存不住,一年一万顶天了。 所以……他其实是缺钱吗? 那它只要努力搞钱,就能以让他高兴的方式把他养起来了吧? 天窍精神一振,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想法与观昏晓说的话之间隔了一个黄河大改道,兴奋地拍动尾巴,粘了观昏晓一下巴的毛。 观昏晓默默拿下飘到嘴角的猫毛,抬手按住这只忽然亢奋起来的小东西。 “天窍,你是太饱了吗?” 天窍从思绪中抽身,不解地歪头:“喵?” 观昏晓戳它小肚子:“没饱怎么这么亢奋?是不是背着我偷吃老鼠了?” “喵呜呜!” “没有?那就是蟑螂。” “喵喵!” “哦我知道了,蜘蛛,肯定是蜘蛛。我说怎么自从你来了之后家里的蛛网都变少了,原来晚上不睡觉除了给我找吃的,还大战蜘蛛精……诶诶诶!猫总管你居然弄乱了朕的发型?” 天窍冲着自家不着四六的两脚兽的头发抡起猫猫拳,观昏晓边跑边试图躲开,却并不把它放下地去。 一人一猫打打闹闹,回到家时各自顶着个鸡窝头,恰好让出门扔垃圾的王萱撞见,那小没良心的姑娘指着她的御用补课师傅笑弯了腰,整条小巷都能听见她早七闹铃般的笑声。 深夜,前脚刚答应过观昏晓要早睡的天窍,扭脸就趁着观陛下睡成死猪溜出家门,在老地方召集自己的猫猫心腹队。 心腹队拢共三只猫,一只是口才好脑子转得快的小三花,一只是见多识广什么都能说上一点的大胖橘,还有一只是能文能武尤其擅长追踪和干架的黑狸花。 天窍蹲在傍晚与观昏晓一起坐过的长椅上,像只骄傲的狮子,一身黑毛在月光下光华流转,威仪万千。 它思索半晌,才矜持地开口:“通过我的不懈努力,我家两脚兽现在已经不愁吃喝,但新的烦恼又冒了出来——他缺钱。” 三位内阁首辅相互对视一眼,没有质疑老大的前半句话,而是尝试为它分忧解难。 小三花想了想,说:“据我所知,很多被人类视作破烂的东西其实也是可以换钱的,只不过我们是猫,不好操作。您可以把那些东西收集起来送给您的宠……家属,让他自行换成钱财。” “家属”二字让天窍嘴角微翘:“是个不错的主意,还有吗?” 胖橘气定神闲地揣爪:“人类是一个惯常丢三落四的种族,他们经常会无意间把钱遗落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我知道他们的钱长什么样,我可以发动手底下的猫帮您找。” “好,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天窍一口答应,转头看向最后一位首辅:“大黑,你有什么想法?” 黑狸花抬起后爪挠挠耳根:“老大,您知道对于人类除了钱什么东西最值钱吗?我可以针对性地帮您找。” “值钱……”天窍思忖了一下,“应当是人类存钱的器皿吧,那种长方形的薄片。” 说着,它轻挥爪子,空气中霎时浮现出观昏晓今天给它看的两张银行卡的图像,纤毫毕现。 黑狸花眯着眼看了许久,点头道:“我记下了。老大放心,在我的辖区内,不会有任何一张这个东西被漏掉!” “这是长期任务,我没叫停之前,必须一直做下去。但也不必不着急,你们慢慢做就行。”天窍在椅子上踱步,“这样吧,你们每七天向我汇总一次成果,如有变动,我会通知你们。” “是!老大!” 清亮的猫叫划破夜色,某栋房子里,那位又在深夜鏖战峡谷的高中生头皮一麻手一滑,交了个闪。 队友在麦里破口大骂,他心虚挠头。 “那什么,我家附近有猫叫秋,我被吓到了,真不是故意的。” “……兄弟们,信他的鬼话还是信我这把拿十六杀?” 高中生:“……” …… 接下来一周时间,观昏晓的生活风平浪静。 没有一早起床的固定惊吓节目,工作上业绩节节高升却也不会特别忙碌,市场的肉菜价格分别降了10%和30%,就连隔壁私房菜馆的特价菜都降到了10块,可以说处处顺心,快乐齐天。 周六上午,观昏晓搂着天窍赖了俩小时床,才从猫毛的温柔乡里抬起脸,接受阳光照耀。 他在网上订的特大号狗窝昨天晚上就到了,洗漱完毕后换了身轻便的休闲服,便在院子里叮呤咣啷地组装起来。 天窍守在旁边帮忙,给他拿些小东西。 “钉子。” “木条,那两根短的。” “垫子。” 观昏晓干活时脸上没什么表情,给人的感觉既麻利又冷酷,再复杂的东西从他手里经过,都会被简化得干净利落,让人看得懂却复刻不了。 流程基本是这样: 这是钉子,这是锤子,这是木头,用锤子把钉子钉在木头上。 好,你已经学会怎么使用它们了,现在去搓个核动力机甲吧。 观昏晓的朋友们:真的,不是我们蠢,实在是见过的人都说离谱。 现在不止人,见过他干活儿的猫也倍感离谱。 对于天窍来说,它不过是去给观昏晓拿个东西,一回头那叫个天翻地覆——框架搭起来了、木板钉好了、diy小楼梯和小阳台建成了。 不是,它转身回身的这十几秒时间里是经历了一次宇宙大爆炸吗?再利索也没这么利索的吧? 第8章 观昏晓挽起衣袖,将搭好的狗窝提到仓库边上的角落,白净修长的小臂绷起漂亮的肌肉线条。 汗珠滚过他英气的眉骨,从睫毛之间滴落,在那对弯弯的长睫上留下细碎水珠,随着他的眨眼动作洇在眼下,被他随手抹去。 天窍看得有些出神,连先前的惊讶都忘了。 “别看了猫大爷,你怎么总用这种色/眯眯的眼神盯着我?”观昏晓好笑地敲敲它脑袋,“去把你的麻雀小弟们叫出来,以后这里就是它们的新家了。” 天窍“唔”了一声,别过微红的耳朵,故作正经实则顺拐地跑进仓库,不一会儿就把二十只麻雀赶了出来。 在观昏晓手底下待了这几天,多吃少运动的麻雀们跟吹了气似的个个胖了一圈,走路都撇着外八字、四方步,神气得很。 当然,在观昏晓和天窍这两位饲主与老大面前,它们还是很低调的,缩着翅膀垂着头,直到进了新窝才“膨胀”起来。 狗窝经观昏晓简单改造过,从半封闭状改成了开放式鸟窝,木板错落搭成了螺旋向上的阶梯,左侧有宽板垫的缓坡,右侧则是疏落有致的细杆、长板和一只20厘米高的圆筒,整体看上去就像一座树屋,枝蔓横斜、天然可亲,设计感十足又毫无匠气。 观昏晓折了枝茉莉放进圆筒,绿叶白花自成树荫,犹如画龙点睛的神来一笔,麻雀们在其中振翅梳毛,闲庭信步,动静相宜,将这只鸟窝衬托得宛如艺术品。 “大功告成!” 他拍掉掌心的木屑,长出一口气,向天窍摊开手。 小花痴猫弯起“色/眯眯”的圆眼,心领神会地张大爪爪,与他击了个掌。 第7章 卡 秋日的午后阳光和煦,正值周六,观昏晓吃完饭食也不消,扑到被阳光晒得松软温暖的被褥上趴下,决定好好睡个午觉。 天窍照旧黏着他,见他没个躺相,索性跳到他的背上躺倒,贴着他的腰窝打了两个滚,用蓬松微扎的毛毛反向刺挠他。 他怕痒,瞬间弹射坐起,天窍的反应比他更快一步,率先跳开并甩着尾巴走到了他跟前。 “故意的?嗯?”观昏晓压着枕头侧躺下来,伸手勾它尾巴,半眯的双眼在阳光下呈现出琉璃般的质地,剔透澄澈,“我没刺挠你,你倒先挠起我的痒痒肉来了。等着,冬天我一定穿上最招静电的毛衣,看你怎么赖着我!” 天窍无辜地鼓了鼓嘴,凑上去抵着他的额头鼻子一顿蹭,同时喵喵叫着好像在反驳他的话,灵巧的尾巴缠住他手腕,只留个尖尖让他抓。 观昏晓被它蹭得一脸毛,笑着避开。 “诶诶……好了,别蹭……你看你这毛掉的……蒲公英先生,再蹭我要生气了,今晚你就去和你的麻雀小弟们睡一窝!” 天窍完全不搭理他色厉内荏的威胁,趁他翻身成正躺的空隙跳到他胸前,垂头亲吻他挺翘的鼻尖。 猫猫垂头看他,眼里笑意未褪,两只前爪微微张开摁在他脖颈处,随着他的颈动脉一震一震。 观昏晓好笑,揉了揉它后颈:“越看你越不像猫……算了,不管是什么,只要别是我上辈子的冤家投胎来的就行。” 谁跟你是冤家。 天窍趴下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翻了个优雅的白眼,然后摊成一张猫毯,任由他揉着自己的脑袋从头撸到尾。 观昏晓在胸口暖融融的触感里闭上眼睛,温沉的音调多了些困倦的沙哑:“我先睡会儿,醒了再陪你玩。” “miu~wu~”天窍应得抑扬顿挫。 一人一猫相拥而眠。 窗外日头正好,不热不燥。 窗下,黑狸花与大胖橘面面相觑,默默揣起爪子,以免脚趾抠地原地盖起一座江南园林。 小三花虽然也惊讶,却比它们淡定些,毕竟是靠颜值吃饭的大美猫,什么大世面没见过,虽说自家老大跟两脚兽撒娇打闹的场景是很震撼,但还不至于让它失态。 “老大正在休息,我们不好打扰,把东西放在门口就走吧。”三花轻声道,又冲两位同僚使了个眼色。 黑狸花了然点头:“嗯,大门没关,我们现在就去。记住,动作要快,更要轻。” 万一不小心吵醒老大,被它发现它们看见了它的“糗样”……那它们就可以路灯湖底二选一了。 三只猫蹑手蹑脚跳进客厅,分三次运送完三批“货物”,再轻手轻脚地离开。 一出院子,它们顿时像被狗撵似的撒丫子狂奔,一口气跑出两条街,再也看不见观昏晓家的屋顶,才慢慢停下脚步,心有余悸。 “下回……”大橘气喘吁吁,“要不还是让小弟去送吧。” 黑狸花和三花毫不犹豫地点头,瘫软在草丛里。 几个高中女生经过,指着它们笑。 “好可爱!我想过去摸摸!” “你带吃的了吗?” “啊……没有。” “没有你摸什么摸?别打扰人家晒太阳了,走吧。” “哦……” 小三花无奈一笑。 …… 这一觉睡了两个小时,神清气爽,通体舒泰。 观昏晓一边伸懒腰一边坐起身,含糊地喊了声“天窍”,回应的喵叫却在门外,清亮中带着一丝迟疑。 “怎么了?” 观昏晓下床,奇怪地走过去开门。门一开,他就被撞……不,砸进眼底的东西吓了一跳,那种猝不及防之下被当头棒喝的顿悟感,堪比猴哥脑袋上挨的菩提祖师那三记戒尺,随之而来的无语和习惯更是比猴哥三打白骨精后被唐师傅赶走的苦涩心情。 这一瞬间,他心中缓缓冒出三个大字:又来了。 观昏晓盘腿坐下,与蹲坐在三步外的天窍面对面,挡在他们中间的是一堆……很难用言语形容的杂物,分别是——银行卡、信用卡、校园卡、饭卡、酒店房卡、印着小广告的各种卡,以及一堆陈旧生锈的老硬币、光可鉴人的游戏币、浮雕艺术感十足的纪念币。 环卫工人们把祁县各个犄角旮旯都起底一遍,差不多也有这样的收获。 观昏晓微笑:“你给我找的?” 天窍歪头,一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茫然表情。 观昏晓起手就是一个轻飘飘的脑瓜崩:“你再给我装。说吧,你召集了多少小弟找了多久才掏出这么些东西?我们祁县的土地爷工作也不容易,你们搜刮祂老人家的私房钱做什么呢?” 天窍被他一敲,顺势躺下了,耍赖似的压着他手臂滚来滚去,试图将自己从这件事里撇清。 观昏晓很吃它……不是,很不吃它这套,却也没有抽回手,只摆出铁面无私包青天的严肃脸审它:“是不是你找来的?” “喵呜!”天窍同样严肃脸,理直气壮地超大声否认。 确实不是它亲自找的,这没毛病。 “你啊。”观昏晓用指尖戳它脑门,像敲电子木鱼一般,“不是和你说了我不缺钱吗?宝贝儿,我能养活自己,你说你这么大点的猫,怎么这么爱操心?” 那又不冲突,我就是想养你啊! 这样想着,天窍翻坐起身,一个飞扑越过地上那堆杂物,巴在观昏晓脸上,撞得他身体后仰,倒在地毯上。 观昏晓抬手拢住它毛茸茸的身子,拎着后颈皮提在眼前轻晃,终究没抗住它那双圆滚滚的猫儿眼的眼神洗礼,叹了口气。 “好,你说不是就不是。不过亲爱的,下次开门,我希望不要再看到这种甜蜜的小惊吓,你能答应我吗?” “……唔。” 片刻后,观昏晓将地上的杂物分门别类地放好。 小广告撇一边,银行卡、校园卡、饭卡和酒店房卡放一堆,硬币与游戏币分开,纪念币单独放。 银行卡那堆新旧不一,新的那些他打算拿到派出所放失物招领处,有些有使用期限的已经过期了,则是跟小广告一起扔掉。 硬币倒是能用,但用着不方便,观昏晓也不缺这仨瓜俩枣,决定先拿它们和游戏币一块儿当鹅卵石使,扔缸里让鱼养它们。 至于剩下的几枚纪念币…… 观昏晓斜睨窝在旁边的天窍一眼,它看上去没什么精神,耳朵蔫蔫地耷拉着,仿佛没睡醒,细看才能看出一点点不高兴的痕迹。 他无声地笑了笑,把天窍拉过来一点。 “生气了?觉得我辜负了你的心意?” 天窍枕着爪子转头看他,眼中没有气恼,而是困惑居多。 它只是不明白,自己明明是按照观昏晓的需要对他好,也考虑了他的想法,为什么他还是拒绝让自己养? 麻雀收下了不吃,水果收下了要还,这么多卡一张不取,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天窍虽然是已经化形的妖,但它长久生活的那个时代早已远去,随着千百年的漫长沉睡,对于过往经历的种种,它也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重归人世后,它为自己的自由奔忙了多年,沿途风景寥寥,唯有观昏晓曾让它略停脚步,之后又陷在与同类的抗争杀戮中,几乎没有时间好好看过这个全新的、陌生的世界。 第9章 对,它不了解这个世界,就像它不了解观昏晓的想法。 记忆里,那个给它烤麻雀的孩童,骑着自行车飞驰过林荫的少年,以及雨中撑伞走过的身影,都只是短促的重逢片段,是浮光掠影。 它好像真的不知道观昏晓在想什么,甚至不清楚他这些年独自走来都经历过什么,为何会养成现在这副性子。 天窍瞪大眼,终于发现这个极其严重的疏漏。 它不由得伸爪按住观昏晓的手腕,爪尖弹出肉垫扣进他的皮肉,激动之余,却还本能地收了力度,没有弄伤他。 在天窍莫名彷徨不安时,一只手落在头顶,轻轻抚过它的后脑和背部,温软的力道带着安抚意味。 “谢谢,你给我的东西都很好,只是我不需要,你也不需要。” 不知道为何,观昏晓突然想把面前这只小不点当成人来对待,没有敷衍地哄它,而是认真解释。 “我不缺吃穿,也不缺你和你的麻雀小弟们一口饭。你要是愿意,把你的猫猫大军带过来让我喂也行。” “我不缺钱,虽然存款不多,但需要花钱的地方更少,一年存一万,离我退休还有三十多年,到时候我就有四五十万的存款,可以快快乐乐活到死。” “倘若那时你还在,我们两个垂垂老矣的老家伙还能一起散步,一起旅游,一起逛公园。走累了,我就坐在台阶上,你趴在我的腿上,我们一起晒太阳,晒月亮,看老头老太太们跳广场舞。” “我的人生规划一直很清晰,现在多了个你,也只是往速写画旁边添一道身影。或许有很多波澜曲折在前方等着我,但它们里面一定不包含吃不起饭、没钱去乞讨、晚年睡大街这些。” “你要是真想送我什么东西,每天早晨起来给我摘朵花不比这些乱码七糟的强?我自家就种着茉莉和睡莲,外头还有两排紫穗槐,附近那小公园里四季时令花多不胜数,都不用你费心去找。” “所以……”观昏晓拈起一枚纪念币用拇指顶着往上一弹,再伸手接住,“明天可以给我折两枝茉莉吗?” 天窍怔怔地仰头望他,他那因为过分英俊而总带着几分邪气的眉眼舒展开来,一如他把自己放进未来时那样,漫不经心,又温柔认真。 它忍不住点了点头。 观昏晓眉尾微挑,很快又放下去,看着它笑了一下。 “纪念币我就收下了,至于这些卡片,有些该扔,有些要送到派出所去,找不找得到失主无所谓,反正不能让它们落进别有用心的人手里。” 说着,他拍拍裤腿,把天窍提溜到肩上。 “回来路上顺便去市场买菜。对了,你想吃什么?” “喵喵喵!” 第8章 猫猫立大功 从派出所出来已经是三点半之后的事,观昏晓擦掉掌沿蹭上的水性笔墨水,回想了一下自己登记时填写的内容,再次确认没问题,才继续迈开脚步。 周日的下午,街上有些空荡,小县城里私家车也不多,人一少就显得格外安静。 派出所外的道路宽阔笔直,路边种着两排高大的梧桐,干挺枝阔,地上落着薄薄一层树叶,有环卫工人正在清扫。 阳光穿过稀疏的枝叶洒落在地,观昏晓走在错落的光影间,天窍贴着他右腿小跑跟随,尾巴在他脚踝上缠一圈,亲昵又带着隐隐的禁锢意味,双眼微微眯起,似乎很享受与他漫步街道的时光。 转过路口,一人一猫迎面看到两间并排的银行,左边这间大门上贴着存钱送礼品的活动海报,右边这间门口站了好几人,工作人员正拿着宣传单给客户介绍今年新出的纪念币套装。 “……纪念册里的纸币都是真钱,而且是连号的,非常有收藏价值。纪念币就更不用说了,我们之前卖出的那几套现在炒到了很高的价格,新出的这套以后也不会复刻,都是绝版的,买到就是赚到,过了今天我们就停售了……” 工作人员的声音远远传来,传进观昏晓耳朵里,忽然让他心中一动。 在街边长椅上坐下,他拿出那几枚纪念币仔细瞧了瞧。 这些纪念币不知道是哪一年被遗落在边边角角的地方,沾满了泥土污渍,观昏晓之前用湿巾擦了两遍才勉强露出原本的花纹,好在没有缺角损坏,也没被腐蚀。 但他不玩这个,对纪念币的认知也只停留在小时候见过的印着两个特别行政区的一毛、五毛硬币上,自然看不出个名堂。 所幸手机上有个应用叫浏览器,这个应有还有个功能——拍照识物。 观昏晓兴冲冲地拍下纪念币照片,挨个搜索。 前几枚倒没什么稀奇的,都是景区特供版,有点收藏价值但不多,市价基本在两三位数以内。 观昏晓并不介意,美滋滋地搓了把猫猫头:“叫你招财猫还真给我招上财了,这几枚纪念币起码值两天饭钱,我一会儿就挂到二手平台上。” 说着,他顺手拍下最后一枚纪念币的照片,点击搜索。 天窍巴在他腿上,懒懒地仰着脑袋让他摸。 钱多钱少它没什么概念,观昏晓高兴就好。 它正想着,下一秒就听见观昏晓来了句字正腔圆的“卧槽”。 天窍竖起耳朵,抬头看向观昏晓,就见他瞪大双眼,满脸惊愕,活像在恐龙博物馆里看见霸王龙化石原地复活,攥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 他宛如一位刚过完九十大寿的行将朽木的老人家,颤巍巍地将最后那枚纪念币捧到眼前,照着搜索结果中的图片一根花纹一根花纹地对。 天窍不明所以,支起身把两只前爪搭在他小臂上,伸长了脖子往屏幕上看。 只见搜索页第一条的词条下排出三张照片,第一张是纪念币正面图样,一枝梅花浮雕。第二张是背面,一圈少数民族文字围着一个繁复的徽记。第三张是某二手平台的截图——已自费更改搜索词条,高价求购该枚纪念币,底价十万,开价随意,上不封顶。 天窍瞬间瞪圆了眼睛,把眼尾两条飞挑的眼线都扽直了。 它好歹在人间呆了这些年,虽然几乎不入世,对钱没有概念,但十万这个数字即使套到它熟悉的计费单位上也依旧惊人。 这样一枚金属圆片居然价值十万?! 猫猫战术后仰:人类心,海底针.jpg 天窍诧异,观昏晓比它更诧异,狠狠掐自己大腿一把确定不是在做梦后,疼得直嘬牙花。 他小心翼翼地将纪念币收进口袋,然后捧起天窍用力亲了一口:“小财神猫,我错了,你带给我的不是甜蜜的惊吓,而是从天而降的金饼!” 这可是一枚底价十万的纪念币!他全部身家加起来都没有十万,天窍居然随随便便铲个土就给他铲出来了!? 有些事情确实是选择比努力重要,不信不行啊。 观昏晓这边为了十万块感慨万千,天窍则是被他亲懵了,黑亮的毛发下隐隐透出些红色,反折到脑后的耳廓内红得好像要滴出血来,眼神却是不躲不闪地盯着他,搭在他锁骨处的爪子蠢蠢欲动。 他亲了我……他是不是心里有我? 天窍浑身发烫,脑袋晕晕乎乎的,思绪不知怎么拐到了普信的南墙上,差点一头把墙撞裂。 好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来得快去得更快,观昏晓的视线一挪开,天窍就如梦初醒似的回神,抖抖胡须,默默把脸埋进他的胸肌蹭了蹭。 在自己变回人身之前,与观昏晓的所有亲昵接触都不做数,一切感情升温之类的感觉都是错觉,假的,它还是贴贴真实的胸肌清醒一下,静候时机吧。 对于它的想法,观昏晓一无所知,大爷似的往椅背上一靠,哼着小曲儿摸到截图里显示的二手平台,一搜纪念币,这位财大气粗的老哥的求购页面就跳了出来。 标题也很醒目——重金求子!你问什么子?当然是千禧年央行发行的时代系列纪念币“古貌今姿”! 这哥们一看就是学新闻学的。 观昏晓点进页面,100万浏览量、58万收藏和12万评论扑面而来,险些闪瞎他的眼睛。 页面的发布人有钱有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截图上的10万底价提到了15万,而且几乎每条评论都回复,页面详情最底下还有一句ps:今天是我求购纪念币失败的301天。 毅力感人,财力惊人。 观昏晓突然感觉兜里的纪念币变得沉甸甸的,为了避免出现给人家希望又让他失望的情况,观昏晓重新切回搜索页,照着词条里的纪念币正反图片和防伪标识反复核对了好几遍,确认无误后才联系发布人。 观黑白:你好,出物。 死人微活:你有我主页要的纪念币?!那可是二十多年前的老古董,你确定有?!不是拿假货涮我玩?! 看着那六个仿佛要扎穿屏幕砸自己脸上的标点符号,观昏晓不禁有些同情这位土豪收藏家。 他以前估计没少被高仿假货糊脸,字里行间满满都是心有余悸的味道。 第10章 观黑白:东西在我这里,有点旧,我拍给你看。 死人微活:好好好!旧点没事,破损也没关系,这些都能靠钱解决,保真就行! 看到对面的回复,观昏晓索性录了段视频发过去,不加滤镜,全方位展示纪念币的状态。 隔了几十秒,那边再度回复:状态是差了点,你捡到的吧? 观黑白:我家猫带回来的。保真吗? 死人微活:我收纪念币的能卖你生瓜…… 死人微活撤回一条消息。 死人微活:打错字了打错字了。 死人微活:是真货,作为防伪标识的梅花瓣里的露珠还在,那是特殊工艺,伪造起来很麻烦。 观黑白:行。我这做的算无本买卖,价格就按原本的来吧,10万,你看怎么样? 死人微活:??? 死人微活:兄弟敞亮! 观黑白:那我开个出物页面,你先付你5万块定金,剩下的5万收到货再给。 观黑白:记得填真实地址,我明天寄给你。 死人微活:这样太麻烦了,也不安全,我们面交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约个时间地点,我都可以。 天窍伸个脑袋看观昏晓和买家聊天,看到这里,眉头的位置向上挑了挑——山匪口吻。 观昏晓挠挠它头顶细软的绒毛,快速打字:我在南水城祁县,这周末来不及了,下周六中午十一点,我们在悬瀑街的咖啡厅交货可以吗? 土豪哥一口答应。 观昏晓开了定金页,几分钟后,对方迅速完成拍下付款收货评价一条龙服务,还发了张金毛微笑表情包。 观昏晓笑了笑,关掉手机,仰头懒洋洋地晒太阳,拖长了尾音感慨道:“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再来几笔这样的天降横财,我就可以原地退休,躺平养老了……” 天窍听见这话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见他猛地坐直身,一把将自己捞到腿上肚皮朝天地摊平,捏着它两只前爪一本正经道:“我刚刚说着玩的,你可别再带着小弟们去薅土地公祂老人家的私房钱,听到没有?” 说着,他点点天窍的鼻子,天窍习惯性伸出舌头舔鼻尖,舌尖卷过他指腹的瞬间僵了一下。 “喵、喵呜——”天窍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庞,结结巴巴又认真地应下。 “乖。”观昏晓满意一笑,“走了,我们去买菜。” 天窍跟在他脚边,昂首挺胸地迈开四方步,每一步都走出了王霸之气——假如没有顺拐的话。 不远处,一名年轻帅气,气质清爽的大学生举起手机,连按三下快门,拍下观昏晓与天窍的侧影。 他勾起嘴角,将照片转发给猫在另一侧守株待兔的同事,嘴里哼着观昏晓同款老年人小调,发过去两句话: 林摹丑:请看凶残大妖与他的小白脸炸街图。 林摹丑:大妖还顺拐了。 隔壁街,男人接过小吃摊主递来的臭豆腐,道了声谢,转身走出树荫。 他叉起一块臭豆腐送入口中,优雅得仿佛用刀叉在吃七分熟的高档牛排。日光穿过细碎的刘海,照进他文雅秀气的眉眼,黑白分明的眼眸犹如静水深泉,古井无波。 直到他看见那两条消息。 “咳、咳咳……” 听到不远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小吃摊主边摊面饼边抬头望去,见那位还没走远的客人咳得脸颊通红的样子,无奈摇头。 “你看,我就说不该点变态辣。” 作者有话要说: 从明天起更新时间调整到早上九点[菜狗] 第9章 日常 是夜,天窍没有出门,也没有召集猫猫队干大活,而是蹲在枕边静静凝视观昏晓的背影,思索着近日发生的事。 主要是思考自己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达成“养好心爱的两脚兽”这一宏愿。 它心里略略有几分惆怅——你到底想要什么,而我又能给你什么呢? 不在观昏晓的注视下,天窍恢复本性。眼尾的灰白色绒毛与半闭的眼皮形成夹角,衬着它淡漠的神色,犹如剑鞘中泻出的一线寒光,泛滥起见血封喉的凛冽。 不再装乖卖萌,不对任何人言听计从的它褪去刻意伪饰的狡黠灵巧,流露出冷硬的底色。 蓦的,熟睡中的观昏晓突然翻了个身,半埋在被子里的脸脸正对着它的方向,眼睫微抖,好像随时可能掀开。 天窍一愣,忙不迭地调整表情,可当它换回平日的温和神态时,观昏晓却并没有睁眼,只是含糊地咕哝了一句:“天窍,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又要出去挖土吗……” “……” 天窍弯了弯嘴角,这个笑容是真心的。 算了,难题留到明天再思考吧,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陪他睡个好觉。 这样想着,天窍矮身钻到观昏晓的臂弯间,挤进他与被子之间的空隙,探个脑袋抖抖毛,下巴垫在他的手上。 “晚安。” 次日一早,观昏晓比平时早醒了半个小时,迷迷糊糊间感觉胸口发烫,随手拍了两下,拍出两声带着颤音的猫叫。 天窍钻出被窝,用嘴唇碰了碰他高挺的鼻梁,胡须柔柔扫过他的鬓角,蹭出些微痒意。 观昏晓还没睁眼,心情就莫名雀跃,隐约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他跟扒在自己脸上的猫道了声早,并未像平常那样赖床,而是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下床,手指没进乱糟糟的头发耙几下,随意地拉开房门—— 门口地板上放着一枝茉莉,翠叶雪花,犹沾晨露,在秋日微凉的空气里安静散发着清冽微涩的浓香。 观昏晓扬起好看的薄唇,弯腰拾起花枝走出客厅,拿出鸟窝里立着的凋谢了大半的紫穗槐,将茉莉插/进去。 天光乍泄,麻雀们在原木色的阶梯间跳跃玩耍,梳毛磨喙,闻见茉莉花的香味好奇地凑过去,正要啄一口花,就被跟出来的天窍一记眼刀逼退,昂首挺胸地装松弛。 观昏晓伸了个懒腰,一回头刚好瞧见这幕,懒散地笑道:“别吓唬它们,我给你找个对手。你去水缸里帮我摘朵睡莲吧,那条霸王鱼霸占我的睡莲很久了,谁碰甩谁一身水,猫和鱼是天敌,让我看看你能不能压得过它。” 缸中那尾锦鲤是某个损友前年送他的生日礼物,此鱼性格凶悍,霸道自我,绝不与其他鱼同养,来一条斗死一条,上辈子应该是一枚没能等到被渔民捞上岸的鱼雷。 它做鱼,主打一个随心所欲。住在水缸里,说明水缸是它的,除了换水谁也不让碰。睡莲长在它的水缸内,同理可得睡莲也是它的,看可以,摸不行,摘更不行,谁来泼谁。 观昏晓经常认为自己活得还没它坦荡自在,每每被工作上的烦恼惹急眼了,就开始许愿下辈子也要当它那样的鱼,守一片水塘种几朵荷花,再来个像他自己这样大方又宽容的饲养者,任劳任怨,任打任骂,简直快乐齐天。 想到这儿,观昏晓有天大的气也顺了。 “喵呜!”看我的! 天窍不知道这些,却被观昏晓的话激起了斗志,几百岁的大妖冲冠一怒为蓝颜,对手是一条蠢锦鲤,这要是传出去,以后同僚聚餐它只能和狗坐一桌。 但猫大侠显然不在意这些,它跳上水缸的边缘,四爪牢牢立在狭窄的缸沿上,尾巴低低垂下,只勾起一截尾尖轻轻摇摆。 缸里荷叶圆圆,浸水后色泽深绿,将缸壁与水也映成相近的颜色。 躯干雪白,头与尾巴均匀分布着红色斑痕的锦鲤在荷叶下悠游自得,时不时探出水面看一眼,再沉进去,绕着睡莲的枝茎慢慢打转。 它不怕天窍,甚至没拿正眼看它,仿佛一个历经沧桑的老者,气定神闲且蔑视一切。 观昏晓种的睡莲一般在早晨六到八点开花,此时接近八点,花开正盛,天窍试探性伸出爪子触碰其中一朵,但还没碰到花瓣,锦鲤就像闪电似的从水下冲出,尾巴扬起水花的同时一口咬向天窍的前爪。 天窍猛然缩手,踏着水缸边沿快速跑出半圈,让它咬了个空,也泼了个空,只能不甘地落回水中。 鱼师傅的传统手艺遗憾失灵,还没来得及使出planb,就被猫大爷抓住时机,抢先出手,一爪子拍在它头顶,用巧劲儿将它抽得跟陀螺似的滚了几圈,在水面上翻起肚皮,鱼鳞也被刮下来几片。 天窍甩甩爪子,漫不经心地舔舐爪垫间弹出的爪尖,如同刺客杀完人坐在满月下的屋顶上擦刀。 锦鲤被打傻了,愣愣看着它舔完爪子,当着自己的面摘下一朵睡莲,叼在口中,再大摇大摆地离去。 鱼师傅:???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身强体壮的小年轻居然来偷袭我这个八十岁的老前辈!还抢我的花! 这世上是没有天理,没有王法了吗?! 锦鲤气得追着尾巴转了好几圈,疯狂撩水拍叶,无能狂怒。 全程围观的观昏晓乐得见牙不见眼,展开手臂抱住扑上来的天窍,接过睡莲夸它真棒,再冲锦鲤嘚瑟地挑挑眉,咧出一口白牙。 第11章 “该!现在知道你那三脚……咳,三脚鱼功夫不上台面了吧?这就叫恶鱼自有恶猫磨,下回你再撩水泼我,我就让天窍帮你美甲——你问什么甲?嗯哼,鳞甲也是甲。” 恶猫天窍转了转耳朵,在锦鲤跳出水面朝观昏晓吐水时眼睛一眯,缓缓捏紧了火/药包那么大的拳头。 “……” 锦鲤沉默地落回水里,发出“扑通”一声。 …… 一周时间眨眼过去,周五晚上,观昏晓刚洗完澡出来就听见手机响了,捞过来一看,是土豪哥提醒他别忘了明天交货的消息。 他回了个“ok”,坐在床边擦头发。擦着擦着忽然觉得少了点什么,四下查看一番后明白过来,哦,少了一只黏人的猫。 吃过晚饭后天窍就不见猫影,现在都两个小时了,猫呢? 观昏晓虽然不认为天窍会遇到危险,却还是忍不住担心,起身找出门去。 “天窍……天窍?” 彼时,天窍蹲坐在院门外,与手底下三大护法金刚商讨夜晚捕猎的事。它一直记着观昏晓不喜欢自己半夜出门,就先否了黑狸花后半夜逮老鼠的提议。 “抓老鼠可以,换个时间。”它下颌微抬,神色庄严如莲花台上的佛像,“十二点后我必须留在家里,我不在,我家两脚兽睡不安稳。” 话音刚落,它就听见观昏晓喊它名字的声音,嘴角微微上扬:“看,才一会儿见不到我他就着急了。” 说着,它抬爪将门推开一条缝,冲观昏晓软软喵了两声。 观昏晓看见门外伸进来的圆圆猫头,松了口气,边走边说:“原来你在……嗯?陛下这是在跟臣子奏对呢?” 门口三只探头探脑的田园猫让他停下了脚步,迎着三双满是好奇的大眼睛,再看一脸宠溺的天窍,他突然有种自己是在天子议事期间闯入搅扰的妖妃的既视感,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 “妖妃”弯腰戳了下猫陛下的脑门,睡衣松垮的领口微垂,露出一截精巧的锁骨,晚风隐隐吹来他身上竹松沐浴露的清香。 “别在门口,让它们进来吧。不用管我,聊你们的。” “喵呜呜——” 天窍目送观昏晓走回房间,转身的刹那敛起笑意,矜傲地点点下巴,率先迈向茉莉花荫底趴下。 护法金刚们瞬间回归内阁重臣的定位,互相对视一眼,轻手慢脚地跟了上去。 “除了老鼠,南边的公园里有不少新来的鸟群,捕猎时间的早晚无所谓,重要的是我们能不能抓些别的猎物换换口味?”大胖橘继续之前的话题,矜持地抹了抹嘴。 “可以,但数量要控制在二十只以内。”天窍道,“有些候鸟上头有人,本身族群数量也稀少,管得很严。不想被抓去阉掉的话,你们注意把握分寸。” 黑狸花和大橘闻言下腹一紧,默默将身前并拢的爪子并得更紧。 小三花笑了笑,刚要说话,就看到才进去不久的观昏晓拎着三个盘子走出客厅,在台阶下一字摆开,里面放着煎过的火腿和鸡胸肉,拌了点米饭,油香四溢。 “你们继续,聊完吃两口再走。” 观昏晓笑眯眯地摆摆手,转身又回了房间。 三花妹妹目不转睛地打量那三盘食物良久,矜持地舔了舔爪子:“老大,不如我们明晚再开始捕猎吧,不能辜负了嫂子的心意。” “对对对!三花说得对!”黑狸花和大胖橘用力点头。 要不是天窍积威甚重,一个打它们百个都绰绰有余,它们这会儿已经扑上去化身铲车开始铲饭了。 “……你们吃饱了,你们的小弟还饿着呢。”天窍努力板着脸,却仍然压制不住眼底那因为“嫂子”二字而洋溢的高兴,“算了,今晚我不出面,你们吃饱后带着其他猫狩猎,按照老规矩所得平分,偷懒的减半。明晚再正式实行新的狩猎计划。” “好耶!” “谢谢老大!” 房间里,观昏晓听见院中抑扬顿挫各有风格的猫叫,不禁笑了一下。 他之前想的没错,天窍果然不是只普通的流浪猫。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呀![撒花] 第10章 煤球 周六,十一点,悬瀑街咖啡厅。 祁县风俗偏传统,喝茶的多,喝咖啡的少,喜欢后一种饮料的多是年轻人,但他们更喜欢便宜方便的外卖或速溶咖啡,因而咖啡厅里人很少,寥寥几个还是来吃午饭的附近的加班族。 靠窗位置坐了个眉目清俊的少年,衣着打扮看似随意,其实精细到了每根头发丝翘起的弧度。 他戴着一只蓝牙耳机打电话,修长的手指轻叩着玻璃桌面,百无聊赖地听对面的人唠叨,半天才回一句。 几分钟后,他不耐地翻了个白眼,转头对着落地窗整理发型。 街对面一道身影忽然闯进他的视野,他眼神一凝,按着耳机道:“别说了别说了,他们过来了。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匆匆说完,少年不等那边回答就挂断了电话。 与此同时,观昏晓推开咖啡厅的门走了进来,门板碰到风铃撞出叮铃当啷的响声,仿佛在为他的出场造势。 少年抬手唤他:“请问是观黑白吗?” 观昏晓循声望去:“死人微活?” 这四个字一出口,正在吃饭的加班人呛了一下,磨咖啡粉的服务员也是手一抖,表情一言难尽。 唯独那少年仿佛完全没感到不对劲,笑嘻嘻地答应:“是我是我!我的本名叫司巍藿。” 观昏晓一乐,就冲这个化用真名取网名的起名逻辑,他们一定能合得来。 他走到司巍藿对面坐下,拿出包在布袋里的纪念币:“我是观昏晓,喏,你要的东西,验验货吧。” “爽快!” 司巍藿冲他竖起大拇指,也不矫情,倒出纪念币仔仔细细查看许久,抚着胸口长舒一口气:“没错!就是这个!我找了它快一年!可算找到了!” 见他那么激动,观昏晓好奇地问:“这套纪念币收藏价值很高吗?我查过,整套纪念币最初的售价不到五百元,好像也没见有谁炒过它。” “单论收藏价值肯定达不到单枚十万那么高,但全套缺一就不一样了。”司巍藿晃了晃食指,“而且我买它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我妈。” 司巍藿出身于富裕家庭,父母都是颇有名气的大商人,一个搞食品,一个搞高精尖设备,前几年赶上国企收编搭了快车,生意都做到海外十几国去了,用富得流油形容绝不为过,搁古代那也是圣眷正浓的顶级皇商。 人一有钱,某些爱好自然而然就会冒出头,司巍藿的父母也不例外。夫妇俩一个爱上了瓷器收藏,一个致力于集齐建国以来央行发行的所有纪念币,“古貌今姿”就是后者全图鉴路上的最后一块拦路石。 偏生这套纪念币当年就出得少,买的人不是已经作古把东西弄丢了,就是她的同好不愿意出物。母子二人兜兜转转找了一圈,好不容易以散买的方式集齐了绝大部分,唯独那枚刻着少数民族文字的硬币怎么都找不着,可把两人愁坏了。 司巍藿跟观昏晓大吐苦水:“你知道这套纪念币当年一共发行了多少吗?十套!整整十套!我听到这个庞大的数字时好悬没厥过去,我说我滴娘啊,您可真有眼光,那齐白石的《虾》都不止画一幅呢,天底下最难找的一枚钢镚怎么就让您撞上了呢?诶,你猜怎么着?” 这人说话比春晚小品可乐,观昏晓忍着笑捧哏:“怎么着?” 司巍藿两手一摊:“她老人家,一个身家上亿的成功女士,踩着八厘米的恨天高撵了我三条街,武器还是一把掉毛的扫帚。” 观昏晓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两人正闲聊着,服务员憋着笑把咖啡端了上来,回去的时候还捂着嘴,差点连托盘都忘了拿。 观昏晓不爱咖啡,但啜了一口后发现味道还可以,不苦不甜,入口丝滑,又一口气喝了半杯。 再看对面,土豪哥已经牛饮完一整杯喊服务员续水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老北平茶馆。 两人又聊了两杯咖啡的功夫,司巍藿把钱付了币拿了,一看时间差不多十二点,大手一挥说道:“走吧,吃饭去,我请客,你想吃什么都行。” “不用不用,我不喜欢下馆子,外面的饭再好吃也没有自己炒的有锅气。”观昏晓钱收得爽快,拒绝也爽快,仿佛收养天窍前把苍蝇馆吃成御膳房的不是他一样,“你自便吧,我们有机会再聊。” 司巍藿笑眯眯看了他几秒,那几秒令他心生怪异,但没等他想明白,土豪哥就露出了财大气粗的笑容:“行,有机会再聊。你生日哪天?我给你送辆代步车,就当是对你帮了我这么大忙的额外感谢。” 观昏晓:“……?” 谁说这纪念币不好?这纪念币可太好了! 观昏晓十分感动,然而还是婉拒了。 第12章 两人从咖啡厅出来时,躺在门边花坛边沿懒懒舔毛的天窍一骨碌爬了起来,抖抖耳朵跳下地去,跑向观昏晓。 见到它,司巍藿下意识止住脚步,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观昏晓并未察觉,迎上前接住飞扑过来的小黑猫,顺手在它背上胡噜两下。 “让你等久了,抱歉。”他笑道,“下次带你出门跟人见面,我会记得找个能让宠物进的地方。” 天窍仰头蹭蹭他的下巴:“喵……” 这一声尾音绵长的猫叫令司巍藿浑身过电似的打了个寒颤,再瞅观昏晓,他倒很是受用,微笑着拈掉脸上的猫毛,即使被那调皮的猫再蹭回去也不生气,只轻轻拍了拍它的脑门。 调皮……噫! 再多看一眼就要折寿,司巍藿挡了下眼睛,清清嗓子说:“那什么,没事我就先走了,有空再聊。” 观昏晓抱着天窍转身:“嗯,再见。” “再……”司巍藿刚扬起嘴角,冷不丁就对上了天窍的视线,它眼底的似笑非笑莫名带有一种瘆人感,令他笑意发僵,“……见。” 观昏晓将这一人一猫的互动看在眼里,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尾,却什么都没问,也没说。 …… 悬瀑街是祁县最热闹的步行街,两三百米长的道路两侧店铺林集,餐馆、超市、五金店、各种专卖店等杂糅在一起,中间夹杂着一两栋民房,结构混乱,又意外的给人高低错落的美感。 观昏晓是个懒人,能网购就绝不逛实体店,很少来这一带。 今天正好有机会,他领着天窍从街头逛到街尾,即将走出路口的时候,在转角处发现了一家宠物用品店,旁边还倚着一间宠物医院。 观昏晓忽然想起天窍还没打过疫苗,停下步子,低头看向脚边的猫。 它悠闲地勾着尾巴,小小一只却神气十足,阳光洒在身上,照得它浑身毛发蓬松微炸,日光流转过油黑发亮的绒毛末端,衬得它像一株发光的黑色蒲公英,琉璃般的眼珠色泽褪淡,平静注视着身前的一切,从容且淡定。 是物似主人形的缘故吗?观昏晓总觉得天窍某些时候流露的气质与自己很像。 “喵?” 察觉他的目光,天窍不解地仰脸望了过去,眨眨眼,眼尾飞翘的“眼线”将一双圆眼勾勒得慧黠灵性,让他恍惚以为自己在与人——与同龄甚至略微年长的人对视。 观昏晓向来感觉至上,不会忽略任何一闪而逝的灵光,于是蹲下/身搔搔天窍的下巴,笑眯眯道:“天窍,来都来了,要不我们进去把之前没打的疫苗补上?” 猝不及防下听到这话,天窍的耳朵像兔子似的竖起,身体微微后仰,双目圆瞪,呈现出一种条件反射的排斥与警惕。 “我想想啊……国内的猫疫苗一般有猫杯状病毒、猫孢疹病毒、猫瘟、狂犬病疫苗几种,我们先……诶,你跑什么?” 观昏晓话还没说完,天窍便毫不犹豫地扭头飞跑,跑路速度起步三十迈,几乎化成一道黑色的闪电,肉眼只能捕捉到它冲刺瞬间的残影,再一眨眼,它就已经跑得不见踪影。 观昏晓愣了愣,回过神来后不由得笑了一声,也不急着找猫,双手插兜,慢悠悠地往前踱步。 没过几秒,前方拐弯处冒出一颗猫头,天窍皱着眉看他,嘴巴微鼓,胡子都是歪的,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苦恼。 观昏晓溜达过去,与它对视片刻,散漫又痞气地一笑:“不想打疫苗?” 天窍摇头摇出了残影。 “行,不打就不打。”观昏晓将它提溜到肩上,顺手弹它耳朵,压低了声音:“我再说一遍,建国之后不许成精,咱们在外面的时候悠着点,嗯?” 天窍偏头望进他的眼睛,形状姣好的眼皮半遮着深静无波的眼波,那里除了笑意更别有深意,不止是开玩笑。 ——可我明明是建国前成的精。 在心里咕哝一句,天窍弯起眼,可可爱爱地蹭了蹭他的脸颊。 “喵喵喵!” 听出它叫声的答应意味,观昏晓用力揉它脑袋:“真乖。” 一人一猫黏黏糊糊地继续往家走,进入那片熟悉的紫穗槐荫时,看见了常到巷子里收瓶瓶罐罐的那位拾荒老人。 这次她没背那只仿佛能装下整个世界的绿色编织袋,手里也没提其他杂物,只拿着一块虾饼,坐在树荫底下的长椅上,自己吃面饼,挑出里面的虾喂给身边的猫。 那是一只玳瑁,养得很好,干干净净毛发顺滑,坐姿端正又优雅,习惯性地微抬下巴,显得很是矜傲。 玳瑁性格多温柔,这只却是个意外,看什么都一脸冷漠,唯独在看向老人时会温和一些。 老人喂它吃虾,它会用肉垫轻轻地推回去,爪子也好好收着,实在拗不过了才会低头接过,然后蹭蹭老人手指表示感谢,嚼虾都嚼得矜贵万分。 阳光穿过树荫,打下半明半暗的光影,将她们勾勒得如同油画。 观昏晓指着玳瑁:“大家闺秀。” 又扭头与天窍对视:“煤球。” “……唔喵!” 第11章 出门 “奶奶,来,这些瓶子给你。” 旁边屋子里跑出一个高中生,右耳戴着耳机,一手手机一手塑料袋,袋里装着十几个饮料瓶,手机屏幕上的游戏角色停在战圈旁,底下的队友问候三秒一刷新。 “谢谢孩子,要不要吃虾饼?奶奶多买了几个。”老人家拉着少年的手,树皮般枯皱的脸露出和蔼的笑容。 高中生将瓶子放下,看一眼老人递过来的虾饼,挑出最小的一个一口包下,含含糊糊地笑道:“谢谢奶奶,好吃!您坐吧,我回屋去了。” “好,好。”老人连连点头,慢慢松开了手。 观昏晓从巷口走出来,见状,也把手里的几个饮料瓶塞进那只塑料袋,扶着老人坐下。 他们算半个熟人,老人也不同他客气,笑吟吟地抚着玳瑁的脑袋,好奇地看向趴在他肩头的天窍:“小晓,你也养猫啦?以前不是说自己都难养,懒得照顾这样的小东西吗?” “缘分到了,没办法。”观昏晓耸肩,垂眼与玳瑁对视,“婆婆,它好像不是你之前养的那只猫?” 天窍循着他的话语看去,在同玳瑁对上眼神的刹那,它愣了愣,眯起眼若有所思。 老人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眼底涌出怀念:“它不是,它是秋霜的孩子。我们家秋霜生了三只,最后只活了它一个。” 老人家叫李秋月,住在离这里不远的老旧安居房,中年丧夫,老年丧女,又是远嫁而来,亲戚朋友都不在身边,只能以拾荒和邻居接济为生,日子过得清苦。 秋霜是她女儿生前养的一只玳瑁,女儿去世后一直被她带在身边,与她相依为命。 观昏晓见过它几次,是很通人性的一只猫。它年纪不大,但身体不好,平时喜欢趴在门口晒太阳,直到老太太回家才会挪一挪腿,陪她慢慢走回屋子。 他没有问秋霜是怎么走的,只看着那只小玳瑁说:“它长得很像她妈妈。” “嗯。”老太太点头,眼角浮起细密的笑纹,“今天是它生日,我陪它出来逛逛,顺带让它认一认路。小晓啊,以后我要是不在了,你替我关照点它。” 观昏晓认真应下:“我会的婆婆,你放心。” 两人略坐了坐,李婆婆便起身离开。 她躬着腰提着塑料袋,一步一步走向阳光倾泻的地方。小玳瑁跟在她身侧,两道影子一长一短地依偎在她们脚边,慢慢就走得看不见了。 观昏晓感慨道:“我老了大抵也是这副模样,就是不知道那时你还在不在。唉,还是得趁年轻抓紧攒钱,不然老了该养不起你了。” 说着,他点点天窍的鼻子,大步迈向家的方向。 观昏晓无意间的一句话却说进了天窍心里,它思考了大半天,当晚彻夜无眠,直到天蒙蒙亮,它趴在枕边,看着浅淡的日光将观昏晓的侧脸勾勒出一层绒绒毛边,突然福至心灵,茅塞顿开。 爱人如养花,最重要的是用心。 天窍想,它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方式养这个人了。 “天窍……天窍?” 一早醒来,观昏晓枕边空无一猫——天窍不见了,门口一簇沾着露水的野花显示它刚离开不久。 他在家里转了两圈,把仓库和鸟窝翻了两遍,连鱼缸底下都找过了,除了收获锦鲤的一记甩尾溅浪绝招,一根猫毛都没看见。 眼看就快要迟到,观昏晓只能拜托王阿姨帮自己看着点,要是见到天窍回家就给他打个电话,说完就着急忙慌地赶去上班了,共享单车的脚蹬子差点没给他蹬成风火轮。 今天是网点月终盘点的时间,观昏晓有不少报表要对,仓库中积压的包裹也要全部处理掉,该清退的清退,能派送的派送,已经损坏并赔付过的便就地销毁,算下来琐事一堆。 第13章 他忙起来就忘了天窍的事,一上午没歇过,连口水都没时间喝。 好不容易弄完所有事情,他打开手机一看——下午两点二十,王阿姨没打电话。 他无奈地擦了把汗水:“这个天窍,等它回来我要跟它立立规矩,下次出远门必须报备,偷偷走也得给我留个纸条……嗯,摁猫爪印那种。” 观昏晓正咕哝着,门外忽然飘来一阵臭豆腐的芬芳,咸鲜油香混着冲鼻的油泼辣子味,一下盖过他刚喷不久的空气清新剂。 一个瘦瘦高高,容貌秀气的青年端着装有臭豆腐的纸碗走到前台,黑白分明的眼睛扫视四周,看见观昏晓后微微一笑。 “你好,我来寄东西。” 说着,他用竹签叉起一块臭豆腐放入口中。 观昏晓看了看他除了臭豆腐就啥也没提的手,开玩笑道:“你要寄什么?这碗臭豆腐吗?” 青年轻笑,优雅地蹭掉嘴角的干辣椒,反手从身后一抓,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只木盒。 木盒不大,方方正正还刷了红漆,挂着个黄铜仿古锁,隐隐散发出醇厚的木香,冲淡臭豆腐那霸道的香味。 观昏晓还来不及惊讶,就被这股略显熟悉的味道带进久远的回忆。 印象里母亲身上也有这样的气味,不是香水,不是熏香,而是在老书堆积的旧木屋里待得久了,自然沾染到的气息。 只是母亲沾到的那种味道很“旧”,而木盒上的香气却令他觉得很“新”。 观昏晓迟疑了一下:“先生,麻烦你把盒子打开,我需要检查里面有没有放着违禁物品。” “好。这是规定,我理解。” 青年自说自话地给自己解释一句,放下纸碗,将竹签干净的那头扎进锁孔,一勾一翘,那只看着十分严密的古锁便“咔哒”一声分开。 观昏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拿下锁头,掀开盖子,露出叠放在其中的绢帛。 绢帛洁白,边沿稍稍泛着焦黑,有一角被烧卷了,外翻的位置画着一截竹节。 “这个要展开吗?”青年问。 “如果方便的话。” 青年不置可否,却把木盒搁在桌面上,拈起绢帛两角轻轻抖开,展露出帛画全貌。 观昏晓不了解古玩,却在看见帛画的瞬间隐隐猜到这可能是件古物。 画中有几杆萧疏墨竹,两三点山石,却营造出压抑肃杀的氛围,仿佛风雨欲来时躺在没有遮蔽的高处看阴云密布的天空,给人一种喘不上气来的恐惧感。 观昏晓脱口而出:“这是古董吧?” “是也不是。”青年将画放好,重新上锁,“画是古董,那张绢帛不是。” 这个形容略显古怪,观昏晓忖了忖:“那画是临摹上去的?” 闻言,青年定定注视他几秒,在他感觉摸不着头脑时笑了笑,在“你”字上加了重音:“嗯,你可以这么理解。” 观昏晓仍然觉得他的话怪异,但确认了不是古董,打包的动作就松弛多了。 他裁了两张合适大小的泡沫垫盖在木盒表面,外面再加两层气泡纸裹住,用胶带严严实实地缠紧,最后放进厚纸箱封口。 “打包费三块,是箱子的钱。”将箱子放上电子秤,观昏晓麻利地走起了收寄的流程,“你先扫码下单,手机上如果有收件人地址,复制下来粘贴到上面的框里,点智能识别就行。对了,你要不要保价?” “保吧,保两万。”青年随口道,“下好了,之后呢?” 观昏晓拿起扫描仪,扫了一下他手机屏幕上的条形码:“稍等。寄到北平的话,两公斤邮费是25块,额外加收50块保价费、3块打包费,一共78。” “怎么付?” “付款码给我。” 扫钱、打单、贴单,一气呵成,观昏晓在纸箱正面写上龙飞凤舞的“保价”二字,扬声道:“好了,你……” 青年的手突然抓上来,握住观昏晓的手腕,眼底一片认真:“我叫凌洛,请问你可以给我个联络方式吗?” “……啊?” 观昏晓愣愣地看着他,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眼前蓦的掠过一道黑光,黑光里探出五道锋锐的寒芒,凛凛抓向凌洛的手。 凌洛猛然缩手,动作却仍然比那寒芒慢了一步,锋利的爪尖划过他的手背,幸而只抓破了点皮,留下几道白痕,没有出血。 “天窍!” 观昏晓嘴比脑子快,轻喝出声的同时伸手按住面前的黑影,将弓着腰蓄势待发的黑毛团子压趴下去,猝不及防地在桌面上摊成了一张猫饼。 天窍的表情还停留在龇牙瞪眼凶神恶煞上,喉咙里呼噜出威胁的低吼声,眼里却一片懵,显然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容易就被摁趴下。 “你……噗。” 青年……凌洛看看它,眨眨眼,再看看观昏晓,再眨眨眼,脸上开始画三分茫然三分惊愕四分想笑又不敢笑的扇形图,一开口就发出车胎漏气般的笑声,连忙咬紧牙关闭上嘴。 观昏晓回过神来,松了手上的力道,顺势抱起还在发怔的天窍,安抚地挠挠它的下巴,再把它揣进工装胸前的口袋。 “抱歉,这是我家的猫,年纪小不懂事儿,你多包涵。” 观昏晓把形容熊孩子的那套利利索索地套在天窍头上,不等冤种客人回话,又抓过他的手查看伤情,用热心群众似的口吻道:“您没事吧?我看看我看看……哦,还好,只是蹭破了一点皮,没见血,不用打狂犬疫苗。您要是不放心,我这里有香皂和碘伏,你拿香皂搓一搓伤口,再抹点碘伏,不会有事的。” 天窍挣扎着从口袋里支楞出个脑袋,瞧见他握着凌洛的手喋喋不休,嘴一撇,眼一凛,握紧了蠢蠢欲动的爪子。 凌洛接收到它的眼神警告,立马挣开观昏晓的手并后退三步,礼貌地笑道:“我没事,刚才是我唐突了。家猫护主,我能理解。” “那……” “联络方式……就不用了。”凌洛压制着微微抽动的脸部肌肉,努力维持正常的笑脸,“其实我是想说加个微信,或者留个电话,以后寄东西能方便点……算了,以后再说吧。” “啊……”观昏晓不信,但还是顺坡下驴,“我有投递员电话,你要吗?” 凌洛笑了笑:“不,我下次还要来店里寄。” “……行。” 花钱的是大爷,虽然大爷奇奇怪怪且说话前后矛盾,但他愿意送业绩,那就是好大爷。 送走凌洛大爷,观昏晓松了口气,往椅子上一坐翘起二郎腿,捏着天窍的后颈皮把它提溜出来,搁到了腿上。 “说吧。”观昏晓垂下眼皮,长长睫毛耷拉成好看的扇形,一个人摆出了三司会审的架势,“消失这大半天是干什么去了?” 第12章 画 天窍干什么去了?这事儿得从它早上起床去给观昏晓摘花说起。 祁县地处偏南,九月末的天气依旧很是湿热,许多盛夏开的不知名野花直到现在还没完全凋谢,夹杂在碧绿的草坪里,单看不起眼,攒成一束却有一种热闹感。 天窍觉得观昏晓应该会喜欢这种花,就衬着清晨花开得最好的时候跑去摘了几朵,好巧不巧,回来途中遇上了李婆婆养的那只小玳瑁。 玳瑁蹲在路中央,一双杏核眼静静凝视着天窍,明显是在等它。见它望过来,身体不动,身后的尾巴却左右扫了半圈,隐隐流露出示弱与不安。 天窍斜它一眼,留下一句“稍等”便小跑回家,将野花放在观昏晓房间门口,才又折回去。 彼时,小玳瑁已经退到路边的墙根下,蹲坐在阴影里,眺望天窍离开的方向。 见天窍上前,它便起身掉头,沿着墙根迈开优雅的步子,目的明确,直奔西面。 天窍与它保持两步距离并肩而行,两只像人一样悠悠散步的猫吸引了不少行人的视线,甚至有人拿着食物试图引诱它们,却都被它们无情忽视。 直至走进西边那片开放到一半投资商就跑路了的荒地,周围空无一人,它们的耳根子才清净下来。 “你是妖。”天窍鼻翼翕动,嗅到一股将散未散的妖气,停下脚步,“这里曾经是个妖怪窝吧?为什么带我过来?” 小玳瑁本来就不准备再向前走,回身与它相对而坐。 它张开嘴,发出温柔的猫叫:“我的母亲是妖,我是它的孩子,自然也是。它去世之前告诉我,它在这里藏了些那东西它守不住,留给我也是个祸害,让我若是碰上值得信任的同族,就送出去。” 天窍眯起眼睛,圆圆的猫瞳压得狭长,再被眼尾的线条一勾,越发显出狐狸般的机敏慧黠。 “你为什么觉得我值得信任?” 小玳瑁摇头:“不是你,是你跟着的那个人值得信任。婆婆说他是个好孩子,我昨天见了也觉得他是个好人。好人收养的猫即使是妖怪,也应该是好妖怪,哪怕以前是坏的,在他身边呆久了,也会变好。” 第14章 “……” 这一通话说得头头是道条理分明,听上去如同小孩儿天真的玩笑,细细思索又觉得颇有道理,很有些大道至简的哲思。 然而天窍耳朵都不动一下:“你夸他我很高兴,但我还是要说,假如你给我的是个麻烦东西,我是不会收的。我不怕麻烦,但我不能给他招麻烦。” “好。”小玳瑁挪开几步,“从你的位置直走三百步,向下挖二十米,就能找到那个东西。如果你不愿意收,不用告诉我那是什么,重新埋起来就好。” 天窍淡淡点头,走到对应的位置,一爪按下去,身前的土层顿时下陷二十米,露出一个原先就有的空洞。 它跳下洞去,看着被沙土掩映了小半的陈旧油纸包,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萦绕其上,它还不知道里面包着什么,就生出某种近似于近乡情怯的退避感。 天窍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扒开油纸,翻出内里的物件——一块通体油黑,表面镌着金色纹路的墨锭。 这墨锭不知是用哪种材料制成,墨色光亮而丝滑,如丝绸质地,散发着温润微涩,仿佛陈年旧书书香的味道。 天窍凝视墨锭许久,喃喃道:“笔、墨、纸、砚……终于找全了。” 这是个麻烦。 但天窍庆幸发现它的人是自己。 回到当下,面对观昏晓的“质问”,天窍的应对非常简单——歪头,瞪圆双眼,半耷着耳朵,每一根头发丝都写着无辜。 观昏晓一拍额头:“我这是正经审问,这位犯猫你老实点,公堂之上不许卖萌!” “喵呜~喵~” 天窍的尾音荡漾出了波浪号,一边喵呜喵呜地撒娇一边用力蹭官老爷的手,双管齐下对症下药,把观老爷整得神志不清,刻意放水让他萌混过关了去。 他轻轻掐起天窍颊边的软肉:“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以后出门记得报备,找个显眼地方给我摁猫爪印都行,再像今天这样一声不吭地溜走大半天,我就不养你了。” 天窍仰脸蹭他鼻尖:“喵——” 知道啦,我养你也可以啊! 观昏晓气顺了,搓搓它脑袋:“吃饭没有?我也没吃。等着,我点个外卖,咱们今天吃顿好的!” “喵喵!” …… 出了快递点,凌洛大步走出几百米,转出桃李街,才抚着胸口夸张地松了口气。 在附近找了张长椅坐下,他掏出几分钟前就震个不停的手机,发现自己被拉进一个叫“特殊物种管理局分局猫猫绘画馆”的微信群,群里总共四个人,分别是他、司巍藿和林摹丑,以及一个id为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的陌生微信号。 凌洛疑惑地翻看聊天记录,看完就什么都明白了。 林摹丑:天窍先生把那位的墨带回来了。 司巍藿:真的!?它在哪里找到的? 林摹丑:你别问,你别管,总之东西是找回来了。虽说现在没人能用吧,但有它们在,咱局里就多一个底牌,这是好事。 司巍藿:嗯,这确实是好事,但和你突然拉这个小群有什么关系?猫猫绘画馆又是什么东西? 林摹丑:刚才天窍先生联络我了。他让我帮他在“绘江河”这个app上注册画手账号,他要在上面接稿赚钱。 司巍藿:缓缓打出一个问号.jpg 林摹丑:不要怀疑,我没撒谎……我敢撒这种慌吗?他说他要养小白脸……不是,他要养心上人,画画是他唯一的一技之长,只能干这个。 林摹丑:天窍先生是……上世纪苏醒的吧,那时候他学了国画和油画,这几年在做任务的空暇时间里又学了水彩和厚涂板绘,学得都很好。 林摹丑:你别说,刚才天窍先生画了一幅水彩插画给我当例图,那画工,那用色,那笔触,真的绝了。 林摹丑:诶诶!平台审核通过了!我就说有那张插画在,通过画手申请就是手拿把掐的事! 司巍藿:无图无真相,发来朕看看。 林摹丑:[图片] 林摹丑:看,我没骗你吧? 司巍藿:……我靠。 司巍藿:天窍先生!我能当你的第一个约稿人吗?我有的是钱!@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 林摹丑:本群禁止炫富,再犯踢了啊! 林摹丑:别@了,天窍先生不在线,忙着跟他的小白脸……心上人过甜蜜日子呢,接稿的事晚上再说。 凌洛点开林摹丑发的插画大图,图上的花丛姹紫嫣红,花丛中蹲着一道背影,是个六七岁的男孩,正伸手逗弄蔫巴巴地蜷缩成团的小黑猫。 画家没有画男孩的脸,但每个看到这幅画的人第一感觉就是男孩肯定在笑。 他应该长着一张秀气白净的圆脸,五官精致,有长长的睫毛,笑起来痞气又可爱。 被他逗弄的小猫会抬起头,用圆滚滚的紫色眼睛迎上他的视线,冲他叫一声,再蹭蹭他的手背。 他们会一起玩一会儿吗?还是打个照面就离开? 凌洛的思绪不由得发散得很远,好不容易收拢回来,再看这幅画,只觉得上面的色彩不是用颜料晕成,而是融化的糖果,又暖又甜。 这已经不单单是画技的出众,更涉及到画境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说不出什么科学依据,但长眼睛的人一看就明白,怪不得卡画手申请卡得死严的绘江河那么快就通过了天窍的申请。 凌洛想起不就去在快递点里发生的事,以及差点抓破自己手背的那只猫爪子,由衷地叹了口气,给林摹丑发消息:我好像不小心当着天窍先生的面撩了他的心上人,不是主观意识上的撩,只是碰了下他的手,请问我还有救吗神医? 林摹丑秒回:? 林摹丑:我是扁鹊,这就是大病。治不了,没救了,等死吧。 凌洛:“……” 他现在回去跪在观昏晓面前喊大嫂还能起死回生吗? …… 晚上九点,观昏晓泡了半个小时的热水澡,泡得皮肤发皱骨质疏松,瘫在沙发上动都不想动。 天窍帮小弟们抓完老鼠回来,轻巧跳到他肚子上卧下,尾巴圈在他劲瘦的腰窝里一拍一拍,毛茸茸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睡衣,让他深刻体会到萌宠视频里被主人刺挠的猫咪们的感受。 观昏晓揪住天窍的小尾巴,无奈道:“你现在还轻,坐我身上就坐。但以后要是长大了,长胖了,请自觉地离你现在坐的宝座远一点,不然我有九十条命都不够你祸祸的。” 天窍听如未闻,抽出尾巴甩到另一侧,继续拍他的腰。 得,亿点刺挠而已,忍着吧。 观昏晓放弃挣扎,摸出手机照常批阅各个社交平台上的“奏折”。 可往常一刷一百个奇葩话题的首页,今天的内容却出奇的一致,他几乎所有好友都转发了一个帖子:这是什么神仙插画! “神仙插画?” 观昏晓好奇地点进去,帖子一打开,那幅插画一加载出来,他就感觉自己那被帖主的几百个“啊”字污染的眼睛得到了净化。 画上逗猫的男孩与被逗的猫虽然都没有正脸,却栩栩如生,情感充沛,那种温暖而生机盎然的感觉透过屏幕泼洒开来,仿佛春日午后的阳光,晒得人又暖又懒,惬意自在。 观昏晓猛地坐起身,顾不上差点把天窍甩飞出去,顺着帖子里的链接下载了绘江河的app,摸到画手“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的主页点了关注,然后和其他同是被引流过来的人一起在他唯一的一张例图下留言: 观黑白:太太看我!在线蹲一个稿位![声嘶力竭] 天窍看不到观昏晓的手机屏幕,见他一脸激动,疑惑地“miu”了一声。 观昏晓看也不看它,敷衍地揉了揉它的脑袋:“没事,只是看到了一个神仙画技的画手,例图绝美。他好像是个新人,主页只有一张例图,不知道稿价贵不贵……四位数以内我还是约得起的,不管了,我砸锅卖铁也要约一张!” 天窍瞪大眼睛,脸上满是错愕。 等等!它刚刚才决定画画养他,怎么会突然冒出个小妖精偷家!? 是谁!是谁画出了什么世界名画,居然把他迷成这样!? 天窍急得上蹿下跳,扒拉着观昏晓的手臂想看他说的画手是谁,但他丝毫没察觉天窍的心思,反手退出界面后扔开手机,抱住天窍搓毛。 “别闹,把我衣服扯开线了。” 观昏晓声线低沉,略带一点从胸腔中震出的回音,贴着天窍的耳廓缓缓响起,温柔磁性,涌入它耳朵的瞬间如同细密的电流蹿过它全身。 天窍身体一僵,老实了,耳尖上下抖了抖,正好从观昏晓唇瓣上擦过。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用美人计?犯规! 天窍既享受又愤愤地想,注意力被转移开还没两秒,就听见观昏晓用他那好听的声音说:“希望那个画手早点开稿,多开几个稿位,排到明年也没关系,我可以等。” 第15章 天窍:“……” 猫大爷弹出爪尖,面无表情地舔了起来。 第13章 猫猫回忆 直到睡前,天窍还是闷闷不乐。 关了灯,观昏晓拉高被子躺下,侧身朝着天窍的方向,摸了摸在黑暗中几乎看不见的黑色毛线团,生着薄茧的指腹滑过它耷拉下来的薄薄耳廓。 “你心情不好,是刚才出去玩的时候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了?”他低声问道。 男人温和磁性的声音配合着不紧不慢的抚摸,多少安抚了一些天窍情绪。 它抬起下巴使劲蹭观昏晓的手掌,一歪头枕进掌心,轻轻“喵”了两声。 观昏晓顿了顿,胸腔里震出轻笑:“你在和我说晚安吗?” “喵呜呜~” 是赞同的语气。 观昏晓拍拍它脑袋:“嗯,晚安,做个好梦。” 天窍心一软,在心头闷了小半日的阴云因他一句话而奇妙地尽数消散,雨过天晴。 后半夜,只剩一角弯钩的下弦月挂在窗前,月光如雪,明亮皎洁。 天窍化成人身,坐在院子里作画。 低矮的画桌、纸张、笔、颜料等物品,是他等观昏晓睡着后发消息让司巍藿送来,这位误打误撞提前接触了观昏晓的土豪哥进门前哈欠连天,进门后战战兢兢,直到确认天窍心情尚可,高高提起的心才轻轻放下。 天窍哭笑不得。 他以前只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埋头做任务,虽然少言寡语却不暴虐阴沉,究竟是怎么给这三个队友留下暴/君印象的? 嗯,一定是他们脑补太过,自己吓自己的缘故。 天窍选择性忽略了自己做任务时冷酷无情的样子。 猫的夜视能力很好,猫妖更好,天窍严格意义上不算纯血猫妖,可眼力不差,周遭黯淡的光线并不影响他落笔描绘心里那幕场景。 他想起了九年前,自己与观昏晓擦肩而过的那次短暂重逢。 那年观昏晓在读高二,正值课业最重的时节,吃住都在学校。但高墙围起的四角天地和无涯无岸的学海困不住他躁动的灵魂,每逢课间休息、傍晚饭点时间,他总要独自溜出校门,骑着向门卫大爷借来的二八大杠,在学校周边逛一圈。 祁县的夏天日头盛,风大,树荫外是一个世界,树荫内是另一个世界。 观昏晓骑车从县城中心笔直的林荫大道下过,风呼啸而至,鼓起他宽大的校服衣摆,吹开他额前略长的碎发,细碎的光斑在他脸上闪烁明灭,勾勒出隽秀清俊的质感。 然后他只停留一瞬,便潇洒离去。 这些事都是天窍之后调查到的细节,重逢的那一天他来不及想这么多,连猝不及防的讶异感也没能酝酿出来,观昏晓便从他面前骑车经过、远去。 那一年的夏日很长,天窍的梦也很长。 他一直在找的那个小小孩童,蹲在花丛里陪受伤的他聊天,喂他吃烤麻雀的男孩,已经长成他不曾设想,却仿佛早有定见的模样。 “呼——” 深夜的风声空幽寂静,吹得院里的花木簌簌作响。 天窍从回忆中惊醒、抽身,凝眸看向手下的棉浆纸。 纸张自带的纹路之间晕开深深浅浅的色彩,摹成盛夏的日光,翠绿的浓荫。渐渐收窄的道路两端有行人,有摊贩,一整个世界的喧闹里,少年骑着单车的背影悠然洒脱,被勾勒得清晰分明。 那是观昏晓盛大的少年时代,也是天窍遗憾错失的重逢。 祁县的秋夜并不潮湿,这张新鲜出炉的水彩例图很快便晾干,天窍小心翼翼将它放入透明塑料文件夹封存,拿出手机拍照。 绘江河画手频道的主要功能,司巍藿来送东西的时候给他讲解了一遍,包括各个水平的画稿定价区间和容易被忽略的常识,不复杂,他很快就编辑完了一条新动态。 但在发送之前,他突然忍不住对着输入框里那个五位数字撇了撇嘴,怒而删之,换成“9999”。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 半夜忽有灵感敲门,遂作新图,见p1。 十月五号开稿,稿位:2。定价如下: 人物稿:单人无背景9999,带背景视复杂度12999-15999。两人及以上,每加一人固定增加600元,宠物减半。 风景稿:纯风景9999,带不刻画的小人/剪影11999-15999。 备注:真人、文字设不加价,但必须保证真人照片清晰,文字描述翔实。 天窍检查两遍,修改错字,确认无歧义无缺漏之后,点击发送。 于是他今天涨的三千多个粉丝,在凌晨四点二十分同时收到了一条推送。 绘娘娘:您喜欢的小画手发新消息啦![撒花] 画吃我:太太您这个点发动态,头发是不想要了吗? 素食蛞蝓:时间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张例图也太好看了吧!一万多点就能约到这种水平的稿子,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今天0个人看电视:妈呀!太太你画上这个男孩子好像我第三百八十个初恋!我仿佛感受到阳光洒在我身上,清凉的风吹过我的面庞,风里响起自行车铃声的轻响,鼻尖萦绕着他衣上淡淡的清香……妈妈我又恋爱啦! 罗伯特不是机器人:你是会做看图写话的,有兴趣当小学语文家教吗? 不写日记的花骨朵:十月一号,凌晨四点二十分,晴。我爱上了一个少年,他住在画里,画长在我心里。 快乐吃猹:只有我一个人对着稿位数那个“2”字面露难色吗?到时候怎么抢啊?连点器有用吗?[迎风流泪] 天窍发完动态就下线,看也不看后台激增的消息提示。 没有红点必点强迫症就是这么潇洒。 …… 睡得早醒得就早,第二天早上六点半,观昏晓在温暖的晨光里舒舒服服地睁开了眼睛。 众所周知,当代人的手机是身体的外置器官,他也不例外,刚醒就习惯性捞过床头柜上的手机。 先看电量,嗯,充满了。 再看未读消息,微信没有,绘江河有一条关注人的推送…… 等等!关注人的推送!? 他在绘江河好像只关注了一个人吧? 观昏晓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顾不上洗漱,先点开推送消息,就看到了他关注的小画手凌晨四点二十发的那条动态。 凌晨四点二十…… 老年人作息的观昏晓一看这个时间,眉心就泛起了睡眠不足的昏胀酸痛。 可能艺术家不需要睡眠吧。 观昏晓倚在床头,先欣赏例图十分钟,再将那几行内容来回看了几遍,对着9999这个数字直嘬牙花。 他怀疑这位小画家会读心,昨天他才说四位数以内的稿件他约得起,今天人就甩来一个最低9999的定价。 1001是四位数,9999也是四位数,没毛病。 观昏晓无奈地摩挲着光洁的下巴,算了算自己想约的稿件的价格,最低也要15999,不禁有些肉疼。 但肉疼归肉疼,这位画手的水平确实也值这个价,甚至与同一水平的画手对比,定价还偏低了。 绘江河是面向游戏、影视等各大领域制作公司的商业绘画、职业绘画平台,能注册到画手账号的人水平都不低,私稿最低价位在五百以上,因此画手数量不多,但使用平台的人很多,单纯看画的普通用户和财大气粗的付费用户五五开。 以前绘江河还允许用户截屏的时候,平台上不少同人商稿、私稿的例图被截图发送到各大社交平台,引来了很大一股流量,这股流量为绘江河今日的用户群与地位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所以绘江河在因为几场版权纠纷关掉截屏功能后,给画手们留了一个可以自由决定是否允许用户保存水印例图的功能。 正因如此,绘江河外流的画稿少了,用户却多了不少,很多不在意用户非商用行为的大佬开放了存图权限,将损失的那部分热度补了回来。 观昏晓以前对绘圈不感兴趣,只听一个兼职画画挣钱的朋友说起过绘江河,夸那里氛围好,社区干净,平台推流大方,要不是水平够不上,他更乐意到绘江河当牛马,起码小透明也有推荐位,也能被用户看到,有赞有夸夸。 虽然挑剔的甲方哪里都有,但绘江河的最大方。看在钱的面子上,甲方爹妈说什么都是对的,她们就算要五彩斑斓的黑,他也能用金粉和珠光粉调制出来! 观昏晓也是知道绘江河的调性,昨天才会说砸锅卖铁也要约一张。 就他那点存款,连头部画手的纯风景私稿都约不起,幸好他喜欢的太太因为是新人定了个白菜价……虽然是开水白菜。 “喵呜?” 观昏晓定好开稿日期的闹钟,忽然听见门边响起疑惑的猫叫,他看过去,就见门把手往下一沉,在“咔嗒”一声轻响里打开,紧接着天窍用猫头顶开门板,从门缝间探个脑袋看他。 ……果然成精了。 观昏晓扔开手机,笑眯眯冲它招手:“宝贝儿,你今天给我摘了什么花?” 第16章 一句带着低哑尾音的“宝贝儿”叫得天窍耳朵都快飞起来了,它扭头出去,叼起放在地上的桂花乐颠颠小跑进来,跳上/床放进他手里,用鼻子拱了拱他的指尖。 “桂花?”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令观昏晓混沌的精神一振,“祁县没什么人种桂花,公园也没有,你到哪里摘的?” 当然是司巍藿那个土豪住的酒店。 天窍并起四爪端端正正地坐直,歪头微笑,将眼尾飞翘的眼线压成笑弧。 观昏晓见状,弹了一下它的尖耳朵:“小机灵鬼。” 吃过早饭,观昏晓见时间还早,便不骑车了,和天窍一起走向桃李街,权当是晨间散步。 身边有个乖巧聪明的小毛球,他本就不少的话更加多了,一路上随便拣个话题就能唠一篇八百字作文,天窍也惯着,句句有回应,这一人一猫有来有回聊天的画面顿时成为整条街最靓丽的风景。 说着说着,观昏晓说到了早上看到的动态,兴致勃勃道:“天窍,我昨天跟你说的那个画手开稿了!定价比我想的高一些,但咬咬牙也约得起!就是稿位少了点,不知道能不能抢得到……” 他说得兴起,全然没发现天窍耷拉着耳朵尾巴,眼睛微眯,脸黑了下去——虽然本来就是黑的。 它暗暗磨牙,恼火地想:那个该死的小妖精是不是故意跟它作对?!非要和他同一天开稿抢它最想要的甲方?! 偏偏观昏晓还不肯告诉它那小妖精是谁,不然……不然它至少知道观昏晓喜欢什么样的画风和画法,以后也好改进啊! 天窍气歪了嘴,狠狠一跺脚,小梅花肉垫下的地板当即炸开一团蛛网似的裂纹,密集且深,发出燃放鞭炮般的巨响。 正在夸画手新例图意境的观昏晓吓了一跳:“嗯?谁家熊孩子这个点放摔炮?” “……” 罪魁祸首“熊猫”转了转耳朵,挪动身子挡住裂痕,然后故作无辜地左顾右盼。 对啊,谁家熊孩子放的? 第14章 表哥来了 今天是国庆,街上大部分店铺都早早开门,挂起了特价广告与横幅,超市、商场等地放着各种动感激昂的音乐,力求吸引行人的注意力。 快递业是基础民生行业,这种小长假没人代班就相当于没假,观昏晓只好含泪赚双倍加班费。 节日期间寄件的人不少,这几年来祁县旅游的人逐年增加,国庆第一天就有人往家寄特产和纪念品,都是小件也不费力。 观昏晓一边忙活一边跟客户聊闲天的时候,天窍就趴在货架顶端看他。尾巴从架子边沿垂下,在半空左勾右勾,活像一只黑猫挂钟,尾巴尖就是它的钟摆,与时间流速完美契合。 它看一眼观昏晓,再看一眼搁在旁边桌子上的他的手机,爪子握紧又张开,蠢蠢欲动。 它不翻他的手机,就看看他绘江河的账号,可以吗? 天窍心头刚冒出这句话,一只猫爪就矜持地将其踩了下去。 不可以!乱翻手机会被他讨厌,而且你知道他的密码吗? 天窍撇嘴,新的念头紧跟着浮出:我知道啊,他按密码的时候从来不背着我,我连他的支付密码都知道。 那只猫爪又踩了过来:那也不行!伴侣之间尚且要尊重对方的隐私,何况你们现在还不是伴侣。你不能仗着自己是猫就为所欲为,他不会喜欢这样的人的! 天窍被最后一句话说服,把脑袋也伸出架子边缘,垂头丧气。 观昏晓并不知道它心内的天人交战,送走最后一个顾客后坐回椅子,仰头与天窍低垂的小圆脸相对。 他看了几秒,忽然“噗嗤”一笑:“天窍,你在想什么?看看这脸,都快从苹果皱成苦瓜了。” 天窍幽怨地“喵”一声。 你个罪魁祸首还好意思问! “没睡好?还是早餐没吃饱?”观昏晓长臂一伸,指尖正好触到它的下巴,轻轻搔了搔,“隔壁街有家小吃店,火山石肠和鸡柳炸得不刷酱也很好吃,我点一份,咱们一起吃点?” 望着他深邃宁静的双眼,天窍仿佛看见了铺着粼粼月光的水面,有天大的气也散了个一干二净。 它抖抖毛,扑到观昏晓怀里,贴着他坚实的胸膛用力蹭脸:“喵呜喵呜——” 观昏晓好笑地看着一下精神了的它,屈指弹它耳尖:“你啊,真是六月的天,你的脸,变化无常。” 天窍摊成猫饼,在心里理直气壮地想,就算是六月的天,我也只为你阴晴不定。 观昏晓搂着猫摸过手机,在微信上给早已混熟了的小吃店老板发消息。 观黑白:哥,来五根火山肠,五根鸡柳,三根刷辣酱不剪开,三根不刷酱剪开,谢谢。 观黑白:[转账]40 这吃饭多是一件美事:了解,这会儿店里恰好没客人,我让我家姑娘给你送去。 观黑白:谢谢哥。 火山石肠和鸡柳很快送了过来,天窍的那份剪成小块放在快餐碗里,炸制品特有的香气弥漫在快递点里,喷香冲鼻。 原则上,上班期间员工不能在工位上吃饭。 但领导们今天放假,不查监控,原则就掌握在了观昏晓手里。 他捏着竹签咬一口还很烫的肉肠,油润香辣带一点回甜的味道在味蕾间绽开,好吃到让他舍不得张嘴,只微张唇缝,牙齿虚咬着肉肠,将滚烫的热气从齿缝间呼出去。 天窍叼着一块偏大的鸡柳费劲咀嚼,见他搁那儿吞云吐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嚼烟,不禁弯了弯眼睛。 他们正吃着,玻璃门冷不防被人敲了三下,发出“叩叩叩”的轻响。 观昏晓抬头看去,在门外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表哥?” 埋头铲肉的天窍耳朵一竖——表哥? 观昏晓随母姓,父亲那边的同辈亲戚对他都是表字辈,父亲去世,母亲出家后,他就独自搬了出来,用父母留给他的钱买了现在住的院子,和两边的亲人都疏远了,只有几个感情一直很好的还在联络,临卿和是其中之一。 临卿和是他父亲大哥的独子,比他年长两岁,高中和大学都就读于北方名校,毕业后也在北方留了几年,后来不知怎么当起了编剧,又长居南边的知名影视城,好些年没回过家了。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观昏晓九岁之前天天跟着临卿和上房揭瓦。那时候临家虽然一堆腌臜事,大人们却都默契地瞒着他们这群小萝卜头,直到后来闹到分家,观昏晓的父亲意外身亡,整个家分崩离析,他们才知晓种种内情,各自分开。 前几年那些觉得观昏晓浪费学历,该找个更好工作的人里,临卿和就是态度最坚决的一个。 他决定裸辞去当编剧的那天晚上喝得酩酊大醉,和观昏晓打了一整晚的电话,东一榔头西一锤子地说着自己的职场遭遇,半宿用来骂老板,半宿用来羡慕观昏晓。 两人最近一次联络是在半年前,临卿和当主编的都市剧《北城有院》播出,获得了不错的收视率和近乎爆炸的讨论度。临卿和凭此一剧拿下今年某大奖的最佳编剧,春风得意,豪情万丈,打电话时话筒里都是各种声线的道贺,嘈杂地连成一片。 然而今天的临卿和与当时观昏晓在电视上看到的他截然不同,穿着发旧的休闲服,头发凌乱,一副有他半张脸那么大的圆框眼镜把本来清秀的眉眼压得呆板,眼下还有两个彰显睡眠不足的黑眼圈,嘴唇发白起皮,脸皮微青。 观昏晓看他第一眼就有种“不得行,这人怕是要猝死”的奇妙预感,忙扔下才吃了一口的火山肠蹿出门外,像扶着七老八十老爷老太似的小心翼翼搀着他进来,拖过沙发椅让他坐着,自己站着。 “表哥,喝点水,缓一缓。” 等临卿和坐稳,观昏晓又跑到对面的小卖部买了瓶牛奶,插上吸管放到他手里。 临卿和的手微微颤抖,一口气干了大半瓶牛奶后长出一口气,嗓音嘶哑:“晓,别那么紧张,我死不了。” 他一张口,观昏晓就仿佛看见袅袅仙气从他口中吐出,距离得道成仙只差一套横店道具服的距离,顿时头皮发麻。 “哥你快把嘴闭上吧。”他说,“吃饭了没有?几天没睡了?为什么突然跑过来找我?” 临卿和抿了抿嘴唇,被下唇的死皮扎了一下,抬手揪掉。 “吃饭了,昨天中午在火车上吃的泡面拌火腿肠,吃完又睡了俩小时……”他按揉眉心,太阳穴的青筋突起一截,突突跳动,“我不是特意来找你,我是在找灵感,正好路过祁县,顺道来看看你。” 短短几句话,信息量比一本书还大。 观昏晓:“……你昨天吃了几顿饭?昨天到现在一共睡了多久?” “一顿,俩小时。”临卿和用一种“你莫不是在消遣洒家”的目光瞅他,“我刚不是说了吗?晓你真健忘,每年记得老老实实做脑科项目的体检。” 第17章 “哥。”观昏晓长眉一扬,抬手给了他后脑勺清脆响亮的一下,“别操心我,你才该去脑科看看。” “……” 临卿和摸摸后脑勺,正要开口的时候,肚子响了,声如擂鼓,又如闷雷。 于是他闭上嘴,捂住了后知后觉的胃,一脸迷之微笑地看向观昏晓。 “……我给你点外卖吧,你先吃……” 观昏晓本想让他吃自己那份火山肠和鸡柳垫垫,扭头一看上面裹满了秘制辣酱,虽然对他而言不算辣,却能让自家空腹大半天的傻缺表哥窜一下午,无奈闭嘴。 一直在静静旁观的天窍见状,贴心地退开几步,卷起尾巴将快餐碗往前推,同情地看临卿和一眼,然后向观昏晓上下拍打尾巴。 ——这人好可怜一傻子,我的这份给他吃吧。 观昏晓确信自己从天窍眼中看出了这句话。 这年头,猫可比人懂事多了。 天窍只吃了一块肠,底下的没碰过,都是干净的,观昏晓询问了临卿和的意见,他没意见,就把碗里的小吃给他垫了肚子。 至于天窍,观昏晓舍不得它饿着,就用矿泉水涮干净自己那份小吃表面的辣酱,与它分着吃。 一时间,快递点里满是两人一猫吧唧嘴的声音。 半个小时后,临卿和吃完餐前小点、观昏晓点的大份皮蛋瘦肉粥和五个灌汤包,终于心满意足地打个饱嗝,把椅子还给自家表弟,捂着肚子在大厅里溜达消食。 天窍坐在观昏晓腿上优雅舔毛,听观昏晓问:“表哥,你刚刚说的找灵感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话,临卿和未语先叹气:“自从《北城有院》大火之后,我多了不少剧本约和改编约——这是我给工作起的名,你领回意思就行。改编么,我没兴趣,也没经验,都拒了,专心写我的原创剧本。但不知道是不是《北城有院》耗光了我的灵气,新剧本我框架拟了,人物设定做完了,开头也写好了,就是剧情怎么都推进不下去。一开始只觉得情节别扭要改,改来改去我发现连句子都不会写了,每写下一句话都要反复斟酌琢磨语序、用词、是否简练、是否有歧义、是否是病句……” 说到这里,临卿和用力抓了把头发,将原本就不整齐的鸟窝发型倒腾得越发凌乱。 “从我开始纠结遣词造句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不能继续闭门造车了。我一定要走出去,去看真实的人和世界,然后从他们当中找到我心里要写的那些角色和故事。” “所以?”他说得头头是道,天窍都听动容了,观昏晓却板着脸毫无反应。 “所以……我坐了三个多月的火车。” 临卿和也不嫌脏,大大咧咧地往地上一坐,手臂随性地搭在屈起的膝盖上。 “我新剧本的开头是主角搭乘火车回乡下老家……别这么看我,不是年代戏,而是一个在大城市里摸爬滚打十几年,年纪到了被公司‘优化’,带着满心迷茫回家,回到记忆中的童年时代,寻找初心的故事。基调清新活泼,后面是主角努力将破旧的老家收拾干净,种菜种花养鸡养鸭喂狗喂猫的现代田园日常,不存在强行煽情!” 临卿和与观昏晓从小默契到大,只需一个眼神,他就能明白观昏晓的想法,立马叭叭地为自己的剧本……大纲正名。 观昏晓摆摆手:“设想很好,所以你卡在哪儿了?” “卡在想当然了。”临卿和瞄了他怀里聚精会神支楞着耳朵的毛团子一眼,撇嘴,“我做了很多功课,查了很多资料,去过农家乐、山区、乡村取材,明明脑子里有剧情有画面,但就是落不了笔,没办法将它们落到实地,怎么写都感觉轻飘飘的……” “悬浮。”他比手画脚形容一堆,观昏晓用两个字精准概括,“哥,你现在用词确实堆砌了,剧本不能这么写。” 临卿和别过脸,当没听见:“总之我走不近角色,到不了他的生活,这剧本就写不了一点。所以我天南海北到处跑,就想找一个当代桃源,一个能让我慢下来,与角色并肩而行,而不是我写的情节在前面飞,他在后面追的地方过两天。” 观昏晓心里一动:“你找到了吗?” “没有啊。”临卿和微笑,“我要找到了还能在这儿?” 观昏晓点点头,平静地递出安利:“那你要不要在祁县住一段时间?” 第15章 阴晴不定 祁县,南方十九线县城,物价低,生活节奏慢,风景虽然不如水乡古城,却也清新自然,旧式建筑、街道与现代高楼融合得浑然一体,很符合临卿和要的感觉——当代桃源。 诚然这里不是乡村,没有新时代的田园风光,但二者给人的感觉是相通的,都是摆脱尘劳困锁后的自在惬意,以及时时刻刻能发现、遇见的生活中的趣味和惊喜。 观昏晓和临卿和这么一解释,顿时让他眼睛一亮,拍着大腿答应:“对啊!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一定是瓶颈把我的脑子堵塞住了!” 说着,他的眼神在观昏晓和天窍身上转了一圈,先是一怔,继而恍然大悟,唇角勾起饶有深意的弧度。 之前怎么没发现,表弟和他的猫也很符合自己剧本主角的气质?光是看着这俩只他就觉得某些情节呼之欲出,久违的表达欲像撞开一条闸门缝隙的流水,在他脑海中缓缓洇染开来。 “晓啊,哥求你个事儿。” “可以,房租一月五百,伙食费五百,月结,不收押金。” 临卿和刚起个头,观昏晓便立马接话,顺溜到天窍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上面这几句话是临卿和说的。 临卿和“啧”一声:“虽然我不缺这仨瓜俩枣,但你能不能对你哥我客气点?” 观昏晓眼睛一弯,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仿佛捕猎前慵懒算计着怎么用最小力气拿下猎物的狮子。 “哥,我的客气是收费项目,比如对来寄东西的客户我就非常客气。”他伸出手,摊开五根修长莹白的手指,“付钱。” 临卿和“啪”一下给他拍了下去。 “没带现金,微信转你。”他幽怨地强调道,“月结!” 观昏晓懒散地收回手:“行,我家二楼有间书房,里面有一张沙发床。被子枕头去我房间的衣柜底下拿,我每一季都要换床单和睡瘪的枕头,衣柜里的是新买的,你自己拾掇……” “等会儿等会儿,你什么意思?”临卿和越听越觉得不对,指着自己鼻子问:“你是说我花了钱还要自己收拾?” 观昏晓挑眉:“表哥,你去外面租房,房东会帮你收拾屋子吗?” 这句反问有理有据,临卿和蔫了:“好好好,你有道理,我就没一次辩得过你,嘴皮子真利索。” “有理使人声高,表哥,你还有的学呢。”观昏晓掏出钥匙扔过去,“先回家吧,把床铺好睡一觉,你要是真猝死在我这里,我可就说不清了。” 临卿和白他一眼,将钥匙圈勾在食指上转动,往外走了两步又回过身。 “晓,我有个设想,就是把我脑子里最鲜明的几个片段描述出来,找人照着文字剪视频或画画,看能不能有点落地感。你交游广阔,有没有推荐的熟人?” “想要视频你可以去找高水平商剪,这个我帮不了你,我不了解这些。至于画画嘛……” 观昏晓拉长尾音,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天窍敏锐地竖起耳朵,隐约觉得熟悉的气闷感正在赶来的路上。 果不其然,观昏晓的下一句话就是:“我昨天发现了一个神仙画家,画风正好契合你的剧本基调,而且他这个月五号就要开稿了。来来,我把他的主页推荐给你。” 天窍:“……” 好气哦,想把这个月的稿子鸽掉。 天窍郁闷地鼓脸歪嘴,尾巴扫来扫去,但几分钟后,它又因为观昏晓公然上班摸鱼看电视剧,并分给自己一只耳机的举动哄好,美滋滋地巴在他的小臂上。 观昏晓好笑地挠挠它头顶的短毛。 天窍最近越来越喜怒不定了,难道毛孩子也有青春期? 观昏晓漫不经心地想着,耳机里传出的台词却突然将他的注意力抓过去,一人一猫沉浸在开篇的妯娌为钱撕扒大戏里,认真看了下去。 他们看的是《北城有院》。 《北城有院》是一部专讲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都市剧,配角多,各有特点,主角也是人设吸睛,个性鲜明,加上导演和演员的演技加持,整部剧非常精彩,也非常接地气。 不过观众不知道,观昏晓却很清楚,临卿和在创作《北城有院》的剧本时受家庭影响很深,许多老一辈角色身上都有临家人的影子,尤其是老太爷的自私刻薄与小叔被宠得无法无天、自作自受的经历和结局,堪称是他最讨厌的那几位亲戚的集大成者。 换句话说,临卿和的创作极其依赖亲身经历,他有将生活艺术化,再将艺术落地化的能力,却没办法凭空书写一个自己完全不了解,也没体会过的故事,这是他瓶颈的来源。 第18章 观昏晓的观剧体验不是很愉快。 这部剧处处不提临家,却处处都是临家的影子。 他九岁那年,临家六个姊妹兄弟闹着分家,老太爷刻薄暴躁,老夫人偏心寡言,在他们两人的偏私下,他的小舅拿到了最多的家产与整栋老宅,联合他们逼走其余人。 彼时观昏晓刚搬出临家,母家不喜欢他叛逆的母亲,连带着不喜他们父子,所以他九岁之前常住临家。 分家纷争刚起那会儿,父亲担心他受这些事情影响,带他搬到了邻省,然后在分家当晚连夜驱车赶回去想劝阻,却因深夜疲劳驾驶出了车祸,当场身亡。 母亲本来已经住进素心庵准备落发,却在得知此事后回来了一趟,带着他到临家抢夺本属于父亲的那份家产——父亲并没有入赘,只是让他随母姓,所以争夺起来名正言顺。 他母亲是名牌大学文学系出身,最高读到博士,后开始信佛,口才和学识十分出色。面对一个传统封闭的大家庭与封建自负的大家长,她一番引经据典据理力争,为父亲争到了应得的东西,并全数交给了他。 那是观昏晓第一次觉得,自己在母亲心里的地位越过了她的佛法。 也是唯一一次。 祁县是母亲亲自为他挑选的落脚地,事实证明,这里真的是个好地方,足以保他下半生怡然无忧。只不过自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回临家,也没再见过他的母亲。 观昏晓看《北城有院》的开篇,就像看到了那段分家往事,主角有编剧导演帮开的金手指,虽然气闷却得到了不错的结局,但他看着一点都不觉得爽,只感觉憋屈更甚。 临卿和估计也是这样认为,所以在第一个大剧情收尾时,借主角之口说了一段话: 这辈子活成他们的样子,有钱有地有房,还能踩着别人的头向上爬,家族以外的人知道了,说不定不仅不会厌恶他们的行为,还会羡慕,羡慕自己没有这么丰厚的家资,没有这样的手段。 观昏晓想起分家后,围绕在临家小舅身旁的那群人,勾了勾嘴角,讥讽一笑。 天窍不知道观昏晓在想什么,却能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心绪起伏,原本高潮迭起的剧情在它眼中顿时变得索然无味,转身支起后腿,前爪搭在他脸上,头顶抵着他的下颚温柔磨蹭。 观昏晓一下笑出声,捏着它的后颈皮避了壁:“痒……你怎么净找我有痒痒肉的地方蹭?” 他语调低沉,隐约还能听出一丝不悦,却已经从坏情绪中抽身,不为难自己,也不影响他人。 观昏晓垂眸迎上怀里那小不点担忧的目光,一边暗笑它藏不住事,一边颇为受用,两只拇指顶着它耳根摁压再松开,看着那对尖耳朵重复耷拉又弹起的动作,眼中笑意加深。 他笑眯眯地说:“我没事,继续看剧吧,挺好看的。” “唔?” “真没事。”观昏晓动了动委委屈屈缩在桌子底下的长腿,想了想说:“我想到了些不好的过去……算了,不提它。我现在只想好好过日子,嗯,如果能顺利抢到那位画手五号开的稿位就更好了,招财猫,来,给我一个祝福之吻。” “……” 天窍愤怒地扭身趴回原地,尾巴尖用力拍打他的大腿。 鸽掉!它要把稿子鸽掉! 观昏晓望着天窍圆圆的后脑勺,疑惑挑眉。 怎么又不高兴了?难道是因为他提到了画手?但……为什么呢? …… 家里多了张嘴,观昏晓便比平常多买了不少肉菜,还买了两斤小龙虾——用的是表哥微信转的五个月房租伙食费那5000元。 临卿和一觉睡了七个多小时,醒来时神清气爽,洗漱完就溜达进厨房帮观昏晓打下手,两人边做饭边闲聊,伴随锅碗瓢盆菜刀砧板碰撞的轻响,满满都是生活气。 天窍本来也想进厨房,却被临卿和以地方太小怕踩到它尾巴为由拎了出去,它在门口转悠半天,实在找不到空隙往里挤,只得无奈地转回客厅。 彼时,观昏晓的手机放在茶几上充电,没有锁屏,离三十分钟自动黑屏也还有一段时间。 天窍窝在沙发上的两只抱枕中间,尾巴一摆一摆,眯着眼专心盯着屏幕上绘江河的app图标,枕在脑下的爪子蠢蠢欲动。 它心里还有个复读机在不停哔哔:看一下吧,就看个主页,看个id,不涉及隐私,不影响什么的,你就看一下吧……劳资蜀道山!再不看就…… 天窍鬼使神差地探出前爪,缓缓伸向前方,离手机屏幕仅有一步之遥之际,观昏晓的声音突然像闷雷似的在身后炸响—— “你等我看看手机相册,说不定还能找到存档……” 观昏晓转过沙发,连着充电线将手机拿起,余光朝旁边一扫,捕捉到一只原地起飞的猫影,讶异地挑了挑眉:“天窍,你怎么了?” 天窍四爪落地,以一种僵硬而紧绷的姿势站在抱枕间,蓬松的毛发微微炸开,耳朵与尾巴竖起,一副受到了极大惊吓的应激模样。 直到听见观昏晓的声音,它绷紧的肌肉才放松下去,慢吞吞趴回原位,若无其事地舔舔毛。 “miu呜。” 没事,一点事都没有。 忙去吧。 第16章 延期? 虽然不知道天窍为什么生气,但三好主人观昏晓还是拍拍它后背以示安慰,才拿着手机进厨房,给没话找话的表哥看自己的大学毕业照。 七点整,院子里支起餐桌,摆上六菜一汤,暖融融的菜香弥漫开来,光闻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临卿和毫无做客的自觉,率先盛饭落座,大快朵颐。吃了半碗饭后还没见表弟人影,他才想起抬头看一看。 彼时,观昏晓正坐在台阶上,把剥好壳的小龙虾撕开,和番茄炒蛋的汤汁、清蒸石斑鱼肉一起拌进饭里。 天窍乖乖蹲坐在他身旁,满脸期待地等待投喂,小脑袋时而抬起时而垂下,一会儿看他一会儿看碗,也忙得慌。 临卿和被这主宠二人逗乐了:“晓,你是宁愿饿着自己也要先喂饱它是吧?” “也不是,我刚做完饭,身上都是油烟味,暂时吃不下。”观昏晓抻直长腿,懒散地一抬眉,有种说不出来的魅力。 临卿和疑惑:“是吗?我怎么不这样?” 观昏晓一脸你还有脸问的表情:“当然是因为你根本不做饭,只帮我洗了点菜,油烟熏得到你吗?” 临卿和讪讪一笑,起身盛了饭放到他的位置:“表弟你辛苦,一会儿多吃点——哦对,碗你就别管了,我来洗,厨房也由我收拾,保证给你拾掇干净!” 观昏晓勾了勾嘴角,天窍却忍不住悄悄冲临卿和翻了个白眼。 好烦,又来一个争宠的! 吃过饭,临卿和去洗碗,观昏晓端着碗小米喂麻雀,手机随手搁在餐桌上,没有锁屏,停在日历界面。 天窍蹑手蹑脚地跳上桌面,做贼似的瞅瞅观昏晓,确认他暂时不会转身,便若无其事地趴下来,将手机半圈在怀里,尾巴一勾一勾,佯装无意地从屏幕上扫过。 在系统日历的5号位置有一个日程标记,天窍左顾右盼,尾尖却精准戳中标记,展开日程的具体内容,再假装不经意地瞥一眼。 ——全天戒备抢稿位。 天窍扭开头,抬起右爪支着脑袋,一脸活猫微死的安详。 喂完麻雀,观昏晓逗了一会儿胖成球的毛团子们,又去舀小半碗米饭撒进水缸,和嘴巴一张一合接米粒的胖鲤鱼大眼瞪小眼。 一人一鱼两看相厌,对视没几秒就各自转身,观昏晓走到桌子前拿手机,看见天窍那妖娆的躺姿,再看屏幕上的日程界面,不禁眯了眯眼睛。 “你偷看我手机?”他顺势坐下,托着下颌似笑非笑地问,“怎么,想查岗啊?那你不该看日程,得看其他社交软件。” “喵呜喵呜喵呜!” 天窍受不了冤枉,一骨碌坐起身,正正经经地发出一连串抑扬顿挫的猫叫,嗓门那叫个清脆亮堂。 对门王阿姨恰好经过,听到这声儿,顿时乐了,敲门道:“小晓啊,已经入夜了,让你家猫大侠注意分贝,当心扰民。” 观昏晓哭笑不得,伸手捏住天窍的鼻子和下颚,牢牢钳住它的嘴巴。 “知道了阿姨,我已经手动帮它消音了。” 王阿姨大笑着回了家。 观昏晓转过眼神,正好迎上天窍圆圆的眼睛,见它还是正经八百,大有自己一松手就喵完一篇博士论文的样子,无奈道:“好好好,你没偷看没查岗,是我说错了。我的手机里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你知道我的锁屏密码,以后想看就大大方方地看,嗯?” 天窍眼珠子一转——这是允许它看手机的意思?那它是不是可以看他绘江河的主页了? 看着这黑毛团子若有所思的眼神,观昏晓再一次感叹,自家这面黑心白的团子真是属漏勺的,完全藏不了心事,也不知道是猫妖还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精怪。 第19章 能修炼成妖的猫不都挺精明的吗?怎么偏就它一只呆呆的? 咦?他为什么会用这种习惯成自然的句式? 观昏晓松开手,陷入沉思。 可不等他们思索出个所以然来,厨房方向就传出一阵叮铃当啷的交响乐——锅碗瓢盆四样至少打了三样。 观昏晓火烧屁股似的弹起,顿时忘了刚刚纠结的事,一边喊着“表哥你做好打钱的准备”一边飞奔进厨房,两条大长腿迈得嗖嗖的。 天窍也被打断了思绪,低头一看,手机被观昏晓顺手揣走了。 没关系,反正他同意了自己看他手机,晚上再说。 是夜,漆黑的房间里,手机屏幕的亮光照亮一张凝重的猫脸。 天窍看着绘江河界面上硕大的“请登录”三个大字无语凝噎。 每次退出绘江河app,用户账号都会跟着自动登出,这是默认设置,只要不修改就一直是这样。 显然,观昏晓没事不会点进这个app,他对约稿不感兴趣,只是单纯喜欢一个画手的画风,自然也懒得管这些细枝末节。 天窍:彳亍。 它愤然按灭屏幕,钻进被子,一拱一拱地拱进观昏晓的臂弯,顶着蹭得乱糟糟的毛发贴在他胸前,在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味里闭上眼睛。 世界太过冰冷,它要在心爱的两脚兽怀里暖一暖。 接下来几天时间,观昏晓认真上班拿双倍工资,临卿和努力找灵感的同时变着法地给自家表弟挣外快,天窍努力查探观昏晓在绘江河的id,但它用尽力气和手段,也没等到观昏晓再次登录app。 开稿的前一夜,天窍终于两腿一蹬,放弃挣扎,在月光下坐了一夜。 书房里的临卿和在说梦话,谢谢各大tv让他获奖,然后笑出了猪叫。 观昏晓一如既往睡得安稳,唯一与平时不同的地方就是紧握在手里的手机——他要确保自己可以第一时间收到某小妖精画手的推送! 天窍仰头望月,只剩一点边边的月亮很是黯淡,将他宽袍广袖的影子拉得又散淡又长,也掩去他面上的失落。 身前矮桌上摊着他的新作,画里下了一场雨,夜色晦暗,路灯昏黄,画中人撑着黑色长柄伞走在雨中,驼色大衣衬得他背影笔挺,地上的水洼映出他被灯晕模糊的面容。 “你什么时候才能看见我呢?”修长的手指抚过画中人被雨打湿的黑发,天窍喃喃道:“我又什么时候才能真正与你相会?” …… “什么?!鸽了?!” 次日一早,正在院子里喂鱼,并试图从它身上那些充满故事感的花纹里找到灵感的临卿和冷不防被表弟的声音吓了一跳,他仰头看向观昏晓房间的窗户,摇头叹气。 “生活在桃源里的人也不是事事如意,有人和我一样不高兴,我就高兴多了。” 说着,他又撒了一把米饭。 观昏晓并不知道缺德表哥的想法,对着“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的最新动态用力揪头发。 天知道他钱都充进账户了,今天又恰逢周末,他从零点起就一直挂着绘江河的账号,隔两分钟就要看一眼,就等画手开稿直接抢了。 结果千等万等等来的不是稿件橱窗,也不是主页开放的邀请按钮,而是一张新例图和延迟开稿的通知。 虽说例图很好看没错,但一下延期十天是想干嘛?他价位又不高,没必要搞饥饿营销吧?! 观昏晓叹了口气,兴致不高地点开新例图大图,发现可以保存后心情好了些,专心欣赏起原图来。 看着看着,他突然觉得这幅新画有点熟悉,无论画里的人影还是意境,都给他一种阔别多年后重回儿时故地的似曾相识感。 如果记忆没出错的话,观昏晓记得今年二月的一个雨夜,他曾因为沙壁领导胡乱扣钱而心情不好,大晚上的跑出去散心,中途路过了一条和画上背景很像的街道,路灯昏昏,雨色沉沉,他也是穿着驼色大衣,撑着黑色长柄伞,情绪低而闷,与这寂寥的意境颇为契合。 他放大水洼部分,画手不知道怎么处理的,水中的脸部倒影呈现出了近乎完全写实的质感,透过朦胧的黄色光晕,他能依稀看清画中人的眉眼与轮廓。 是错觉吗?这张脸……这双眼睛……和他怎么这么像? 观昏晓一时恍惚,门突然“咔哒”一声开了,天窍顶开门板,垂着尾巴缓慢地走了进来,耳朵撇向两侧微微耷拉,也是有气无力的模样。 他回过神来,因画手延期开稿而产生的不悦顿时被担忧取代,弯腰将天窍提起来放到眼前,薄唇微扬,划开一抹灿烂又略带邪气的笑弧。 “一大早怎么没精打采的?谁惹你不高兴了?楼下那个蠢蛋?” 观昏晓声线微哑,低沉又性感,咬字转音都带着一点瑰丽的感觉,像月夜下晚风中悠悠荡开的大提琴曲。 天窍耳朵一抖,像被打了一剂强心针般提起劲来,伸出爪子抱住他的脸,在他颧骨处蹭了蹭。 由于心态不稳而不得不推迟开稿日期的猫猫画手,因为他一句话就打起了精神,当代缪斯也不过如此。 天窍从观昏晓手中挣脱,噌噌跑出门外,不一会儿又叼着一枝粉色绣球回来,仰头碰碰额头,再将花送到他手里。 观昏晓拿起绣球,从上方揪下一朵小花别在天窍耳后,看着它笑笑眯眯可可爱爱的样子,只觉得坏心情一扫而空。 “唉,要是世界上所有人都像你这样对我好就好了。”他把花放到床头,抱着天窍躺下,“画手叛逆伤透我的心啊……好不容易才等到今天,怎么偏偏就延期了呢?” 听到“画手”二字,天窍心里一阵腻歪,却还是亲亲他的鼻尖表示安慰。 三秒钟后,它蓦的反应过来——延期?什么延期?谁延期了? 第17章 偏心 天窍茫然地看着观昏晓,耳朵里全是“延期”俩字的回音,一种奇妙预感没来由地自它心底泛起,如同加了泡腾片的水,咕嘟咕嘟地冒泡起白沫。 它站起身,俯视观昏晓的脸颊,无意识地在他神色间寻找什么,爪子张张合合,从肉垫中探出一点点的爪尖透过衣服,勾得他的皮肤隐隐发痒。 观昏晓握住它的小爪子,好笑道:“天窍,你在我身上踩奶?” 听到这话,天窍才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暴露了本能,耳朵瞬间起飞,一蹦三尺高地弹开,粉白的内耳廓变得红通通的。 它甩了甩尾巴,粗声粗气地“喵”一声,似乎是在解释,又或者说狡辩。 观昏晓笑眯了眼,搔搔它的下巴,故意逗它:“没关系,踩就踩吧,我不在意。不过你都这么……通人性了,居然还会保有这种习惯吗?” “喵喵喵喵——” 天窍挺胸端坐,一本正经地解释,直到见他笑到拿枕头挡脸才反应过来,气呼呼地捏起爪子给了他一记柔情蜜意的猫猫拳。 “大侠饶命,我知错了!”观昏晓裹着被子,以毛虫蠕动的方式躲开,嘴上仍然不肯闲着,“踩奶乃猫之常情,我理解,以后再也不嘲笑你了……哎呀!” 天窍扑过去追着他满床打,房间里一时笑声与喵声齐飞,闹闹腾腾。 玩笑一阵后,观昏晓与天窍把心中的憋闷都发泄了出去,天窍也终于记起不久前那个模模糊糊的猜测,扭头看向落在床沿的手机。 观昏晓下床洗漱,看到它的眼神落点,随口说:“要查岗就查吧,注意收着点爪子,我不想换屏幕。” “喵呜!” 尾音飞扬,天窍应完就冲向手机,想着反正观昏晓已经知道,也接受了自己的特殊之处,懒得再装,啪啪几下解锁屏幕。 下一秒,一张熟悉的水彩画霎时映入它的眼帘。 不敢深思的猜想猝不及防得到证实,天窍愕然瞪大眼,把眼尾小钩子一样的眼线都拉成了向上的斜线。 它怔了一会儿,爪子伸出又收回,攥了攥,才依依不舍地点击退出图片。 在观昏晓的主页里戳戳点点,它翻出他唯三点赞收藏评论的动态和唯一关注的人,提起的心彻底落回原位。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 他的第一条评论:太太看我!在线蹲一个稿位![声嘶力竭] 第二条评论:很喜欢我家麻雀的一句话——就两个? 第三条评论:一号预告,五号开稿,熬到十五号就好,看懂的都哭了。 天窍看了一眼浴室的方向,跳下床跑出院子,在无人的街角变回人形,从袖子里掏出手机。 他从来不看绘江河的后台消息,三条动态攒了五千条评论、两万多点赞和收藏,以及八千条转发,消息太多,以至于点进消息框时,手机还卡顿了几秒。 天窍一条条翻找过去,硬是从浩如烟海的消息提示中找出观昏晓的点赞、收藏和评论,截图保存,然后给他的三条评论各点了个赞,字斟句酌一一回复。 第20章 第一条:嗯嗯,有的。 第二条:不止两个,以后会加。 第三条:别哭,晚点抽奖。 绘江河的评论权重以帖主的点赞和回复为主,在天窍回复完成的瞬间,观昏晓的三条评论就同时冲上了三条动态的热评第一。 彼时,他的粉丝正在最后一条动态里刷哭泣表情求他不要延期,一刷新,看见观昏晓评论下明晃晃带金标的“画手回复”四个字人都傻了,纷纷转变阵地,在观昏晓的评论底下刷起了问号。 很快,观昏晓的另外两条评论和天窍的回复也被扒了出来,傻眼的人更多。 几分钟后,#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偏心#词条冲上了绘江河的站内热榜第一。 拿着手机满屋子找猫的观昏晓忽然感觉手机跟抽风似的剧烈颤抖起来,打开一看,就被后台排山倒海的问号和“偏心”,以及五百条来自热榜第一的@干沉默了。 谁能告诉他,在他刷个牙洗个脸的时间里,这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 ……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偏心# 太太不哭,站起来鸽:为什么从不点赞回复的六窍太太偏偏点赞回复了你的评论?出来走两步!@观黑白 谁家咕咕精:这点赞是单只你一个人有,还是哥哥姐姐们都有?@观黑白 喝了这碗鸽子汤:我们因为六窍太太延期集体改了id,反倒是你这个没改的得到了宠幸,请问你有什么头绪吗?@观黑白 这都能鸽:太太说晚点抽奖,是只给你抽还是大家一起抽?你肯定有小道消息,来聊五毛的?@观黑白 养鸽专业户回复:我觉得是大家一起抽,但必定给他黑幕一个。你觉得呢?@观黑白 烤乳鸽往我嘴里炫:我一定是穿越到了平行时空,六窍太太那么高冷,怎么可能独独对一个人事事有回应!他甚至还安慰了你!@观黑白 上汤鸽子精:等我下个月有改名机会了一定要把id改成观黑白,这样六窍太太回复的就是我了[抹眼泪]@观黑白 盐焗鸽子回复:可是绘江河不允许重复id。 上汤鸽子精回复:在伤口上撒盐,你果然是专业的。 观昏晓盘腿坐在床边,托腮看着不断震动的手机在床中央跑了个环球马拉松,半晌过去无从下手,不得不掏出备用机开了个小号,从头梳理事情的经过。 整件事虽然反响热烈,但并不复杂,一句话概括,就是六窍太太突然看他顺眼,不但点赞回复了他在三个动态帖子下的回复,还为他漏了一条消息——晚点抽奖。 为此,在六窍牌冰箱里躺了好多天的粉丝们不乐意了,将他偏心的词条刷上热榜,同时开始迁怒唯一且连续被翻三次牌子的观昏晓。 这乐子可真有意思,有一种宫斗剧走进现实的美感——假如他不是那个被敌视孤立的妖妃,他一定乐乐呵呵地吃瓜。 不,不对,如果妖妃不是他,那他应该也没心情吃瓜,只会领取鸽头牌加入讨伐昏君妖妃的队伍。 啧,他这算赚了还是亏了? 观昏晓心情复杂地刷着首页,蓦的,一条新动态跳了出来,“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几个大字怼进他眼眶,金光闪闪,充满存在感。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抽奖帖来了。在本条动态下留言,今晚八点前随机抽取两位粉丝赠送插画一张,完成度与商稿等同,比例图再高30%左右,同一人多个账号仅能中奖一次。 另外,邀请功能已开,长期开放,分批接稿,有意约稿的粉丝朋友们可以填表递邀请了。这个月的稿件我会从邀请中选出最感兴趣的十条接取,稿位有限,先到先得。 观昏晓讶异地眨了眨眼,下意识戳进帖子,就见短短半分钟功夫,评论区已经盖了上千楼,听取“啊”声一片。 他顿了顿,怀着隐秘的期待,先用两个号各留一条评论,然后才将便签里早已编辑好的约稿要求复制下来,填表、发邀请。 之后就是长久且紧张的等待。 观昏晓坐立难安,两个手机来回看,退出界面想干点别的转移注意力,没几秒又会倒回去,反复折腾了好几分钟。 几分钟后,天籁般的消息提示音响起,他猛然抄过手机查看,后台新的点赞、回复红点让他心如擂鼓。 他小心翼翼地点开,作者回复四个字率先跃入他眼帘,接着才是回复内容。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这两个名额是给别人的,你不用抽,我黑幕你一个。 观昏晓捧着手机愣住了。 他……这……什么意思? 还没反应过来,观昏晓的账号后台又跳出新提示——画手“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已接受您的邀请,加入企划,绘娘祝二位合作愉快。 “……” 观昏晓沉默地刷着自己评论的评论区,看着那一排排哭脸笑脸吃瓜脸,还有诸如“我们是别人,你是什么?内人吗?”的回复,良久,唇角的弧度越扬越高,渐渐从迟疑变成了嚣张。 他躺在床上,举起手机,翘着二郎腿嘚瑟地抖了抖脚尖,啪啪打字回复。 观黑白回复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谢谢太太黑幕!太太是一只肥美的鸽子!mua! 观昏晓的评论刚发出去,那边的回复就来了。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回复观黑白:[抱抱][亲亲] 粉丝们:??? 粉丝们:…… 鸽子不跟狗玩:谢邀,本鸽子精不吃狗粮,再问上吊! 街角,天窍倚着墙面,美滋滋地截图保存观昏晓的评论,又刷了会儿评论,确认他不会继续回复,才不舍地退出去,查看几乎把后台挤爆的邀请。 观昏晓的邀请自然是第一个看,考虑到他初次约稿,业务不熟练,天窍已经做好他的要求会自相矛盾、语焉不详、词不达意之类的准备,然而表格一点开,里面言简意赅的几行字却令他怔住。 ——p1p2是我和我家的猫,我对动作、背景没有要求,只希望太太能按照第三张例图的画法,给我们画一张合照。 ——抱歉,用合照这个词可能有点抽象,但太太的第三张例图给我的感觉就是二次元与三次元融合的典范。我从图中水洼的倒影看到了近乎真人复刻的写实画法,我希望您能将这种画法用在我和我的猫身上,画出它那种是猫非猫的气质。 ——当然,如果您觉得这样的要求过于模糊跳脱,也可以自由发挥,我相信您的画技。 天窍望着表格里附带的第二张照片出神。 那张照片不知是观昏晓什么时候拍的,一只黑猫蹲在黄昏时分,房间窗下的明暗交界处,左半张脸被余晖倾斜着照亮,右半张脸则隐于黑暗,泾渭分明。 它并未看向镜头,而是静静眺望着窗外的夕阳,一双紫瞳沉静深邃,映出天边的橙红烟霞,越发显得瑰丽。 天窍笑了笑。 他明白观昏晓说的“是猫非猫的气质”是什么意思,观昏晓早就告诉过他了。 ——宝贝儿,建国以后不许成精,你在外面可得悠着点。 它不是猫,是妖。 第18章 草稿 开着私聊界面,观昏晓盯着对话框上“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忐忑不安,好在没过多久,一条消息就弹了出来。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你的要求我看了,也看明白了,可以画。 见状,观昏晓先是长长地呼了口气,随即感觉不对。 他那要求把自己都看得云里雾里,和他隔了两颗心的画手真能看明白? 想着,观昏晓小心翼翼地回复:真的?我描述的是一种感觉,但众所周知,人们常把无法形容的东西归为感觉,太太真能保证我们理解的是同一种?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感觉难以形容,不过我是画手,可以用绘画表达。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稍等,我现在给你出一版草稿,有没有理解偏差,你看了就知道。 观昏晓一愣:这么快?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你的要求趋近于自由发挥,对我而言这是最简单的画法。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我会用渲染法简单地画一幅草稿,不做精细处理,先画出你想要的感觉,确认无误后再正式动笔,要不了多少时间。 观黑白:看不懂,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嗯,我相信太太。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感谢信任。你可以先做其他的事,不用守着对话框,半个小时后再来。 观黑白:好的!正好我家猫不知道哪儿去了,我去找它,一会儿见。 对面沉默了将近半分钟才回复:好,一会儿见。猫是恋家的动物,找不到也不用着急,它会自己回来的。 观黑白:知道,太太你忙。 观昏晓放下手机,在床上滚了两圈,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 傻乐了好一会儿,他才慢吞吞起身,喊着“天窍”的名字出门找猫。 离观昏晓家不远的酒店里,凌洛、司巍藿和林摹丑三人胜利会师,边吃火锅边刷天窍最新动态的评论区,嘎嘎乐。 第21章 “笑死,先生对他心上人这偏爱劲儿真是藏不了一点。”林摹丑大口吸溜脆嫩的鸭肠,跟嗦粉似的,“老司,老凌,你俩都近距离接触过观先生,他是个怎样的人?” “好人。”司巍藿脱口而出,肿着嘴在辣锅里捞格外吸汤的金针菇,满头大汗地发出斯哈斯哈的声音,“特别好的人,脾气好长相也好,要是十年前遇到他的是我,我也会对他一见钟情。” 凌洛被呛了一下:“好好说话,你也不想被先生打闷棍再倒吊在特物局门口,当供人观赏的猴儿吧?” 司巍藿打了个寒颤,吸吸鼻子:“玩笑,玩笑,你们就当我放了个屁,千万别记着,别告我的状!” 凌洛翻了个优雅的白眼,继续在辣锅里涮他的折耳根和臭豆腐。 三人口中的“先生”指的自然是天窍,他待人冷淡,与尘世有种抽离疏远感,连名字都不愿留,没人知晓他的真实名姓,所以只用“先生”代称。 与观昏晓重逢后,观昏晓给他取了“天窍”这个名字,这是喜欢的人所赠的第一件礼物,他便一直沿用。 只是三人提到这个名字总会忍不住想起他刻意伪装的幼猫模样,难崩得很,为免哪天不小心在他面前笑出声,他们也不敢叫,只得继续以“先生”代称。 特物局全称特殊物种保护局,明面上走的是保护濒危生物的路子,实际上是各类妖怪的收容所、招安处和关押地,即收容弱小懵懂的、刚出世的小妖,招安实力强大、良善正直的大妖,关押作恶造杀、屡教不改的恶妖。 特物局的成员有人类也有妖怪,兢兢业业地维护着两个种族的和平安稳,距今已有将近百年。 天窍是其中资历最老,实力最强的一位大妖,从特物局创立之初便一直在为之四处征战,死在他手下的恶妖不计其数,无论是人类一方还是妖族一方,对他都既敬且畏,向来是避而远之。 林摹丑三人却不同,因为他们是他“退休”前最后一次除妖行动的队友,也是他“退休”后的观察员,负责监督他的日常生活,防止他使用妖法扰乱人世。 天窍的来历是特物局最高机密,林摹丑三人只知道他苏醒于一座葬着古代大妖的古墓,记忆有所缺失,实力略有下降,性格虽冷,行事却很正派,这也是特物局第一任局长选择招安他的原因。 外人不了解他,以为他冷血无情。他们一开始也这么觉得,直到看见在观昏晓身边的他,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人家其实很温柔,很活泼,很懂得哄人宠人,只不过他所有的柔情蜜意都给了观昏晓一人,他们这些凡夫俗子不配得见而已。 意识到这一点后,三人对待天窍的态度就松弛了很多,以前见了他嘴都不敢张,现在甚至敢开他和观昏晓的玩笑了。 所以说人生真的是瞬息万变,谁也不晓得曾经以为一成不变的东西,下一秒会不会峰回路转。 “说真的,就先生以前那副高岭之花的样子,我一直认为他‘退休’后会躲进大兴安岭,当餐风露宿的野人……仙人,我是说仙人。”司巍藿嘴里嚼着麻辣牛肉,还不忘叭叭,“谁能想到他会脱下正经人的外衣,去心上人身边当一只混吃混喝撒娇卖萌的小猫?诶,爱情这玩意儿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杀伐果断的大妖也深深沦陷,不可自拔?” 林摹丑斜他:“我们谈过恋爱吗你就问?真想知道建议你直接询问先生,现在的他应该很乐意为你答疑解惑。” “你别说,其实我挺想问的。”司巍藿咂嘴,“我记得先生以前到处飞,忙得脚不沾地,和那位观先生满打满算也就见了三回。不是说一见钟情都是看脸,并不长久吗?他怎么爱得那么深?” “谁知道呢。”林摹丑耸肩,“爱情也是一种感觉,心有触动所以靠近,深入了解后情根深种,大抵就是这么两个流程。你那么好奇,自己找一个去啊。” “嗯……”司巍藿若有所思地看向凌洛。 凌洛头也不回,抄起装素菜的空篮子就拍他脸上。 “丑拒。”他三十六度的嘴吐出零下三十六度的话语。 司巍藿瘪瘪嘴,默默放弃和灵长类生物探讨恋爱问题的想法,去辣锅里寻找他的真爱金针菇。 …… “奇怪,天窍上哪儿去了?” 观昏晓在家附近转了一圈,连根猫毛都没摸到,站在路口叉着腰低声咕哝。 这时,街角转出一只身量苗条的三花,它微微眯起金色的杏核眼,步伐优雅,尾巴高高竖起,跟随脚步在半空柔软地扭动。 “咦?” 认出它是天窍的内阁大臣之一,观昏晓快步迎上去,蹲下/身,挠了挠它的下巴。 三花乖乖抬头任摸任揉,还甜甜地喵了两声,叫得观昏晓心里软软,钢铁心脏化成了棉花糖,低沉磁性的声线也不由得夹了起来:“妹妹,有没有看到你们老大?我找它半天了,连个影子都没找着。” 三花歪了歪脑袋,眨眨眼,似乎听懂他在说什么,蹭蹭他的手背。 “喵呜喵呜……喵……” 观昏晓忍俊不禁,语气更柔:“你在安慰我啊?好吧,你们老大日理万机,背负着全县猫猫的身家性命,忙也是应该的。不过你若是见到它,麻烦帮我带句话,就说上次它答应我出门必留言的事它食言了,回来前记得想好补偿方案。” 三花眼睛一眯,眼尾嘴角扬起弯弯的笑弧:“喵——” “看热闹的表情太明显了,当心被扣口粮。”观昏晓拍拍它的脑袋,站起身,“去玩吧,我也该回家了。” “喵~” 三花不走,反而贴着他的小腿蹭蹭,然后往他家的方向走了两步。 观昏晓惊异道:“你要送我?” 三花甩甩尾巴,“喵呜呜”的尾音轻快上扬。 行,一个个都成精了。 观昏晓好笑,放缓了脚步:“那就走吧,回去给你炸小鱼干当做报酬。” “喵呜!” 回到家中,观昏晓炸了两种口味的小鱼干,没有裹料的分成两份,一份给三花,一份留给天窍,裹料的则拿去喂表哥。 他坐在大快朵颐的一人一猫中间,满心期待地点开绘江河的后台,不出意外看见了画手两分钟前发来的草稿。 镜头下的画纸上晕开风格鲜明的渲染笔触,淡淡描出雨夜中重逢的人与猫。纸张边缘依稀可见尚未干透的水痕,衬着画面外围朦胧的路灯光晕,如同幽微薄雾,将色彩中心两道身影的对视掩映成虚淡迷幻的梦境。积水上光圈扩散,拢着他们投下的倒影,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地久天长对望。 不是人与猫,而是人与人,是历史罅隙里的久别重逢,是过去与当下,也是当下与未来。 观昏晓不觉看得入了神,手指轻轻拂过画中的人与猫,却说不上来想碰触的到底是什么。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你想要的是这样的感觉吗? 观昏晓笑了笑,回道:我也说不清是不是,感觉毕竟是模糊又主观的东西。但我喜欢太太你描绘的意境,就它吧,草稿不用改了。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好。商稿的精度会比例图高很多,所以成稿大概需要一周时间,在这期间你有任何新的想法都可以随时找我补充,我会在草稿不变的基础上尽量为你实现。 嗯?画手为了保证创作的连贯性,一般不是不能轻易更改要求吗? 观昏晓犹豫了一下,问:这是太太的粉丝福利? 对面隔了几分钟才回答:这是抽奖黑幕幸运人员的专属福利。 第19章 猫猫补偿 傍晚,晚霞漫天。 观昏晓正在给鱼缸换水,往睡莲根系上再铺薄薄的一层营养泥,忽然听到门板方向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回过头,就见天窍从门缝处伸个脑袋进来,努力瞪圆眼睛扮无辜,小心翼翼瞅着他。 他轻笑一声,继续折腾手上的事。 “舍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彻夜不归了,正准备将你那份小鱼干喂给大橘。” 观昏晓的语气里带着懒散沉静的笑意,听不出气恼或冷淡,让天窍松了口气。 它钻进门里,抖抖毛,迈着小碎步跑到观昏晓身旁站定,歪头贴着他劲瘦的腰窝就一通乱蹭。 他就属腰上的痒痒肉最多,这一下差点没痒得原地起飞。 观昏晓背过手用没脏的地方推开天窍,哭笑不得:“说了别蹭我痒痒肉,乱跑不报备,回来就添乱,你说我养你图什么?图你可爱吗?” 天窍尾巴一甩,卷在前爪上,灵巧的尾巴尖尖拍了拍,仰头冲他喵呜喵呜地叫。 观昏晓夸张地叹了口气:“对,我就是图你可爱。去厨房吧,我把小鱼干搁灶台上了,等你吃完,我这边也差不多弄好了。” 天窍扭头看了眼厨房,再扭头瞧他,挪动身子朝他那边靠了靠。 他挑眉:“不想吃?还是就想赖着我?” 第22章 闻言,天窍干脆趴下,两只前爪反扣在胸前厚厚的毛发里,尾尖上下拍打,又悠然地左右摆动,一眨不眨凝望着观昏晓,眼底满是笑意。 观昏晓被它用这种眼神看了几秒,忍不住“噗嗤”一笑:“你是懂哄人的,有当海王的潜质。” 闻言,天窍斜睨旁边的水桶一眼,因为要换水,锦鲤被暂时挪到了桶里,这会儿正委委屈屈地缩着身子,看起来肥肥大大的一坨。 呵,谁要当海王,它苗天窍这辈子只想也只会养一个人。 “对了。” 观昏晓冷不丁出声,将天窍跑偏的注意力拉了回去。 它连忙直勾勾地看过去,男人正用手把新铺的泥抹均匀,拎起水管往缸中注水,飞溅的水珠打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挂住他微垂的卷睫,晶莹的液体将他的皮肤也衬出剔透质感,莫名撩人。 天窍看直了眼,观昏晓却一无所觉:“刚才我让三花妹妹给你带话,带到了吗?” “喵、喵呜。”天窍眨眨眼,不知怎么有点紧张,叫声都不连贯了。 观昏晓瞥它:“既然带到了,我的补偿呢?” 天窍愣了愣,恍然大悟,抬爪拍拍他的小腿示意他稍安勿躁,旋即扭身飞奔,连门都懒得开,一个原地起跳越过围墙,稳稳落在外面。 观昏晓手一抖,水流浇在缸壁上,更多水珠溅上他微愕的面庞。 人类的常识告诉他,猫不可能在不借力的情况下跳过两米多高,但天窍本就是超越常识的存在,因此他只惊讶了一瞬间,便恢复平静。 不多时,天窍原路返回,这次右边耳朵上挂了一只小巧的竹编手环。 手环通体碧绿盈翠,宛若美玉,却不是竹子本身的光泽所致,而是有人调了特殊颜料一点点渲染出来,即使没有编出什么繁复的花纹,也同样别致而精巧。 它顶着手环跑到观昏晓脚边,不等他反应过来,便径直蹦到了他的手臂上,一甩头抖落手环,叼在嘴里,试图为他戴上。 “诶!等等!” 观昏晓赶紧叫住它,并把手移开,在它不解又失落的注视中冲干净双手,才把右手递过去。 “喏,戴上吧。”他说。 观昏晓不问它手环从何而来,只记着这是自家猫猫送来的赔偿礼,他看了高兴,也乐意戴着。 天窍与他自有默契,当即乐乐颠颠地为他戴上手环,还耷着耳朵在上头蹭了蹭,留下自己的猫毛与气味。 手环经过细致打磨,磨掉了所有毛边毛刺,触手温润。 观昏晓抬手对光瞧了瞧,笑道:“如果不是不透光,这手艺和真玉相比,足可以假乱真。” 闻言,挂在他小臂上的天窍弯起眼睛,笑得嘚瑟。 晚风扬起观昏晓的衣角,天窍的绒毛,裹着渐渐黯淡的余晖染遍他们周身,衬着翠叶白花的茉莉,粉白优雅的睡莲,以及折掩在阴影中的杂物、工具,浓墨重彩,光影如织,几与油画无异。 夕阳止步于台阶之下,台阶上的临卿和揣着手,眯着眼,将不远处那一人一猫的互动尽收眼底。 困扰他许久的瓶颈在一种难以言说的意境中隐隐松动,当他的目光掠过观昏晓,看见他亲了亲天窍的脑门时,久违的了悟和灵感冲破瓶颈的一个小口,短暂地喷薄而出。 “男女主的感情线……对,对!是该这么写!就该这么写!我表弟简直就是天选女……不是,我表弟的猫简直是天选男……也不对!总之……就是这种感觉!” 临卿和的瞳孔兴奋地放大,像追着尾巴跑的狗子般原地转了两圈,低声喃喃两句,而后火烧屁股似的冲回屋里。 正巧这时,观昏晓换完水,抱着天窍往厨房里走。看见表哥着急忙慌的样子,他扬声问:“你干什么去?不吃饭了?” “不吃了!”临卿和的声音一个字比一个字远,“不不,饭还是要吃的!我的意思是现在先不吃!你帮我留一份,我写完剧本再吃!” “写完剧本?”观昏晓低头看天窍,“他找到灵感了?” 天窍蹲在他肩上舔毛,听到这话,支起脑袋与他对视一眼,困惑地歪头。 …… 天窍跑出去大半天,身上沾了点灰,睡前观昏晓给它放了一浴缸的水,让它自己洗干净再泡个澡,放松放松。 猫大爷也不跟他客气,仰躺在水面摆动尾巴,悠哉悠哉地从浴缸这头游到那头,舒缓且有节奏,十分惬意。 观昏晓乐了:“大爷,那您先泡着,我就在门外,有事叫我一声啊。” 天窍挥了挥爪子,颇有昏君气度——朕要受享,卿且退下。 他笑着撩了一捧水泼它脸上。 离开浴室,观昏晓把床铺好,等猫大爷沐浴就寝之际无所事事地刷了会儿手机,一时没忍住又点进绘江河,打开那副看了没有一百遍也有五十遍的草图。 草图无细节,只是用色块描摹出朦胧的意境,也不知道哪里对了他的胃口,让他百看不腻,越看越有感触。 他甚至做好了如果成图还原不了草稿的感觉,自己就当抽奖抽到的就是这张草图的准备。若非聊天记录里的图片无法保存,他现在已经把它设置成手机壁纸了。 顶着图片发了会儿呆,观昏晓突然一骨碌翻身坐起,从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里取出笔记本和铅笔,削得圆钝的笔尖在空白纸张上划拉一阵,留下不甚规整的笔画。 在笔尖摩挲纸页的沙沙声中,他的眼前浮现出零星片段,都是幼时光景。 十岁前,观昏晓自学过一点国画,那时不懂技巧,也没有人教,所谓的自学不过是拿粗笔浓墨,仿着春节挂画的模样往白纸上涂涂抹抹,自然无所建树,也并未真正留下什么。 小时候性格执拗,脑瓜子就那么一点点大,以为一年和一辈子一样长,所以即使练得不怎么样,他也没想过放弃画画。 可是后来他为什么不画了?为什么将笔杆折断,泼掉墨水,撕烂纸张,将曾经的爱好束之高阁? 观昏晓茫然地想着,忽的铅笔一顿,在纸上重重压出一个浅灰色的圆点。 他定睛打量自己无意间绘出的场景,瞳孔骤缩,手一抖,居然条件反射地把笔记本扔了出去。 本子上印着凌乱交错的线条,如同茧状的火焰或海浪,包裹着一道细长狰狞,仿佛在不住扭动的身影。 他只是信笔而作,画中的怪物却如同经过精心描绘,每根线条都利落简练,不满不缺,有一种透纸而出的真实、惊悚的气韵。 观昏晓的心脏怦怦直跳,连忙用橡皮将这张涂鸦擦干净,急促的心跳才渐渐趋于平静。 对,他想起来了。 小时候的他画出了很多幅……类似这种的画,因为用的是墨水,那些画显得比这幅更诡异,更恐怖,更生动,就像泼在纸上的不是墨迹,而是血管,是经络,是流动的鲜血与嘶吼的灵魂。 他被吓到了,画一张撕一张,撕一张画一张,从不信邪到被吓出半年的水墨画恐惧症,从此再也不敢碰画笔。 观昏晓扔开铅笔和本子,自嘲一笑:“本来是想仿一仿太太草图里的意境,可画出来的怎么还是这些东西……算了,我和画画就没有缘分,还是等成图吧。” “miu呜——” 轻盈的猫叫由远及近,天窍踱出浴室,一路小跑,拖着湿漉漉的毛发站在床边,仰头冲他叫了一声。 听到它的声音,观昏晓瞬间将心头那点小惆怅和突然勾起的糟糕回忆抛之脑后,弯腰用毛巾裹住瘦了一个尺码的它抱在怀里擦毛,顺便撸猫。 “喵——” 天窍躺在他腿上任搓任揉,伸爪按住他微微上扬的唇角,爪垫抓了抓,小心翼翼地挪到他柔软的唇瓣上,好好收起爪尖。 观昏晓鼻翼翕动,拎开它爪子:“大爷不仅泡了澡,还用我新换的沐浴露洗毛?” 天窍一扭身子,翻出软绵绵的黑肚皮,半湿不干的绒毛乱糟糟地东倒西歪,散发出湿润而浓郁的青柠香气。 观昏晓揉揉它的肚子,好笑:“猫不都喜欢在人和各种东西上留下自己的气味吗?怎么你却反其道而行之,来蹭我的味道?” “喵呜!” 天窍挣开毛巾,猛然扑在他脸上,像一只突然发动攻击的抱脸猫猫虫,将他推倒在床。 是啊,为什么呢? 天窍舔舔他的脸颊,被他捏着后颈皮提开也不在意。 可能因为我喜欢你吧。 第20章 成稿 成图出得比观昏晓料想的更快,不到一周就上传至稿件动态。 收到绘娘的消息提示时,观昏晓正在帮表哥审稿——剧本中男女主的感情线初稿。 虽然不知道临卿和为什么对他这个资深单身狗那么自信,觉得他一定能看出剧本的优势与劣势分别是什么,但在表哥两顿火锅的“诚意”下,他还是欣然翻开了装订成册的打印稿。 然后就对着满纸“荒唐”言陷入沉思。 第23章 男主是年过而立被公司“优化”的技术人才,聪明冷静,遇事不慌,有条有理,为了造鸡棚能专门写一份三千字的规划案,做饭时连淘米水的高度都要度量精确,可以说把“理性”刻进了生活的方方面面。 女主是乡下精神小妹,芳龄二十八,在乌烟瘴气的家庭里长大,小时候看姑姑暴打出轨姑父后为了孩子强行不离婚,长大后看偏心爷奶天天被耀祖小叔啃老,两眼一睁就是爹妈混合双骂,两眼一闭,梦里都是俩老人家割其他孩子的肉喂幺子那只白眼鹰,从此信奉不婚不育的真理,高中毕业就离家独自生活,凭一间可能囊括了整个宇宙商品的小卖部养活自己。 男主相貌英俊,女主相貌平平,前者内敛克制,后者一腔暴脾气。 从设定上就天南海北的两个人被命运(编剧)之手强行揉到一起,上演了一幕幕热热闹闹的大戏,包括但不限于: 男主在女主的小卖铺里买到生虫陈米,带着证据过去问责时,女主直接拉着他找到供货商家里,和平协商不成堵着人门口口吐芬芳,骂到整个小区的住户争相叫好,并录下她的金句放到网上,让她一炮而红。 女主养的猫不见了,六神无主之际遇到男主,请他帮忙寻找。他通过猫咪一天的行踪抽丝剥茧,循着蛛丝马迹一路摸到猫贩子的落脚地,然后一边抱出伤痕累累的猫猫,一边假装拉架,给女主创造机会揍得猫贩子鼻青脸肿。 男主个人线(待写)是当代种田文学,女主个人线(待写)是家长里短极品亲戚虐渣打脸爽文,一文一武,一柔一刚,一理性一感性,是天生对头,也是天生一对的互补。 观昏晓:牛逼。 不得不说,临卿和真的有点东西,最佳编剧实至名归,单只一条感情线就写得趣味横生,不硬凹般配,不硬熬糖精,让观众先走进他们的生活,他们本身,再从他们的交往拉扯中清晰体会到感情的升温、变质全过程,自然而然地嗑上cp。 本来一切都很好,初稿即可定稿,观昏晓夸奖的话在嘴里增删润色好几遍,硬是卡在好几个似曾相识的细节上,怎么都说不出口。 “怎么样表弟,你觉得哪里有问题?”临卿和挂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满脸期待地看着他,笔记本电脑就搁在腿上,随时做好修改准备。 观昏晓想了又想,字斟句酌地问:“我看女主暴打猫贩子这段,你特意做了动作设计,看着有点眼熟,有原型吗?” “有啊!”一张嘴就吐仙气的临卿和用力点头,“初中那会儿,你被校霸带人围殴的事你还记得吗?当时我刚好来祁县看你,接到你们班长的电话后急匆匆地赶去解救,一到地方就看见你一挑五揍翻全场,踩着校霸脑袋问他要不要再打的旷世绝景,震撼了我幼小的心灵好几年!” 观昏晓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所以?” “所以我把你揍校霸那几招化用给了我的女主,怎么样?是不是只看文字也很帅?有没有更喜欢以前的自己了?” “……我谢谢你。” 他到底为什么会产生自己不喜欢以前的自己的错觉?! 临卿和这会儿满脑子都是剧本,也没意识到自己被阴阳怪气了,兴冲冲扯着表弟的袖子说:“不仅这里,男女主的初吻我也是从你身上取材的!” “什么?”观昏晓一愣。 他几时跟人接过吻? 男女主的初吻是吻额头,他也没吻过谁的额头啊? 正疑惑着,观昏晓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声大受震撼的猫叫,回头一看,就见天窍在瓷砖地板上脚滑打跌,呲溜着就过来了,一头撞在他腿上也没反应,自顾自地仰望临卿和,愕然瞪大眼睛。 初吻?什么初吻?取材是什么意思? 之前调查的人没跟它说观昏晓谈过恋爱啊! “男主……不是,天窍你来啦!” 看到主宠两个如出一辙的表情,临卿和的笑容更灿烂了:“就前几天,天窍给你赔罪的时候,你不是亲了它额头吗?那一幕非常唯美,特别有镜头感、小说感,我也是因此有了灵感,才得以爆肝三天写完感情线!” 听他说完,天窍支楞成兔子的耳朵才缓缓放下去,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忍不住随着他的表情回味那个吻,嘴角上扬,溜圆眼睛弯弯,尾尖惬意地拍动。 它是高兴了,观昏晓却傻眼了。 他抄起剧本糊表哥脸上,皮笑肉不笑地问:“主动亲额头的是女主,所以你从我身上取的是女主的材?” 临卿和的笑意僵在脸上,如同风吹日晒后斑驳的旧报纸,一半死板,一半裂开。 “这个,咳,我可以解释。”他拿下剧本,小心翼翼地藏到身后,“咱们就是说创作这种事,重要的不是……诶、诶……表弟你别动手……别拿计算机……不是,剪刀也不行……哎呀!” 表兄弟二人在快递点里项庄舞剑,荆轲刺秦,短兵相接,廉颇负荆——主要是指临卿和抱头鼠窜,用最大的音量求最怂的饶,看得天窍嘎嘎乐。 笑闹过后,观昏晓call来一辆摩的,将表哥踹上车,嘱咐司机:“师傅,麻烦你盯着他进屋关门再走,我怕他一下车就睡死在门口。” 带着厚重机车帽的酷哥司机比了个ok:“了解,加个微信,给你录视频。” “您是这个。”观昏晓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送走上车后还不老实,嚷嚷着“怀民亦未寝我怎能寝”的神志不清的表哥,观昏晓长出一口气,有种被孩子折磨大半个暑假后终于开学了的轻松感。 回到工位,他拍拍蹲坐在桌面上甩着尾巴的小猫团,顺手抄起手机,开屏即收获惊喜。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上传了终稿。 瘫倒在椅背上的观昏晓瞬间坐直,迫不及待地点开大图,草图时期便惊艳他许久的成稿映入眼帘,如同一个漩涡,将他的意识拽进画手笔下的意境。 水彩画最大的特点就是颜色丰富,层次分明,重意也不忽略于形,却少有人能做到在最大化意境的同时,将画中的人与物描绘到纤毫毕现,如透纸背的程度。 这位画手是他见过的第一个。 与草稿粗略渲染的朦胧美不同,成图以细腻生动的笔触把那种隔世经年的感觉完美铺陈出来,路灯不仅仅是路灯,是浩浩汤汤的岁月洪流;对视不仅仅是对视,是久别再会的情感荡动。 无论鉴赏能力高低,任何人在看到这幅画的瞬间,脑海中蹦出的第一个词必然是“重逢”。 人与猫的重逢,现在与过去的交汇,历史与现实的叠合。 光阴流转,人世更替,草木枯荣。 尽在其中。 观昏晓欣赏了整整二十分钟,才把图保存下来,又抱过天窍。 “宝贝,看,这是我给我们约的稿。”他指了指屏幕,下巴搭在天窍头顶轻轻蹭了蹭,语气柔软,“好看吧?” 天窍向后仰头,与恰好低头的他鼻尖相抵,温温柔柔地“喵”了长长的一声。 好看。 你一直都这么好看。 …… 得到许可,“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下午两点上传了新例图。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黑幕例图。感谢粉丝朋友给我自由发挥的空间,画得很开心。 观黑白:谢谢太太!免费的果然是最贵的!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回复观黑白:这句话可以这样用?长见识了。 对于画手的偏心,不仅观昏晓习惯,他的粉丝们也习惯了。 一生只为金钱折腰的鸽子:我乘坐的地铁方才大抵是穿过了虫洞……谁能告诉我距离抽奖结束一共才过去几天?! 我对钱可太感兴趣了:五天!五天!!五天就画出精度这么高的赠图!!!游戏党浑身是肝,太太你浑身都是游戏党啊! 不爱玩游戏:?我成肝.zip了? 玄学能吃吗:你上辈子是不是在佛前苦苦求了几百年才有今生这么好的运气?出来走两步!@观黑白 ⊙▽⊙→o(≧▽≦)o :抽中赠图的我躺得很安详,我已经做好带着这幅画入土陪葬的准备了。 让我欧一次怎么了:楼上欧皇食我降龙十八掌! ⊙▽⊙→o(≧▽≦)o回复让我欧一次怎么了:反弹! 新例图的发布再次将画手送上站内热榜第一,吸引来更多路人,各种言论,并转化成源源不断的粉丝和约稿邀请,消息提示几乎塞爆他的后台信箱。 天窍却并不理会这些,按照五天一张稿件的速度慢慢出稿,更新例图,人气逐渐水涨船高,稿子都没画几张就升级成了大神画手,开创绘江河创站以来的最短成神记录。 日子一天天过,天窍的视野按部就班地推进,观昏晓则过上了有猫陪,有图看,有表哥解闷,有工作挣钱的日子,快活似神仙。 一晃眼已是十二月,入冬了。 第21章 生日 “喵呜喵呜——喵~” 第24章 一大清早,晨雾还未散,天将将亮的时候,观家门前便响起此起彼伏的猫叫。 院子里,仓库侧面的鸟架子旁刚刚移栽一株枣树,光秃秃的枝条打下错落阴影,鸟雀们在阴影间穿梭跳跃,振翅梳毛,一只只圆鼓鼓毛绒绒,像吹满气的圆球。 祁县的冬天不大冷,气温基本在十度以上,水缸里的睡莲凋谢了,只剩几片圆叶铺在水面,供锦鲤大爷避寒取暖。 苔痕斑斑的石阶上,天窍端坐仰首,宝相庄严,比之两个多月前长大了一点点。 听到臣子的呼唤,它轻巧跑下台阶,翻墙而出,与三花妹妹和它的狗腿子们碰面。 冬天毛长,小三花看着也圆了一圈,杏核眼水波盈盈,仿佛古画上回眸的狸奴,可爱又妩媚。 “老大,你要的东西。”三花垂头,顶了顶身前的塑料袋,笑眯眯道:“今天是观先生的生日,橘哥本来想给他抓两只老鼠庆生,被我和狸花劝住了。” “做得不错。”天窍伸爪轻拍它,以示赞赏,“今晚的猎物多分你一成,我亲自去抓。” “谢谢老大!” 小三花立起身子拜了两下,不再打扰,领着狗腿子们上街遛弯,瞬间找个宽敞地方晒太阳。 小弟们走后,天窍就近寻了个隐蔽角落化为人身,将一身繁复精致的古装变幻成普通的毛衣长裤,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副金丝眼镜戴好,施施然坐到路边的长椅上。 他打开袋子,里面放着十几颗彩色的小石头,边沿圆滑,形状各异,表面残留着淡淡的水腥气,光洁如琉璃。 祁县南面有野山清溪,是学校组织春游秋游的绝佳去处。溪里散落着许多鹅卵石,不知道受什么影响,色彩斑斓质地剔透,是天然的工艺品。 天窍拜托李婆婆家的半妖小猫带三花去搜集了一些,用来给观昏晓做生日礼物。 自己还是猫,不能送他什么珍贵东西,上回用来赔罪的手工竹镯他似乎很喜欢,戴到竹片泛黄也舍不得摘下,天窍打算再给他做一串链子。 今天是观昏晓的二十九岁生日,他挑出大小、光泽相近,颜色相衬的二十九颗石子打磨光滑,再以妖力凿出小孔,穿在72号玉线上。 线的两头各留一节,编成精致繁复的绳结,再从他特意准备的妖力结晶中穿出、拧紧,牢牢固定。 不费多少气力,一条手链就做好了。天窍将它拎过头顶,变换角度,看晶莹剔透的晶石在不同光线下折射出漂亮的光芒,许久才满意点头。 他微仰起脸,缠绕在镜框上的金丝垂在鬓边,轻轻晃动,镜片下瑰丽的紫瞳浮起笑意,温柔又忐忑。 “以后我不在时,它会替我保护你。希望你会喜欢我送你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 “表哥,早。” “早,生日快乐!”临卿和从厨房里探头,“晓啊,今天你生日,就别做饭了,交给我吧!” 观昏晓踩着棉拖站在门槛后,宽松的针织衫下是更宽松的圆领休闲服,将他板正笔挺的身形也勾勒得清瘦隽秀。 他昨晚没睡好,做了一夜奇奇怪怪又记不清具体内容的梦,眼下有浅浅的乌青,眉心也一阵一阵地抽痛,让他眼睛都睁不太开。 所幸今天休假,观昏晓在床上赖了一会儿,现在起来依旧觉得身上懒洋洋的,便又窝进躺椅,盖上毛毯,在温暖的日光中吱呀摇晃,活像个退休老大爷。 “表哥,今天你要做饭?”他掩嘴打了个哈欠,长而卷的睫毛半遮遮慵懒的双眼,“是做番茄炒鸡蛋壳还是豆芽刷锅水汤?今天我生日,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很给面子地吃完,放心地大展身手吧。” “倒反天罡!属实是倒反天罡!”临卿和痛心疾首,“你为什么要在自己生日的时候迁就别人?” 观昏晓冷笑:“是啊,为什么呢?这个问题前两年你怎么就没思考过?” “……” 临卿和清清嗓子,若无其事地放下菜刀和大蒜,在衣服上擦擦手,踱出厨房。 他正色道:“谁说我要做菜了?咱们今儿点外卖,我请客!往大了点!晓,你就说你想吃什么吧!” “吃什么……嗯……”观昏晓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撑着头思索,“天气冷,吃点暖乎的吧,火锅怎么样?” “可以是可以,但火锅能点外卖吗?”临卿和疑惑。 观昏晓白他一眼:“点个屁的外卖,你去超市买菜,再买包川香麻辣和川香骨汤锅底,我们自己煮。” “哦哦,行。”临卿和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点菜吧晓,我给你记着。” “毛肚、黄喉、鸭肠、牛心、猪蹄、牛羊肉、金针菇、娃娃菜……口蘑别忘了,这个涮辣锅好吃。” 观昏晓报了一串菜名,顿了顿,又说:“再买两条鱼,我给天窍做松鼠桂鱼和鱼汤。” “……今天是你生日,能不能多想想自己?”临卿和撇嘴,“那小猫崽子不给你送礼物就算了,还得你为他忙活?要我说,给它买两根火腿肠意思意思得了。” 话音未落,他的余光里突然闪过一道黑影,定睛一看,天窍迈着小碎步从他脚边跑过,右耳上挂着一串莹润的手链,轻盈起跳扑进自己表弟怀里。 天窍鄙视地斜他一眼,扭脸就换了张阳光可爱的笑颜。 它耳朵一低抖落手链,再低头叼起,小心翼翼地戴到观昏晓手上。扣着末端绳结的黑色晶石在他腕下轻晃,衬得他皮肤透亮,像雪堆起来的一般。 观昏晓回过神来,抬手仔细打量这串新饰品,而后用力揉揉天窍的脑袋。 “表哥你看,足够我给它做松鼠桂鱼和鱼汤的礼物。”他向临卿和晃晃手,嘚瑟一笑,旋即又摊开手掌:“你的礼物呢?” “……我去买菜!” 临卿和转身就走。 目送表哥离开,观昏晓胸口微震,闷笑出声。 “这是你买的?”他捏着妖力结晶轻声问道,指腹按着本该冰凉的晶体,入手却带着浅淡微薄的暖意,令他讶异扬眉。 天窍现在是半掉马状态,在观昏晓心里基本等于灵性大圆满半步猫妖的境界,所以懒得装傻,摇头喵呜一声。 观昏晓咂摸一下这句“喵呜”的意思,又问:“你自己做的,用南边溪水底下的彩色石头?” “喵呜喵呜!”天窍用力点头,歪头枕在他胸口,眨巴着圆眼睛看他,隐隐可以看出几分忐忑,“喵?” 观昏晓搔搔它的下巴,笑道:“喜欢,你送什么我都喜欢……当然,老鼠和蟑螂例外。” 天窍鼓嘴。 除了大橘那左半边脑子吃右半边脑子睡的家伙,谁会给你送这种东西? 观昏晓倒不是哄它,这条手链虽然材质普通,但颇有设计感,别说是猫,就是人做的,也值得大夸特夸。 他把手链往上捋了捋,拉下袖子盖住,双手环抱天窍,闭上眼睛,在躺椅摇晃的嘎吱声里说:“昨晚做了一堆梦,醒醒睡睡,困死了,陪我再睡一会儿……” 天窍闻言,眉头皱了皱,往上爬行两步,在他颊边轻蹭,又嗅了两下。 没有妖气,没有鬼气,没有邪气。 不是妖邪原因,应该只是普通的失眠多梦。 确认这一点,天窍松了口气,抬爪按在他眉心。爪下灵光一闪而过,化作暖流没入他的脑海,为他舒缓紧绷抽痛的神经。 “唔?”观昏晓哼出低沉的鼻音。 “喵呜。” 没事,安心睡吧,做个好梦。 入夜后,院子里挂起了彩灯,灯球从电线上垂落,一闪一闪,显得站在其中张开双臂,一脸“这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的临卿和像个奇葩。 “怎么样?好看吗?”他还有脸乐,“这是哥亲自为你挑选,为你安装的星空套装,你躺在躺椅上,不用抬头就能望见漫天星光,是不是很浪漫?” 观昏晓与蹲在自己肩头的天窍对视一眼,以莫大的毅力咽下涌到嘴边的“沙壁兮兮”四个字:“还……可以,就是略显复古和朴实,有一种与时代不符的梦幻。” 临卿和一眯眼:“晓,我是文字工作者,听得懂弦外之音。” “哥,来,咱们进屋吃饭,汤底已经煮沸了,不要浪费时间。” 观昏晓二话不说,握住他的手臂就把他往屋子里拽。 天窍舔爪舔毛,心想:他们真不愧是血缘至亲,转移话题的方式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客厅中支起圆桌,中间是咕嘟嘟地冒着泡的鸳鸯锅,侧边放了一圈肉菜,价值两千元的蛋糕另开一桌遗世独立,静静散发着金钱的芬芳。 临卿和下了一盘鸭肠,边涮边问:“这蛋糕谁买的?你朋友?出手这么阔绰,男的还是女的?是不是在追你?我……” “据说涮鸭肠的时候话太多,鸭肠会硬得嚼不烂——表哥你能不能闭嘴?乱发散什么思维?”观昏晓白他一眼,热气扑得他面颊微红,眼眸半闭,平时自带刀光剑影的目光此刻却没多少威慑力。 第25章 “那你说嘛,谁送的?”临卿和吃了口鸭肠裹小米椒,辣得斯哈斯哈也不肯放弃八卦表弟的机会。 “土豪哥……别这么看我,请自动理解为我的朋友。”观昏晓把口蘑、金针菇和娃娃菜一并下进辣锅,只用公筷翻倒几下就捞到碗里,烟气蒸腾。 “他叫司巍藿,偶然认识的普通朋友,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今天是我生日,就近给我点了最贵的蛋糕,还不肯收钱。” 天窍耳朵一动,左右转了转再向后撇,佯装与它无关。 “他很有钱?”临卿和凑近了问。 观昏晓眼神深邃:“他差点就因为和我投缘,送我一辆车。” “……牛逼。” 临卿和顿时就觉得那花枝招展的蛋糕小意婉约起来。 天窍听得好笑,探头瞅着观昏晓碗里的辣菜,琢磨着要不要伸爪扒拉扒拉,让他分自己一点菜叶子尝尝。 蓦的,一种无根无由的异样气息被晚风送入厅堂,天窍扭头看向窗外,可爱的圆眼猛然眯起,瞳孔竖成针尖大小,隐隐逸散出危险的气息。 第22章 观哥:有妖! 另一边,刚斥巨资买完蛋糕的司巍藿从车上下来,提着两柄一臂长的短剑从路灯下跑过,寒风瑟瑟,人影绰绰。 别在耳上的无线耳机里传出林摹丑的声音,一反平时的玩世不恭,锋芒毕露:“报坐标。” “北纬……草!我在槐花巷,再走二十米就是观家!”司巍藿忍不住爆粗口。 “知道了,凌洛会过去协助你。”林摹丑语调不变,“你能感应到那道气息此刻的方位吗?可以的话先将它堵住,别让它跑进观家惊扰两位先生。” “……你说晚了。”司巍藿痛苦地摁住耳机,“你猜我现在停在谁家门口?” “……” 耳机内静默半晌,传出凌洛温和的嗓音:“老子不想知道。” 月上中天,圆如银盘,洒落如霜如雾的辉光。 观家小院里,悬在半空的彩灯忽明忽暗,闪烁炫目,虽然卯足了劲发光发亮,却非但无法提高能见度,反而影响视物范围,看什么都觉影影幢幢。 黑暗处的土层凸起一条土堆,如同活物一般闪转腾挪,转折丝滑,悄无声息地来到台阶下,拾级而上,至门槛处才停,隐没在墙缝之间。 客厅中传来临卿和的声音。 “牛肉卷烫熟了,晓,你是寿星你先吃,我分你一半!” 临卿和边说边将牛肉全部捞进瓷盘,先拨一半倒进观昏晓的料碗,然后转身去调新的蘸料。 前后半分钟的功夫,他再回头,就发现盘里的另一半牛肉不翼而飞。 临卿和眨眨眼:“晓,你把我那份肉夹走了?” 观昏晓抬起头,咽下口感脆韧的口蘑,疑惑道:“什么?” “我的牛肉不见了。”临卿和翻过盘子示意他看,几滴汤汁沿着盘底缓缓流下,“刚刚我捞上来的时候不是给你分了一半,另外一半留在盘子里吗?” 观昏晓扬了扬下巴:“是啊,你分我的那半我还没动,喏,就在这儿放着呢。” 临卿和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就见料碗里堆砌了一座牛肉小山,肉片褶皱里泛着热气,全然没被动过。 他搁下盘子,在地上、桌子底下里里外外找了一圈,一无所获,茫然挠头道:“你没拿,也没洒在附近,那我的肉呢?变成蝴蝶飞走了?” 观昏晓无奈摇头,瞥向天窍:“天窍,你看到他的……天窍?” 他转过头,身边空无一猫,就连装着鱼肉、淋满酱汁,铺了一片辣锅里煮出来的娃娃菜的猫食盆都不见踪影。 若不是桌面上沾着两个用油渍印上去的猫爪印,观昏晓会以为猫和食盆都从没出现过。 表兄弟两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客厅中一时安静得只听得见汤底沸腾的咕嘟声。 厅门外,门槛下的地板裂纹中缓慢地涌出丝丝缕缕的黑气,凝聚成拇指粗细的无脸长虫,通体漆黑,并不凝练,唯有一双惨白的眼睛撑得很大,犹如实质。 眼睛下方裂开一条缝隙,是它的嘴巴。它打了个麻辣牛肉味的饱嗝,肚子部分涨大圆鼓,蠕动了好一阵才消下去。 它从门槛边伸出头,环顾客厅,望着四处找肉的临傻狍子轻蔑地咧开嘴角,旋即把目光放到观昏晓身上。 “天窍,你去哪儿了?怎么把碗也一起端走了?” 观昏晓离开座位,由于天窍这次离开留了个爪信,他倒不怎么担心,所以只是意思意思地走到门边念叨了两句。 他的手搭在门框上,指尖压着斑驳的木纹无意识轻叩。 纹路里渗出黑烟,眼看就要碰触到他圆润的指甲…… “呼——” 一阵猛烈冰冷的风扑面而来,观昏晓猝不及防被吹得倒退两步,耳边掠过一声短促如裂帛的尖叫,快得好像是他的错觉。 他怔了怔,不及多想就正好撞在临卿和的背上,两人差点摔成一团。 “哇,好大的风!”临卿和扶了表弟一把,伸长脖子看了眼天色,月亮隐入漆黑的云层,云边随风浮动不祥的光晕,让他缩了缩脖子,“祁县冬天会下台风或者暴雨吗?我看这天好像要来暴风雨了。” “……” 观昏晓揉揉耳根,狐疑地左顾右盼,寻找那声不知是真是幻的尖叫来源,随口回答道:“暴雨有过,台风没有。” “那……诶!” 临卿和还想再问,冷不防听见厨房方向传来东西打翻的声响,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自家表弟一个箭步蹿了出去。 观昏晓快步冲进厨房,灯本就开着,他四下环顾,立刻看见料理台上的调料罐倒了一片,辣椒粉、胡椒粉混合,空气中满是刺鼻古怪的辛味。 他走上前去,两种粉末上各有半个猫爪印,爪印前亦各有一条细细的划痕。 天窍行事细心,不会无缘无故打翻调料瓶,它是……在追什么东西吗? 心头有个念头呼之欲出,观昏晓转身跑出厨房,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在院子里仔仔细细找了许久。 看他神情严肃,临卿和也不多问,陪在他身后给他打灯。 片刻后,观昏晓在鸟架上又找到半个沾着辣椒粉的猫脚印,顺着脚印延伸的方向望去,他看到了正在微微摇晃的彩灯电线。 天窍踏着彩灯掠过半空,落地时爪垫上寒光一闪,扑抓向地上那条虽小却灵活的黑影,可惜扑了个空。 它及时散去爪上力道,轻飘飘地悬在低空,爪劲只吹起一阵烟尘,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那道黑影却已经隐入彩灯创造的凌乱光影,以它猫身的实力,很难快速将其找出。 在天窍皱眉之际,观昏晓则突然眉头一展:“表哥,把彩灯拆了。” “啊?哦哦!” 不明所以但听劝的临卿和连忙照做,兄弟两人关掉彩灯,费了点功夫才拆下所有电线,院子里光源少了,反倒显得比之前更加亮堂。 临卿和不敢吱声。 “呼……” 四周又起了风,从观昏晓耳畔擦过,有毛茸茸的刺扎感,蹭得他耳垂发痒。 他看向风吹去的方向,冷翠的茉莉花枝正轻轻摇曳,几片叶子上溅开星星点点的黑点,散发着腐墨的朽臭味。 “砰!” 又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风,这次直接吹开关得不紧的院门,门板撞在墙上,来回反弹又撞了两下,发出重重的砰啪声。 “……” 观昏晓捋了捋被风吹乱的鬓角。 如果他没产生幻觉,刚才这阵风是避开了他们吗? “阿嚏!——” 临卿和冷不防打了个喷嚏,哆哆嗦嗦地裹紧衣服,顶着一头前卫时尚的鸡窝发型,颤巍巍说:“晓啊,我怎么感觉今天晚上阴风阵阵的?要不咱回屋去吧。” 观昏晓瞥他一眼,默默把猜测里的那个“们”字掐掉。 “表哥,你先回去,我出门看看。” “出门?”临卿和不解,“找猫吗?” “算是吧……找到的未必是猫。” 后半句话压低了音量,观昏晓冲仍在困惑的表哥摆手:“放心,我不会去太久,你先把剩下的食材涮了,我回来就能吃。” “行吧。那你可要快点回来,火锅菜凉了就没有那个味儿了。”临卿和叮嘱道。 “知道知道,我比你有经验。” 观昏晓带上门出去,垂眸一瞧,果然又在地板上发现了几个沾着调料粉的爪印。不过看粉末的厚度,差不多要消耗光了,最后一个爪印停在巷口,却不是往外,而是往回撤。 也就是说……天窍此时还在槐花巷里? 观昏晓站在巷口望向来路,几十米长的窄巷一眼就能看尽,高矮不一的民宅在地上投下错落的阴影,犬牙差互,犹如静止的剪影画。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天窍从屋顶扑将下地,踩断那条细长黑影的半截身体,将之按成一摊腐臭的黑水,再以妖力蒸发干净。 第26章 月亮从云层边边露出一角,使得四下光线越发复杂,那缩水大半的小东西也愈发难找。 墨影虫,从古墓壁画、传世古画中诞生的精怪,性格顽劣凶残,恣意妄为,速度极快,善于藏匿行踪,生命力顽强,属于实力不强大,但惹上了很麻烦的邪物。 近些年出土的古墓少,墨影虫几乎已经绝迹,仅存的寥寥几只不是在特物局的陈列柜里,就是藏在名山大川中,没有出来惹事的,这只是哪里来的铁头娃? 天窍攥了攥爪子,目光如炬,一遍遍扫过槐花巷的各个角落,越找越不耐烦,眉间的褶皱能夹死苍蝇。 半晌,它终于放弃“和平”解决打算,身体迎风化羽,褪去凡胎,露出本相人身。 一袭青蓝长袍,满头如瀑黑发,尖长如狸的耳朵在风中抖了抖,瑰丽的紫瞳变成兽类的竖瞳,冰冷且带着杀机。 这时,月亮终于破开云层,硕大圆满的一轮自他背后升起,清辉满溢,勾勒他翻飞的衣袂与长发,却将他的面容隐去。 他站在观家屋顶上,抬起右手,掌心聚起紫光,光芒中雷霆闪烁,一束电光悍然劈落,曲折蜿蜒,循着空气中那抹浅淡如无的邪气逶迤蔓延,精准命中藏身在地缝间的墨影虫。 “啪!” 观昏晓忽然听到一声摔炮炸开般的轻响,猛地转头看向那处,就见自家斜对面的槐树底下冒起一缕青烟,散发着和茉莉花上的黑点相同的腐臭。 他不假思索地走了过去。 墨影虫爬出地缝,原本纤长的身躯此时只剩一颗头颅,边快速蠕动飞跑边大口大口哇哇吐黑烟,几乎榨干种族潜能,才在被闪电余波彻底弄死之前逃出其笼罩范围。 “顶级大妖的……妖、妖力闪电?”它的嘴缝一张一合,发出无声的咆哮:“这破地方怎么会有这种等级的大妖?草!早知道就跟那几个特物局的傻缺离开了!我现在跟蠢蛋们有什么区别!” 怒骂之余,墨影虫的速度一点不敢降低,问就是大妖已经循着闪电轨迹追了过来,那种如芒在背的危机感不停扎着它的后脑勺,犹如鞭策骏马的鞭子,让它不能不跑。 可惜,它还没跑出几步,一只42码的拖孩就当头踩了下来,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死死地将它踩在脚底,动弹不得。 恐怖的杀意如海潮汹涌而来,只差一点就要压到身上,墨影虫顾不上其他,张开嘴巴大吸一口气,脑袋像吹了气似的快速膨胀开来,滚滚黑烟溢出口腔,覆在观昏晓的鞋底,边沿锋利的锯齿直往他的脚踝咬去。 观昏晓走到冒烟的位置,只看见几条交错的缝隙,烟柱就是从裂隙交错点中伸出,仿佛地板下住着一户小人,那烟则是他们做饭时升起的炊烟。 他又走近两步,突然好像踩到了什么小异物,硌得脚底板生疼,脚踝也被不知哪里吹来的凉风刮过,阴冷刺骨。 然而不等他反应,熟悉的风霎时扑面而至,狂乱的风吹得两边人家门窗剧颤,晾衣架吱呀作响,掀起呛鼻的灰尘,却在落到他身上温柔地分开,如溪水过石自然分流,只留下点点雪粒在皮肤上化开的沁凉。 不是错觉,这一瞬间,观昏晓真的看到了月轮外扩,月光大盛的奇景,浓烈的银灰泼在身上时,他甚至条件反射地屏住呼吸,闭上眼睛,就像小时候站在岸上等海浪扑打那样。 视觉关闭后,他的其他感官自然而然放大了很多——他听见衣袂在风中飞扬舒卷的轻响,闻到清冽如初雪融化的味道,感受到冰凉的发丝掠过面颊和鼻尖的刺痒。 有人正在与他擦身而过! 观昏晓下意识睁眼,抬手朝身旁一抓,蜷起的五指却只握住空荡荡的空气,唯有水流般的微风从掌心淌过。 他回过身,见月光犹如银带铺向远处,光芒最盛的地方依稀映出一道影子,残缺不全的轮廓在风里不断变换,他努力瞪大眼,也只能分辨出衣摆与头发的位置。 但他一眨眼,那影子就不见了,银带般的月光亦不复存在,阴云遮住了重归消瘦的月轮。 观昏晓动了动腿,硌着脚底的异物感连同地上的裂缝与烟气一起消失。 他忍不住追出两步,很快就停下,暗笑自己心思杂乱,无端地为风、月、地上沙砾碎石等寻常事物添上太多想象。 人偶尔会生出自己是世界中心的错觉,认为一切常态、异状都是围着自己转,实则不然。 观昏晓掸掸衣袖,顿了顿,没来由地开口:“办完事就回来吃饭吧,菜要凉了。” 说完,他没给自己思考的时间,转身就往家走。不经意抬头,却在放弃幻想后猝然看见此生难忘的一幕—— 他看见硕大的月盘自观家后方升起,月色如洗,勾勒出屋顶那道颀长身影。 那人背对他站着,袍袖舒卷,长发翻飞,隐隐露出异于常人的尖长耳尖。他拎着一截挣扎扭动的黑影高举过头,素白指尖一用力,那黑影便烟消云散。 观昏晓心神一晃,再定睛看去,月亮与人影皆已消散,如同他错看的假象。 可他的大脑,他的五感,他怦怦直跳的心脏都在疯狂提醒他,那奇瑰的一幕不是错看,更不是幻觉,而是他亲眼所见,切切实实发生过的真实事件! 观昏晓捂住胸口,掌下的心脏跳动之剧烈,似乎要冲破胸腔蹦出来,因为脑供血太足,他甚至感到了一丝眩晕。 良久之后,他才从牙缝间挤出俩字:“……妈耶。” 奈何本人没文化,一句妈耶行天下。 …… “晓,你怎么了?从回来起就一直魂不守舍。你在外面看到什么了?” 临卿和把涮好的牛羊肉、猪肝、鸭肠等一股脑堆到观昏晓碗里,自己捞了块白萝卜咬一口,边嚼边呼热气边问。 大只且富有存在感的表哥让观昏晓回过神来,在他热情的投喂下,总算有种回到人间的实在感,摆脱了那幕奇幻场景的纠缠。 他吃着裹满调料的鸭肠,不忘将切成长条丝状的土豆下进锅底,搅拌几下烫熟,捞上来当面条平替。 “没什么,我只是在算存款。”观昏晓把语调放得沉而慢,显得分外专注,“我想约稿,将不久前看到的东西画下来,当做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临卿和眉毛一挑,八卦兮兮地凑近:“你看见啥了?天上有地下无的超级大美人还是谁家的奇葩事?” 观昏晓停筷,认真望进他的眼睛:“如果啊,我是说如果。” “嗯。” “我说我看见了妖怪,你信吗?” “……” 迎着表弟饱含期待的目光,临卿和十动然默——十分动容然而沉默。 他清清嗓子,斟酌了十秒钟,才小心翼翼地问:“晓啊,过两天就是元旦,要不我陪你去医院做个体检?” “滚去吃你的萝卜。” “好嘞!” 观昏晓白他一眼,夹起吹得半凉的牛肝送入口中,刚嚼两下,就见天窍跳过门槛小跑过来,嘴里叼着消失的饭碗轻巧地蹦上桌面,脸不红气不喘,先埋头铲了一大口鱼肉拌饭。 “叼着碗干什么去了?”观昏晓揉揉它的耳尖,摸到一片凉意。 “喵呜——” 天窍吃得再急也没落下吃相,并且依旧对他有问必答。 观昏晓琢磨一下它的语意:“你是说你出去打架了?” “喵呜喵呜。” “跟谁打?” 天窍看了一眼临卿和盘里的蛋黄酱,而后鼓起面庞,炸开毛发,压低嗓音呼噜呼噜两声。 观昏晓秒懂:“是橘哥啊,它怎么你了?” 天窍摆出扑抓老鼠的姿态,尾巴一甩拍在他手背上,又一甩擦过旁边小桌上的蛋糕盒。 观昏晓艰难地理解:“它……想抓老鼠……给我当生日礼物?” “喵!”天窍立起身拍拍爪子,眼中满是赞赏。 观昏晓忍俊不禁:“橘哥吨位那么大,你打赢了?” 天窍小爪子一捏,手臂上毛发竖起,根根分明,充满了爆炸性力量。 观昏晓哈哈大笑,给它夹清汤锅里烫熟的牛肉以资鼓励,也没有追问为什么出去打架还要带碗。 就当它是用了心理战术,借一碗饭击溃对面的心理防线吧。 一人一猫乐呵呵美滋滋地继续吃饭,独留全程围观的临卿和看傻了眼。 不是,那只猫比比划划的干啥呢? 不是,表弟你咋看出来这么复杂的意思的? 不是,你俩到底是猫成精了还是人返祖了?交流沟通这么丝滑的吗? 临卿和看不懂且大受震撼,但突如其来的灵感糊了他一脸,又让他觉得这种相处模式看不看得懂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剧本的男女主线!又有!素材了! 表哥转过弯来,顿时浑身上下热情洋溢,先倒了杯可乐放到观昏晓手边,再给天窍盛汤。 “来来来,我敬你们!”他乐得见牙不见眼,“这大喜的日子你看看……总之,感谢,感谢啊!” 第27章 天窍:“?” 这缺心眼的人类又犯什么病了? 观昏晓:“……” 这懒狗肯定又拿他们当素材了! …… 吃完火锅,观昏晓许愿、切蛋糕,两人一猫各吃了一小块,感慨完两千块的蛋糕确实味道出众,就将剩下的放入冰箱冷藏,留作明天的早餐。 表哥被发配厨房刷锅洗碗,观昏晓吃饱喝足,懒病又犯了,靠坐在躺椅上懒洋洋地刷手机,一条一条回复朋友们的生日祝福。 天窍趴在他胸口打盹,给他当了会儿热水袋后忽然耳朵一转,掀开眼皮。 它站起身,抖抖毛,在观昏晓身上抻直爪子,伸了两个懒腰,伸长脖子蹭蹭他的下巴,长长地喵一声。 观昏晓人不动,抬起密密的睫毛,黑瞳深邃慵懒:“又要出门带你的猫猫队打江山?” 天窍支起暖融融的耳朵,侧头贴着他的脸好一通磨蹭。 观昏晓被它蹭笑了,腾出左手压住它小小的身躯:“行行,别撒娇,想去就去吧。夜里天冷,记得早点回来。” “喵!” 天窍轻快地答应一声,四爪连弹蹦下地去,一溜烟跑出了院子。 临卿和从厨房窗子里瞧见这幕,吐槽道:“表弟,你养的是猫还是兔子?” 观昏晓头也不抬:“兔子猫吧。表哥你快点洗,洗完过来陪我打排位。” “行,你是寿星你最大,等着啊!” 观昏晓与临卿和的对话被抛在身后,天窍出了槐花巷,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看见停在不远处树荫底下的跑车后,索性停在原地。 不多时,车门向左侧滑开,凌洛、司巍藿、林摹丑三人偷感很重地下车,仿佛犯错的小学生般推推搡搡地来到天窍身前,垂头缩肩,不发一言。 对着他们,天窍便没有在观昏晓跟前时的好脸色,变回人身,穿着观昏晓同款米色休闲服,戴上妖力所化的眼镜,彬彬有礼,儒雅随和。 他推了下镜框中央,细长的金链在鬓边微微摇晃,晃出冰冷光芒,与他的神情一样冷漠。 “特物局的工作是拒妖邪于人类世界之外,员工守则第一条是什么,谁还记得?” 天窍冷冰冰的语气让三人心内打了个寒颤,不敢耽搁,异口同声地低声背诵:“任何情况下不得坐视妖邪闯入人群密集地,包括但不限于市中心、商业区、居民区等。如果执行任务过程中,任务目标闯入上述任意场所,任务小队全责。” 天窍颔首:“我是名义上的退休人员,但在名册里,我依旧是你们的队长,是你们所在的外勤战斗小组的一员。遇到墨影虫这种棘手的,一般人解决不了的妖邪,为什么不立刻通知我,请求协助?” “对不起队长!我们知道错了!”林摹丑当即换了称呼。 司巍藿连连点头:“我们以为凭我们的能力和装备,解决一条乙级的墨影虫绰绰有余……还是我们太自大了,我、我回去就写检讨!” 凌洛也跟着点头。 其实他们不通知天窍,主要原因是不想打扰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生活。但天窍现在亮出的是领导的身份,不可能接受这种理由,所以他们便也识趣地没提。 “检讨就算了,把时间用在更有意义的事上吧。”天窍放缓了语气,“那条墨影虫是怎么回事?详细说说。” 见他不追究,三人立马精神一振,你一言我一语地把事情掰开了揉碎了,给他讲得明明白白。 原来那墨影虫是刚诞生的精怪,诞生之地和载体也很微妙,是特物局一卷珍藏多年的古画。那幅画足有三百年历史,出自前朝封妖世家最后一名传人之手,是封印妖邪的利器和容具。 五百年前,天下大乱之际,战争带来了人族长达一百二十年的混乱苦痛,也成了滋生、孕育妖邪的温床。 值此乱世,南方忽然有一个封妖世家横空出世,世家中人擅书画,出自他们之手的字画天然克制妖邪精怪,效果比符箓更强,并且附带封印作用,是当时人族对抗妖邪的主力。 山河平定后,妖邪绝踪,封妖世家顺应时代出世,自然也跟随时代安排而没落。至三百年前,家族中只剩一名传人,那人无妻无子,清贫一生,享年二十五岁,除去一屋子画作以外什么都没留下,包括家族传承。 自此以后,世上的封妖字画便用一卷少一卷,成了真正的无价之宝。纵然是举全国之力建设的特物局,也只有十幅藏品,其中三幅损毁,两幅各自封印了两只妖邪,能用的唯剩下五幅,是局长的命根子。 那只墨影虫就诞生于损毁的其中一幅画。 “原来是他的作品,难怪那只虫子生命力如此顽强。”天窍若有所思,“行了,你们不必自责,墨影虫本就不好对付,虽然是乙级妖邪,难缠程度却还要在一些甲级之上。下回再发生类似的事,记得及时通知我,不要再发生今晚这样的情况!” “是,队长!” 谈完正事,天窍周身凌厉的气场肉眼可见地柔和下来,林摹丑拍拍胸口压惊,给司巍藿使了个眼色。 司巍藿心领神会,连忙上前道:“队长,你刚刚是不是用出了本相?我看那槐花巷里……” 说着,他顿了顿,凌洛与林摹丑便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巷子,就见空气中弥漫着常人看不到的深紫浓雾,雾气最重的地方是观家,那里的雾气甚至幻化成了天窍的本体模样,似猫似狸,威风凛凛,尾巴紧紧卷着那栋屋子,发现他们看来,还回了一个杀气腾腾的眼神。 两人猛然一缩脖子——噫!真霸道!观先生以后有福了! 天窍没理会他们古怪的神色,反应平淡地道:“嗯,不用本相逮不住它。你们带妖力清除器了吗?处理一下。” “带了带了!在车上,我马上去拿!” “我去帮忙!” 司巍藿与林摹丑毫不犹豫地揽下这桩美差,凌洛连嘴都没来得及张,他们就已经跑回了车旁。 被留下的凌洛此刻的状态就如同他的名字——风吹黄叶,枯凋零落。 真是谢谢他们九族了。 凌洛轻咳一声,没话找话:“队长……你的伤都好了?” “还差一点。”天窍仰头望月,“本来过了这个月圆就能痊愈,不过刚刚用出本相又引妖力动荡,恐怕要多养半个月。” 妖邪只有两个修行境界,一是凡胎,二是本相。对于大妖而言,这两个境界是并存的。 凡胎阶段的妖邪实力强弱不一,被特物局划分为丁到乙三级,没开灵眼的普通人看不到它们,却能被它们所伤,这也是很多都市怪谈、乡野异事的源头。 本相阶段的妖邪则相当于脱胎换骨,褪去原先种族的桎梏,不仅能被人眼观视,实力也会远远超过上个境界。 天窍在特物局执行的最后一个任务就是擒捉一头本相境的怨妖,他的伤正是因此而来。 “半个月啊……没事,您已经是退休人员,有的是时间养伤。别的事不用操心,交给我们就好。” 说到这里,凌洛冷不防被天窍瞥一眼,想起墨影虫的事,干巴巴补充道:“实在处理不了的我们就上报,申请协助,也会立刻通知您。” 天窍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两人说话间,司巍藿和林摹丑已经将神似摄影机的仪器架好,开始清理槐花巷中浓厚得化不开的雾气。 凌洛忽然想到一件事,问:“队长,这里是居民区,你使用本相时没有被人看到吧?” “没有……应该没有。”天窍眉心微皱,“那时巷子里只有昏晓一人,开启本相后我同时施展了蔽体术,他应该看不到。” 闻言,凌洛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到天窍的手机提示音响了一声。 他掏出手机查看,几秒后,平静从容的表情僵成了灰白色。 凌洛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他看到了。”天窍摘下眼镜,眼神灰暗:“我的本相。” 凌洛:“……” 所以为什么只有他要在这里受这种苦? …… 两个月画了二十二张超高精度私稿,无一翻车,缔造绘江河手速和平均水平传说的“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已经有两天没发动态,也没上传新例图了。 他的粉丝被他惯久了,两天不见就寂寞得慌,虽然他从不回复观昏晓以外的人,但美丽的例图就是最大的情绪价值,因此粉丝们还是在动态下求他赶紧回来,甚至于@起了观昏晓,让他出来当一回姜太公,把太太钓出来。 观昏晓自然不会干这种事,他与六窍也没其他人想的那么熟,除去评论互动,他们平常几乎不交流。 把后台的消息提示都点掉,观昏晓打开了六窍的邀请界面,填写新的邀请表。 或许是因为方才那一幕冲击太大,平时打字不算快的他今天键盘点得飞起,在“详细要求”一栏洋洋洒洒写了一千多字,将所有能回忆起的细节都塞了进去,力求还原。 第28章 好不容易写完要求,点击发送的那一秒,观昏晓长出一口气,退出界面开新游戏,把上一局挨打挨到自闭的表哥拉进队伍,带他继续冲锋。 六窍的约稿邀请很多,每月的十个稿位在庞大的约稿人群面前只是杯水车薪,加上他从不公布接稿规则,所以每个发邀请的人都带着买彩票撞大运的心理——能中最好,中不了也不伤心,毕竟是小概率事件。 观昏晓自然也是这个心态。 不过,他没奢望立刻就中,不代表画手不会不给他开后门。 他的邀请发出去不到半分钟,就被画手拆开了,并给了他一记重锤。 “队长,您不是说开了蔽体术吗?那他是……怎么看见的?” 林摹丑和司巍藿清完妖气回来,得知还有个麻烦等着他们解决,人都麻了。 天窍没吭声,周身紫雾一闪,掩去身形:“你们能看到我吗?” 三人望着身前的空气,用力摇头。 天窍重新现出身影:“我虽然不精通隐匿类术法,但能屏蔽你们的感官,就一定能屏蔽他的——我确信在追杀墨影虫时用了蔽体术。” 凌洛咽下质疑的话,说道:“其实他看到也没关系,您想跟他在一起,以后总要让他看到的。而且这种事说出去没人会信,普通民众只会觉得他眼花或是在做梦,问题不大,您别担心。” 司巍藿冲他竖起大拇指,附和道:“是这个理儿。与其日后突然告诉他,让他受到惊吓,不如从现在开始铺垫。您不是说他猜到您的身份了吗?温水煮青蛙,这会儿也该提高水温了。” 林摹丑接上话头:“而且他看到您的本相后,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觉得好看想要约稿,说明他对这种灵异玄怪之事并不排斥畏惧,对您的本相更是充满好感!队长,这是好事啊!” 三人轮番上阵,角度各异,硬是将天窍妖身泄露这样的大事说成无关紧要、可以接受、应该高兴的寻常小事。 天窍忽然觉得这三个菜兮兮的队友挺招人喜欢,定了定神,摆手道:“好了,你们不用费心替我找借口。身份泄露的事我会自行处理,你们今晚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三人相互对视一眼,暗暗松了口气。 “那我们先走了,有事您联络。”司巍藿笑眯眯道,“对了,我送去的蛋糕观先生还喜欢吗?” 提到观昏晓,天窍眼神一柔:“他很喜欢,多谢。” “不客气不客气,喜欢就好!” 队友们勾肩搭背地离开后,天窍坐到街边长椅上,斟酌片刻,才打开与观昏晓的私聊界面回复。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你这次的要求很详细,可以画。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我能问问你为什么会想到这样的场景吗?这种超自然画面画出来会有些妖气。 绘娘消息栏弹出来时,观昏晓在游戏里战得正酣,看到回复人的id,他险些错手开空大,影响本来是稳赢的战局。 他缓了缓神,开分屏,一边给战场收尾一边回复:我说我是看到的,太太你信吗?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信。 观黑白:这么相信我?你不问问我是在哪儿看到的吗?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我不喜欢窥探别人的隐私,如果你愿意说,我会听。 观黑白:太太你太认真了。好吧,我是在梦里看到的,醒来后觉得这一幕很……特别,就想约一幅稿子纪念。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特别? 观黑白:对,比起好看,我感受到的更多的是特别。就像一个酷爱志怪灵异之事的人有一天亲眼看看到了妖怪、鬼魂,一面觉得自己在做梦,一面又不得不接受现实和想象的错位那种特别。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嗯,我理解了。放心,我会画出你想要的“现实与想象错位”的感觉。 观黑白:感谢太太! 观黑白:这是接稿了的意思吗?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对,不过我想换个接稿方式。 观黑白:什么?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我开稿两个月,画了十张非稿件类例图,再有两张就能达到绘江河的出实体画集的要求。我希望你能将这幅画授权给我,让我收录进画集,作为交换,我免你约稿的费用。 看到这条回复,观昏晓像个弹簧似的弹坐起身。 观黑白:太太你确定?这可是双赢——我赢两次——的事! 又能收获高价精细稿,又能被收录进极具收藏意义的第一本画集,说赢两次都是客气了。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确定。我是创作者,灵感和好点子对我而言比钱重要,而且大多数时候,它们息息相关。 观黑白:好!那我就含泪赚太太一张高价稿吧!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抱抱] 结束交谈,观昏晓盯着屏幕上的战绩图陷入沉思。 以前不觉得,今天看来,六窍是不是对他有点太……特别了? “他不会是暗恋我吧?”观昏晓开了个自己都觉得荒谬的玩笑。 耳尖的临卿和闻言,顾不上自己垫底的人头数,凑上去八卦:“暗恋你?谁?我认识吗?男的女的?” “爬。” 观昏晓一脸嫌弃地推开这傻狍子。 蘛口兮口湍口√l 第23章 猫逗人 临睡之前,天窍还没回来,观昏晓估摸着它贵猫事忙,估计又得忙到深夜,便不特意等它,锁门关灯,只留一半窗户。 一轮满月挂在窗头,瘦骨伶仃,微微泛黄,全然不似观昏晓看见的奇幻一幕里那么饱满硕大。 不知怎么,他心里隐隐有些失望,倚在床头刷了会儿绘江河首页,收藏了几幅例图之后,无意中点开某位十万粉大画手新发的动态,关于出画集的。 又是画集?刚才六窍也提到了画集。 观昏晓好奇地阅读起帖子,几百字中有一半是感谢粉丝朋友,另一半是画集的销售方式和购买优惠。直至翻到最底下,他才找到需要的东西——绘江河画手激励计划。 绘江河每个月都有活动,有扶持底层画手的,有给约稿人送优惠的,也有全站式大活动,这个激励计划就是最后一种。 马上就到年底,年度总结出来之后,满足激励计划各项条件的画手可以向平台申请公费出画集,既出版前各种准备费用由平台出,画手只负责挑选足够数量的作品,设计好排版交上去即可。 想加入这个计划,必须满足粉丝数大于十万,当年非稿件类作品大于等于十二,成交数大于等于二十,稿件收入大于等于十万等条件,算是专门面向中高层画手的活动。 当然,画集也是分等级的,平台会针对申请出版的画手进行全维度评估,裁定她们最终能拿到多少出版资金。评估条件并不公开,但大致符合画手的热度和水平。 以六窍的水平,至少可以申请到第二档资金。出版申请截至本月中,月底前如果能完成排版设计,次月上旬就能出样品、开始印刷,最迟中旬就可以开售了。 观昏晓越发觉得自己赚大了。 那可是六窍的第一版画集,以他的粉丝数量和路人粉厚度,肯定能卖出不少,他约的稿子居然可以在上面占据一席之地,这也太爽了吧! 诶不对,他约的是私稿,人家还不收钱,严格意义上应该不能算是他的稿件。 没关系,即使不是,就冲稿件构图和意境是他想的,这画登上画集也是他的荣耀。 观昏晓插上充电器,把手机搁在床头充电,拉高被子躺下,侧身面朝窗户的方向。 淡黄的月光透进玻璃窗,在他面上留下斑驳烁动的光影,仿佛摇曳的水痕,让他好似躺在水里。 月影渐渐西斜,夜色深深,天窍一夜未归,他也一整夜都没翻身。 这晚,观昏晓又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怪梦。 次日清晨,睡得迷迷糊糊的观昏晓翻到正面,手臂顺势搭向旁边的枕头,落下时碰到的却不是枕面,而是一团毛绒绒软绵绵的活物。 “喵呜……” 像按下了开关,观昏晓的手捏捏那毛坨坨,它就轻轻叫一声,声线软糯中带着一丝沙哑,透着彻夜未眠的疲倦。 “回来了?”他眼也不睁,转身面向天窍,很快,它就把额头凑过来与他的贴贴。 观昏晓蹭蹭它脑袋上细软的毛:“睡个懒觉吧,我陪你。” “miu~” 一人一猫躺在晨光间,头抵着头再次睡去。观昏晓的手臂环着天窍的身体,呼吸和心跳渐渐趋于一致。 楼下,表哥边喝早茶边打字,顺便等楼上那对主宠下来吃他特意早起买的早餐。 这一等就从七点等到十一点,早餐放凉也放过了,他的男女主结局都写完并修了三遍,观昏晓和天窍才精神抖擞地下来。 “赖床是吧?”他咕哝,“行,我把这一段也写进结局里去,让观众批判你们!” 第29章 “嘟囔什么呢?” 观昏晓的声音冷不防在耳边炸响,临卿和条件反射地压下笔记本电脑的屏幕,纯良一笑:“没说什么啊,我抱怨呢。” 观昏晓拿起面包片咬了一口,疑惑地挑眉:“抱怨?” “抱怨你们啊。”临卿和指指桌上的早点,“我难得起个大早给你们买早餐,结果你们硬是睡到了现在,把早餐变成餐前餐后甜点,你说我该不该抱怨?” “该,该。下次我给你补上。” 观昏晓点头,三两口吃掉面包,又拿起一个蛋黄酥掰开,自己吃半个,剩下半个喂进兔子似的蹦下楼梯的天窍嘴里。 可算糊弄过去了。 临卿和松了口气,抱起电脑往楼上走:“别吃了,一会儿下馆子,我请客。” 观昏晓倚在桌边,小腿交叠,上身微弓,略略修身的上衣勾勒出他劲瘦的腰线。 他拨了拨头发,懒散地问:“去哪儿吃?” 表哥的大嗓门从书房里传来:“广场旁边新开了一家烤鱼店,也卖牛蛙!新店有优惠,都是小包间还能带宠物,我昨天晚上正好抢了张大额券,今天用掉!” “烤鱼,牛蛙……” 观昏晓眼神一转,落到趴窝在地,将蛋黄酥搁在前爪上,啃嚼得耳朵一抖一抖的天窍,弯腰拍拍它宽厚不少的后背。 “没吃过牛蛙吧?等下带你尝尝。” 天窍歪头想了想,扯着耳朵,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牛蛙是青蛙的一种吗?长那么丑能下得去嘴?你们人类对于吃到底有着怎样的执念啊? 怪不得特物局不愿意将妖怪的存在公布出去,他们可能不是怕人类接受不了,是怕他们接受得太好,再给妖怪一点养殖上桌的产业链震撼。 以后的妖怪收录册里怕不都是某某妖生于哪哪哪,肉质鲜嫩,食之大补,养殖不易之类的内容。 人妖和平靠特物局,这话果然不是说说而已。 看着天窍陷入沉思,耳尖上绒毛像天线般微微抖动的模样,观昏晓勾了勾嘴角。 “牛蛙不是青蛙,长得神似而已。”他揉揉天窍的耳朵,“牛蛙味道不错——我给你点个小份微辣,配着烤鱼吃?” 天窍瘪嘴,抬头眼巴巴地看他。 观昏晓忍笑:“这么嫌弃啊?” 天窍用力点头。 “好吧,那你吃烤鱼,我和表哥两种一起吃。”观昏晓薄唇微勾,眉宇间那点痞气再次冒头,“等一下可别后悔。” 天窍信誓旦旦地一挥爪——绝不后悔! 两个小时后,天窍一口烤鱼一口牛蛙,化身猫猫牌铲车,埋头苦吃。 旁边,观昏晓开着手机,循环播放它那声“绝不后悔”的猫叫,镇定而优雅地剔着鱼刺。 临卿和笑到裂开。 …… 又到年底总结的日子,观昏晓和两个投递员忙活了一天,清退积压邮件、催缴大客户欠款、整理一年的报表,到下班都还没忙完,不得不额外无偿加半个小时的班。 临近下班的时候,上回来寄画的小年轻又带着两幅画过来,依旧是上次的地址,只不过收件人变了,变成一个网名——这钱挣的不如吔屎。 观昏晓嘴角抽动,见状,凌洛无奈道:“这是我们领导收快递的御用名称,想笑就笑吧,我们已经笑过好几轮了。” 货架上,听到这话的天窍动了动团子般的身体,把脑袋埋进前爪,耳朵耷拉得严严实实。 不忍细听,不忍卒睹。 “没什么,挺有特点的,很多工作干起来确实跟吔屎差不多,拿的那都不是工资,是人身安全赔偿款和精神损失费。”观昏晓接过两只木盒,上面熟悉的醇厚木香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母亲,有些怀念,“老规矩,我要打开检查一下。” 凌洛点点头,摘下右耳的耳钉开锁。 观昏晓直嘬牙花:“朋友,咱们就不能拿正经钥匙开一次锁吗?” 凌洛微微一笑:“只要有梦想,生活处处是钥匙。” 观昏晓:“……” 鉴定为上班上疯了。 可以理解,上班人的怨气比鬼都重,有谁不疯呢? 盒子里是两幅新画,和上一幅一样是临摹作品,内容大差不差,一幅是秋霜紫菊,一幅是白雪红雪,笔触凌厉锋锐,犹如出鞘的刀。 不知为何,观昏晓总感觉这两幅画不该是这种肃杀意境,但他不是职业鉴赏家,所以没有随意评价。 踩着五点二十九分五十九秒的死线做完收寄,观昏晓在心里疯狂赞美自己,将保价四万的宝贝疙瘩交到投递员手里,然后封发、签退、打报表、关电脑,一气呵成。 天窍见状,从快递架跳到他肩上,尾巴一卷,勾住他的后颈。 它常常如此,观昏晓已经习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 知道内情的凌洛见了,不由得摸摸鼻尖,重复昨晚的想法——真霸道,观先生下半辈子有福了。 “先生,我们要关门了,还不走吗?” 凌洛闻声抬眼,目光从高冷的天窍身上滑过,停在观昏晓英俊的脸上片刻,点头离开。 冬日天黑得早,今天又是12月31号,街上早早就开了灯。路边大大小小的店铺皆张灯结彩,远处广场上音乐震天响,广场中央的大荧幕上亮起跨年倒计时,荧幕下是川流不息的人群。 天边还有一线橙红霞光,正挂在观昏晓回家的方向。他与天窍慢慢踱步,与满街兴高采烈准备跨年的人擦身而过,转过街口时还遇上了发传单的熊熊玩偶,从她手中接过两张传单和一个气球。 观昏晓把气球绑在天窍腰上,笑道:“你这么轻,可别被气球带走了……诶诶诶!” 话音未落,他刚松开手,天窍就被气球带得飞上了半空。恰有一阵风吹过,将它吹得掠向前方,它挂在气球线上,垂着爪子扬着头,一脸无辜地眨巴眼睛。 本就不安静的大街忽然更加热闹了起来,一个工服还没来得及脱的俊美男人追着飞到空中的气球猫跑,衣摆飞扬,大长腿迈得嗖嗖的,可就是追不上。 人们看着他哈哈大笑,不帮忙还捣乱,故意戳着半空那只黑毛团子的肚皮,将它戳得更远。 夕阳如水,月色初升。 天窍驱使着风将自己吹往家的方向,望着一心一意奔向自己的观昏晓,心想—— 快了,快了。 再有三天,我就能以本相真身与你相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的更新时间在十二点、十五点这两个时间点,取决于我啥时回写完[猫头]日常文不好写,我想尽量写得有趣一点[比心] 第24章 跨年夜 观家的跨年夜一向冷清。 以前观昏晓独自生活,每到这夜,都是搬个躺椅躺院子里,一面刷手机,看网友们热热闹闹地分享生活,一面等中心广场放烟花,蹭蹭国家送的喜气。 今年多了只猫和一个表哥,家里居然少见的闹腾起来,尤其是表哥,一个人能倒腾出千军万马的动静。 “你刚刚是不是故意逗我?” “喵~” “别说是风,普通的风我能追不上你?” “喵呜~” “我凭空污猫清白?你自己不掂掂你有多重?没想过这小气球根本带不起你?” “喵喵喵!” “你就是胖墩墩的,看,一捏一把肉。” “喵呜呜……” “装可怜。” 一人一猫“吵”了一路回来,刚打开家门,就被震得停下脚步。 只见不大的院子里满是喜气洋洋的红,鸟架绑上了红绸带,水缸贴上了红剪纸,新移栽的枣树和青翠的茉莉也挂上悬着装饰小灯笼的红线,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不是跨年夜,而是要办喜酒。 “晓,你回来得正好,来来,我这儿缺两张窗花,买少了,你帮我剪两张!” 表哥风风火火地冲出客厅,将一个小藤篮子塞给观昏晓,又风风火火地跑……没跑成,被观昏晓两根手指捏住后领,轻轻松松地拽了回来。 “农历新年没到,贴什么窗花?”观昏晓环顾四周,好看的长眉蹙起,“距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到时这些红带子红灯笼早就褪色了,你难道还想再布置一遍?” 临卿和满不在意:“布置就布置呗,又不麻烦,我一个人就能完成。放心,等过年你只需做好年夜饭,其他的事都交给我!” 说完,他拍拍胸脯以示坚定。 观昏晓却不为所动,轻飘飘地问:“包括大扫除?” “大……”临卿和顿了一下,上扬的语调急促向下拐弯,“……扫除嘛,是家庭活动,自然要每个人都参与进来!不过清洁工具我给你包了,不用你出钱出力。” 观昏晓不置可否地嗤笑,松开了关键时刻鬼精鬼精的表哥的领子,抱着篮子走向旁边的小方桌。 桌上堆了不少杂物,表哥殷勤地给他腾出地来,他随手把东西放上去,拿起剪刀和裁好的红纸。 第30章 “想剪什么花样?” “你看着剪呗,好看就行。”临卿和摆摆手,眼神一斜落到天窍身上,霎时横眉立目,“猫坨子,快点从他肩膀上下来!你那么沉,影响他干活!” 天窍瞪大双眼,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它就这么一丁点大,凭什么说它沉?! 退一万步讲,观昏晓说就算了,他做什么猫陛下都不在意,但临卿和个佞臣哪儿来这种诽谤的胆子?凭他是妖妃外戚?! 天窍跳下观昏晓的肩膀,身形一闪,整只猫如同闪电般飞驰出去,在半空留下一道黑色的残影。 残影未褪,两只猫猫拳便直挺挺地砸在临卿和面上,将他捶得一个趔趄,捂着脸瞪圆了双眼。 一猫一人开始在院子里上演全武行,从前院打到客厅,再从一楼打上二楼,武德之充沛,精力之旺盛,简直跟过年前四处扔摔炮的熊孩子相差无几。 跟他俩一比,老老实实坐着剪纸的观昏晓感觉自己已经七老八十了,果然心态年轻才是真的年轻。 他歪歪扭扭地靠着椅背,懒散地转了会儿剪刀,一时不知道该剪什么,索性按亮手机屏幕,盯着新换的锁屏找灵感。 锁屏图是六窍太太为他无偿画的那幅幻想图,图上一截屋顶,一轮硕月,一道衣袂纷飞的人影,笔触细腻,用色大胆,构成了极端真实可触的场景与人物,又淡扫几笔,勾勒出镜花水月般的意境,真正做到了他承诺的“现实与想象错位”的感觉。 从这幅画中可以看出,六窍的画工进步了,尤其在配色方面,突破了以往偏保守、和谐的桎梏,既能做到细致入微的刻画,也有大开大合的冲击。 正因如此,他日渐升高的稿费并未拖累粉丝和约稿人数量增长的速度,外站已经开了很多抢他稿位如同中五百万的帖子。 观昏晓想想自己约的两张图,一张是抽奖得的,一张是用创意换的,心头不禁生出几分异样感觉。 他今年往后的运气不会都用在这两幅画上了吧? 这样一想,观昏晓忍不住打了寒噤。 不过,虽然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观昏晓却并不后悔,认真欣赏画作细节,直到找到灵感才摁灭屏幕。 将红纸叠了几折,他依旧是散漫倚靠椅背的姿态,还把左腿搭到右膝上,重新拿起剪刀咔嚓咔嚓地开剪。 略显粗钝的刀刃划开纸张,在他手下犹如神兵利器,转弯折向无比丝滑,毫无停滞顿涩。 碎纸屑簌簌落下,不多时,一张两个巴掌大的长方形窗花就完成了。 观昏晓小心地展开红纸,压平折痕,从左到右查看——三五枝梅花,两三只喜鹊,一轮圆月,一个窗框。窗框里是放着柿饼、糖盘的小圆桌,桌旁站着两人,其中一个肩上有猫。 平面的窗花剪出了立体感。 “天窍,表哥,打完了没有?”观昏晓满意地抖抖脚尖,“打完了就出来帮我想第二张窗花的素材,不然我就把你们打架的场景剪进去了啊!” 屋子里传来一阵下楼的脚步声,几秒钟后,门边探出两颗头。 “喵呜?” “第二张?” …… 是夜,餐桌上出现了柿饼和糖盘,是表哥买的。 他坚持观昏晓把这些剪进窗户是因为潜意识里馋了,专门从街边的小店里买了一些回来。 观昏晓拗不过他,只能点头承认他说得对。 祁县是南方小县城,保留了不少旧时代的习俗,近年新历跨年夜流行起来后,很多人将农历新年的习俗一并搬了过来,比如放鞭炮、吃团圆饭等等,今年也不例外。 一入夜,附近就响起了鞭炮声,此起彼伏,不密集但也不间断,就像约好的一般。 槐花巷里也有人放,放着是小挂鞭,声响脆亮醒神,却不会特别吵闹,烟雾也不大。 观昏晓没有放鞭炮的习惯,天窍听力超群,也听不惯这种响亮集中的爆破声,临卿和便不勉强,买了几个筒状仙女棒,搁地上点燃,会喷出银色与红色的长长火星,能放很久。 “好看吧?”临卿和笑道,“这玩意儿可贵了,跨年夜先放几个,过年的时候我再多买一些,放一整晚!” 观昏晓这回没跟他抬杠,点头道:“好看,古时候的火树银花也不过如此了。” 天窍耳朵一转,扭头看向他。 烟花炫丽,灿烂夺目,在观昏晓脸上打下明灭的光彩,将他的五官轮廓雕琢得英俊分明,却是更加凸显他眼中古井无波的沉静。 两人一猫在台阶上排排坐,看仙女棒,听鞭炮声,等跨年烟花。 人间越喧闹,心里就越静。 转眼间数个小时过去,零点刚到,广场方向就传来“咻咻咻”的破空声,紧接着一朵朵烟花在夜空中炸开,点亮黯淡的月弯和稀疏星辰。 有些犯困的观昏晓精神一振,拢住趴在自己腿上的毛团子,将它耳朵捂住。可惜烟花多,声音大,还是从指缝里钻了进去,吵醒本就只是浅眠的天窍。 “喵……” 天窍低哑地“喵”了一声,在他腿上抻直前爪伸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见状,观昏晓揉揉它的脑袋,拿过柿饼撕开塑封袋,给它掰下一小块。 它低头叼住,带着些许倒刺的柔软舌尖从他指节卷过。 喂东西的人不觉得怎么,吃东西的猫却耳廓泛红,向后抿紧,柿饼在嘴里含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嚼,甜得牙疼。 周围太暗,它又是黑猫,观昏晓没有注意到它的表情变换,自顾自啃着柿饼,跟表哥互道新年快乐,然后上微信回复朋友们的问候。 这时,手机状态栏突然弹出一条来自绘江河的推送消息,他点开一看,是绘娘官方发的。 绘娘:新年伊始,绘娘来给小可爱们发福利啦!转发这条动态,新年第一天抽取二十位幸运小可爱赠送随机画集,画集目录如图,悄悄说一句:转发的时候可以许愿哦! 没被抽中的小可爱也不用灰心,奖池中所有画集均会在1月1日上午九点登陆绘娘的橱窗,参与预售的小可爱可以用半价购买最喜欢的一本,其余画集也享九折优惠! 关注绘娘,关注新年新资讯! 观昏晓将帖子拉到最下方,从奖池目录里找到了六窍的新画集——《江春旧年》。 他的画集预览图虽然不在第一张,封面和排版设计却是风格最亮眼、最突出的,尤其是那设计成小狸猫图案的签名,又可爱又鲜亮,萌得人心肝颤。 转发区嗷嗷叫着许愿的多是他的画集,还指名要亲签版,观昏晓也赶紧转了一条,然后戳进预售橱窗点了收藏和开售提醒。 就在这时,状态栏又弹出了一条特别关注人的消息推送,不用想也知道,六窍来了!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转发本条动态,画集预售开启后抽取五人送画集普通版,三人送画集普签版,两人送画集亲签版。 预售地点:[橱窗链接] 预售前一百名购买者有亲签,一百零一名到三百名有电子普签,前五千名送普签明信片(未收录画作)。感谢大家支持。 观昏晓兴奋地瞪大眼,一把抱向腿上的猫:“天窍!他的画集出……天窍?” 手掌落了个空,他低头看去,才发现那爱偷跑的猫团子又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只在他身边放了一朵野花作为提醒。 观昏晓四下寻找无果,无奈地摇摇头,将目光转回手机屏幕上,就见半分钟前发的抽奖动态,这会儿转发数已经突破了两万。 顾不上其他,他赶紧转发帖子,并同步评论。 观黑白:许愿亲签! 评论一发出,不到三十秒,就盖了几百条回复,源头自然是最初那条——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回复观黑白:会有的。 六窍的粉丝们对此见怪不怪,在观昏晓评论下当面蛐蛐。 不吃鸽子:我说怎么前两个选项都是单数,到亲签这里却硬生生多出一个名额,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吧?[坏笑] 天麻鸽子汤:看破不说破,你这样让太太和观哥多尴尬?[叼花狗头] 琴棋书画鸽:明目张胆的偏爱啊,赌一个亲签名额之一是观哥的![吃瓜猫猫头] 油盐酱醋鸽:这种不可能有第二个选项的赌局不开也罢。世界纷纷扰扰,我只想静静地嗑一口观窍糖。[摘墨镜歪嘴鸽] 这就是爱情:我就知道一定会有人嗑这对cp!补要落下我!带我上车啊!带我上车啊![追火车奔跑猫] 槐花巷外,天窍看着嗑cp的那几条评论勾起嘴角,轻声道:“有品。” 第25章 见面 画集九点开售,绘娘十点开奖,六窍的抽奖帖设置得比官方晚了两个小时,中午十二点才开。 毫不意外,两个亲签名额,观昏晓赫然在列。 抽奖结果出来,不止是六窍的粉丝,就连观昏晓自己都不怎么意外。可能因为六窍给他的特殊待遇太多太明显,在开奖前生出“一定有一个亲签是专门为我准备”的想法时,他甚至并不觉得自己自恋,反而隐隐有些期待。 第31章 而六窍果然没有让他的期待落空。 午休时间,三花和大橘叫走了它们的老大,观昏晓只能孤零零地独自吃午饭,莫名感觉食不知味。 所幸接连响起的手机提示音很快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边啃炸排骨边按亮屏幕,六窍的id跃入眼帘。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恭喜你获得亲签画集一本,现在你有两个兑奖途径。 观昏晓懵了。 观黑白:两个?太太你又要给我什么惊喜?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画集正在印刷当中,出版社给我寄了少量样品,是画手特供精装版,你马上就能拿到,只不过要跟我面交。这是第一个途径。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第二个途径是和其他中奖者一样,等到正式发货日我再把奖品寄给你。 观黑白:…… 观黑白:太太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就等着我选第一条路呢? 发出这条消息后,观昏晓心脏紧缩,如同被一只大手攥住,居然难得紧张起来。 他这个钢铁痞汉居然还有紧张的一天,说出去怕是得把表哥的后槽牙笑掉。 那边回得很快很直白:是的。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亲签抽奖名额只有一个,你的那个是我专门加上,黑幕给你的。 观黑白:……太太,你这样会让我误会。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误会什么?[猫猫歪头] 观黑白:误会你对我有意思啊!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啊…… 看到屏幕上那个微妙的省略号,观昏晓不自在地清清嗓子,以为自己真是犯了自恋毛病,正要补救。 这时,那边发来了新消息。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那我澄清一下,这不是误会。 观昏晓:“……?” 筷子“嗒啦”一声掉在桌子上,他顾不上捡,将脸怼到手机屏幕近处,恨不得钻进去,把那几个字砸碎了细品。 六窍说的意思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如果不是那个意思,那他说的什么意思? 观昏晓揉揉后颈,露出为难的神情,手指悬在键盘上,半晌也落不下去。 好在六窍长手,会自己问:怎么样?要面交吗?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我想见你。 “嘶……” 观昏晓牙疼似的倒吸一口凉气,震惊之余忽然又有种没来由的熟悉感——这种直白直给还挺会撩的说话风格,怎么跟他养的那只猫妖有点像? 但这一念头刚升起,就被观昏晓无情掐灭。 拿人和对比这种事,属实是既不尊重人也不尊重猫了。 观昏晓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斜靠着椅背想了想,很快就做出决定。 观黑白:好。我去见你还是你来见我?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我去找你。地址和时间由你定。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我在南水城祁县采风,年前都有时间。 观昏晓:“……” 好熟悉的地名,熟悉得有点刻意了。 但要说人家是特意调查他的位置,故意来这堵他,似乎也……犯不上? 观昏晓搓了搓脸,手指在桌面上轻叩几下,犹豫片刻后给出答复。 观黑白:太太,你现在把画集带在身边吗?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带着。 观黑白:我也在祁县,现在正好有一个小时左右的空闲。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好,你想在哪里见面? 观黑白:长安路119号,云间茶馆。 观黑白:我马上到。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嗯,我已经到附近了。 观昏晓放下手机,三两下扒完饭,拎着餐盒跑出休息室,路过柜台时顺手抽了两张纸巾擦嘴,然后和餐盒一并扔进垃圾桶。 关门落锁,挂上休息时间暂停营业的牌子,观昏晓骑着共享单车风驰电掣地掠了出去。寒风吹起他的大衣下摆,薄而宽松的工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窄瘦的腰线与利落的肌肉线条。 在呼啸的风声中,自行车停靠于茶馆边上的非机动车停车位里,他跳下座椅,快步走进茶馆。 正值午休,又是大冬天,茶馆里没几个人,连平常爱到这里喝茶下棋的大爷们都不见踪影。 观昏晓刚进门,还没来得及纵览全局,眼神就像被磁铁吸过去一般不由自主地看向窗边位置。 温暖的日光从木格窗中细细密密地渗漏入内,在桌边人身上洒下散淡朦胧的光影,将他颀长身形与优越五官勾描如画,仿佛坐在那里的不是人,而是一卷明月朗照的淡墨山水。 那人端着青瓷茶杯,一举一动皆透出优雅的古韵。仿佛察觉观昏晓的目光,他抬眸看来,眼底瑰丽的紫色流光溢彩,流露出的不是陌生或惊诧,而是一种大抵只有他自己明白的熟稔。 毫无征兆的,观昏晓心头浮现出两个字——六窍。 观昏晓略略调整气息,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视线扫过那人对面的同款瓷杯,用肯定的口吻道:“六窍太太?” 话音未落,对着现实中人,还是个男人喊“太太”的古怪感霎时袭上心头,他抿起薄唇,不自然地抠抠鼻尖。 “连青酌,我的名字。”男人看出他的尴尬,微笑着接话,长睫往下压了压,再掀开,瞳色变成了幽静的黑,只有在某些角度才会被光线折射出一点紫色,“请坐。” 观昏晓点头坐下。 他散漫惯了,在这古时君子一样儒雅的人面前也并不遮掩,支着下颌,以一种不会令人感到冒犯的目光上下打量连青酌,不笑时微冷的神情与眼神都带着几分凌厉的侵略性,所幸长了一张与之配套的英俊面孔,所以不惹人厌。 连青酌任他看够了,才笑眯眯地取出用牛皮纸包着的画集,却不马上给他,而是冲他面前的茶杯点点下巴。 “你先把茶喝了暖一暖,我再将画集给你。” 观昏晓长眉一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过来添水的阿姨笑着说:“这是药茶,我们茶馆的特产,冬天喝了益气补身,别的地方都没有呢。这一壶茶可不便宜,别浪费了你朋友的一片好心。” 观昏晓:“……” 阿姨,您真有眼力见。 连青酌轻笑,笑声震出低沉的尾音,消解了两人之间略显剑拔弩张的生疏。 “对,”他点头笑道,“别浪费了朋友的一番好意。” 观昏晓无奈地端起杯子,将半温的茶一饮而尽。益气补身的效果他喝不出来,不过茶水漫过喉管,确实在胸腔里洇开了淡淡的暖意。 见状,连青酌才如约将画集推给他。 “我打开看看?”观昏晓拿过画集,手指卡在牛皮纸缝隙里,抬眼看向对面。 连青酌颔首:“请便。” 他不紧不慢地提壶添茶,看似在欣赏青绿色的茶水,实则余光一直牵挂在观昏晓身上。 看他拆开牛皮纸,扯去外面的塑封膜,看着封面上的一树繁花,与蜷趴在树根上的“小狸猫”软了眉眼,露出浅淡笑意。 连青酌活了这么多年,生死历遍,却没有一时一刻感受过如此刻这般充盈心间的满足与欣然。 就像稚童磕磕绊绊,终于得到那一句期待已久的夸奖。 观昏晓并不知晓对面之人心里的风起云涌,指着那只小狸猫笑问:“太……连先生,这是你设计的签名吗?也太可爱了!” 小狸猫身上墨迹未干,明明是钢笔的笔锋,却硬生生写出了毛笔的质感。 他啧了一声,摇头道:“我第一次见到这么不上镜的签名,电子签把你的签名拍丑了。” 连青酌忍俊不禁:“多谢夸奖,我也这么觉得,所以专门为你留了一本亲签。” 观昏晓一愣。 连青酌又从包里取出一本已经拆过的画集,与他手中那本一样,封面边沿到书脊位置有细密繁复的鎏金花纹。 “画手特供版画集只有两本,你我各自拥有一本。以后如果再出画集,也是同样。” 听到这里,观昏晓觉出不对了,一抬头就直挺挺撞进连青酌的眼睛。他依旧笑得温和有礼,眼神却隐约透着压迫感,就像林中猛兽在窥视心仪的猎物,沉静、狡黠,还有志在必得的算计。 “……” 观昏晓收回认为他是君子的评价。 放下画集,观昏晓十指相扣搭在封面上,与他四目相对,毫不退却,认真询问早已准备好的问题:“连先生……不,六窍太太,关于之前的私聊内容,我有个问题不吐不快。” 连青酌似是早知道他要说什么,端起茶杯微微一笑:“你问。” 他的目光柔和了下去,给观昏晓的压迫感却愈加深重。 观昏晓抬起杯底一角轻磕杯托:“你那句‘不是误会’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意思是,我确实对你有意思。”连青酌笑吟吟说完,向他举杯,然后把茶水饮尽。 他举止从容,姿态潇洒,直白,热烈,配上那副面容,任谁此时坐在他对面,都不免心旌神摇。 第32章 观昏晓却早过了会被皮相打动的年纪,板着脸不为所动:“为什么?我对你没有印象,我们肯定不认识,也没见过。” “见过啊,不止一次。”连青酌漫不经心道。 观昏晓不解:“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连青酌拿出手机点了几下,将屏幕翻到他面前,上面是两张例图拼接,一张是骑车掠过林荫大道的少年,一张是雨中撑伞的男人背影。 观昏晓手指一松,杯子轻轻砸回杯托,发出响亮的一声。 他愕然道:“这两张画……” “画的都是你。”连青酌放下手机,瓷白的指尖落到他手背上方,虚点了点,眼睛微弯,“一见钟情,你相信吗?” “……” 他的手指分明没有碰到自己,观昏晓却觉得手背仿佛被细软的猫尾巴扫过,莫名的刺痒感扎进血肉,渗入骨头,让他触电似的缩回手。 看着他镇静冷淡的神色裂开,露出真实可亲的惊愕、困惑和慌乱,连青酌满意地收回手,倚着靠背,戴上金丝眼镜,又按了按镜框中央,掩去眼底的一部分兴奋。 从儒雅君子到斯文败类,只用了一瞬间。 他说:“你不相信无妨,我相信就好。” 第26章 拉扯 “不出意外的话,我以后会长住祁县。这里地方不大,我们可能会在任何时刻、任何角落偶遇,所以,加个好友吗?” 连青酌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的语气让人难以拒绝,观昏晓心情复杂地看了他半晌,扑哧笑了一声。 “连先生,你确定是偶遇?” “也未必。”连青酌诚实道,“如果实在偶遇不上,我会主动去找你。” 又是一记命中眉心的直球,观昏晓捏捏鼻骨,在他目光灼灼的注视下掏出手机,跟他加了微信。 “我不常用这类社交软件,所以没事不用给我发太多信息,我可能看不到。”他一本正经地道。 连青酌嘴角掠过一抹笑弧:“如果有事呢?” 观昏晓转了转手机,散漫地道:“那就打微信电话吧。” 连青酌煞有介事地点头:“好,我记下了。” 话至此处无言,连青酌到柜台结账,观昏晓抱着画集走出茶馆,跨坐在调到最高的座椅上,一脚踩着脚蹬子,另一脚轻松地斜支着地面。 连青酌走出茶馆,见他还没走,眼神微讶:“在等我吗?” “嗯。”寒风吹开观昏晓额前碎发,露出一双深邃英俊的眉眼,宁静内敛,“出于礼貌,跟你道个别。” 连青酌走到近前,抬手搭在单车把手上,离他的手只有毫米之差:“真的只是因为礼貌?” 手指蜷了蜷,这回观昏晓没有躲开,而是大大方方地勾唇一笑:“当然。我从小就是有礼貌、讲文明的好孩子,一个学期要在作文里扶十次老奶奶过马路,自然不会忘记这种基本礼仪。” 连青酌抿嘴闷笑,收回手:“好,好。那有礼貌,讲文明的观同学骑车小心,我们下次再见。” “……再见。” 观昏晓摆摆手,调转车头骑过马路,沿着街边骑了一阵,才发现路走反了。 从没有丢过这么大脸的观哥:我是沙壁吗? 回到快递点,距离午后正式营业时间只剩一分钟不到,观昏晓脱去大衣窝进自己的龙椅,手机在指间转了又转,还是没忍住按亮了。 状态栏果然有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小酌一生:我马上就要十五万粉了,你觉得要不要在给粉丝的福利抽奖的奖品里加上一辆自行车? 观昏晓刚翘起的二郎腿马上放了下去,坐得板直板直,用最快手速回复:我觉得大可不必!现在没什么人骑自行车了,抽这个你不如直接折现! 小酌一生:好主意,那就让抽到这个奖品的人自己选择要车还是折现。 观黑白:…… 观黑白:[你是这个].jpg 观昏晓用力磨牙。 他当然猜得出这辆单车是为谁准备的,抽奖开始后大概率……不,是一定会直接黑幕给他。 但连青酌不说,他主动拒绝,就会显得很奇怪,很自以为是,很不矜持,哪怕他们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从小浸淫到大的语言环境也让他很难做出这种事。 观昏晓冷笑着打字:六窍太太,我记得你表白的时候挺直白的,这会儿怎么拐弯抹角起来了? 小酌一生:哦?我怎么拐弯抹角了? 观黑白:你是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爱骑单车,又不自己买一辆,非要天天花几块钱扫逐渐退出市场的共享单车? 小酌一生:看来我们有缘又有默契,我的想法你居然能猜得这么精准。[猫猫微笑] 观昏晓缩回手指,免得一不小心就打出“你再给我装”这几个字。 他用拇指指甲按了按食指第二个指节侧面,些许刺痛令他大脑清醒,斟酌着词句回复:你就说想不想知道吧。 小酌一生:当然想知道,我提单车就是为了这两件事,只是本来没想好怎么问。你能自行猜到我很高兴。 观昏晓撇嘴。 观黑白:没什么特殊原因。以前我总是骑单车上下学,那单车是学校门卫大爷借给我的老古董,二八大杠知道吧?就是那个。时间长了就习惯了,不想买,买来一天骑不了两次,我心疼钱。 小酌一生:你骑那么久的共享单车,花的钱够买好几辆山地自行车了吧? 观黑白:一次一两块,没有花钱的实感所以不心疼。唉,当代人的老毛病了。线上支付兴起后,地上掉的一块钱纸币、钢镚都没什么人捡,何况是网上花出去的呢。 小酌一生:这样啊…… 观黑白:所以,下次有问题麻烦直接问,我这个人比较迟钝,不是每次都能猜到你的想法。 看到“迟钝”二字,街边长椅上坐着的连青酌轻笑出声。 他倚着扶手托住下巴,单手打字:你迟钝,还能精准猜中我的心思,倘若不迟钝,岂不是一见面就要把我底细揭光? 不等那边回答,连青酌又发出一条消息:或者说……你只对我不迟钝? 消息发出去半分钟后,对面才发来一串省略号,仿佛因他的大言不惭震惊失神到现在。 连青酌笑眯眯地继续打字:我会让你养成勤用社交软件的习惯的,这次就是预演。 小酌一生:我想,有礼貌、讲文明观同学一定不会已读不回吧? 观同学……观同学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装死,眼不见心不烦。 …… 观昏晓没有回复,对面也没再发新消息过来,点到为止的度拿捏得十分精准。 下午没几个客户,观昏晓在快递点中踱来踱去,一会儿洗个杯子,一会儿整理下快递架,一会儿清点报表数量,一会儿整理物料。 如此这般折腾了好几个小时,观昏晓猛地停下脚步,往架子上一靠,用力揉了揉眉心。 他第一次觉得,有个像连青酌这样厉害的追求者也不是什么好事。 厉害,对,厉害。 无论是直接表明心意乱他方寸,以退为进让他敞开心门,还是两次蜻蜓点水般的撩拨,都是情场老手都很难完美复刻的高端操作。 观昏晓要是再年轻个三五岁,现在估计已经快被拿下了,所幸年龄弥补了他在感情阅历上的不足,这才让他守住防线,最多就是有些烦躁。 不过,连青酌最高明的还不是这些手段,而是他故意通过这些手段打消观昏晓的戒备,让观昏晓顺着他的思路走,继而忘记了……跟自己告白的是个男人这件事,并且令他在反应过来后也并不因此产生排斥和恶感。 高手!这位绝对是足以跟海王海后们华山论剑的顶级高手! “算了。”观昏晓喃喃道,“生活无聊,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活。” 正说着,他余光一瞥,就见玻璃门被一颗黑圆黑圆的小脑袋顶开,天窍昂首挺胸地从外面走了进来,抖抖毛,瞄准他的方向,一个原地起跳—— 被他一个箭步躲开。 落到冰冷的地板上时,天窍明显懵了一下,扭头看向观昏晓,满眼的不解和控诉。 观昏晓硬起心肠,屈指敲了敲桌面:“说吧猫大爷,你这大半天不见猫影,是干什么去了?不会是找小母猫谈恋爱去了吧?” 天窍鼓脸睨他——是谈恋爱去了,但不是跟小母猫。 观昏晓没看明白它眼神的意思,痛心疾首道:“你知不知道刚才我都经历了什么?要是有你在,我能那么被动吗?” 天窍斜开眼神——那不就是因为有我在你才被动的吗?再说了,你哪儿被动了?明明主动权一直掌握在你手里。 观昏晓弯腰拎起它的后颈皮,想到初遇时被它用一朵花撩到的事,将它提溜到眼前,叹着气道:“宝贝儿,答应我一件事。” 天窍转转耳朵,努力将表情调整成懵懂无辜。 第33章 观昏晓继续道:“以后千万不要当情场高手,天赋型也不行,真当上了也别让我看出来,我现在对这个类型的活物过敏!” 天窍眨眨眼,这下是真听不懂了。 观昏晓叹了口气,迎上它充满灵性的双眼,堵塞在心的情绪终于找到出口,往椅子上一坐,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和连青酌见面的事,以及见面之后自己的一系列猜想。 天窍趴在他腿上认真听讲,听他剖析自己的一举一动背后的深意,准确地翻出那些小巧思小心计,耳尖一抖一抖,尾巴一甩一甩,把脸埋进爪子都挡不住嘴角上扬。 观昏晓无奈地捏住它不安分的尾巴:“天窍,我怎么觉得你越听越高兴了呢?” “唔。” 天窍发出一声瓮里瓮气的猫叫,下一秒就被提溜起来,与观昏晓四目相对。 观昏晓狐疑道:“你乐成这样,该不会是他……” 天窍尾巴用力向内卷成一个弯钩,紧张得毛发炸开。 “……的灵魂知己吧?” 它的尾巴又放了下去。 天窍是不打算一直瞒着观昏晓自己的真实身份,但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暴露。 喜欢我的人是我收养的猫,天天对我亲亲搂搂抱抱—— 哇!想想就是地狱开局!以后他们就算真在一起了,观昏晓每提一次这事它就得去跪一次搓红薯板,还得跪在水缸旁边,接收那个欠揍的锦鲤嘲讽的目光。 不行,必须等到他们心意相通、两情相悦之后才能告诉他! 天窍暗暗下定决心,然后扭头跳上他肩膀用力蹭他的脸。 “喵呜喵呜喵呜……” “又撒娇!” 一人一猫在店里玩笑,在观昏晓又一次喜提领导“上班不许撸猫”的警告的同时,店外的林摹丑长出一口气,冲不远处的跑车比了个“ok”。 跑车车窗下摇,司巍藿的手从中伸出,也回了个“ok”。 副驾驶座上,凌洛支着画板,上面夹着一张做旧的布帛,正在挥毫泼墨,临摹手机屏幕上的图片。 如果观昏晓此时在这里,一定能认出这张未完成的帛画和他之前寄走的那几张风格一致,就连作画用的布帛都是一样的材质、大小和制作工艺。 凌洛问身边的人:“怎么样?” “连先生和观先生的初次会面圆满成功。”司巍藿答道,又不由得感慨,“感谢观先生!要不是他,我们恐怕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连先生的真名。” “别急着因为一点小事就感激。”凌洛微微勾起嘴角,“日子还长,我怕你感谢不过来。” 司巍藿拍着方向盘笑道:“对,你说得对!” 第27章 烤鱼 观昏晓在做梦。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却醒不过来,也动弹不得,像是被钉死在相框中的蝴蝶标本,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态发展,看着时间流逝,看着……自己被一拥而上的黑雾吞噬、撕碎。 猛地睁开眼,观昏晓弹坐起身,冷汗顺着眉骨滑过眼皮,挂在睫毛上,又自睫尖滴落。 原本趴在他胸口睡得正香的天窍被甩到了被子上,迷迷糊糊地爬起甩了甩头,见他脸上隐隐露出仓皇恐惧之色,睡意顿时散了大半,跳到他肩头温柔磨蹭他的脸,尾巴在他背上轻拍,带着安抚意味。 “……没事,做了个……”观昏晓抹掉额头上的汗水,揉揉猫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你刚才窝在我胸前睡觉?” “唔?” 天窍歪头,满眼写着“不可以吗”四个大字,恃宠而骄得理直气壮。 观昏晓板脸:“你太沉了,压得我做了一夜噩梦。” 天窍猫眼圆睁,紫色瞳仁在夜里反射的亮光像激光一般打在他脸上——你怎么凭空污喵清白! 它跳回被子,像弹簧玩具般在被子上使劲蹦跶,蹦出一个浅浅的凹坑,然后用尾巴尖指着示意他看。 观昏晓闷笑着将它搂进怀里,亲亲它后扯的耳朵:“知道了,你不胖,你只是毛茸茸的。刚才跟你开玩笑呢。” 说完,他抱着天窍躺回原位,疲倦地闭上眼睛。 天窍一怔,忽然意识到,他说自己胖可能是玩笑,但做噩梦却是真的。 他已经连续做了很多天噩梦了,可之前并没有半夜惊醒过,难道……他的状况在加重? 天窍从观昏晓胸口滑下来,钻到他肩窝里蜷下,暖融融软乎乎的猫团将温度分给他一半,抚慰他紧绷到不住抽痛的神经。 观昏晓咕哝了一句自己都听不清的话,抬手摸摸身旁的猫,头一歪便跌入梦乡,呼吸绵长。 等他睡熟,天窍才小心翼翼扬头,伸爪贴在他微皱的眉心。 依然感应不到妖气、邪气。 之前临卿和带他去做过体检,连精神科和心理科都去了,据说各项指标一切正常。 不是身体原因,不是心理原因,和妖邪无关。 那他到底为什么噩梦缠身? 天窍想了想,悄无声息地跳到床下,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见那条串着自己妖力结晶的手仍带在他手上,便放心地跳窗离开。 片刻后,祁县唯一一家星级酒店的顶层豪华套房被人敲响房门,司巍藿三人已经各自睡下,却硬生生被那绕着耳朵打转的敲门声吵醒,穿着睡衣踩着拖鞋顶着一头鸡窝拉开房门,看见和自己一样不高兴的小伙伴们后,心情奇妙地好了很多。 “谁啊大晚上的,我没叫客房服……握草!” 司巍藿拧开大门,嘴里不耐烦的叨叨在看到门外站着的人后,立马跟感叹词的尾音一块嚼碎了咽下肚去。 站在他身后,没来得及的抱怨的凌洛和林摹丑醒得不能再醒,暗暗庆幸还好自己没有嘴快说些不该说的,并为冲锋在前的倒霉孩子捏了把冷汗。 倒霉孩子扯了扯凌乱的睡衣,连忙将门外的老大恭恭敬敬请进屋里,边在前头引路边问:“队长深夜造访一定有要事,您尽管吩咐,我们肯定给您办得漂漂亮亮!” “对对!” “没错。” 旁边两人跟着附和。 连青酌坐在沙发上,身上卷着微冷的妖力,耳朵尖长,隐隐露出妖形,可见他化形时有多仓促。 但饶是如此紧张的时刻,他依旧被三人如临大敌的模样弄得哭笑不得。 “不用紧张,只是来问你们点事。你们知道哪里有冉遗鱼或植楮吗?” 闻言,三人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彼此眼底的茫然。 但老大发问不能不答,一番思索后,还是见识广博的凌洛先回答道:“植楮和冉遗鱼是山海经中记载的药材和食材,前者出自中山经,经特物局确认已经灭绝,现存的同名植物都是后人谬传。后者出自西次四经,少见,但局长家里养了几只……” 他话音未落,就见连青酌倏然起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只扔下一句“打扰了,休息吧”,便化光消散。 “呃……”司巍藿挠挠乱糟糟的头发,“老大半夜把我们吵醒,就为了问这个?” “植楮、冉遗鱼,食之不眯……就是让人免受噩梦侵扰的意思。”林摹丑脑筋转得快,一转念就猜出了答案,“不会是他家那位做噩梦了吧?” 司巍藿瞪大双眼,良久才指着大门说:“昏君啊!” 凌洛:“……有本事你当面说。” 司巍藿:“……” 那不成,他还想活。 夜色过半,横跨三省一个来回的连青酌风尘仆仆归来,轻点额心施展蔽体术,身形如风地掠入房中。 彼时,观昏晓依然熟睡,也依然睡不安稳,眉头皱得比他离开时更紧,右手紧紧攥着手串下方的妖力结晶,仿佛在从中汲取力量。 梦中的场景又变了个样,唯一不变的是那些铺天盖地、遮月蔽日的黑雾。 雾气中心如沸腾的水般翻滚着,不断伸出一颗颗头颅、一条条手臂,挣扎哀嚎,凄厉惨烈,仿佛地狱中的油锅图景。 黑雾之间端坐着唯一一道完整的身影,他背对观昏晓,长发及地,惨白的单衣包裹着单薄细瘦的身躯,皮肤像蒸腾的寒气,底下是森然骨架,让人不难想象他的面容有多恐怖。 “我怎么……找不到你了……” “你、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知道错了……” 空气中浮起若有似无的哭声,带着哭腔的沙哑男音萦绕在观昏晓耳畔,让他没来由地心头剧痛,只有用力攥紧右手,才能从这排山倒海的痛苦中保持清醒。 然而那哭声仍旧阴魂不散地缠着他,引诱他,令他不受控制地抬脚走向人影所在的地方,张口回应—— “唔……” 仿佛有什么无形却轻柔的东西掩上观昏晓的嘴唇,将他的声音堵了回去,只发出简短的气声。 身前的人影却仿佛捕捉到了这点细微声音,猛然回头。 倏尔雾气大盛,天地合拢,遮住他的面容与身形,也将观昏晓从噩梦中弹了出去。 第34章 他掀起眼帘,许是刚睁眼,眼睛还未适应现实中的光线,他看见眼前有一片彩色的光圈,犹如阳光下的肥皂泡般晕开、破碎,洒下水流般的波光。 光芒间依稀映出一张半透明的脸,从他面前退开,在他唇上蹭过温软的暖意。 观昏晓眨眨眼,定睛一看,顿时什么光晕,什么脸,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只是他的幻觉罢了。 但这幻觉出现的时机正巧,将他从噩梦中带出的慌乱心悸冲散大半。 观昏晓翻过身,搂住窝在自己肩窝里酣睡的黑色糯米糍猫蹭了蹭,咂咂嘴,在似真似幻的烤鱼香气中咕哝道:“万能的猫猫神啊,请保佑我不再做噩梦吧,本信徒明天就给你上供盐酥小鱼干……” 他把脸埋在天窍温暖的毛毛里,并未发现这只本该睡熟了的猫团正把耳朵压得低低的,粉白的耳廓漫起一片红晕。 …… 次日,临卿和起了个大早,准备去山上采风。那里有个小农家乐饭店,他想实地体验一下小县城里的农村生活,好为自家女主那还没开始就快要崩殂的剧情线取材打样。 他连早餐都不打算吃,要留着肚子充分感受农村大锅饭的风味,然而一下楼就被厨房方向飘来的酥香味香了个跟头,人在前头走,脑子在后边追地进了厨房。 彼时,观昏晓正哼着愉悦的小曲同时开两个锅煎鱼,一个做糖醋鲤鱼,鱼肉炸制金黄,边缘酥脆,头尾向上翘起,是非常标准的做法。 另一个则是将鲫鱼两面煎至微熟,然后倒入陶罐中熬鱼汤,再用剩下的油炸一些一指长的小鱼——喂猫。 临卿和咽了咽口水,踱到料理台边上,和精神抖擞地支棱着耳朵的天窍站一边,小心问道:“表弟,今天的早餐……吃这么浮夸呢?” “这是早午饭,一顿当两顿吃。” 观昏晓瞥他一眼,笑眯眯地将炸好的小鱼倒进盘子,夹起一条喂给天窍,而后撤锅腾出位置,将一只小号陶瓮放了上去。 “中午不煮饭了,喝粥,鲜虾蛤蜊粥。” 临卿和眼睛一亮:“鲜虾粥好啊,再加上蛤蜊,可以说是鲜上加鲜!表弟你没吃早饭吧?要不要我去买杯豆浆给你垫垫肚子。” “不用,做完饭,我油烟也吃饱了。”观昏晓转身拿调料,无意间瞥见他登山鞋、冲锋衣、大背包一应俱全,挑眉道:“表哥,你要出门?” “没有啊!”临卿和一口否认,“我这是……搭配,对,搭配而已。” 什么农家乐,什么大锅饭,有表弟煮的粥熬的汤做的鱼好吃吗? 这事儿他用脚都知道怎么选。 为了一口吃的,临卿和毅然将嗷嗷待哺的剧本和男女主抛之脑后。 料理台上,天窍优雅地叼起盐酥小鱼干三两下啃碎,还不忘白他一眼。 破坏他们二人世界的讨厌人类! 临卿和被它瞪得一缩脖子,又觉得自己不该被一只巴掌大点的小猫吓到,于是恶向胆边生,伸手试图猫口夺食。 但他的手还没碰到盘子里的小鱼,就见刚啃完一条鱼的天窍抬爪,弹出锋利雪亮的爪尖,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如同剑客擦剑般从容地舔了舔。 临卿和“咻”地缩回手,若无其事地吹了声口哨,从冰箱里摸出一颗橘子。 “诶这橘子真甜,表弟你要不要来一瓣解腻?” “不要。”观昏晓无情拒绝,“表哥,你去帮我买瓶酱油回来,要生抽。” “哦哦,好。”临卿和扭头往外走,走到一半又搔搔头,好奇地问:“表弟,你今天怎么想起来做全鱼宴?是突然想吃还是就想喂猫?” “这个嘛……” 观昏晓咂咂嘴,口中混杂着薄荷牙膏气味的烤鱼味仍旧在舌尖流连不去,让他莫名的对鱼很有食欲。 但这个解释太唯心,他懒得说,只催促道:“我就是早起看见水缸里那条死咸鱼心烦,心血来潮而已。快去吧,一会儿我要做蒸鱼蘸料。” “马上!马上!” 另一边,豪华套房内,继半夜被老大吵醒之后,司巍藿三人又点亮了周六一大早被顶头上司吵醒的成就。 电脑屏幕上,视频通话的右下角冒出三张睡眼惺忪的脸,看乐了对面端着搪瓷缸嗦面的男人。 他一头如雪的白发,脸却很年轻,面颊光滑无皱,颧骨与眉骨略高,将一双灰蓝色眼眸压得深邃沉静。 “局长早……” “早……” “哈欠……早。” 三人懒洋洋地同他打招呼,态度是和面对连青酌时截然不同的散漫随性。 男人挑了挑花白的长眉,笑道:“你们仨现在的表情,扔消消乐里能被消除知道吗?” 说完,他伸筷子夹起一片烤鱼,送入口中。 林摹丑揉揉眼睛:“局长,你最近不是在养生吗?哪个蒙古大夫给你开的早餐吃面配烤鱼的食谱?” “你们老大咯。”局长,安岳襄耸肩,“昨天大半夜闯进我家里,捞了我一条冉遗鱼烤了却不全带走,只片走鱼腹和鱼尾上最嫩的两块肉。你们也知道我不喜欢浪费,那烤都烤了,总得吃了吧?” “……” 三人默然,脑子里那根警惕的神经开始抽动。 果然,下一秒他们平易近人的局长便露出一抹慈祥笑容,温柔地问:“所以我很想知道,究竟是谁告诉连青酌那小……我家中养了冉遗鱼?” 凌洛:“……” 对啊,是谁呢? 第28章 追求(一) 十点半,观家三口吃了一顿丰盛的早午饭,各自找地方消食。 表哥出门招猫逗狗,美其名曰取材,其实就是闲逛。观昏晓将躺椅搬到院子中央阳光最好的位置,和天窍一起躺着晒太阳。 周末无事,观昏晓照旧各个平台蹿,批阅完所有社交平台的奏折,才慢吞吞点开绘江河。 昨夜到今天,绘娘给他弹了无数条消息提示,因为连青酌的缘故,他故意忽略,一条也没打开。 但他知道,这种事越逃避越尴尬,何况他是被表白的人,天然立于不败之地,实在没什么可躲的。 这样一想,观昏晓心气顺了,撸着天窍软绒绒的背毛点掉后台红点,继而打开特别关注人新发的两条动态,准备好好欣赏美丽的新例图。 然而例图确实是正经例图,配字却令他如同湿手摸电线,麻了。 第一条动态发表于昨天下午三点,配图是两张彩铅速写。一张绘制了掩在烟云间的古色古香的茶馆,一张描摹了由外向内视角的茶馆窗景,木格窗明暗不定的格子间隐隐勾勒出两道相谈甚欢的身影。 配字:与心上人见面,他果然心缺一窍。 观昏晓:“……” 说他一窍不通呢。 第二条动态发表于今天上午九点,定时发送,配图是一张水墨人物,飘逸的线条与写意洇染勾勒出一道气质洒脱的颀长背影,斜洒下的淡金日光半拢着他微侧的眉目,看不清全貌,却给人一种这人肯定长得非常好看的感觉。 配字:晓看天色暮看云。 观昏晓盯着这句略显眼熟的诗看了半晌,上网搜索,搜索结果是唐寅的《一剪梅》。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 观昏晓抬手捂脸,指缝间露出的肌肤渐渐浮起淡薄的红晕。 天窍趴在他腿上,仰头望着他同样微微泛红的耳廓,惬意地甩起了尾巴。 观昏晓最喜欢他的画,用画表白,果然是妙计。 自这条动态开始,连青酌向观昏晓发动了猛烈的追求攻势,还分了无形有形两个类别。 无形攻势自然就是一天一条定时发送的表白动态,据观昏晓估计,他可能把汉乐府和唐诗宋词元曲都翻了个遍,表白的诗词从不重样,而且几乎都是大众少有接触的冷僻句子,观昏晓想知道是什么意思,出自哪个地方,还得自己去查。 刚开始观昏晓以为他是随便选的词句,直到看见表哥为了写男主给女主表白的桥段,上网查找情话好词好句,才福至心灵,意识到这些诗词其实也是连青酌写给自己的情书——短小精悍、直抒胸臆,却又隐晦而点到为止的情书。 他查找诗句的出处、含义,便是在拆开情书的信封,阅读其中内容,以将单方面的表白变为双向互动,使滞涩于一人心口的情感在两人之间流动。 换句话说,他每查一次出处,就是在与连青酌心灵交流一次。连青酌甚至不用出现在面前,不用重复“我喜欢你”、“我在追你”之类的话,就能让他自己将这些意识凿进心中。 想明白这点后,观昏晓有些无奈地吐槽道:“你哪儿来这么多巧思?难道是情场高手的天赋?” 每当这时,天窍就会在旁边嘚嘚瑟瑟地抖耳朵,拍尾巴,绕着他转圈磨蹭,以示对他“夸奖”的回应。 观昏晓虽然不明所以,却也总会搂着它蹭蹭毛,疑惑于它怎么又莫名其妙地高兴起来。 第35章 至于有形攻势,则是那些人不出现,却永远都可以精准送到他身边的礼物。 第一份礼物是早餐外卖,出现在连青酌表白后的第一个周一。 那天,观昏晓因为起晚了,早餐都没来得及买就急吼吼地冲到快递点,刚打卡签到清点完进口邮件,又连着来了好几个寄大件货物的顾客,让他忙得满头大汗,差点犯低血压。 观昏晓后来回忆起今天的事,总感觉老天爷也在帮他,他点的早餐送过来时,观昏晓甚至没想起来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工作地点的,狼吞虎咽吃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不该收他的东西。 可能是因为雪中送炭的缘故,观昏晓没怎么在意他调查自己的事。也正因如此,让他认为送早餐是追人的好方法,这份早餐外卖便一直没再停过。 第二份礼物是巧合,或者说,是观昏晓视角下的巧合。 表白那天之后,连青酌曾给他发过几次消息,见他没回,便识趣地不再打扰。 观昏晓在线上冷着他,线下提起他的次数却没少过,并且倾诉对象是自家的小猫团子,仗着人家不会说话,嘴跟漏勺似的什么都往外倒。 巧合发生的前夕,连青酌发了新动态,配图是一幅工笔兰草,配字是《诗经陈风泽陂》里的“彼泽之陂,有蒲与蕳。有美一人,硕大且卷。寤寐无为,中心悁悁”。 观昏晓查到这是一首女子思念心上人的诗后,跟天窍吐槽半天他的不讲究,念着念着却又忍不住笑出声来,将整条动态截图保存,留作纪念。 至于为什么要保存,观昏晓也有话说。 他们以后不一定能做恋人,但说不定可以结为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这条动态到时就是嘲笑他的最好素材,不保存可能后悔一辈子。 天窍静静听他胡扯,眼底满是笑意,入冬后越发厚长的毛发微微蓬松炸起,每一根毛尖都透出愉悦的气息。 吐槽之余,观昏晓还随口说到了最近困扰自己的事——临近过年,正是年货采购高峰期,观昏晓买的两箱砂糖橘因为邮路不畅快递积压严重烂掉了,店家的货刚好卖完,新货得等两天才能上,他又不想再费钱费心去筛选新的商家,只能等着。 “唉,过年不吃砂糖橘还有年味吗?” 观昏晓抱着天窍坐在门前台阶上,下巴抵着它的脑门轻轻磨蹭,它也乖乖压低耳朵任他折腾,顺便接收他倾倒的情绪垃圾。 观昏晓蹭够了,把半张脸埋进它软绵绵的背部:“我小时候的记忆早已模糊了,很多事都记不起来,很多人也面目不清,唯独过年要吃砂糖橘这个无关紧要的小细节一直记到了现在。大概是因为第一次吃到这种水果就被惊艳了很久,也可能是……” 可能是他吃的第一个砂糖橘,是母亲亲自为他剥的,橘肉上还残留着母亲指尖洗不干净的檀香。 天窍不知道他的未尽之言,却听出他语气中的怅然,扭头亲了亲他的下巴。长长的胡须扫过他唇角与鼻尖,仿佛落下两个一触即离的吻。 观昏晓那天有点着凉,吃了预防的药脑袋晕乎乎的,所以比平常多愁善感了些。等睡一觉起来病气全退,他又恢复成了平时那个没心没肺的钢铁硬汉,把没买到砂糖橘的遗憾抛之脑后。 但第二天,两箱装在泡沫箱里的砂糖橘就被同城友商送到了快递点,快递小哥看他的眼神充满深意,让他一边签名收货,一边头皮发麻。 送走投递员,观昏晓用剪刀划开封在泡沫箱边沿的胶带,打开箱盖一看,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小橘子,表皮金黄鲜亮,蓬松好剥,还带着水珠与梗叶,新鲜得仿佛刚从树上摘下。 他剥开一个尝了尝,果肉饱满汁多,清甜可口,比他常在网上买的那家品质更好。 这个时节的砂糖橘可不便宜,网上一箱四斤要30出头,市场单斤能卖到十块以上,观昏晓也是因此不想到水果市场买。 这两箱橘子加起来至少三十斤,按照最低市价,再加上同城速运的快递费,怎么也得三四百了。 三四百啊…… 观昏晓“啧”了一声,余光突然瞥见箱子角落里夹着的卡片,拿出一瞧,上面是一列竖体字,苍劲有度,风骨卓然。 ——香雾噀人惊半破,清泉流齿怯初尝。朋友所赠,分你一半。 落款是个草书“酌”字。 “行文像君子,实人像无赖。”观昏晓点点从苏轼的《浣溪沙咏橘》中摘抄出的词句,轻哼一声,微扬的尾音却轻泻笑意,“这就是你不出面的原因吗?” 货架上,天窍抬爪挠挠发痒的耳根,猫猫嘴微微上扬。 ——当然不是。 情场高手的心你别猜。 观昏晓没猜,当然也猜不中,拿出几颗橘子搁在办公桌上,把泡沫箱盖好,给连青酌发了条消息。 观黑白:谢谢你的砂糖橘,心意领了,下次不用。 观黑白:你的早餐外卖也是。 消息发出去后,连青酌很久没回,估计是在忙着赶稿,观昏晓怀着一丝微妙的心情关掉手机,抓过一只橘子剥开。 天窍扒在货架边沿,探头看他打完字,沉默地吃着橘子,竖起尾巴尖左右晃了晃,若有所思地眯眼。 他不高兴么? 消息是上午发的,回复是下午来的,观昏晓任由屏幕亮着,申领完缺少的物料才拿过手机查看。 小酌一生:不客气,你喜欢就好,我下次还送。 小酌一生:你不喜欢我今天选的这家早餐店?那我明天换一家。 他短短两句话,就让观昏晓深切体会到了对牛弹琴的感觉。 观黑白:不用你送,我自己会买。 观黑白:而且你买的早餐太花哨,那天快递小哥给我送了十几道早茶餐点,我吃到最后一道时,菜都凉了。 这次连青酌回得很快。 小酌一生:早茶种类多而量少,十几道菜其实吃不了几口。不过送餐需要时间,菜凉了是个大问题,下回我带你去店里吃怎么样? 观黑白:我是这个意思吗? 观黑白:你是不是在已读乱回? 小酌一生:学会接受别人的好意是一种修行,如果你不适应,可以先将我当成你的朋友,朋友送你东西很正常,实在过意不去回礼就好。 观黑白:将你当成……朋友? 小酌一生:嗯,当成,而不是真的。 观黑白:……? 小酌一生:我可不想做你的朋友。 观黑白:…… 观黑白:你果然是在已读乱回。 观昏晓好气又好笑地扔下手机,摩挲着下巴琢磨反制之法,不能老是被他牵着鼻子走。 但听到手机震动的声音,他还是第一时间拿起来查看。 小酌一生:我不清楚你的口味,如果你嫌我买的早餐不好吃,可以点菜。 观昏晓:“……” 观黑白:没嫌!你说得我像个不识好歹的渣男。 小酌一生:没关系,我不嫌弃你。所以,要点菜吗? 店里莫名憋气得很,观昏晓从办公椅上跳起来,走到门口边透气边打字,力气大到指甲将屏幕敲出了工地施工声。 观黑白:不点!你再已读乱回我拉黑了啊! 消息刚发出去,观昏晓就听见旁边角落里传出“叮咚”一声,是某个牌子的手机特有的消息提示音。 嗯,对,就是他用的这款小众游戏机。 声音传来的角落是与隔壁街相通的转角,但因为道路狭窄,电动车都骑不过去,平常少有人走。 观昏晓好奇地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想看看是谁在那里,正要走到转角处时,手里的手机突然一震。 小酌一生:无妨,我有小号。 小酌一生:很多很多小号。 观昏晓气乐了,停下脚步开始酝酿如何怼回去。 这时,转角处突然探出一颗猫头,蹭了满身灰的天窍小跑出来,在他裤腿上蹭掉脸上的灰尘。 “又钻哪儿去了?弄得脏兮兮的,晚上回去洗澡。”观昏晓瞥它一眼,“对了,你刚刚从那边过来,有没有看到什么人?” 天窍扬起脑袋,瞪得溜圆的猫儿眼满是无辜与疑惑。 观昏晓也没多想,正要弯腰捞它,却见它一扭脸,又蹿回那条小路,追着刚从下水道里跑出的一只老鼠撵。 他无奈笑道:“猫大侠,行侠仗义完记得漱口洗爪,不然别往我身上爬!” “喵呜!” 清亮的猫叫消失在观昏晓看不到的转角,那里静静躺着一只手机,亮着的屏幕上跳出新的微信消息。 一只猫爪伸来,按下了静音键。 观黑白:你有一百个小号我也能全部拒绝你的好友申请。 第29章 追求(二) 和连青酌的互怼持续到了下班时分,要不是刚好扫了眼时间,观昏晓都没意识到竟然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 他单手做封发、打报表,另一手则翻看聊天记录,满屏毫无重点、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对话令他哭笑不得,心头升起某种浪费了时间却也并不后悔的奇妙感觉。 第36章 关掉电脑,观昏晓支着下巴滑动屏幕,目光定格在最后一条消息上。 那是一张手绘表情包,出自发消息的人之手,铅笔描绘的小黑猫脑袋上顶起一只钱袋,星星眼喵出“请吃饭”这三个可爱的圆体字。 观昏晓心里的指针在“是”和“否”之间来回晃动,最后停在后者跟前。但拒绝的句子还没编辑,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便席卷而来,使他抬起的指尖瑟缩了一下。 久无凡心可动的观陛下反应却很敏锐,觉察这一点后惊异地叩叩桌面。 连先生这润物细无声的本领还真是炉火纯青,这就把种子种在他心里了? 观昏晓好笑,回复道:暂时不行。 小酌一生:那什么时候行? 观黑白:再聊两天吧,确认你不是只为皮相,也确认我不是一时兴起。 小酌一生:好。 小酌一生:嗯?什么叫确认你不是一时兴起?你兴起什么了? 观黑白:有事,下了。 小酌一生:[猫猫打滚] 小酌一生:[猫猫耍赖] 小酌一生:[猫猫泪眼汪汪] 无视对面的表情包轰炸并淡定存图,直到他消停下来,观昏晓才真的退出微信,压了压不自觉上扬的嘴角。 关好快递点的电器门窗,他站在门口等了片刻,在五点十五分时,才见天窍从旁边的转角跑出,脚步轻快,毛发微蓬,大眼睛弯成了小月牙,乐得门牙都呲出来了。 观昏晓好奇又好笑地迎上前去,在它原地蹦起想跳进自己怀里时,又跟拍皮球似的轻拍它脑门让它落下去。 天窍端坐下来,尾巴一卷,圆墩墩的身体与圆乎乎的脑壳像两颗拼接的毛球,纯黑色毛发越发衬得一对紫眼睛圆亮显眼,满眼写着“不让抱抱,我要闹了”。 “漱口没有?”观昏晓发出灵魂质问,“爪子洗了吗?” 天窍一愣,恍然想起先前追着老鼠离开的事,连忙抖抖毛,精神抖擞地开始自证。 它先是抬起两只前爪,攒紧的肉垫像小梅花一样绽开,粉粉嫩嫩,干干净净,没有半点血迹和老鼠毛。 紧接着张开嘴巴,向他全方位展示自己的一口白牙,同样没有血迹,没有碎肉,没有毛发。 观昏晓忍着笑意等它展示完,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扶着腰笑得前仰后合。 意识到被耍还被嘲笑的天窍“愤怒”地跳起挥拳,“重重”砸在他膝盖上,然后顺势借力跳进他张开的臂弯。 “喵呜!” “好好好,我不笑了不笑了,不过你的牙齿长得又白又整齐,真的吃过老鼠吗?” “啊呜啊呜!嗷——” “一口一个?” “喵——” “知道了,你没吃,就是帮着小弟们狩猎对吧?” “喵呜呜——” “嗯,夸你。” 一人一猫聊着天散步回家,沿途上你一言我一喵有来有回,引来不少路人善意的视线和笑声。 快递点隔壁,生意日渐冷清的私房菜馆里,服务员小妹边支起今日特价菜的木牌边叹气,咕哝道:“辣鸡老板不努力,我要什么时候才能拥有一只属于自己的猫啊……” 槐花巷附近,一辆面包车停靠在树荫底下,车窗半拉,隐约反射出镜片亮光,细看才知道是有人举着望远镜逡巡四周。 蓦的,一道修长身影步入观测范围,简单的工服加大衣勾勒得他身姿笔挺,腰窄腿长。 拿着望远镜的特物局局长安某人啧啧称赞:“看这脸蛋,看这身段,看这腿,普通倍数的望远镜居然差点装不下……你们老大眼光是好啊,比你们好多了。” 司巍藿三人缩手缩脚地挤在后座,鹌鹑似的耷着头,听到这话敷衍地应了两声,却仗着他看不到狠狠翻了个白眼。 林摹丑嘟囔道:“您老可悠着点,别离太近。那位是普通人,万一不小心给他招来危险,老大能把你家拆了。” 安岳襄耸耸肩,不以为然地道:“知道知道,我怎么会给他招危险,我保护他还来不及。今天过来就是认认门,认认人,以后有事可以及时关照,顺带检查检查你们的工作。” “放心,我们的工作都做完了,最近在协助隔壁县的分队抓捕一头重伤的火妖。”司巍藿摆手,“那火妖也是滑头,尽往人多的地方藏,让隔壁县束手束脚。如果这周还抓不到它,我就要推荐他们上报了。” “嗯,让他们上报吧。”审批人本人大大咧咧地点头,“我现在就当没听到。” 呸。 三人无声地啐了他一口。 安岳襄嘴上没个正形,注视观昏晓的双眼却深邃幽清。 …… 之后的几天时间,观昏晓和连青酌依旧不见面,只保持微信联络,互相拉扯,你来我往间渐渐熟悉起来,观昏晓的态度也不由自主地松弛许多。 这天傍晚,观昏晓给天窍放好洗澡水,倚在浴室门边看它在里边游泳,笑意挂上眉梢眼角。 它一会儿仰泳,一会儿俯泳,一会儿蛙泳,一会儿狗刨,尾巴像推动器似的甩个不停,神色却懒洋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它是在豪华私人泳池里享受生活。 观昏晓也是无聊,看猫游泳都能看得津津有味,半天不眨眼。若不是手机突然一阵连环夺命震,他能一直看到天窍洗完。 摸出震得厉害的手机,他以为是连青酌又发动了表情包攻势,打开才知道是一个很久没联系的高中同学发来的消息。 ——[动态请帖] ——兄弟,我这个月15号结婚,有空的话来喝杯喜酒吧,请帖上有地址。 ——咱们好久没见了吧?就当是出来聚聚呗。班里人都来,你不来可就不礼貌了哦![呲牙笑] 观昏晓:“……” 将近十一年不联系,逢年过节连个问候都没有,不见你不觉得没礼貌,不去你的婚礼就是不礼貌了? 年前是喜酒高峰期,观昏晓也收到过其他同学的请帖,结婚、满月酒都有,但基本是例行公事的群发,从没有这么赤/裸/裸的言语绑架。 看到这话,观昏晓本来不去也会包个红包的想法,现在变成了谁爱去谁去,我就当没看到。 他正想关掉屏幕,继续欣赏自家猫猫的蝶泳,那“老同学”却又连着发来好几条消息,都是其他同学的祝福和答应参加婚礼的截图,力证自己没有说谎。 ——来呗,礼金不礼金的就是个心意,我主要是想和大家一起聚一聚。 见状,观昏晓冷笑一声。 不理你你还来劲了? 他打字回复:不好意思,15号我正好有事,就不去了。最近手头紧,礼金要不你先记着,下次我结婚也给你免掉? ——呃……兄弟你这就不够意思了,什么事这么重要啊?还能比得过我们时隔十几年的聚会? 观黑白:我小舅死了。 编排耀祖舅舅,观昏晓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啊……行吧,打扰了。 见对面悻悻放弃,观昏晓冷哼道:“越说不在意什么就越在意什么,聚会?为什么非得到你婚礼上聚会?现在给你随份子,以后轮到你还的时候怕是连人影都找不到,跟我装什么蒜?” 听到他怒气未消的话语,天窍支起脑袋“唔”了一声,下巴垫在浴缸边沿望向他。 观昏晓索性搬过椅子坐下,翘着腿抖抖脚尖,时隔多年,那股子无人能近的校霸气息又泻出一星半点,侧过头下巴微抬的姿势拽且嚣张。 “我的高中同学要结婚了,非要拿不存在的班级友谊拉我参加。”他斜了一眼对话框,熟悉又陌生的备注勾起了他对那人的些许回忆,“这家伙以前在班上出了名的好人缘,油滑聪明,成绩也不错,老师同学都喜欢他,跟我却没什么交情。” 没有交情,却也不讨厌,如果他没自作聪明说那些话,520礼金观昏晓还是愿意给的。 恰到好处的圆滑叫长袖善舞,圆滑太过就往奸狡走了,他不会勉强自己接受不喜欢的人。 “喵呜喵呜——” 天窍跳出浴缸,在铺在地上的毛巾里打滚蹭毛,蹭到半干才裹着毛巾跑向观昏晓,抬起前爪搭在他腿上。 看到它,观昏晓有天大的气也顺了,一把将它捞到腿上擦毛,笑眯眯道:“他十五号结婚,我既然说了有事,也不能骗他。那天刚好是周日,嗯……让我想想做什么好……” 天窍的毛发被擦得乱七八糟地翘起,耳朵也东倒西歪,耳尖的聪明毛高高支楞。 它抬眼瞅着观昏晓陷入沉思,良久,眼底忽然闪过一丝精光。 …… 小酌一生:十五号你有时间吗? 到了平时睡觉时间,观昏晓窝在被子里,等天窍等得昏昏欲睡时,冷不丁收到了连青酌的信息。 十五号? 这个时间点令观昏晓挑了挑眉,回复:有时间,没事做,你有推荐吗? 第37章 小酌一生:我推荐你让我请你吃饭。 小酌一生:荷坪街有一家川菜馆,味道很正宗,很美味,十五号一起去尝尝吗? 小酌一生:那天是周日,你应该有时间吧? 观黑白:你对我的时间表摸得很准啊。 消息发出的同时,观昏晓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时机也抓得巧,就像在他身边安了监控一样。 但下一秒,观昏晓又摇头否定。 不对,他不是那样的人。 连青酌不清楚他的想法,回复道:可能是心有灵犀吧,也或许是缘分。你更喜欢哪个解释?我都可以。 观昏晓哭笑不得:大师,收了神通吧!我和你一起吃饭还不行吗! 小酌一生:[猫猫惊喜] 小酌一生:[猫猫转圈撒花] 小酌一生:[猫猫特别高兴并且跳起来亲了你一口] 小酌一生:你答应了,我截图了,不许撤回! 观黑白:……我有那么没品? 小酌一生:总之先定时间和碰面地点,我去订包厢。 观黑白:那就中午十二点,我们直接在店里见。 小酌一生:不能提前见吗? 观黑白:暂时没必要。 小酌一生:好吧,听你的。 小酌一生:[猫猫吐烟]你的暂时,总是伤我至深啊。 观黑白:…… 观昏晓在屏幕外笑了一声,屈指轻弹他的头像。 “装什么可怜?” 第30章 追求(三) 十五号中午,临卿和坐在客厅看杂志,冷不防听见楼梯方向传来脚步声,抬头看去,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观昏晓一反平日休闲随意的穿着习惯,换上略略掐腰的衬衫和直筒长裤,衬得本就优越的身形愈发出众,往商场橱窗一站,就是人形衣架子。 今天气温偏低,他在衬衫外还搭了件v领毛衣和黑色长款大衣,脚上蹬一双短靴,与着装相搭相衬,更显得他身形笔挺,风度卓绝。 大学毕业以后,除了过年,临卿和就没见过自家表弟穿得这么隆重。 他张大嘴巴,杂志从手中滑落,整个人变为“震惊”二字的具象化。 观昏晓走下楼梯,斜了他一眼:“反应别太夸张。你是编剧,不是舞台剧演员。” 临卿和从沙发上蹦起,跟着他往外走了几步:“不是,你要上哪儿去,见谁啊?打扮得这么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今天结婚呢!” 听到结婚俩字,观昏晓心里顿时一阵腻味,摆手道:“和朋友出去吃饭而已,不要瞎想。” “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男朋……男性朋友!”观昏晓跨过门槛,不上他的当,并伸手压着他的脸将他推回门里,“天窍带小弟们出差去了,中午不回来吃饭。你要么自己点外卖对付两口,要么等我给你打包点回来。” “我……” 临卿和话刚起头,就被观昏晓用手捂了回去。 他竖起食指抵上唇瓣,微微笑道:“别问,别打听,不然我就把你十四岁时写的qq空间语录放到网上,让你的观众们好好欣赏你那跨越时代的文笔,明白吗?” 这威胁如同鸩酒,见血封喉。 临卿和颤巍巍地比了个“ok”。 观昏晓这才放心松手,大步流星地走出院子,衣摆上下翻飞,消失在门口。 观昏晓不喜欢迟到,也不习惯被人等,所以特意提前半个小时抵达川菜馆,连青酌果然还没到。 他出示连青酌发给自己的预约码,服务员便将他引到二楼包间坐下,还端上来免费的茶点,轻声询问他是否要现在点菜。 “不用,等我……朋友来了再上,包厢是他订的。”包厢里可能开了空调制暖,有点热,观昏晓脱下大衣,摇摇头,翻开一个茶杯刚要倒茶,服务员就及时为他代劳,“……谢谢。” 这间馆子菜的味道怎么样先不说,服务态度确实好。 忙完该忙的,服务员掩门离开,观昏晓叼着花生酥翻看菜单,百无聊赖地用铅笔在点菜纸上画了只小黑猫,边打发时间边等连青酌过来。 约莫过了五分钟,他突然感觉包厢内的气温急剧上升,尤其是侧向窗户的那半边身体,简直像依着火堆般发热发烫。 他掸了掸肩膀,疑惑地看向身旁,一转头便愕然瞪大眼睛,幽黑的瞳仁被映成了浓烈流动的橙金色。 另一边,连青酌从跑车上下来,一身玉色唐装,金丝眼镜,仿佛从民国老照片中走出的教书先生,清俊而儒雅。 他理了理胸前压襟银链流苏扣,回头望进车窗:“如何?” 老司机司巍藿、副驾驶骑士凌洛、后座钉子户林摹丑用力点头,大夸特夸。 “帅气!” “每一根头发丝都透着设计感……艺术,我是说艺术感!” “好看的,肯定能拿下观先生!” 得到三人真诚的鼓励,连青酌表面淡静从容,内心却暗暗松了口气,不紧不慢地朝川菜馆的方向走去。 蓦的,他步伐一顿,猛然仰头看向几十米外那座精巧建筑的二楼,眼中温润褪尽,凶煞戾气悍然溢出,仿佛有万千柄无形刀锋环绕他腾空而起,随风吹彻半座县城。 同一时间,车上的报警器响起了尖锐急促的提示音,司巍藿三人脸色一变,原本等着看老大谈恋爱的轻松惬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惊诧和隐怒。 “妖气!祁县怎么可能出现妖气!” 司巍藿一把扯下伪装成智能行车仪的平板电脑,用力点开屏幕中央闪烁的红色警告标志,提示框弹出,“火妖”二字猛地刺进他们眼睛。 “靠!它怎么跑到祁县来了!负责追捕它的分队呢?!”林摹丑声线高扬,满是不可置信与恼火。 另外两人虽然听到了他的话,却没有回答的时间。司巍藿连忙发动车子驶向妖气出现的方位,凌洛则拿过平板,向总局申请调派兄弟单位的人手疏散人群,封锁现场。 让他们这么紧张的原因有两个。 第一,火妖妖气出现的地方是观昏晓和连青酌约好一起吃饭的川菜馆。 第二,连青酌赶过去了,用的是真身本相。 …… 观昏晓抬起手臂挡在身前,只感觉一股热风洪流迎面袭来,却在落到身上,将他焚成灰烬之前就被更凌厉的东西劈开,并牢牢阻隔在外。 他怔了怔,慢慢放下右手,双眼因眼前所见而微微睁大。 整个包厢被一种古怪的金色火流淹没,墙壁、地板、门窗、桌椅……一切物品皆被这种焰流彻底浸染,又因为自身毫发无伤而越显怪异。 那些火焰仿佛是虚幻的存在,闪动间偶尔会露出透明质感。但也好像有生命、有呼吸一般起伏流动,环绕在观昏晓周遭。 他右手腕上的手链正源源不断地散发出幽邃紫光,将他团团笼罩,把尝试近身的焰流一次又一次弹开,弹开的速度与力道也一次比一次暴躁,简直就像只暴躁的大猫,冲着冒犯自己威严的对手张牙舞爪。 “嗷……呜……” 火焰里吐出传出一声虚弱的鸣叫,与之相对的却是包厢里越烧越旺的火和越来越高的温度。 观昏晓还愣着,就被硬生生热清醒了。 他抬手抹了把下巴处的汗液,更多汗水沿着修长的颈项没入衣领,洇湿衣服,吸了水的衬衫和毛衣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不是窒息胜似窒息的憋闷感。 若有所思地瞥了眼护住自己的紫光源头——手链下方的晶体吊坠,观昏晓清清嗓子,转向鸣叫传出的位置淡定问道:“你是妖?” “是。”幼兽般的声音变成了略显稚嫩的人言,“我受了伤,必须吃人恢复。本来我的目标是其他人,但他们没有你香,所以我决定先吃掉你,缓两天再吃他们。” 听着稚气未脱的童音理直气壮说出“吃人疗伤”这种话,饶是观昏晓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也不禁感到毛骨悚然,即使置身火海身上也涌动起一阵阵寒意。 观昏晓的脸色瞬间一冷:“你之前吃过很多人?” “嗯。”那妖怪有问必答,语气中流露出天真的残忍:“我从出生起就在吃人,那些害我受伤,追着我跑的人叫我火妖,最怕的就是我继续吃人。所以为了躲他们,我总是往人多的地方跑,这样他们就不敢对我下手太重了,咯咯咯……” 说到最后,它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还伴随着拍手的轻响,仿佛在说一件天大的趣事。 观昏晓眼皮也不动一下,冷淡道:“那你今天恐怕要失望了,有这东西在,你吃不了我。” 说着,他举起右手晃了晃,吊坠在空中飞舞,带起炫目梦幻的紫色光流。 火妖的笑声戛然而止,在短暂的令人心悸的沉默后,它轻哼一声:“区区妖力结晶罢了,我很快就能破开。反正你被我困在这里,一般人类进不来,进来了也救不了你,大不了我等到妖力耗尽,结晶消失,同样能吃掉你。” 第38章 话音未落,周边的火焰陡然像暴动的浪潮急速翻涌,掀起高高的浪头拍向观昏晓。 手腕上的妖力结晶骤然光芒大放,一半将他包住,一半化作凌厉的刀锋朝火浪劈砍而去,二者相接,碰撞出尖利刺耳、令人牙酸的摩擦巨响,持续了整整十秒。 观昏晓忍不住捂住耳朵,抬手的刹那,带落了身前被紫光一并圈住的桌角上的某样东西,在“啪嗒”一声响声中落地,翻至正面。 下一秒,一片淡薄微弱,肉/体凡/胎几乎感知不到的气流从中吹出,带来风拂过旷野,吹过夕阳,掠过水面的沙沙声,如同古老的歌谣徐徐展开,无枝无依,却深长悠远,所过之处,无论是紫光亦或焰流,都被轻易抹除、湮灭。 “啪!” 手链上的妖力结晶裂开,化为簌簌飘落的粉末。 “啊啊啊啊啊!——” 火妖发出凄厉的尖叫,组成身躯的火焰飞快消散熄灭。 观昏晓则怔怔看着地上那张点菜单,确切地说是看着角落里那只正在打滚的黑猫,一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直到哀嚎尖啸划破空气,被蒸发到只剩足球大小的火团冲向自己,他才如梦初醒,本能地伸手去抓地上的纸张。 他有预感,那东西是当下唯一能救他的东西。 可他的速度与被逼至穷途末路的火妖相比还是太慢了,腰才弯下一寸,火团已经扑到面前,烧得空气都在扭曲、噼啪作响的高温向他倾泻过去,哪怕只是扫一下,都可以瞬间将他化为焦炭。 生死关头,观昏晓的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锐利的耳鸣在脑海中回响,眼前景象似乎也变成了慢镜头,以至于显得火焰中那张若隐若现的人脸格外扭曲。 “砰!——” 蓦然一声巨响打破了这短暂而漫长的寂静,也让时间流速恢复正常。 观昏晓只感觉耳边擦过一蓬劲风,紧接着就看到包厢的门从自己旁边掠过,在火妖面前陡然炸碎,每一块碎片飞驰的轨迹都像精心计算过,拖着紫色的尾焰刺入火妖仅存的躯体,将它扎成刺猬的同时,把它不断发出噪音的嘴也堵住了。 观昏晓条件反射地回头,就见连青酌不知何时来到门外,缓缓放下抬高的腿,一身儒雅唐装,神情冷若冰霜,眼镜下的双眸杀意沸腾,仿佛有无形力量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将他原本凝实的身形也衬成水中倒影。 “连……” “先别说话。” 连青酌抬手止住观昏晓的问询,径自与他擦肩而过,弯腰拎起被物理关在“门里”的火妖。 突来一阵狂风吹碎玻璃窗,碎片乱无章法地翻飞,映出千千万万个连青酌,以及他身旁缭绕的恐怖虚影。 他扶了扶眼镜,五指并拢,深深掐入火妖体内,然后对观昏晓温柔一笑。 “等我解决它,我们再换个地方吃饭。” 观昏晓:“……” 我觉得这不是重点,你认为呢? …… 楼下,司巍藿戴上墨镜,向川菜馆老板递出夹在指间的金卡,平静而不失嚣张地说道: “今天你们店里的所有损失,都从这张卡上扣。” 第31章 掉马(上) “杀不得!老大杀不得啊!” “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老大!” 就在连青酌垂下眼帘,眼尾带出两条翻飞的紫色火线,正怒极要弄死手中奄奄一息的火团之际,观昏晓耳边忽的又掠过两声大叫——土豪哥与一位帅气大学生从门外飞扑进来,前者滑跪抱住他的大腿,后者一把攥住他的小臂,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丝滑无比。 观昏晓略略挑起眉毛,看着土豪哥脱口而出:“你是……” “呵。” 听见他的声音,土豪哥刚要回头,连青酌就跟着冷笑出声,凛冽如火——真的有火——的眼神扫过他们的爪子,不带丝毫威胁意味,却令他们本能地缩回手,老老实实退至旁边站好。 同一时间,凌洛溜边进来,小心翼翼加入他们。三人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般耷头垂手排排站,身体却隐隐紧绷,随时做着从某人手中抢救火团的准备。 面前四个人,三个是熟人,观昏晓疑惑归疑惑,却不急着要解释了,双手抱肩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拉扯。 “老大,这火妖……我们要带回去入档登记,走完流程才能做出判决。现在杀它不合规矩,你知道的。”率先开口的是凌洛,上来就起高调,搬出了规矩。 土豪哥和他的大学生伙伴用力点头以示支持,本来还想补充点条例,但连青酌的视线一扫过去,他们便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那三人不避着观昏晓,连青酌就更不会避着,指尖慢慢收紧嵌入火妖体内,紫色焰流骤然冲天而起,照亮整个包间,也将火妖的身躯连同惨叫一起吞没。 他用另一只手扶了扶,轻描淡写:“我什么时候守过特物局的规矩?” 三人:“……” 完犊子,忘了他是当世最强大妖! 土豪哥急得抓耳挠腮之际,余光瞥见凌洛和林摹丑朝自己旁边使了个眼色,回头一看,直直迎上观昏晓略含笑意的目光。 他恍然大悟,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了观昏晓的大衣袖子,情真意切地嚎道:“看在我俩的交情上,观哥你说句话啊!” “嗯?”冷不丁被拉进战场,观昏晓的目光从那有些熟悉的紫焰上移开,不疾不徐地扫了他一眼又望向连青酌,视线相对的瞬间,空气中弥漫起怪异而黏腻的气息,“说什么?” “就……帮我们劝劝。”土豪哥音量骤降,跟蚊子振翅似的哼哼,“火妖杀了很多人,必死无疑,老大想亲手杀它也不是问题,问题是流程没走完啊……” 观昏晓似笑非笑地看着连青酌,却是与司巍藿说话:“你们单位的事我不懂,你们领导的打算我也管不了啊。” “管得了,您当然管得了!”见司巍藿半天说不到重点,凌洛连忙凑上前来,“我们老大对家属可好了,您的话他肯定听!” 他一句话说呛了两个人,观昏晓别过头顺了顺气,连青酌捏着火妖的手也松弛了几分,包间里的古怪气息越发深重,像沸水般咕嘟咕嘟翻滚起来。 “你们找错人了,我不是他的家属。” 观昏晓条件反射地反驳,却在说完这句话后感觉连青酌投在自己身上的眼神一利,初见时那种被猛兽盯上的幻觉接踵而来,这次甚至更严重,从注视,变成了被利爪按住胸膛,被獠牙抵住喉咙的致命惊悚感。 凌洛和司巍藿差点给他跪了,还是林摹丑机灵,赶紧补救道:“现在不是,以后可以是啊!只要您发声,我们老大一定会听……会参考的,老大你说是吗?” 连青酌掸去椅子上残存的火焰,攥着火妖坐下,双腿交叠。 他理了理衣摆处的褶皱,眉眼舒展,微微一笑:“那要听他说什么了。” 观昏晓眯了眯眼,司巍藿见状,小声劝道:“大家都是打工人,都有难处,观哥你就帮我们说两句吧!我过后请你吃饭,吃大餐!大龙虾帝王蟹随你挑选,管饱!” 观昏晓斜眼觑他,想了想,勾起唇角:“行,看在大餐的份上,我帮你说两句。但不保证能行。” “能行,能行!”司巍藿握住他的手上下晃动,“您开口,保证行!” 与土豪哥当面密谋完,观昏晓转向连青酌。他仍在注视自己,眼角的紫焰回笼至眸底,将黑曜石似的眼珠染成深邃的紫色,并不灼人,反倒噙着笑意。 观昏晓走近两步,吊儿郎当地倚上桌沿,语调散漫随意:“留这狗东西一命,帮他们走个流程再宰?” “可以啊。”连青酌答应得毫不犹豫,仿佛这三个字在心里过了几百遍,“不过人情要记在你头上,他那顿饭,则要记到我名下。” 观昏晓张口欲言,司巍藿却一头雾水地抢先问:“啊?老大想让我请你吃……哎哟!” 他话未说完,就挨了凌洛和林摹丑一人一脚,并被两只手牢牢捂住嘴巴。 连青酌看也不看那三个逗比,伸手抚平观昏晓袖子上的褶皱,指尖若有似无地蹭过他的手背,却不真的触碰,慢条斯理地道:“人情先欠着,我以后再讨。但下回约你吃饭,你不能拒绝我。” 观昏晓摁了摁指节,压下那种莫名的钝痒感,玩笑道:“你的人情不收利息吧?” “看情况啊。”连青酌微笑,“顺风局不收,逆风局会收。” 观昏晓笑出了声,声音里依稀带着几分荒谬。 旁边的三人险些原地鼓掌。 什么叫天生情圣?请看vcr。 …… 司巍藿三人带走了半死不活的火妖,临走前一人给观昏晓抱拳行了个礼,庄重之中饱含沙雕气息。 有土豪赔钱,老板并未对损坏的包厢发表任何意见,但观昏晓和连青酌也不能继续在这吃饭了,于是临时转向,去了隔壁街吃萍乡菜。 第39章 吃饭时,连青酌主动跟观昏晓解释了刚才的事,从妖怪到特物局都介绍详尽,为他平平无奇的人生添上极其梦幻的一笔。 观昏晓认真听着,时不时提问,眼中只有好奇和新奇,并无讶异。 连青酌用公筷给他夹菜,见状,明知故问:“你似乎并不惊讶,也不害怕?” “嗯。”观昏晓点头,额前和鼻尖出了一层薄汗,嘴唇也被辣得泛红丰盈,“以前见过,所以不惊讶。至于害怕,世界上有妖怪,就有你们这样对付妖怪的人,正如疾病对应医生,罪犯对应警察,双方平衡在,秩序就在,没遇上不用怕,遇上了怕也没用。” 连青酌莞尔:“如果人人都有你这样的想法,特物局也不必隐藏至今。” 说着,他又点了两瓶冰镇绿豆汤,放到观昏晓手边。 观昏晓拿起来一饮而尽。 “对了,你是人还是妖?”他问。 连青酌眼皮都不动一下:“妖。怎么了?” 观昏晓摆摆手,摸出从川菜馆带出来的点菜单递给他:“你看看这个,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连青酌疑惑扬眉,接过单子展开,右下角那只憨态可掬的黑猫映入眼帘,先是形体上让他一怔,紧接着一股古老意韵如水波般荡开,他的手猛然颤了两下。 观昏晓突然如坠冰窟,靠近连青酌的半边身体被突如其来的寒意冻得僵硬。 连青酌周身紫焰涌动,张牙舞爪,文雅清隽的身形之外又叠了一层清晰的虚影,宽袍广袖,尖耳紫瞳,眼熟得很。 观昏晓微微瞪大眼:“你是那个……” “……你在第二份稿件邀请里让我画的人。”连青酌抿了抿唇角,抬手重重拍击眉心,隐去虚影和一身寒焰,“抱歉,那天晚上我在你家附近追缉妖怪。之前不说是因为不想吓到你。” “……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还有最后一个,但现在不能说。 连青酌轻咳一声,将点菜单还回去,顺势转移话题:“这是什么?” “我的涂鸦。”观昏晓暗暗注意他的神情变化,喝了口绿豆汤,没有戳穿他显而易见的意图,“它刚才替我挡了一下火妖,看起来似乎对它有克制作用,而且从你的反应看来,这种作用不止是针对它。” “确实如此。”连青酌忽略掉背后一阵阵汹涌的寒意,叠好点菜单放入口袋,若无其事道:“涂鸦先放在我这里,我带回特物局帮你查查。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你不要再画画,你的画可能可以克制它们,也可能成为引它们前来的诱饵。” 闻言,观昏晓想起火妖那句“你比其他人更香”,默然点头。 “吃饭吧,不必悬心。”连青酌继续点绿豆汤,这回加了一道要加钱的,必须用新锅炒的不辣的菜,语气平淡,“有我在,这些都是小事。” 观昏晓看了看他,眼前陡然浮现出他一脚把门踹飞,以及那夜站在月间捏碎手中黑影的场景,漂浮的心霎时稳稳落地。 “知道了。”他夹起一片裹满辣椒的甲鱼裙边放进连青酌碗中,“你也吃。” “……” 连青酌叹了口气:“恩将仇报啊……罢了,谁让我喜欢你呢。” 观昏晓笑眯眯喝绿豆汤。 …… 午后,观昏晓提着打包好的饭菜和绿豆汤回家,坐在台阶上,一边听表哥被辣得哭爹喊娘的嚎叫,一边等某只出差的猫归来。 从三点等到五点,两个小时的时间足以让他将许多困惑之事想清想透,所以当那颗煤球猫猫头伸进门缝时,他握住腕上少了颗吊坠的手链,懒散地向它一笑。 “回来了?”他放下右腿,手臂搭在屈起的左腿上,躬身冲天窍勾勾食指,衬衣绷紧,收束出漂亮的腰线,“来,我问你一件事。” 从他平实无奇的口气中听出一丝危险的意味,天窍在门边探头探脑来回试探,终究还是躲不过去,垂着尾巴龟速挪过来。 它坐在下一级台阶,仰起圆乎乎的脑袋看他,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观昏晓伸出一根手指戳向它的头顶,它乖乖压下耳朵等待,可快要碰到时,观昏晓又把手缩了回去。 “天窍。” “喵呜~” “连青酌。” “喵……?” 第32章 掉马(下) 沉默,是此刻的观家。 背景音里有簌簌的风声,有邻居家走动的杂音,有表哥的鬼哭狼嚎。 画面中央的主角二人却相顾无言,彼此间流动着一种凝滞而诡异的气氛。 观昏晓垂眸静静打量身前的猫,它浑身紧绷,炸着毛僵成一条崎岖的弧线,每一根毛发都透着紧张、震撼和不知所措,眼神也定格下来,仿佛被施了时间静止术,久久没有任何动作。 它越紧张,观昏晓就越淡定,也越证实自己的猜测,悬在半空的指尖终于落下,轻轻敲在它眉心。 “流浪猫,天窍,六窍太太,连青酌——你演洋葱演得挺好,还有什么别的身份吗?” 听到这话,天窍的身体倒是渐渐放松下来,先前百般酝酿的装傻否认伎俩都可以作废了。看这情形,如今唯有一计可救——天窍跳上去蹭他的手背,从手背一路蹭到手臂,再跳进他怀里。 这下轮到观昏晓僵住了,下意识张开双手,却半天没落下。 撒娇的猫是可爱,可爱得让他忍不住心软。但一想到这副可爱面孔下是个善于拿捏人心的狡黠妖怪,他的心肠立马又硬了起来。 观昏晓在心软和强硬之间反复拉扯,来回踌躇,一时不慎被它抓住空挡,等回过神来,它已经爬到自己胸前,摊开四爪,像张猫毯子似的扒得紧紧的。 观昏晓捏着它后颈皮尝试扯了扯,小东西纹丝不动,尾巴还一甩一甩的,仿佛网上常见的猫挂钟,看上去颇为惬意。 他哭笑不得:“连先生,请正视你不是一只猫的事实,不要耍赖。” 天窍张嘴,可可爱爱的一张脸上发出温柔含笑的男声:“不管我是不是,你都收养了我,若是把我赶走,我可要到动物保护协会举报你弃养了。” 观昏晓戳它耳朵,努力板起脸:“妖怪修出人形,怎么也得大几百年吧,怎么您给我的感觉是刚满五岁?” “我的猫身就是五岁。”天窍用力张开一只小肉垫,“我一共因为五件事变过猫,一次算一岁。” 观昏晓指着自己鼻子:“我算一次?” 天窍摇头:“五次都是你。” “……” 这猫怪会哄人的。 观昏晓本来心底压着气,觉得它带着目的接近自己,类似算计。可在它一番连消带打下,这股气轻轻松松就被化消了个一干二净。 他拍掉那只小爪子,天窍换一只继续杵到他眼前,耳朵压得很低,眼睛圆睁,小脸上满是认真——无论是人是猫,它看观昏晓时总是这种眼神。 “我没有骗你,也不是有意用这种方式接近你,更从来没有想过要算计、欺骗你的感情,用现在的话来说,我没这么没品。” 天窍往上爬了爬,将下巴抵在观昏晓的锁骨窝里,呢喃道:“我可以解释,但希望你不要认为我是在找借口。” 观昏晓觑着猫毯,隐隐觉得它是在装可怜,又想听它能说出什么:“你说,是不是找借口我自有判断。” 天窍埋头蹭他锁骨,掩去眼中计划得逞的笑意:“那我就从我为特物局执行的最后一个任务讲起吧……故事有点长,我们能回房说吗?” “为什么?” 观昏晓不太想带个对自己有“非分之想”的情圣猫妖回自己房间。 “你没发现你表哥的鬼哭狼嚎越发刺耳了吗?” “……” 房间里,观昏晓关上门窗,拉实窗帘,灯也不开,营造出一个听鬼故事的绝佳场所。 天窍依旧挂在他胸前,任他使尽解数也不松爪,他最终只能倚在床边,手肘支着床面托住下巴。 故事的开篇是一个写在信上,由传信鸟妖递至连青酌手中的任务——入画月山谷古墓擒捉本相境怨妖。 这是他退休前执行的最后一个任务。 拿到信笺,连青酌第一时间动身赶往画月山谷,到了地方才知道那根本不是现实中的地界,而是怨妖的封印之地,独绝于现世之外。 但经过数百年蹉跎,封印已经破损得差不多了,连青酌抵达时正好赶上怨妖破开封印,四处发狂,害了不少人命。 他和怨妖一通交手,虽然最后成功拿下怨妖,自己却也在它的癫狂打法下身受重创,无法维持可以被人眼观视的本相人身,只能退而求其次化为妖身,并缩小形体,微调了略显怪异的本貌。 “我八十年前苏醒于一座古墓,初入人世,是特物局第一任局长收留我,带我融入世间,所以我答应会为他守特物局八十年,去年是最后一年。” 天窍几不可察地轻叹:“从前一直在为任务东奔西跑,遇到你后我才开始考虑退休的事。我本打算一退下来就来找你,用什么方法、身份都好,都要赖在你身边。” 第40章 观昏晓轻笑:“你还挺执着。” “八十年弹指一挥间,你是我流水浮云般的岁月里唯一的执念,我当然执着。”天窍又往上爬几步,搂住他的脖子,贴在他颈窝里缓缓磨蹭,“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出了这事,我又不想耽误时间,就只能先以流浪猫身份赖上你,等伤势痊愈再图谋其他。六窍是我在恢复人身后开的账号,最开始那三张例图,画的都是你。” 闻言,观昏晓一愣:“都是我?第一张不是小男孩和猫……么?” 话音未落,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一声虚幻轻响,那是记忆之匣开启的声音。 带着暖黄散光的童年记忆里,是有一幕模糊的画面能与那幅例图对应。大概是在他五岁或六岁那年,他和表哥在乡下疯玩,村子里的叔叔给他们烤了两只麻雀,表哥的丢了,他的则拿去喂了一只……猫吗? 观昏晓揉揉眉心:“不对啊,我记得当时喂的好像不是猫,是……狐狸?还是别的什么……” “是我。” 天窍依依不舍地松开爪子,跳到他身前一转身,猫身化羽褪尽。 出现在观昏晓面前是一只相貌奇异的生灵,通体雪白的毛发,紫色眼睛,面貌很像猫,耳朵却纤细尖长,卷在身侧的尾巴也又大又蓬松,类似狐狸。 似猫似狸,奇特却不怪异,但也跟可爱不沾边,浑身上下透着一种清冷凛冽的妖异气息。 观昏晓瞪大眼,仿佛是童年的自己附体,脑海中那一闪而过的记忆片段陡然变得清晰,催促他伸出手,摸向面前生灵的大尾巴。 天窍……连青酌弯起双眸,主动将尾巴放到他掌心。 柔软,顺滑,绵密如云的触感漫过观昏晓的指缝,他在这熟悉而又怀念的感觉中露出了极浅的微笑。 “是你。你要是把画上的猫换成你的原形,我看到的第一眼就能认出来了。” 连青酌甩甩尾巴,一身松软的长毛微微蓬起,眼睛也笑得眯成两条缝。 “但是。”观昏晓语气一转,神色淡了下去,“我还是生气。” 连青酌刚眯起的眼眸瞬间睁圆:“为什么?” “照你所说,你的伤势好了大半个月,却一直没想过告诉我你的身份,反倒一边在我身边装乖卖萌,一边用通过猫身得来的情报在网上钓我。对此你能解释什么?” 观昏晓收回手,长而卷的睫毛耷拉下来,犹如垂下的屏风掩去眸间情绪,表情淡若云烟,也看不出喜怒。 “给我送砂糖橘,是知道我买的橘子坏掉了。故意卡十五号的点约我,是因为我那句‘我既然说了有事,也不能骗他’。你在我身边的时候,六窍和连青酌从来不回我消息,反之一样,他们回我消息时,你也从不在我身边。” “除去手链上的妖力结晶和你的妖力颜色相同,气息相近之外,其实你还漏了不少破绽,只是因为我在意天窍,所以之前不会多想罢了。” 清点完“罪状”,观昏晓开始戳连青酌脑门,它的本体毛又长又厚,一戳一个坑。 “欺骗我感情,浪费我信任,撩我却不拿真实身份,还潜藏在我身旁当猫形监控,哪一件冤枉了你?” 连青酌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哪一件都没冤枉,我知道错了。” 认完错,它又马不停蹄地争取道:“可是就算数罪并罚也不能直接判死刑啊,有些罪状我有苦衷,总能减刑吧?” 观昏晓睨它:“看你表现。但现在你得先做一件事……” 连青酌尾巴一甩,不等他说完就变回黑毛团子,一个飞鼠起跳扑到床上,滚进没叠的被子里。 “我不走!” 观昏晓:“……” 是他俩真有默契,还是这家伙过于聪明? 临卿和就着三瓶冰镇绿豆汤、两根牛奶雪糕和一大瓶牛奶吃完了观昏晓打包回来的萍乡菜,正浑身冒烟嘴里斯哈地往外走,想借环境温降降嘴里好似着火般的温度,一出门就见自家表弟和他的猫互相拉扯的场景。 物理拉扯。 天窍四只爪子紧紧抱住鸟架子,观昏晓上手碰一下它就喵,碰一下它就喵,叫得那个清亮高亢绵长悠久,绕梁三日余音不绝,把那群麻雀吓的啊,炸着毛挤在一起瑟瑟发抖,豆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 观昏晓哭笑不得:“连青酌你再给我耍赖!还想不想减刑了?” 闻言,天窍连尾巴也缠到了架子上,可怜兮兮地看向临卿和。 山饇~息~督~迦. 临卿和被这一眼看得一个激灵,脱口而出:“什么连青酌?什么减刑?表弟你又在和你的猫玩什么play呢?我家男女主干不出来这事儿啊!” “喵呜喵呜!” 趁着观昏晓因为表哥这一通连珠炮似的傻缺话怔住,天窍伸出一只前爪指向他,控诉似的喵了好几声。 临卿和虽然听不懂猫语,但了解自家弟弟,隐约看出了什么,走上前揽住观昏晓的肩膀,苦口婆心道:“表弟,生气归生气,咱可不能干弃养这种丧良心的事。它只是一只猫,猫能懂什么呢?对吧煤球。” 天窍鼓嘴:“……喵!” 看在你为我说话的份上,这次就不记你仇了。 观昏晓被这打配合的一人一猫逗乐了:“表哥,这会儿又不是你俩满屋子掐架的时候了?” “两码事。”临卿和摆摆手,主宠判官当得来劲,“真生气也别赶猫啊,换个惩罚方式不就好了。比如说……嗯……哦,不让它进房间!” 说着,他用力一捶掌心,觉得自己聪明坏了。 观昏晓也觉得他聪明坏了,眉毛微挑,缩回想拉天窍尾巴的手。 “嗯,不错的主意。”他指着天窍,似笑非笑道:“你今晚睡鸟窝。” 天窍:“……” 小猫团子委屈到融化,边趴进鸟窝,边瞪了一眼超神操作与超鬼手段并存的临卿和。 …… 是夜,鸟窝里多了一个某人板着脸用厚被子缝的猫窝窝。 小黑猫从窝里探出头,蹑手蹑脚地跑向主卧窗户。 它跳到窗台上,正准备扒拉窗户,一抬眼就见玻璃窗里贴了张纸——天窍、连青酌、黑猫、白狸猫与狗不得入内。 黑猫团:“……” 他好严谨,我好难过tvt 第33章 怨妖 观昏晓在闹钟鸣响中惊醒,伸手在枕头上划拉着拿到手机,屏幕反光里映出他没睡好布满疲惫的面颊。 关掉闹铃,他习惯性查看状态栏内的夜间推送,第一条毫不意外来自绘娘,一共两条特别关注人的动态消息。 昨晚十一点半一条:我惹他生气了,多画几幅画能哄好吗? 今早七点一条: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观昏晓哼笑出声,揣着手机去洗漱,继而打开房门——没有悬念的,他在门口看到了自己亲手放上鸟架的猫窝。 一颗黑乎乎的猫头从猫窝边沿探出,头顶顶着一朵不知从哪儿摘的黄玫瑰,花朵开得正好,蕊心沾有露珠,怕弄掉,天窍还不敢动弹,只能努力向上睁大眼睛真诚地看向他。 黄玫瑰的花语有道歉的意思,观昏晓好笑,倚着门框问:“昨晚睡得怎么样?” “喵……咳,没有睡。”连青酌把花一甩,以妖力控制它飞到观昏晓面前,“我连夜打了几幅画的草稿,你愿意看吗?” 观昏晓没有接花,下巴微抬:“可以啊,发来看看。” 话音未落,他就听到了消息提示音。 连青酌弯起猫猫嘴:“我知道你会答应,所以设置了定时发送。” “……” 又让他拿捏了。 观昏晓板着脸点开消息,是六窍发的新动态,主题为三张新例图草稿。 粉丝们边在评论里催他增加稿位边对着例图舔舔舔,观昏晓则认真欣赏那三张与以往风格截然不同的草稿,越看越感觉画中人眼熟。 “你又拿我当模特?”他脱口而出。 天窍坐在猫窝中间,闻言,拍拍尾巴:“是啊。你是我的缪斯,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只有画你我才有灵感。” 观昏晓心头微热,面上却分毫不显:“那我的报酬呢?稿费不得分我一点?” “我接稿本来就是为了赚钱养你。”连青酌舔舔爪子,蹭蹭耳朵,笑眼盈盈,“你想要,都拿去就好。” 观昏晓有些吃惊:“养……我?” 刚问完,他就似乎想到什么,看了一眼窗外鸟架的方向。 “对,和那群麻雀,水果,钱卡纪念币一样,都是我想用来养你的东西。”连青酌的嗓音低得很温柔。 观昏晓心里的防线陡然塌了一块,软的再也拼不起来。 他接住浮在面前的玫瑰,捏着细梗左右转动:“去补觉吧,别在这儿挡着了。” 听出他语气中的松动,连青酌眼睛一亮,兔子似的蹦跶到他脚边,仰起写满期待的小圆脸:“那我可以回房补吗?不被你的气息包围,我睡不着。” 第41章 ……这猫能不能少说点情话? 观昏晓耳尖微微发热,似笑非笑道:“遇上我之前,你难道都是失眠状态,从不睡觉?” “你怎会这么想?”连青酌右耳一歪,真情实感地感到困惑,“我只为你失眠。” “……” 观昏晓弯腰把它拎起来,抛到床上:“少说话,多睡觉。” 连青酌乖乖缩着爪子任他折腾,落进床榻后,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涌来,几乎是瞬间就令它放松地瘫倒成猫饼,圆乎乎的眼睛也眯成两条缝,紧跟着打了个哈欠。 观昏晓见状,又惊又奇,揉着酸痛的眼眶道:“你刚才的话不是在哄我?” “当然不是。”连青酌困倦地在爪子上蹭头,余光扫过他的面颊,忽的眼神一凝,“你长黑眼圈了,是又做噩梦了吗?不应该啊,我不是喂你吃了冉遗鱼吗?” 观昏晓的动作一顿:“什么冉遗鱼?” 下一秒,他想起了某天嘴里促使自己做了一桌全鱼宴的烤鱼味,防线又塌一块,转移话题道:“你是怎么喂的?” “就……趁你睡着的时候塞你嘴里。”连青酌的耳朵别到脑后,把泛红的内耳廓藏住,“吃了冉遗鱼,你应该不会再做噩梦了才对。” 观昏晓并起两指压住唇瓣,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它,直将它看得以爪搓脸,才不紧不慢地回答:“不是噩梦,只是一直觉得有人在我耳边叫我。” 听到这话,连青酌难得的几分羞赧霎时清空,警惕地支头:“是不是叫你名字?你回应了?” “不知道,听不清,应该不是叫我的名字,只是有一种在呼唤我的感觉。”观昏晓形容着,太阳穴突突发疼,梦里那忽远忽近、如泣如诉的声音再度在脑海中回响。 他本就因为小毛球不在身边而睡不踏实,再加上这怪声,一整夜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煎饼,直到邻居家的公鸡开始叫早,才得以安稳地小眯一会儿。 等等!公鸡叫? 观昏晓皱起眉头,把这细节告诉连青酌后,喃喃补充道:“我不会是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吧?” 正要追问,结果先被内涵了一句的连青酌:“……不是,没有,你身上并无妖邪鬼气,有我在,它们也不敢近你的身。” 得到专业人士认证,观昏晓稍微松了口气:“那可能就是普通的失眠症状。行了猫大夫,别看病了,睡你的觉去吧。我的床可不是随便能睡的,只给你试用一上午,珍惜时间。” 说着,不等连青酌回答,他便带上房门。 床上,连青酌顶着困意思索观昏晓方才所说之事,隐隐感觉他听到的呼唤和之前做的噩梦有关,而且两者都有些蹊跷。 等睡醒了,再问问他噩梦的内容吧。 这样一想,连青酌闭上眼,心神松弛,窝在观昏晓的枕头上沉沉睡了过去。 …… 午后,观昏晓刚吃过午饭,凌洛就又来寄画了。 这是他寄的第三幅画,应该和上两幅一样,也是临摹的帛画,只不过画的内容从自然风景变为了水墨动物。 那是一只庞大生灵的背影,蜷缩在瀑布前的水池里,只露出头颅和一截搭在石头上的尾尖,寥寥几笔就勾画出它的庞然体态与凛冽气势,一种说不出的寒意扑面而来,沿着观昏晓拿画的手往骨头里钻。 那东西……和他曾经做的噩梦里的怪物有点像。 没来由的,观昏晓看着画面中央的异样生物,心底像冒出了些毛刺,扎得他刺痛的同时,耳边又响起昨夜梦中的呼唤。 这道模糊的、雌雄莫辨的声线与画上的背影契合得可说是严丝合缝,也与先前噩梦中的怪物契合得严丝合缝。 他手一抖,抬头看向柜台外的凌洛。 “怎么了?”凌洛微笑着问。 他看上去像是一夜没睡,脸色苍白,眼下微青,嘴唇干燥起皮,声音略带沙哑,眼珠稍微转动,就会露出边沿的红血丝。 “这幅画……你是在哪儿临摹的?”观昏晓犹豫着问,“有真迹吗?” 凌洛怔了怔,随即又是一笑:“这不是临摹,是我自己画的……肖像。” 闻言,观昏晓也不讶异,慢条斯理地合上帛画,放回匣子,封箱打包。 “是你们特物局关押的妖怪?” “看来连先生已经都告诉你了。”凌洛长呼一口气,“它就是连先生擒捉回来的怨妖,局内根据它过去做的恶事和破封后造成的破坏,给它判了死刑,但无人能执行。因为怨妖没有实体,执念在,怨恨在,就永远不死。” 观昏晓缠好胶带,将箱子放到秤上:“那你们打算一直关着它,死刑改无期?” “事实上,我们就快关不住它了。”凌洛叹气,“以前封印它的是一个超级大佬,现在大佬作古,只靠大佬留下的残缺不全的工具只能暂时关押它。最近局里忙得要死,为的就是这件事。” 观昏晓手一顿,漫不经心道:“你们怎么不试着返聘退休人员?他最近很闲。” “没用,连先生杀不了它,也封印不住它。”凌洛摇摇头,“否则以我们局长雁过也要留下打螺丝的性格,早就三顾茅庐请他老人家出山了。” 观昏晓想笑,心情却莫名凝重:“怨妖如果进入人世,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吧?” “非常严重。”凌洛按了按眉心,“它刚破封,泄露的力量就毁了一座山村,里面的人也……” 快递点里安静下来。 观昏晓沉默着办好收寄手续,凌洛付完钱离开,走到门口却突然回头,没头没尾地问他:“假如你有能力解决怨妖,你会愿意帮忙吗?” 观昏晓一愣,左手摁着右手腕上的手链慢慢转圈,微垂的睫毛在眼底打下阴影,如同寒潭水面上错落横斜的枯枝。 “会的。” 凌洛离开后,观昏晓坐在办公椅上安静等待,不多时,就见连青酌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走的很急,针织衫下摆被风高高扬起,甫一靠近就猛地握住观昏晓的手,下一刻,头顶传来电子仪器破碎的声音。 灯灭了,监控摄像头碎开,卷帘门自动落下,快递点变成了与世隔绝的孤岛。 连青酌的凡人身形化羽褪尽,露出竹骨玉貌的本相,常着的宽袍也褪为素色,仿佛白梅枝头摇曳倾泻的落雪。 昏暗的光线中,他的身躯在发光,边缘勾着一圈紫色焰流,它们正随主人心境暴虐地跳动。 “你梦到了它?”连青酌的手从观昏晓手腕上滑下,与他十指相扣,“怪不得冉遗鱼对你无用,怪不得我探不出你噩梦的因由……”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到了最后一个字时已如鞘中嗡鸣的刃响,在唇齿间敲击出骇人的杀意。 情绪稳定的人最能感知他人的情绪是平稳亦或失控,何况连青酌从未想过隐瞒。 观昏晓的视线从他脸上扫到他身边的火焰,没有试着抽出手,也顾不上询问他话里的意思,而是反手将他再拉近一步,让他抵着桌子边沿朝自己倾斜,而后抬手拍拍他的后背。 “冷静点。” 连青酌浑身紧绷,蝴蝶骨撑起衣物,像两柄锐利的剑。 他深吸一口气,尖长的耳朵抖了抖,语气和缓:“放心,我冷静下来了。我现在就去宰了它。” 观昏晓:“……” 我说的不是这种冷静! 第34章 故事 连青酌说完就要走,却在转身的瞬间被扣在腕上的手牢牢拉住。 其实他倒不是气劲上来的冲动而为,在决定杀怨妖的那一刻,他脑海中就已浮现出多套计划,即便怨妖没有实体,也能将它的魂魄大卸八块。 但观昏晓指尖的温度渗进他剧烈跳动的脉搏,随着血脉流转涌入他的心房,却渐渐让他的怒气冷却。 连青酌停滞半晌,反握着他的手回过身去,隔着桌子抱住了他。: 这个拥抱很轻,仿佛有形的风,温柔而紧密,令观昏晓一怔。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在连青酌背上轻拍,为自己的安危而安慰他:“怨妖确实要死,但必须万无一失地去死。凌洛刚才跟我说,普通手段杀不死它,之前封印它的人留下的工具也只能暂时困住它,你为了擒捉它已经受过一次伤,这回不能再贸然行事。” 连青酌耳尖抖了抖,周身妖力涌动,将衣服染回青蓝色泽,没有之前的白色那么寒意凛冽。 他松开观昏晓,却仍抓着观昏晓的手,睫毛半垂:“除了这些,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他还问了我一个问题。”观昏晓顿了顿,“你觉得我要怎么做,才能帮你们解决那只怨妖?” 连青酌的眼睛空了一瞬,就像装满水的玉盆突然被倒空,但转瞬又被新的情绪填满压实。 他转过桌子,摁着观昏晓让他坐下,自己则坐上桌面,将他的手托在掌心把玩。 “……我是不是没有跟你说过那只怨妖的来历?” 第42章 特物局的监狱建在三百米深的地下,那是几乎挖空了一座山,用钢铁和科技堆砌而成的堡垒,足以困住世间九成九以上的妖怪邪祟,唯独一只是例外。 监狱最深处多了一个小型湖泊大小的浴盆,人身蛇尾的怨妖一动不动地盘踞在浴盆中心的堆石假山上,通身弥散着浓厚阴冷的黑雾,雾里透出两道红光,直直照向悬在半空的古画——那是它的视线。 那古画有些年头了,纸张泛黄,边缘略有焦黑,所幸画的内容依旧清晰。 画上阡陌纵横,屋舍俨然,一道蓝衣冠发的背影行于炊烟下,身旁跟着一团似狮似虎的毛球,迎着夕阳归家。 怨妖看得专注,即使被画中蕴含的力量压制得犹如刀劈斧凿,即使察觉有人靠近,也连一点反应都欠奉。 安岳襄走到浴盆边上,古画气机笼罩范围之外,朝凌洛伸出手。 凌洛叹了口气,打开手里捧的匣子,小心递过去。 可安岳襄的手还未碰到匣子里的东西,原本平静得好像死了一般的怨妖陡然昂起头颅,两道血红色的目光横扫而来,长尾掀出水面又重重砸落,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也将整座监狱震得地动山摇。 它体型庞大,速度却奇快,半个身子跃出百米深的水面扑将过去,半个山头大的头颅头角峥嵘,隔着一层薄膜停在特物局局长面前,眼中流下血浆般浓稠猩红的光芒。 面对这近乎恐怖的压力,安岳襄仍旧不紧不慢。 他取出匣中之物展开,那是一张做工精致的点菜单,单子上用铅笔划拉了些意义不明的线条,角落趴着一只打滚撒娇的黑猫。 怨妖浑身一震,冲天高扬的气焰霎时像被拦腰砍了一刀,低矮萎靡下去。 它把堪称丑陋的身躯浸回水里,只露出一双大眼死死盯着点菜单上的涂鸦,喉间溢出轻长悠远的悲鸣。 良久,怨妖用低哑的声音问:“……他在哪里?” “见了他,能消解你的执念,让你烟消云散吗?”安岳襄平静地问。 “……” “如果不能,我不会让你见他。” 怨妖怒目圆睁,背脊上炸起根根骨刺,却在发动攻击的前一秒听见他说:“这是他唯一一幅有你的画作,你想毁了它,尽管动手。” 怨妖前扑的动作猛然僵住,监狱中回荡着水流砸落的响动,久久不绝。 安岳襄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十分欠揍的浅笑:“当年没看出来你这么珍惜,踩坏了他多少幅画?在犯/贱这种事上,妖和人也没什么区别。” 说完,安岳襄随手把点菜单扔回匣子,盖上匣盖,掩去令怨妖魂牵梦萦的气息。 “你继续看画发呆吧。”安岳襄点了根烟,深吸一口,“三百年前你就这么蠢,三百年后也依然毫无长进。” …… “它叫清素,是三百年前最后一位封妖人收养的小妖,似狮似虎,体貌殊异,为人妖两族所不容。但它命好,还没来得及感受这世间的风霜雨雪,巨浪雷霆,就遇上了一个爱它宠它的主人,一人一妖隐居于山林世外,过着简单清净的日子。” “可是人与妖何其相似,就连劣根性也一脉相承。太平日子过久了,被娇宠坏了的清素生出与名字截然相反的心思,开始向往外面的世界。” “封妖人并不拘束它,每当它有心往外走,便会为它准备食粮银钱,叮嘱它种种事项,更告诫它人心险恶,无论何时都要保持三分警惕,不可轻信任何人。” “它走得越远,次数越多,用时越长,封妖人叮嘱得就越频繁。渐渐的,清素认为自己已经完全了解人间,不再需要封妖人那万年不更新的经验,便敷衍应付,甚至好几次都不肯听完,就叼着包裹飞身离开。” “一日,清素带着一名人类青年回到它与封妖人的隐居地,兴奋地向封妖人介绍说这是它刚认识的好友,主动跟随自己前来拜访。它本以为主人会为自己结交到新朋友而高兴,封妖人却大发雷霆,指责它枉顾自己嘱咐,擅自带外人来此,两边不欢而散。” “清素并不知道,或者说不在意封妖人隐居的原因,也没有意识到他的行踪泄露后会给他带来多大的麻烦。它只是委屈地对主人大吼大叫,说着你不尊重我的朋友,以后我再也不会回来了之类的气话,便气冲冲带着朋友离开。” “自此之后,赌气的清素真的再也没回过隐居地,它和它的人类朋友混迹市井,浪迹江湖,又受他邀请陪他回乡看望亲人,之后……惨剧发生了。” “它的人类朋友是一名专职除妖的刀客,接近它、与它交心,不过是图谋它的妖躯妖血,更想杀了它到衙门领钱。” “它喝下消解妖力的茶水,被放上砧板去鳞片肉,抽血扒骨,在肉/体的极致痛苦和被背叛的绝望中死去,死后一身妖躯尽成除妖之器,被挖空的头骨悬于它与友人一同牵马走过的市井,成为他人口中笑谈。” “倘若只是如此,它或许会从妖堕落为恶鬼,却绝不会成为今日的怨妖。真正刺激它,让它疯狂的,是死前听‘友人’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感谢你带我找到了世上最后一名封妖人,我已经套取他的封妖秘技,榨干他的价值,不日就送他去陪你。” “听到这话,清素的鬼魂甚至顾不上报仇,急急赶回旧居,却发现打理干净的屋舍荒废已久,丰沃平整的田圃杂草丛生,屋后立一土堆,堆前有碑,碑上是从前气恼,如今回想只觉得锥心刺骨的故人名字。” “然后它疯了。” “怨妖出世,一日屠三城,诛妖刀客尽死,头悬南阙,血流漂杵。” “这就是怨妖的故事。” 连青酌讲述着故事,眼睛则一眨不眨地凝视观昏晓,关注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反应,与他手指纠缠的力道也时轻时重。 可让他讶异的是,观昏晓居然全程都很平静,并不因这俗套却跌宕起伏的故事而产生任何情绪上的波动,是个不合格的听众。 直到自己说完,观昏晓才有了第一种反应——他的指尖游移至连青酌的腕脉处,以修剪圆润的指甲轻敲了敲。 “讲别人的故事,你的心乱什么?” 又是这样。 真好,又是这样。 连青酌所有的忐忑、不安、揪心揪肺的忧虑,都在观昏晓两次轻描淡写的举动中消散一空。 第一个是比起自身安危,他选择先安抚自己。 第二个是比起故事主角的命运,他更在意自己的情绪。 观昏晓是个待人温柔,却吝于付出感情的人,也许是幼时遭遇使他学会谨慎交心,他明明那么善于交际,身旁亲近者却只有一个表哥和一只猫。 连青酌突然很庆幸,自己没有因为伤势未愈就推迟与他重逢的时间,而是幻化为天窍与他结缘。 若非如此,若非那只猫先撒娇打滚地叩开他的心门,自己往后不知道要费多大力气才能真正走近他,打动他,让他交付感情。 其实怨妖的故事何尝不是他们的故事? 观昏晓正如那名身怀巨宝却安于平凡的封妖人,连青酌是他心善收留的妖。 只不过天窍的躯壳里装着的是历尽世事的大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因而能够一往无前,所向披靡,与怨妖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 连青酌身上溢起辉光,变回那只小小但被养得有些圆滚的黑猫,一下蹦到观昏晓怀里,将自己团吧团吧窝进他的颈窝。 “嗯,我心乱了。”黑糯米团子理直气壮,“要吸人才能好。” 观昏晓无奈,敲着它脑壳说:“正事还没聊完,你老实点。” “还要聊什么?”天窍撇嘴,“那狗东西我来宰,你不用操心。” 知道它在装傻,观昏晓哼笑:“当我是怨妖那个蠢货吗?凌洛是你们特物局的工作人员,不会无的放矢,他既然问出那个问题,说明我确实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他换了个姿势,屈起修长的指节刮蹭天窍的脑袋毛:“我能帮忙的原因我不想知道,什么前世今生什么恨海情天,与我无关。但怨妖出世造成的破坏可能波及到我和我的朋友、亲人,若是可以提前阻止,我不介意给自己找点麻烦。” 他的话说得很明白也很露骨,与安岳襄猜测的别无二致。 将带有他涂鸦的点菜单交给局长时,那个人老成精的家伙就跟连青酌说了相似的话。 “什么转世、前缘、故人,那孩子不会放在心上的。你大可将所有事告诉他,说一半藏一半也无妨。反正无论如何,这个忙他肯定会帮,而且是主动的帮。” “聪明人都是这样的。我可太喜欢他了!” 天窍鼓了鼓脸,嘟囔道:“装什么心有灵犀,下次见面非约你打一架……” “你说什么?”观昏晓没听清,歪头贴住它的脑门。 “没什么。”连青酌笑眼眯眯,使劲蹭他冰凉薄软的耳朵,“我说我一会儿就帮你去问!” 第43章 第35章 大扫除 连青酌说的“一会儿”是指整整一周时间,也不知道是他问的迟,还是特物局局长事务缠身回的迟。 年关将近,观昏晓得到答复的那一天已经是除夕夜前夕。彼时,他正忙于大扫除和采购年货两件大事,从前最发愁的购物资金不足,反倒因表哥的到来成了微不足道的细节。 院子里有两个外置水龙头,观昏晓接上两条几十米长的水管,将屋子里里外外冲洗了一遍。 临卿和特别喜欢这活儿,寒冬腊月的也不怕冻手冻脚,一人独揽两根水管,楼上楼下地跑。 有人承担最累的工作,观昏晓自然乐得轻松。 他用温水盛满两个大水盆,把厨具、餐具、杯具等物件搬过来,坐在边上一个盆刷洗一个盆涮,不多时碗与杯子便堆了好几摞,高低不平,如参差的玻璃丛。 天窍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看他双手浸得发白心疼坏了,也想凑上去帮忙,但爪子一伸出就被观昏晓拍了回去。 观昏晓瞥着它微鼓的圆脸,好笑道:“你是要帮忙还是捣乱?我可不想拿沾满猫毛的杯子喝水。” 天窍瞅了瞅他,眼珠子一转,蹦蹦哒哒地蹿出院门。 观昏晓以为它又要去找小弟们,并未多管,谁知半分钟后,他就听到了温和平缓的敲门声。 院门虚掩着,观昏晓闻声抬头,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敲门的人,而是对门穿着水鞋戴着胶手套满脸震惊的王萱。 “哪位?”他有些疑惑,“进来吧,门没关。” 半扇门扉被轻轻推开,听到动静的表哥从二楼探出头,手里还捏着水管口控制出水量。 连青酌迈过门槛,从屋檐阴影里走进阳光,一身轻便常服,米色毛衣边沿露出白色衬衫衣角,正好和观昏晓今天的着装色调一致。 他没戴眼镜,泛紫的黑瞳在日头下流光溢彩,覆着淡淡寒霜的俊颜在看向观昏晓时褪尽,笑得春和日丽,明媚灿烂。 “听闻你在做大扫除。”连青酌笑吟吟地挽起衣袖,“我来帮忙。” 观昏晓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就听见头顶“哧”的一声。 表哥松开摁着水管口的手指,开满的水流冲天而起,喷了他满脸满身。 同一时间,王萱的低声嚷嚷也从对门传来:“妈!有帅哥来找观哥!你快来看啊!我就说观哥今年有可能走雄蕊桃花运,你还不信!” 话音未落,紧跟着就是一记响亮的巴掌亲吻后脑勺声。 观昏晓:“……” 他身边都是一帮什么人? 片刻后,观昏晓身边多了个帮工。 连青酌不算熟练工,洗东西也能洗,但动作慢,观昏晓那边都刷完一摞瓷碗了,他一个盘子还没洗完。 “动作太慢,我扣钱了啊。”观昏晓板着脸佯装严肃。 连青酌轻笑,把盘子涮干净后放到架子上沥水,不紧不慢地说:“我不要工钱,还要倒给你钱。” 表哥悄无声息地溜到二楼,正心不在焉地冲着已经冲过一遍的客厅,支楞着耳朵偷听。 观昏晓问:“为什么?” 连青酌接过他刚刷完的水杯放进水里涮了涮:“感谢你给我练习机会啊。某人不是说家中规矩,做饭的人不洗碗吗?为了以后不被数落,我正好现在就开始学习。” 观昏晓一时分不清陡然涌上心头的是种什么滋味,黑眸幽深,懒散地一挑眉:“也是,你以前不食人间烟火,就算不为别人,为自己多学点东西也是好的。” “那我想学做饭,观老师要不要一并教了?”连青酌的手划过温凉的水,游鱼般灵巧,借着水波撩弄他被浸泡得葱白削瘦的指尖,“我付钱,食材自费。” 观昏晓挠挠幻痒的指节,拍开他不安分的爪子,惹来无辜的一眼。 “不想教这个?那我可以换一个。”连青酌略略凑近,压低的尾音小勾子似的刮过他耳廓,“看你方便,我都可以。” 临卿和扒在门口,心爱的水管早已被他弃如敝屣,趴在他脚边吐着幽怨的水流,却引不起他丝毫在意。 他定定看着自家表弟的耳朵,那对白玉似的薄片在阳光下逐渐泛起剔透的红,但大概只有傻子会以为是被晒的。 “我不太方便,连先生另请高明吧。”观昏晓捏捏耳垂,用冰凉的手温将那点热意按下去,睫毛低垂,与微扬的眼尾形成一抹勾人的夹角。 连青酌指节一动,费了点力气才压下摸上去的冲动,突然遗憾起自己这会儿不是猫身,否则还能仗着可爱的外表讨个亲亲。 可天窍也看不到他这副神态,有得有失吧。 院子里的两人聊着没意义的话题,严重拖累干活儿速度却毫无察觉,身旁渐渐萦绕起浓稠甜腻却不自知的气息,旁人看一眼都像吃了颗麦芽糖,被黏住嘴巴甜掉牙。 王萱偷觑两眼,又蹑手蹑脚地溜回家里去,跟故作不在意其实一直往外瞥的老母亲分享八卦。 “观哥外热内冷,可从没见有谁来拜访过他,说是朋友多,大多也只在社交平台上联络。”小八卦仔跟大八卦仔分享心得,“所以突然有人来找他,事情肯定不简单!以我的经验,他俩应该是这个。” 说着,王萱竖起两根大拇指靠了靠。 “你的经验?”王阿姨点点头,目光逐渐危险,“你谈过恋爱?” 王萱不慌不忙地摇了摇食指:“我没谈过,但我给人当过参谋。” 王阿姨:“……?” 女儿,你也学赵括纸上谈兵? 洗完、沥干并整理好各种器皿,观昏晓开始给鱼缸换水。 这事儿他做熟了,唯一的难点是那条叛逆鲤鱼总不配合。因此在连青酌问他自己能不能帮忙时,他大手一挥,将这一难点交付出去。 “扑扑扑——” 肥头大尾的鲤鱼浮上水面,冲观昏晓吐着泡泡,以行动表达愤怒。 连青酌眉头微挑,伸出一根手指轻点水面,一圈波纹自他指下缓缓漾开,随即带动水面剧烈震动。 鲤鱼置身于漩涡中央,被抽得晕头转向。连青酌见状,右手如闪电般探出,擒起它扔进旁边的水盆,再不疾不徐地掸掉指间水珠。 “放心,以后我替你收拾它。”他微微笑道,“鱼也是能调/教的,上一次砧板下一次油锅就老实了。” 看着他那一连串极具天窍风范的动作,观昏晓闷笑:“你还不如说让它进一次胃袋就老实了。” “你若愿意,也可以啊。”连青酌单手提起水缸掂了掂,掂平底下的湿泥,另一只手则又轻又快地抹掉观昏晓脸上的水渍,“我认识一位烹鱼大师,炮制这种不听话的鲤鱼,他最擅长。” 鲤鱼:“……” 爷不是你泡汉子的工具!!! 面上残留的些微体温如同迸开的火星,观昏晓被烫得退后一步,对他层出不穷的撩人手段深感敬佩。 他摆摆手:“算了算了,父不嫌儿丑,养都养了,得善始善终。” 闻言,连青酌眼神微晃,不禁望向他身后的鸟架。 那些灰黑色的胖毛团正兴奋地在光亮与阴影之间蹦来蹦去,无忧无虑,最近更是解锁了外出排泄技能,聪明乖觉得跟刚来时的蠢笨判若两鸟。 观昏晓身边的非人活物似乎都挺有灵性,是巧合,还是因为他是…… “看什么呢?帮我再抬一下水缸。” 连青酌回过神来,手上一用力,下意识将水缸拎了起来。 观昏晓用扫把扫掉下边的灰尘,拿水管冲了两遍,才拍拍他的手腕:“可以了。” 水缸稳稳地搁了回去。 添了营养液的水流重新注满水缸,粉白的睡莲花苞昂起头颅,在风里轻抖沾着水珠的绿茎。 连青酌抚摸着这颗花期之外的花苞,越发肯定先前的想法。 忙忙碌碌一个上午,终于完成大部分清洁工作,饶是观昏晓这么精力充沛的人,也有些手酸腰酸,拧快乐水瓶盖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连青酌接过瓶子给他拧开,再还回去,动作十分自然。 观昏晓却梗了三秒:“我能开。” “嗯,你能。”连青酌虚心接受,而后连点他手臂穴位几下,妖力入体,舒缓他的疲乏不适。 观昏晓脸一板,认为有必要以两人现今的关系为题和他好好说道说道。 可还没张口,他便腰上一紧,连青酌的右臂以极快速度圈住他的腰身,五指像弹琴般在他后腰、腰窝两侧连续点触,温热气流霎时入体游走,激发出暗藏的酸胀涩痛,令他双腿一软,直直跌靠在连青酌胸前。 于是他另一条手臂也绕了上去。 正要出门跟表弟新朋友认识一下的表哥调头就走。 “你……” “腰还酸吗?”连青酌握着他的腰将他扶正,反客为主,“还有哪里不舒服?我再用妖力帮你按按。” “……” 观昏晓睨他。 第44章 连青酌笑眯眯回望,只收回一只手,右手还掐着他的腰窝。 对视几秒钟后,观昏晓转过身去,展了展臂膀,宽阔的肩背线条优美,微微凸起的蝴蝶骨在衣下展翅欲飞。 “后颈、肩膀、背部。”他的唇角勾起散漫的弧度,“麻烦你了,连师傅。” “不麻烦,我乐意之至。” 连青酌抬手抚上他的后背,隔着衣服描摹他的颈线、双肩和肩胛骨凸显的弧度。微热的妖力渐渐如滚水沸腾,漫进肌肤,揉开他虬结的肌理筋骨,缓解那不易察觉的板直僵硬。 有人想要免费按摩,有人想正大光明地撩拨心上人,他们各取所需。 临卿和捂住双眼,从大开的指缝间瞅一眼,又用力闭上眼睛。 “不讲究!调/情能不能去房间!” 第36章 过年 子时刚过,祁县各处便响起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烟花也是一阵接一阵地放,仿佛在提醒天上刚过了一日的神仙——凡间要过年啦! 祁县地处南方,习俗偏传统,很多人家还保有三十初一给祖宗、神灵敬奉上香的习惯,譬如观家对门的王家。 其实观家和临家也有类似的习惯,不过观昏晓与临卿和离家多年,早就不遵守了,所以他们只贴了对联、福字、窗花等物,先将一部分年夜饭的食材处理好备用,就算完成任务。 过年家里不关灯,凌晨两点,观昏晓在客厅摆果盘、糖盘、糕点盘等年货,忽然听见同城专递送货小哥的招呼,便让临卿和出去看看。 不多时,临卿和捧着两个青瓷细颈高花瓶进来,瓶中晃荡着水声,分别托起一枝水仙和一簇兰花,间以点缀碧叶,好似从古画里取出那般风雅。 “岁朝清供。”观昏晓轻声念道,“表哥,你还有这习惯呢?” 岁朝清供,是指在大年初一供奉鲜花、蔬果、文物等物品的习俗,一般人家以蔬果饭菜为主,只有传承比较久远的大家族才会供奉文物,至于供奉鲜花,近些年已经不多见了。 临卿和耸肩:“这是老家的习俗,我早忘到十万八千里外了。喏,这是快递单,你看看寄件人名字是不是你认识的。” 观昏晓接过单子一看,寄件人一栏藏都不藏,大喇喇写着三个字——连青酌。 他低低笑了一声。 “果然认识。”临卿和咧嘴一笑,“是不是那天过来帮你做大扫除,然后对你动手动脚的那位?” 正趴在窗边,欣赏心上人亲手剪的有自己的窗花的天窍闻言,尾巴上下拍了拍,略带鄙夷地瞧了他一眼。 这人肯定没谈过恋爱,不解风情! 吐槽时,天窍俨然忘了自己跟观昏晓也是母胎solo组的一员。 临卿和不知道这只猫的想法,兀自回忆着那天的事。 大扫除结束后,连青酌被观昏晓塞了一瓶可乐就推出门去,并以高大修长的身形将表哥探究的目光挡得严严实实,之后问起也只说有机会再介绍给他,却直到现在都没告知过连青酌的名字。 临卿和就像个在瓜田里上蹿下跳的猹,瓜在身侧却下不了嘴,急得三天没睡好,剧本也没心思写。现在可算是吃了口瓜瓣,他自然不会放过这蜡烛的机会,一通连珠炮似的查起了连青酌的户口。 “他是哪里人?现在住在哪儿?家庭条件怎么样?脾气如何?我看他撩你的那股熟练劲儿,不像纯情青年,你有没有打探过他的情史?海王的当咱可不能上啊!” 天窍听得耳朵一抖一抖,拳头松了又紧,强行按捺住回身抽他一顿的冲动。 观昏晓斜了眼它背脊微弓,怒气冲冲的背影,唇角掠过一丝笑意。 他拈起一颗砂糖橘剥开,塞进临卿和的嘴里,堵住他仍在滔滔不绝的话语:“事还没成,别问这么多了。明天要早起,你赶紧去睡吧。” “我……唔。” 临卿和还要再说,就被第二个砂糖橘塞满口腔所有缝隙,只能以眼神表达“小气”的意思,然后悻悻离开。 观昏晓做完收尾工作,也往楼上走。走到半途,他突然回头,不出意外地逮到一只蹑手蹑脚跟着自己的猫。 被抓包,天窍也不演了,抖抖毛小跑上前,绕着他的小腿开始打转磨蹭,伴随软声软气的喵喵叫,撒娇卖萌浑然天成。 观昏晓弯腰掐起它的脸颊肉,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它的小脑袋便也跟着晃。 “你演技不错啊。要不是之前露出太多破绽,我也没办法那么快就把你跟那谁对上号。现在被戳穿,居然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地保持猫设,你说……你是天赋玩家,还是经验玩家?” 从最后六个字中听出曲折的危险意味,天窍精神一振,支起身抱住他的大腿,正要喵一篇论文,可嘴巴刚张开,就让他捏住上下颚堵了回去。 观昏晓敲敲它的脑门,指尖一触即离,只留下若有似无的体温,勾连它惴惴不安的心。 “留着以后解释吧。” 观昏晓说完,起身踏上楼梯,走出没几步,身后忽有熟悉的气息笼罩而来,一条手臂横在他身前,握着楼梯扶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也将他半圈入怀。 “不,我现在就要解释。”连青酌的声音又轻又沉,观昏晓没有回头,都隐隐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 两道同样颀长的影子在楼梯前交叠,随着主人的动作靠近或分离,藕断丝连。 “在感情上,我是努力型玩家。”连青酌保持着环抱的姿势,却没有碰触到观昏晓一分一毫,唯有衣袖上缀着的丝带轻轻起伏翻飞,扫过他的锁骨,留下淡淡冷香,“你们人类关于这方面的影视文学作品多不胜数,其中不乏精品佳作,我看得很高兴。” “你……” 观昏晓的眼神追过去,连青酌却后撤几步,双手揣袖笑吟吟地转移话题:“局长说特物局还能关那头怨妖一段时间,让你过完年再开始学习解决它的方法。” 心口涌动的情绪一滞,观昏晓久违地重温一口气没上来的窒闷感,揉揉胸口:“你这弯转得太急,给我甩岔气了。话说,你们局长那个方法确定能用?” “相信他吧,他是最想解决这件事的人。” 连青酌不甚在意地说完,突然扑向观昏晓,观昏晓本能地想躲,却见他翻飞的衣袍袖摆飞扬消散,扑将过来的是一团黑毛球,张开四爪和肚皮,直直抱住了他的脸。 “啵啵!” 黑毛球连亲他额头两口,抱着他惬意地蹭蹭。 差点窒息的观昏晓:“……” 第二天早上,观昏晓七点就把临卿和从床上薅起来,指使他干这干那,自己则钻进厨房筹备年夜饭。 原本两人一猫在除夕夜吃顿饭,不需要多准备什么,到时候吃不完也是浪费。 但连青酌今晚要来,他的三个缺心眼队友今年又正好轮到值班,为免他们仨在大年夜只能可怜巴巴地吃不知道有没有的外卖,观昏晓不得不多做点……就当喂猫了。 临卿和还是忘不了他的彩灯,趁观昏晓不注意又挂了一院子。 天窍看到那些影响自己逮墨影虫的彩灯就来气,暗自在旁边给他捣乱,一会儿刮一阵风一会儿弹一道雷,让他满院子地追着短路的灯线跑。 观昏晓将煮熟的猪肉条片成薄如蝉翼的肉片,抬头看见表哥跟放风筝似的拽着彩灯四处跑,刀锋一偏,无奈地摇了摇头。 “表弟!蒜泥白肉少放点蒜!” “那你为什么不吃水煮肉?” 大年三十的白天,便在表哥一人可抵千军万马的独角戏下闹哄哄地度过。 冬天天黑得早,今年冬天比之往年又格外冷,不到六点就已经夜幕换黄昏,家家户户灯火璀璨,映照着天上的星辰,汇成两条近乎镜像的光河。 大街小巷飘出了饭菜香,观家也不例外。因为观昏晓做的菜比前些年多,所以香气还要更浓郁些。 院子里,彩灯下,观昏晓摆上一张团圆桌,八道菜在桌上围成圆形,中间搁着一碗以粉丝、黄花菜、腐竹、南瓜等食材熬煮而成的斋菜,三张椅子前分别放一只青瓷酒杯,装着三种不同的饮料。 临卿和与连青酌负责端菜摆碗筷,观昏晓则抽空上楼洗了个澡,换上新买的黑色套装,衬一件红色大衣和围巾,身形笔挺,气质温柔。 连青酌抬头打量他的着装,唇角微弯,理了理同样琨红边的黑色唐装,右胸盘扣上垂坠而下的琉璃长结也与观昏晓腕上的手链遥相呼应。 两人虽然一古一今,站在一起却丝毫不显突兀,反而有点同根同源,同出一家的味道。 把大红色穿满全身的表哥见状,有一种被孤立了还不知道该骂谁的无力感。 当然,这种无力感在亲爱的表弟双手递上压岁红包,笑眯眯说一声“新年快乐”时便烟消云散。 临家习俗,无论年纪大小,结婚与否,长辈都要给小辈压岁红包,以消除祟戾,藏聚福气。 第45章 观昏晓和临卿和是同辈,但他们喜欢这个习俗,因此每年都会互相交换红包,讨个喜头。 “同乐,同乐。”临卿和呲个大牙,也把早就准备好的红包递上,“我就说……诶,怎么是两个?” 观昏晓淡定地抽走底下那个:“哦,这是天窍的。” 连青酌看他一眼,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临卿和一无所觉,惊讶道:“给猫准备压岁红包?那外面的麻雀和鲤鱼有吗?” “有啊。”观昏晓将两个红包都揣回口袋,“它们今晚的口粮增加两倍,并且添了红豆末。” 临卿和甘拜下风,竖起拇指道:“在过日子的仪式感上,你是这个!” 说着,不等观昏晓回话,临卿和又转向连青酌,热情地招呼他落座。 烟花四起,鞭炮声响,处处都是热闹而繁华的景象。 三人置身其中,举杯同庆,便也从这浩浩荡荡的繁荣汪洋里盛起属于自己的一瓢,与古往今来的万万人贺一桩喜事。 观昏晓的面容在闪烁的华光间明灭,连青酌悄悄将椅子朝他那边挪动,心潮随烟花声起落而澎湃,有些被压抑已久的感情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越过阻碍,从眼底倾泻而出,冲击着名为“不可造次”的理智堤坝。 观昏晓盛了碗斋菜,白瓷勺浸在金黄的汤汁里,轻烟蒸腾,将他面貌掩去,只留一双过分明亮的眼睛。 “吃饭,别看我。” 连青酌轻笑,手指纠纠缠缠地拉住他的衣角,扯了扯他的口袋:“我的红包什么时候给我?” “那是天窍的。”观昏晓痞里痞气地瞥他一眼,眼尾弯起狡黠的弧度:“你要抢它的小鱼干粮票?” 连青酌给他夹了块鱼肉,微微笑道:“那粮票上的鱼是不是叫观昏晓?” 观昏晓轻哼:“不,叫‘你做梦’。” 两人旁若无人地说悄悄话,临卿和在对面看着,嘴里的米饭都变成了又酸又甜的狗粮。 而在另一边,三只等待投喂的小流浪在落地窗前排排站,看着漫天烟花揉着打鼓的肚子,由衷地叹息一声: “老大说的‘猫粮’啥时候发过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呀![加油]观哥和连哥来陪你们吃年夜饭了,红包收好,岁岁平安哦![星星眼] 第37章 守岁 观昏晓有守岁的习惯,这是他一年到头少有的愿意熬夜的一天。 十二点一过,观昏晓就跟临卿和一起将吃年夜饭用的团圆桌搬进了客厅。连青酌送的两只花瓶摆在两端,中间放着提前装好的果盘、糖盘、糕点盒等食物,灯光将鲜红的窗花福字晕开,笼罩其上,满屋都被衬成了亮堂堂的暖红。 “连先生还不走?”临卿和朝门外瞥了好几眼,趁着调整果盘和糖盘的空隙,凑近自家表弟低声问道,“他不会要留下陪着守岁吧?你给人家名分了吗?” 观昏晓掀起眼皮,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门口。 连青酌站在廊下,一身古色古韵,犹如画中清影,把手里的瓜子和小酥肉都衬托得诗情画意起来。 观昏晓收回目光,微挑的眼尾带出淡淡笑意:“朋友就不能陪着守岁了?表哥,大清已经亡了,少把名分这种词挂在嘴边。” “嘁,你就装吧。”临卿和龇牙咧嘴,一副返祖的表情,“你俩想再拉扯一段时间我无所谓,就是下回打情骂俏之前能不能先知会一声?除了我家男女主,别人家的狗粮我真是吃不了一点。” “废话真多。” 观昏晓轻轻踹他一脚,拎起旁边打包好的食盒走出客厅。 刚走近连青酌,他便端着零食盘转过身来,视线扫过他手上物品,定定落在他英俊深邃的眉眼,不过两三秒的凝视,却让他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喏,给你。”观昏晓轻咳一声,将食盒递给他,“拿去喂你那三个队友吧,过年还要值班,怪可怜的。” “有你送饭,他们可不可怜。”连青酌几不可察地轻哼,“以前我年年值班,守在连烟花都看不见的地方,别说年夜饭,有口水喝都不错了,那才真叫不容易。” 观昏晓一怔,虽然明知道他是装可怜,却仍有些不是滋味。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慢慢爬上他的心头,如同南方雨季的潮湿闷热,绵密悠久,挥之不去。 他挠挠眉角,嘴上不露丝毫心事,故作平淡道:“你不是大妖么?也会为这种事难受?” “遇到你之前不会。”连青酌叹息,走近半步,偏过头,让自己的影子倚靠在他影子的肩上,“今夜之前……也不会。” 妖族没有年节,所有可被归为“文明”的事物妖族皆不存在。连青酌以前不入世,因而很少接触这些,有了对比,才能明白以往过的是什么清苦日子。 “若是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他轻轻笑道,声音轻得几乎淹没在无时无刻不在震响的鞭炮声中。 观昏晓心中的异样感觉更盛,像是春日顶开泥土,冒出头来的密密笋尖,刺扎着他心里最柔软的部分。 他沉吟几秒,掏出口袋里的压岁红包递了过去。 连青酌讶然一笑:“这不是天窍的小鱼干粮票?” “是粮票,但不仅限小鱼干。”观昏晓一本正经地胡诌八扯,“拿着它,以后有我一顿饭做,就有你一个碗刷。” 连青酌忍不住笑出了声,手上动作却很快,迅速接过红包揣进胸前暗袋,还用力按了两下。 他挑挑眉头,再度往前逼近,略显凛冽的气息强势突破安全距离,侵入观昏晓的私人世界,犹如锋芒毕露的剑在鞘中嗡鸣。 “粮票有了,门卡什么时候到?” “啪!” 观昏晓板着脸一巴掌拍他脑门上,将他的得寸进尺与蠢蠢欲动都拍了回去。 他似笑非笑地伸手,勾起连青酌盘扣上的压襟捋了捋,再放回去。 琉璃珠子摇晃着叩击连青酌的胸口,仿佛直接敲打在他心上,带起若有似无的酥麻与隐痛。 观昏晓微微低头,眼里落了一片光:“考察期未过,你老实点。” 连青酌举手投降:“好,听你的——反正我都记着,以后会让你补回来。” 说完,也不等他回复,连青酌便笑眯眯地将零食盘塞进他的掌心,拎起食盒转身离开。 没过多久,临卿和捂着眼睛出来了。 “表弟,你俩完事没有?” 观昏晓皮笑肉不笑:“表哥,明天你只有水煮肉可吃。” “啊?” 连青酌去的快,回来的也快,一来一回用时十分钟,但回到观家时,观昏晓也快睡着了。 他窝在躺椅里,头一点一点地打盹。红色大衣盖在腿上,围巾松散地散开,掩着他大半张脸,鲜红色泽衬得他皮肤瓷白。 临卿和戴着降噪耳机在旁边敲击键盘,争取截稿日前写完剧本的最后一部分。 也是托他气吞山河的打字声的福,观昏晓没有真的睡过去,还保留了基本的清醒,因而连青酌一靠近,他便睁开了眼睛。 人在困极时,瞳孔会无神散光,观昏晓也不例外。这个时候的他看起来冷冰冰的,面上毫无情绪波动,直到上下打量连青酌一番,确认他的身份,渐渐聚焦的瞳孔才恢复温度。 观昏晓捏了捏酸痛的眉心,声音喑哑:“回来得这么快,不与他们聚聚?” 连青酌搬过一张塑料凳在他身边坐下,想了想方才放饭时那三人饿虎扑食的模样,摇头失笑:“他们现在眼里心里只剩下你做的饭菜,何况今夜是值班夜,要聚也得等初二了。” 观昏晓靠着椅背,几乎是以仰视角度与他垂下的目光对望,却并不显得弱势,反而像只餍足慵懒的大型猫科动物,因收起了獠牙利爪才让人感觉温顺可亲。 “六窍太太……” “嗯?” 观昏晓顿了顿,眯眼微笑:“六窍太太上回发的那几张例图草稿,决定什么时候细化?” 连青酌抬手搭上椅背顶端,半低着头说道:“年后吧,最近的正事比较多,空余时间都用来清稿了。” 身后拉得长长的两个影子额头交叠,乍一看像是个吻。 “正事?”观昏晓挑眉,“我们的退休老干部能有什么正事?” 连青酌云淡风轻道:“追你啊。妖生大事算不算正事?” ……这个老干部可比一般小年轻不矜持多了。 看到观昏晓无奈的表情,连青酌心满意足:“那几张草稿我另有用处。年后你不是要同我学画吗?它们就是教具。” 观昏晓神色一肃——这倒是真正的正事了。 过年前一天,特物局局长才就他之前那个问题发来答复——解决怨妖的方式就是他的画。 至少要一幅完整的、合格的、有明确主题的画,体裁和主题随意。 收到消息时,观昏晓正在做整鸡脱骨,这么荒谬的答案令他手上动作加重,导致最后一根鸡骨头没能完整地取下。 第46章 “让我跟你学画……也不是不行。”观昏晓“啧”了一声,“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的绘画风格比较写意,你可能纠正不过来。” “写意?”连青酌不解,“你那天在点菜单上画的黑猫灵巧生动,笔触细腻,分明是写实派画风,看得出来基础不错,哪里写意?” “不是那个意思……你等会儿,我现在画一幅给你看。” 观昏晓打起精神,回屋拿来铅笔和素描本,当着他的面开始涂涂抹抹。 这个平常被当做便签本使用的本子大概想不到,自己头一回干正经“营生”,承载的会是怎样一副场景。 在连青酌的注视下,大片大片铅灰色的阴影在观昏晓笔下成型。 它们蜿蜒扭曲,不辨形貌,仿佛烈火中尖叫嘶嚎的灵魂,又似油锅里翻腾起伏的残缺肢体,有一种力透纸背的惊悚气机,甫一诞生,就使周遭温度……或者说看画的人感知到的急剧下降。 连青酌背后出了一层冷汗,额前也浮起细密的汗珠,不是被画吓到,而是透过画的表面触碰到更深层次的东西……一种拥有着并未特意释放,只稍微流露一点,就令他这个种族的成员悚然惊怵的力量。 “连青酌,连青酌……连青酌?” 观昏晓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一声收束至连青酌耳中,犹如洪钟大吕振聋发聩,令他惊醒。 他别过眼,用手背拭去额头上的汗液,唇边勾起一抹无奈微涩的笑容:“你的画风无人能改,保持这种水准,改一改画面和主题,就能达到局长的要求。” 说话间,一滴未被擦拭的汗珠从他太阳穴处沿着轮廓滑下,缀在下颌。 观昏晓鬼使神差地帮他擦了擦:“你在我的画里看到了什么?被……成这样?” 中间有个字被他含糊隐去,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擦汗动作有多暧昧,径自收回手完成最后一笔。 连青酌却精神一振,屈起指节,搔搔仍残留他体温的下巴,笑道:“没有看到什么,只是一种感觉,嗯……只有我们这个族群能感受到的感觉。局长要的就是这种感觉,也只有存在这种的画,才能解决那只怨妖。” 观昏晓若有所思地转笔,看着纸上的画面,心脏突突跳动,却分不清是兴奋亦或惊惧。 他喃喃道:“我的画我自己看了都觉得害怕,拿去吓唬妖怪,也算歪打正着。” 连青酌轻笑,没有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而是接过铅笔,忍着魂魄被压制、侵蚀的不适感落笔,在他的画旁添上两个线条简略,却活灵活现的小人。 观昏晓捧脸叹气,连青酌摸头亲亲.jpg “别怕。”他笑眯眯道,“我教你怎么在保留这种感觉的前提下画出生动有趣的东西。” 观昏晓看看他,再看看被两只小人淡化了恐怖意韵的涂鸦,勾唇一笑,屈指弹在其中一个小人身上。 他放柔语气,声线轻柔磁性,宛若月夜下,海潮间回响的大提琴:“夹带私货。” 第38章 海鲜 后半夜,鞭炮声减弱,烟花也慢慢凋残谢尽,直至天光破晓,二者才彻底消弭,街巷中重新回荡起热热闹闹的人声。 熬了个通宵,观昏晓这会儿跟灵魂出窍差不了多少,强撑着跟槐花巷里的邻居们拜过年,他揣着王阿姨硬塞的红包回到家时,上下眼皮已经合二为一,几乎分不开了。 熬夜熟练工临卿和比他好点,本想着伸出援手扶自家表弟一把。 可手还没伸出去,他就看到连青酌一个蛇皮走位绕到自己与观昏晓中间,揽着他肩膀半扶半抱地往楼上走。 临卿和下意识问道:“连先生,你知道他房间是哪间吗?” 连青酌头也不回地摆手:“知道,你放心吧,我不会走错的。” 临卿和:“……” 听到他的“放心”,临卿和更不放心了,正如他得到了问题的答案,却越发迷惑一样。 哥们,你什么时候……知道我表弟的房间的? 房门合拢,将春节特有的喧嚣与临卿和的疑惑阻隔在外,满室宁静。 观昏晓半闭着眼,安安心心任由连青酌把自己扶到床上躺下,在他弯腰要为自己脱鞋时才掀开眼帘,哑着嗓子说:“不用,我自己来。” 他们还没到如此亲密的关系。 观昏晓顶着灌了铅似的脑袋坐起身,慢吞吞地摘掉围巾,脱掉大衣和鞋子,拉过被子朝床的里侧一滚,径自将自己裹成蚕蛹,只露个毛茸茸的脑袋。 他扒拉扒拉头发,气定神闲地阖眼:“我要补觉,连先生自便。” “自便——?”连青酌眉峰微扬,尾音悠长得意味深长,手指在床沿弹琴似的叩击几下,仿佛猛兽蠢蠢欲动的利爪。 看着卸下所有防备的观昏晓,他哭笑不得:“你对我是不是太放心了点?我是妖,不是正人君子。” 观昏晓转过身,甩给他一个分外松弛的背影,低哑的声线带上鼻音:“不是正人君子,应该也不算衣冠禽兽……” 他实在太困了,调侃的话刚起头,就被酝酿许久的睡意拖进梦乡,呼吸变得绵长舒缓,不带盔甲,也不露软肋地在连青酌面前睡去。 连青酌悄无声息地转至床的另一侧,半跪在床边,手臂搭在床沿,将下巴垫上去,歪着头,以眼神为笔,细细描摹他的睡颜。 半晌,他以食指抵唇,而后轻触观昏晓的唇瓣,再竖起弹动几下,丝丝缕缕的紫焰便在半空交织纵横,形成一座华丽的牢笼,把观昏晓笼罩其中。 焰色温柔跳跃,仿佛日光下舒展翻飞的青枝绿叶,从他眉眼间拂过,落下风一样的吻,而后隐入虚空。 “我不是要困住你,只是想让你做个好梦。”连青酌认真地解释,“今天过年,我们别再梦到那个讨人厌的家伙。” 观昏晓的睫毛动了动,应是被风吹的。 连青酌并未察觉,指尖回转点在眉心,形体顿时化羽散尽。 几秒后,一只黑猫团子抖抖毛,神气十足地跳到床上,踩着床沿踱了两圈,终于找到合适的不会吵醒观昏晓的角度,利落地头朝下钻进被窝,再从他的胸膛与被子边缘伸出头来。 “喵呜喵~” 天窍仰起圆乎乎的脑袋,顺从心意在他下巴处一吻,而后转身埋进他的锁骨窝,心满意足地扭着脑壳蹭啊蹭。 不是恋人所以不能亲你,但我也是你的猫啊! 猫猫做什么都是对的! 观昏晓胸膛一震,随后咳嗽一声,掩去差点露馅的轻笑。 …… 一觉睡到午饭时分,观昏晓醒时,一低眼便对上一双流光溢彩的紫色大眼睛,正要开口,又被它张开爪子扑了满脸,柔软的肚皮贴着他的唇鼻微微起伏,还散发着与他同款的山茶花沐浴露香味。 观昏晓伸手,捏住某只猫的后颈皮,将这猫形贴纸撕下来,拎在眼前晃晃。 “喵呜~喵呜~喵呜~” 天窍连发三句字正腔圆的猫叫,配合着前爪交叠上下拜的动作,观昏晓估摸着它是在给自己拜年。 不管连青酌原形如何,猫身确实可爱。观昏晓睡眠不足的起床气,在一只会给自己拜年、喵恭喜发财的猫猫面前不值一提,溃不成军。 于是提溜的手变为托抱,他把天窍放到肩头,用力揉乱它的脑袋毛,一边往外走一边笑道:“卖萌也没有新红包,你的粮票我已经给……” 话音未落,他拉开房门,猝不及防地收获了两颗从楼梯口探出的脑袋。 他好笑地问:“王萱,表哥,你们在那儿干什么?” 王萱作势收回的脑壳僵了僵,脖子梗得青筋暴起,好几秒后才消下去。 她蹦跶到观昏晓跟前,若无其事地拱手拜年:“观哥,新年快乐!我妈让我给你带点自家种的水果,都放楼下了!” 临卿和也干笑着挥手:“那什么,连先生的下属说过来找他说点事儿,顺便跟你拜个年,我就想上来叫你哈哈哈……所以连先生呢?” 观昏晓摸摸鼻尖:“不知道啊,他没在下面?” 临卿和抿嘴:“我亲眼看着他把你扶进房间,然后就再没出来!” “哦,我房间也没人。”观昏晓不以为意,毫不心虚,“可能是跳窗跑了吧,他喜欢跳窗。” 说着,他拿眼角斜了肩上的猫一下。 天窍淡定舔爪,丝毫不慌,见他看过来还贴上去蹭蹭,一声“喵呜”百转千回,叫得王萱和临卿和牙都要黏掉了。 没有猫的人就看不得这画面。 王萱清清嗓子,压着向上抽动的嘴角:“跳窗……跳窗好啊,说明身体好。那既然有客人,观哥你就快下去吧,我也该回家吃早饭……哦不,吃午饭了。” 说完,王萱冲临卿和比了个握拳手势,一溜烟跑下了楼梯。 临卿和大抵是精神错乱了,点头附和道:“身体好,嗯,身体好,身体好才遭得住晓你这体格子……不是!诶!诶我没这意思!……哎哟!” 第47章 胡言乱语的佞臣临大人被观陛下追着一路踹下了楼梯。 楼下客厅,司巍藿三人跟假期被迫补课的小学生般排排坐在长沙发上,人手一杯快乐水,背脊挺直,如坐针毡。 好容易等到观昏晓下来,三人正要张嘴,结果瞥见他肩膀上的猫,刚涌到口边的话又齐齐咽了回去。 得,谜底就在谜面上,这还问个屁。 把欠揍的碎嘴子表哥发配去热饭,观昏晓给自己也倒了杯可乐,坐到他们对面:“三位找我什么事?若是找你们老大,喏,就在这里。” 说着,他顺手拍拍天窍的脑壳,拍完才觉出不妥当之处——他是不是应该在这人的队友面前,给他留点面子? 观昏晓心思细,架不住天窍乐意,还主动蹭了蹭他的掌心,毫无气势可言。 但它表现得越可爱,对面三人就越汗流浃背,有一种屠龙刀悬在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的绝望感。 三人疯狂交换眼神,最终被推出去的是凌洛。 他掩嘴咳嗽一声,字斟句酌地道:“是局长让我们来的,一则给二位先生拜年,二则是提醒你们尽快开始计划,局里那几幅画快要困不住怨妖了。” 闻言,观昏晓倏然坐直身:“你们还能坚持多长时间?” 凌洛答道:“按照怨妖最近失控的频率来看,最少两个月,最多不会超过三个月。也就是说,在五月底之前,观先生至少要拿出一幅符合要求的画,才能起码做到延长压制它的时间这件事。” 紧迫感攥住观昏晓的心脏,他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会尽快跟你们老大学习作画的。” “跟我们老大学……噫!——” 司巍藿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林摹丑踩在他脚上的厚底靴生生碾了回去。 林摹丑露出阳光男大式灿烂笑容:“好的,我们相信你一定能做到,也相信老大绝对能将你教好。” 司巍藿痛苦地低头:“相信相信!我可太相信了!” 见状,观昏晓回头看了天窍一眼,它无辜地睁大眼睛,歪歪头,满脸写着“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呀”这几个字。 他低笑,弹天窍猫耳朵:“又作妖。” 正事说完,司巍藿三人捂着心跳过速的小心脏溜出门外,与观昏晓和天窍挥手道别。 司巍藿扬声说道:“观哥,答应你的海鲜大餐马上奉上!我让人买了一点新鲜的食材,就几只帝王蟹、澳龙、牡丹虾和一些贝类鲍鱼蛏子生蚝,都是冷链直接空运过来的新鲜食材,生食熟吃都随你,一会儿记得签收!” 观昏晓愣了愣,摆手道:“破费了,其实不用……” “观哥你就收着吧,实在吃不完就拿来喂猫。”林摹丑笑出一口白牙,“昨晚你做的那顿‘猫粮’特别好吃,我们……的猫可期待再品尝一次了!” 司巍藿和凌洛用力点头,表示赞同。 观昏晓:“……” 为了口吃的,你们真是能屈能伸啊! 不大一会儿功夫,司巍藿的海鲜便由专人专车送到观家。 十二个小型冰柜在观昏晓身前一字排开,依次打开,冷白的霜气封冻着六只市价四五百一斤的帝王蟹、二十只四位数起步的大澳龙、个大品相好的生蚝、扇贝、黑金鲍鱼各两箱,以及其他林林总总各色海鲜两大箱,散发着海的味道和金钱的芬芳。 观昏晓人都傻了,就连天窍也没想到司巍藿说的“一点”会是这个阵仗。 什么家庭拿它们喂猫啊?喂的是法老王的猫吗? 临卿和热个饭的功夫,出来就感觉时代变了。 他看着那十二个冰柜喃喃道:“表弟,这是连先生的下属送给你的?” “……嗯。” “晓啊,你没跟我说他拿的是龙王归来的剧本啊!” 观昏晓:“……” 天窍:“……” 那我们也不知道啊! 第39章 天凉了 观昏晓将冰柜挪进厨房,处理并烹制完部分海鲜之后,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忙活半晌,终于到了“丰收”的时候,观昏晓却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勉力支撑到打包好给土豪哥们“喂猫”的那份,他懒散地耷下手臂,看着满桌的甲壳类贝类美食望洋兴叹,无从下手。 连青酌见状,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挽起衣袖,将帝王蟹的蟹钳与蟹腿一一扯下,排在他面前,不紧不慢地剥起壳来。 彼时,临卿和早已自觉地拿着自己那份溜到隔壁,与王萱分享美食和八卦去了。 院子里只剩他们两人,连青酌便也不再维持猫身,变回人形贴着观昏晓而坐,剥壳也剥得优雅利落,仿佛在做调香弄琴之类的风雅之事。 观昏晓看了片刻,感觉干坐着不好,才勉强动动尊手,调了两盘蘸碟——一盘酸辣口,一盘甜辣口,散发着冲鼻冲眼的刺激香味,令人舌根发酸,不由自主地分泌唾液。 连青酌剥出一块完整的钳子肉,将壳搁置一旁,雪白的蒸蟹肉掰开,分别放入两个料碟滚了一圈,拿筷子夹起其中一块递到观昏晓嘴边。 “我自己来……” 观昏晓伸手欲接,却被他躲过,一双狐狸目笑得弯起:“你不是手酸么?壳是我剥的,自然也要由我决定它的去向。” 喂饭就喂饭,寻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 观昏晓觑他一眼,美食在前,索性不反抗了,大爷似的朝椅背上一靠,张嘴道:“喂吧,我比较喜欢酸辣碟。” 连青酌眼底笑意更深,放下手里这块蟹肉,夹起另一块喂到他嘴里。 筷子蹭过观昏晓的嘴角留下一点汤汁,没等他反应过来,连青酌便迅速伸指抹掉,还放到唇边抿了抿,被辣得轻轻“嘶”一声。 观昏晓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心里的指针在几个特定选项上来回跳跃,最终定格于哭笑不得。 “不能吃辣就别老想着调……戏弄我,看,翻车了吧?” 他转转手腕,舒展酸痛的指节,而后另调了一盘酸甜不辣的蘸料。 “喏,这是你的。自己吃,不用瞎忙活。” 说着,观昏晓抽走连青酌手中的筷子,将另一块蟹肉也送进口中。 连青酌盯着那盘蘸料看了半晌,专注得仿佛在看什么金山银山。 观昏晓拎起两只皮皮虾正要剥,见他这副模样,不禁懒散一笑:“怎么,你要把它供起来啊?” “这是你送我的第二件礼物……第一件是你小时候喂我的烤麻雀。”连青酌伸手敲敲料碟边缘,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雀跃,“供起来不至于,冻起来收藏倒不为过。” 说完,他似乎觉得这个想法,正要将之变为现实,但下一秒,料碟便被两根骨节修长的手指拈走,放到另外两碟中间。 观昏晓无奈道:“别装可怜,这算什么礼物?再闹我就轰人了。” 连青酌掩唇轻笑:“好,好,不闹了。观先生做饭辛苦,想吃什么同我说,我给你剥。” 观昏晓睨他,皮皮虾在指尖晃了两晃。 连青酌心领神会地接过,三两下便把虾壳连着虾头一并剥了下来,紧实白软的虾肉落入盘中,在酸辣口味的蘸料里交叠,很快就染上诱人的酱红色泽。 观昏晓一面吃,一面看他动作。 连青酌是妖,出生于没有手机电脑、娱乐方式匮乏的时代,耳濡目染,养成了认真细致的行事习惯,每每全心投入某件事,就是全神贯注,仔细万分,哪怕再小的事,也要做到尽善尽美。 譬如剥虾剥蟹,他总会想办法在保证壳肉完整的前提下分离二者,肉整齐地叠在一边,壳整齐地放在另一边,举止间自有节奏和韵律感,让人不知不觉便沉浸其中,被他的一举一动牵动心神。 冷静如观昏晓,看得久了也不免晃一下神,随即暗笑自己莫名其妙,人家不过是剥个虾壳,居然也能令自己看得入神,果然只要动心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但现在还太早了,再沉淀沉淀,沉淀沉淀。 别开眼,观昏晓试图仔细品尝盘中这昂贵的海鲜,好转移注意力。 可蟹腿肉刚入口,他就冷不防听见连青酌问道:“局长给的期限比较紧,不如我今日就开始教你画画?” “唔?”观昏晓停下咀嚼,两颊微微鼓起,有些懵地眨眼,声音含糊:“需要这么急吗?” 连青酌被他可爱到了,奈何碍于手上腥味不能碰他,遗憾地道:“不是着急,而是时机正好。你的画缺少明确清晰的骨架,面前正好有现成的教具,不用可惜了。” 观昏晓咽下蟹肉:“教具?” 连青酌举起刚剥下的龙虾壳,眼睛微微弯起:“把它们拼回原样,然后画局部图、内部图、整体图。画完这些壳,你基本就能画出一幅有骨架、有结构的画了。” 观昏晓有绘画基础,且颇有天赋,普通的绘画教授方法对他并不适用。 连青酌的绘画技巧可谓炉火纯青,已经到了由技入境的程度,自然懂得因材施教的道理。通过他一幅涂鸦摸清他的水平后,当时就构思好了一套教习之法,练习绘制结构就是第一步。 第48章 对他而言,绘画总共可分为三步——塑骨、铸形、造魂。 按常理来说,造魂是最难的一步,技巧越强,造魂难度就越高,这也是普通画手和顶级画家的分水岭。 偏偏观昏晓的画自然成魂,却缺少了塑骨、铸形两步,再加上他的画魂是以克制镇压妖邪的气机为主,透过那凌乱潦草的画面呈现出来后,当然愈发显得惊悚恐怖。 连青酌要做的就是保留这份气机,然后帮助他绘制出正常的、足以与气机契合嵌套的画面。 只要做到这一点的话,两三个月足矣。 观昏晓的舌头顶了顶右腮,感觉这蟹肉紧实得有点塞牙:“所以你把壳剥得那么完整,就是为了让我将它们拼回去,再画出来?” “是啊,现阶段再没有比它们更合适的教具了。” 连青酌微笑着点头,抬手一招,掌心顿时多了一沓画纸,桌旁也现出盛满墨的砚台和一架各色型号的紫毫笔。 “我先教你工笔,练习塑骨,这是最佳画法。”他放下宣纸,掬来一捧清水洗去手上腥味,戳了戳观昏晓的面颊,“等你吃完,我们便开始。” “……” 太窒息了,有一种假期被抓去上补习班的绝望感。 “是这样吗?” “握笔姿……算了,你怎么方便怎么来。手臂放松,笔触太僵了,墨会晕开。” “这样?” “进步这么快,小时候练过?” “不,我只是莫名有种直觉,这一笔就该这么转。” “那就按你的直觉来,技巧只能排在天赋之后,不要被外物影响。” “那我继续了?” “继续吧。” 观昏晓盘坐在茶几后,照着对面桌子上的龙虾壳细细落笔,他弓腰弯背,后颈自然垂折,阳光沿着他的背脊线条晕染,描摹出一弯漂亮的弧度,依稀透出别样的古韵,仿佛古时画家的剪影投送至当下,虽然随性懒散,却不会有人因此怀疑他的作画水平。 为免打扰他,连青酌坐得比较远,本来还想设个隔音结界,他却说自己更适应自然的环境音与环境光,连青酌只得作罢。 观昏晓并没有说谎,哪怕是过年期间略显嘈杂的环境,在拿起画笔后也成了他沉浸作画的助力,而非掣肘。 他被异样的直觉推动着,不太熟练地在纸上落下深浅不一的笔画,一只张大钳子、张牙舞爪的龙虾渐渐成型。 虽然因使力不匀而导致墨迹洇染、笔触歪斜,但比起之前他边脑补边画整出的不可名状之物,这只龙虾在神韵不失的情况下保证了形体的正常完整,可以说是进步良多。 连青酌悄然无声地踱至他身后,弯腰从他的视角打量纸上的龙虾,越看越心惊,甚至开始怀疑他不是那位的转世,而是他的原身沉睡多年后醒来。 塑骨虽然只要求准确描摹物事外形,但初次接触工笔的人,第一幅画就画成这样的概率不亚于中五百万,这根本不是用天赋就能解释的事,用传功才勉强算是合理。 那个世家的传人的转世都这么…… “画完了,你看看怎……” 观昏晓的声音忽然在耳畔炸响,连青酌还未回过神来,就感觉颊边擦过细微冷风,有什么柔软的东西从自己鼻尖蹭过,留下淡淡的暖意与轻柔触感。 连青酌一怔,转头看向观昏晓,正迎上他同样怔然的双眸。 他的眼神下意识低垂,掠过观昏晓形状姣好的薄红唇瓣,喉结滑动,似有滚烫的焰流自鼻尖骤然逸散开来,烧得他眼底紫雾翻涌,犹如流火腾飞,理智都快要在这突如其来的高温中宕机。 观昏晓愣了半晌,在他的吞咽动作中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手指一松,毛笔“啪嗒”一声掉到桌上。墨水从笔尖溅开,在龙虾旁的空白地界处洇染成无序怪形,越发衬得它气焰嚣张,傲岸不群。 气氛渐渐滑向怪异的深渊,正如纸面上逐渐晕染得奇形怪状的墨渍。 就在连青酌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攥紧,蜷握成拳,即将做出什么举动时,突然有人敲响了院门。 两人猛地弹开,观昏晓转身抓起画笔,连青酌后退摁住右手,局促地急喘几声。 “你好,我来取货。”同城速递的小哥扬声道,“司巍藿先生让我来这里取一份餐食,请问我现在方便进去吗?” 观昏晓清清嗓子,拿过一旁早就打包好的食盒:“……方便,进来吧。” 连青酌轻触鼻尖,瞳孔间如火如霜的紫色光泽流动许久,才慢慢褪尽。 天凉了,让司巍藿的体能训练翻倍吧。 第40章 高兴 快递员拎着食盒离开后,院子里又静默半晌,观昏晓才轻咳两声打破沉寂。 “我画完了,你来看看。” “好。” 连青酌松开手指,揉了揉掌心那几个深深的月牙印,若无其事地走到桌前,跪坐下来查看画作。 其实画的内容之前他就已经看清楚了,但为免尴尬,他还是装模作样又鉴赏一番,才给出评价。 “洇墨、线条歪斜这些显而易见的缺陷我便不多说了,关键在于你的手不稳,多练几天就能改善。除去这些,你这只龙虾最大的问题是……” 一幅初学者的龙虾图,在连青酌看来自然处处是缺点,可他并不嫌弃,而是耐心地一一拆开讲解,尽可能为观昏晓查漏补缺。 听着他徐徐如风,娓娓道来的话语,观昏晓漂浮的心渐渐落回实地,跟随他的讲述认真思考,并捏着毛笔在空白宣纸上记录一些关键词,笔锋飞扬,写出的字也是张狂冷冽的姿态。 对此,他并无自觉,听完讲解后便带着理论重新动笔,心无旁骛地扑在画龙虾上。 写满笔记的那张纸则悄无声息地被连青酌抽走收起,不仅如此,他还用手机录下了观昏晓的绘画过程,发到特物局局长的微信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观昏晓笔下的龙虾也越发生动有神,那些常人需要依靠大量练习才能改正的缺点,他用十几张废稿就一一纠正过来。 如此天赋,是放到网上都会被走近科学打假的程度。 特物局监狱深处,安岳襄将手机上的视频投影至背后新安的大屏幕,倚坐在巨大浴盆边沿,边喝酒边陪怨妖观看。 “怎么样,是他吗?”局长扯了扯西服衣领,吐出一口酒气,“他长得好看,但和那位流传下来的画像完全两模两样……” “是他。” 不等他说完,怨妖就迫不及待地打断,周身无时无刻不在翻滚涌动的黑雾前所未有地安静,庞然身躯里时不时传出的凄厉嘶吼也停止许久,越发显得它的本音清澈微冷,仿佛初春枝头融化的雪水。 “只有人类惯以皮囊认人,妖族只看灵魂。”它静静望着大荧幕上的人,努力收拢好躯壳表面丑陋的尖刺和突起,像是害怕那人突然回头,看到自己这一身见不得光的痕迹,“我已有很久很久没见过他了,隔着这么漫长的岁月,他竟然丝毫未变,还是那么……” 那么如何? 怨妖终于静下心来,愿意从心头净土中捧起这个不敢回想的故人,却惊恐地发现自己早已遗忘了他的面貌与性情,被怨恨腐蚀过的记忆里只剩一点零星残片,都是自己任性妄为、离他而去时的场景。 他对它那么好,可那些本该珍贵的好,它却半点都想不起来了。 从前恃宠而骄,错将美玉弃如敝屣,而待风刀霜剑如宝如珠。 它那时把事情做得太绝,终把三百年后的自己逼入绝境。 怨妖的身体微微颤抖,黑雾浮动,有森然的骨刺自背后慢慢展开,一瞬间濒临失控前兆。 安岳襄眼睛一眯,可没等他动作,怨妖又深吸一口气,将心底的暴怒和破坏欲强行压了下去。 与此同时,视频播放到观昏晓画完最后一笔,回头冲录制视频的人挑眉浅笑。 他作画时习惯弯身伏案,所以衣襟、袖口和手指处都蹭了些墨迹。可他满不在意,笑起来时眉目舒展,从骨子里透出的散漫随性一如当初,时隔三百年,从未改变。 “你过来看看,这次总能及格了吧?” 怨妖听见他这样说,尾音轻轻上扬,熟稔而亲近。 镜头忽然晃了两下,被支在某个高度,录制的人则转至跟前,弯腰拿起宣纸,同时将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背上,偏头与他同看。 影子倾斜于侧,像依偎,像相拥。 “……” 怨妖尾巴一扫,大屏幕寸寸碎裂。 安岳襄倒酒的动作一顿,思索几秒钟后丝滑接上。 无妨,局里出钱,与他无关。 终于画出一只合格的龙虾,观昏晓如释重负,将纸笔砚台都推至一旁,转动舒缓酸痛的手腕。 连青酌慢条斯理地收起所有画稿,右手探到身后,变魔术似的拿出一盘海鲜冷盘,壳肉整整齐齐地分离,还配了蘸碟,是观昏晓亲自盖章喜欢的那种。 第49章 他笑眯眯地放下冷盘,指了指虾蟹肉:“这是奖励。” 又指了指旁边的蟹壳:“这是作业。” 最后指了指身后圆桌上完整拼回去的帝王蟹壳:“那是明天的教具。” “……” 观昏晓端起蘸碟一饮而尽:“嗯,这个味道就是我此刻的心情,酸涩苦辣,悲伤难明。” 连青酌轻轻一笑,旋身变回天窍,迈着小短腿扑到他怀里,爪子攥着他的衣服爬到他脖子上,支起身抱住他的脸,软软的肉垫摁在他唇边,在他颊边连亲三口。 “喵呜呜~” 糯米团子甩着长尾巴,发出软绵悠长的安慰声。 观昏晓捻掉猫毛,板起脸:“你根本不是在安慰我,你就是想占我便宜。” 天窍歪歪脑袋,支棱着耳朵想了一会儿,又往他另外半边脸亲亲三口。 “喵——” 你说得对,所以猫猫要再多占一点! 陪着观昏晓又练了一整天工笔,初二夜里,观昏晓被天窍用妖力结界严严实实保护起来,睡得安稳。 它从被窝里探出脑袋,睁着圆眼睛打着探照灯跳下床去,跃出窗户后在空中变回原身,随风舒展的衣摆宛若张开的羽翼,托着他掠向夜幕的另一端。 片刻后,连青酌落在酒店天台上,比他早五分钟过来的司巍藿、林摹丑和凌洛三人当即迎上前,在他身前一字排开。 “老大。” “队长。” “队长晚上好!” 三人并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都很松弛,尤其是司巍藿,还在嬉皮笑脸地跟连青酌挥手打招呼。 连青酌眼尾紫焰一闪,唇角缓缓上扬:“你们的实战能力太差,严重影响了完成任务的效率。趁着过年有空,我同局长提了个建议,打算专门抽出两旬时间对你们进行特训。” 闻言,凌洛和林摹丑忽的背脊一寒,后颈汗毛根根竖起,就连最迟钝的司巍藿也察觉不对,出了一头白毛汗。 “特、特训的内容是什么?”林摹丑咽了咽口水,有些结巴地问。 “既然是实战训练,自然要正正经经与人交手。”连青酌褪去本相,换了人身,一身唐装雪白洁净,寒意森森,“我会将实力压制到和你们相同的境界,你们每人与我对练半个小时,输得最难看的一人次日体能训练翻倍。司巍藿,出列,从你开始。” 凌洛、林摹丑:“……” 司巍藿:“……啊?” 当夜寒风萧索,那是祁县最冷的一夜。 …… 观昏晓只有三天年假,初三就开始正式上班。 一早起床,他用司巍藿送的大头虾和螃蟹分别煮了鲜虾粥与蟹黄粥,还给表哥下了一碗蛤蜊海鲜面。 早餐差不多做好的时候,消失一夜的天窍也乐颠颠跑进院门,轻车熟路找到观昏晓的位置,一个原地起跳蹦到他肩上,把刚摘的腊梅别到他耳朵上,再叼走他刚剥好的虾肉。 “喵呜——喵~” 天窍身上裹着腊梅香味与晨露清寒交织的气息,两爪抱虾努力啃咬,耳朵一抖一抖的,看上去似乎是饿极了。 观昏晓摘下那朵金黄色的小腊梅,别在胸前的口袋里,盛出一小碗粥晾在旁边,见它又高兴又略带疲倦的模样,不禁有点惊奇地问:“你昨天晚上做什么去了?难得看你露出疲态。” “喵呜……咳,我没做什么,主要是心累。”连青酌吞下好容易嚼碎的虾肉,声音温柔含笑,“为了督促那几个不成器的下属罢了。” 观昏晓揉揉它越发圆乎的脑袋,吹凉一勺粥喂给它:“你是指土豪哥他们吗?是有多不成器才让你也觉得心累?你陪我画一天画都没露出过一丝倦意。” “他们和你比不了。”天窍鼓起脸颊啄吻他的指节,把胡须上的一颗米粒蹭到他的指腹上,“身份不能比,天分亦然。” 观昏晓学画一日千里,两天掌握工笔技巧,顺利达成塑骨目标,远非在他手下撑不过三招,还得要他手把手拆招教导的蠢萌队友们能比。 观昏晓勾起嘴角,略带得意地“嗯哼”一声,也不计较它偷占便宜还拿自己的手擦嘴的事了,继续喂它喝粥:“昨天你说我不用再练工笔,那我今天学什么?” 就着粥吃完那只去头去尾都比自己脸还大的虾,天窍舔舔嘴唇,吐出两个字:“淡彩水墨。不是国画里那种,而是将水墨的渲染之法结合水彩的勾线着色技巧融合而成的绘画方式。” 观昏晓舀粥的手一顿:“为什么……不教我传统的水墨技法?” “因为你不喜欢。”天窍理所当然道,“之前我为你讲解工笔和水墨的区别时,你对后者明显表现出了排斥意味。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小时候被自己画出的传统水墨画吓到,很长一段时间对这类画作都有心理阴影。既然你不喜欢,我们便不必勉强,换条道路依旧能通往目的地。” “可那位封妖人最擅长水墨……” “他说什么不重要。”天窍温声打断,尾巴一甩卷住他的脖颈,安抚地拍了拍,“你高兴才最重要。” 观昏晓深深呼吸,深邃英俊、略带锋锐感的眉眼柔和舒展,耳畔隐约掠起什么东西碎裂的轻响——那是他心上的壳子又被凿下一角的声音。 第41章 候鸟 年中没什么人来寄东西,观昏晓得以一边偷闲,一边完成连青酌布置的练习作业。 他所谓的淡彩水墨其实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技法,而是绘圈颇为常见的稿件类型,较之纯水彩淡雅,比传统水墨简素易上手,也没有工笔那样细致到让人抠花了眼的细腻线条,属于多方折中后博采众长的画法,正适合当下的观昏晓。 “天窍,来,你到桌子上坐着。”观昏晓拍拍桌面,又揉揉趴自己腿上舔毛的小黑猫,“你之前画了我那么多次,今天我们换下角色,你来给我当模特。” 闻言,天窍眼睛一亮,不假思索地蹦上桌子,转个圈蹲坐下来,尾巴卷在身侧拍打两下。 “这个姿势可以吗?”猫猫嘴上扬,它笑得圆眼都眯成了月牙,“还是换一个特别点的?” “不用,这样就挺好。”观昏晓拿起勾线笔蘸上颜料,在颜料盒旁揉磨几笔,在棉浆纸上细细勾勒线条,“你可以动,别太僵硬,我喜欢自然的动态感。” 水彩不追求逼真的动态,淡彩水墨也偏写意,但他有自己的想法。 天窍见识过他的天赋,自然不会拿常理拘着他,点头照做。 它一会儿抬起后爪挠挠耳根,一会儿歪头与观察自己的观昏晓对视,一会儿跳下桌子吓唬从排水渠里跑出的老鼠,一会儿拨弄拨弄笔筒、抓挠纸角,将一只好动活泼的猫演绎到极致。 但渐渐的,天窍就演不动了。 观昏晓专注沉静的视线犹如织得细密还带有粘性的网,而它是误入网中的猎物,越是好动挣扎就被缠缚得越紧,仿佛沉入深不见底的寒潭,只能不断陷落,直至溺毙。 偏偏这时候的他习惯冷脸,不带丝毫情绪波动的目光一遍遍扫视着天窍,精细到每个角落、每根毛发都要反复逡巡,一种冰冷精确的压迫感油然而生。 天窍好似被沉沉铁幕笼罩,从自在随性到瑟缩不安,仅仅只用了五分钟。 它忍不住趴伏下来,尾巴紧紧夹着,耳朵也耷拉在两侧,贴着头皮不敢动。 略长的毛发张开,衬得它本就被养得微胖的身形愈发滚圆,鼓着脸心里暗道:怪道他的画有那样凌厉惊悚的气机,原来是从他本人延伸而来。画见其人说得果然不错。 观昏晓不知道自己认真的样子吓到了这位百年大妖,用狼毫笔勾完线便换了尼龙毛笔洇色,将色彩一层一层地堆叠上去。 他是淡彩水墨的初学者,连入门都算不上,因而并不熟练,但落笔十分精准,色彩搭配也很和谐,不多时,一只圆滚滚胖嘟嘟的小黑猫便跃然纸上,在阳光斜照的背景里透纸而出。 见观昏晓落笔,神情恢复平常的散淡,天窍终于松了口气,但忘了放下尾巴,就这么夹着跑向他。 他瞥见天窍的怪异姿态,眉头一扬,却也没有提醒,而是忍着笑问:“怎么样?像你吗?” 天窍低头一瞧,浑身的毛炸了起来:“我哪有那么胖?!” 观昏晓拿出手机,迅速将它炸毛的模样抓拍下来,然后摆在它面前,笑而不语。 照片里的猫毛发蓬松,凶神恶煞,像个毛茸茸黑漆漆的刺猬煤球,与画中那只简直如出一辙。 天窍表情一僵,连忙收了气势,抖抖毛坐下,横眉立目,一本正经:“我不胖,我只是毛茸茸的。” “是吗?”观昏晓嘴角微勾,也没说信是不信。 天窍毛了,轻车熟路地遮挡监控后,跃下桌子变回原身,将宽大的古服幻化成现代服饰——掐腰衬衣、修身长裤,贴合小腿线条的中长靴。 而后单臂撑在桌上,倾身压向观昏晓,握着他的手腕在自己身上虚虚比划几下,似笑非笑地问:“要摸一摸,亲自上手验验看吗?” 第50章 “……不用了。” 观昏晓的眼神在他宽肩窄腰的好身材上转过一圈,触电似的收回手,故作松弛地靠向椅背,扯了扯衣领。 他抽手的动作有点大,不小心将刚画完的画扫到了地上。一阵风吹过,那画便悠悠荡荡地飘出快递点门外,恰好落到一位过路人脚边。 那人低头随意看了一眼,下一秒便犹如弹簧般一个大跳弹出几米,右腿好像被什么东西重击一下,让他倒吸冷气一瘸一拐地跑开。 “我焯!有陷阱!” 快递点里,连青酌正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地欣赏心上人优越的身形体态,突然若有所感,转头看向门口,一缕陌生的妖气从感知中一闪而过。 他招手取回飘出去的水彩画,画上线条有微光起伏,像是刚刚发动过的符箓阵纹,摸着有些烫手。 观昏晓注意到他表情有异,赶紧抓住机会转移话题:“怎么了?画有问题?” 连青酌回过神来,随口指出几个缺点,在观昏晓迫不及待地接过修改时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外面,眼底掠过浅淡的笑意。 祁县不大,妖怪却不比繁华城市少,都跑这儿隐居来了吗? …… 下午,连青酌有事暂时离开,观昏晓的练习也告一段落,便窝在工位上百无聊赖地刷起手机。 他家六窍太太照旧每日一条表白动态,先前三幅新例图的草图也在指导他作画的过程中完成了细化,只差最后的上色阶段。 他的粉丝们早就猜出了他的想法,评论区除了催增加稿位,就是祈祷他赶紧把人追到手然后因为高兴增加稿位,观昏晓刚开始看到还会觉得窘迫,现在已经云淡风轻不着于心,甚至期待六窍再整点新活,譬如画他俩同人图之类的……咳。 他主要是为了欣赏艺术,没有别的意思。 观昏晓如是解释道。 “你好,寄东西。” 清澈的男声陡然响起,落在观昏晓耳中如同平地惊雷,吓得他手一抖,差点把手机甩飞出去。 观昏晓起身望向身前,只见说话的是个文弱清瘦的年轻男人,看着弱不禁风,却稳稳托起一个目测至少二十公斤重的纸箱。 他伸手接过箱子,以他的力气都感觉双手一沉,好悬没拿稳。放电子秤上一秤,足足三十五公斤。 这人是在里面放了一堆铁饼吗? 观昏晓也不费那个劲把箱子再从秤上拿下来了,点点封箱的胶布道:“我要打开检查一下,看是否违禁物品。” 男人笑了笑,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观昏晓用剪刀划开胶带,箱子里结结实实叠了三五十个正方形木箱,再打开木箱,里面放着的是一个个鹅蛋那么大的椭圆形物体,触手温润微凉,材质不明。 他搁下剪刀,顺手将纸笔和练习画整理好堆到一旁,再伸手去碰最上面那个蛋形物体,却发现被固定在凹陷泡沫基底里的它毫无征兆地一歪,恰好避过他的指尖。 观昏晓愣了愣,确认自己没碰到也没推它,于是再往前探手。 下一刻,那个盒子突然从箱子内翻倒出去,摔向地面,幸好被男人眼疾手快地一把接住。 “我……”观昏晓无语,“我还没碰到它啊……” 男人似乎有点尴尬,快速合上木箱放回纸箱,笑道:“没事,我知道不是你推的。这些都是我……自制的手工艺品,你也看到了,它们完全密封且实心,不可能藏别的东西——能寄吗?” “哦,当然可以。”观昏晓压下心底的怪异感,伸手去拿胶带,“它们易碎吗?要不要保价?” 男人撩开额前碎发,微笑道:“放心,它们比石头硬。” 话音刚落,观昏晓就听见纸箱里传出咔嚓一声碎裂声,刚扯开的胶带一角又粘了回去。 “……保价吧,我保五万。”男人保持住了温和的笑容。 “……好。” 观昏晓三下五除二地缠好纸箱,又在过塑机上打了“井”字封条,确认包装到位才坐回椅子上,给客户做收寄。 录入信息时,他的余光在电脑屏幕反光中瞥见搁在一旁的画,忽然心念一动,联想到刚才的小小意外,若有所思地觑了男人一眼。 男人刚扫码下完单,好奇地打量着快递点的装潢,脸上挂起与年龄不符的好奇和天真。 观昏晓状若无意地将一幅练习画扫落在地,随即扬声道:“先生,我的东西掉了,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捡一下,我这边抽不开手。” “哦,好啊,是什……” 男人欣然应下,下意识地弯腰伸手,却在看见地上那幅画的刹那猛然僵住,瑟缩回弹的背脊发出骨节错位的咔嗒声。 彼时,他的指尖已经碰到那张画,观昏晓清晰地看到他的指腹上撩起一缕青烟,像是被火或者滚烫的东西烫到,继而整只手都烧红起来。 男人还在惊骇之中,观昏晓就先一步冲出工位把画抽走,若无其事道:“我刚开始学画,画得不好,是不是丑到你了?” “……” 男人咽了咽口水,用力揉搓两把烫红的的手,等那钻心刺骨的灼烧感褪去,才小心翼翼地摇头:“没有,您画得特别好,是我不懂得欣赏而已。” 观昏晓还能怎么办?他只能微笑。 在煎熬的氛围中熬到收寄完毕,两人都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男人快步走出快递点,却在门口撞见了办事回来的连青酌。 擦肩而过的瞬间,连青酌的视线云淡风轻地从他身上扫过,处于本相真身状态下的大妖尚未释放气势,就已令他面色大变,险些当场暴露真身。 男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这个龙潭虎穴,一连跑出两条街才气喘吁吁地停下,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开始拨号。 “喂……喂。”他的声音里带着惊魂未定的颤抖,“不、不用试探了,那些画都是真的……画画的人……也是真的!” …… “怎么这副表情?” 连青酌走到观昏晓身旁,伸指轻戳他的侧脸,笑吟吟道:“是我离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吗?” 观昏晓没在意……或者说习惯了他对自己动手动脚,“啧”了一声,问道:“祁县除你之外,还有别的妖怪吗?” 连青酌眯了眯眼,目光在快递内转了一圈,落在他身后的纸箱上。 他垂下眼睫,手臂撑着椅背,弯腰凑近观昏晓耳畔,温热的吐息扫得他耳廓发红:“每年都会有一批在特物局备案的‘候鸟’来此过冬。” 观昏晓面不改色地捂住耳朵:“候鸟?” 连青酌耸耸肩,屈指弹掉缠绕在他身上的陌生妖气,用自己的覆盖上去。 “名录上是这么写的……你就当它们真的是吧。” 第42章 意外的吻 特物局总部近日流出了一批画,数量不多,只有几个省级分局各拿到一张,出处不明,却都被他们供着。 进入现代社会后,妖族也没有古时候那么顽固不化,最聪明的那批甚至搭上了特物局的快班车,给人族官方组织当起合法合规的雇佣兵,过上有编制、收入稳定的清闲生活。 但妖毕竟是妖,哪怕能够融入日新月异的人类社会,有些东西也是它们忌讳且避之唯恐不及的。 这样的东西不多,五百年前那个封妖世家的族人出产的书画算一件。 男人,齐晚风挂断电话,倚着身旁的观景树大口呼吸,良久才缓过神来,将方才碰触过观昏晓画的手指举到眼前,吻了吻仍旧烧红的指腹。 妖力如水如风,缓缓渗入肌肤,小心消解着残留其中的恐怖气机,以水磨功夫将之慢慢拔除干净。 不多时,他听到头顶传来翅膀扑腾的声音,几根羽毛飘飘荡荡划过他眼前,而后碎裂成尘,组成一个一闪而过的句子——“东西”寄出去了吗? 齐晚风仰头,半米外的枝干上站了一排花色斑斓的鸟,正不约而同地啄翅梳毛,仿佛并不在意他看没看到。 “……寄出去了,已经跟局长报备过,他会直接跟物流公司打招呼,确保那些蛋平安送回我们的家乡。”说着,齐晚风踮脚抓下一只鸟,手指拨了拨它胸前残缺不全,好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去几撮的绒毛,“又去跟本地鸟打架了?怎么输得这么难看?” 仔细看去,树上每只鸟儿的羽毛都有程度不一的损坏,只是被他单独拎出来的这只“伤”得最重。 有些事不问还好,一问就觉得鬼火冒,小鸟昂起头颅开始叽叽喳喳地告状。 齐晚风听得一愣一愣,随着鸟儿的讲述越发深入和气恼,他的表情也渐渐朝着古怪的方向滑落。 “你说你们遇到了一群麻雀……还是家养的,身上携带着惹人生厌的气息,然后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就冲上去茬架,结果……六只被人家三只摁着打?” “好好好,它们身后站着尚未出动的大部队,你们是投鼠忌器才……等会儿!你再说一遍你们遇到那些麻雀的地点!” 第51章 “槐、槐花巷?!” 齐晚风目瞪口呆,捧着鸟跳脚并大喊大叫的怪异模样惹得路人侧目,纷纷沉默着从他身边绕开。 他对此毫无察觉,径自回忆起出门前同伴给他灌输的情报,其中有一条被大写加粗标为重点,就是“据说那个臭画画的住在槐花巷,大家出门在外注意闪避”。 槐花巷、沾有异样气息的麻雀。 将这两个重点与上述情报结合,齐晚风痛苦地皱起好看的脸,缓缓蹲下/身,化为一尊灰白色石像。 你们居然跟那位先生养的麻雀打架! 居然还打输了! 天要亡我.jpg 齐晚风平静而又绝望地想,他现在去负荆请罪还来得及吗? …… 临卿和冒着猝死的风险熬了几个通宵,终于踩着ddl死线写完剧本,一早就搭乘飞机去了邻省,跟导演和投资人商量选角的事。 家里少了个咋咋呼呼的家伙,观昏晓竟有些不习惯,淘米煮饭时习惯性地多舀了半瓢,又默默倒回去。 天窍原本趴在窗台上守着他,忽的心有所感,抬头注视他。 白炽灯光将他身后的影子拖得很长,他眉眼低垂,默不作声,有条不紊地做着比平常少了许多步骤的事,没来由地显出些微寂寥。 略做思忖,天窍便明白过来,轻盈跳下窗子,变回人身,换上与他同款不同色的家居服,扎起一把长发。 他拿过观昏晓洗好的番茄,拎起热水壶倒了小半盆水,在番茄上开个十字,放进去一烫,继而熟练地捞起剥皮。 仅仅是多了个人,厨房中的氛围顿时变样,像枯槁的老树被注入生气,抽出一节一节翠绿的嫩芽。 观昏晓眼睛微弯,点点灯光跳跃在他深邃的眼底,虽然仍旧漆黑幽静,却似亮起渔灯的深静江面,温柔可亲。 “我吃番茄炒蛋不去皮。”他打了两个蛋,用筷子搅散,嘴上这样说,却根本没有阻止的打算。 临卿和嫌西红柿皮有股土腥味,他在的时候观昏晓才会给番茄去皮。 连青酌笑了笑:“嗯,我知道。是我想吃不带皮的,所以我自己剥。” 观昏晓在砧板上拍蒜,眼皮子也不抬:“一会儿你刷碗?” 连青酌动作一顿,反应过来后露出灿烂的笑容,用力点头:“好!” 说着,他眸间闪过一丝狡黠,故意省略掉“观”字,说:“以后家里的锅碗瓢盆都由我来刷,什么时候你不想做饭了,也可以当甩手掌柜,指挥我来做。” “才刚进门就想着篡位,小同志,你心不诚。”观昏晓唇角掠过浅淡的笑弧,不紧不慢朝他伸手,“番茄给我。” 连青酌将番茄搁到砧板上,食指在他掌心轻轻一敲:“嗯,给你。” 微弱的刺痒感自他指甲叩击的位置蔓延开来,向血肉骨骼里渗透、扎根,观昏晓本能地屈起指节挠了挠,却不得其法,也无从驱逐,就像他从来赶不走,也没有认真赶过这个小动作一套一套的妖。 观家祖训,谁掌勺,谁的家属就要包揽洗锅刷碗的活儿,这是观昏晓唯一认可的家族规矩。 从前父母在时如此,以后亦然。 吃过晚饭,观昏晓执意要到院子里支桌画画,连青酌怕他伤到眼睛,用妖力给他搓了两盏护眼的暖色灯,像两轮小小月亮般伏在桌角,尽职尽责地照亮桌面。 他坐在地上,伏桌练习上色,衣襟和手掌侧面都蹭了不少颜料。 这不是好习惯,观昏晓却没想过改,连青酌觉得一向细心的他少有这种粗枝大叶的时候,看着可爱,就也乐得随他高兴。 观昏晓画新年的夜空,画长长的星河光带,却不画烟花,而是用调得淡却鲜亮的红色勾勒一盏一盏孔明灯。 连青酌把手机调成录像模式,放到支架上,缓步走进画面,跪坐在他身旁,托腮看画。 良久,他竖起手指转了两圈,远处忽然吹来夜风,托起许多与画上相似的浮灯,吹向星河。 “你又滥用妖术。”观昏晓头也不抬地道。 “能哄你高兴,就不算滥用。”连青酌点了点画纸,笑眼盈盈,“你高兴吗?” 观昏晓轻笑:“高兴。” 说话间,两只麻雀突然飞离架子,落到他手边,叉着翅膀鼓着胸膛在他跟前踱步,神气十足。 “你们怎么……这是什么东西?”观昏晓眼尖,瞥见俩小东西爪子里夹的细细长长的翠色羽毛,伸手捻过。 那羽毛和染色的蚕线一般,在灯光下光华流转,色泽明亮。 他心念一动,冷不丁将羽毛搁到连青酌手上,然后就有幸欣赏到了情圣先生的变脸绝活——弹起、甩手、嫌弃地“啧”。 观昏晓心里蓦的响起林妹妹的声音:什么臭男人拿过的东西,我才不要! ……咳。 观昏晓沉沉笑出声,嗓音瑰丽,抓耳得很。 “鸟妖?” “……嗯。”连青酌把羽毛烧掉,若无其事地坐回去,“还是两只不太讲卫生的小鸟妖。” 观昏晓点点头,没有追问,而是伸出手指轻蹭两只小毛球的脑袋:“你们和妖怪打架,打赢了?” 小麻雀们大声喳喳,语气中满是打了胜仗的骄傲。 “厉害。明天给你们加餐。”观昏晓挨个抱起蹭了蹭毛,才放它们回去睡觉。 但一扭头,他就撞进了连青酌幽怨……不是,幽深的眼眸。 “怎么了?”观昏晓好笑,隐约猜出什么,明知故问。 连青酌静静看着他,扫去他面上沾的麻雀绒毛,忽然捧起他的脸,以闪电般的速度贴靠上去,用鼻尖蹭了蹭那处地方。 两片冰凉柔软的肌肤相互磨蹭,仿佛火星子掉进浇满煤油的柴堆,噼里啪啦烧了个火光冲天。 观昏晓的理智断线片刻,只记得他的面容飞速靠近放大的样子,再回过神来,他们已经拥抱着侧躺在桌上,他的下唇……被连青酌略显尖利的犬齿咬起一角。 意识回笼,唇上滚烫烧灼的刺痛一并涌来,记忆却仍然模糊。 观昏晓记不起这个局面是由谁造就,但却知道唇齿间洋溢的淡淡茶香……起码并不来自于自己。 连青酌弯弯的笑眼近在咫尺,观昏晓看了他几秒,垂下眼睫,视线落在被他咬住的唇瓣上。 “……你咬我?” 他的声音有些含糊,连青酌松开他柔软的下唇,满意地打量自己印上去的牙印。 “礼尚往来。”连青酌笑道,“是你先咬的我。” 观昏晓挑眉:“你确定?” 连青酌清了清嗓子,抚上他的脸,拇指柔柔摩挲过那个牙印:“姜太公钓鱼也有个期限,你还打算钓我多久?” “你问得再深情款款也是顾左右而言他。” 观昏晓握着他的手腕,起身后松开,顺势整理桌上乱成一团的物品,以及被泼了几滴颜料的新画。 “你才是在转移话题。”连青酌咂嘴,口中弥漫的可乐味道令他心情愉悦,于是拿起观昏晓的杯子,将里面那种以前敬谢不敏的饮品一饮而尽,“但看在今晚的‘饵’足够美味的份上,你可以再多钓一段时间。” 观昏晓瞥着他哼笑一声,没有反驳。 胸腔中心脏震动,急如擂鼓,让他的笑声比平时更低了几度。但同样紧张的连青酌没有察觉,只是和他一样努力扮演着心如止水,镇静从容,并且半个小时后不小心将带有这段内容的录像给局长发了过去。 安岳襄:“……” 怨妖:“……” 局长喝了口水顺气,看着满地的大屏幕碎片安慰自己:都是局里出钱,没事。 第43章 大猫猫 临卿和离开后,连青酌终于可以长时间用真身陪伴观昏晓。除去夜里睡觉时需要变回天窍,其他时候他都以人身行动,观昏晓也没有意见。 他是人类,连青酌是妖,君子协定本就只防君子防不了小人,所以他懒得搞这些没有意义的事。 过了初五小年,街上的店铺陆陆续续开门营业,逐渐热闹起来,观昏晓工作的快递点也是。 不知为何,最近有很多人来他这里寄工艺品,而且大多是些看不出用途,奇形怪状的东西,只有那新奇前卫的设计感能让它们跟“工艺”二字扯上关系。 来寄东西的人也怪,大多是年轻人,专挑连青酌不在的时候来,还爱问东问西,净往他家人身上拐。 一个两个观昏晓可能看不出来,数量一多,再加上扎堆赶趟地来,他便猜出端倪,用一幅随笔证实了他们的身份。 毫不意外,全都是妖怪。 下午,观昏晓目送今天第六个妖怪溜出玻璃门,经过连青酌身边时肢体僵硬,一副刚安的手脚还不熟练的样子,转了转手里的记号笔。 连青酌单手提走四十公斤重的箱子,还掂了掂,轻松得仿佛拈起一根羽毛:“又是妖怪制品,看这数量,估计是特物局哪个省级分局专门订购的。” 第52章 观昏晓用记号笔在上面写下“易碎”两个字,冲他点点头,等他把箱子放好出来,才接着之前的话题问:“这种‘管制物品’应该由特物局内部的物流渠道派送吧?让普通物流公司来寄,不会出事?” “没事,局长打过招呼了。”连青酌倚着桌沿,手臂撑在桌面上,扭身凑近,“特物局是他们的大客户,邮费自然得他们出。局长虽然不吝惜经费,却一向遵循好钢用在刀刃上的原则,不会浪费在这种地方。” 话音刚落,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屏幕上亮起的赫然是不吝惜经费的局长的名字。 观昏晓好奇地看过去,连青酌也没有刻意避开他,随手接起:“局长,有事吗?” “有事。”安岳襄的嗓音透出深深的疲惫,“观先生最近有没有完成度比较高的作品?送一幅过来压压那狗……怨妖的脾气。它已经弄碎局里两个超大显示屏了!” 连青酌挑眉,不冷不热地轻哼:“碎了就再买啊,又不是花你的钱,它被画镇着没跑就行。” “经费不是你在管,你真就一点也不心疼啊!”安岳襄痛心疾首,“实在不行你给幅素描……速写!速写也行!把画给其他分局的时候你不挺大方吗?怎么到了要紧时刻反倒小气起来了?” 那是两个概念。 连青酌推了推眼镜,拒绝之心如寒风骤雪般冷酷:“不给。局里不是有几幅那位留下的废画吗?拿那个去。” “那是古董!我……” 没等他说完,连青酌干脆利落地挂断电话,并把他拉进了黑名单。 在心里腹诽某只猪撞树上知道拐了的生物几句,连青酌收起手机,一回头就迎上观昏晓的视线。 漆黑的眸底跳跃着些微笑意,他双腿交叠,手搭在扶手上,坐姿拽得二五八万,离电影里的幕后大佬就差一根雪茄和一首乱世巨星的距离。 情圣连青酌第一次有脸皮被击穿的不自然,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局促,轻咳一声:“怨妖脑子不正常,不必在意它的喜好和感受。” 观昏晓摊手:“我可什么都没问。” “你的眼睛问了。”连青酌突然俯身,指尖虚点了点他的瞳孔,“我不乐意你的画落在它手上,何况它真正想要的,也不是你的作品。” 观昏晓本是在与他开玩笑,听了这话却不由得一怔。 说者无心,可这句话实际上将他与三百年前的那位先生划分得格外清晰,否定了之前他们心照不宣的转世论。 当然,连青酌否定的其实不是转世这件事本身,而是转世等于同一个人这条潜在含义。 观昏晓先前怀疑过他喜欢自己是不是因为前世纠葛,听到这话就知道自己多心了。 正如他对此世的连青酌动心,连青酌亦然。 想到这里,观昏晓心里某处突然松了一块,人也变得慵懒,收了大佬姿态,窝进椅子:“不然就给他一幅吧。” 闻言,连青酌头发差点竖起来,整个人就像领地被侵犯的凶兽,气场凌厉:“我不同……” “画两个qq人,我画你的,你画我的,怎么样?” 观昏晓兴冲冲地提议,正好比连青酌快一步说完,时机准得像是刻意算过。 连青酌眨眨眼,把“意”字咽回去,笑眯眯地变出纸笔:“好啊,你先来,我配合你的动作设计!” 半天后,安岳襄收到了紧急空运过来的画,由衷感叹道:“还得是观先生有招啊,要不下次直接给他打电话……” 话没说完,装画的盒子一打开,画一抖搂,上面两个相依相偎的三头身小可爱就让他陷入沉默。 “……得。就当是对它损坏局里财产的回报,给它送去吧。” 安岳襄把画放回盒子,溜溜哒哒地走向监牢深处。 特物局内的骚乱不用多说,连青酌却是被这幅画哄得喜笑颜开,在把原画送出去前换着角度拍了好几张照片,对着美了一个下午,直到观昏晓下班,他仍在美滋滋地欣赏那些照片。 “诶,走不走?” 观昏晓走出快递点,正要放下卷帘门,就见连青酌还坐在里面看着手机傻乐,没有起身的意思,只好无奈地敲敲门玻璃。 “嗯?”连青酌抬起头来,后知后觉地看了眼墙上的时钟,连忙出去,“抱歉,我看入迷了,没有注意时间。” 观昏晓上下打量他一番,哭笑不得:“一幅画而已,你至于这么高兴吗?之前你拿手机录我画画的视频,不是也和我拍过几张合照?那时怎么不见你这么高兴?” “二者不能相提并论。”连青酌摇了摇头,亮出手机屏保冲他挥了挥,“之前的合照是以朋友身份拍,而且只能私藏。这幅画却不一样。” 观昏晓锁好门,抛着钥匙问:“哪里不一样?我们现在依然只是朋友。” 连青酌眼睛微弯,捏着两根手指,稍微分开一条缝隙:“是朋友,但也比朋友多了一点点。” 观昏晓勾起唇角,不赞同,但也没有否认。 连青酌走近两步与他并肩,踏着昏黄的夕阳回家,身后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的声音也更加低缓温柔。 “但我高兴的不是这点——之前已经高兴过了。这幅画的珍贵之处在于,它是我们共同完成的第一幅作品,是我与你灵魂契合的证明……” 他顿了顿,不屑地轻笑:“专门给某个家伙看的证明。” 前面几句都还好,观昏晓毕竟被他的情话狂轰滥炸过,可以淡定接受。 但最后一句没头没尾,饶是观昏晓再聪明,脑筋也转了好几秒才明白过来,一时间哭笑不得,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你是……”他有些好笑,“在吃怨妖的醋?因为它与我前世的纠葛,还是它对今生的我的关注?” “当然是后者。”连青酌一撇嘴,似乎对这事儿格外腻味,“以前就算了,它是那位收养的妖,被宠着护着很正常。但你和它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你的画?凭它脸大?还是凭它过去三百年都毫无长进的脑子?” 连青酌越说越气,脚步落下时没收力,在柏油马路上踩出一个深深的脚印。 “……” 观昏晓:“……把周围踩平,留个看不出印子的浅坑。” 连青酌默默照做。 虽然不明白他哪里来的这么大火气,但观昏晓还是像哄天窍那般熟练地给他顺毛:“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除了用来解决它的那幅画,以后我不会再给它画画。” 连青酌倏然停下脚步,转身拉住他,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问:“那可以也不送别人,只送我吗?” 闻言,观昏晓认真思索,他便满心期待地等。 几秒钟后,观昏晓微微一笑:“这是家属的特权,你继续努力吧。” 说完,他迈开长腿,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连青酌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自发追赶上去,两道长长的影子错开一瞬,又紧密地贴靠在一起。 …… 初六,深夜有雨。 观昏晓搂着又圆滚了一圈的天窍不太安稳地睡去,半梦半醒间,他好像再次进入从前纠缠自己的那个噩梦,只是这次的梦不再有那些形体诡怖的怪物,只有一间被余晖笼罩的山野小院,远离草木葱茏,菜蔬蓬勃,静谧而又生机勃勃。 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走进屋子,窗下低矮宽阔的长桌后,伏着一道气度磊落的身影。 那人提笔作画的模样令梦中的观昏晓觉出几分熟悉,很快他便想起来,自己画画时也爱这样趴着,总弄得一身颜料墨迹。 他走到近前,越过那人肩膀看他的画,纸上风光却被云雾遮掩,只有右下角的年号和署名清晰可见。 观昏晓皱眉:“建宁十九年春,择梅居士于黄昏作……” 建宁十九年……建宁十九年? 观昏晓疑惑道:“建宁十九年,你不是已经死了么?” 话音未落,观昏晓猛地惊醒,耳膜上仍然回震着自己在梦里说的那句话,随之想起的则是连青酌之前给自己说过的封妖人与蠢妖怪的故事,故事中,后者死于建宁十六年冬,它看到前者墓碑也是同一年的事情。 那他为什么会做这个没头没尾的梦? 观昏晓想着想着,太阳穴青筋忽然突突跳动,抽抽地疼。 这时,被他拢在臂弯间的小毛团也睁开惺忪的眼睛,压下耳朵,抬头温柔地蹭蹭他的下巴,喵呜喵呜叫了两声。 观昏晓的心一瞬间定了下来,顺势收紧手臂,抱着它翻身至另一侧。 “冷……”观昏晓含糊道,声线低沉微哑,略略拉长的尾音磁性而瑰丽,“给我暖暖手。” 天窍眨巴眨巴眼:“喵……我可以变成大猫,你要吗?” 观昏晓看看它,考虑了不到一秒,就毅然决然地点头。 下一刻,房间里闪过一道紫光,一头身长两米,等比放大的黑猫便趴伏在床上,长毛柔软地铺开,取代了床单被褥,尾巴一扫一卷,缠上观昏晓的后腰。 第53章 观昏晓埋在巨兽温暖的毛毛里,惊喜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惬意地闭上眼睛睡去。 天窍小心翼翼地侧躺下来,用爪子与尾巴将他搂进软绵绵的肚皮,等他睡熟,才在他发间落下一吻。 “晚安。”大猫猫弯起双眼,“做个好梦。” 作者有话要说: 年号是我瞎编的,本文涉及到的“历史”事件都是架空。 第44章 梦 观昏晓的睡眠质量一向不错,但好到今天这个程度还是少见。 手机在床头跳跃震响,平时只需一声就能将床上的人唤醒,今天却吵了足足三十二秒,才得到一点回应。 观昏晓大半个身子埋在大黑猫厚实的肚皮毛中,眼都不睁,在它肚子上蹭了蹭脸,才用鼻音深重的声音含糊地说:“天窍……帮我关一下,我再睡会儿……” 他话音未落,同样闭着眼的天窍便一甩尾巴,精准扫过手机屏幕,关掉闹钟,并设置了三十分钟后再响一次。 观昏晓习惯早起,所以闹钟也定得早,迟半个小时起床不会误事,最多就是没空做早餐。 一人一猫相互依偎着赖了会儿床,直至第二次闹铃声响起,才不约而同地睁开眼睛。 观昏晓坐起身,依依不舍地抚摸天窍背上的厚毛,丝缎般光滑柔暖的触感让他爱不释手,忍不住又趴上去磨蹭了一会儿。 天窍打个哈欠,嘴巴张得能把他一口吞下,露出一口尖尖的牙齿:“这么喜欢,以后我每晚都变成这个形态让你抱着睡。” 观昏晓搂着它轻笑,下巴垫在它微微弓起的脊骨上:“有你在,以后我绝不可能失眠。不仅不失眠,早上我怕是都不想起床了……嗯,夏天除外。” 他目测了一下天窍的毛发厚度,遗憾地想,手感虽好,但夏天若是抱着它睡,自己一晚上就能捂出三层痱子。 天窍拍拍尾巴,翻个身,抬爪扒拉扒拉,将他拢进爪子底下,居高临下地压着他。 硕大的猫猫头低凑下来,鼻尖碰了碰他的脸,一双圆眼仿佛瑰紫色的湖泊,澄澈见底,清晰映出他的身影。 这么大的兽形,足以激发巨物恐惧症,但观昏晓只是屏住呼吸,就因为它是猫猫散去了心底的畏惧,并在它“亲”下来时做好了聆听全新情话的准备。 但这回他猜错了,天窍没有说情话,而是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不用担心,我能调节毛发温度,夏天你也可以抱着我睡,保证比空调凉爽,还节能环保。” 嗯,这句解释比情话重要! 观昏晓抱住它的脑袋,幸福地把脸埋进它颈下柔软的毛毛。 赖床磨蹭的后果就是迟到危机,观昏晓几乎是踩着点飞奔进快递点,以平生最快手速和最强运气,才险之又险地在到点之前打卡完毕。 不过是登录个账号的简单动作,却让他在大冷天吓出一身白毛汗。 连青酌站在他身后掐着指诀,想着如果他赶不上,就把快递点的电断了,给他创造合理的申诉理由,见状,也微微松了口气。 人类的工作就是麻烦,他得多挣钱,尽快实现财富自由,再把人好好养起来。 并不知道某人危险想法的观昏晓擦擦汗,走向后方仓库,与等了有一会儿的邮车司机做邮件交接。 连青酌没跟过去,而是转出门外,到隔壁私房菜馆买了两份早餐。 服务员小姑娘是观陛下每日例行视察的人员之一,连青酌这段时间陪着他上下班,与这条街上的他的熟人也混熟了,一进门小姑娘就同他挥手打招呼。 “连先生,买早餐吗?”她笑眯眯地举起菜单,“今日特价早点是红薯粥和两只黑松露虾饺的套餐,36元一份。” 要是观昏晓在这儿,立时就会反问他:“36元一份?你这红薯粥是金子做的,还是虾饺是金子做的?” 但连青酌不差钱,对花钱也还没有建立起基本的概念,所以想都不想就掏钱买了两份。 “谢谢连先生!今日开张大吉!”小姑娘用力鼓掌,而后以手挡嘴,小声提醒道:“记得别跟观哥说价钱,他会心疼。” 连青酌温柔一笑:“多谢,我记下了。” 带着早点回到隔壁,观昏晓的交接工作也完成了,正靠在桌边登记新进邮件数量。 他脱下限制行动的大衣,只穿了件单薄宽松的工装衬衣,袖子解开挽到手肘,露出一截小臂,肌骨丰盈,如玉如竹,泛着细腻柔润的微光。 “去哪儿了……嗯?虾饺?” 观昏晓循着香味回头,视线扫过连青酌提着的纸袋,眯了眯眼:“你在旁边的私房菜馆买的?” “嗯,是今天的特价早点,不贵。”连青酌先一步堵住他的问题,笑眯眯递出一个纸袋,“买都买了,先趁热吃吧。” 观昏晓接过去,好笑地道:“此地无银三百两。你花你的钱,我又不会拦着。” “那你最好还是拦着。”连青酌勾住他的食指,用修剪圆润的指甲挠挠他的指腹,“因为它们以后都是你的。” 观昏晓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习惯性地捏捏耳垂:“说起来,你接了这么长时间的稿子,攒了多少钱了?” 连青酌歪头:“你想知道,我可以把银行卡给你。” 观昏晓立刻摆手:“大可不必!你好好收着吧!” 连青酌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今日无事,也没有妖怪来寄东西。 观昏晓练了一天淡彩水墨,莫名觉得手感不错。他看了眼旁边赶稿的连青酌,搁下勾线笔,换了狼毫,转用传统水墨技法,尝试画出昨晚那个梦境。 狭小整洁的竹屋,窗下铺着画纸的宽阔几案,伏案作画的背影…… “滴……答。” 一滴墨从笔尖落下,观昏晓猛然抬头,眼前是一架小型水车。水流从青砖砌边的方形池子淌入上下起伏的竹筒,再从中滑落,流进菜圃,洇湿松散的土壤。 他若有所感,猛地回身看去,一道蓝衫磊落的身影从自己面前走过,拧上水车的榫卯开关,令其停下运转。 观昏晓看不清那人的脸,他也像是不知道身边站了个人,仰头望着天边的云霞,捻住袖口轻轻摩挲。 “出去这么久,心都野了,几时才肯回来?”他喃喃道,“罢了,去看看它吧,总归是最后一次了。” 闻言,观昏晓一愣。 “去看看他吧。”不等他反应过来,那人缓缓转过身,长眉深瞳,英雅俊丽,赫然是他每日在镜中见到的面容,“是该送它离开了。” 放在桌边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连青酌笔锋一错,不紧不慢地补救好错笔,又看了看趴在工位上睡着了的观昏晓,拿起手机出门接电话。 “局长,怎么了?”站在台阶下,阳光照得连青酌眉心酸痛,他捏捏眉骨,“那家伙又闹起来了?” 出乎意料的,安岳襄收起了平时略显跳脱的态度,语气有些冷沉:“它没有闹,只是快撑不住了。怨妖会失控,这事儿你知道吧?” 连青酌手一顿,眼神微冷:“知道。其实它能保持神智清醒到如今,已经令我十分惊讶了,若非有昏晓吊着它,它恐怕早就重新堕入疯狂,我们不可以这般清闲。” 安岳襄“嗯”了一声:“之前我以为它还能坚持一段时间,至少能坚持到那位的画作失效,是我想岔了。它的状况其实一直在急剧恶化,只不过正如你所说,有观先生吊着,它才勉强撑持至今。你……尽快吧,最迟元宵节之前,必须让观先生来一趟。” 连青酌沉默良久,安岳襄也并未催促。 “……知道了。”为大局,也为心里那一丝怜悯,连青酌最终还是点了头,“如果它恶化速度太快,就把那位……当年其实没有死在它仇人手下的事告诉它,或许它会好受一点。” “可拉倒吧,我怕它听了更疯。”打火机按动的声音传出话筒,安岳襄吸了口烟,“而且,你真的以为它不知道吗?之前封印它的那些画上可都有落款,都在建宁十六年之后。它只是不愿意接受,自己居然再一次因为粗心和愚蠢错过了回到那位先生身边的机会的事。” 听到这话,连青酌没来由地啼笑皆非。 人类喜欢用多智近妖来形容聪明人,殊不知妖怪才是多出蠢蛋。而这位怨妖,即使放在蠢蛋堆里,也是鹤立鸡群的那个。 他突然感觉自己的斤斤计较有些可笑,因为他想明白了,哪怕再给怨妖一个从头开始的机会,以它的性格和头脑,依旧能搞砸一切。 被宠坏的孩子,还没来得及长大就失去了庇护自己的羽翼,也从此错失了长大的时机。 “上元节前,我会带昏晓去见它,具体时间取决于昏晓的想法和休假安排,你等我通知。” “行,你们尽快吧。” 挂断电话,连青酌转身走回快递点,却见观昏晓不知几时醒了过来,正在纸上画着什么,神色格外认真。 第54章 他上前探看,视线还没落下,观昏晓就横臂挡住了画面。 “诶,先别看,等我画完再说。” 连青酌一脸惊奇:“你在对我卖关子?” “不是,我只是不确定会画出什么,为免翻车,提前给自己留点面子。”观昏晓把画纸翻过去,防他防得严实,“你元宵前不是要带我去见怨妖吗?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我要带过去的画了。” “……你都听到了?”连青酌睫毛一垂,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咕哝道:“居然先让它看不让我看……” 似乎有酸溜溜的气息在四周散溢开来,观昏晓支颌看他,听着他恰好可以让自己听到的小声哔哔,忍俊不禁。 “画完了会给你看的。”观昏晓拿笔头敲连青酌一下,“更何况,这画并不是送给它的礼物,而是……” 他声音一滞,不禁回想起梦中那名洒拓俊美的男子。 ——是该送它离开了。 观昏晓几不可闻地叹息:“而是送它离开的……工具。”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提前更新[比心] 第45章 画 我喜欢的人心有六窍: 上元节前我要与心上人去做一件大事,故这几天不接新稿,清稿计划也暂停,节后恢复。 为了积攒人品,节日当天我会放出一套上元主题的贺图,共计九张,已提前绘制完成,敬请期待。 傍晚六点,观昏晓在厨房煮面时收到了绘江河的推送,每天定时打卡情话、汇报清稿进度的六窍太太,难得更新了除此以外的动态,内容略长,却不出意料。 他笑了一下,将手擀面捞起过凉水,再分进两个碗中,往上层层码浇头。 碗是年前新买的日用款,连青酌出钱,一套六个,最大的一个属于饭桶表哥,最精致且花纹配套的中号碗则分属他们两人,由此可以看出出资人的私心。 钵状的白瓷碗做了特殊工艺,会随温度变色,温度越高,色泽越偏青,细密如冰裂的暗纹也会随之浮现,既有观赏性,也能让使用者避免被过烫的食物烫到。 鉴于连青酌如此用心,观昏晓也就默认了它们替换掉自己常用的碗,但真正开始使用,也是小年之后的事了。 回忆告一段落,浇头也已整齐码好。黄白相间的蛋包铺在面上,左边码一把水煮小青菜,右边码一排鸡丝和牛肉丝,中间浇着油泼辣子和蒜油,汤汁稍微盖过蛋白,整肃漂亮又香气扑人。 大妖鼻子灵,面刚做好,连青酌便闻着味儿来了,熟门熟路地拿过托盘将其盛上,不忘询问:“今天在哪儿吃?屋里还是屋外?” “屋里吧。”观昏晓从冰箱里取出自制的酱菜装了小半碗,随口道:“天气预报说今晚也有雨,太阳下山后院子里就湿冷湿冷的,我这小身板可待不住。” 闻言,连青酌脚步一顿,回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 你?小身板? 大妖先生想了想之前好几次“无意间”看到的他的身材,着重回忆那放网上去能让一堆人流口水的肌肉线条,矜持地轻咳一声。 “对对,你是人类,体质是孱弱些,以后无论四季都要注意保暖,不能落下任何毛病。” 这话观昏晓听着怪怪的:“你是不是话里有话?” 连青酌笑而不答,端着托盘离开了厨房。 就两个人吃饭,观昏晓懒得支桌,干脆坐在茶几前吃,反正地上铺了地毯,暖和又干净。 但刚动筷,观昏晓就接到了表哥的视频通话请求,没意识到身边多了个人的他立刻点击接通,登时给了毫无防备的表哥一记重击。 捧着盒饭的临卿和望向屏幕,正想例行询问一句“吃了吗”,就被狭小竖屏里两道并肩的身影震住,筷子从掌心滑落。 看到他瞠目结舌的表情,观昏晓突然有些不自在,就像中学写的某某空间语录被损友翻出来,被迫当着众人的面大声朗读并发表感言一般,差点本能地挂断通讯。 但在那之前,表哥充满穿透力的嗓音就先一步破屏而出:“你俩背着我偷偷同居了?!” 观昏晓:“……” 其实没有背着你,我们一直在同居。 连青酌咽下鸡蛋,倾身凑近镜头,冲表哥笑得春暖花开:“临先生晚上好。” “晚……晚上好。”表哥恍惚点头,梦游似的捡起筷子,“那什么……连先生你真住进来了?睡的哪儿啊?我弟床上?” “嗯……” 连青酌一眯眼,唇角扬起的弧度加深,似乎想说什么。 观昏晓见状,怕他真把实情抖搂出去,大过年的再给表哥吓出病来,赶紧将他推回原位,转移话题:“表哥,你现在在哪儿?晚饭怎么是这么清汤寡水的盒饭?” 临卿和眨眨眼,低头看向一次性塑料餐盒里的水煮大白菜拌米饭,忽然觉得比起自己的现状,表弟的感情发展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 他叹了口气:“我在安清省渠江镇……就是一个特别偏远,大部分地图都不显示的小镇子旁边的山上,确认剧本的拍摄地。按我的意思,其实祁县就挺好的,但导演非说祁县没有他想要的感觉,我们这不七拐八绕地就绕到这么个科技文明边界来了吗?” “这就开始组建剧组了?”观昏晓边嗦面边问,“投资拉到了吗?预计什么时候选角,什么时候开机?” “投资早就拉到了,男女主角也早有人选,都等着我的剧本呢。”临卿和对自己写本的龟速毫不脸红,看着观昏晓碗里的肉丝咽了咽口水,“至于开机,等杂七杂八的事弄完,怎么也得五六月份了,服装设计、人员统筹,都是事儿。” 观昏晓点点头,倒也不意外。 一部影视剧从立项到杀青,各个环节都很庞杂繁复,尤其是前期准备工作,能把人忙死。 他刚想再问点别的,蓦的想到什么,问到:“表哥,你刚刚说你在哪儿?” “就……渠江镇边上的山里啊。”临卿和挠挠头,“怎么了?” 观昏晓看向连青酌,见他点点头,接着询问:“你们要在那里待多久?” 临卿和扒了口饭,含糊地说:“看导演的意思,得待小半个月吧。他一眼就看上这个地方,说很适合布男主家的景,这会儿正在跟相关部门扯皮,要拍摄许可证。” 观昏晓面不改色:“这样啊……刚好我过两天也要去那里出差,约个时间,我顺路看看你。” 临卿和一愣:“你?物流公司前台营业员?出差?来渠江镇?” 连青酌在旁边闷笑,被观昏晓斜了一眼后转为咳嗽,假装是被降低辣度版的油泼辣子呛到。 “哪条法律规定营业员不能出差?不管规没规定,我就出。”隔着上千公里距离,观昏晓淡定地跟自家表哥耍无赖,“给我个定位,到时我过去看你,就这么决定了。” “我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劲呢……”临卿和嘟囔一句,还是老老实实发送了定位。 两人又闲聊片刻,定好见面地点,才结束通话。 “有够巧的。”连青酌看着观昏晓放下手机,笑道:“你表哥取景恰好取到特物局总部的地盘上去了。” 观昏晓的表情一言难尽:“嗯,那一带就一座山,底下恰好关着怨妖,他们居然想在上面拍戏——所谓的有关部门估计就是特物局,接到导演电话的人没立刻飞奔过去扇他,属实是好教养了。” 连青酌笑得停不下来。 吃完面,连青酌在厨房里刷锅洗碗,观昏晓在廊下支桌画画。 他为怨妖准备的画作已经完成大半,画面主体完整,主题清晰,只差一些色彩浓淡的处理。 传统水墨讲究墨即是色,有墨分五彩的说法,以墨色的浓淡层次来表现缤纷色彩,沈括的《图画歌》云“淡墨清岚为一体”,讲的就是这种境界。 观昏晓一手托腮,一手拿笔,扫开纸上的墨迹:“初十到十五都有人给我替班,我可以请假。你看我们哪天去比较好?” “让我选择,自然是最后一天。”连青酌的声音穿过水声,因用上了妖力,所以格外清晰,“那位先生也是在上元节去世,或许对它而言,能在这一日消亡便是最好的归宿。” 观昏晓笔锋不停,心中却升起了然。 “所以他并不是在建宁十六年的冬天去世的,对吗?” “嗯,他死于建宁二十年的上元节,那天也是他二十五岁生辰。”连青酌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亲眼看着他走的。” 观昏晓握着笔杆的手紧了紧:“你与他是什么关系?朋友?收养与被收养者?” “都不是。我们只有一面之缘,就是在他死的那日。”连青酌顿了顿,语气中泛起笑意:“你若是好奇,便自己想起来吧,在梦里——你梦过怨妖那么多次,总得匀我一次吧?” 观昏晓无奈一笑:“真计较,它入的可是我的噩梦。” “嗯,那你做一次关于我的好梦,就能把与它相关的所有噩梦一笔勾销。这买卖够划算吗?” 第55章 “商业鬼才,刷你的碗去!” 夜色渐深,妖力攒成的月亮灯静静漂浮在桌旁,以一种足够明亮却不伤眼的亮度静静陪伴观昏晓,一如它们的主人那般。 观昏晓抹开最后一点墨迹,抬头望天,天际一弯月牙悬在云层边沿,洒下与他画中相同的月色。 山野孤灯,月下竹舍,咔哒咔哒旋转的水车,菜圃里悄悄冒头的芽叶。 竹窗洞开,窗下长几旁伏着一道人影,没有作画,而是枕臂睡去,似乎在做什么美梦。 完成一半的画作里有小桥流水,炊烟人家,还有一只憨态可掬的小兽。小兽摇头摆尾地跑向山林深处,毛发上遍洒的夕阳染了画外的人影满袖,清风拂来,袖摆鼓荡出呼呼声响。 观昏晓给人影的衣服,天边的圆月,菜圃和水车精心调制了色彩层次,渲染得极为细腻,圆融一体,浑然不觉笔触,就像它们是从勾线的墨迹里延展出来,天生就该如此一般。 完成这幅画之后,观昏晓回头去看,却想不起自己是怎么把它画出来了,作画时的他如有神助,勾抹挑染皆是神来之笔,不能重现,也无法复刻。 或许画画的人确实不是他,而是梦里那道身影。 他们有着相同灵魂,却到底不是同一个人。 “我可以看了吗?” 连青酌的声音冷不防打断观昏晓的思绪,他想了想,点点头:“嗯,看吧。” 话音未落,他就看到连青酌的身影从十几米外腾掠而来,藏都不藏心里那份迫不及待。 看到画的内容后,他却怔了怔,脱口而出:“家?” “不准确。”观昏晓唇角微弯,对他一眼看出自己作品主题的事颇为高兴,“是故园。” 故去的家园,再也见不到的亲人。 画中人能沉溺美梦,观画者却因一次行差踏错而面目全非,看到故人身影时,它还能清醒地流一滴眼泪吗? 想到这里,观昏晓竟有些不忍。 连青酌动了动嘴唇,好像也觉得这幅画对某只怨妖而言十分残忍,但他没有制止,而是选择火上浇油。 他提笔蘸墨,在观昏晓的画旁题下两行诗: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作者有话要说: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出自宋代晏几道的《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 第46章 上元前夕 初七夜里,观昏晓的画顺利送至特物局总部,并引发了巨大的轰动。 但这些事画家本人一概不知,甚至还在担心自己这半路出家的水平到底能不能完成托付。 直至一天后收到局长的消息,说画作斐然,他才松了口气。 当然,画有用归有用,观昏晓人还是得亲自去一趟,跟怨妖见最后一面的。那是怨妖引颈就戮的条件,也是安岳襄的承诺。 从祁县到渠江镇外的山上,需要坐七个小时的飞机、两个小时的动车,以及半个小时的摩的。 观昏晓略略做了点行程功课,扭头就问连青酌:“大妖,你能带我飞过去吗?” 连青酌正在给之前送他的生日礼物——那条手链返工,听到这话时,正在把新的妖力结晶系上去。 他轻轻一笑,说:“当然可以,最多半分钟就到,省时省钱省力。” 闻言,观昏晓果断关掉浏览器。 连青酌向他伸出手,他把右手递过去,看着半分钟横行千里的大妖托起自己的手腕,将手链小心翼翼戴到腕上。 这回,他的妖力结晶不再是游离在外的吊坠,而是嵌入晶石间的点缀。灯光在结晶的不规则切面上流转,折射出灿灿光芒,仿佛有紫焰流动,瑰丽非常。 观昏晓转动手链,看着与连青酌眼睛同色的晶石,眼神温柔:“有你在,我还需要它们保护吗?” 连青酌被这突如其来的直球砸得一懵,从来都是情话输出方的他乍然被反向输出,整个人愣在原地。 观昏晓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却也并不窘迫,慢条斯理地再接上半句:“当然,你要是离开就当我没说……” “不会!”连青酌一把握住他的手,有些急切地将他拽入怀中,紧紧抱住。 额头砸在他肩上,这一次换观昏晓愣住了,可也没愣多久,就从他急促起伏的胸膛中察觉他的无措与坚定。 坚定观昏晓能理解,无措又是因为什么? 不等他发问,连青酌忽然偏头埋进他的肩窝,双臂穿过他腰间紧紧箍在他的背上,指节陷入他蝴蝶骨下的凹陷,像是搂着什么失而复得的宝物,直到将自己完全裹入他的气息,紧促的呼吸才渐渐趋于平缓。 不知是谁放起了烟花,在窗外一朵一朵地绽开,声响清亮。 连青酌呢喃道:“这一世……我会陪你长命百岁。” 观昏晓怔怔地听着,心底那潭少有人触及的冰冷湖泊忽然被抽干,又有温暖清澈的溪流潺潺流淌进来,将它重新填满,焕发出别样生气。 他不知道该想些什么,脑子里也确实什么都没想,只是回抱了连青酌一下。 妖族近乎无尽的寿命离他太远,长命百岁也离他太远。 他只要当下。 观昏晓请了十四十五两天假,十四晚上到的渠江镇,在野外山上,一片视野开阔的空地上看见了小镇里的万家灯火,与从灯火间分离,缓缓升上半空的孔明灯。 渠江镇是比祁县更偏南方,更传统的地方,孔明灯都是用红纸糊的,竹篾中心点着黄色的蜡烛,站在房顶往上一托,灯笼便轻飘飘地飞上半空。 这些孔明灯飞不了多久,也飞不了多远,蜡烛一灭就会落地,多是落在郊外。因为有着火风险,近些年政府已经开始限制燃放了,只是元宵毕竟是重要节日,上头才在做足防控措施后,短暂地开放了一天。 渠江镇外的山连绵宽阔,仿佛凝固在翠屏间的川流,占地广袤,却很少有人提及它被记录在地图上的名字,当地人和外地人都更喜欢称它为江流山。 江流,是封妖师给怨妖取的名字。 驱风逐月的妖力散开时如同萤火,连青酌悄悄瞄了眼观昏晓的侧脸,见他没有拒绝,便心安理得地继续搂他的腰,陪他欣赏漫天灯河。 观昏晓只当感觉不到腰间那只摸摸蹭蹭的猫爪,问他:“特物局总部的入口在哪里?” 连青酌道:“就在山顶上。”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意料,观昏晓当即把他爪子扒拉下去,一本正经地理理衣服,人模人样道:“那咱们赶紧进去吧,办完事我还要去看表哥,那可怜孩子昨晚跟我哭了半小时,求我给他带几包火鸡面去,我不想让他等太久。” “……” 连青酌捏了捏拳,仔细回味了下手感,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连本带利搂回来,才不太情愿地点头,并瞪了暗处某物一眼。 地下三百米处,挤在监控室其中一个屏幕前的几人呼啦一下跳开,推推搡搡地往外跑,边跑边整理仪容,免得在即将到来的二位大佬面前失礼。 安岳襄最为淡定,一抚鬓角乱发,冲三只小废物点心说:“慌什么?有观先生在,难道还怕你们老大收拾你们?” 林摹丑翻了个白眼:“您老可别说了!这几天老大不知道抽什么疯,天天陪我们做实战训练,还把我们的体能训练涨了两倍,我过年都没来得及养膘,就快瘦成鸡崽了,等会儿您可别乱提我们,我可不想再提升训练量!” “出息。”安岳襄撇嘴,“我年轻时训练强度比你们大多了,你们老大陪你们做实战训练是偶发事件,跟我交手却和吃饭喝水一样普遍且正常,我说什么了吗?” “您老被妖血淬炼过身体,一身的钢筋铁骨,能不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比了吗?”凌洛露出一抹没有温度的微笑,“有本事把您私藏的妖血拿出来分我们一点,将我们的身体强化到有您一半的强度就够了,保证什么样的训练强度我们都接受。” 司巍藿竖起大拇指:“是这个理儿!局长您觉得呢?” “咳。”安局长狼狈地加快脚步,并转移话题:“赶紧的吧!他们马上就到门口了!” 三人齐齐“嘁”了一声。 从山顶入口进入山体,观昏晓走完三百米长的楼梯,为周身逐渐开阔清晰的建筑而震撼。 特物局的主体完全沉没在地下,挖空了大半座山不是夸张用语,而是写实记录。 半现代半复古的巨大建筑嵌入石壁,严丝合缝,浑然天成,没有丝毫雕琢痕迹,仿佛不是人为建造,而是直接从山里生长出来的一般。 楼梯尽头是一扇高高的拱门,门后四人一字排开,三个是观昏晓的老熟人,还有一位面容陌生,但身份不言而喻的年轻……老者? 观昏晓的视线扫过安岳襄的白发、蓝瞳与花白的长眉,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怎样称呼他。 看出他眼底小小的局促,安岳襄笑着迎上前,主动介绍:“观先生你好,我是安岳襄,特物局现任局长。别看我长得年轻,其实我已经七老八十了,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容貌才没有变化。但你不用把我当成老头,我的心态还是挺年轻的。” 第56章 说到年龄的时候,安岳襄不着痕迹地瞥了连青酌一眼,笑容扩大。 观昏晓毫无滞碍地理解了他的意思,笑眯眯地按下连青酌扬起的手,点头道:“您好,安老先生,久闻大名,您果然和我想的一样精神矍铄。” 安岳襄被空气呛了一下,身旁三个小废物点心分别朝不同方向别开头,忍住笑意。 连青酌弯弯眼睛,故作严肃道:“别废话了,赶紧带我们去关押怨妖的地方,为免夜长梦多,早办早完事。” 安岳襄拍了拍心口,长舒一口气:“事儿当然得办,不过只能观先生独自过去,你得和我们一起候在外边。” 连青酌霎时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听我解释。”安岳襄示意他稍安勿躁,“观先生的画寄过来后,我就将它挂在了关着怨妖的监狱里,此时,怨妖的力量被消磨了至少九成,之所以还能支撑,是因为……” 话说到这儿,他看向观昏晓,观昏晓也心照不宣地点头,没有犹豫。 “我自己去吧,它需要和那位做一个正式的告别。别担心,我们……可能说不了太多的话。”他拍拍连青酌的肩膀,隐约心有所感,又拿出手机看看时间,“现在是十一点三十五分,马上就要到上元节了。” 观昏晓没有发现自己对节日的称呼发生了改变,连青酌却敏锐察觉,看着他平静的侧脸怔了怔。 安岳襄道:“凌洛,阿司,小林,你们带观先生过去,我和你们老大……现在没办法靠近那个地方。” “好的。”三人点头,“观先生,跟我们走吧。” 观昏晓抬脚要走,背后却突然伸来一只手,松松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回过头去,就见连青酌换回本相,眼底紫焰流淌,周身涌动的妖力不约而同避开了他们接触的手,抖出畏怖的波动。 “你要记得你的名字。”连青酌没头没脑地道。 观昏晓却明白他的意思,勾起薄唇,眉眼间略显邪气的笑意冲淡了他的不安:“放心,我知道我是观昏晓。” 连青酌的神色柔和下来,松开他的手,目送他的身影远去。 等到再也看不见,他才卸去笑容。 安岳襄双手抱肩,望着观昏晓离开的方向“啧”道:“不像,除了脸,他们哪里都不像。” “嗯。”连青酌淡淡道:“初遇时,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也从第一眼就明白,他不是他。” 安岳襄轻笑:“知道你还紧张什么?毕竟……你也不是怨妖啊。” …… 观昏晓进去了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后,监狱方向忽然荡开一圈磅礴的气浪,浪潮中似有高亢凄厉的吟唱冲天而起,将特物局乃至整座山都震得轻轻摇晃。 气浪出现的瞬间,连青酌和安岳襄面色剧变。 后者惊惧地后退,但仍然被气浪扫过胸口,不禁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丝。前者却疯了似的往前冲,即使妖身本相正在皲裂流血。 安岳襄眼疾手快地将他拽住,边往后拖边大吼:“你疯了吗?!他可是封妖人的转世!这恐怖的力量潮涌一定是从他的画里释放出来的,对人类无害,却是妖族克星!你要去也得等劲力散尽再说!” “放手!” 连青酌心急如焚,看都没看他一眼,紫焰一荡就震开了他的手,作势要继续向前奔去。 然而下一秒,让他着急忧虑的那道身影便从前方的转角处走出,细碎的黑发、衣摆无风自动,身旁空气像是被高温持续灼烧,泛起扭曲的波纹。 司巍藿和林摹丑一左一右搀扶着他,他的表情略显恍惚,却在看见连青酌时下意识笑了笑。 “别担心,我没事。只是送走它之后,我体内好像有一股……被禁锢已久的力量在乱蹿,很快就好了。” 观昏晓说着,忽然毫无征兆地闭眼,朝司巍藿的方向倒了下去。 司巍藿连忙张开手臂,做好接住他的准备,谁知眼前寒风一掠,连青酌就从他面前把人抢了过去。 那种奇特的波纹仍旧萦绕于观昏晓身周,于人类无害,碰到连青酌时却化为锋锐利刃,短短几秒就将他伤得鲜血淋漓。 大妖强横的恢复能力也是这股力量攻击他的一部分,愈合得越快,下一道伤口就会越深,本相被反复割裂的剧痛丝毫不亚于凌迟之刑,看得周围几人大惊失色。 连青酌却浑然不觉,任由鲜血飞溅,倾洒在观昏晓身上,浇过他苍白的皮肤。 “老……” 林摹丑看得不忍,出声想要提醒,凌洛却冷不丁拽了他一把。 同一时间,他们看到观昏晓身上暴动的力量平息下去,速度快且干脆,和力量主人干净利落的行事风格分外契合,就像他感应到连青酌正为自己所伤,所以不管正在经历什么,都选择先腾出手将那股力量压制了下去。 察觉此事,连青酌终于放松下来,跌坐在地,收紧抱着观昏晓的手臂,垂头把脸贴在他额前:“还好……他没事。” 安岳襄无奈。 人家本来就没事,有事的是你好吗? 恋爱脑果然还是该入医保。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完结[加油] 但是有番外(顶盾)! 第47章 结局 观昏晓在做梦。做一个很长的梦。 他梦见狭窄的庵堂,暖黄的烛光,和回荡在夜色中的木鱼声。那一声一声的叩击轻响为他敲开了一扇大门,门内是另一个人的一生。 那人出生于乱世末尾,送走了父母,送走了兄弟姊妹,送走了数不清的同道人。小小的孩童行过荒野,踏着白骨晒月光,又在转身之际邂逅了一场又一场的大雨。 他在雨中长大成人。 那人是幸运的,只经历了六年战祸,六年妖灾,六年颠沛流离,便迎来一个还算光明的新时代。 正因如此,他也拥有了前人所不敢想象的自由,与选择的权利,于是走出那场下了半生的风雨,自两族争斗中脱身,寄情山水。 但他也从未忘记过自己诞生的意义,所以每日都在作画,为当下的人们,更为未来的同族。 他所在的家族衰败不可逆转,于他而言是坏事,于整个人族来说却是好事,这表明往后不会再出现人妖并存相杀的局面,先辈们所寄望的太平安稳,终有降临之日。 他为此而高兴,为此而担忧。 妖族是杀不干净的,无论它们落魄到何种境地,只要人族在一日,它们就会一直繁衍,生生不息,反之亦然。 彼时倘若妖族再行作乱,他所代表的人族分支却不复存在,百姓又该拿什么抵御它们? 于是他不停地作画,不停地作画,想给未来的族人多留下一些自保的东西。 除画画之外的事,对那人而言其实不大重要,包括那只他偶发善心捡回来的小妖。 小妖怪模怪样,性子单纯,被自己宠了几年便无法无天,许多陋习改不过来。因为这样,有些事其实他早已预见,只是懒得多费力气改变,也不想再浪费时间。 所以在确认身份暴露后,他离开了居住数年的居所,还在那里立了块碑,想迷惑那些前来寻他的人,让他们以为他死了,放弃继续追寻。 可他没想到这随手而为的计策,居然会促使一头怨妖诞生,在得知曾经怜爱宠溺的小妖堕落成那副可怖面貌,铸成大错之后,一向不看来时路,也绝不后悔的他竟感到了深深的痛心与惋惜。 那些早被预见的事其实是可以,也有机会改变的,只是他心性惫懒,又被那六年乱世养得凉薄,所以吝于再多付出一点耐性。 一心着眼于未来的他,因一时疏漏而酿成今日之祸,那么多人因为他收养的妖怪而死,他又如何安心活着? 因而之后四年时间,他一直备受煎熬,哪怕将怨妖封印以后,也不曾感到丝毫解脱。 那人常常在想,从前的路只要自己再往其他方向偏移一点,对小妖多点耐心,或是干脆不收养它,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封妖世家一族,为人族流尽鲜血,必然会在隐秘的青史中流芳百世,为何偏偏要在他这里染上污点? 天道有缺,所以也不许他们圆满,是吗? 那人的自我诘问一直持续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天,在他……画下那幅画之后。 上元盛会,帝都繁华,那人居于闹市,却不参与这份热闹,只是坐在窗前看着人们提灯来来往往,在纸上信笔涂抹,也不去看自己都画出了什么。 人对自己的大限是有预感的,而他越临近死亡,便越从容,去世的前一刻还在给最后一幅画上色。 画中有一苍劲老树,有一浮云,树下盘卧着一只白团团的生灵,因他手上虚浮,笔锋偏差,所以画得似猫似狸,怎么看都像他从前捡的那只。 他突然觉得这幅画不该是这样的,画里的生灵也不应沾染那痛苦的命运,所以他添了几笔,将白团染成黑团,眼睛点成紫色,又为它眼尾扫了两绺浅淡的灰白。 第57章 扔下笔,那人躺倒在地,砚台打翻泼了他满袖,他却低低笑出了声。 “千百年后的世界会是怎样的光景?我的画还能不能派上用场?” “真想借一双眼睛去未来看看啊……” 遗憾的尾音渐渐落下,归于沉寂。灯花爆开一声轻响,烛泪淌落,似是在送他魂归幽冥。 夜风徐徐吹过窗下的几案,那幅画便飘飘而落,盖在那人身上。 画中的精灵转了转眼睛,迈步而出,在地上的人身旁踱步两圈,呜咽着蜷卧下来。 夜风再吹,屋里的灯就灭了。 观昏晓也从一个梦跳进了另一个梦——他与怨妖的最后一面。 观昏晓进入监狱时,才发觉自己新做的那幅画已经脱离画的范畴,几乎完全化作投影,笼罩在怨妖四周,如同钢铁浇铸成的囚笼。 怨妖的身躯缩得很小,与专门定制的庞大“浴盆”格格不入,唯有满身黑雾和长满狰狞鳞片的尾巴能看出它曾经的狞恶模样。 观昏晓的视线扫过去时,已经十分虚弱的它突然仓皇地躲进了角落,口中发出幼兽悲鸣般的呜呜声,努力蜷起身体,不让他看到自己丑陋的模样。 观昏晓不禁觉得它很可怜,一种没来由的悲伤钻心刺骨地溢出胸腔,让他轻轻叹息一声,背过身坐下。 他不开口,怨妖不出声,牢笼里忽然安静下来。 不多时,观昏晓搭在身旁的手臂忽的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毛茸茸,软绵绵,却冷冰冰,像一团裹了碎冰的毛球。 他心里一动,却没回头,那只手仿佛被焊在地上似的,动也不动,任由毛球磨蹭。 毛球的动作很慢,很沉,柔软的毛发扎着观昏晓皮肤,刮蹭出细软虚弱的痒意。 他的指节微微蜷起,过了许久,才维持着目视前方的姿势,抬手揉上那只毛团。 “许久不见……”观昏晓的心脏好像被钝器一下一下地叩击,叩出了他从未想过的话语,“我一直很想再见你一面,今日得偿所愿,了我一桩心事,我很欢喜。从前高兴的时候,我总会答应你一件事,如今亦然。你有什么愿望可以告诉我,无论是什么,我都满足你。” 掌下的毛团在颤抖,细软的毛发一瞬间变得有些刺扎,下一秒又变了回去。 有细弱的嗓音从他掌心传出:“真的……什么都可以吗?” 观昏晓没有低头:“……嗯。上元节那日,帝都有人舞狮,我看见狮头便想起了你,倘若你在我身边长大,约莫也会长成像它七八分的模样。但你后来……你还记得自己长成了什么样子吗?” “对不起……”毛团蹭了蹭,在他指间蹭出一点湿意,“我让你失望了……我那么蠢笨,那么愚钝,应该一直跟着你的……我好蠢啊……” 观昏晓眨眨眼,深深吸气:“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能有此品质,不算无药可救。只是你做了太多错事,世间已不能容你,先去赎罪吧。待偿清债务,我再接你回来,陪你去看人间。” 毛团呜呜哭了许久,抽噎着问:“那……你可以带我去看舞狮吗?我想长成那个样子。” “这是你的愿望吗?” “不是。”毛团摇了摇头,把眼泪抹在观昏晓手上,“我的愿望……一直都是回到你身边而已……” “……” 观昏晓缓缓吐出一口气,努力保持声音平稳:“等你还完债,他……我就去接你回来。” 手下的毛团倏然僵住,半晌,才缓慢地放松,“嗯”了一声。 “多谢你啊。”它轻声说,“多谢你了。” 梦境忽然分裂成两个世界,中间隔着一堵薄薄的墙。 “观昏晓”倚在墙的一边,手指虚蜷起来,握住一绺渐渐消散的妖力。 另一边是铺展的画卷,画中有月下故园,有伏案做梦的故人,还有漫卷而来的血海和烈焰,是怨妖的罪和愿。 它看着“愿”出神许久,却毫不犹豫选择没入毕生罪愆化作的浪潮,情愿被白骨铸成的囚笼捕获,沉入鬼哭震天的汪洋。 他说等它赎完罪就来接它。 这一次,它明白该怎么选择了。 …… 梦醒时已经是正月十五的傍晚,观昏晓一睁眼就看见如火的夕阳,视野与心情一片开阔,漫山遍野绿草灿烂,头顶是触手可及的澄澈云天。 他倚靠着一头巨兽,半个身子陷进巨兽长而松软的毛发里,腰上还卷着一截暖融融的尾巴,偏过头就能迎上那双熟悉的紫色眼睛。 风很安静,吹起观昏晓额前碎发,露出他越发沉淡温柔的眉眼。 那股突然出现在他体内的力量依旧存在,且萦绕于他四周,却不再是最初那般冰冷暴虐的感觉,反而活泼灵动,温和地扫过连青酌面颊,然后追着风吹弯了身旁投下阴凉的老树。 观昏晓忽然想起了梦中的画,笑着拍拍近在咫尺的大脑袋:“连青酌,我做了个与你有关的梦?” “什么梦?”连青酌满脸期待地问,边问边乖乖低头让他拍,耳朵老老实实垂下,像两只大芭蕉扇,一抖就是一阵风。 “我梦见……我画了一棵树,一朵云,和一只趴在树下小憩的精怪。本来那精怪是白色的,但我觉得白色不耐脏,还跟某位撞色,就加了几笔,把它涂成了黑煤团。” 观昏晓娓娓道来,声音舒展而放松,风轻云淡,听得连青酌又是心痒,又有些不高兴。 “哦,因为撞色才把我画成黑的啊。”连青酌撇嘴,“那你喜欢黑煤团还是一身白的?” 说话间,它收起爪子,在身前地上抓出五道深深的印痕。 观昏晓搂住破坏它竭力隐藏的不安的尾巴尖,勾着那截不断拍打的绒绒毛尖追逐逗弄。 “我喜欢……” 他说到一半,忽然停下来笑了笑,笑声悦耳,却令连青酌着急,扭过身把硕大的脑袋往他嘴边挤,生怕听漏一个字。 但观昏晓什么都没说,只是转头在它眉心印下一吻——不是之前被打断的情不自禁的靠近,也不是因为种种原因造就的意外,而是他清醒的、主动的、极尽温柔的吻。 连青酌愣住,瞪大眼呆呆地看着他,眼底映出他挂着散漫笑容的脸。 观昏晓捧着它的大脑袋晃了晃,又贴上去蹭蹭,抱着只属于自己的大猫猫,半点都藏不住内心的喜悦。 “我从不回头,从不奢求得不到的东西,只喜欢握在手里的。”他呢喃道,“不,这样说也不准确。应该说我只会把自己喜欢的东西牢牢握在手里。天窍,不是哪只猫碰瓷,我都会收留它的,也不是每个追求我的人都能随意登堂入室,进我的家门。” 观昏晓家庭简单,又长得好,身边从没缺过追求者,但让他纵容至此的只有连青酌一个。 他说时机未到,不给答复,只是希望这段感情的开始更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一些。 现在,时机到了。 连青酌渐渐回过味来,眼底亮起明亮的笑意。 它猛然回身将观昏晓压在身下,庞然身躯落下的瞬间化为本相,洋洋飞洒的衣摆长发盖住观昏晓,也挡住那一连串密集印下的吻。 “够了,你是在演小鸡啄米吗?……别乱亲!” “不许躲!之前你拒绝我那么多回,不让拉手不让抱抱!现在我要都补回来!” “嘶……再咬我生气了……” “那换你咬我?你想咬哪里?需要我脱衣服吗?” “……住嘴,你先给我去把那边的摄像头盖上!” 山底的监控室内,四道挤在一起看直播的身影再次“呼啦”一声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