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是无限流boss》 第1章 《真不是无限流boss》作者:入特【完结】 文案 【又皮又浪又装逼的bking攻x双标护短且爱演的大佬受】 白鹄从小就很有自知之明,始终坚信他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大帅比。 他自恋又臭屁,听了流浪汉几句彩虹屁,乐呵呵接过729地铁币,于是…… [叮!尊敬的乘客,欢迎乘坐729地铁列车。请站好扶稳,随身携带好您的手脚和头颅,以免丢失。] 虽然意外进入无限流世界,但白鹄依旧保持臭屁初心,发扬自恋美德。 鬼屋着火他拍照,地铁爆炸他扮靓。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白鹄一装逼,上帝就反思。 ——造物主正深刻怀疑怎么造出了他。 白鹄把无限流世界当家,活得风生水起,骚操作频出得到了许多乘客的异样目光。 起初,他以为那是敬佩,然后发现,满地铁站都张贴着他的照片。 面对众人虎视眈眈的视线,他沉吟两秒,问:“你们无限流boss也是我的追求者吗?” 众人:“……” 不,觉得你才是那个无限流boss。 - 闻述第一次见到白鹄时,就觉得这人不仅长得不寻常,人也很不寻常,于是主动接近。 然后他目睹了…… 拿斧头照镜子、和鬼屋自拍、徒手拧头只为拿到皇冠臭美等等骚操作。 闻述确证其精神状态不寻常,并盖章—— 这是个貌美值点满、自恋值爆表、武力值很高但脑子十分有包的臭屁精。 很好,就喜欢这种长得帅脑子还有病的。 闻述如是想道。 绝对不是他长得和无限流boss一模一样的缘故。 闻述如是补充道。 - 副本1:请找出演员。(已完成) 突然之间,进入了不知名地铁车厢,而周围的乘客真真假假。 副本2:谁偷走了我的玫瑰。(已完成) 玫瑰林中藏着《美女与野兽》,谁是美女,谁又是野兽? 副本3:五行心愿屋。(已完成) 五行手串,满足你的心愿。想暴富吗?遇水则发,戴上水手串吧!摘不下来?等你死后自然就摘下来了。 副本4:笑一笑十年少。(已完成) 参加异族祭祀,需要保持微笑,热情呢?快写在脸上,否则要被拉去处死的! 副本5:阳光之城。(已完成) 阳光之城无论日夜都有艳阳高照,充斥着快乐与希望,然而,一种叫“光敏病”的怪病席卷全城。 内容标签: 强强 惊悚无限流 爽文 失忆 主角:白鹄,闻述 ┃ 配角:其余乘客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自恋鬼和双标狗携手锤爆诡异地铁 立意:先热爱自己,再拯救世界和谈恋爱。 第1章 请停止你的演戏 鲜血和惨叫爆发,充斥着整个车厢。 鲜红的血花炸开在冰冷的金属壁上,鲜血缓慢流下,一股血流迫不及待地伸出岔,像阴暗滑行的血蛇,吐出了信子,率先落在了干净的金属地板上。 慌乱与吵闹之中,仿佛能听见落下时的一声“嘀嗒”。 刮人头皮的惨叫声不敢停歇,像是怕被死神追上,叫声愈发凄厉,愈发尖锐。 这是个地铁车厢,刨除血淋淋和刺耳声,它和外界的地铁车厢毫无二致。 白色的金属壳墙壁,灰色的金属地板,两侧是略微反光的不锈钢长椅,还有矗立在中间的铁扶杆,以及地铁双开门上的播报屏。 只是车厢两端并不是通畅的,被金属壁阻拦,形成独立隔绝的空间。 播报屏上面没有路线图,没有车厢号,甚至连下一站的站点都暂时空白。 屏幕传达的信息只有两个:一是终点站——镜池,二是列车号——729地铁。 无论是镜池还是什么729,都不是这节车厢里所有的乘客所想要去的地方、所想要坐的车。 炸出一面墙血花的那个人还在苟延残喘——或者说,还在撕心裂肺地向车厢内所有人传达他所遭受的凌虐。 他的四肢诡异地发生了爆炸,肉块和碎骨洒落在每个惊慌失措的乘客脚下,血液不断地从缺口处喷射,甚至喷出了血雾。 但他的躯干和头颅却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以至于他还能够将痛苦完完全全宣泄出来。 无论是闭着眼不敢再看的乘客,还是被吓到眼睛不受控制瞪大的乘客,都咬着牙关,鼓着喉咙里那块肌肉,紧紧把自己即将冲破喉咙的尖叫压下。 他们都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了。 尤其是面对站在两道门中间那个工作人员,他穿着深蓝色的制服,头上还戴了顶同色系帽子,整套制服唯一能认出的标识只有三个阿拉伯数729。 车厢陷入深深的恐惧,但工作人员始终微笑着,礼节性的、工作式的微笑。 好似他的工作就是欣赏这副惨状,和车厢里乘客们的惊恐。 就在刚刚,这节车厢关上门的那一刻,“哒”一声门合拢,像唤醒催眠时的铃声,所有意识到自己身处于陌生车厢的乘客,都开始躁动起来。 有人发现自己身边的朋友不见了,有人发现车厢的目的地是闻所未闻的站点,有人注意到了这个诡异的工作人员。 一阵慌忙之后,他们都从彼此透露出的信息意识到,自己是被莫名其妙传送到了这个奇怪的车厢之中。 胆子小的躲在角落瑟瑟发抖,脾气暴的揪起工作人员的衣领子质问。 而工作人员只是不慌不忙地微笑提醒着:“请不要在地铁车厢内大声喧哗。” 他甚至轻柔地把自己的衣领从攥紧的拳头中解救出来,温声道:“也请不要袭击工作人员。” 没有人愿意听一个罪魁祸首的话,他们乱哄哄,怒骂、指责、推搡,情绪似乎被放大了一百倍,他们没有理由地焦灼着,甚至是抓狂。 车厢越来越混乱,声音沸沸扬扬。 这时候,代表着人类科技进步的地铁,承载这群荒谬的戏,像是猿猴们在钢铁丛林中攀爬。 人类最原本的情感被激荡在这片狭窄的车厢之中。 拿气球的小女孩哭了,拄拐杖的大爷双腿发软,花臂大哥拿下安全锤,疯狂地砸向窗户,一下一下。 工作人员眼神有些冷了,但依旧微笑:“请不要破坏公共财物。” 花臂大哥很坚决,一下又一下砸着,神色愈发癫狂。 哐——哐——哐—— 而后,砰!噗呲—— 血肉炸裂,四肢俱断,他成了人彘。 众人惊慌失措,四处逃窜,尖叫了一阵,终于有人想起了工作人员的话。 他们手脚发麻,鼓睛爆眼,喊得生痛的嗓子慢了半拍,像进了水的发动机,缓慢地熄了声。 现在没人还敢大声喧哗,也没人敢破坏公共财物,更没人敢靠近那个工作人员。 连拿气球的小女孩都使劲捂着自己的嘴,拄拐杖的大爷甚至不敢让自己的拐杖戳着地板。 工作人员的背后那片区域被鲜血浸染,那个惨叫喷血的人彘独占领了一个空间。剩下的所有人都缩在另一片区域之中。 虽然在还算宽敞的车厢,尽管只是半个空间,那也足够容纳这十四个人。但他们都畏惧着那个面相和善的工作人员,惊悚着那一地的鲜血和空中飘来的血雾,湿润,又阴冷。 于是他们挤作一团,前面的人使劲向后挤,后面的人不敢暴露在前面。 工作人员背后全是鲜血,连头发都挂上了血珠,但他丝毫不在意。 他用黑色眼珠子巡逻着,所有人都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低头、捂嘴、蜷缩,身体的颤抖都得等到他的视线移开才敢运行。 但此时,在惨叫之中,一道嗤笑声突兀地出现。 大概是音高不一样,以至于这道嗤笑声很清楚地敲打着他们的耳朵。 他们都下意识望过去,声音是从角落里的人群中传来的。人群一一散开,回望,他们看清楚了那个人的长相。 当视线触碰到他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禁不住诱惑般,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 很扎眼的一个男人。 他一头飞扬的粉毛,不像红色那么刺眼,但又比其他颜色张扬,在这片充满血腥与残忍的地铁车厢里,带着让人移不开眼的柔和。 他很白,但不会让人觉得不健康,精致利落的面部线条,像被打磨好的美玉一般。但下唇一道银色的线条,从嘴唇延至下巴、喉结、锁骨,曼妙得似银河倾泻。 车厢内光线平均的人造白光打在他脸上,带着光晕,让人一时恍惚。 这张脸实在是太过精致完美了,甚至给人一种虚空的不真实感,尤其是他处在这个诡谲的车厢之中,很矛盾,但又带着极具的不真实感。 种种都冲击着他们的理智,太像梦了。 恍惚之间,他们听见这个人清越的嗓音:“这戏演得有些夸张了。” 第2章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内容,甚至也还没从他的长相中反应过来,竟一时无人应答他。 车厢中仍然是那个人彘的惨叫声。 白鹄越过人群,从他们散开的那条通道走过,受万众瞩目,神情自若,似乎理所当然。 他走到工作人员面前,肩膀上还背着白色挎包,看起来像是和工作人员交涉的大学生:“你知道吗?人类的失血量在达到一千两百毫升的时候会休克。而休克意味着喊不了这么大声。” “这一地的血,快够你洗澡用了。”他指了指四肢断口处还在不断喷射鲜血的人彘:“请问,你是把他当蓬头了吗?” 最后一句的发言实在有种蔑视生命的大逆不道,所有人都静默了。 这地狱笑话过于冷,甚至把他们的恐惧与惊慌一时都冷却起来了,理智逐渐回笼。 工作人员站在原地看向白鹄,他标准到让人产生不了记忆点的脸始终保持着同一弧度的微笑,眼神也温和地很有人情味,和外界的地铁站工作人员没有什么分别。 白鹄也笑,甚至笑的弧度比他还要标准,也还要动人心魄。 “你不是人,他也不是。”他的嗓音并不强硬,甚至和风细雨,但说话的语气很果决,带着让人信服的威力:“那么,你的戏可以结束了吗?” 车厢忽地一下静了,人彘的惨叫声戛然而止,甚至没有尾音的消散,像砍断壁虎尾巴时一样快速。 所有人都不敢发出声音,人彘的鲜血喷射还在继续。 工作人员退后了一步,他的神情温和有礼,面对白鹄的问话,他表现得从容不迫,像是在应付无理取闹、咄咄逼人的乘客一样。 “你们好,我是这里的工作人员,我的编号是ah。”他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内响起,像恶魔低语:“欢迎你们来到729地铁。” 第2章 请找出你的伙伴 729,这个熟悉的字数,他们都下意识看向车厢门上的播报屏。 “我们729地铁,秉持爱与和平的理念,热衷于服务好每一位乘客,带领乘客们成为更好的自己。” 工作人员的声音抑扬顿挫得很不符他脸上始终不变的表情。 “但,729地铁的乘客身份,并没有这么容易获取哦!你们需要通过测试,才能成为729地铁中尊贵的乘客。” “本次测试题目为——找呀找呀找朋友。” 他说话时也一直保持着笑意,但没人觉得这笑意真诚:“在你们其中,有我们的演员。你们需要判断出谁是演员,而谁,又是你们的伙伴。” 这话一出,所有人后背一阵发凉。 原本聚集在一起的人群瞬间都散开了,他们带着慌乱,目光警惕而隐晦地观察着周围的人。 工作人员语气轻柔,像模像样地安抚他们:“是的,我们知道,这让你们很不安,很抱歉。” “不过,”他语气突然高昂起来,看向白鹄,“让我们先来恭喜这位——” 白鹄从头到尾都没有特别的情绪出现,仿佛是为了维持自己的逼格,甚至让工作人员结束演戏的时候,也像是有商有量地随口一问。 他原本在走神看播报屏,见工作人员提到自己,于是矜持点头,提示道:“白大帅哥。” “……” 车厢难以避免地出现了一瞬的安静。 工作人员结束有些长久的大喘气,若无其事地继续微笑道:“让我们先来恭喜这位白大帅哥,他通过细致入微的观察识破了这场戏,并成功指认了第一位演员。” “那么,我们来看一看他的运气又如何呢?”他打了一个响指。 哒!嘭—— 清脆又短促的响指声响在车厢内,随即身后那位哑了声的人彘演员瞬间爆炸。 但这次不再血腥,而是炸出了无数五颜六色的花瓣。 花瓣占据了所有人的视线,红的黄的蓝的白的,它们贴在金属壁上,飞在座位上,不锈钢的金属光反射着,冰冷都带了暖色。 十分梦幻,花瓣洋洋洒洒飘在空中,但落下时,却沾上了那一地的血液,把人从美好中拉回可憎的现实。 工作人员故作失望道:“很遗憾,您并没有抽到特殊奖励。” 不等别人问,他自动全盘告知:“每指认一位人,就会成功爆炸。如果是演员,那么将会有一定几率爆出特殊奖励。而如果是您的伙伴,那么炸开的则是被指认者的血肉。” “测试时长为……”他看了眼播报屏,像是随便报出的时:“就给你们五个729的时间吧。” 他完全不解释五个729的时间是多少,说完,就微笑着巡视了一圈众人,像是功成身退,打算回归为光微笑不说话的哑巴工作人员。 但他的视线触碰到白鹄的时候,面对白鹄的笑脸,他停顿住了。 认命一般,他保持着无可挑剔的笑容,继续道:“一个729时,就是七分二十九秒。” 那么五个729时,大概是三十七分钟。 但白鹄问了另一个问题:“请问,我的小伙伴有几个呢?” 工作人员含糊其辞,微笑回答道:“也许你有也许你没有,也许你和你的伙伴只有彼此,也许你的伙伴是你们的伙伴们。” 这关子卖的和老和尚解签没什么区别,一样的云里雾里,让人乍一听心惊胆颤,越细品,越觉得心慌。 这段话告诉大家,也许所有人除了你,都是演员,又或许,你只有一位伙伴,再或者,伙伴的人数很多。 在这个危险的地方,自然下意识认为伙伴越多越有利。他们并不对后面的意思报以惊惧,而是害怕自己是孤立无援。 他们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既不敢露出太过明显的敌意,深怕被认定不是彼此的伙伴,又控制不住地拿着警惕害怕的眼神观察大家。 在这个恒温的地铁车厢中,他们感受到了冷意。那股冷气像是突然开大了量,顺着出风口蔓延,滑落攀爬到他们的脖子、手臂、脊椎,像蛇一样令人恶心,乃至于他们连牙关都在打颤。 “现在,测试开始,请找出你的伙伴。” 此刻车厢内的安静,比起之前害怕生命消逝的恐惧而产生的寂静,这时候有了种细思极恐、钻入心底的害怕。 空气是凝固的、沉重的。 白鹄却突然说:“你们是还送新手大礼包的吗?” 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明真相的人产生了一丝希望。 新手大礼包,意味着有其他的收获,这些收获是信息或是金手指再或是道具,都能够让他们获得一丝慰藉。 而知晓其规则的人却皱了皱眉。 工作人员微笑着问道:“据我所知,我们从来没有新手大礼包的提供。您是什么意思呢?” 白鹄轻笑一声,这一声,有点勾人,虽然在这诡谲的地铁车厢中,也忍不住让人心痒痒。 他扫了一圈众人,速度很快,好像只是随便一扫,但他却观察到了所有人目前的表情变化。 有些人慌乱,有些人惊惧,也有些人只是好奇和探究。这一批人,必定不是全都像他一样毫不知情被带到这里来的。 忽地,白鹄的视线在最末尾的座位那边顿了一刻。 和人群聚集的位置不同,那边虽然也是角落,却是另一个角。因为刚刚的分散,以至于现在那个座位的人也不算突兀地独立着。 但这个人,他是睡着的。 他的头靠在墙上,半低了下巴,肩膀松垮着,看上去很放松,完全没有身处这里的紧张。 离得远,也只是一扫,只能看到这人长得白,白到没了血气,在白光之下,看上去和死人没两样。但大概是太白了,像雪地一样,给人一种冷意。 风雪之中夹着的冷,刺骨、静肃。 白鹄之前在人群堆中挤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人,而看上去,似乎也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的胸膛几乎没有起伏,整个人都十分低调地缩在那个角落睡觉,毫不扎眼,也让人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要是有人能注意到他,那恐怕也只会把他当成死人。 但白鹄就是觉得这个人在睡觉。 白鹄没有再看,他匆匆扫过了所有人,也数清楚了车厢里的人数。 算上工作人员和先前炸出花瓣的人彘,车里在一开始一共有十六个人。 人彘只留下了一地血红和无数花瓣,扣除一人,剩十五人。 工作人员不计入内,剩十四人。 白鹄刨除自己,剩十三人。 他需要在这十三人中,找出所有的演员。 面对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或狐疑或警惕,白鹄终于说话了。 他稍微站出来了一点,像是准备发表演讲,把大家的视线都从工作人员的身上吸引了过来。 他没有解释他一开始说的新手大礼包是什么意思,而是另起了个头:“虽然我们都是莫名其妙来到这里的,但想必大家都是通过完完整整的地铁进站流程走进这个车厢中的吧?” 第3章 “我们下扶梯,经过安检,投币,下扶梯,再走进了车厢。只不过,在我们走进车厢的那一刻,和自己的朋友分散,莫名其妙从自己该上的车进入了这间怪异的车厢之中。” “你们,都是这样的吧?” 大概是因为不明白白鹄想要说些什么,大家都不敢搭话。 这时,一个穿着蓝白校服、背着沉重书包的男生举了举手,声音还带着颤:“我是。” 他略显稚嫩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皮肤暗淡,眼下有着陈年的黑眼圈,甚至额头上还有几颗熬夜长出的痘痘。 是个很符合当代学生中最强战斗力的高三狗。 他看着大家都沉默瞧向自己,有些慌乱了,急忙问道:“你们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就这么短的安静时间,他已然怀疑自己才是那个另类了,额头都冒了冷汗,脑子里学了多年的知识在此刻化为气泡,他甚至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要怎么洗净自己身上的特殊。 但事实上,并没有人对这个说法进行反驳。 他们沉默地认同了。 白鹄打了个响指,把众人的注意力转移过来。 “看来大家都认同我们共同遭遇的经历,那么,请大家用你们已经糊成一团浆糊的脑子想一想,我们之中,谁最不可能做到这一流程呢?” 这话一出,他们都开始观察周围身边的人。 十多个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在这种时候,所有人的眼光互相扫来扫去,每个人都均等地受到了十几份扫视。 身上起了鸡皮疙瘩,观察别人的心思没了,全在反思自己的进站流程,生怕有所不对。 白鹄并没有等他们思考,刚刚的话也像是为了引起个头。 他干脆利落地指向他们之中那个拿着气球的小女孩:“她,最不可能通过这个流程进入车厢。” 瞬间,他们的脑子突然通了。 然而,有些人脑子里的浆糊仍然还在,完全没想明白这个小女孩有什么奇怪之处。 小女孩眼睛里全是泪水,泪水哗哗往下掉,但始终没有张大嘴嚎哭,大概是因为先前的“禁止喧嚣”,看上去很可怜,让人心生恻隐。 一个穿着标准三件套黑色西装的男人——看上去很像是卖保险的,他的声音有些尖锐,喊道:“她能有什么?因为她年纪还小吗?可她就不能是和家长分散了吗?” 都不用等白鹄解释,旁边一个眯缝眼的小眼睛男人就讥讽道:“我十分怀疑你也没有经过流程进站。” 卖保险的被这样意义不明的话一说,瞬间怒了:“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是演员吗?” 小眼睛呵一声:“我可没这么说,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你!” 一个高高壮壮的男人皱了皱眉,打了圆场:“这时候就别吵了。” 就这一出,已经有四个人冒出头说话了。 眼看其他人完全没有要说话的意思,白鹄也不再留白。 他弯腰对小女孩笑了一下,看上去是个好说话的帅气大哥哥:“小姑娘长得可爱,拿的气球也很可爱嘛。” 这么一说,卖保险的瞬间也懂了。 白鹄指了指那个小熊气球:“难道因为你长得太可爱了,所以安检叔叔都不没收你的气球了呢?” 地铁相关规定中,明确表示严谨携带任何填充气体的物品乘坐地铁。 气球,是不被允许过安检的。 第3章 请从我身上起来 小女孩的气球还飘在空中,像吊着那群胆战心惊的人的心一样,时不时被线牵引着沉浮。 白鹄没有等其他人的继续反应,他直起身子,又指向一个拿着大哥大的非主流,问道:“请问你手上那个是什么东西?” 非主流的造型十分具有年代感,像头上顶了草垛,带尖刺的那种。他被这么一问,下意识藏了一下。 白鹄问:“你是coser吗?” “是、是又怎样?” “没什么。”白鹄说:“我似乎知道这个角色,是姓三桥?” “是伊藤,伊藤真司。” “是喜欢成兰女高的理子的那个吗?” “伊藤喜欢的是京子,还有,理子是软叶高中。” “哦。”白鹄笑了一下:“但是他们可不用大哥大。” 非主流僵了一下,刚要再说话,白鹄就打断了:“你想说只是不还原,也不能算有罪是吗?可是他们只是叫做大哥大,角色身上却没有半点大哥大这种老式手机的影子出现。你是没看过呢,还是程序抄也抄错了呢。” 非主流不可能没看过,不然不会在刚刚对答如流。 他哑口无言了。 众人连忙远离了那个非主流,而这时,白鹄突然趁机抽走了那个拄拐杖大爷的拐杖,大爷差点摔倒在地,辛亏旁边高中生扶了一下。 白鹄完全没有要道歉的意思,反而把玩着那根拐杖。 高中生有些犹豫,但又看着老人家,于心不忍,还是主动开口道:“你是觉得他也有问题吗?还是拐杖有问题?” 白鹄挥了挥拐杖,说:“那倒没有,我觉得这拐杖挺好玩的。” “没有问题的话,要不你还是把拐杖还给人老人家吧。” “你让他自己说话啊。他不说,我以为愿意送我呢。” “你……你又不需要,为什么要拿走?” “他是老了又不是哑了,你给他代言什么?” 这语气太过嚣张,一旁一直没说话的黄毛听不下去了:“你什么德行?长得好看就为所欲为了?” 这骂话不知道怎么戳到他的心肺了,白鹄瞬间乐开了花:“长得好看不给为所欲为吗?那是得猥琐的人来为所欲为吗?” 这话不知道在敲打谁,黄毛噎了一下。 黄毛长得倒不猥琐,甚至有些清秀,只不过莫名的也没什么记忆点,属于长得不错的大众脸,非要说出特性,大概只有头上那头枯燥的黄毛。 白鹄对着大爷晃悠了一下拐杖,笑道:“您不要了是吗?那不说话就是送给我?” 大爷瞪着他,但始终没说话。 高中生还是忍不住发声:“本来就不是你的,哪有不说话就是你的这种道理。” 白鹄:“那你猜,他是不想说话,还是不敢说话呢?” 话里有玄机,所有人的眼神变了。 高中生险些撒了手,但看在大爷的腿脚不便的份上,还是忍着害怕扶着。 白鹄转了转拐杖:“您不说话,很容易坐实我的猜想呢。” 大部分人是不会出来当出头鸟,始终自保着不说话,但此刻,他们都用眼神逼着那个大爷。 高中生抖着音:“大、大爷,您您您要不说两句?不碍事的。” “我知道您不是哑巴,我听见过您的声音。”白鹄靠近大爷,语气稀松平常,说笑般:“您可当心点,武力,我不喜欢的。” 任谁都听出他话里的威胁意思。 大爷铁青着脸,说话了。一开口,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女童腔调:“把我的拐杖还给我。” 这声音足以让在场所有人的鸡皮疙瘩掉地上,不是嫌弃这嗓音难听,而是,在这副经过年华流逝而鹤发鸡皮的老人面孔之下,说出的声音却是呈现另一个极端的天真童音。 像是老人的身体下住着一位孩童的灵魂。 高中生被吓得瞬间摔了个屁股墩,连连踢着腿后退。 白鹄及时扶住那个大爷,笑脸盈盈地把拐杖塞回了他的手里:“您拿好。” 在车厢闹哄哄的时候,这个童音是出现过的,并且频繁出现。当时白鹄原以为是那个拿气球的小女孩发出的声音,而其他人也不会去特意观察这个。 但后来,白鹄发现,小女孩和大爷站的是两个不同的位置,从他这边打量,甚至算是两个方向,那么那个童音的发声处,必然不是那个小女孩。 至于他为什么能知道是大爷。 出声了的六个人中,高中生、卖保险的、小眼睛、高壮男人、非主流和刚刚的黄毛,全都是和大爷是在同一个方向的,而声音都很正常。 那么就只剩下大爷了。 现在,这个方向的人暂时都排查出来了。白鹄又看向另一边。 另一边是小女孩的位置,也是那个神秘睡觉的人的位置。 白鹄走过去。 每走一步,周围的人都瞬间散开,像避瘟神一样。 他也不在意,一直走到最角落,像是要和那个神秘睡觉的人打招呼似的。 但他突然停在了前面几步,脚一转,站定在一个孕妇面前。 白鹄问:“几个月了?” 孕妇很警惕,捂着肚子不说话,但大概是又怕别人怀疑自己,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如实回答:“八个月了。” 白鹄:“男孩女孩?” 孕妇很有敌意:“我怎么会知道?” 白鹄点了点头,又说:“您的家庭关系和睦吗?” 第4章 孕妇被冒犯到了,愠怒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白鹄作势要上前,那孕妇连忙后退。 哒—— 高跟踩在金属地板上,发出一声清脆音。 “抱歉,”白鹄见状也后退了一步,然后指了指她脚上鲜艳的红色高跟鞋:“只是,您怎么会在怀孕八个月的时候穿高跟鞋呢?” 所有人都看向她的脚下。 她的红色高跟鞋鞋跟很细很长,是那种超模走秀时穿的简约时尚的十二厘米细跟高跟鞋。 普通人穿着都容易摔,更何况是孕妇。 而她的穿着打扮和时尚完全不搭边,甚至头发都没有梳顺,还有些油腻。穿着的也是简简单单甚至朴素的舒适孕妇装,从面料上看,这价格并不是那些大牌子,而是生活中最常见的价位。 这样的穿着,这样的打扮,而且八个月的孕妇还来挤地铁,想必家庭条件并不优越。 那,为什么会穿着这种格格不入的高跟鞋呢? 显而易见,孕妇也是演员。 白鹄似乎感到有人在打量自己,看过去。 是一个齐下巴短头发女人,脖子上一串数字,像锁链一样。她里面穿着黑色背心,外套皮夹克不好好穿,大敞着,还露出个肩膀,很有大姐头的风范。 好看归好看,但长得怪蛮横,一看到她,就都总觉得自己被臭骂了一顿似的。 大姐头丝毫不顾及自己打探的眼神,双手抱胸眯眼瞧他。 白鹄见她光看不说话,也不在意,干脆把她也归为被自己美色所吸引的粉丝。 他移开视线,转头看向那个始终微笑看戏的工作人员,回归原本的话题:“这四个演员,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这就是你们送上来的新手大礼包吗?” 其余人:“……” 感觉受到了侮辱。 虽说不至于找不出来,但在这么短时间内,还在地上有滩至今未干的血池的情况下,谁还能保持冷静去关注这些。 而白鹄就只是在短短时间,扫过他们一眼之后就揪出了四个演员。 也不知道是白鹄强过头,还是他们菜到不行。 显然,白鹄是认为自己强到不行的。 他站在那里,白净的脸上没有一丝缺陷,完美得像个假人。说话的时候,那条银线会随着下嘴唇而摇曳,很有银河落九千的曼妙。 他打了个响指,神情张扬:“现在,把这四个新手大礼包给我抽奖吧。” 工作人员微笑点头:“好的,这就为您实行指令。” “哒”一声响亮响指,嘭——嘭——嘭——嘭—— 或是小熊气球,或是五色彩带,或是水晶宝宝,或是海绵小球,全都一一炸开,炸满了整个车厢,艳丽的色彩冲击着所有人的视线,童真与幻彩扫荡了车厢金属的冰冷。 坐在角落睡觉的闻述被回荡在车厢内的爆炸声吵得头疼,迷糊刚掀了个眼皮,就瞅见前方那个人的优越侧脸。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在孕妇演员被炸开的那一刻,他的身体突然向前扑去。 白鹄冷不丁被一扑,还没回神就倒了地。 后脑勺被人用掌心覆盖着,甚至后背也没有摔疼。 视线望向上空,占据视野的率先是那些色彩,气球向上飞,彩带纷纷扬扬,水晶宝宝和海绵小球弹跳在车厢壁之中,奇妙的混乱。 而一个小熊气球飞走,被遮挡住的视线明亮了,身上那个人的脸也随之露出。 他真的很白,没有一丝血色,像从不回暖永无春天、下了八万年大雪的巍峨雪山,透露着坚韧、冷肃的孤僻。但他眼睛却极为深沉,眸子里不知道装了什么算计人的墨水,黑得瘆人。 此刻,他的瞳孔不自觉放大,墨水也稀释了一般,透亮了许多,没了那算计人的模样,反倒有些失了分寸。 他像久别重逢偶遇熟人,又像头一回见面被其惊艳,始终盯着白鹄不放。 一根彩带从空中缓慢飞扬,晃悠落到了他的左耳上,擦了一下,又慢悠悠滑落。 白鹄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他的左耳廓上,赫然一道黑色波浪线的鬼画符,像在白纸上无端添了笔签字,很突兀,但莫名适配。 气球都飞上了车厢顶部,彩带也几乎都落下,水晶宝宝和海绵小球全都堆在了地板上。 吸人眼球的梦幻停止,让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地上那两个人。 他们离得并不近,甚至也没有贴在一块,很有分寸和礼貌的两个摔在一起的陌生人。 虽然没人他们是怎么在混乱中摔倒的。 “虽然我的美色使你失魂落魄这点情有可原,”白鹄收回看他耳朵上那鬼画符的视线,稍微起身推开上面那个人,“但,请从我身上起来。” 闻述垂了垂眼,低声说了声抱歉,然后起开,顺便把白鹄拉了起来。 白鹄站起来,还是没忍住看向那波浪线,很抽象,但他认定了上面写着的是100,像某暗夜组织的杀手代号。 他手指蜷缩了一下,对着虚指了指:“你这100,怪奇特的。” 闻述摸了摸耳廓,纠正道:“不是100,是一百。” 很难得,他的音线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冷,相反,大概是因为压低了声音说话,听着有些软。 第4章 请让我带领你们 那四个演员被揪出得很快,甚至感觉还没发生什么,满车厢就装满了孩童玩具。 鲜花气球彩带等等,散落了遍地。 工作人员的态度挑不到一点儿的错误,微笑道:“很遗憾,您依旧没有抽到特殊奖励。” 非酋白鹄并不想听他说话,别过脸假装没听到,数着车厢里的人数。 除去了拿气球的小女孩、拿大哥大的非主流、拄拐杖却一口女童音的大爷、穿红色高跟鞋的孕妇共四个演员,车厢内还剩下一位工作人员和包括白鹄在内的十位乘客。 最基本、能肉眼看出问题的演员都被白鹄揪了出来,剩下的乘客并没有任何自相矛盾的地方,至少目前看不出来。 目前已开口说话的人有高中生、卖保险的、小眼睛、高壮男人、黄毛,还有耳朵上有个100代号的杀手先生。 眼下车厢又陷入了安静,虽说解决了四个,但仍然不能保证周围的人可信。 在没有人说话的情况下,白鹄依旧率先站出来说话。 他轻轻踢开了脚边堆积的海绵球,像是为自己的开场白做准备。 “我姓白,你们可以叫我白大帅哥。” “……” 开场白果然很炸裂。 “如你们所见,我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宇宙级大帅哥。玉树凌风、风流倜傥、帅破苍穹等等这些词完全不适用于我身上,就像我们不能夸小明爸爸长得像小明。” “……” 没点逻辑的人还听真听不懂这种自夸方式。 “我从小帅到大——当然也从小聪明到大,但我很孤独,这辈子没交过朋友。大概是因为我的长相让我始终鹤立鸡群——当然,不是说你们是鸡。” “……” 这人活该没朋友! “总之,虽然我做不了你们的朋友,但勉强可以成为你们暂时的领导者。请相信我,我会带领你们找出所有的演员,完成测试!” “……” 啊,一会儿的功夫,莫名其妙就多了一个领导者呢。 白鹄深情演绎完毕,最后说道:“我的自我介绍完毕,现在,请你们开始自我介绍。” 大部分人被他毫不掩饰的臭屁崩了一脸,还未回神,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说些什么。 突然,一个啤酒肚中年男人粗着嗓门道:“我们凭什么听你的?” 这嗓门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啤酒肚很有敌意:“你一句话就把自己从演员这个身份摘出去了,还想当我们的领导者,那你有证据证明你不是演员吗?” 虽说白鹄的确帮他们挑出了好几个演员,但那几个的确明显,他们认出也是迟早的事。 所以也不能说白鹄没有演员的嫌疑,毕竟,也许他扮演的角色就是获得乘客们的信任并引导乘客。 众人的视线又看向了白鹄。 白鹄和那个工作人员有着出奇的一致,就是从来都是笑着的。他的情绪能够很好地缓和这种紧张诡异的环境,但同时,也让人觉得对他产生一定的疑惑。 没人懂他为什么不害怕,面对人彘时不恶心,面对工作人员时不慌张,如今面对质询时,也不生气。 “你说我有演员的嫌疑,这当然是真的。但谁怀疑谁举证,”白鹄脾气很好地反问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演员呢?” “毕竟,我指认那四个演员的时候,也有一一指出他们的疑点,并且他们也无法反驳。” 啤酒肚从鼻腔发出带着愤恨的哼声,别过头不说话。 但白鹄并没有让这个话题岔开,也没让这个莫名其妙沾在自己身上的冤屈还没洗干净之时就被忽略。 第5章 如果就这样岔开,怀疑的种子种下,无论是有无根据的怀疑,在这种周围都是陌生人的环境下,随时都可能成长为参天大树。 白鹄追问道:“我倒是想提出一个质疑,为什么你会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呢?” “我一没有自相矛盾的地方,二也还没开始来引导大家,三也没做出伤害大家的事。在大家目前给我的表面第一印象,按理说应该是聪明机智美丽又有担当、陌生且同病相怜的天涯沦落人啊。” “……” 他的声音听着让人觉得舒服,话语却也有够刺耳的。 啤酒肚咬了咬牙,甚至他脸上两侧的肥肉都呈现紧绷状态。 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都放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敌意过于明显,如果没有合理的解释和理由,的确很难解释这个敌意从何而来。 是出于为大家着想、害怕大家被白鹄所欺骗所以才有的敌意,还是,因为害怕自己被白鹄识破指认呢? 啤酒肚喉咙上下滚动着,像是声音在喉咙里经过反复萃取检验才能发出来一般:“我……你,你看上去一点也不怕。鲜血、惨叫,这些你一点害怕的反应都没有。”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突破点,喉咙里的声音终于通畅了:“在一开始,大家都进入车厢的时候,你就没有任何反应,你当时在玩手机对不对?” 白鹄挑了挑眉:“对,当时我的确在玩手机。” “你进入了新的陌生环境,周围都是陌生人,为什么能够这么淡定地玩手机?” “因为我在给我爹发信息,写遗书呢。”白鹄大大方方回答:“可惜果然没发出去。” “那之后那个花臂四肢都断了的时候,大家都在逃跑,你为什么还是没有反应?” “你不是知道我在车厢的哪个位置吗?” “你是和花臂离得最远,可听到……” 啤酒肚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他被下套了! 或者说,他自己说漏嘴了。 白鹄帮他补全问题:“听到那人的惨叫为什么不害怕是吗?” “我不仅不害怕那个人的叫声,不害怕那个人的惨状,不害怕那滩鲜血,不害怕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也不害怕那个奇怪的工作人员。” “可这最多证明了,我天生胆子大。我和大家的反应是一样的,不在意周围出现了什么人,不观察周围的任何人,首先只是关注自己。只不过,我比别人要冷静些。” “那你呢?” 白鹄的声音就像是恶灵念咒,一丝一丝钻进他的脑子,吞噬着他的理智。 他全身发冷,止不住地抖动,黄豆大的冷汗从他的额头留下,脸上的肥肉都在因此弹动着。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一片安静中嘶吼:“那又能代表什么?” “最多、最多也只能代表着我细致入微,我比别人会观察,能代表什么?” “那你为什么没有去观察到那四个演员的状况呢?”白鹄问。 “我……我只是,我只是恰好观察到了你。”啤酒肚恍恍惚惚:“你不是也观察了别人吗?那四个演员不就是你观察找到的吗?” 白鹄好似在叹息:“我可不会知道那四个演员进来时是什么状态,在一片混乱时谁和谁又是什么状态。我只是在工作人员讲规则的时候才发现的。” “大家都在各自焦急各自的,你又是什么心态,在到达了陌生且诡异的地方后,把注意力放在了别人身上呢?” 说到这个地步,大家已经知道演员究竟是谁了。 所有人都纷纷远离啤酒肚,眼神警惕,这时候,充满敌意的视线,全都洒在了他身上。 啤酒肚眼前一阵黑,他早就没了力气,但他还是不肯放弃,喃喃道:“我只是……我只是……” 到最后,谁也没听到他说的下文。 啤酒肚软瘫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面前的不锈钢扶杆照着他发白的脸色。 没有人去落井下石,也没人敢去靠近。或者说,他们已经把啤酒肚剔除了队伍之外,没人认为他是同类。 啤酒肚看着眼前扶杆的上倒映,他的脸,他的外表,他的神色,模模糊糊地照在不锈钢上,扭曲的,但生动的。 他忽然萌生了一种强烈的求生意识。 他不想消失! 他还想要继续这样活着! 他不能就这样,不能就这样…… 啤酒肚忽地惨叫一声,像濒死前的哀嚎,而后疯癫了一般喊道:“不要让我爆炸,不要让我爆炸!我是人类,我不是演员!我不可能是演员,我不能是演员,我是人类我是人类!” 他向人群中爬去,哭得鼻涕眼泪直流,随机抓住一个人就死死抱住:“我是人类,我和你们是一伙儿的……” 高中生被抓住了裤子,他一边后退一边死死扯着裤头,既害怕又心生恻隐,连忙看向周围人。 他们脸上都一样带着不忍,但并未开口说话。 那四个演员,在被指认之后,全都是机械般接受自己的命运,甚至仿佛提前结束了程序,再一句话没说过。 而现在,啤酒肚完全不像一个机器人,他的一切表现,他的所有情绪,都生动得像一个完完整整的人类。 啤酒肚甚至在说话的时候都喷出了口水,但他只顾着证明自己:“我真的是人类,我怎么会是演员,我记得我还有女儿……” 女儿? 高中生抓住了关键词,低头问他:“你女儿多大了?读几年级?叫什么名字?” 啤酒肚像是听不清,又像是说不清:“我不知道……女儿……我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高中生心里已经犯怵了,结结巴巴问:“那……那你你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对啊,我叫什么……我、我不知道……” 这下所有心里还有怀疑的人已经有了判决。 啤酒肚似有所感,哭泣和恍惚的神情一下变了,他癫狂起来,一把站起,猛地推开高中生,指着白鹄喊道:“你,是你害死的我!” 他又指着全部人:“你们所有人,你们所有人都是凶手,都是凶手!” 他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嘶哑,带着绝望的哭腔,回荡在这片空间不算大的车厢内:“你们就看着我怎么被炸成肉块吧!你们就看着吧!凶手们,你们——” 嘭—— 第5章 请表明你的态度 嘶喊戛然而止,爆炸声嘭地响起,无数的啤酒盖炸出,像喷泉一样,叮叮当当掉了一地。 一个啤酒盖晃悠悠滚在光滑的金属地板上,撞到了白鹄脚,碰瓷般,打了个转,朝上倒下。 工作人员保持着万年不变的微笑,道:“很遗憾,你们没有抽取到特殊奖励。” 同时,“叮”一声,第一个729时过去了。 这场闹剧出现得莫名其妙,结束的也莫名其妙。 无论究竟如何,啤酒肚是演员这件事无可置疑,但他的态度太过奇怪了。 尽管之后细细盘查他也总会被揪出来,可他就这样无理由地慌张爆出了自己的身份自己的不对劲,总觉得像是被谁操控了一样。 这个时候,只有还在打转的啤酒盖还在敲着响。 原本因为那些梦幻色彩而缓和的气氛,全都凝固住了。 虽然爆炸出来的不是血肉,但那锥心泣血的话深深扎根在了他们的脑子里。 这到底算不算合力谋杀了一个人呢? 他们真的是凶手吗? 他们杀死了一个人吗? 他们才刚刚离开外界不到半个小时,才只是这样短的时间。 没人会做得到在这半个小时的时间,甘愿从社会良好公民成为一个杀人犯,尽管那也许不是人。 没人说话,车厢内很安静,安静得能听到周围人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闻述坐在座位上,望着那一地的凌乱。 有童真的水晶宝宝和海绵球,有飘到鲜血处沾上红色又被吹来的彩带和花瓣,也有刚刚出现的啤酒盖。 干净和整洁不再是车厢里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混乱。 无序的混乱。 这种混乱不仅是在车厢的外观上,更是在车厢内看不见的、无形的思想斗争上。 愧疚的、无措的、惊惧的、逃避的,种种不安的情绪蔓延着,笼罩在这片金属罩子内。 闻述的神情冷淡,出神地盯着一个位置,好似在认真思考着什么,又好似在游别人都不知道的神。 他的余光隐秘地躲在不知名处,观察着白鹄,探究着他的一举一动。 宽肩窄腰长腿,单肩挎着个白色的包,一身休闲服,很有阳光开朗的大学生模样。 但也不像是大学生,更像是贵公子下凡当超模。 白鹄站在他前侧方,露出的侧脸甚至没有二分之一。只能看到轮廓,额头、鼻梁、嘴唇、下巴,完美绵延的弧度。 那条银色的线,时不时露出一点,神秘又美妙。 第6章 这样的相貌,的确很引人注目。 闻述始终没有移开余光。 他在想:这人又是扮演着什么身份呢? 忽然,白鹄一转头,看向他,明显是抓包了闻述。 闻述思索了片刻,没有躲闪,干脆望过去。 白鹄等了他一会儿,没等到他说话,打算移开视线时,就听闻述弯了弯眉梢,轻声喊了一声“哥哥”。 “……” 喊谁呢? 白鹄觉得喊的不是他,不想认,于是又转过头去。 白鹄还在想那个啤酒肚演员。 他的情绪这么真实,甚至还谈到了女儿,也以为自己爆炸就是血肉。他并不觉得自己是演员。 这个情绪也是演的吗?还是他真的这么以为呢? 可是为什么呢? 他绝对不可能是人类,爆炸出来的啤酒盖也证实了这一切。 不仅仅是啤酒肚都没法自圆其说,连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这显然是最大的漏洞。 而且工作人员说,炸开血肉的是人类,其他的都是演员,这个是规则。如果连工作人员都故意误导他们规则,这又算什么?还有什么可测试的? 工作人员说的必须是真的,不然这场测试将毫无意义。 这个729地铁,需要的乘客,所以才会把他们拉到这个陌生的车厢中进行测试,就像是入学考一样。 所以试题绝对不会出错。 那一个演员,一个不是人类的演员,为什么会表现出如此真实的情绪?为什么? 白鹄思考着,他看向工作人员,盯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工作人员那句话。 问伙伴有几个人的时候,答案给的是“也许你有也许你没有”。 原本都以为代表着,也许会是孤军作战,但现在一想,似乎有了其他解释。 或许,“也许你没有”,意思是,你不是伙伴,而是演员。 演员也有可能不知道自己是演员。 啤酒肚也许就是那个不知道自己是演员的演员,不然也不会慌慌张张就自找死路。 如果自己知道是演员,应该会更谨慎行事,毕竟演员的目的,不就是迷惑众人吗? 可如果连演员都不知道自己是演员,这又要怎么进行下去,这不就是无解了吗? 还是说,像一开始那四个演员一样,像啤酒肚一样,演员必定没有完美的、像真实乘客一样的身份,总会有破绽,总会有自相矛盾的点。 小女孩拿着气球,非主流cos出误,大爷一口女童音,孕妇脚踩十二厘米高跟鞋,这四个矛盾点很明显。 啤酒肚矛盾在于,一边证明不了自己不是演员,一边又潜意识地以演员的身份去行事,例如观察别人,例如害怕被指认。 如果所有的演员都有矛盾点,那么现在就得看他们之中,谁在隐瞒谁又在伪装,而还有谁,是一边不知道自己是演员一边露马脚的。 白鹄看向众人沉重的表情,眼睛微眯。 车厢内还沉浸在这种类似于祷告的情绪中,高壮男人动了。 他径直走向工作人员,沉声问道:“请问,究竟怎样才算指认成功?” 虽然他们都还在“祷告”,但也忍不住竖起耳朵听着。 高壮男人继续说:“我们清楚,如果是演员,指认成功后会炸出不同的物件而非真实的血肉,那你们是怎么判定,我们齐齐指认了一个人呢?” 是了,在五个演员的指认中,似乎都没有需要全部乘客齐齐指认。似乎只是白鹄说出了疑点后,就算是指认成功了。 这一个问话,大家又忍不住往白鹄身上怀疑。 这是控制不住的,尤其是他们心中被笼罩了一层杀人凶手的阴霾之后,他们总会想着躲避责任,把指认的罪名移除。 无可避免,尽管理智告诉他们,这不是一个人指认的想法,他们所有人都有着共同的想法,但仍然忍不住想:也许呢? 也许白鹄有其他怪异的身份,只需要他的指认就能成功呢? 也许白鹄是在故意引诱他们,故意让他们指认的呢? 也许呢? 也许白鹄才是那个杀人凶手。 这种“也许”不断盘旋在众人心上,但高壮男人此刻却又解释了一句,像是也怕自己的语言误导众人。 “我是想说,如果你们是靠判定大家的心理想法,是否会有失偏颇?你们怎么会一定确定这个心理想法不会有误?” 这句话表明了,刚刚的指认,并不是只是白鹄一个人的想法,而是他们每个人的想法。 如果杀人凶手这个名称必须存在,那必定不是白鹄一个人承担。 高壮男人表现的很正义,甚至语言上都说的公正,让人揪不出一点错。 他看向白鹄,像是想要征求白鹄的意见:“你觉得呢?白……” 白鹄敛了思绪,友好微笑,提示道:“白大帅哥。” “……” 这让人怎么说得出口。 高壮男人在心里腹诽了一下,还是没喊出口,继续说:“我们能不能提出将虚的想法转化为真的投票权,这样,谁投的一目了然,也能让大家再认真思考决定,而不是靠一瞬的想法。” “毕竟,在这种环境中,人们会失去主见,而想法也会被不自觉地带偏。” 他是看着白鹄说这些话的,像是在征求白鹄的意见。 白鹄很直白地问:“你是在暗示我引导了大家的想法吗?你怀疑我别有用心吗?” 高壮男人很坦诚:“是有这个怀疑。但暗示也不只是你,而是之后的我们所有人。” “你也没法否认你的话引导了大家。就算你无意,可事实就是这样。” “在这样的密闭的空间中,任何人的一句话都会被放大好几倍,大家又还是对彼此可能会有危险的陌生人,警惕和紧张被拉高阈值。我这么说,也是希望大家能够保持清醒。” 话都没错,道理也没错,但唯一本末倒置的点就是,把白鹄的行为阴谋论。 是白鹄找出了疑点,大家才会有指认的想法。而不是白鹄引导大家想要指认谁,才想方设法针对某个人,找他的疑点。 这就像是,白鹄已经靠自己找到了答案,摆在了众人面前,这是铁板钉钉的,众人看到答案直接往上抄也是理所当然的。 而非白鹄靠众人的帮助下,逮住了某个人薅只是恰好那个人就是答案。 白鹄似乎并没有要为自己详细地解释说明的意思,他忽然歇了心思一般,不再说话,只是点点头。 “不对,不能这么说。”黄毛这个时候站出来了,他虽然之前和白鹄呛过,但后来也证实了白鹄并不是没事找事欺负老人。 黄毛算是个很正常的人,有最基本的正义和道德,也有着最基本明辨是非的能力,还有着点那种在人群中非常普遍的多管闲事的性子。 “是他帮我们找到了演员。”黄毛说:“换种说法,是那个演员暴露了,就算一句话不用说,我们也会在心里指认那个演员。只不过,他的暴露是因为白……白大帅哥。” 他似乎很难以启齿,说完之后就皱着张脸没再说话了。 高壮男人被指正了之后没有继续纠缠,很快速地道歉了:“你说得对,是我说的有问题。” 他还真情实意地朝白鹄点头道歉:“不好意思,我自己说话也不够稳妥。” 白鹄也真情实意:“如果你道歉时喊我名就更有诚意了。” ……什么名?白大帅哥吗? 高壮男人也和黄毛一样难以启齿起来,但还是忍着羞耻喊道:“对不起……白大帅哥。” 白鹄欣然接受:“没关系。” “……” 真是从始至终都在强调自己是大帅哥呢。 所有人对白鹄心里的那点怀疑消散了大半。 毕竟像这样奇葩的人,上帝造人都困难,何况是程序。 高壮男人提议的那个投票权,黄毛也赞同。 至于白鹄,他一副“问我意见做什么”的模样,像是接连着被怀疑伤透了心,打定主意不再出头了一样。 工作人员很人性化地接受了乘客提出的诉求,并询问车厢内所有的乘客是否愿意投票权。 车厢内现在只剩下九名乘客了。 白鹄选择弃权。 高壮男人和黄毛都是赞同票,高中生、卖保险的和小眼睛都是被那道凄厉的“凶手”吓到了的,也投赞成票。 而剩下的,闻述、短头发大姐头、一个黑长直白裙子小白花,都始终默不作声。 在现在表决的时候,他们也不能再保持沉默。 大姐头似笑非笑地瞥了众人一眼,好像是一同嘲讽了个遍。她最终选择的是拒绝要投票权。 高壮男人问的时候,她看上去并不想回答,但还是给了一个答案:“我嫌投票麻烦。” ……就是这答案怪敷衍的。 黑长直白裙子小白花看上去很柔弱,看外表是个很符合大家刻板印象里的江南女子。她怯怯蹲靠着车厢壁,警惕又害怕地看着众人,选择了拒绝投票权。 第7章 她的声音很小,说理由的时候甚至让人听不太清楚:“我不想真正地投死别人。” 这句音量很小的答案激荡在车厢空间里。 如果只是靠想法没有实质性的指认和投票,总会有种“这和我没有关系”的心思。 但如果投票,那就真正手握别人的杀生大权,从此之后,投对了那倒好,投错了,那就是真正的凶手,洗不干净的。 这句话一出,赞同投票的人的心里又摇摆不定起来。 高中生突然也举起手悔票,声音细微,看上去很不好意思:“那、那我也反对吧。” 黄毛皱着眉,反驳:“但也正是投票,才会让我们不会因为一瞬的想法而误指认同伴。有了这个权力,大家都会再三思考自己的选择,而不是只听之任之。” 话是这么说,但高中生还是没有再倒戈,他一脸抱歉,抱着书包低头不说话。 接下来就是看闻述的态度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正蹲着不知道干什么的闻述。 第6章 请告知你的理由 那些水晶宝宝很漂亮,五颜六色的,亮晶晶的,摸上去的时候又滑又软,在白光下还能隐约看到里面的闪亮。 被碾碎时,一小块一小块地碎开,泛着透明的光,涌出闪粉和亮片。 纤细有力的手指上沾着这些颜色,让白得近乎透明的肤色看上去有了不少血气。 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闻述指尖的那些湿润的、细碎的水晶宝宝,和那些闪亮。 白鹄瞅着怪好看的,忍不住问:“好玩吗?” 闻述的长相并不是温文尔雅那挂的,他太白了,所以给人冷峻、不好相处的感觉。 但他此刻眉间放松,甚至眉梢时时往下垂,眉目弯弯的舒适,嘴角又勾了细小的弧度,带着种很好说话、也很听话的乖巧。 其实按理说,应该是温柔,但就是让人觉得这是乖巧。 闻述捡了几个水晶宝宝,看动作原本是想要扔过去的,但抬起的手又变成了伸出去。 “挺减压的,”他手掌摊开,上面是亮晶晶的水晶宝宝,“要不要试试?” 他完完全全忽略了其他人的视线,光顾着献殷勤了。 小眼睛沉不住气,率先问道:“你对投票这件事什么态度?” 闻述站起来,把手上那些水晶宝宝倒白鹄手上,非常有分寸,皮肤都没有触碰在一起。 他一边头也不回地说:“没什么态度。” 闻述从来没有发言过,安静得像个透明人,但这会儿众人看他,也不像是和大姨一样的面如死灰,反而适应得很好,甚至还有闲心玩水晶宝宝。 他一点儿也不积极的态度让人心里很不爽快。 但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他们对此也只是皱了皱眉头,并没有说什么。 但小眼睛的情绪已经被那个撕心裂肺的“凶手”所激化了,他只想早点结束这该死的测试。 他的女朋友还在等他一起庆祝生日,这个时候,他应该出了站和女友会合然后把花送给女友,并牵着手一边聊天一边闲逛,而不是在这里被死亡追逐,被不知名的演员嘶喊着是杀人凶手。 他不想死在这里,也不想待在这里再多一分一秒。 小眼睛恶声道:“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弃权。” “什么理由?” “还需要理由?”闻述回头问:“那你选择同意投票权又是什么理由?可以手持名为投票刀刃的理由?” 这句话说得犀利,所有选择赞同投票权的人脸色都不好了。 车厢里的气氛剑拔弩张起来,僵持之中,高壮男人出来打圆场了。 “现在我们需要的是团结,共同把演员揪出来,而不是内讧。”他拍了拍小眼睛的肩膀,安抚道:“我们先冷静下来。” 小眼睛的怒火都快从那眯缝眼中喷出来了,他好坏不分地吼道:“是谁不冷静是谁先挑衅的?指不定他就是演员,算什么内讧?” 闻述忽然就笑了,说道:“你认为我是演员?那么谁怀疑谁举证,举证不了就是别有心思。” 他看了一眼正在捏水晶宝宝的白鹄,又添上一句:“像我哥说的一样。” “……” 谁你哥? 众人满头问号。 白鹄也愣住了,他就收了人捡的几个水晶宝宝,怎么就成别人哥了? 闻述嫌不够明显,大拇指指了指白鹄,炫耀一般:“我哥,我白……” 他停了停口,本以为白鹄在他睡觉时报过名字,结果在脑子里搜刮了半天睡觉时听到的动静,也没搜刮出名字来。 眼见白鹄又要友情提示了,闻述赶紧接话道:“我白哥,聪明机智美丽又有担当的我白哥。” 马屁拍到位了,白鹄也不介意他拿自己名头作威作福了,笑眯眯地点头:“对,聪明机智美丽又有担当的他白哥。” “……” 一个马屁精一个臭屁精,哥俩好,绝配! 这一插曲出来,小眼睛的怒火消了大半,高壮男人也拉了拉小眼睛,站在他和闻述中间:“没有证据,我们不能这么说。我们还是回归正题吧。” “现在四票同意要投票权,两票弃票,三票不同意,还有想要更改主意的吗?” 其他人要么摇头要么保持沉默,意思是没有。 而闻述扫了他们一眼,佯装要悔票:“我……” 小眼睛刚要骂,他话头一转,对白鹄说:“我怎么会改主意呢?哥哥什么票我就什么票。” 白鹄:“……” 这近乎套得连他本人都不清不楚。 高壮男人皱了皱眉,看向白鹄。 白鹄立刻往侧退了一步,举双手表明自己的清白:“我可没引导别人。” 高壮男人刚想解释自己没有那个意思,但还没说话,闻述也退了一步,对他们说:“我白哥可没引导我。” 高壮男人:“……” 百口莫辩了。 正好这时候,工作人员开口说话了:“我们尊重你们的选择,现在靠投票制。” “之前,我们是按照你们对某个人的怀疑程度来判断,程度越剧烈被指认的成功率也越高,但现在,当一个人身上有一半以上的票数,那么就算指认成功。” 现在有九名乘客,那么一半以上的票数,即至少五个人的票数,才能够算指认成功。 白鹄突然说道:“既然为了谨慎起见,二分之一以上似乎不够,不如三分之二以上?” 这突如其来的要求,没人知道白鹄在盘算什么,但闻述很快也接话道:“我觉得很合理,三分之二以上,那就是七人及以上,多谨慎啊。” 这俩一唱一和,把高壮男人的脸唱黑了。 大概是以为他们在讽刺自己。 但一直没说话的大姐头竟然也认同了他们两个的提议,只不过工作人员并不说话,只是微笑看了他们一眼,态度就是不接受。 所以最后还是按照至少五票的方式。 他们并不知道演员数量有多少,他们当中可能都是伙伴,也可能都是演员。 在现在,单靠外表也找不到演员,而经历了刚刚那个演员的真情演绎,他们也不想再多生事端。 测试并没有说找不到演员会怎么样,只说了被指认会爆炸。所以现在要做的,反而变成了不要让自己成为众目睽睽之下被怀疑的人。 车厢内安静了好久,大家似乎都歇了心思,只想安全度过着剩下的时间。 他们各自找了位置,有的人坐着座位,有些人依旧缩在角落或背靠站着,都相安无事无人开口。 小熊气球偶尔起起伏伏飘在上空,线条垂在半空,时不时扫过他们的后颈,瘙痒的,引起一片鸡皮疙瘩。 地上那些被炸开的物件乱七八糟堆砌,很有儿童乐园的感觉。 但那半边车厢地上的血腥味传过来,告诉着他们,这个车厢并没有想象的这么简单。 “叮!” 播报屏提醒,第二个729时间过去了。 这清亮的声音像催命的铃,有人沉不住气了。 高壮男人站起来,走到在人群中间,看向众人:“也许我们之后都是伙伴,还需要相处,我们先来自我介绍吧。” “我是……” 闻述忽然打断高壮男人:“等等,你怎么知道我们以后还需要相处?” 高中生是个读题好能手,再加上平时看过不少类似的文学作品,心里已经接受了他和这个地铁未来捆绑在一起的命运。 他小声说:“那个工作人员不是说了吗?我们要接受测试才能成为729地铁的乘客。成为乘客的意思,应该是要经常进这个地铁吧?” “不好意思,之前在睡觉没听到。”闻述语气似乎有点抱歉,但是又说:“不过,难道那个工作人员告诉了我们,之后我们将会捆绑在一起成为队伍吗?” 高中生揣摩了一下话里的意思,心猛地跳了一下,看向高壮男人。 第8章 从工作人员给的已知信息中,最多只能知道,他们也许回不去以前的世界了,永远都只能待在这个诡异的地铁里当那个尊贵的客人,可能还要时不时完成这种测试。 但,完全不可能会知道,车厢这群人将会组成一个队伍,以后需要相处。 如果是靠工作人员口中所说的“朋友”和“伙伴”来猜测的吧?那也过于牵强了。 他们只是相对于演员,是同一个车厢里同病相怜的人类,所以才被称为“朋友”“伙伴”罢了。 大家的眼神都变得警惕起来,高壮男人却只是一笑。 “我是老乘客,所以知道这些消息。”高壮男人说:“你们这节车厢,叫做新人车厢,我们老乘客也曾经坐过。” “新人车厢中,被拉进来的人都被称为待考察乘客,测试既是为了挑选,也是为了让你们适应。” “通过测试,拥有了乘客身份,之后这辆车厢才会正式启动,前往下一站点,而站点也才会浮现。”高壮男人指了指播报屏上下一站的空白处:“而每回729地铁都会随机抽取一部分老乘客进入到新人车厢,算是帮助新人通过测试。” “你说是吧?” 他最后一句话是对着那个抱着臂不爱说话脸也很臭的短头发女人说的。 大姐头从鼻子喷出“嗯”的一声,倒像是嗤的一声,之后偏头不搭理,一副“别拉上我”的模样。 她偏头的时候,脖子那串银色的数字也因为反光闪了一下。 她完全没有高壮男人的热心,始终都是处于人群之外看戏。 高壮男人向大家解释了一下:“她是属于729地铁中比较高级的乘客,脖子上的数字是她的排名。所以可能会比较……” 他的言外之意大家都懂。 他又继续说:“我也是靠那串数字才认出她也是老乘客的,但我没有排名,属于底层乘客,所以也没什么厉害的地方,现在意外到了新人车厢,能帮帮你们也算是我能发挥的用处了。” 高壮男人的话才说到一半,白鹄就听到旁边坐着的闻述很轻的一声哼笑。 他转头看过去,对上的却是佯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眼睛。 闻述眨了眨眼:“哥哥?” 白鹄:“……” 还是很不理解这人为什么喊自己哥哥。 第7章 请开始自我介绍 高壮男人的最后一句话,让黄毛一时感到羞愧。 他也是老乘客,同时也是底层的乘客,没有排名也没什么能力,甚至还没那老乘客高壮。 他是最普普通通的一个人,不管是在外面的和平社会中,还是在729地铁这个每天朝不保夕的世界里,他都是最普通的那个。 新人车厢中,一般都是给新乘客适应的,老乘客的存在,大概只是让他们不要过于恐慌。 但说老乘客会参与他们新人之中的测试,也是不太可能的。 他们都是选择明哲保身。 毕竟曾经有去过新人车厢的老乘客说过,他差点被那群新人联合起来整死。 原因很简单,大概就是把他们老乘客当作和工作人员一伙的了,所以同仇敌忾。 从此之后,老乘客如果意外到了新人车厢中,不参与不出头,只是自保就够了。 至于所谓的奖励,比起会被不知其素质和人品的新人们不小心整死的危险来说,他们并不垂涎。 而如果新人们的测试失败,所造成的危害,最大的危险也是作用在新人身上,对老乘客来说,是棘手,但还没这么令人头疼。 这就是黄毛虽然并不是冷漠的人却也没有主动为新人们牵起头来的原因。 高壮男人此刻说的话,的确有点重击到他的良心了。所以黄毛也没再藏在人群中当看客了。 黄毛稍微站出来,表明自己的身份:“我也是老乘客,也是底层的,没有排名。” 高壮男人见黄毛也站出来,冲他轻点了一下头。 现在十个乘客中,有三个是老乘客,其他人紧绷在心里的那根弦稍微松了松。 高壮男人继续说道:“新人车厢的测试并不会太难,也几乎都不会害你们性命,但不代表着没有危险。” “我相信你们一定会怀疑那些演员究竟是什么?可能有人会因为” “我曾经还是新人的时候,在这次测试中,因为矛盾激烈,指认错误了好几个,砰地好几声,到处都是鲜血和肉块,滴滴答答的声音之下,整个车厢都变成了红色。” 他的话让吓到了一部分人,脸色瞬间白了。 白鹄看到闻述皱了皱眉,像是也受不了那种血腥场景。 “我当时只是个初入茅庐的新人,勉强顺利晋升为了正式的乘客。但现在,我不想让当初的惨案发生,所以必须严肃地提醒你们,切记要冷静思考。” 高中生试图不去想象那话里描绘出的场景,忍着恶心,问道:“那我们待会儿还会进站是吗?进站也是有任务要完成吗?完成任务后呢?还有机会出去吗?” 他的问题很多,挤在一起,最终还是问出了最想问的题目:“我还能见到我妈吗?” 也许人类都曾经和袋鼠讨教过钻袋子的天生习性,人们在遇到最原始的恐惧的时候,都是第一时间想到自己的母亲,仿佛也试图和袋鼠一样钻回那温暖安全的子宫。 高中生的这一声问话出现,所有人都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自己在未入729地铁时的生活。 高中生惦记着想要高考,大姐大想到了自己进站前曾经的朋友,小眼睛更是满脑子疯狂蔓延着想要离开的念头。 高壮男人回复道:“不能。” “进来之后,再也回不到原来的世界了。你只能一直进站一直逃亡一直为了生死奔波,闲暇的听歌、休闲的下午茶,在这里统统消失殆尽。” “你,你们,都回不去了。” 他的声音像一把刀,刺向所有人的心,深深地扎进去,扎到刀柄都埋入了血肉。 有些人早已知晓,刀柄处已经生出了痂,扎穿的血肉被刀柄堵着出不去,堵到发闷。而有些人却是刚刚得知,流出了血淋淋的伤口,痛的下意识只想哭嚎。 那把刀柄或大或小,伤口或严重或平常,都无可避免地横插在了每个人的胸口,给他们造成了或大或小的伤害。 也许有些人暂且不觉,但总会在一些时候,也许是庆祝逃亡成功时,也许是面对生死之时,会猛地察觉,这刀柄堵到发慌了。 “所以,我们现在需要全力以赴,齐心协力去开始我们的与以前截然不同的新生活。至少,我们不能死。” 高壮男人说:“大家都好好冷静下来,找出我们的伙伴,好不好?” 他的话并没有让该冷静的人冷静下来,一开始发现自己身处异处的恐慌感又来了,巨大的、荒芜的恐惧又袭来了。 小眼睛的状态非常不好,他出现了儿童时期的咬指甲动作。 但并没有过多关注到他,因为由高壮男人牵起头的自我介绍,几番波折,终于开始了。 高壮男人自当已经自我介绍完毕,摆了个请的姿势,并没有强硬要求要谁当下一个。 黄毛身为老乘客,主动站起来成为下一个自我介绍的人。 “我是……”他顿了一下,突然想起前两个自我介绍的人——白大帅哥和高壮男人,都没有告知姓名,于是他也忽略了这个点,继续说下去。 但他发现,自己的确没什么好介绍的,仍然是那干瘪的两句话:“我是一个很普通的底层老乘客,我没什么特别的。”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过于敷衍,黄毛绞劲脑汁,又冒出两句话:“嗯……我根据我以往的经验给你们提两点建议,苟活和谨慎。” “……” 的确很普通,也很没特点。 高中生见左右没人搭茬,就也自我介绍了起来。 “我、我是高三的学生,今年18岁刚刚成年,我准备月考来着,结果……然后我学的是物化生,我……我、我还要说什么吗?” 那个卖保险的,从一开始在揭穿拿气球的小女孩是演员的时候被小眼睛怼了之后,就再也没出过声。现在他大概是受了刺激,主动接了下来。 “我是羊城的,工作是……你们应该看出来了,我是卖保险的。我今年32岁,还没有结婚更没有孩子,父母都在老家,经常催我回去发展,但我总是不乐意,没想到这次上班途中……” “你们有谁是羊城的吗?我的公司就在著名的高塔那个站点,但我住在著名地铁线的起始站……是客运站方向的那边,我到我公司大概只需要十五分钟的坐地铁时间。”(注1) 一直蹲坐在角落的小白花声音依旧很小:“我是插花花艺师,开了一间花店,如果你们不相信我,可以考我各种花卉知识,我应该都能回答。” 只剩下小眼睛和闻述了。 他们两个僵持着,谁也没有率先开口。 第9章 高壮男人主动问闻述:“你也是新人吗?” 闻述点点头:“当然。” “你不打算自我介绍吗?” 闻述一副很为难的模样:“这么多人,你为什么让我先介绍呢?你是在针对我吗?” 高壮男人还没来得及说没有,就听闻述朝白鹄告状:“哥哥,你说,他是不是在针对我?” 白鹄:“……”真是飞来横祸。 高壮男人:“……”真是无妄之灾。 白鹄和高壮男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移开,都打定主意不处理这件莫名其妙的告状事件。 闻述不依不挠:“你为什么不让那个小眼睛自我介绍,是看我好欺负吗?” ……真是做的好一个无理取闹的作精人设。 小眼睛从得知真相、得知再也回不去的事实就积攒着的怒火,或者说是怨懑,还有那挂在头顶上摇摇欲坠的、名为恐惧的铡刀,一下子被触发了。 这铡刀手起刀落,咔的一下,齐根斩断了他的理智。 他猛地站起来,小小的眼睛像是要瞪出来一样,以至于红血丝看得一清二楚:“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可疑吗?你想指认我?你想指认我!” 他越说越笃定,指着闻述喊:“你凭什么要指认我?我看你才是演员!你的脸白得跟死人没两样,正常人会像你一样吗?明明之前都不说话,但是后来又逮着别人咬,你不是演员谁是?” 所有人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爆发给吓了一跳,有人默默地离他远了点。 这一动静,更是压迫到他的神经了。 “你们这么看我做什么?他才是演员,他才是!”小眼睛冲所有人喊着:“我有女朋友,我的女朋友还在外面等我,演员会有女朋友吗?演员会有这样真实的经历吗?” 他的语气太过激烈,让众人有那么一瞬把他和那个嘶吼的啤酒肚演员重合在一块儿。 啤酒肚也是演员,可他的情绪也是这么真实。 小眼睛见众人都不说话,愈加地发慌了起来:“我不是啤酒肚那样的演员,他说不清自己的女儿几岁什么名字,但我知道我女朋友!” 他语无伦次起来:“我女朋友和我一样大,我们高中就在一起了,今年是十周年。她叫叶兰心,我平时喜欢说她是巴啦啦小魔仙里的小兰,她还会调侃我是盗版游乐王子。” “我还想出去,今天是她的生日……” “叮”,第三个729时结束。 他们只剩近十五分钟的时间了。 第8章 请搜查你们行李 小眼睛越解释越心慌。 他脑子里全塞满了他以前生活的光景,而眼前的画面却告诉他回不去了。 还有大家怀疑警惕的眼光,都似乎在宣告着他的死期。 他努力平静下来,努力深呼吸,发出的却是厚重的、像野兽般一样的喘气。 对,不能自证!为什么要自证? 他想道。 不能再陷入自证的循环中,他要洗干净自己身上的怀疑,他不能被指认。 于是他开始用那双血丝浸染红色的眯缝眼环顾四周,看着每一个人的表情,每一个人的细微动作。 可是他看不清,他因为紧张,连眼周神经都受到了压迫,他只能看到反复的重影。 那些重影在摇摇晃晃,在靠近他在指责他,在纷纷扰扰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认定了那是指认他的话语! 小眼睛用力吞了一口水,汗水已经打湿了他的头发,他忽视耳边的那些幻听,张张嘴:“我……我,我要指认!” 不能自证,那就指认别人! “我指认他!”莫名的,他指向的不是闻述,而是穿着西装、像卖保险的那个男人。 小眼睛听到高壮男人沉声让他冷静的声音,也听到闻述看热闹不嫌事大让他说明证据的声音,还有卖保险的怒气冲冲的声音。 “那个人,他的公文包。”小眼睛努力眨了眨被汗水浸了而酸涩的眼睛,声音出奇的冷静:“他的公文包绝对有问题。之前没注意,后来听到他的自我介绍,我才意识到这件事的。” 这下,所有人的眼睛看向了那个卖保险的。 卖保险的猛地被祸水东引,脸都被气红了。他捏着自己的公文包,对上大家的狐疑,手心攥出了汗。 “你在胡说什么!”他大喊道:“你们就听那个疯子的话吗?他刚刚这么发疯,你们还信吗?” 他的情绪也过于激烈,而且抓着公文包的手太过用力,甚至青筋毕露。 的确有些可疑。 小眼睛见他这么紧张,愈发乘胜追击,大吼道:“你只要打开你的公文包就行了。废话哪来这么多?你就是怕了!” 卖保险的之前就被小眼睛嘲讽过,现在又被他发了疯一样的乱咬一口,也彻底怒了。 他胸口那股气堵着,口无遮拦起来:“你算什么东西?你凭什么要打开我的公文包?我不乐意怎么了?你们要抢还是怎样?你现在怎么说都没用了,我就是怀疑你是演员,我要把我的票,投给你!” “我也要把我的票投给你!” 两道声音在车厢内嘶吼着,飞起的气球甚至因此颤动了一下。 车里的其他人都看着这场戏,始终没有站队的想法。 小眼睛情绪不稳定,而卖保险的嫌疑也很大。 但他们还做不到抢人公文包的事情,况且小眼睛的神色的确不对劲,过于癫狂,像是要拖一个人下水一般。 高壮男人皱着眉,再次当了打圆场的这个烂好人:“大家先冷静一下,不要这么冲动,说到底,我们也还是在一个车厢的同胞。” “谁和他是同胞?”小眼睛不知道怎么的,脸色的疯狂和害怕突然消失了。 他现在很冷静,至少在表面上就觉得他的理智是恢复了的。 “我没有说谎,他的公文包真的有问题,就像是……”他对着卖保险的,眼神有一瞬的狰狞:“就像是假的一样。” 高壮男人问:“你怎么知道的?” 小眼睛破釜沉舟一般:“你管我怎么知道的!你这么为他说话,你和他是一伙儿的不成?总之,如果他包里一切正常,我自愿自爆!” 之前疯子一样的态度让人觉得他的话是气话,可现在,大家已经信了三分。 高壮男人被这么一说脸色都变了,也不敢和卖保险的扯上关系。 卖保险的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始终捏着公文包,警惕地看着他们,好像大家要抢夺他那不可告人的宝贝一样。 检查公文包是一定的,不检查大家都会心慌,但是,也不能只单独检查一个人,不然太有针对的嫌疑。 高壮男人发出提议:“本来我们自我介绍完之后也是要检查大家身上物品进行身份检验的,现在既然这样,大家就都相互检查一下吧。” “附近的人互相搜身吧。” 除了那个卖保险的怒目,其他人并没有反对。 和绮想了一下,干脆走到小白花那边。高壮男人也不好意思直接把矛头对准卖保险的,于是率先去检查那个小眼睛。 白鹄寻思附近的人,右边是闻述,左边是黄毛,两个都算是附近的人。 黄毛正和高中生互搜,闻述已经跃跃欲试面向自己了。 白鹄看了一眼闻述,果断转身找黄毛。 闻述:“……” 什么意思?他还比不上那一头头发枯燥的黄毛? 闻述觉得受到了侮辱,立马走过去挡住黄毛:“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白鹄沉默了一下:“你想听实话还是没这么实在的话。” 闻述:“当然是……两个都听。” “行。”白鹄点点头,认真道:“没这么实在的话是,我觉得你有点可疑。” 确实可疑的闻述:“……” 这竟然是没这么实在的话,那实话得是多伤人? 闻述做好了心里准备,继续问道:“那实话呢?” 白鹄:“实话是,我觉得你在贪图我的美色。” 闻述:“……” 竟然会觉得他好色的罪名比可疑重! 白鹄正欲以“别爱我没结果”的一句话结束话题,就听到闻述捂着胸口后退两步,眼神躲闪,含羞惊道:“什么?你竟然发现了?” “……” 疯了吧? 事实证明,闻述没疯,白鹄也没爱,但他们仍然有了结果。 闻述害羞掩面,说出的话却似寒冰一样冷酷:“哥哥,其实我也怀疑你呢。既然我们互相怀疑,就更应该互相搜身,打消隔在我们兄弟情之间的疑虑,对不对?” 白鹄虽然不认同那个所谓的兄弟情,但一寻思,也是这个道理,于是他俩开始互搜。 闻述身上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主动从口袋掏出的一部手机。 现代化社会,一部手机走天下,倒也合理。 但是干净过头了,反而没有过多的证据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 第10章 到了搜查白鹄的时候,闻述摩拳擦掌,白鹄眼神警惕。 闻述已经很高了,但白鹄实在是大长腿高个子,比闻述还高了半个头。 白鹄展开手臂,垂眸说:“虽然我长了万人迷的相貌非我本意,请你不要鬼迷心窍借此揩油。” 闻述:“……” 长相万人迷,性子倒是臭屁到万人嫌了。 闻述眉眼弯弯,甜甜一笑:“放心吧哥哥,一定会呢。” 白鹄抖了一地鸡皮疙瘩,拿出压箱底的良好教养堵住了嘴,俩人才最终呈现一派喜气洋洋的和平气象。 ……不过大概“喜”在闻述,“气”在白鹄。 虽然闻述这么说,但是一点没有主动碰白鹄,只是观察了周身,让他把所有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掏出来一遍。 闻述才是真正的细致入微,白鹄的口袋都已经翻了个底朝天,连裤腿是否藏东西都被闻述指出来撩裤腿。 因为太过细致,进度过慢,先前斗嘴,以至于所有人都搜查完了,他们也还没有结束。 于是其他人就听到了以下对话。 “……这里也要搜?”白鹄的声音。 “……要是你愿意的话,也是可以的。”硬要搭茬的闻述。 “你自己没有吗要看我的?” “别人的更好看嘛。” “看人隐私你会遭天谴的。” “不长针眼就行。” “……” 都是什么跟什么啊!好想知道! 第9章 请不要在此发疯 车厢里除了那三个自称是老乘客的,其他人都是刚刚从外界进来这个车厢,身上都有手机。 对于闻述的要求,希望查看白鹄的手机。白鹄倒没有这么介意,只不过,车厢内的人并不纠结于这件事。 所以,闻述和白鹄不了了之。 他们九个人都有一个的共同点,身上都有一枚绿色的729地铁币,除去三个老乘客,其他人的地铁币都是藏在自己并不知晓的地方,也不知道是何时出现。 而目前被搜查过的人,都没有什么大问题。 和绮身上什么都没有,小白花身上就带了手机。 黄毛身上也是什么都没有,高中生背着重重的书包,口袋有交通卡,手机也是只能打电话没娱乐的老人机。 高壮男人自称老乘客,身上依旧是什么都没有,至于他搜查的那个小眼睛,身上也只有手机,并没有其他的东西。 白鹄也带了个包,但是更像是时尚单品拿来搭配的,里面挺空的。 因为小眼睛也是重点怀疑对象,所以高壮男人还请了黄毛再检查一次,但都没发现什么。 现在所有人的矛头都指向了卖保险的。 小眼睛的眼神带着阴暗,看着卖保险的:“现在轮到你了。” 卖保险的完全不乐意,始终没动,甚至往后退了几步。 “你在犹豫什么?你也觉得自己可疑是吗?还是说,里面的东西你知道会暴露你的身份是吗?” “别乱说了!没有证据你瞎嚷嚷什么?”卖保险的吼道。 “证据就在你的包里!”小眼睛几乎是他话音一落就接了话。 两道声音嘶吼着,一道比一道大声,像是靠音量取胜。 “这是我的隐私!” “你想要隐私的话,那就等着被投!” “凭什么!” “凭你遮遮掩掩!” “你们不能这样!” 卖保险的看向众人,他越发慌张,连连后退,像是即将被野兽围着撕扯。 “你们、你们……等一下,让我、让我等一下,我想一下……” 小眼睛不肯给他时间,再也忍不下去了,他冲上前,抢那个公文包。 从他们争吵到现在拉扯,时间没有过去多久,甚至周围人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就已经扭作一团了。 高壮男人吓了一跳,连忙叫上高中生和黄毛一起扯开他们。 嘶啦——哗—— 公文包被扯开,纸张在空中飞扬,落到了另外半个车厢里的那滩血液。 与此同时,叮当的一声,一个钥匙扣从小眼睛身上掉下来。 钥匙扣上面赫然大大写着729的标识。 这下,比起被血浸湿了的纸张,小眼睛身上那个钥匙扣更加吸人眼球。 卖保险的立刻大喊:“你才是那个演员!你身上有那个729标识,你才是演员!” 小眼睛也不知道这东西是哪来的,他心里乱作一团麻:“滚!这东西是你塞我身上的,绝对是你的!” “别狡辩了!不然为什么只是提到你的名字你就开始着急忙慌地对号入座?如果你不是演员你会这么敏感吗?” “不是不是就是不是!” 眼见小眼睛又要冲上去,高壮男人连忙拉住。 卖保险的逃过一劫后,松了一口气,也不敢再挑衅看上去随时要发疯的小眼睛,连忙往后退。 白鹄捡起那个钥匙扣,没什么独特的,长得有点像那个奇怪的地铁币,但是比那大了一倍,729刻得明明白白。 闻述也凑过来看:“这掉的也太巧合了。” 白鹄看向卖保险的脸上的表情,附和道:“是啊,太巧合了。” 小眼睛和高壮男人还在纠缠,黄毛走过来要走了那个钥匙扣。 白鹄叫住了黄毛,哥俩好揽了揽肩膀,像是说悄悄话。 闻述眯了眯眼,刚要凑过去听,被白鹄挥开了。 白鹄丝毫不理会闻述哀怨的声音“你们这是在搞小团体”,光明正大地拉着黄毛走到了没人的角落密谋。 现在车厢乱作一团,也没多少人注意他们的动作。 小眼睛被高壮男人围着,他内心像是着了火一样烧着。 他终于又维持不了那副冷静的模样了:“你们是都眼瞎了吗?还是你们都是和他一伙的?之前不都搜过我的身吗?钥匙扣是谁放我身上的你们不清楚吗?” “清楚!”高壮男人也怒了,吼着:“但你先冷静下来!” 卖保险的见自己被泼了脏水,梗着脖子道:“我碰过你一根手指吗?你抢我包的时候我全程都离你远远的,唯一的接触就是那共同碰过的包,这也能赖上我?” “不赖你赖谁?除了你还有谁?他们可都检查过——” 卖保险的打断:“也只是搜了表面,他们难道搜过你的鞋底你的其他地方吗?” “你不要强词夺理!那钥匙扣是从我鞋底飞出的吗?” “当时这么乱,谁知道是从你的哪里飞出的。” “你!” 黄毛突然插话:“其实他说的也有道理。” “你什么意思?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和他一伙的?”小眼睛看向周围人,想要找认同:“你们信他说的吗?你们都信吗?” 按理说,这种时候,高壮男人应该又是劝小眼睛冷静,但此刻他却一改常态。 “你的确很有嫌疑。”高壮男人的声音此刻像能冻结血液一样的冷:“我投票给你。” 没人为小眼睛说话,他们或许是不想被牵连,或许真的有其感,但总之现在小眼睛被孤立了。 “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都是一伙的!”小眼睛彻底癫狂了,他指着卖保险的,嘶吼着:“你,是你陷害我!” “还有你,你和他一伙的!你,你也有嫌疑,你拉架的时候碰过我,说不定就是你塞的!” 他指着黄毛,又指着高壮男人,甚至还连带着骂上了高中生:“你也是,没主见,被他们耍的团团转!” 高中生一时被殃及无辜,连忙朝后退。 他们又要吵在一起了,但白鹄这时候捡起了一张被血浸湿的a4纸,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字。 他举起那张纸,十分高调地站在最中间,甚至还要求让工作人员把最好位置让给他。 这一动作让所有人都停了动作,心思各有迥异。 卖保险的甚至想要上前抢那张纸,但被白鹄似笑非笑的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白鹄占据着中央位置:“既然是演员,那就不是真实的,必定会有破绽,毕竟没破绽的非人类,我们还能靠什么方法斗过去。” “有些破绽比较简单,一眼能看出,而有些破绽看不出,可能也有了演员本身的隐瞒。” 这时候,播报屏出现了“叮”的一声,第四个729时了。 而白鹄也问了一个问题:“那么,你们猜,演员知道自己是演员吗?” 第10章 请你们开始投票 这句问话像是通气口吹出的冷气一样,吹向所有的人,钻进心里,冷得头皮发麻,后背也发凉。 白鹄手里虽然拿着那张从血中捡起的纸,却好似忘记了它,而是另起话头。 他先是看向小眼睛,问道:“你现在是做什么工作?” 小眼睛心里有些不安,一时想要以怒怼来转移话题,可看着众人的眼神,他也知道避而不谈并不是个好的应对措施。 第11章 于是他脸色青白地如实答道:“我还没有工作。” “大学生还是?” “大三,学的计算机。” “复读过吗?” “你算什么问题——我当然没有,从小到大都是一路直上,学习成绩很好!” 面对小眼睛的恼怒,白鹄并没有什么想要继续说的,点了点头。 闻述回想着之前的事情,微微垂了眼,好像知道了什么。 白鹄又问卖保险的:“你上班是几点?” 卖保险的也揣揣不安,眼神始终没离开白鹄手上那张纸,但却故意假装自己并不在意。 “九点就要打卡上班,我八点三十分出的门,八点三十九分进的地铁站。” “坐地铁就要十五分钟甚至可能会错过而更长的时间,你不怕迟到吗?” “平、平时会早一点,今天意外状况,慢了一会儿。” “平时不是这个点,那对于今天的点,你记得还挺清楚的。” 白鹄像是随口感慨,但却把人说出了一身冷汗。 卖保险的忍不住擦了擦额头的汗:“因为怕迟到,所以盯着时间。” “倒是个理由。那你,”白鹄挥了挥那张纸,“能说一下你的秘密吗?” “你的确不想给别人看公文包,是因为什么?上面的血迹吗?” 血迹? 黄毛接过白鹄手上那张纸。 那张纸虽然被血浸烂了,但是依旧能看出有些地方是不一样的。 有些地方是旧血迹干枯,有些地方是干干净净刚碰上血的模样。 白鹄继续说:“干枯的血迹和刚刚沾上的血迹是不一样的,你是想要隐瞒这些血迹?” “你做了什么事情呢?” 卖保险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东窗事发,虽然面上依旧紧张,但却给人一种不再挣扎的感觉。 他承认了血迹的事:“是,我想要隐瞒的就是血迹的事情,我不想让你们因为血迹对我产生其他不好的感观。” “太牵强了。”白鹄说:“那时候,如果你不开包也是一样被怀疑,甚至比被发现血迹这件事还要让你陷入被指认的危险,你有什么理由去隐瞒这件事。” “还是说,其实你根本不知道血迹究竟哪儿来的,所以没法解释,干脆也不想让人知道?” “你……我的事情为什么要告诉你!”卖保险的有些哑口无言,胡乱骂道:“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很牛吗!” “我还真挺牛的。”白鹄笑了一下,他的眼神逛了一圈,突然话锋一转:“不过现在不是投票制吗?没有实质证据,你就算真咬定主意不说,我也没办法,毕竟,谁也不想当这个杀人凶手。” “我当然也是一样的。” 话毕,他就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什么话都没说一样,耸耸肩打算退场,余光却注意到了高壮男人脸上还没更换的冷漠。 他站在工作人员之前,眼睛没什么感情色彩地看着那个小眼睛,乍一看,神情和工作人员有点相似。 白鹄刚说完,他却在此刻接过了话茬:“也是,没有证据的话,那我们也……” “你也太马后炮了。”白鹄转身看向他:“前脚不是还说要投票吗?这就不投了?” 高壮男人这会儿也没被白鹄犀利的言语所激怒,顿了一下,解释道:“像你说的,没有实质证据,我不想当杀人凶手。” 白鹄“哦”了一声,又说:“可我只是对他没有实质证据,又不是对小眼睛。” “虽然他身上是掉出了那个可疑的钥匙扣,但他对于自己的经历都说的一五一十。” “可演员并不一定知道自己是演员啊。”白鹄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点你不应该最清楚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高壮男人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愠怒,让人挑不出错误。 “意思是,你不是老乘客吗?怎么会不知道这一点?”比起高壮男人的愠怒,白鹄显得从容许多,倒显得胸有成竹,好似提前知晓了什么。 “车厢里有三个老乘客,他们都不知道,你非要揪着我不放吗?”高壮男人把白鹄的行为定性为单独针对他一个人。 “可你最特殊啊。” “我怎么特殊了?就因为我说话多——”他的声音突然顿住了。 闻述立马接道:“因为你是我们车厢内唯一一个,曾经参与过同一个新人测试的老乘客啊。” 他着重强调了“唯一一个”和“同一个”,大家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本一直看戏的大姐头看高壮男人的眼神也不对劲起来。 白鹄靠在了扶杆上,像是午后谈笑一般。“你既然曾经就参与过这场测试,怎么没有一开始就大放异彩揪出那些演员呢?又怎么不知道这些潜规则呢?甚至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要求投票权呢?” 高壮男人的眼神在车厢内每个人的脸上一寸一寸地滑过,他胸膛缓慢又夸张地起伏着,像是一万个小心地进行深呼吸。 “我上一次,只是一个小透明,死了太多人,我甚至不敢出声,莫名其妙就通关了,所以根本没知道这么多。至于之前不出头——这个应该问你了。”他看向白鹄,平静地说:“你揪他们太快了,我还没开始看,你就说完了。” “至于为什么是没能一开始就说投票权,那也是因为啤酒肚的事情让我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高壮男人终于发起了反击:“你呢?” 他看向白鹄,问:“你看上去倒没什么问题,但是目前被揪出的五个演员,都是经你之手。从一开始表现就异于常人,还有你的相貌,怎么看都不像是平常人。” “你又是什么身份?”他紧追不舍地继续发问:“如果你也是老乘客,为什么不说呢?如果你不是,你是因为什么才会有这种魄力这种胆量的呢?就好像,对于死人习以为常,对于这怪异的现象又毫不吃惊。” 这时候,战争变成了他们两个,并没有人参与其中,不少人用着探究且凝重的眼神看向白鹄,或是隐秘或是光明正大。 就连闻述也是,他看着白鹄,却始终没有要为白鹄发声的意思,像是突然之间对这个巴结来的哥哥产生了间隙与怀疑。 静谧的时间艰涩地流着,“叮”的一个声响,告知他们,只剩下最后一个729时间了。 白鹄偏头看了一眼播报屏,那儿已经有了七分二十九秒的倒计时。屏幕的些许光亮照在他脸上,映出唇下那条银线。 他转头,笑了一声:“我的相貌?这算是夸奖我吗?” “如果说,你们捏造一个人,想要以假乱真,会捏怎么样的脸?”他上前指了指工作人员的脸:“不应该是他那样,毫无辨别的吗?” “或者,”白鹄又扫了一圈,指向黄毛,“他那样的普普通通不起眼。” 意外中伤的黄毛:“……” 你好看你了不起! 一点不普通且非常起眼的白鹄摸了摸自己很有辨别的脸,又说:“像我这样这么出众这么特殊这么有个人色彩的,给这系统十个亿的经费维修也造不出我这样的啊,不知道该说你们竟然高估他们觉得能造出我来,还是该说你们低估了我的长相。” “……” “如果是后者,那很遗憾你们审美出了原则性问题,要么回炉重造,要么交钱报名美学院,纠正一下畸形的审美。” “……你学传销的吗?”高中生冷不丁吐出一句。 白鹄一看过去,高中生立马缩了脖子。 他一脸神秘莫测,走过去搂住高中生的肩膀,说得像是来传教的:“孩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美学带给我们全人类的价值不可估量,尤其是我们美学院,还拥有着全世界最美丽最无与伦比的……” “所以你到底是谁?”高壮男人打断。 高中生小心翼翼从白鹄手下逃离,连忙退出这个战场。 “我?”白鹄大大方方地收手,放开了高中生,对高壮男人说:“美学院的学生啊,刚刚毕业。” “那你对于其他有什么想要解释的吗?” “没有。”白鹄回答得理所当然:“这有什么可以解释的呢?” 高壮男人像是终于铺垫好了话术,眉头恰到好处地皱了一下,有着千般不愿的为难:“那我不得不怀疑你了。” 卖保险的一见这种形势,立马跟随说道:“我我我觉得他说的对,你很可疑,我要投票给你。” 这句投票像是打冲锋一般,高壮男人也叹息道:“本来我认为那个小眼睛的男人是最有可能的,但目前看来,我们时间也不够了,我就一下投票给小眼睛和你吧。” 小眼睛见不妙,虽然不想参与其中,但宁愿别人死也不想自己被投。他连忙指着白鹄大喊:“他,我也投给他,让他死让他死!” 剩下的黄毛、高中生、大姐头和小白花,始终没有表态。而白鹄也并未投票。 第12章 播报屏无声地流着一分一秒,静悄悄的夺取那些时间,比明明白白的沙漏还要让人觉得可恶。 “只剩下这些时间了,我们也没法再沉默了,都表态吧。”高壮男人对着他们说道:“都投票吧。” “投票是吧?那投吧。”白鹄说。 第11章 请你们自行爆炸 车厢内的空气被凝固了。 小眼睛像是呼吸不过来,胸膛停滞着,面部表情也僵硬了。 “开什么玩笑!”高壮男人近乎破音,他急促地呼吸了一下,立刻转头看向背后的工作人员。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又很快冷静下来,回头对众人说:“我想要知道理由?为什么都投我?等等,你们先等一下,是因为我曾经参与过这场测试却不知道规则?还是因为你们觉得我哪里说得不对?或者是因为我搜查过那个小眼睛的身却没搜出钥匙扣?” “我给了解释,不信我还能给解释!”他说话的音量不自觉地放大,戳破了他看似理智的神情:“那个黄毛不也搜查过小眼睛的身吗?不也没有搜出钥匙扣——” “别挣扎了。”闻述一句话打断他。 投票的人中,除了高中生,白鹄、闻述、黄毛、大姐头,包括一直没怎么出声的小白花,全都投票给了高壮男人、卖保险的和小眼睛三人。 高中生目前有些不知所以。 “什么挣扎!”高壮男人咬牙,再也没保持住那冷静:“你们,你们串通在一块儿了?” “你才是和别人串通一块儿的,”角落的小白花看向他,眼神清澈:“你和卖保险的那位,都知道自己是演员吧?” “你——”卖保险的就要否认,被小白花打断了。 “你以为,血迹真的遮盖住全部吗?” 小白花拿出那张被白鹄捡起的纸,她是从黄毛手上传来看到的,在斑驳的血迹中,此刻已经有些风干了,也更容易看出其内容。 上面有着密密麻麻的字迹,在没有浸湿破烂的地方,依稀能看出那是保险签约合同。而被最开始干枯血迹沾染的地方,可以明白看出,那曾经是没有字的。 而那个地方,是空白的公司名。 “你不知道血迹的来源,只知道这血迹是遮不了真相,至少能看处有字的地方和无字的地方。所以你不愿开包,不愿大家看到这显而易见的漏洞。”小白花说:“而之后那位乘客问你为什么不肯告诉血迹的来源,你也不愿回答。你真正害怕的根本不是血迹,而是血迹的来源,以及血迹所掩盖不了的空白。” “你装作一副似乎做了亏心事不愿回答的模样,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在这个法治与秩序抛离的地方,性命堪忧之时,又怎么还会隐藏这些。” “这就是你无法解释的地方,而恰好这时候,那位乘客也没有再纠缠于你,你因此松了一口气吧。但那张被捡起的纸,你始终没有看到那空白是否还会被发现,同为演员的他也没有,但无论如何,他也站出来打圆场了。” 小白花指向高壮男人。 卖保险的被说了个一干二净,顿时六神无主,跟随着小白花的手指看向高壮男人。 高壮男人一脸阴沉,但他始终没有承认:“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一向都以和为贵,打圆场很出奇吗?” “不出奇。”黄毛说:“但是同时你的态度也很矛盾。” 高壮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回想了一下,才说:“……因为我现在主动开始让你们投票?可现在是最后的时间了,情急之下,又是这样的一个可疑人员,我自然也希望投出演员。” “很正常,也情有可原,但,你是老乘客。” 见一部分人不懂,黄毛解释道:“你们不知道吧?这场新人测试,无论测试题目是否改变,但是本质都只是让新人适应。部分比较蠢的,或者一些心性不好的新人,的确会丧命于新人测试,老乘客也的确会被新人拖下水,但它归根结底不是为了让新人变得更少。” “也就意味着,实际上,就算测试没有成功,也不会有惩罚。” “虽然我以前没参与过这次测试,但是据我猜测,如果演员没能在这轮找出来,那么也只会加大我们下一轮的难度。” “这意味着,”黄毛看向高壮男人:“如果真是怕误伤友军,我们完全是不需要在只是怀疑而无证据的情况下投票。” 高壮男人不自觉用力握了拳,半低着头,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像是被放在阳光下的鼠妇。 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中吞吐出来一般:“可你那时候不也第一个发起针对了小眼睛的话头吗。” 虽然是问话,但他心里也已然明白,那是对他设下的圈套。 黄毛是故意的,原先只是旁观者,从没有站过队,可在小眼睛身上掉出钥匙扣之后,明明钥匙扣的来源还成谜就立刻出口认定了小眼睛,目的就是为了试验他。 他像是不甘心,紧接着又问:“你们什么时候注意我的?” “出头鸟都会被第一个击毙,”白鹄说:“我自认不是,那自然怀疑你。更何况,你的所作所为不得不让我怀疑。一个曾经有经验的老好人前辈,怎么会提出投票这种损阴德的招数。如果你天生蠢笨也就算了,可你的每一句话都太恰当了,完全不是那种好心办坏事的人说出的话。” 同意了损阴德的招数,并且有经验还有点老好人的前辈黄毛恍惚觉得自己被扎了一刀。 高壮男人:“他们呢,你又是怎么相信他们并说服他们的?” 白鹄:“工作人员说,要半数以上的人投票成功,对于三分之二以上人数这个提议并不予理会。前者是五人,后者是七人。如果是工作人员有意拒绝,那么可以得知一个信息,非演员人数不可能少于五人且多于等于七人,即非演员要么五个要么六个,则演员是三个或者四个。可疑人选我心里有数,而目前毫无疑点的人选我心里也有数,一排查,该验谁该信谁,显而易见。” 虽然闻述站得离白鹄最近,但显然,白鹄的可信人选并没有他。 闻述看着白鹄侃侃而谈的模样,丝毫不隐瞒怀疑的第四人是谁,他心里竟没有一丝被怀疑的愤懑或埋怨。 他忽然有点乐,不知道为什么,像是被人软软地戳中了痒痒穴,险些痒得发笑。 白鹄似有所感,侧目看了他一眼,有些奇怪,往侧又离了一步,但被那个莫名其妙的人又紧随跟了一步,于是干脆不予理会。 “在搜身的时候你也很谨慎,可能是为了你之后的所作所为打掩护。你特意叫了第二个人来搜身以证明那个钥匙扣不会是搜身过程中放进去的,尽管之后在拉扯过程中你可能会被指认,但拉扯的人这么多,嫌疑也少了。” “至于为什么我认为钥匙扣是你的,因为在此之前我对你的怀疑也只是你扮演的漏洞,但演员必然会有破绽,你被事前安排好的破绽,大概就是那个钥匙扣吧?” “小眼睛是那个不知道自己是演员的演员,相比于明白自己使命的卖保险的那位,自然是弃不稳定因素保队友。既可以把这个破绽解决,又能帮一把队友,何乐而不为呢。所以,是你把钥匙扣趁乱塞进小眼睛身上。” “而小眼睛的确搜过你的身,但是,他那会儿的注意力大概全放在了卖保险身上,你偷偷藏着个钥匙扣,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那个小眼睛,更不必说了。”白鹄接着说:“他是你们三人当中唯一一个不知道自己是演员的演员,所以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漏洞。” 小眼睛已经料想到自己的结局,没了生气,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儿,像是下一刻就要倒地。 “和女朋友高中认识,目前是本科学生,也没有复读,就算是早恋高一开始交往,也不可能做到交往十年。” 这一句话,像是死罪判决书一样,彻底击垮了小眼睛。 小眼睛瘫倒在地,眼前一切模糊,脑子里的那些记忆如今一回想,也觉得模糊得吓人。 是啊,他怎么认识的女朋友,他们是怎样的情比金坚,他女朋友又是长什么样,脑海里的记忆像是泡了水,周围都是气泡,水波扰得见不清真影。 他嘴唇颤动,喃喃道:“不然,我又是怎么知道那公文包的……” 像是交代清楚了所有的事情,他们三个都没话说了,其他人也沉默了。在这半晌的沉默瞬间,工作人员带着那可恶的微笑,走了出来,右手打了个响指。 清脆的声音响在这片杂乱的车厢之中,显得吵闹。 “既然演员不一定知道自己是演员,”高壮男人突然抬起了头,在爆炸前一刻看向白鹄,说:“你又怎么知道自己不是演员呢。” 话音刚落,砰——砰——砰—— 三个演员同时炸开。 雪白的纸屑像雪一样纷飞,人形积木坍塌,泡沫做的729钥匙扣掉落一地。 车厢已然变得杂乱无章,原本梦幻、给他们带来一丝放松的种种物品,现在成为了不堪入目的垃圾。 第13章 白鹄垂眸看着那一地杂乱,对着那堆钥匙扣回复道:“我当然知道自己不是。只有对自己不自信的人才会怀疑自己是虚无的。” 第12章 请不要和我搭讪 “恭喜你们,抽取到了特殊奖励。” 工作人员终于说话了,他保持着笑容,眼睛里有说不清楚的怪异情绪,可依旧摆着最完美的服务。 闻述伸手截住了那张从空中飞下的纸条,不大,像是从哪本书抠下来的一样,上面写着五个大字——美女与野兽。 正巧,叮的一声,最后一个729时也已经到达了。 咔啦一声,他右手边的车厢门打开,外面的光景逐渐展现在众人眼帘。 高中生惊地就要往外面跑,被白鹄一把扯住了。 车厢从未动过,可车窗外也见不到一丝光亮,好似那不是玻璃车窗,而是涂了世界上最深沉的黑色颜料的晶石。 如今车厢门打开,也并不是他们进来之前的人声鼎沸人群聚集,甚至也见不到半丝现代科技的模样,有的只是一片黑暗。 看不到光线的黑暗,望过去,时间久了,还会以为自己没有睁着眼睛。 整个车厢就像是悬空在这片黑暗之中,像悬在宇宙中渺小的飞虫一样。 工作人员打了个响指,所有被爆炸出来的东西都一瞬间被清除了,包括那滩永远干不了的血,和车窗车壁上的血痕。 一切恢复得像是外界那样的、干净整洁的地铁车厢。 “测试时间结束,恭喜你们正式成为729地铁的乘客。” 工作人员展开手臂,表情表现出恰到好处的热情:“我们729工作人员,愿成为你们最坚实的后盾,替你们分担一切烦恼。” “当然,如果你们找得到我们的话。” 他扫视车厢内的所有人,片刻后向众人欠了欠身,转身往黑暗处走去。 莫名的,明明那黑暗看上去是空荡的,但他走上去的时候,却如履平地,踩得稳稳当当。 白鹄看着黑暗中那个长相毫不起眼的工作人员,车厢内的光照在他的脸上,透出诡异的白,像透明的一样。 白鹄上前走过去,好似也要跟随着走出车厢走进黑暗。 闻述下意识拉了他一把,但被甩开了。 白鹄几乎踩在门框处,看上去摇摇欲坠,大概只需要一阵小风袭来,就会被吹出外面,摔进那无底的黑暗之中。 所有人的眼神都追着他,没有一个例外。 他们只能看到白鹄抓着门口那个扶杆的背影,看不到神色。 他的声音明明含着笑,但像是在黑暗里转了一圈才回来,带着一种延迟的空灵感和冷意,好似八万年跋涉才经此一回的北风。 白鹄对着那个工作人员说:“如果下次找着了见到了你、你们,那对于已经是尊敬的乘客了的我,禁止袭击工作人员这条规定,是不是可以作废。” 态度嚣张,语气轻狂,又带着笃定。 黑暗中的工作人员始终没有变化他的笑脸,大概是程序设定如此。 他点头笑道:“是的,尊敬的乘客,希望我们会有下一次的见面。” 车门上的红灯闪烁,铃声也响了。 车厢内很安静,回荡着机械的、没有感情的播报音:【灯闪铃响时,请勿上下车。】 白鹄松了手,后退了一步,他最后冲那个工作人员扯了一下嘴角,说道:“下次再见。” 工作人员微笑点头:“非常期待和您的下次见面。” 在车厢最后关闭之前,工作人员冲里面文质彬彬喊道,携带着一股势不可挡的风,吹向他们,纪念着从此消失的安逸生活:“总之,尊敬的乘客们,欢迎你们来到729地铁,祝你们旅途愉快!” 咔哒一声,车厢门再次关闭。 车厢门上的窗口证实了并非它是玻璃的真实性,透着那个窗,还能看到那个工作人员朝他们挥手,虽然因为太过黑的原因,工作人员大半个身子都埋进了黑暗之中,看不清表情。 不过想也知道,他依旧还是那副公式化的笑脸。 叮一声,车厢内响起了机器播报音。 【叮!尊敬的乘客,欢迎乘坐729地铁列车!】 与此同时,车子开始开动,速度很快,但并没有感受到非常强的惯性,甚至如果不是窗外那道快的几乎瞬间不见的工作人员的残影,他们还一时半会儿没发觉车子的发动。 随着速度逐渐加快,就连隔音的车厢壁都起不了作用了,风声呼啸而过,灌满在车厢内。 播报音继续播报着。 【请站好扶稳,随身携带好你们的手脚和头颅,以免丢失。】 【本次列车的终点站为:镜池,下一站:玫瑰林。】 而同时,播报屏上的下一站终于被显露出来,写着“玫瑰林”三个大字。 【文明乘车,从我做起。】 【一,请勿破坏公共财物,爱护公共设施。】 【二,请勿在车厢内大声喧哗或制造噪音,影响他人乘车。】 【三,请勿乱认垃圾……】 播报音伴随着喧闹的风声和时不时晃动的车厢,有条不紊地播报着。 他们所有人都坐下了。 只有七个人,车厢空间很大,他们坐的位置都是远远的,互不理睬。 车厢门分割两半空间,大姐头坐在了车门旁,而对面是小白花。 原先有血的另一半干净了,于是也有人踏足。黄毛和高中生之间隔着两三个座位坐在同一条长椅上,对面是白鹄和闻述。 闻述就坐白鹄旁边,但离了半个座位的距离。 他们安静又沉默地看向外面没有光线变化的车窗,听着喧嚣风声,感受车厢偶尔晃动。 白鹄突然才想起来那个奖励,向闻述讨要。 闻述掀眼皮看他,把那张纸条轻轻放到了白鹄手掌心上,指尖蜻蜓点水一样碰到了白鹄,带着一丝冰凉。 他半是埋怨半是调笑:“哥哥刚刚还甩开我的手呢,真是无情。” 白鹄缩了缩手心,说道:“那是怕你被我扯下去,那会儿和悬崖没区别——” 他一想,这人还真把自己当他亲弟弟了,话又一转:“再说,你别有用心,咱授受不亲。” 闻述:“哪来的别有用心?我唯一的用心就是关心哥哥你。” “所以授受不亲。”白鹄郑重其事:“知道你情难自已,但还是稍微控制一下自己的想法。” “……我的什么想法?” 白鹄丢给了他一个“你自己懂”的眼神就不理会了。 播报音报着无所谓的“规则”,黄毛听得耳朵都有茧子了,于是看向对面坐着的白鹄。 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新人,比老乘客还有大胆,完全不像一个新人。 之前白鹄拉他过去就是问他关于测试失败或成功的结局,也可以证实他真的是刚进来的新人。而之后白鹄还让他刺激高壮男人,第一个发起投票的攻势,以此引高壮男人漏出马脚。 除了闻述,他和白鹄是这车厢中唯二单独说过话的人,也算是和白鹄有点交情。 他对白鹄也算是说过话的,于是探头看了看白鹄手上那张纸条,问:“上面写着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闻述总觉得白鹄对那个黄毛的态度比对自己好。就比如现在,白鹄二话不说直接把纸张递过去了。 闻述刚想控诉,被白鹄一句话制止住了:“请不要和我搭讪。” 闻述:“……” 黄毛拿着纸条看,高中生也凑过来一起看:“美女和野兽?什么意思?表演童话故事吗?” 黄毛把纸条还给了白鹄:“这只是线索,但现在都没开卷,猜也是白搭。等到了目的地之后在说吧。” 另一边的大姐头和小白花似乎一点儿也不感兴趣,连个眼神都没给。 车厢哐哐当当晃着,炸着耳膜的破风声响在车厢内,驰往那名为“玫瑰林”的未知地。 第13章 请以后多多指教 莫名奇妙的,黄毛一对上白鹄旁边那个脸白得跟死人一样的人的眼神就心慌,比对上那个工作人员还让人胆颤。 他咽下了嘴里那句话,换了句话说出来:“那……那什么,咱们待会儿就是一个队伍了,要不要自我介绍一下啊?” 白鹄嘴一扬,那股吹自己的臭屁还没崩出,被黄毛先堵住了。 他已经预料了白鹄会说些什么,于是率先自我介绍:“刚刚也说了,我是底层老乘客,我叫伊一。给你们新乘客的忠告就是,谨慎行事,苟过一阵是一阵。” 白鹄像是报复一样,评价道:“苟到最后都依依不舍了。” 伊一:“……” 高中生抱着书包,眼睛圆溜溜盯着他们:“我叫……你们别笑我,我叫贾子涵。” 白鹄笑得很大声:“老师,我们家子涵怎么进来了这危险的地方啊。” 贾子涵:“……” 闻述倒没了之前那样带刺的模样,自觉介绍自己:“新乘客,因为身体不好,掌握了一门从不大惊小怪的技能,所以才能对这里这么淡定。” 第14章 “我叫……”闻述瞥见白鹄,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我叫回响。” “回响?”白鹄把这个名字放在唇边斟酌几下,像是品味出了什么韵味。 他问道:“你是对谁念念不忘吗?” 闻述鬼知道,一直拿来诳人的名字。 他有点闹心,敷衍道:“大概是有命定之人。” 他又反问:“哥哥你叫什么名?” 白鹄似乎也只是随心一问,并没有纠结。 他像孔雀开屏一样露出标准八颗牙笑容:“名字白鹄,白鹄知道吧?高贵优雅的那个天鹅白鹄。是不是很名如其人?不过天鹅比拟我,还是差点意思的。” “……” 真是受不了自我介绍还要臭屁的人了。 小白花和大姐头似乎没有想要参与他们谈话的意思,一个低着头不知道在悲秋伤春什么,一个头靠在玻璃上不知道在发呆想什么。 总之都是游神二人组。 黄毛往哪儿看了两眼,瞅见大姐头脖子上那串数字,还是没有说什么。 白鹄见没人搭他茬,望过去,大大咧咧地喊道:“两位姐姐,这么称呼?” 大姐头那样,白鹄称姐姐也就算了,但不知道小白花那样弱柳扶风的模样,白鹄是怎么够脸皮喊出姐姐的。 可见这人和闻述是不分伯仲地爱占人便宜。 大姐头——也就是和绮,她眼睛往他脸上一瞥,原以为是要骂人,但却是开口说道:“你们叫我七姐就行。” 伊一不知道是接了什么奉天承运,活似宫里小太监,应得比谁都快。 小白花不知道是受到了什么启发,还是本名如此,也细声细语地说:“你们喊我仙贝就行。” 白鹄听了半天,半晌扯了扯嘴角。 这一车厢的人的名儿还真是够有缘的。 伊一不舍老乘客,贾子涵同学,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先生,能用臭脸骂人的七姐,说话声压根比不上童年男神旺仔的仙贝,还有自己这鹤立鸡群的天鹅白鹄。 搁外人一看,真是六个人都凑不出一句真话。 大概是这个车厢里的人都莫名觉得尴尬,一下子就安静了。 那见鬼的播报音已经播完了所有注意事项,半点屁用没有,和外界的没什么两样。 只不过,外界违反了规则,大概也只是警告或者罚款,顶了天就是进去喝茶,但这里,那个后果自负可真是后果自负。 贾子涵眼珠子对着车厢内轱辘转了好几圈,还是觉得心慌,对这里一窍不通。 他瞧了瞧旁边的伊一,小心问道:“那什么……哥,你们这儿,之后是要做什么?” 伊一被扣了“你们这儿”这么大的帽子,吓了一跳,连忙否认:“什么你们你们,我可半点不敢和他们扯上关系。” 白鹄闻言看过去:“你这么慌做什么?” 这话更是别有意义了,听得伊一一阵脸青。 “你要是也在这里待久了,就不会想和他们扯上关系。”他憋着气说道:“况且,你别听那工作人员什么尊敬什么乘客什么服务,瞎扯淡!” 他一声瞎扯淡讲得铁骨铮铮,但大概是音量过高,车厢内那红灯闪烁了一下,伊一就瞬间哑了声,吊着眼睛瞅,深怕那红灯誓不罢休。 白鹄也跟着看过去,好在那红灯就闪了一会儿。 白鹄继续问道:“怎么说?” 伊一又瞅了两眼红灯,压低了一下音量,听上去有些诡谲。 “还记得那工作人员之前说的什么爱与和平,什么带领我们成为最好的自己,这话得反着听!” “爱与和平,其实就是恨与恐惧!” 白鹄插嘴:“和平的反义词应该是暴力。” 伊一:“……你且收声。” 大概现在到了伊一的专场,他完全没了之前的低调,现在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带领我们成为最好的自己,其实就是把我们丢进一些惨无人道的修罗场,看我们怎么活下去。从一个在社会上正常生活的普通人到在恶鬼之中爬出来的幸存者,在某种层面上,可不就是越变越好吗?” “相信在你们之中,很多人都是无神论者,但是事实上,这里真的能见到鬼,见到怪,见到任何你们想象不到的事情。就像是恐怖游戏一样,这里发生了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 “有时候,你会在睡觉时突然惊醒,睁眼后发现一个人头在你的枕边,咧着嘴冲你笑。” “有时候,你会发现在半夜时分衣柜总在震动,打开后,里面蹦出个无头人双手伸向你的脖子。” 他声音压低,在这片安静又明亮的车厢中,伴随着时不时的地铁晃动,莫名产生了一种比半夜在墓地还要诡异的感受。 像是身处人声鼎沸的大礼堂之中,你却清楚地意识到,这来往人群,这喧嚣玩笑,全是假象,而与此同时,冰冷又滑腻的一口气就吹在了你的头顶。 是再多人再科技再科学的地方都无法给你这种安全感,因为你知道,这本就是恐惧的源头。 贾子涵心脏像是被击打了一下,猛地掐住伊一的手,颤道:“那是他的人头!” 这一下把伊一吓得够呛,险些把心底憋着的那股气给呕了出来。 他疯狂点头,并把自己从贾子涵手中扒拉开:“是是是是是——你别拽着我,你把我吓得够呛!” “我我我我怕!” “我比你怕!那是我亲身经历我能不怕吗!” “那后来呢?他是不是要把你头砍了?” “你说呢?我被砍了成那无头人了不成!” “你你你你别说了!” “你别拽了!” “有没有想过,其实,那无头人是找你救命呢?”白鹄突然说。 这话一出,大家都愣住了。包括那边竖着耳朵听的游神两人组。 闻述问:“哥哥为什么这么想?” 任谁经历这种事情,第一反应都是自己即将被害,无头人意思是要砍了他的头。 稍微晃动的车厢带着白鹄的身体也有些轻微摇晃。 “因为古代神话刑天啊。”白鹄说:“刑天被砍了头之后还活着,意识一分为二,一个是头一个是身体。如果有意识的话,你会希望自己的身体按上别人的头吗?” 白鹄又说:“反正我就算被砍头了也只要自己的头,毕竟我长这么好看,我可不舍得。” “……” “不过也不对,要是换是我的话,倒也有可能因为想要我的头。毕竟……” “毕竟你长得好看!”伊一忍无可忍打断了。 伊一对着车窗瞅了自己两眼,嘀咕道:“我怎么也不见得属于丑的类型啊。” 贾子涵:“……” 真被带偏了。 被白鹄这么一打岔,车厢内那种诡谲的气氛也没了。 白鹄倒是被勾起了好奇心,问伊一:“所以我们之后就是被扔到鬼怪堆里头?” “那倒也不全是鬼怪。”伊一回头,说:“有时候呢,是一些解密型的任务,会给线索给剧情给前景提要,有时候就是生存赛,活着就行。” “前者鬼怪少,甚至任务完成得快,谨慎行事,没有触发什么,也不一定会见得到。后者的话,那就自求多福,只能使劲跑了。” 他刚说完,播报音恰好也开始发声。 【即将到达玫瑰林站,请乘客做好准备,依次从列车前进方向的右侧车门下车。】 没过多久,车厢门开了,是之前那个工作人员下车的另一边。 伊一率先就站起来了,提醒道:“这里不给多留,还是那个七分二十九秒,地铁站只在这里停留七分二十九秒,没出来的后果自负。” 一行人跟紧他的脚步,车厢外的站台和外面没什么区别,通体偏绿,其他没被绿色浸染的钢和铁泛着冰冷理性的光,一切都那么平常。 但是空荡。 空无一人,对面没有列车,身后长长的列车位也只有他们这个车厢是有门的。门上的和车厢内一样有个小灯,上面依旧没有路线图,只有“玫瑰林站”四个大字。 顶上挂了个指示牌,指向出口在扶梯上,而面前的扶梯壁上写着“729地铁”。 黑色的字体在充满生机的绿色之上,显得那样冰冷。 站台的播报音报着。 【尊敬的乘客,欢迎来到玫瑰林站,祝您旅途愉快。】 他们一行人上了扶梯,贾子涵问道:“没出来会怎样?” “没人知道,反正错过了出站和进站,就绝无可能再出来或再回去了。”伊一回头,郑重说道:“一定一定要在规定时间出站和进站,千万要记住。” 贾子涵被这郑重的语气吓了一跳,呆呆地哦了一声。 上了扶梯就是一个地铁大厅,依旧是空荡无人,但是中央有个工作亭,里面站着个工作人员。 白鹄本来想凑上去,被闻述拉走了,只看到张和车厢内一样毫无记忆点的脸,倒不是同一张脸,但看过之后也回忆不起来具体什么样。 第15章 和外界不一样的就是,没有众多的出口abcd,上面的挂牌只指明了一个出口,出口处倒是还挺多闸机的。 伊一演示了一番,他把那个绿色的地铁币往闸机投币处投,“哐当”一声,币掉了下去,闸口也随之打开。 他走过去后,突然就消失了,而闸口对面空空荡荡。 贾子涵表情有些惊恐,连忙回头看其他人。 和绮没有挤在那个闸口,把币投下去后,也走了过去,消失了。 仙贝紧随和绮身后,白鹄和闻述很快也进去了。 空荡荡的大厅像是随时会冲出个什么怪物来,贾子涵狠狠打了个颤,连忙跟了上去。 第14章 m.谁偷走了我的玫瑰 外面是黑夜,大雪纷飞,哪哪都是厚厚的雪层堆积,寒风凌厉地呼啸着。 木屋里很静,只有壁炉在劈里啪啦地燃着,宛若北欧某处的温馨冬日场景。 但嘎吱一声,楼梯正对的一扇木门打开,走出一头黄毛的男人,从此寂静和温馨被打破。 紧接着一连串的人从那间房走出,最后一位背书包穿校服的高中生还差点撞到前面那头粉毛,但被队伍中的一个病秧子扯了一把险些摔屁-股墩。 黄毛伊一走向大厅,一边观察四周一边感慨:“难得啊,竟然一出站就是任务点。” 大姐头和绮和小白花仙贝紧随其后,也一同走进了大厅。 木屋不算大,但五脏俱全。 大厅壁炉前是一个单人沙发,沙发旁有一架矮书架,还摆满了书。书架上方像是充当了茶几,放着一本未读完的书。 楼梯下方有一架钢琴,打开了琴盖,上面放着曲谱,但看着那不再黑白分明的琴键也能知道,它积了不少灰。 窗前有张长方形的木桌,两侧各有三张椅子,前后各有一张椅子,共八个座位。木制的地板和深绿色蕾-丝窗帘,厚重的颜色搭配着,在外面寒风之下,有种被层层包裹住的感觉。 没有现代的灯光,这里的光线都是由墙壁上挂着的烛台上的烛火和少数煤油灯提供的,所以这个木屋呈现昏暗,带着古老的味道。和地铁车厢里的明亮不同,但也有着共同点。 车厢理性金属映照荒唐的喧嚣与争闹,木屋里厚重木板盖着的是平静中带着的死寂与绝望。 这种死寂、绝望,隐藏在哔哩啪啦响的壁炉火光下,像身处烤箱里的酥饼,橙黄和甜香掩盖了酥饼受到的高温高压。 白鹄踏上大厅与走廊分隔开的两层矮阶梯,进入大厅,问道:“以前你们出站是什么?” “以前出站可能是悬崖,可能是大街,可能是郊区,需要自己走到任务点。”伊一一想起以前的种种浑身使劲一抖,不知道抖出了几斤几两的辛酸泪。 他对着那个暖烘烘的壁炉长叹道,“总之这回算是走运了。” 还没等他多享受几秒这走了大运的壁炉温度,突然,哒哒哒的声响,窗户那边被敲了几声。 伊一应激吓了一跳,模糊从玻璃窗户看清之后才去开门。 门一打开,风夹着雪就涌了进来,卷席了屋内的暖空气,连壁炉的火都险些吹灭。 那是一只羽毛艳丽的鹦鹉,嗖一下飞进屋,羽毛上还有沾有在外面淋的雪堆,乍一看那白雪像是给它裁了衣服帽子。 它在上空中盘旋了一圈,暖气把身上夹带的风雪捂化了,化成了冰水落了一地,最终停在墙边凸-起的小木桩上。它嘎了一声,梳理了一下打湿的羽毛,歪着脑袋看他们,眼睛浑浊,显得怪异。 它是系统,或者说,是系统的传话筒。 鹦鹉口吐人言,学来的腔调很有机械感。 【尊敬的乘客,欢迎来到玫瑰林站。副本:谁偷走了我的玫瑰,类型:问答题,现在正式开始。】 突然来到这个冰天雪地的地方,虽然身处室内,但对于这一屋子衣衫单薄的人来说依旧觉得冷。 白鹄在壁炉前烤着火,橙黄的火光映照在他脸色,仰头侧目时,侧脸打出光影。 他抬头看着那个鹦鹉,昏黄的光线让他的神色变得晦暗,好似在回忆着什么。 但好半会儿过去,他开口只是问:“什么叫问答题?” 鹦鹉没有回答的意思,说完话之后就跟雕塑一样,只是盯着他们。 伊一刚抵抗完强势往里逛的风雪,顺利关上门,被吹了一脸的冰碴子。 他一边双手搓暖和自己险些被冻僵的脸,一边回答,以至于声音有些含糊:“就是它问你答,这还挺简单的,比生存赛简单。” 白鹄收回看鹦鹉的视线,看向伊一:“那什么时候问?” “这哪儿能知道,可能我们死了它都不问,也可能我们进站前一刻它才问。”伊一说,“这里的规矩多着呢,而且还爱故弄玄虚,所有的都得我们自己探索。” 在这整个木屋里,六个乘客中恐怕只有贾子涵是最胆小的,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仙贝倒是适应良好,至少对这栋还未显现出诡异景象的木屋没有表现出害怕的情绪。 而贾子涵大概是年纪小,情绪都摆在了明面,未知就是最大的恐惧,更何况刚刚还在车厢听了一耳朵的恐怖故事。 现在他一听“死”的字眼,浑身颤了一颤,连忙追问:“什么叫死了不问,进站前一刻才问?万一它一直不问,我们还有机会进站吗?要达成什么条件才能重新进站?不理会那个鹦鹉的问题可以吗?” 只能说高三狗不愧是高三狗,真是考试考多了,题刷多了,问问题也都句句在点,还真是处在人类智商巅峰期。 “不是,你这……”伊一被灌了一连串的问题,瞬间感觉冻僵的不只是脸,说话险些都不利索了。 他心想这次匹配到的新人素质都挺好啊。 一个在新人车厢中带飞全场,一个虽然死人白的脸但怼演员时半点不慌,一个看似娇弱但比他刚进来时还要沉着稳重,还有一个最正常,好歹有害怕的情绪,不过也比他那会儿强。 他刚来的时候完全没这么多想法,全靠老乘客带飞他们。 伊一又揉了两下脸,回答道:“乘客每到一个站点,需要做的只有两件事,一是找到地铁币,二是打开地铁站。地铁站打开才能离开这里进入地铁,而拥有地铁币才能让通过闸口上车。” “如果这两个条件我们都达到了,那么系统说的任务其实也可以不用管。但大多数,两个条件都需要通过系统任务来达成。只不过,有时候呢,条件达到,系统任务还没全部完成,有时候则是系统任务完成了都没有达到条件。” “比起任务完成度,那两个条件才是我们乘客的目标。”他一边说,一边走到长桌边,扒拉着系统提前给他们准备好的冬服:“还算人性化,不至于让我们冻死。正好六套,大家一人一件换上吧。” 冬服很映衬这里纷飞大雪的环境,很有北欧的风格,像是不知名民族的服饰。 这温度也的确冷得他们够呛,而且这种地方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他们各自拿着衣服换了一套。 贾子涵换下校服之后,抱着沉重的书包出来,身上穿着厚重暖和的皮袄大衣,毛茸茸的领子和帽子更显得他稚嫩的脸庞。 他把书包放在长桌上,又对已经换好衣服的伊一问道:“如果这样的话,那系统布置的任务有什么意义?” 伊一被问懵了一瞬。 他虽然是老乘客,但真就是混子,只求苟活,能活着全靠自己够怂逃命够快。况且,实际上他也没抵达过多少站点。 他转头看向贾子涵,有些疑惑:“我们只需要活命就够了,在意这些做什么?探究这个系统的存在缘由?” 贾子涵摸了摸后颈,看上去像是不太好意思:“可能是我平时写题都会尽可能地获得足够的信息和条件。” 伊一深有同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过来人的口吻宽慰道:“别想太多,你写数学题也不用知道无关竟要的条件,用简便的数字和方式解决了问题就成。咱们只是普通人,不用——” “那只是你。” 他还没说完,突然被一道女声打断。 和绮换好衣服,鞋子踩在木地板上,走路时嘎吱响着,她的声音很有她本人的蛮横。 “你只求活命,所以你始终没有排名。”她睨向伊一,脖子那串数字被厚厚的棉衣遮得严严实实,“但也意味着,你的所求迟早会破灭。729地铁来了这么多人,又死了这么多人,你不成为排名之上,哪一天就会被人踩下去,甚至被踩死。你当你的敌人就不会是乘客吗?” 虽然外面的风雪呼啸,黑夜无光,但在此之前,木屋的火光和暖和总让他们之间的气氛趋近于平和。 伊一介绍的所有,平常的语气中隐藏着这个世界的可憎可怖处。现下被和绮毫不掩饰地撕开一个口子,那残酷的现实展现出来,和平的气氛瞬间冷却了。 和绮并不过-瘾一般,继续说着,话音像是在屋外凛冽的风吹冷吹硬了才说出口:“作为前辈,我也告诫你们一句,想赖活着不如早点死。” 第16章 贾子涵脸已经被吓白了,他死死抱着书包,此刻在这个地方,平时是负担的书包蓦然成了他那沉重但虚无的安全感。 伊一知道这个短头发女人的确是他的前辈,他听过大名鼎鼎七姐的名头。 比起贾子涵,他见证了不少队友的死亡,清晰地知道这个世界的残酷,但他依旧皱着眉头反驳道:“系统可从来没有出过让我们自相残杀的任务,如果真有那些乘客,那也是不正确的。” 和绮反问:“不正确就不存在吗?存在就意味着你的苟活想法不得当。” 伊一噎了一下,刺道:“那你是不正确的那个吗?” 和绮并不打算和他在这里打嘴仗,瞥了他一眼:“你猜?” 说罢,她就朝另一个方向走远了。 仙贝刚出来就看到大厅内安安静静,但她一向安静,既没有和绮的蛮横,也没有贾子涵初入地铁时的满腹问题,时常低调得像是不存在一样。 所以她也只是默默地跟着大家搜查大厅。 - 比起满壁烛光的大厅,楼梯口处才是真正的昏暗,只有三根烛台上的蜡烛光,和破旧得不行的煤油灯提供光亮。 楼梯上面一片漆黑,像是不被允许进入所以暂且关闭通道一般。楼梯口旁的窗台可以看清外面呼啸着的雪花。 然而这不大的楼梯口,堵着两个人高马大的成年男性。 白鹄拎着煤油灯,小小的空间却做到了和闻述相离十万八千里远。 煤油灯特有的昏沉光线映在这两人脸上,于白鹄的脸而言,那是增添美感的氛围光,于闻述的脸来说,那就是能吓哭小孩的死亡光。 苍白的脸被这么一照,活似死尸再就业,应聘令人闻风丧胆的僵尸一职。 他们僵持着不动,不知道的以为他们在玩木头人,窗外的风声把这俩人的氛围吹得更加诡谲。 终于,白鹄败下阵,实在不想再看那张死人脸,率先认输开口道:“谁脸死人白谁先进去得了吧?” 闻述:“……?” 第15章 m.谁是日记本的主人 这个地方可算得上穷山恶水,又正值大雪连绵,屋顶上积着的雪够给木屋屋顶盖上棉被了,远处一瞅,都感同身受压着喘不过气来了。 然而白雪盖着木屋,活似别出新意的南瓜灯,白色的壳橙黄的灯透出,指不定是万圣节新品雪屋灯。南瓜灯的活泼有趣倒不见得,只是配上这寂静无声的冬夜,还真有了万圣节摒弃着的阴森诡异。 诡异的“雪屋灯”里头并不是很大,但对比灰姑娘的南瓜马车,还是绰绰有余的。 一楼大厅不算宽敞但也不小,是个冬夜里家人团聚时恰好热闹气氛的空间。而走下大厅是楼梯口对着的走廊,正好以此排着三扇门。 除去大厅光线比较充足,其他地方都昏暗难以看清。 三扇门中,第一扇门里头是厨房,门敞开着,隐约能从黑暗中看到台上的茶壶杯子等等。 另外两扇门,一扇紧闭着,不知这间屋的用处在何。因为伊一嘴上始终不离的“当心”“谨慎”,所以也没人贸然靠近。 而最后一扇就是他们来时打开的木门,里面不大,也空荡荡的,没有任何物品,是件空房,也不知道用意在何,仿佛是专属给他们当作出地铁站的门。 二楼尚且以黑暗告知“闲人勿入”,自然就只剩下这空屋充当换衣间。只是大家都是意外凑一块儿的陌生人,就算是再害怕谨慎,也还是过不了与陌生人赤-裸相见的心上那关。 于是排队入内,规规矩矩,中华礼节险些在这个诡异的地方上演一场别开生面的互相谦让。 可惜闻述不知道是不是恃病而骄,他非和白鹄打着不知道哪来的兄弟情谊,硬要先进去,甚至邀请白鹄一同入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进去干点什么“正事”。 但闻述始终强调是正义之事,打着降妖除魔需团结的口号,嘴上说着“哥哥我害怕”,行动上上演西子捧心东施效颦,活似心脏病当场就会被白鹄的拒绝而心碎致病。 白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把一系列的戏演完,心里想着自己进来这鬼地方,鬼没见到,色鬼倒是缠在身边。 他在心里长吁短叹了半天,始终没让对面那人的戏瘾结束,最终愁云惨淡地头一回进行了退让。 要知道,白鹄何许人也,自恋鬼臭屁精,是孙悟空一棒子都敲不散的白骨精——白鹄的白,骨气的骨,人精的精。 这人话多且歪门邪道一-大堆,曾雄赳赳气昂昂地参加过辩论社,但满心欢喜能有白鹄这样长相的增添社门威望的社长听了他的一场辩论题之后,把他卡在了入社大门。 原因在于,这厮竟然对于辩题“你认为晴天好还是阴天好”一题中,选定晴天好并给出的辩词是:阴天是太阳不见天日,而他白鹄可比太阳光辉,有他则何时都是晴天,故晴天长存,为好。 对面辩手塞了一脑袋废话,差点一口水啐过去,良好的教养让他把口水化为被带偏的辩词,从“阴天的好处”变成了“你哪来的脸比得了太阳”,结果被白鹄抓住漏洞说他的辩词都在说太阳给晴天带来了什么有益的方面,从改变敌方辩手的立场赢得了比赛,也同时被一众人轰出了辩论社。 而骨气就体现在,白鹄从此连路过辩论社都没再有过——是个十分有骨气的好汉。 总而言之,白鹄觉得自从他进了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之后,随着那地铁列车的破风呼啸声,告别了他原来的安稳日子,那破工作人员的欢迎词注定给他欢迎来了抓马的人生。 白鹄见闻述张嘴还要说出一口不知道哪儿学来消遣人的拈酸泼醋,实在不想糟蹋自己的耳朵。 于是他忍无可忍地把门掀出一阵风,一把把装疯卖傻的死人脸推进那黑黝黝好似怪物口的空房,在关门前出于还没被沾染的善心往“害怕”本怕的怀里塞了唯一的煤油灯。 “哐当”一声响,看似巨雷作响,实则世界清净。 白鹄拍拍手正准备离开,恍然听见一声轻笑,还没思索这声笑是出自门那边的“害怕”真害怕发疯,还是“害怕”故意笑出声消遣白有骨气的人精鹄,然后就见到贾子涵从大厅中探出头来。 贾子涵一脸单纯且义气:“哥你别欺负病人。” 白鹄:“……” 他阴森一笑,露-出程亮的八颗牙:“那我欺负你?” 贾子涵:“……” 他撤回了一句话并缩回了脑袋。 - 闻述特意贴着木门朝外面丢了一声嚣张至极的笑声之后就直起了身子,他举着煤油灯转身看向漆黑得令人心颤的房间。 的确很空,地上空无一物,墙上也没有挂着任何的烛台或者什么,唯一和外面大厅有着联系的,大概就是窗前同色系的窗帘。 黑暗会让人的其他感官增强,此刻只有煤油灯的光线,更加清晰地听见了一丝“呼呼”的声音。 大概是因为房间太空,所以这个声音被放大了,空灵得像是贴在耳朵上发声,连带着激起耳朵皮肤上的一片冰冷。 窗外按理应该也是黑暗,外面的冬夜除了贴在窗户上能看到的雪花,什么也看不到。但因为那堪称灯火通明的大厅,给外面映出一丝光线,连带着在这片黑暗的房间之中,外面那点光线倒有了比较,显现出来了。 只不过,那点被白雪放射的光,黄光白了几个度,此刻惨白的光幽幽散发着,窗帘内衬那轻柔的白布一呼一吸般地起伏,搭配着丝丝入耳的“呼呼”声,好似真的在呼吸。 像在耳边呼吸,阴冷的气息就像那白光和白布一样,是个白脸白裙的女鬼呼出的气息。 好在闻述本身就白得像个死人,已经到了白的下限,也没能被这阴曹地府的场面吓得突破肤色下限,而他又体冷,对着那口女鬼气息毫无感触,恐怕还能比比谁更冷。 白比不过,冷也没用,闻述可谓是无懈可击,自然也就胆大包天,丝毫不怕,脚步迈得无所畏惧。 他在屋子里的角角落落摸索了一遍,最后才走到窗边,望着外面干干净净的雪堆,停了半响,最后垂眸看向了那开了半条缝的窗户。 那“呼呼”的声音正是从这里透出的风。 这阴森的屋子对他来说是小娃娃踩摔炮,动作大声音小,心跳如果无故多跳一下都得出去找医生看病是心肌梗塞还是心悸。 但对于伊一贾子涵那类人,大概是一个鬼哭狼嚎一个屁滚尿流,而他们进去又出来都完全没有任何质疑,甚至也没有把这窗关上,借他们八个胆子也不可能这么安稳且当无事发生。 这窗绝对不是一开始就打开的。 和绮的话,就算发现也不一定会理会探究,仙贝这个人低调,倒不知道她的胆量如何,但是目前可以知道,窗户是人为打开的。 只不过,这个“人为”,是真的人,还是除去他们六个乘客以外的东西。 第17章 “咔哒”一声轻声,闻述关上了窗户,屋里那“呼呼”声瞬间没了,呼吸一样的窗帘白布也安详歇息了。 他最后又看了一眼窗外的雪堆,“唰”一下把窗帘拉上,拉得严严实实,这才把煤油灯放下,开始换衣服。 出来之后,闻述看着空空如也的门外,对上了楼梯上方的黑暗,像黑黝黝的眼睛,由上往下注视着他。目前没有上二楼的指令,他也懒得去理会,移开视线,第一时间去看了楼梯口那个窗户。 窗台上积着雪,窗外雪堆也是一样平整。 闻述刚准备离开去找白鹄,突然眼神凝了片刻。 刚刚屋内的窗台上可没有积着雪。 - 就闻述换衣服的这么点时间,大厅里的四个人也有了一些新进展。 贾子涵什么都不敢碰,很像是去别人家做客的样子,就是不知道现在是怕碰坏东西,还是怕碰出坏东西来。 伊一是跑去看那个钢琴的曲谱了,装模作样研究半天,最终认命自己进来前就没艺术细胞,也别想着在这里短时间成为艺术大拿,于是找了虽然解释自己不是艺考生但好歹两个脑子更顶用的贾子涵一起研究。 和绮范围最广,先是去看了一下这里唯一挂着却一动不动的钟表,然后又去瞅壁炉前矮书架上摊开的那本书,最后发现仙贝已经在捣鼓矮书架里的书了,就拎着长桌上的烛台去看了黑漆漆的厨房。 而此刻,闷声做大事的仙贝从矮书架旁站起,举起了一本羊皮本走到中-央。 她声音依旧很小,像是怕引发雪崩一样:“我找到了一个本子。” 伊一一听来劲了,连忙丢开那张对他来说是鬼画符的曲谱,接过本子摊开在长桌上。 那是某个人的日记。 日期被墨水糊了,只能通过星期来推算日记的写作周期。 不过日记主人显然没什么兴致写日记,这厚厚的本子也才几页是有笔墨的。 因为光线不足,凑着一起看反而挡住光线,所以伊一干脆读了出来。 “星期二。 这里很漂亮,我想我会喜欢上这里的生活的。但是两个姐姐仍然郁郁寡欢,爱打扮的大姐和喜欢弹琴的二姐时常从二楼丢东西到楼下。 砸到了我的花。 父亲知道了后,到镇上给我买了花种。” “星期一。 大哥踩了我的花,三哥告诉我的。” “星期六。 今天有点稀奇,大哥主动帮我浇了花,虽然他把茶壶当作了洒水壶。 姐姐们今天也没扔东西了。 尤其是一向刻薄的二哥,竟然帮邻居修钟。 邻居大婶的院子里是整个村最漂亮的院子,里面种的花都十分鲜艳。” “星期日。 邻居大婶给我送了本《花卉大全》,说是为了感谢二哥给她修钟。 我特意问她,她的花是怎么种这么好的。但她不愿意回答我。” “星期三。 当人们预感事情在变好的时候,那么如果事实没法继续向上,就证实了事情将会变坏。 果不其然,坏消息来临了。 父亲说,商船被找到了。 这对我来说,是坏消息,但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好消息。 包括父亲。 可他明明还宽慰我,让我在乡下好好生活,也向我承诺不再想以前的生活。 他们都不安于现状,只有我。” 后面被撕了好几页,再后面就是空白了。 第16章 m.谁是那幅画的相貌 大厅不大不小,也恰好家具少得可怜,就没了供人捉迷藏的用处,一眼望过去,连只老鼠招摇过市的模样都能看见。 只是这冻人的地儿没有老鼠,大厅只有那三人一鸟,老弱病残占了一半的弱和残,妇女儿童又占了个结实,闻述只瞄了一眼,就看出那能比老鼠更招摇的白鹄并不在大厅之内, 空房不可能在,厨房倒是有人影,但是只看到了那从背影就能看得出是那个拽得二五八万的和绮。 闻述又抬头看了一眼楼梯,那儿好似长着成千上百的怨气,凝成一团黑暗,仿佛一个晃眼就能看到披头散发的怨鬼站在那儿凝视自己。 他掂量了一下自己病入膏肓的身体,实在不宜和这些脏东西犯冲,于是果断选择了一楼那扇紧闭的门。 二选一,不在这门内,那就……作罢。 闻述真折腾不起自己这随时要被西风吹倒的纸片豆腐身。 他还是讲礼貌的,不管有没人在里面,依旧老老实实敲门。 但还没敲出什么结果来,隔壁厨房中那拽姐就走出来了。 拽姐拎着一套茶壶,虽然穿着系统统一的服饰,看上去很有油画里北欧妇女的朴素,但奈何那张脸长得实在太有个性,眉毛一挑眼尾一扬,活脱脱演绎出一个尖酸刻薄但偏偏长相美-艳的后妈形象。 不知道是谁的后妈和绮青唇微启——因为后妈是土生土长南方人,不适应这北国温度,嘴唇已经被冻青了:“你和他究竟什么关系?” 虽然没说明,但他们心知肚明,那个“他”,指的是白鹄。 她说出话的声音像是从直接从嗓子眼里抠出,毕竟连嘴唇都没这么动,音量也轻,好似飘出来一般。 要不看这人手上的微颤,听这人牙齿的打颤,差点被她那副色厉内荏的模样骗去。 奈何闻述和她相反,内里不知道,但“色荏”倒看得一清二楚,比墙皮还白的脸色简直可以和外头的白雪打个不相上下。 于是两人眼对眼,双双觉得对方是个不成气候的小喽啰,内心默契又直接地同时“呵”了一声。 一个刻薄地祝愿对方“早日超度”,另一个良善地诅咒对方“出门撞鬼”。 不过闻述不愧是个喜怒演于色的,当场露-出半边牙,好似展示自己那口好牙一般,好声好气造谣道:“我和他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小时候爹娘离婚,我跟着我妈,一直想找到我这个因为小时候高烧失忆忘记我们的哥哥。没想到……” 他千回百转地叹了一口气,好似他编造的故事那般命运多舛:“没想到在此相遇了。他虽不识得我,但我永远都是他最亲爱的弟弟!” 吱嘎——门开了。 高烧失忆的白鹄和亲爱的弟弟对视上了,高贵冷艳的后妈拎着茶壶像是个听曲看戏还卖茶水的茶小二。 白鹄:“……” 有什么比听见自己被造谣更抓马的。 答案是有。 后妈收起因为听了一耳朵毫无水准的故事导致嘴唇抽搐的失控表情,重新摆起了高贵冷艳的架子,斜眼看白鹄,明明白白地“呵”了一声:“敢情是高烧烧坏了脑子。” 白鹄:“……” 继被隔门造谣后,又被当面羞辱? 恶毒后妈一视同仁,对着闻述也清清楚楚地“呵”了一声:“那你的脑子不好恐怕就是隔代遗传来的。” 她丢下这一句,转身就走,留给他们的背影仿佛写上了“我发了疯才搭理你们两个蠢货”,把她的背影显得格外气势汹汹。 白鹄刚换好衣服听到敲门声,一开门就遭三重骂,先是高烧失忆,再是高烧失智,最后又得了个蠢货名头,实在冤枉,险些怀疑自己开门的方式错了。 但他做人的准则就是,永远相信自己怀疑他人,所以他眼神一转,把这三重骂的锅都按到了亲爱的弟弟头上。 人在尴尬时会假装自己很忙,虽然闻述这个常年造谣别人的人在被抓包的时候也从不羞愧,但不知道是“失忆”还是“失智”激起了他的良心,下意识就躲避了白鹄的视线。 他收回夸张的表演手势,装作整理衣服的时候顺带低头整理了一下表情,清了一下嗓,抬头真切说道:“哥哥……” 不料眼里的琼瑶泪还没被主人下达命令显露-出来,就被白鹄一个手势打住了:“好了亲爱的弟弟,我知道你这些年的委屈。” 闻述表情有一丝的裂缝:“……?” 我怎么不知道我这些年的委屈。 不管闻述知不知道,白鹄手机里的手电筒功能打开,光束指向屋里方向,他明明白白地摆了鸿门宴,笑脸盈盈地邀请闻述:“那亲爱的弟弟能不能帮失散多年的哥哥一个忙?” 亲爱的弟弟:“……” 他最终还是把琼瑶泪遣退场,换上了乖巧笑:“好的哥哥。” 不过当闻述看到那个忙的时候,乖巧笑瞬间被瞪眼取代,发现自己“好的”得太快了:“你确定这么重的镜子让我一个人搬?” 白鹄笑眯眯点头:“是的呢弟弟。” 闻述:“……” 真是造谣一时爽。 白鹄可没有理会他是什么酸甜苦辣咸的感觉,举着手机围着镜子周围照。 这屋不是厨房,也不是隔壁那个空房,而是一间卧室。 中-央是一张大床,床上的被褥齐全,不像是常年未有居住的样子。床头正对着是一张巨大的油画,只有夫妻两人,男方绅士帽西装革履,女方是经典的北欧长裙,类似于巴洛克风格的裙子,华丽美丽。 第18章 两人的穿着都很正式,双方也都年轻,很有现代的结婚照的感觉。 但怪异的是,男方的面容清晰,鹰钩鼻蓝眼睛,虽然看着才二十多岁的青年模样,但也能看出他眼里的野心勃勃,而女方的面容部分却是一片空白,就像是褪了色显露的画布底色。 屋子里的光线昏暗,只有白鹄的手电白光和闻述手里提着的煤油灯光,好似漆黑海面上的两盏孤灯。 闻述把煤油灯举着照在那空白的脸上,太过昏沉,像透过浑浊的水窥-探一样,模糊看不清,只从其中体会了那浑水的阴冷和恶心,像是在溺水中慌乱瞥见的脸,被泡发得看不清五官,水鬼一般阴恻。 这种溺水的恶心感和眩晕感,丢了神智,恍惚就从那腐烂发臭的脸中看到的清晰的五官,但是又不具体,好似就是谁的脸都能顶替上去。 注视的时间一久,险些以为那是自己的脸,但再一回神,浑水并不存在,而画上的仍旧只是空白。 “别看了,”白鹄把手电照在闻述脸上,打断了他对那幅画的注视,“这画没半点美感,看它不如看……” 白鹄本来想说“看它不如看我”,但转念一想,这厮可是对自己有着明明白白的非分之想的,可别给他有所幻想。 于是白鹄话到嘴边,对着转头看过来的闻述,手电照向了镜子:“看它不如照镜子看自己,你长得比那幅画好看。” 白鹄夸自己夸得轻车熟路了,一时吞了自恋的话术,捧出漫不经心赞别人的言语,连话术没变,随便换个主语就脱口而出了。 真诚倒是有了,只不过,比原来那句还要让人自作多情。 好在闻述肚子里让人自作多情的话术比白鹄还多,压根没当回事,只是表面仍然保持着礼尚往来的品德:“哥哥长得更好看。” 白鹄对于夸赞自己的一向都是照单全收,不仅如此还得多加强调,他下巴轻微一扬:“那当然,这世上你找不出第二个比我好看的人。” 闻述:“……” 他深深地看了白鹄一眼,哽在喉咙里的话不上不下的,最终还是无言以对,低头去瞅那镜子。 那镜子是个全身镜,金属壳雕刻着复杂精致的花纹,细细看了一下,好似是雕刻着花团锦簇的玫瑰丛。底座像个立钟底座一样,依旧有着精雕细琢的花纹。 但无论如何,这东西看着都不轻。 白鹄已经看过了,这镜子的底座并没有镶嵌在地板上,是可以移动的。而且周围积着灰,像是无人驻足自照一样。 虽然闻述一副下一秒就要死了的样子,但出奇的是也没想象的这么弱鸡,至少真的搬得动那镜子。 白鹄一度以为那镜子是徒有虚表,指不定金属外壳是空心的,但趁闻述突然停下去窗台瞅的时候,偷偷抬了一下……嗯,终于对林黛玉倒拔垂杨柳有了实感。 白鹄一时感慨,看向窗前那被层层棉衣裹着的“病躯”,恍然从那十斤厚的衣服中窥见了林妹妹窗前独泣的身影。 真是古往今来,前有胡说林妹妹倒拔垂杨柳,今儿见识了一场回弟弟怒抬全身镜。 - 和绮骂完两个蠢货之后,莫名觉得自己成了第三个蠢货,憋着闷火,拎着那套茶具风风火火闯进了三个臭皮匠的研讨会。 臭皮匠甲——贾子涵,对照这曲谱和日记本,信誓旦旦:“如果这屋里的东西是考题,那么曲谱和日记本都是信息,这俩绝对有关联,被撕掉的那页指不定就有曲谱的信息!” 臭皮匠乙——伊一,一把挥开鬼画符曲谱,拿着矮书架上那本摊开的《花卉大全》,另一只手重重地点着日记本:“要我说,《花卉大全》才是重要线索。放这么明显,日记本还有它的出现,多重要啊!” 两个臭皮匠一个嚷着“钢琴这么大的家具突出着,那不更显得曲谱重要”,另一个喊着“那《花卉大全》还和日记本靠的近呢”,而第三个臭皮匠——臭皮匠丙仙贝默默插了一嘴:“就不能两个都是重要线索吗?” 臭皮匠甲和臭皮匠乙对视一眼,互相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恍然大悟”四个大字,寻思也对啊,那他俩争个屁。 而和绮实在受不了这三个臭皮匠来顶替诸葛亮了,“哐当”一声把茶具往长桌上一放,出场得够威风。 其他人自然不敢言语,甚至麻溜把日记本递上。 和绮一边翻看一边问:“哪儿找到的?” 仙贝就坐在和绮旁边,小声应道:“矮书架那边。” 和绮施舍般瞥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大概是寻思刚刚那蚊子声的发声来源是不是这儿。 仙贝莫名哆嗦了一下,也不敢看和绮的目光,跟个受气包一样盯着长桌上的木纹。 和绮:“找到就是这样吗?” 她手指指着的是被撕之后的空白。 这话冷冰冰得更兴师问罪似的,仙贝缩着脑袋,厚厚的棉衣像是沙子一样成了鸵鸟头的栖息之地。 伊一瞅仙贝那胆小如鼠的模样,心想这姑娘之前也不这样啊,车厢那一套一套的话讲得利索,和他们说话时也不见得这样小气。 不过他抬眼一看和绮那臭脸,又觉得是理所当然的,真是一句话都不用说,看谁骂谁。 他胆子不大,虽然在这些年被锻炼出来了,但也还是不算胆大。只不过,对于只是脾气不好的人,他还不至于胆战心惊。 所以他干脆替仙贝回答:“她之前和我们说过了,一找到就来给我们看了,也没发现里面有撕毁。” 贾子涵一旁点头如捣蒜,作证是这样的。 和绮点头,顺势坐下了,一手把成套茶具往他们方向推,一边说:“日记本中-出现的人物,三个哥哥,两个姐姐,父亲,还有邻居大婶,还有一个日记主人‘我’。数数茶具。” 茶具是白瓷做的,上面还有精致的花纹,而且成套茶具,是一个茶壶七个茶杯。 贾子涵以为是给他们解渴的,伸手就去拿,手都握住了茶壶把,一听最后一句话,再瞅那臭脸,连忙把那自己那爪子给撒开了,换成了手指数数。 七个茶杯,一眼就能数清,所有人对着贾子涵手指数数的动作表以沉默,大概都在想这厮也别想着出去高考了,还是安心在这地儿补习好数学吧。 再抬头的贾子涵对众人的想法浑然不知,赶紧汇报:“七个七个。” 和绮难以自制地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心想这才是第三个蠢货。 她没再好脾气,机关枪一样说:“茶具是七个,而三个哥哥两个姐姐父亲和日记主人‘我’加起来就是七个,说明这木屋的家里人就是这七个人物,至于那个邻居大婶,可能是这个村子里的npc,那是明天的事——如果你们活得到明天的话。” 凉飕飕的话像外面吹的寒风一样没停歇:“而日记本中提到了商船之类,再结合副本名字‘谁偷走了我的玫瑰’,以及车厢你们看到的那张纸条《美女与野兽》,显而易见,这家人是贝儿一家子。而这个村子之外,可能就有一栋废弃的城堡,并且野兽居住其中。” “一般来说,以故事为背景的副本,出路就在故事结局之中,那么可以猜测,地铁站需要在城堡那边打开。‘谁偷走了我的玫瑰’又是问答题,那么也许我们的任务就是找到玫瑰,或是回答‘谁偷走了我的玫瑰’这个问题。”和绮停顿了一下,“至于地铁币,你们各凭本事,在这个副本中获得,能拿到就通关,拿不到就留在这里等……。” 和绮最后那个“死”字还没说出口,突然一声“当”—— 那镜子重重地砸在木地板上,巨响把和绮凌厉的声音覆盖,连同屋顶上的雪都抖了三抖,细细簌簌往下落。 伊一原本目瞪口呆听着和绮分析一同,直接把毫无头绪的任务分解成找玫瑰和回答问题,心想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七姐。 贾子涵虽然听着这机关枪的开枪声一阵心颤,但仍然心中燃起敬佩,甚至双手都为之后的鼓掌做好了预热。 然后这一声响把他们的思绪和计划打断,仙贝欻一下比兔子蹦得还快地远离,成功让一切结束暂停。 伊一望着那两人一镜,从“七姐”想到了“论当今新人的胆量与勇气所创造出来的非同寻常”。 贾子涵预热鼓掌的手掌啪一下拍到了长桌来了个“当——啪”的交响。 而和绮对着这失散多年的两兄弟,脱口的“死”变成了“操”。 镜子刚才落地,闻述还没来得及找白鹄惺惺作态诉苦,白鹄还没来得及展开自己照镜子的好事业,一直装死不出声的鹦鹉终于活了。 它威风凛凛地嘎了一声,并不知道以什么姿势发出来极标准的一声“叮”。 【恭喜乘客找到第一道题目,激活试题。试题共有四道,现在是第一道题。】 【题目:“我”是谁?】 【时间:五分钟。】 第17章 m.谁来回答这个问题 第19章 随着鹦鹉规定的“五分钟”话音刚落,挂在墙上一直没有变化的挂钟猝然“当”地被敲响了。 而与此同时,闻述突然被猛地往后一扯,扑倒在白鹄身后。 那个镜子有问题! 镜子原先全是灰,透过镜面也看不出照镜子的是人是狗,但如今,鹦鹉才刚刚说话,钟声才刚刚响起,镜面竟兀自扫清了灰,宛如仙境水面一般,甚至仿佛有着水波。 镜子先前照齐了闻述整个身体,也照到了大厅的长桌,除去一开始就被吓到而窜开的仙贝,屋里的那五个人包括鹦鹉全包含之中。 而白鹄手疾眼快,瞥到了不对劲,立刻把闻述拉到后面,自己站到镜前。 这下,白鹄挡了个严严实实,镜子里就恍然只剩下他的身影了。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时间不等人,挂钟上的指针走得飞快,嘀嗒的响,完全不似正常的时间流逝。 挂钟停滞的时间指着十一点整时,现在不过两三秒的时间,已经变成了十一点十五秒! 这时钟是快了五倍! 平均一秒响五次的嘀嗒声像是催人性命一样着急,屋子里陷入了被催化过的急躁,俨然是锅都还没预热,锅上的蚂蚁已经开始跳芭蕾了。 伊一已经无瑕思考什么非同寻常,连忙冲着鹦鹉大喊:“你这五分钟是正常时间还是这屋里那催命的时间!” 就这一喊,屋里那催命的钟表秒针已经走完了一圈。 鹦鹉难得地回了话:【正常时间,乘客无需着急。】 伊一被满脑袋的嘀嗒嘀嗒吵得特别着急:“五分钟就五分钟,你别让那钟响了成了吗?这一秒钟响五遍催命呢!” 白鹄竟还有闲心讲一些有的没的,对身后的伊一说道:“不是说问答题挺简单的吗?” 他是死到临头仍然不正经的性子,但伊一可没他这样洒脱,一边手忙脚乱地翻着日记本一边叫苦连天:“我哪儿能知道!平时不都是什么‘屋子里几个人’‘谁是凶手’之类的有线索有规矩的问题吗,怎么这回到了猜迷题——鬼知道它说的‘我’是哪个啊!” 白鹄本来还想再说几句“字数少也算简单”之类的肺腑之言安慰他,可话到嘴边,头都要转过去了,陡然发现,自己别说头了,连眼神都移不开。 这镜子活成了粘人精! 不过白鹄倒挺乐呵,瞅镜子不就等于欣赏自己?那不是惩罚,那是福气! 伊一怕是一着急就爱碎碎念,屋子里全是他的嚎叫:“五分钟,五分钟能有什么用啊!我蹲个厕都五分钟都不够!这五分钟不如给我撒两泡尿——所以这日记本的主人到底叫什么啊!” ……这下全部人都知道他撒泡尿的时间了,真是非礼勿听。 秒针已经刚好走完了五圈,现在显示着十一点零五分。 按照这五倍的速度,时间是十一点二十五分截至。 镜子里的画面已经开始改变了。 原先虽然是白鹄挡在了镜子前,几乎占据了镜子的所有画面,但还是能看出背后闻述的衣角和长桌那边的几个露-出一点半点的人。而现在,镜子里只剩下白鹄一个人了。 背景没有变,还是这个大厅,但多了一个影子。 看不太清着影子是男是女是人是鬼,但总之白鹄觉得不太详,因为这影子的姿势呈现出儿子骑老子的方式跨在白鹄头上! 白鹄英明一世,并且对于不知真假的俗话“在胯-下长不高”十分信任,结果现如今被迫钻了不知所谓的影子的跨! 白帅哥长着一米九的大高个仍不知足,对此表现出十分的恼火,眯着的眼睛里透漏出七分的薄凉,勾起三分讥笑,带着一丝漫不经心威胁道:“这腿适合锯下来烧火腿,屁-股切片酿酒,全身都是宝啊宝贝儿。” 按理说白鹄这个人,是万万不会花-花-公-子调-情那套的,因为向来只有别人泡他没有他泡别人的份,嘴里吐-出来的就两类,要么是象牙要么是狗齿。 至于象牙肯定是夸奖自己的,而狗齿则是他敷衍别人的。 所以白鹄嘴里这声“宝贝儿”,是真真切切地字面意思。只不过他这猎奇的口味,实属让人一言难尽。 那影子听了这两腿一凉的话,不知道是怒火攻心还是忍气吞声,直接清晰了好几个度,明明白白地表示:它这不是腿是手! 影子依旧看不清是男是女,但是本来模糊一团的黑影现在能分得清手脚了。 它挂背在了白鹄背上,好似最亲密的男女关系,双手围在白鹄脖子上,那团黑影紧靠着,周围的暖气陡然变冷。 虽然只是镜子里有它的存在,但是现实中它所占据的肩头的位置一阵阴冷,像被一块常年不化的冰紧贴着。 影子说话了:“回答问题吧,乘客。” 它的声音也像是透过了冰窖说话,阴森、空荡,好似一股游荡的冷气。那股冷气流动着,像是呼出了一口气吹向白鹄的耳朵。 “回答错误的话,”这声音像是妖女调笑一般,但并分不清男女,“那就随我来到镜子里吧。” 只是几句话的功夫,现在钟表上的时间已经显示十一点十分。 眼见镜子里的画面已经有所发生变化了,和绮也坐不住了,起身一把从伊一手中抢过了日记本:“你翻了半天翻出个什么花样来了!” 日记本只有那几页,前面没署名,后面也全是空白页。 她不从日记中找出路,而是跑去看原先镜子所在的房间,一边急忙嘱咐白鹄道:“时间没到就别说话先!” 白鹄没有回话,他正被两面夹击,正面镜子是影子,背后靠背是闻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鹄拉了他一把,所有现在有愧疚感,还是因为别的,但总之白鹄听着闻述的声音变得正经了不少。 “哥哥,我听那个黄毛说过,系统的问题一向都是有规有矩的,不会胡乱出题。”没有了矫揉造作的夸张演绎,这会儿他的声音就很有第一印象时的冷意,就像外面静悄悄飘下、又静悄悄堆积静悄悄消融的雪。 雪天中,呼啸的都是风,雪落下的时候是无法引人注意的,还来不及雨天时跳动的雨滴声响大。 闻述:“地铁未必是为了让我们送死,不然大可在车厢时就把我们全都杀了。系统设定的时间短,但也可能意味着,这个问题没有我们想象的这么难。也许……我们要从其他角度入手。” 比起满屋子找线索找答案的那几个来说,闻述始终没有行动,甚至从被白鹄拉了一把之后就没有过任何动作,这样一来,倒好像显得他冷血无情了。 而现如今说的所有,与其说是帮忙找答案,倒不如说是把一些信息告诉了白鹄让他自己思考。 不过大概是闻述自己也没有想出答案,就好像只是把自己分析出的一点半点抛出来给白鹄过目。 疯狂叫嚣的嘀嗒嘀嗒很考验大家的精神状态,就像是鞭打黄牛的声音一般。 人在惊恐之下更会失了理智,贾子涵听着满屋子嘀嗒的声音,第一次觉得这时间比他考语文写不完的作文时过的还要快。 他满脑袋作文作文,又塞了满脑袋的“我是谁我是谁”,还灌了一耳朵的嘀嗒嘀嗒,胡乱猜测:“也不一定是在问日记本主人,日记本主人大概就是《美女和野兽中》中的贝儿,但是这镜子里那影子怎么也不像是美女啊!” 伊一已经放弃了日记本,跑去翻矮书架里的书,大概也是意图寻找出个名字。 他头也不回地应道:“你这不是废话吗!问题是要名字,要找个名字啊!再说,不是美女难不成你以为是野兽吗!” 贾子涵情急之下灵光一闪:“为什么一定是名字呢?” 这一个问话好似一把利剑,把他脑子里的浆糊全劈开了。 是啊,也许答案是身份呢! 贾子涵:“我们不一定要找名字,找这个影子的身份!既然是因为镜子激活的问题,那问题肯定是出自镜子,而镜子现在不是出现了那个影子吗?我们也许只需要把影子的身份说出来!” 急促的嘀嗒嘀嗒声,现在已经是十一点十五分了。 白鹄身上那个影子已经开始显露在现实中,别人看不到,只有白鹄知道。 黏糊糊的,并不像镜子里那样一团黑雾般的模样,而是一种黏稠湿冷的状态,趴在白鹄身后,紧紧贴着,像是要把自己融入其中。 隔着厚重的衣服也能感受到那种潮湿阴冷,伴随着腌入味的血腥,好似它被泡在了血水中潜伏多年,每一处都含-着怨恨,丝丝入骨。 但突然,白鹄感受到了肩膀上一个沉重的力道,闻述把手压-在了他肩膀上,明明手掌心和肌肤相隔了一个黑影和层层叠叠的衣服,但他总觉得这一压,压出了一点暖和。 好像是为了给他一点力量,好像只是为了安抚他,但白鹄莫名认为这份力道带着种承诺。 大概是“保你不死”的承诺。 第20章 白鹄不知道从哪儿就得出了闻述心慌的结论,身体动弹不得就动嘴安慰:“你先别慌,事情没你们想的这么严重。” “怎么不严重?”闻述反问完才发现自己还没反驳,于是又补上一句反驳,“我没慌。” 白鹄可以在镜子中看到,那双绕在自己脖子前的手慢慢地向上移动,一点一点覆盖了他的耳朵,世界的声音逐渐减小。 镜子里的白鹄突然就笑了,他人长得好看,笑起来也好看。至少在这个雪夜木屋中,他会是其中最漂亮的存在。 他不知道是笑影子的无用之举还是就笑闻述的掩耳盗铃,嗓音也带着笑意:“回答错误也只是被带进镜子里,指不定我能在里面活得风生水起,什么时候找到出来的法子还能和你再见。” 肩膀上的力道突然加重了,像是控制不住捏紧了手,与此同时听到那几乎破口而出没经过思考的话:“不可能!” 这声音好似也吓着了声音主人,但也才顿了一会儿,闻述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其实说的也对,不过……” 白鹄还没有听到不过什么,影子那双潮湿的手已经捂着了他的耳朵。 现如今耳朵被捂得严严实实,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只听见了那双神奇妙手捂出的“咕噜咕噜”声,是耳朵被灌进了水的声音,好似他现如今被水鬼脱下了水底。 无限的“咕噜”声就像那被带进水里时远离的光线,逐渐变暗,也逐渐阴冷。 他现在甚至看不到时间,也不知道还剩下一分钟还是两分钟,但他仍然抽神想:不过什么呢? - “那你觉得影子会是谁?”伊一放下了书,脑子里不断检索,“美女?不对,贝儿可是主角。野兽?但野兽怎么会被困在镜子里,难不成这个副本不仅夹杂了《美女和野兽》,还夹杂了《白雪公主》不成?” 贾子涵回忆了一下脑子里所有收集到的信息,突然想到了副本的名字“谁偷走了我的玫瑰”! 他连忙说:“不不不,《美女和野兽》不只是有贝儿和野兽,还有贝儿父亲!贝儿父亲偷走的玫瑰,而副本名字正好就是‘谁偷走了我的玫瑰’!所以很有可能……” 闻述突然从旁边杀气腾腾地走过,贾子涵被这杀气吓得脑子短路了,刚想要说的可能是谁也给忘了。 他不明所以,下意识眼神追随过去,还没追上去看到什么所以,就瞥见了那嘀嗒催命的钟已经是十一点二十分了! 闻述和从房间走出的和绮擦肩而过,只是一对视,两人皆在对方眼里看出了同一目的——他们两个不是什么好鸟的人,都想救下白鹄。 伊一刚要接话:“那答案——” “不对。” 躲在就角落、努力规避镜子的仙贝出声阻止了伊一的话。 她依旧还是那副柔弱的样子,但是她从来也只是看着柔弱并无愚笨,在车厢中她就能面对着那滩永不干涸的血娓娓道来证据,如今站在了最角落,她也从不怯懦。 在很多时候,她说话声音小,甚至对上和绮的时候显得胆小,便好似是个没有用处的背景板,但是她从没让人觉得她是后腿,甚至大概是因为她说话较少,永远站在旁观者的角落,所以她比大多数人都要理智。 仙贝:“还有一个从来没出现的但在一个家庭中不可或缺的人,母亲。镜子在大众的认知中,也和女性相近,而日记本中-出现了父亲哥哥姐姐,但没有出现母亲,大概率是母亲去世了。而这个影子,不也能认为是亡魂吗?” 那镜子造型很是奇特,下面宽上面窄,底座呈现长方块,仔细一琢磨,这镜子活像个墓碑! 正巧和绮赶过来说道:“房间里的双人油画框下方有雕刻名字,是louise!无论这个名字是男方还是女方,但无论如何,这是唯一出现的名字。” 她错过了刚刚一群人在争吵的名字还是身份的事情,并且那嘀嗒嘀嗒的声音存在的意义大概只是为了扰乱他们的思绪,就连一百个读者都有一百个哈姆雷特,更何况是一个似是而非的问题。 答案此时汇集在大厅中,但每个人的脑子都忍不住地为对方的答案呐喊助威,以至于产生了动摇。 louise、母亲、父亲,又或是之前否决的贝儿和野兽。 他们无法坚定选择,只能给出目前认为最有可能的答案。 和绮最后道:“答案是louise。” “……” 很可惜,无法得知答案是否正确错误,没有反应。 此时闻述已经从厨房拎着一把菜刀出来了,他面沉如水,走路的步伐活似溜冰般快速,带着没人敢惹的气势冲到了大厅。 仙贝也匆匆定下结论:“‘我’是母亲!” “……” 仍然没有什么反应。 他们看不到现实中的影子,但镜子中可以看到,那个影子捂住了白鹄双耳,遮住了白鹄双眼。 像是试答案一样,贾子涵紧接着说:“‘我’是父亲!” “……” 也没有什么反应。 这俩一个母亲一个父亲,活似像小孩儿邀功的两口子,伊一看了一眼近乎十一点二十三分的时钟,艰难开口道:“答案我们说没用,得要他自己说。” 只剩下最后半分钟的时间,而此时白鹄站在镜子前,听不见也看不见,仿佛灵魂已然孤立了世界。 闻述可没理这三七二十一,拎着菜刀就要朝镜面砍。 突然,叮—— 第18章 m.谁知道问题的答案 得亏了那个黑影只是捂住耳朵捂住眼睛,还没有丧心病狂捂住白鹄的嘴巴,不然可就真冤死了。 虽然眼睛是被黑影遮住了,但实际上并不是完全失去了视觉,相反,看得更加清晰了。 身后那群人不见了,眼前的镜子也不见了,甚至连木屋也不见了,周围只有一望无际的白与黑。 白是脚下厚重的雪堆,黑是眼前不着光明的夜晚。 这场雪夜,从此就成了白鹄一个人的牢笼。 无边无际,风和雪的声音像狗吠一般,冲他耳朵咆哮,虽然吵,但也寂静,毫无人气,好似这里是个独立之外的的世界,只有他一个人存在的世界。 没有边界,人又小得可怜,宛若偌大教室中的一只蚂蚁,抬头是万丈深渊,低头仿佛踩在空白的虚无。 此刻人在其中变得无限渺小,感官却无限放大,好似处在虚空之中,心就要被填满才踏实,于是心里的那些恐慌便溢到喉咙中,喉咙一滚动,仿佛就喷涌而出了。 白鹄很确信那些恐惧并不来源于他,只不过心里的确积压着,怨气横冲乱撞,撞得心疼头也疼。 然后他一走神,想到了外面那个弟弟东施效颦样,心想自己还真就西子捧心了。 身后那个影子并没有消失,还在往他骨缝里钻,就像这乱吠的风一样。 嘀嗒嘀嗒的声音依旧急促地从外界追来这片上黑下白的空间,像饿了一年的鬣狗张着口水滴答的嘴意图嘶咬解馋。 嘀嗒声没有停止,说明时间还没有到。 白鹄并不打算等死,也不打算等外面的人解决。 这厮捂住耳朵眼睛就是想要他和其他人隔绝,还带来了这个空间,自然也不是外面的人能够干涉的。 不过,其实外面找了再多的线索也是无用的,白鹄已经想到了出路。 当然也不是等着进镜子再当个刑天来个开天辟地,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这样憋屈地随身后那影子的意。 问题是:“我”是谁? 这个“我”,没有个准信,而鹦鹉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就好像这道题仅仅一加一这么简单,完全不需要辅助信息。 而文字信息没有,物品信息还是有的。 触发题目的物品是镜子,那么这道题自然也就围绕这个镜子。 镜子是从那个房间而来,房间除了告知是个卧室外,还有的信息就是那副巨大的油画。油画是大概是一对夫妻,镜子一般也倾向于女性,那么显而易见的,这面镜子和那副油画上的女性有关。 虽然白鹄并没有听到日记本的内容,也不知道他们之前参与的讨论是什么,但是他还记得车厢上的那个奖励——《美女与野兽》的信息。 以及,这个副本的名字“谁偷走了我的玫瑰”。 《美女与野兽》,玫瑰,油画,夫妻,这四个线索的确信息量不足,既可以解释为油画那对夫妻是贝儿的父母,也可以解释为油画画的是美女和野兽两口子。 不过,白鹄曾在镜子中瞄见那长桌之上的那套茶具,七个茶杯。恰好他也知道,《美女与野兽》之中,贝儿一家就是七口人,她的母亲从未出现在故事之中,故油画中没有脸也好似正常。 这样一猜测,答案好似就是贝儿母亲了。可事实正是这样吗? 假设推翻这一切,把答案套入成“贝儿”,一样合理。 野兽被诅咒,一直寻找着那个真命天女,而野兽被诅咒之前长得也是人类模样。因为天命真女不知道是否存在,也没有预示,故油画没有给女方画上脸。 第21章 玫瑰出自野兽的城堡之中,“谁偷走了我的玫瑰”这句话可以是野兽发出的质问。 而如果忽略了茶具的个数,那么茶壶在《美女与野兽》中显然也是有过出场的,可以解释为茶壶太太。 至于日记本,听说被后面被撕毁了,那便也有可能是贝儿的日记本被野兽撕毁的。 那么,如今这个木屋,也可以是那个所谓的“城堡”。镜子,也可能是会动的家具之一。 两个答案都说得通,这还是多选题不成? 闻述也对他说过,系统的初衷并不是想要他们乘客死——虽然白鹄认为这个系统有可能也是想要看他们人类的花样死法才没有在车厢直接赐死他们。 但闻述说的很笃定,完全不是新乘客对系统该有的熟悉感,白鹄便姑且信他。 按照这样的说法,两个似是而非的答案摆在他们面前,而且还是这么少的时间。 如果在他们没有找到这些线索之前就触发了试题,那么这不就是送命题吗? 这个影子的意思也没有吃了他就不祸害他人的意思,明显是他如果栽了,那就再给五分钟换下一个人回答问题。 那这不是全军覆没了? 就像是车厢里的那个新人测试,一切都有规律。 嘀嗒嘀嗒的声音还在耳朵里炸,就算看不见那个钟表,也能从这独立出来的虚无空间感受到急速转动的表盘。 白鹄已经能感受到背后那个影子已经完完全全贴近了自己身体,虎视眈眈,好似就等着时间截至的那一刻,立刻如同恶鬼扑食一样蚕食自己的身体。 要说白鹄这个人,脾气说大不大,不然也不会被辩论社扫地出门之后也只是从不路过这样小孩子的作风,但脾气也不小,虽然这脾气和暴怒无关,只是那个阈值令人匪夷所思。 有些人大概是底线在父母,父母被骂就会生气,但他丝毫不觉,一是他自己也天天变着花样对他爹大逆不道,二是他爹都盖章了他是没娘的崽,因此他在这种互骂祖宗十八代的战争中向来是无所畏惧所向披靡。 而唯有一点,不能触及他的底线,那就是他那如黄花大闺女一样珍重的外形。 他自觉是貌比天仙,流落凡间是众生的荣幸,曾一度怀疑自己并非亲生,毕竟他爹那嘴脸,怎么找也不像是上帝老头的模样,不然怎么能创造出一个他来呢? 所以,他对于一切“丑”之类的词汇十分敏-感,当然就算是黑心的人也不会会被冒着五雷轰顶的后果说违心话。 只是,要是有人打群架误伤了他的话,其他部-位倒还好说,顶多是被白鹄全拧到派-出-所接受教育,但如果是颈部以上,那就不好说了。 就比如现在,黑影想要吞噬了他的身体,那无论是去头留身还是完整的血盆大口,白鹄都坚决不会允许。 黑影愈发变大,好似一张大嘴将要向下扑,威风凛凛地告知白鹄之后的命运。 但突然,白鹄说话了:“‘我’是超级大帅哥。” “……” 真是空气都为他尴尬。 这中二十足的宣誓,活把黑影吓待机了。大概是嫌这种中二病晚期致癌,那黑影嗖一下消失了,连带着把这尊脑子有病的大佛推出了这个空间。 黑白在眼前一转,白鹄还没睁眼就感受到一股“拿命来”的惊险,一睁眼,竟是那据说失散多年的弟弟手里菜刀散发的危险。 白鹄:“……” 原来那故事背景是复仇而非寻亲吗? 闻述做贼心虚般收起了菜刀,还往身后藏了藏,活似杀人未遂。 这副模样,就是看了全程的和绮一众人也猜想不到他那菜刀的真实意图。 见白鹄视线一直追着那把菜刀,闻述眨眨眼,大话不打草稿:“防身。” 白鹄:“……” 更加确信这厮和自己有仇了。 鹦鹉可不管乘客们是否已经开始向自相残杀的道路走去了,它站在高处说道。 【恭喜乘客,第一道题目回答正确。】 而后,不同于冰冷的机械声,这个声音比较像鹦鹉能够模拟的声音,带着怪异的腔调,像讲故事一样。 【自从搬来乡下,他们心里积攒的怨恨快要溢出,谩骂、抱怨的声音总是响起。时间一长,他们开始互相指责,争吵成了常态。】 【父亲也安抚不了他们,但此刻,一个消息传来了——那艘海难的商船被找到了。】 【像一针定心剂一样,粗鲁的骂声荡然无存,他们摇身一变成了城里那几位优雅的绅士淑女。】 【可好运并没有眷顾他们。】 面前的镜子自动恢复原样,依旧灰尘铺满,照着屋里所有能照到的人。 闻述的菜刀毫无用武之地了。 原本做好见证这个副本第一次死亡准备的伊一愣愣地看着白鹄的背影,难以置信地问:“你回答了什么?” 在伊一眼里,白鹄就是换完衣服之后搬了个镜子,什么线索都没有,就连之后在他还听得见的时候也没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究竟是怎么回答正确的。 白鹄被定在镜子前站了五分钟,终于有机会好好照一照镜子。他也不嫌脏,随便擦了擦灰,露-出清楚的一张脸就心满意足了。 他头也不回说:“问题考的不是屋子里的线索,五分钟能有什么好找的,更何况还是这样指代不明的问题。突破点在那个钟表。” 伊一看向那个已经恢复正常速度的钟表,没理解:“什么?” “它捂住了我的耳朵,我听到的声音除了那个空间自带的,就是这个嘀嗒嘀嗒声。它们是一起的。”白鹄说,“钟走得这么快,我很难不怀疑它这样走时这样急促的声音的目的。” “想想现实考试时,如果时间充裕,那么思考写题也没有了压力,能够尽可能地发挥自己的实力。但急促的钟表走时声,好似时间走得真是这么快,给你带来一种隐形的压力,还能保持头脑清醒吗?” “这个钟表就是为了给我们施加这种压力,让我们的头脑变得模糊,原本题目给了无数的陷阱,只要仔细辨认就能辨认出来,但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是抓进时间向前冲,找到终点才好。这样一来,谁还会发现终点就在出口呢?” 伊一:“终点就在出口是什么意思?” 白鹄抛出疑问:“如果时间紧缺,但仍然是一种正常考试,会是什么情况?” 贾子涵抢答:“听写、小测、默写。” “听写和默写都是已知答案靠记忆重写,小测是题型变少且某题型的专项训练。”白鹄先是解释,又继续问,“那五分钟时间,既不是已知又只是一道题的情况呢?而且这道题还信息量极少,一眼就能看清完的题目。” 贾子涵在脑里搜刮了一番,半响说道:“规律题……虽然高考没有这种题型了,但是奥数训练时经常有。越少字数的题越难,我记得有一回老师给我们放过一道规律题,短短一行,时间给的是十分钟。” 白鹄:“规律题也差不多了。这种题信息量少了,仿佛就有着几百种可以匹配的答案,但答案往往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向。而系统给的这个题,也是一样的,可以匹配各种答案。” 伊一追问:“所以回答什么都对吗?” “理论上说,是的。” “理论上?” “所以还有条件。不妨再结合那个给人无限压力、让人产生不自信的嘀嗒声想想。”白鹄说,“答案似是而非说明了不唯一,那么接下来考验的就是……” 第19章 m.谁和谁要睡在一起 “意志,”闻述答道,“或者说,对自己答案的信念,是吗?” 白鹄把自己的视线从镜子撕下来,给闻述抛了个赞许的目光:“对。嘀嗒声的存在意义是为了扰乱思维,动摇自己的信念。” 和绮问:“这个角度也太刁钻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虽然欣赏自己美貌固然重要,但是白鹄半弯着腰也怪累的,他干脆直起了身:“这道题也是规律题。不知道你们玩过这个游戏没有,‘如果他是二我是一,那你是什么’……” 他一边说还一边指着闻述示范,但闻述添乱笑道:“我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弟弟。” “……正确。”白鹄语塞,敷衍着继续说:“刚刚那个游戏的规则是只要以‘我是’为前缀,那么什么答案都可以。不过那个游戏的规律想要找到必然是需要不断的试错。” “这道题我没有试错的机会,但是让我联想到了那道‘我是什么’的题目。反正答案也不唯一,说什么也有可能错,那当然是试一个我觉得最稳妥最自信的答案。” 和绮:“你的答案是什么?” 白鹄:“我是超级大帅哥。” 其他人:“……” 白鹄:“我坚信我是啊。” 其他人:“……” 一时静默,并没有答复。 突然门口一阵声响打破寂静。 第22章 ——是开门声。 木门嘎吱一响,风携带着雪涌进来,一个高大穿正装、大约五六十岁的男人。 他很有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叛逆,就算外面是鹅毛大雪,也规规矩矩地在里套着正装,好似这正装是他的人皮一般,丢了就当不成人了。 白鹄看过去,他正好也关上门摘帽。 时间就像外面的雪一样染白他的双鬓,年岁也爬上了他的眼角皮肤,留下一道道沟-壑。但依旧改变不了他的鹰钩鼻和蓝眼睛。 和那副油画的男方长得一样,但甚至没有油画那般有人气,好似只是一个空壳。 他对这里一切都很熟悉,甚至对他们这群外来者也并无任何意外。他左手把帽子抱在胸-前,头不动,光眼珠子转,眼神一一扫过他们所有人,半响说话了。 “孩子们,你们已经知道那个消息是吗?” 他的声音带着些沙哑,很有老父亲的感觉。 他看起来很正常,甚至和善。 完全不像是这里出现的人。 但没人回复他。 老父亲:“我们的商船已经被找到了,我明天就要出发前往商船停靠的位置了。如果顺利的话,孩子们,我们可以重新回到城里生活。” 他看了一眼表,说道:“孩子们快去睡吧,现在也快到十二点了,别之后被吵到睡不着,又该闹了。” “房间在楼上,不要所有人都挤着一间房,搬了家,也是有能力让你们一人一间屋的。” “晚上不要随便出门,还记得上回被锁在屋外的事情吗?” “困了就睡下去,别想着要醒来了。” “躺下就不要说话了,孩子们要好好睡觉。” “不躺下睡觉的话,被发现可能会被惩罚去扫雪哦。” 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脸,最后说道 :“现在,快上楼睡觉吧。” 一连串的话丢下,冲击着众人。 楼梯原本黑着,完全是禁止入内的意思,现如今他的话音一落,楼梯上的烛火自动亮了起来,甚至能看到二楼是灯火通明。 和绮并没有继续探究的意思,转身就要上楼,其他人也纷纷动身,仙贝像是怕极了那个镜子,专程从角落绕路到镜子背后才离开。 白鹄没动,一直盯着老父亲,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真是他的老父亲。 伊一深怕这冤家又发疯,连忙凑过去问:“你又怎么了?还不上楼?” 老父亲也问:“怎么了吗?孩子,不想睡觉吗?” 虽然语气没什么异常,但在这种环境,大家都知道,这不是什么正常的问题。 白鹄眼睛里不知道闪着什么光,笑了一下:“没有,怎么会?” 伊一拉了一下白鹄:“那你还不快走!” 白鹄:“不行。” 眼看老父亲的眼神已经开始变化了,伊一有些急:“又哪里不行了大爷!” 白鹄:“他还没说,王子请睡觉呢。” 怀疑自己听错了的伊一:“……?” 正踩着楼梯的其他人:“……” 听得一清二楚且有预感的闻述,心想:这究竟是哪来的一个神经病? 老父亲沉默不言,盯着白鹄,配合上呼呼吹来的风雪,有些阴森。 大概也是接不上话。 白鹄一点不怕,依旧说道:“父亲大人啊,我可是你的孩子,不该哄我一句……唔!” 还没说完,被伊一和闻述联合捂嘴,打包扛着,拖上了楼梯。 伴随着伊一慌里慌张的“您别介,他脑子有包”道歉音,他们风风火火借过楼梯上那三个人,匆匆上了楼。 老父亲依旧黑着脸,往楼梯看。 楼梯上的仙贝十分夸张地抖了一抖,飞快越过前面的人往楼上跑。 贾子涵有些奇怪。 老父亲并不凶神恶煞,甚至是慈眉善目,儒雅又绅士,穿着大衣很有英国老绅士的感觉。 虽然出现在这种地方,显然也不是什么正常的绅士,但也不至于怕成这样。 他们没再停留,上了楼。 - 楼上白鹄一个肘击,挣脱了伊一的束缚。 白鹄:“别揩油。” 伊一悲愤:“你别冤枉我!” “嘴是什么?嘴是拿来亲的!”白鹄义正言辞:“你捂我嘴不是揩油是什么?” 伊一:“……对不起。” 闻述也没被放过。 白鹄指向他:“还有你……” 话还没说完,闻述当机立断:“王子请睡觉!” 伊一连忙接话:“王子请睡觉,王子快睡觉!” 白鹄:“……” 其实闻述纯属是凑热闹。 他看伊一拉扯着白鹄,寻思自己也不能被抢了风头,于是就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狐朋狗友,猪狗不如。 仙贝他们也上楼了。 但二楼只有六间房,但是有一间房明显是锁着的。 “这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一人一间的吗?”贾子涵问。 不过也没人回答这个问题。 大姐大径直走向一间房,关门前向他们嘱咐一句:“npc一般是系统那边的,说的话很有参考性。如果你们不想死的话,就乖乖听他的话不要作死。” 贾子涵:“那……姐,这六个人五间房,怎么一人一间啊?” 和绮:“指不定是有一个是必须要死的呢。” 说完,她也不管被吓白脸的其他人,关了门。 她这话一出,外面的人之间的气氛都有些凝重。 反锁的声音咔嚓响在他们中间,原本有了点队友情谊的他们变得互相警惕起来。 但这几个要么性格软要么不在乎,没有撕破脸皮做出争夺房间的事。 沉默半响。 仙贝:“我害怕……” 贾子涵:“我也怕。” 仙贝:“……我是说,我不抢名额,但你们谁能陪着我一起在一间房。” 看似少了一个人抢名额,但是两个人待一间房,指不定一下死两个。 一时间都没人回话。 她看向白鹄。 大概是白鹄是这里看上去最勇的。 白鹄十分快速拒绝:“不行,不准惦记我的美-色。” 仙贝憋了口气:“……我不对你做什么,我睡地板。” 仙贝虽然穿着厚重的皮袄,但是很小只,脸色苍白的,和闻述有的一拼。 白鹄刚要说话,突然被一个力道,猛地拉进了其中一间屋。 仙贝看着突然窜进去的两个人,卡了壳。 这下,还剩三间房,这三人一人一间不用抢了。 - 白鹄被闻述压着,背靠着门,离得很近。 这时,屋里忽然亮了。 墙上挂着的众多烛台凭空燃起了烛火,屋内不再是黑暗,取而代之是昏黄。 他低头看,闻述的瞳色很浅,此时睫毛颤动着,在烛光中,暧昧感突如其来。 不说话不笑的时候是个病弱的冷美人啊。 白鹄感慨一下,然后确信虽然这人长得不错,但还远远不及他。 他毫不怜惜,一把推开:“男男授受不亲,你滚远点。” 闻述:“……” 屋子中-央有一张床,看着挺大,两个人挤挤也能睡。 白鹄也不追究闻述的所作所为,甚至不关心今晚是两个人一间房会有危险这件事,径直走向那张床。 闻述有些好奇:“你不怕吗?” 白鹄:“哪里,我怕死了,但我是不露形色的人。” 闻述:“……” 那可真太不露形色了,半点没看出来。 白鹄打下闻述也要碰被子的手:“这床我的,你睡地上。” “……我?”闻述指了指自己:“你让我这个病患睡地上?” 白鹄意有所指:“力气这么大,还生龙活虎,没觉得是病患啊。” 闻述沉默了一下,又说:“大雪天?睡地上?第二天龙精虎猛也得是病秧子。” 窗外大雪纷飞,风声尖锐,谴责着白鹄的良心。 白鹄摸着良心,点头:“对,大雪天,你睡地上,病秧子就病秧子。” 他指向角落衣柜:“那儿应该有被褥,我可以帮病秧子铺床铺。” 闻述不死心:“这回是什么理由?男男授受不亲还是贪图美-色?” 白鹄认真:“都不是。我爹说,让我别和别人睡一块儿。” 闻述:“……” 好生敷衍的理由。 闻述艰难道:“敢问哥哥芳龄几何?” 白鹄已经团在床上了,惊诧道:“这话什么意思,六十岁也要听父母的话啊,看来弟弟你不是好孩子啊。” 闻述:“……六十岁的好孩子,六十岁的王子。” 白鹄:“六十岁怎么了?还有七十岁的王子呢。” 闻述:“但人七十三岁当国王了。” 白鹄摸了摸下巴:“那不是说明我只要十三年就能当上国王了。” 第23章 闻述:“……” 当呗,看你俩老国王谁熬过谁。 突然,一楼的钟声响起。 当——当——当—— …… 伴随着钟声,木屋里的烛火一支支熄灭,大厅、楼梯、二楼走廊、一间间屋子,逐一被灭了光。 黑暗中,闻述抬头和白鹄对视一眼。 钟声还响着,半响,闻述突然轻笑一声:“王子,请睡觉。” 白鹄轻轻啧了一声,没搭话。 ……当—— 最后一声钟声响起,他们都躺下了,木屋里的所有人都躺下闭眼了。 整个木屋陷入黑暗与寂静,一如外面被雪堆淹没的村庄。 第20章 m.谁才是那克系哪吒 风雪呼啸声、窗户敲打声、女人尖叫声、窃窃私语声、血肉撕咬声、骨头咀嚼声…… 众口嚣嚣,鬼哭神嚎。 声音往耳朵灌,往脑袋钻,带着种誓不罢休。 白鹄睡眠质量再好也禁不住这样吵闹。 他不堪其扰,捂着耳朵,闭着眼想,不知道睁眼之后会不会有一个脏兮兮流口水的恶鬼贴脸。 虽然这样想,但白鹄还是睁眼了。 一片黑暗。 他瞪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黑暗,看出了顶上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没有啊。 白鹄还有些失望。 但声音愈演愈烈,完全没有想要消停下来。 白鹄转头瞧了一眼地板那个人。 嗯,睡得贼香,不知道的还以为被下了蒙汗药。 他干脆强迫自己把这当白噪音,打算继续睡。 刚一闭眼,窗户那边砰一声巨响,像是忍无可忍了。 白鹄心里叹气,坐起来,转头看过去。 ——窗户扒着一个黑发白衣的女鬼,长又乱的湿发像下水道缠绕的黑发被捡起来挂头上了,白衣渗满了血,像死囚犯。 她就这样扒着,怪异的眼球盯着他。 她挂了一头乱糟糟的黑长直,穿上了阿飘的专属服装,脸也被挡得严严实实。 她的眼球是单独黏在血肉模糊的脸上的,充满血丝的球体穿过遮挡的头发,像头发生出眼球。 白鹄被这样盯着,心脏忍不住砰砰跳动起来,呼吸也被控制,窒息着。 他不自主地下床,直勾勾看向那里,径直走过去。 屋内很静,白鹄的心跳声大得吓人,仿佛在耳边打鼓,连其他嘈杂的声音也都被掩盖了。 咔嚓一声,窗户被打开。 紧接着,呼——寒风吹来,把屋内的热气吹没。 她的头发随着风,飘到了白鹄脸上。 粘腻的,湿润的,像滑溜溜的海草。 她的手覆上白鹄的脸,浓稠的血滴与连丝的血肉,像被剁碎的肉块拿了502胶水也没黏牢固,挥洒得到处都是。 眼球死寂着,长发之下嘴巴开开合合,像糜烂的死鱼。 砰——砰——砰!砰!砰! 血管快要爆炸,心脏锣鼓喧天。 霎时,一直听不清的窃窃私语被放大了。 “吃了……有用……快吃了……别浪费……应该的……哭什么……这肉好吃……好吃……”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声音都有,像梦里低吟的恶咒,明明来来回回就只有那几个吃的字眼,却莫名喧嚣。 仿佛从其中窥见了一堆人在围着啃咬着什么。 小孩哭泣声、骨头啃咬声、血肉撕裂声…… 厚重的呼吸,大口的咀嚼,是恶徒的狂欢。 白鹄望向远方,黑漆漆的村庄,连屋顶都看不到,但就是恐慌。 不是对黑暗的恐惧,是对别的。 但那也不是他的情绪。 她凑得很近,嘴巴始终张合着,却发不出任何嗓音。 眼见越凑越近,突然,她毫无预兆地掉了下去。 他探头往下看。 什么也没有,远处也依旧是看不清的黑。 突然,他瞥见上面滴了些什么,落到了他的手背上。 窗框有了破口,但白鹄依旧捏紧以免掉落,回头看。 意料之外,也是什么都没有,手背上是雪。 再回头,豁然一只大手抓住他,往下坠。 白鹄还没来得及看清,上面又被一个力道一推。 一推一抓,两个力道呼应,彻彻底底把他拉了下去。 在摔下去之前,白鹄看到了下面的场景。 不是一楼的雪堆,是镜子。 那个原本应该在一楼大厅的镜子不知道怎么突然出现在二楼房间的窗台下,那厚实的底座仿佛长了脚,蹑手蹑脚扒拉着墙身,像从木屋中生长出的坟墓,背朝白雪正对黑夜,无声照着白鹄。 而水波镜面中如同时空隧道,长出了一只脏兮兮又丑陋的大手,和因地里劳作而迸生疤痕和皱纹的手不同,它完全显现了血腥、可怖的丑陋,黑红色的污垢藏在指甲和任何皱纹缝隙之中,手指弯曲骨头凸-起,宛若嗜血的鸡爪子。 只一瞬的时间,那算不上大的镜面轻而易举地就把白鹄给吞了进去,他甚至看到了镜面里的自己和现实的自己互相撞了对方个稀碎。 轻微的一声“啪”,屋檐上的雪堆无声目睹了这一切,一小团雪落在了一楼平整的雪地上,好似这一下掉落,就能够若无其事地继续度过这个夜晚。 可惜依旧黑色的光照不到它的白,夜晚没有度过,天还没亮。 - 白鹄且才被带到镜子里,反手一抓,使劲一扭,咔嚓一声骨裂,又一跃身,借鸡爪子主人肩膀的力,一踢,安全落了地。 他眯着眼辨认了一会儿——其实也无需眯眼辨认,因为镜子里豁然亮了天,而眼前那鸡爪子主人也扎人眼球得很,明面上的意思。 臃肿的身体全是眼球,或者说,是大大小小的人脸头颅。 只不过鼻子嘴巴都融在了一块儿,只有那些瞪红瞪大的眼球咕噜转。 身上张牙舞爪的肢体不是长出的,像是无数深陷在这坨身体向外挣-扎的手脚。 或外蹬,或抓空气,青筋毕露,冰冷的僵尸色。 它的身体还在泡发,膨胀着,爆出几个鼓囊,像沼泽地水泡一样,啪一下炸开,炸开血脓。 头也不像头。 眼睛的位置镶嵌着两个头颅,婴儿头大小,脸部怪异且扭曲,闭眼是休眠,睁眼是张嘴尖叫。 在腐烂发白的整张脸上,嘴巴的位置只能看出一条缝隙。一张嘴,一个偌大的眼球盯着他们,牙齿是狞笑着的头。 它每一动,陷没其中的肢体就挣-扎,眼睛在尖叫,嘴巴在凝视,全身的眼球都轱辘转着,不详又恶心。 这活似一个克系的哪吒! 那“克系哪吒”嘴里还啃咬着什么东西,真正属于自己的鸡爪子骨折了一只,另一只从嘴里剔出条断腿,对比它的血盆大口,那条腿活似一根磨牙棒。 那不是动物的腿,是人类的! 被撕咬的差不多,见不到清晰的骨头,全是骨渣和碎肉,逃出来的也只是破碎着的长骨。也不知道那口罕见的“牙齿”是怎么瓜分了这条腿的。 它脚下皑皑的雪地被染成了鲜红,冰爽的雪花变得粘腻,看着直泛恶心。 白鹄的眉头皱得活似退潮时海滩上纠缠的海草,虽然这海草的功劳有一半是因为恶心,但还有一部分是因为面前这“克系哪吒”的长相。 丑是真的丑,不过这另外再谈,它从镜子中生出的手虽然和面前那鸡爪子一样,但分明手腕之下是有布料的。 而现如今,它全身不着寸缕,除去那些横竖八岔的肢体和眼球,其他皮肤并不滑-腻,粗糙的皮毛覆盖着,如同洗碗钢丝球,虽然那一声粘腻炸开的脓水只是把洗碗钢丝球结块而非消融。 白鹄突然想起之前的触感,摸着那鸡爪子也是正常皮肤,甚至还碰到了布料,怎么着也不会这样的。 没等白鹄再想,那“克系哪吒”大概是没吃饱,踩着咚咚咚的脚印冲他袭来。 白鹄很有自知之明,这么大只,自己肯定打不过。 于是他撒腿就跑。 这时候,就得多亏了白鹄脚踢它肩膀的时候没有荣获“铁板牛肉”的香气——毕竟那厮几乎全身都是能轻而易举腐蚀一头牛的脓水,能落脚的地方少之又少,他是踩了狗-屎运了。 这地方还是那个木屋之下,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镜子和如今大亮的天,白鹄会以为他只是从二楼掉下了一楼外。 木屋之外是不少处人家,不过都离得挺远,不如那些户人家离得近。 直线逃跑在雪地里,或者跑到那些人家中,且不说会不会中道崩殂被身后的“克系哪吒”追上吃了,就是那些人家也不一定就是安全可靠的。 白鹄可没有忘记那满耳朵的“吃人”言论,老老少少都有,指不定这村子就是个食人村。 所以他还是选择了身后那间熟悉的木屋,至少有所熟悉,屋里就算是木屋藏鬼也没法,总比人屋吃人好。 第24章 还得多亏了白鹄小时候掏鸟窝的勤快,真是养兵一日用兵一时,这下爬树的技能派上了用处,三下五除二,他扒着木屋突出的窗檐,爬上了二楼,就要钻进屋里。 他倒还没预测底下那“克系哪吒”能不能进屋,总之前爬上去为好。 白鹄的手已经扒在了窗框,刚要迈腿进去,似有所感,回头望了一眼。 在上面看得更广,底下不只是“可惜哪吒”一个人在吃,周围都是在啃咬的人,互相啃咬,或者是抱着断了的手脚啃咬。 那些人或老或少或男或女,口中还有着连丝的血肉,因为啃食人-肉面目全非,牙齿长成了野兽般的獠牙,还能看到他们的獠牙穿插着碎骨,嗜血又恶臭。 远处的房屋充满着人气,院子里有烧水的锅,劈柴的斧头,在外面冻着的鹿肉,一切都是天寒地冻之时的少有的生机。 这间木屋的院子前康比铁树开花地长着鲜花,像春天一样的鲜艳,那是违背了自然的美丽。 而生机与美丽之间,却是非人类反人性的吃人,宛若爬行在美人躯干的腐蛆,明明美好,但是蛆的出现不仅破坏了美感,还彰显着死亡。 如今就是死亡,人性与美好的死亡。 第21章 m.谁被画在了油画上 人看到人在吃人是一种刻入人类基因里的恶寒。 这种恐惧感和恶心感,和目睹了杀人犯杀人、撞见了半夜女鬼的害怕是不一样的,也许这两种所带来的惧怕程度更加强烈,因为害怕自己从此命丧黄泉,但人吃人的那股恶寒,是源自于灵魂中的颤栗。 从骨头缝隙中都能吹出哀嚎,从头到脚的抗拒,连头皮、细胞都在尖叫。 咀嚼人肉啃食骨头的声音孜孜不倦地外放着,比一百个吧唧嘴还要嚣张扩大。 白鹄手掌捏住完好的窗框,一用力,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屋内。 虽然都是那些布局,但明显不一样,变镜面了。 镜面的地板花纹,镜面的窗台,除了镜面以外也变得更加崭新,窗框的破损已然不见,连地板都亮上几分。 比起镜子外带着一股阴森气息的木屋,眼前这个却很有朝气,也许和外面的天亮有关,光线照进来,就好像应当有“今日去种花”的计划。 白鹄没再看地下人性沦丧的那群,火速关了窗往外走。 虽然暂时不知道出路在哪儿,但既然是从镜子进来的,就找找镜子。 镜子原先是在一楼的房间找到的。 刚准备下楼,突然他眼神一凝,在那木制的楼梯上有一个人——不,或许说是一个由残渣拼接的人。 就跟秋天的残叶一般,东一个西一个的破洞,但依旧保持着树叶的形态。 面前这个人脑袋破了四分之一,露出了裸漏半颗的眼球以及脑花,身体千疮百孔,像是被蛀虫蛀烂了躯干,肠子、胃、肾、肝等等还可辨认或不可辨认的器官藕断丝连挂着,粘腻又恶心,宛若菜市场上鱼头连接着鱼泡苟延残喘。 腿已经没了一只,胯部呈现被硬生生撕烂的肉,另一只腿被东咬西咬,白骨森森,鲜血哗哗涌流,每一个伤口都像大地的泉眼,涌出象征生命之水的黏稠血液。 尽管他的身体这样残败不堪,依旧保持着“人”的姿态而非一堆面前辨认出是人类的肉块,就好像是有个人型壳子把他装了起来。 这个造型奇特的人仿佛并不知道自己独领潮流的模样,如往常一般向上走着楼梯,而后拐角出现了更多他的同类,都有着残叶般的身躯,他们互相说着话走在这个不算大的楼梯上。 每次一动,他们残破的身躯就会出现电子幻影般的真实模样,完整的、有着全尸的身体。 这一幕有点像游戏,那些幻影像灵魂一般,支撑他们的肉块,若无其事地忽略了白鹄,越过他走上了二楼。 既不攻击白鹄,甚至走上二楼后就突然消失了,之后再在一楼楼梯口中突然出现,然后重复这段路程,好似死后成了这条楼梯的缚地灵。 一楼的大厅也有着不少这些缚地灵,但和楼梯那匹又是不一样的人,他们机械着各自分批在某个角落,重复着某一件事。 长桌上的讨论,壁炉前的烤火,钢琴旁的嬉闹,一楼空房间连续打开门亮相的人。 虽然长相各不一样,但是每一批人都是五个。 所有的残骨幻影都挤在这个小木屋之中,乍一看热热闹闹,明亮的光线照着,好似这是一场万圣节聚会。 白鹄不知道那个“克系哪吒”会不会冲破这个木屋,也没有时间多想,连忙躲着这些欢聚一堂的死灵们进入了中间那件房。 就如同厨房、大厅和空房都被各色各样的死灵们占据,这个房间也并不意外。 甚至因为这是密闭的房间,众多的死灵聚在这里熙熙攘攘,更加的拥挤。 虽然他们不攻击,但是也并非真正的死灵能够穿透,好在唯一的优点是也只能看到和触摸,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也闻不到他们身上的血腥。 白鹄才推开这些人刚刚到达来油画前,镜子不在这里。还么等白鹄继续思考镜子的去向究竟在哪儿,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抬头一看。 那油画被补整齐了,女方的脸赫然呈现和绮的模样! 和绮一张强买强卖的臭脸,油画上的绿豆王八眼瞅着白鹄,相顾一时无言。 白鹄:“……” 还怪配的。 和绮:“……” 真是见鬼了。 这俩队友身处他乡霍然相遇,还没来得及“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背后捅一刀”,甚至连个叙旧都没有,门外产生骚动。 和绮不再管这么多,干脆利落地开口指挥道:“镜子在二楼被锁的房间,你把我扛着一起进镜子里头。” 她在油画里动不了,也就只有脸部周围可以活动以供她说话,但这并没有难倒她的说话时自带的盛气凌人,眼睛嘴巴都在极力演绎着“碰上他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 可惜这“八辈子的大霉”并没有只是碰上白鹄这么简单,只见白鹄飞速把画框取下来扛着,好似扛八百米大刀似的,大刀阔斧地这么一转,身处油画中的和绮差点把隔了好几夜的饭吐出来。 还没适应头着地的走法,那厮把油画当指挥棒了,把周围密密麻麻的死灵齐刷刷别开了一条通道。 她简直近距离观赏了许多起“今日说法”的碎尸案! 刚一出门,就见木屋外围着不少吃人的怪物,各个都是人身却满口獠牙,活似没进化的野兽。 不过它们似乎不能进屋里。 而野兽头子“克系哪吒”啪地一下已经踏烂了木屋的大门,一脚一脚踏进了木屋。 随着他逐渐进入木屋,他可怖的身形也发生了变化,身形逐渐矮小,趋向于人类,只是依旧属于巨人状态。横竖八岔的肢体和眼球也变成了一块块肉掉落地板,身上例如病毒辐射感染的地方全都变得正常。 只是依旧身上长着粗硬的毛发,口长獠牙,面目可憎,像个兽化的人。 死灵们都一边畏惧他一边痛恨他,他的所到之处都自动被让出一块空地。 白鹄只瞄了一眼,扛着画框上了二楼。 那间锁上的房间如今并没有上锁,里面是一个卧室。 窗外的光线透过洒在房内,干花、衣裙、梳妆台,还有镜子,都彰显了这是一个女生的卧室,温暖舒适。 不过才刚刚抵达,窗户那边就爬出来个吃人的怪物,僵硬的躯体和发霉般的毛发,青面獠牙,要不是和影视作品中的丧尸模样并不相似,倒可以称这个怪物为丧尸。 怪物身上还有人类的衣着,虽然撕烂了不少,血肉也溅脏了布料,但依旧能看出它围着个碎花的围裙。 伴随着和绮咬牙切齿随风飘散的“你给我等着”,白鹄哐一下拿着画框砸了过去,啪一下,那怪物从二楼掉了下去。 白鹄一边往镜子里塞画框,一边毫无诚意地敷衍:“真对不住您了,忍忍吧……不过您该减肥了。” 画框大跟她什么关系,和绮还没骂出声,嗖一下,像便秘忽畅一样扑通掉了进去。 白鹄刚也要钻进去,双手已经扶着了镜框,一只脚迈了进去,突然那变异克系哪吒赶来扯住了他的脚。 他没有攻击,只是喉咙咕噜咕噜着,张着嘴说着听不太真切的“救我”。 张口时獠牙上还有着连丝的血肉,手上还沾着不知道多少的内脏粘液。 白鹄一脚踢开,正要进去,又觉得不应该。 于是他转身给了那巨人一拳。 什么丑玩意儿,吃了人还想被救。 那一拳扎扎实实打到了肉,然后“嗷”的一声,白鹄从床上醒来。 睁眼第一眼看到的是明亮的天花板,紧接着是捂着眼抽气的闻述。 闻述嘶了一声,假笑道:“什么起床气,还自带拳击动作。” 白鹄瞅向闻述的脸,一时心虚。 第25章 他咳了好久,也没咳出个所以然来。 闻述:“怎么着您了王子?睡床上还睡出病来了?” 白鹄:“咳,咳,咳咳……” 闻述:“那您封号是豌豆吗?” 白鹄:“……咳。” 闻述恍然大悟:“封号是咳嗽,别人青蛙王子呱呱呱呱,您是咳嗽王子,咳咳咳咳。” 白鹄:“……” 这厮被打了一拳暴露本性了? - 伊一双眼乌黑,神情恹恹,坐在长桌旁。 大厅里的长桌坐了四人,互不干扰,冷漠得不像是昨晚经历过这么多事情的人,好似睡了一觉全把昨天的情谊当屁放了。 伊一瞅着那四个精神抖擞的,实在没明白。 他悄声问坐在旁边的贾子涵:“你昨晚睡得怎么样?” 贾子涵:“还行。” 伊一:“……怎么做到还行的,你不怕吗?” 贾子涵:“那倒不是。我是高三狗,你懂的。” 伊一:“……懂,太懂了。” 高三狗,有的睡就睡,沾了床就睡,不说沾床,就是课桌、食堂、站着,都能睡。 按这种逻辑,和绮是习惯了这种生活,睡得踏实也说得过去。那仙贝为什么也没黑眼圈啊? 伊一有些悲愤。 这屋就好像只有他胆战心惊、翻来覆去了一晚上,太丢人了。 这时,楼梯传来声音。 白鹄高调下楼,热情洋溢:“嗨,everybody,又是新的一天,非常高兴能看到你们都活着。” 随后他一边走过去一边朝他们微笑、点头、招手、飞吻、wink。 短短一段距离,活似走红毯,一秒钟能有八百个假动作。 活活把身后的闻述衬托成了保镖。 如果这是飞机接机、如果这是人声沸腾的购物广场、如果这是普普通通的欧洲古堡,那么他们一定只会以为这人是哪方明星,动作如此熟练。 甚至会看在对方的脸上,原谅他的夸张行为,并抱之理解欣赏的眼光。 但此刻,在这不知名木屋中,包括身后那个保镖,他们内心默契地只有一个想法—— 这人脑子到底什么时候去切除脑子的包! 白鹄也不在意是不是独角戏,挑了个位,拉开凳子坐下。 伊一瞅向身后的闻述,赫然一个硕大的黑眼圈。 他有些喜极而泣,迎上去道:“你昨晚也没睡好对不对?” 闻述顿住了,看向假装什么也没听到的白鹄。 他微笑道:“对,没睡好,有起床气,会拳击会武术会打人,可怕得很。” 伊一:“……” 什么跟什么? 不过他瞅着那形单影只的黑眼圈,从中品出了点仇恨的味道,就是不知道这是孤家寡“眼”仇对象,还是恨另一只眼没有荣获暗黑新皮肤,于是没再多说。 他们桌前都放了面包,但桌子并没有,看来是自己拿自己的。 闻述瞅了一圈,去厨房找到了梆硬的法棍。 他坐到白鹄身边,给白鹄递了法棍。 白鹄一看到他脸上的乌黑就嗓子痒,不自主又咳了一声。 闻述微笑:“咳嗽王子,请吃。” 白鹄:“……” 第22章 m.谁绘画出了雪景图 和绮现在一看到白鹄, 突然就想到了昨天晚上,胃里顿时出现哪吒闹东海,翻江倒海得想吐。 大概是闻述对和绮“出门见鬼”的诅咒灵验了, 她昨晚倒是没有出门见鬼,梦中见鬼了。 昨晚吓唬大家的狠话全应验给她了, 鬼半夜找上门了。 说是鬼找上门来也不恰当,说是做梦也不相符, 其实是和绮被迫“梦游”。 她半夜突然就自己从床上起来,意识不清地走向二楼那间上锁的房间,那时门上的锁已然不见,轻轻一推,门就打开了。 那面原本应该在一楼大厅的镜子就静静立在里面, 她的身体熟练地换上房间里的衣裙。 明明周围一丝亮光都没有,但是她可以看到镜子照着她,华丽的衣裙衬得她好似欧洲里的贵妇。 如奶油般, 巨大的裙摆上时而的褶皱并没有破坏裙子的绸缎感,反而增添了蓬松,精美的花纹绣着,晃动时才能看到这花纹的泛光, 衣领立着成v字, 如牛奶的皮肤裸漏在空气之中, 在这个冬日之中, 激起一片寒颤。 夜晚静悄悄的, 没人知道她的所作所为, 这一切只有她偶尔清醒的意识作为第三方知晓。 和绮知道这绝不是她的皮肤。自从进来这个世界,永远都在逃亡,风吹日晒的, 还有不少疤痕,这种完好细腻的皮肤只存在于她的少女时代。 而那已经是不可究的记忆深处了。 而且和绮认出来了,这套衣裙是那副油画里女方穿在身上的。 她的身体最后带上了贵妇帽,调整了一下姿势,帽子的角度和那副油画丝毫不差。然后提着裙角,缓慢有利地走向了镜面,就好像她满心欢喜地迎接舞会,而现如今是走向去往舞厅的门。 可是进去之后并不是跳舞,而是成为了一个无法动弹、被挂在墙壁上的油画人物。 满心欢喜随着心脏的跳动逐渐消耗,开始走向另一端,悲哀、失望、痛苦的情绪变化着,最终像一个供电不足的机器,冷却之后只剩下了想要逃离的绝望。 嘴角挂着的笑逐渐僵硬,却没法放下,像每一个被展览的油画一般,上百上千年都始终如一的表情,从未有所变化,尽管当时情绪消退,脸上表情已然僵硬。 不知道过了多久,视线之内永远的黑暗终于有了变化,从那层薄薄的画布中看到了屋内的场景,画布之外,时间好像重新开始了流动。 最先开始的是窗外透露的光线,可以看到二楼的镜子突然出现在了油画之前,之后就是门被打开了,一个女生发现了这副油画,吓了一跳,喊来了队友。 他们看到油画似乎也是那张空白的脸,摸到了油画框之下的louise,离开了。 然后他们再没有出现过,大抵是死了,死因不得而知。 新的一批人抵达,又重新发现了这幅画,这回他们活得比第一批人早,挨过了天亮。 和绮听得到他们的声音,知道他们的任何讨论,但可惜他们并不会在一个黑暗诡异的房间里逗留,因而她只能透过窗户看到他们出门的身影才能得知他们的生死。 回来时他们之中少了一位,第二天出门时又少了一位,再之后全军覆没了。 于是过了好久,第三批的人抵达,然后第四批第五批……但从未生还。 就像看快进过的纪录片一样,枯燥又无聊,但时间久了,和绮不再挂在上面僵着表情了。 虽然那一茬茬韭菜般生长的人也从来没有注意到——或者说看得到她。 她是无人在意却困在画框的幽灵。 虽然看到了无数前仆后继的人的生死,但是对于和绮来说,时间并非过去这么久,她只是在一个夜晚“梦”到了这些人的生生死死,以及一些不知真假的真相。 现在天亮了。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冬日并不暖和,厚重的雪堆积在地上树上如同棉花,温和的阳光照在上面会带着反光,恍然在凉又冷的空气中感受到一丝暖和。 他们先是先是搜查了整个木屋。 木屋只有两层,二楼那间上锁的房间现在又锁上了,但和绮和白鹄对视一眼,蛮力破开了那扇门。 屋里平常得很,除去没有那面镜子,一切如昨晚所见。 而那个老父亲并没有给他们留什么话就离开了,甚至找不到他曾经出现的痕迹。 那副油画也还是挂在那里。 唯一不同的是,镜子不见了。 昨晚兵荒马乱地经历了第一个问题,得到了老父亲明天将会启程去商船停靠点的消息。除此之外,还从找到的日记本中得到了疑似是“贝儿”写下的一些事情,和厨房中那套茶具。 系统给定的信息是《美女和野兽》,如果按照这个线索思考,那么那个老父亲可能就到了偷玫瑰的剧情。 只是,昨晚所谓的“梦”,又是什么原因。 虽然遇到了鬼怪,但并没有置于死地,更像是兜兜转转游历了一圈,得到了一些消息。 这个村庄是个吃人的村庄,那些死灵是死在这个站点的乘客,然后呢?还想告诉他什么呢? 白鹄想。 那个镜子,是鬼怪妄图困住他,还是系统因为答对了第一道题给予的线索。 和绮……又是为什么会在油画之上?因为昨晚她也看了油画吗? 白鹄看向身旁的闻述,慢悠悠地想:那他呢?他意志坚定不成? 闻述的肤色在雪景之中近乎融合,以至于他的眉眼唇都格外出众,鹤立于雪景图中,再浅的唇色此刻也变得夺目。 虽然他体温偏凉,但并不耐冷,冷风一吹,耳朵就被冻得通红,而耳朵上那个鬼画符就在这红和白之中,黑得透彻。 第26章 他偏头,看向白鹄,唇一勾,说话间哈出一片白雾,遮了半面颜色:“怎么了?” 白鹄是南方人,若非网络发达,恐怕这辈子都不会知道雪是什么模样。他印象里的冬天大概就是寒冷以及雾气,就像这时候说话会呼出的雾气。 那是能驱散冬天所带来的寂寥的人气,好似这一口雾气,就表示冬天并没有把人冻死绝,活物们正靠着这口雾气传达冬天的不满呢。 但此刻的雪景很大地满足了白鹄这个没见识的南方人,于是他连带着对与雪景融为一体的闻述有着一种奇妙的感触,大概是惊奇,且赞叹。 这种随时不活了的苍白感竟然如此适配冬日,尤其是那一点儿也不暖和的阳光照耀之时,仿佛是捧在手心的雪人,即将消融,可此刻坚韧成型。 大概是他眼里的欣赏过于直白,闻述忽然撇开了视线,冲身后的伊一说道:“老乘客,之后我们要去做什么?” 伊一刚从木屋出来,被外面的冷空气冻了个哆嗦,还没来得及抖三抖,就猝然被提问,而且这提问还怪不客气的。 他没堵在门口,往旁边让了让,好让后面的人出来:“去找npc问点问题,找线索,站点的线索也好,地铁币的线索也好。不过按理说,npc更多都是和地铁币有关,站点的线索一般都是通过系统任务寻找的。” 他对着前方抬了抬下巴:“那儿,人气还挺足,还有烟囱。” 和白鹄在镜子里看到的一样,距离不远处就是好几处人家,虽见不到人影,但偶尔会传来人声。 和镜子里那副可怖可憎的场景不同,现在只在冬日感到了那处的人气。 而院子里花没有开。没了那抹艳丽,反而寻常。 仙贝最后从木屋中-出来,关上门,跟着他们一同出发。 和绮走在最前,一群人浩浩荡荡从院子里走出。 闻述没得到“怎么了”的答话就匆忙转移了话题,但白鹄显然还记着那个问题,此刻倒有问必答了。 他踩在雪堆上,冰雪裂开声和他的答音同时响起:“回响,昨晚睡得好吗?” 闻述心里还在七零八乱。 大抵“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你”这句话永远存在,因为那一瞬的对视,足以让闻述的心脏上演击鼓鸣冤。 白鹄在任何时候都能让人眼前一亮,无论是混乱嘈杂的车厢,还是在暗色逼近的楼梯口。 就算是可入画的美景,也无法喧宾夺主,也是他的背景,他从来都是主角。 和冰雪不相同,他向来和寒冷相对,风雪之中,他应当是闯进画中的妙笔,张扬热烈的粉发,单薄的画因此增添色彩。 唇下银线是证明他并非画中人的证据。 演戏和探究是闻述的擅长,但极少数的时候,他会不记得怎么表演。这时候,躲避成了绝招。 此时闻述乍一听白鹄的问话,击鼓鸣冤的那个小人才刚刚被青天老爷安抚,险些又暴动。 他差点忘记了自己胡乱取的名字,还心道这是问谁呢,话落地了之后才猛然想起,立马不敢管那小人了,青天老爷此刻摆正情绪:“还好。你昨晚没睡好吗?” 白鹄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在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还是在料想他的迟钝答话,但只是轻飘飘说道:“把帽子戴好吧,你耳朵冻红了。” 第23章 m.谁是胡思乱想的人 那轻飘飘的一句, 像天空中飘下的一片雪花一样毫无重量,却狠狠砸死了闻述心里的那个小人。 小人死不瞑目,死了还让他这个青天老爷魂不守舍。 闻述警铃大作, 心想:“他想说什么?只是提醒我把帽子戴好吗?他是在暗示什么吗?只是单纯的关心吗?为什么要在意我的耳朵有没有冻红?他这么在意我的吗?” 有时候见色起意并不也是在第一次见面瞬间,可能是多年朋友之间的一次畅谈, 也有可能是在某一次稀松平常的问候,只是某一刻, 突然发觉,自己似乎并没有这么理所当然,并且也试图揣测出对方的问心有愧之处。 原本正常的勾肩搭背成了心怀叵测,原本普通的问话成了含沙射影,而这一切都只是单方面某个见色起意的人心中的鸡犬不宁。 闻述此刻的见色起意不知何时平复, 但现如今海晏河清的心里掀起了波澜,扰得全身上下各个地方的跳出来了伸冤的小人,不停地闹, 闹得兵荒马乱,心脏鼓动着,从头皮到脚底发麻着,偏生脑子不做事, 依旧胡思乱想, 真真成了昏君。 昏君背离组织命令, 眼睛止不住往白鹄身上瞄。 白鹄不知这昏君所想, 正抬头望向树上堆积的雪层, 冬天不温暖的阳光在他的脸上打出了一道侧影。 长又密的睫毛仿佛理应承载着世间所有的阳光, 而他的瞳孔不知道存放着什么,足够让人探究。唇下那根银线依旧像银河,虽然如今是白天, 太阳还挂在天上,可这蜿蜒的银线就该是人间的银河,能与太阳争辉。 闻述心里逼迫自己想正事,却像每个听课时游神的同学一样,那时能从正弦函数联想到深山中的溪水流向曲线,而此刻却从“问心无愧的正事”想道“不敢宣之于口的斜事”。 闻述想:“或许他是在怀疑自己的身份,他在试探我……他唇下的那根银线究竟从何而来……是我当时转移话题时太过生硬、引人注目了吗?……他有喜欢……不对!他是在怀疑我的心思吗?不不不,我怎么会有什么别的心思,不过也是试探他的身份罢了……应当如此才对。” 这些不能拿出来说的胡思乱想不过只是脑子里一瞬的千变万化,他自导自演了一场判决,认定那些慌乱都只是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担心自己非常正义且有正当理由并毫无旖旎的心思被发现。 闻述面上不动神色,和那丰富的心理活动完全不同,平淡得甚至和往常故意的矫揉造作不符,用力过度了,反而趋近于冷淡。 他点点头,把帽子往下拉了拉,说道:“谢谢提醒。” 大抵是真的心里有鬼,他控制不住自己这段时间什么都不想,也不能让自己脑子里的想法偏航,于是特意在心里起了个头:“他这么问,昨晚究竟经历了什么呢?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吗?和自己有关吗?是觉得同处一间房自己却平安无事而感到疑惑吗?他……” 心里的胡言乱语不知道绕到了哪个层面,突然他余光瞥见白鹄抬手,瞬间魂飞魄散,什么线索什么疑惑,种种不知所谓的疑虑如同冬日刚呼出就化为水雾的气息,那口气消失得彻底。 他像守株待兔中的那个兔子一样,慌不择路,四处躲避,猛地往旁边一撞,硬生生把院子的木栅栏给撞成了残废。 咔嚓—— 这一个声音打断了这六个人所有的心怀鬼胎。 走在最前面的和绮还在思虑昨晚的事情。 在油画上挂着并非一无所获,好歹看了不少批乘客的生生死死,也得到了一些信息,但这些信息究竟真假实在可疑,因为这和系统给出的《美女和野兽》这个信息实在有些大相径庭。 而且,昨晚的事情完全没有给她造成任何伤害,和以往她被鬼怪缠身的时候完全不同,太没有目的了。 真要说唯一的目的,好似只是为了让她看到前来人的悲惨结局一般。 人都是下-贱的,如果轻易得到、没有耗费力气而获得的东西,总会疑心馅饼是否伴随着陷阱。 和绮能在这个危险重重的世界中活到至今并还有排名,当然只会疑心病更重。 任何不劳而获的东西,所付出的报酬绝对只会比劳而获更多,例如好友相助消耗的是情谊,不求金钱与利益可能有时候求的是命。 所以和绮并不敢轻易相信昨晚获得的信息,也就没有在长桌上告知其他人昨晚的事情。 况且,她也尚且不知白鹄究竟又是如何进入镜面世界。 她想:她要找个时间问一下白鹄。 跟在白鹄和闻述身后的贾子涵看着满目雪白,连续的车厢事件和第一道题考验打了他个措手不及,他似乎只有在车厢内才能有时间悲痛自己的远去的生活,以至于如今一瞧到雪,他才终于彻底有了实感。 与封闭的车厢和昏暗的木屋内不同,宽阔的大地才是自然的象征,可走出了自然,也才能真正发觉这自然也不是自然,或者说,不是他信奉十多年的科学与自然。 几分钟的列车就把他从艳阳高照的地方带到了天寒地冻的雪地,他也是第1回 看到这满世界铺上厚厚雪层的景象。 震撼,又美丽的。 可是他想:他是真的回不去了。 伊一习惯了从荒漠到极寒、从陆地到深海的日子,对此毫无感触,甚至十分不符合他头顶黄毛应有的刻板印象,他十分绅士地让仙贝走在前面自己垫后。 不过此举究竟所为何,只有他自己知道。 伊一看着前方的背影,一阵牙疼。 第27章 他想:他可不敢再靠近那人。 至于那人是谁,暂且没人能猜到。 仙贝还是默默低着头,一步一个脚印地走,怕是担心自己不小心被绊倒一般。 她的表情平静,脑子思绪却乱飞。 她想:雪这么厚,会藏着尸体吗? 可突然一声清脆响声,他们的满腹忧虑或多愁善感或胡思乱想,全在此刻暂停。 所有人都莫名其妙看向那断木板,以及冷若冰霜的闻述。 实在能唬人,他眉头紧锁,抿嘴垂眸,好似发现了夺命杀人的怪物而冷脸,连白鹄都觉得奇怪,打算抬起互搓取暖的手默默放下了。 夺命杀人的怪物夺了闻述的魂杀了闻述的理智,好在这会儿空气的安静让他一瞬反杀了这怪物,左思右想实在不知道如何收场,于是继续冷着脸把那截断了的木板扶正——尽管吱嘎一声,它又垂死了。 闻述心里奔溃想道:“这都是什么事啊!都怪……”他觑了一眼白鹄,还是没敢继续想下去。 闻述是个很适合唱戏的人,尤其适合变脸,因为他有时候就算心里想的是“哪来的蠢货”,面上也能摆出十分亲切的“你说得对”,给足别人情绪价值——只不过能拥有这种待遇的人少之又少。 大部分人都是被他面上表达出的“生人勿近”而劝退,并且从此对他表现出十足的小心翼翼,尽管闻述完全没有此种想法。 他很能在该演戏是演戏,什么暴露本性之类的事情,也向来都是合理安排过的,似乎只是觉得此刻可以如此。他像个因环境而适当改变的变色龙。 所以在这种时候,他下意识摆出最适合应对此情景的表情与情绪,一点儿也没被发现他内心的窘迫。 于是白鹄被闻述这么一觑,只看出了这厮在冷眼瞪自己。 他实在觉得冤,反思自己究竟怎么惹得这变色龙。 深刻反思之后,他发现自己的抬手动作让闻述草木皆兵了。 再深刻反思之后,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想道:“这是早上那拳记仇到如今?甚至连抬手动作都能让他一蹦蹦三米?好端端一个敢拿菜刀砍鬼怪的人怎么就成了这么一惊一乍的了?实在羞愧实在抱歉……” 白鹄不敢再觉得自己冤了,甚至已经开始深感歉意了。 可他向来只会惹人生气,哪里懂得怎么熄火,“对不起”三个字倒是会说,但这种情景要怎么言说?一百八十度鞠躬并大声喊出“我很抱歉我有罪请您宽恕”吗? 别说白鹄能不能这么做,就是闻述大概只会真当场成了变色龙——苍白的脸瞬间铁青。 他看着闻述那张紧绷的脸,默默想道:“这恐怕只会让他更加恼怒。” 对别人的态度,火上浇油和煽风点火是白鹄的擅长,而对自己的态度倒是正面,向来是从不内耗和自夸自乐。 只可惜这种情形,哪哪都用不了。 于是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其他人看着他们对视,不知出于什么看八卦的想法,也硬是没出声。 他们一群人仿佛都在玩“谁先说话谁就输”的游戏。 白鹄心里实在心虚,闻述脑子正山路十八弯,同时都在想:“哪路神仙显灵拯救一下这见鬼的气氛吧。” 也许大家都是这么想的,人多力量大,真有来拯救的,只不过不是神仙显灵,倒是挺见鬼的。 木屋那只毫无存在感的鹦鹉此时找存在感来了,展着翅,耀武扬威地就飞了出来。 不同于外界鹦鹉被诟病的俗气颜色搭配,它五彩的羽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羽毛漂亮的像是上帝为它亲自调制的颜色。 它落在了院子栅栏,照例嘎了一声,说道。 【恭喜乘客找到第二道题目,以下为题目要求。】 【题目:“我”在哪儿?】 【时间:无时间限制。】 【提示:此题需要找到“我”并上交。】 第24章 m.谁是盛宴中的食物 找到“我”并上交? 他们都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这个木屋的院子, 心里不约而同地想。 显然,因为第二个问题没有时间限制,所以他们决定先去村子里找线索。 咯吱咯吱的踩雪声, 万籁寂静的村庄也活了起来。 离木屋最近的房子有三户人家,再往后延还有不少屋子, 但和绮没有继续往里走的意思,停在了三户人家之前。 左边是嗷嗷杀猪, 右边是嘚嘚驯马。杀猪惨叫声响破云霄,嘚嘚嘚的马蹄乱踏声。 一个带着身历其境被杀的凄厉,另一个有种进去即死于踩踏事件的悲凉。 而中间那户岁月静好,从门外望过去,看到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 和绮转身看他们, 惯常发号指令:“我不会因为你们是新人就体谅你们,不想做事的人我之后也不会分享信息。现在分批行事,两人一组。谁有消息就互相告知。” 她看了一眼白鹄:“你和我一块儿。” 虽然她独断专行, 但是意外的是,并没有人提出异议,尤其是闻述。 闻述一言不发,走到了仙贝身边, 意思很明显。伊一和贾子涵自然凑到了一块儿。 按理说, 和绮这么有经验的老乘客, 无论搭档是不是新人, 都应该去最危险的地方。 更何况白鹄还不是简单的新人。 但是白鹄对中间那户人家里的大婶身上的碎花围裙看了好几眼, 直接迈步进去了。 和绮看了众人一眼, 也跟了进去,留下剩下的四个人。 这意味着剩下那两个杀猪声和马蹄声供他们选择了。 闻述收回看向白鹄背影的视线,眼神对上仙贝, 他眯了一下眼,笑道:“女士优先?” 这话说出来,其他两个正儿八经的男性也没好意思先选择去哪儿。 左边那户突然一个沉重巨大的剁肉声,光是听着声音就已经能想象得到身体上的肉和骨头是如何被连根斩断的了。 仙贝哆嗦了一下身子,没有答话,匆匆走进了右边那户人家。 伊一和贾子涵对视一眼,双方从对方眼中看出来痛苦,然而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推开了那户人家的门。 院子不大,而且周围围墙挺高,身处其中,宛若儿时所学的“坐井观天”,视野窄了,但安全感并不会因为包围着而存在,反而愈加压抑心慌。 阳光好像也没法照进这口“井”,大片都是阴影,只有入门前那一部分有着一丝阳光照耀。 雪真的很厚,像是要淹没了这整个屋子一般,而且屋子主人似乎没有扫过雪,任由每晚的暴雪塞满自己的院子。 伊一和贾子涵刚走进去,就觉得这里面的雪比外头厚了不止一个膝盖的高度。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去,还没走几步,贾子涵突然被雪层之下的不知名绊了一下,瞬间往前一扑,在雪地上扑了个清晰可见的人形模具。 伊一对他狗吃屎的姿势简直没眼看,走过去伸手扶了一把,却听到底下塞了一口冰渣的闷音:“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颜色也不对。” 伊一皱了皱眉,把他拎起来,看到那片雪地呈现粉红色。 那抹颜色很漂亮,尤其在若隐若现的光束上照射,像闪闪发亮的粉钻一般。 但他们两个人脸色都白了,因为这压根不是浪漫的粉钻,而是残酷的血迹! 顺着那粉色看过去,太阳照不到的地方赫然鲜血淋淋! 如同命案现场,还是动脉喷射血液的命案现场,雪地蜿蜒一道血河,凝结之后混成了红雪,而旁处淅淅沥沥也有,河流的分支一般,或灰墙之上,或屋内的台阶。 此刻,视觉的冲击让嗅觉启动,冷空气刺-激过的鼻膜终于闻到了那被冰凉雪地掩盖的阴冷血腥味。 而阴暗的屋内,只隐约看到一个状如牛的男人机械般剁着肉,屠刀哐当落下,沾着肉渣又抬起。 咚咚咚的声音响着,不知是屠刀的欢庆,还是肉块发出的哀鸣。 突然,那男人转头看向了他们,太黑,看不清是什么表情,但他转移了视线手上的屠刀依旧猛地落下,仿佛剁开的是他们的头颅。 他们二人浑身冰冷,层层包裹住的棉衣之下,感官仿佛凝聚在背后大豆般留下的冷汗。 - 这里的雪地并不干净,到处都是脏兮兮的马蹄印,甚至还有不少马粪散落在四处,显然这里的马并不都是关在马厩之中,不然怎么会一入门就险些中了大奖踩马粪。 闻述眼尖,绕开了那坨马粪,但他不是什么好心眼的人,甚至没有对后面的人提醒一句。 险些中奖的仙贝对着那坨臭气熏天的相觑了一会儿,一个被刺-激得双眼直流泪,一坨七平八稳地躺着,最后她莫名其妙地不捂鼻子眼睛,捂着肚子走开了——不知道是不是被刺-激到肠胃不舒服意图寻个干净的地儿呕吐。 在外面看着不大,但进了里面才发现空间挺大的,而且大部分都是马住的地方,人住的屋子才小小一间,说是储物间还差不多。 第28章 马匹们看上去很精壮,能在冰天雪地之中照料得这么好,显然主人对这批马感情颇深——无论是有关金钱还是情谊。 虽然这会儿各处都有不少马粪,但此时马匹们都安稳关在马厩中。 马厩主人看上去很正常,但正常人一般运气不好,因为他遇到了不正常的人。 他刚转头,还没开口说话,就被目标明确的闻述抓住了。 闻述一把薅住他的头往那脏兮兮的雪堆上扑,上面不知沾的是泥土还是马粪,但无论如何,闻着都够恶心了。 马厩主人双手在雪堆上扑通,唔唔反抗着。但闻述那双瘦弱到连血管都清晰可见的手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有力,就算是他用上了腿蹬也硬是没有挣开。 闻述蹲在雪堆前,一手按压住那颗不安分的头,一手撑在膝盖上,眼神落在了马厩中的马匹上。 它们对于主人的被俘完全没有任何感触,该吃吃该喝喝,甚至尾巴悠闲地一甩一甩。 终于等那乱蹬的脚也没了力气,闻述才停歇,把那颗头从雪堆中薅出来。 死是不可能死的,闻述很有分寸,在这种地方,死人比活人可怕。 马厩主人刚重见天日,几乎喜极而泣,大口喘气,也没那会儿功夫猜想他扑上去的那堆雪堆中有何加料。 恼怒大过于害怕,他张口刚要大骂,结果又被按进了雪堆里,吃了一口牛粪味冰淇淋。 反复几次,别说恼怒了,现在都快被整哭了。眼看闻述又要话不说直接动手,他就跟放气的气球一样连忙“放气”:“等等等等!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别动手别动手了!我我——等等,是不是那匹马的事!” 闻述顿了顿,豁然展开了笑,宛若冰川化水,只是马厩主人浑身发凉,只觉得这是阎王一笑生死难料。 闻述说:“说来听听。” - 这个院子不大,房子也小,看着破破烂烂,和那间木屋一比较,能把木屋衬成别墅。 虽然是一家三口,但是看着变扭。 大婶和大伯长得显老,尤其是大伯,甚至像是能抱孙儿的年纪,而那小孩蹲在墙角,看着很阴翳。 他们一家人都在院子里,大婶劈柴,而大伯老态龙钟坐在门槛上晒太阳,要睡不睡,总感觉随时能归西。 大婶劈柴的动作很熟练,虎虎生威。 举起的斧头锈迹斑斑,却在冬日阳光下闪出了一丝光亮,划出一道凌厉弧线,干脆又利落地把木柴腰斩。 木渣掉落在雪地上,木墩子被砍出一道深刻的斧印。 白鹄和和绮站在她面前。 她的声音不似这个年纪应有的洪亮,反而有些苍老,卡着痰。 “这里好久都没化雪了。每天都这么冷,每天都是大雪。林子光秃秃的,树木也变成了冰棍,柴火也不多了。丈夫也一直病着,好久没有看到他清醒了。” “娃娃总是想要吃肉,但哪里有新鲜的肉给他吃。没肉吃,他就跑到林子里,可是林子里有吃人的怪物……” “不过没关系,没关系。” 她重新捡起没劈完的木柴,立起,再一刀劈下去。动作娴熟得像是在这里劈了一辈子的木柴。 “今晚有一个盛宴,我多砍些柴火,多砍些,好烧水吃肉,吃肉。” 咔嚓,木柴从顶部破裂,碎开一条条细小的木料。 和绮的脸色不好看了。 烧水吃肉,让她联想到了昨晚看到的一些场景。 白鹄看着那条熟悉的碎花围裙——昨晚爬上二楼窗台的吃人怪物也是这件碎花围裙。 他知道,这个肉绝对不是什么正常的肉。 而这里,除了他们这些乘客是外来人之外,还能吃谁? 只是不知道,会怎么吃他们,用什么手段吃他们。 白鹄不想再听她的絮絮叨叨,问:“几点的盛宴?” 大婶终于停下了,直起身看他们。 她很瘦,脸部没什么肉,蜡黄蜡黄的,眼睛却很黑,被她注视时能感受到自己的汗毛立起。 大婶冲他们露-出了一个毛骨悚然的笑容,她不像是看人,而是饿狼盯紧食物的感觉:“那就得问你们了。” 第25章 m.谁逃避不开那抹红 “你们是来找路易斯那匹马的是吧?”闻述一放手, 马厩主人就因为窒息的无力而瘫坐在那堆脏兮兮的雪堆上。 尽管这里的空气能毒死苍蝇,但他仍然大口呼吸喘气,一边说:“路易斯在早上的时候被你们父亲牵走了, 说是晚上会回来。” 路易斯?louise?画框下那个名字? 竟然是一匹马的名字……卧室中的油画画框下的名字,不是油画中的人物名字就算了, 竟然是一匹马?可这匹马有重要作用? 《美女和野兽》,贝儿找到了父亲偷玫瑰的庄园位置, 就是因为骑上了被野兽治疗过的马,马识途把贝儿带到了那个庄园城堡之中。 难道就是这匹马吗? 闻述问:“你怎么就料定我们是来问这匹马的消息?一匹马,有什么大不了的?” 就算是剧情中识途,现在也尚未进展到那个时间点和剧情点,也不见得这个马厩主人会预知未来。 就算他能预知未来, 还能确保让他们也预知未来提前询问马的消息吗? “不是问马的信息还能有什——”看着闻述的脸色,他讪讪闭了嘴,重起话头, “只有路易斯知道路在哪里,也只有得到路易斯才能得到胜利。我你们不是为了这个来的吗?” 他好像也知道了什么,明白对面这厮压根就是空手套白狼。 闻述见他停顿不说话了,也不想费口舌审问, 当即就要“严刑拷打”。 说都说了, 也不差这一点半点。 马厩主人连忙躲开闻述的手, 像机关枪一样喊道:“盛宴将在今晚举行, 离开与否就看今晚是否能够找到路。今晚之后, 除了献祭, 再没有时间……别别别,只有这些了,我只知道这些!” “怕什么呀?我就是蹲累了。”闻述站起身来, 讥笑着雪堆上抱头的人,“地铁币,交出来吧。” “就那儿!”马厩主人指向马厩之中,“你们自己去找吧。” 马匹们的性子都狠暴烈,只是被指着就引发了一阵暴动,马蹄乱蹬,鼻孔出气,甚至还有意图冲出来的。 里面的雪全和马尿马粪混合成了无法描述的颜色,总觉得进去之后,不仅要担心被马蹄踹死,还要担心无孔不入、难以言说的气体攻击。 闻述跟丧失了味觉一般,这环境堪比化粪池都能八风不动地进行谈判:“你是想我把你弄死然后自己去,还是你自己主动去?毕竟,按你所说,我今晚没走成也是要死的,不如拉你下水。” 说是谈判,不如说是威胁。 马厩主人十分没有身为npc的骨气,且和普通人一样怕死,麻溜选择了后者,活似领旨的太监。 等马厩主人进了马厩之中,仙贝才说话。 她指了指那些马粪,忍着恶心捂着鼻子说道:“它们吃的东西有问题……” “是肉是吧?”闻述打断了仙贝的话,“这里冰天雪地的,哪来草给他喂。就入门那一坨,都还有没消化的指头。这些马吃这些,早就不正常了,而那个人虽然也不算是正常人,但应该是没有吃过的。况且,这里的味道不对劲吧。” 闻述说着不对劲,可也没见他捂鼻子或是做什么,活似身处于不同的空间一般。 仙贝见他知晓,指向的手指缩了缩:“你怎么知道那个人没吃过。” 虽然没有指明,但是二者都知道他们口中说的“肉”是什么肉。 闻述反问:“你又怎么知道的?” 根据闻述的观察,她的害怕情绪很奇怪,和贾子涵的完全不同。 贾子涵会因为未知而害怕车厢里的鲜血、演员、工作人员、黑暗,也会害怕会夺取自己性命的事物。 而仙贝,她在车厢中冷静而低调,虽然闻述不知道她是否也在一开始车厢人彘惨叫时感到害怕,但她来到玫瑰林站点之后,在木屋之中,害怕的不是未知的黑暗处,而是镜子、老父亲。 她从始至终都躲着镜子,以避免被照到。见到和善面孔的老父亲,也表现出惊人的恐惧。若是贾子涵那样的胆小个性,闻述自然不会质疑,可这和她在车厢的表现完全大相径庭。 而且从进来开始,仙贝一直都离那群马远远的,根本不敢靠近,这可以解释为看到了这里的马粪而害怕。但她没有惊的情绪。 只是怕,好像早知道马吃人-肉这件事。 仙贝目前的怕,只是针对了镜子、老父亲和马。 而对于按理说也有吃人嫌疑的马厩主人,她倒是一点儿不怕,没有远离没有颤-抖。 她是知道谁吃过人-肉谁没吃过人-肉的。 闻述:“你一个开花店的,是什么特异功能知道谁吃了谁没吃?闻花粉的嗅觉吗?” 第29章 仙贝低着头,小声道:“我不知道。” 无法得知她是在否认知道马厩主人是否吃过人-肉的事实,还是回答闻述对她的质问。 闻述不笑的时候脸色很冷,也许并不是他故意摆出的冷脸,但的确不敢让人接近,就像面对珠穆朗玛峰上的雪顶一样,让人生畏。 他听到这个答案之后也没生气,垂下眸子轻笑一声,声音又轻又冷:“那我问你知道的事情,昨天那扇窗,你开的吗?” 昨天换衣服的那间空屋,排除了第一个进去的伊一和胆小鬼贾子涵,那么要么是和绮要么是仙贝。 和绮这个人,她不认识闻述,但是闻述知道她。他知道和绮没有理由要开窗,吓唬还是放虎,都没有理由。 那么就剩下仙贝这个人了。 这样矛盾的一个人,而且名字也这么奇怪,怎么可能不怀疑。 闻述选择和仙贝搭档,可不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脑,迷迷糊糊逃避有美-色的那人——虽然是挺不敢再看美-色的。 他有些走神,想到了隔壁的美-色,脸上的冷气突然有些破裂,透漏出一丝的窘迫。 但仙贝正低着头瞧那些消化成粪便的肉块,没有注意到闻述的表情。 - 屠夫很高很壮,手上拎着血淋淋的屠刀,上面还粘着红色的肉-丝,落在雪地上的血滴,啪嗒一下,瞬间消融。 他只是站在屋外的门前,却能给他们附上了一层阴影。 他对他们的到来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诡谲地笑了,阴影之下,总疑心他说话时微张开的嘴里藏着什么。 屠夫说:“既然来了,那就帮我挖出雪里的肉吧。” 说完,另一只手从黑黝黝的屋里拿出把铁锹,用力丢给他们。 生锈的铁锹稳稳插在雪地里,把周边尚且干净的雪染出了铁锈的颜色,甚至还带着一抹红,暗色之中,看不出是锈红还是血红。 “你们想要的地铁币也在下面,挖不挖取决于你们。”他继续去剁肉了,咚咚咚的声音像劈到了他们的心里,使得他们心里一颤一颤的。 贾子涵白了一张脸,小声问:“那、那我们现在挖?” 他不知道是因为害怕剁肉的声音还是联想刚刚被绊倒的东西的肉品种,最后一个“挖”字破音向上吊,仿佛验证了他目前快被吊死的心。 伊一的胆量是不怎么样,但他一般是遇强则弱、遇弱则强,此刻在新人面前也只能挑起担子。 他艰难地拔出深陷在雪地里的腿,咬牙道:“挖。” 但显然没有这么顺利。 明明这里的雪很松软,而且从雪里拔出铁锹时也很轻松,但再往下挖的时候,却纹丝不动,甚至发出“当”的一阵声响,好似那是千年玄冰。 伊一不信邪,又敲了好几声,可依旧如此,甚至一个印子都没有出现。可奇怪的是,手和脚碰上去却是松软的,一不小心就能陷进去。 “那咱们用手!”贾子涵狠狠道,说着就要挖了起来。 但好似只要抱着“挖”的心理,雪层就忽然坚硬得像水泥地,根本挖不动,甚至手指还因为又挖又冻的,破了层皮。 屠夫还在黑暗的屋子里剁肉,手起刀落的,总觉得会一不小心把自己的手剁了进去。 伊一硬着头皮上前靠近,站在门前问:“那什么,大叔,我们挖不动,是有什么条件没达到吗?” 举到头顶的屠刀顿了,屠夫身体不动,光是头转了九十度,好似一个儿童玩具般。 他桀桀桀笑了起来,伴随着笑声的是屠刀的落下,他就着这样九十度转头和不停歇地剁肉姿势,说道:“雪,血,它们不是很像吗?” 他们被这一幕吓得额头冒冷汗,虽然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恐惧,但手指仍然止不住地颤-抖,脑子也没反应过来。 贾子涵颤声问:“什、什么?” 屠夫:“条件就是血。如果你们手上沾过血的话,那么挖起来就不费劲了。你们不是正好有两个人吗?一个身上流血一个手上染血,一人死一人挖。” 他的声音像催促死亡的号角,刮过他们的耳膜,然后使劲往他们脑子里剜下一块一块的脑花。 伊一使劲咽了一口水:“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方法吗?” 屠夫又笑了,他这次没有笑出声,像是觉得这话既可笑又无趣,生不出一丝笑声,但依旧诡谲,甚至更加阴暗:“另一个方法就是,先用血把雪融化。雪融化了,那就好挖了。” 始终离不开血。 血,又常见又回避的东西。 人类身上就充满了血,输血、受伤、甚至吃毛血旺,都是生活常见的血,可人们依旧恐惧以及回避,似乎这东西只能出现在适当的场景,否则就是邪恶。 死亡、灾难、医院,也离不开血,但这时候人们就产生回避情绪。 出生开始到死亡,这个矛盾伴随了一生。 可无论如何,始终离不开血。 就像此刻,他们回避不开。 第26章 m.谁即将惨死于他手 嗖一下, 他们从后背凉到了头皮,那不断往下剁的屠刀就像将要砍下他们的头颅。 贾子涵控制不住地发-抖:“我我我我们不要了,不挖了, 去别的地方,找他们也好啊!” “我没有告诉你们吗?那真是抱歉了。”屠夫的嘴咧开, 露-出了那口生肉填满牙缝的尖牙,让他们同时又打了一个冷颤, “你说了不算。从你们拿起铁锹决定开挖的时候,就只能挖下去了。你们只有两个命运,挖或者死,否则再别无去路可离开这里。” 在这片照不进阳光的地方,他的话比寒风还要阴冷。 贾子涵手心全是粘腻的汗, 冷空气把他冻红的手一吹,有一瞬,他甚至感觉自己手心里的不是汗而是血。 他参加考试的时候, 也有试过紧张到手心冒汗,但那时他只担心握不住笔,可现在,他的担心与害怕却截然不同。前者为了未来, 后者却是为了生存。 他握紧手心, 努力检索着屠夫话里的信息, 眼睛瞥到了前面的那滩红色的雪。 他们因为不安那些血, 连眼神都避开着, 走路、挖雪自然也避着, 所以他们之前是在挖干净的雪的位置,也是他一开始被绊倒的地方。 突然间,贾子涵想到了什么, 他细细捋了一遍屠夫的话,好像抓住了救命绳索一般,手舞足蹈指着那些红色喊:“那这些呢?这些雪,被血染红了雪,是不是也符合要求?” 伊一惊了一瞬,看过去,也明白了。 当时屠夫拿着屠刀时,一滴血落在血上的时候,雪面确实消融了。 而屠夫说的第二个条件也只是“用血把雪融化”,但并没有指明非得是新鲜的血。 现在那片沾上血的雪地,不正符合要求吗? 屠夫的笑容消失了。 但过了一会儿,他想到了什么,又重新咧开了嘴,说道:“当然。” 说完,他的头继续转了回去,手上的屠刀仍旧没有停歇。 这句肯定并没有给他们心安,反倒让他们品出了点用心险恶的味道。可无论如何,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 伊一不再管那些血是否危险的事了,拿着铁锹在上面挖。 果不其然,被血沾过的雪,只是轻轻一用力,就轻而易举地挖开了。 不过才挖了几铲子,贾子涵就感到了不对劲。 他悄声喊伊一:“我好像动不了了。” 不仅如此,他脚边的雪堆莫名其妙长多了。 原本这雪就松软,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处稍微硬的地方,所以雪层才只是到他的脚踝。可现在,像会长大会蔓延的藤蔓一样,雪往他的脚上爬。 而恰好,长多的雪,正好是挖开的雪量。 伊一停了手,皱眉小声道:“这是我挖开的雪会堆到你身上吗?” 虽然是问话,但他们都知道事实如此。 眼下不挖就只能在这里待到死,挖了又陷入这种情况下。 也许自己要亲手埋葬了自己的队友。 这个念头让他们的心都凉了一寸。 虽然伊一没有比贾子涵大多少,但面对一个高中生,他自觉担任了责任,更何况他还是老乘客。 “你挖吧,我站着。”伊一把铁锹往贾子涵那儿一递:“我逃命的经验比你丰富,到时候你挖到了地铁币之后记得不要弄丢了,一直握着跑出去。拿到地铁币的五分钟之内,只要没离开地铁币,都是安全的。” 这跟交代后事似的。 贾子涵没有接,憔悴的脸上那常驻黑眼圈十分明显,还有刚冒出来不久的青春痘,无一不在透露着他的稚气和未成长的单纯:“没事,一哥,你挖吧。” 他笑了一下:“既然拿到地铁币就安全,那你挖到给我就成了。读书人体力不好,靠你了,一哥。” 小孩子都单纯,但不一定真的友善,因为在还未懂事的时候可能常常会说出单纯但不友好的“真相”,例如随着父母的善恶对付他人。 第30章 “孩子不懂事”向来是掩盖他们单纯与恶的遮羞布,尽管也许这的确是真理。 但在懂了世界善恶的少年时代,他们的明事理的单纯,才是真挚且让人不敢轻易承担的感情。 因为恐怕辜负了对方,尽管少年人从不在意辜负与否,只在意愿意与否。 当下,是他们的处事,瞻前顾后和才是大人会有的矛盾。 任何都无法代表全部,只是大部分。但这大部分之中,贾子涵处于其中。 伊一近乎惶恐地接过了真挚的信任,瞬间背脊就好像压上了几百斤的责任重担。 他无论是进来前还是进来后,都一直是人群中最普通的存在,还从来没有承担过这种责任,这会儿总感觉手里的铁锹都重了好几斤。 但再重,他也打起了十万分精神,每一铲都挖得小心翼翼,唯恐多挖了雪就多埋了贾子涵。 他们从外面进来的时候就感觉到这院子里的雪比外面的厚,但大概也只是厚到膝盖处,可现在看来,远没有他们想的这么简单。 贾子涵身上的雪已经堆到了大-腿处,可仍然没见那所谓的肉的影子。 他们对视了一眼,绷紧了脸。 事实上,如果伊一的道德水平不高,可以烂到踩着别人活命的话,他大可不必如此谨慎与纠结。 就算没有贾子涵的礼让,他也完全可以靠武力和计谋获得主动权,不顾另一方死活,只管挖到地铁币就可。 这和一开始屠夫说的互相残杀的选项不同,如果贾子涵被雪掩埋,尽管和他有关,但毕竟不是自己动手,心理压力也不会这么大。 在这个只为了生存而努力的世界,道德之类的,并没有这么重要。 只要不是自己动手所为,那么死亡与否,似乎也没有这么重要。 伊一眼神凝在雪坑中,用力,一铲子下去,仿佛用上了某种刚下定的决心。 屠夫的头不知道在何时又转向了他们,完全的九十度转向,厚厚的衣领挡住了脖子扭曲的变化,在阴暗处看着,就好像那颗头颅并非还连接身体。 仿佛是刽子手将砍落的头颅随意安放了回去,却忘记调正转向了。 他眼神闪着晦暗不明的光,邪性而可怕,唇角忍不住越来越上扬,可偏偏不肯露-出那口肮脏可怖的牙,上下-唇紧紧黏着,使得他的笑容很有卡通简笔画的一个简单开口朝上的彩虹曲线,诡异、瘆人。 贾子涵身上的雪堆已经到了脖子处,堆在他身上的雪紧紧包围他,好似那已经是被浇筑的水泥而非松软蓬松如棉花的白雪。 他感到自己的腿、手臂、腹部、后背都被压迫着,不断挤压着他,把他肺中的氧气挤出、血管的血液堵塞,甚至控制着他的心脏不准跳动。 他如今活似一个未成形的雪人了。 又像是一个拿人头代替的雪团的雪人。 敲击理智的屠刀剁肉声停止了,但俩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 一个艰难地大口呼吸,另一个发了疯地向下挖掘,他们已然无法关注外界了。 屠夫那声怪异的“当然”,此刻显露-出了原因。 事情怎么会只是这么简单呢,不然,何故雪层下方埋葬着这么多人的尸体。 伊一终于挖开了最后一层,满地的残肢断臂。 先是一只青紫色的手掌,然后再继续挖出,手臂、脚掌、大-腿、开膛破肚的上半身,最后是瞪着眼睛死不瞑目的脑袋。 仿佛怕不够地方埋似的,它们被拆解了。或者说,这些部-位并不是一个人。 手掌是小孩的,脚掌是老人的,上半身是男性的,脑袋是女性的。 它们代替了主人,共同躺在同一个雪坑之中,好像应验了生前所说的那句“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并且坟墓挨在了一块儿。 坑底很深,只能看到伊一的一颗头露在雪面之上,好似被人种在了雪地之中。 当“肉”被挖开的那一瞬,旁边的雪层蠢蠢欲动起来,蠕动的虫子正在松土,坑壁再不复之前坚硬,松松软软细簌着雪,此刻那个坑底成了雪地的口,预想吞灭了缩在坑底之中的人。 而被雪堆覆盖到下巴处的贾子涵,恍然身上的禁锢被解除,只要一挣,就能从成为雪人的命运中逃离。 屠夫站在雪坑旁,居高临下看向坑底的伊一,眼神透着嗜血的光,嘴角依旧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翘着,几乎要翘到了眼下。 他缓慢地说,仿佛在宣读他们的命运:“你们之中,必有一个要留在这里。” “你不用做什么,只要从雪堆之中挣开,就获得了自由。但是我院子里的雪是必须要吃人的,你自由了,那么它们就只能选择吃另外一个人了。”他看向贾子涵,语气充满了恶意,“你是选择牺牲自己,还是选择牺牲别人?” 贾子涵并未说话,伊一捡起混迹在“肉块”之中的两个地铁币,擦了擦血迹,毫不担心地冲上面道:“你当我们是傻子吗?他挣脱了雪,但没有地铁币,照样离不开这个院子,到时候是生是死还不是你说了算。而且,雪层之上那些喷射的血迹,是你亲手所为吧?” 屠夫被拆穿之后也不恼,重新对贾子涵谈判要求:“你要的那个地铁币,我可以帮你拿到,到时候你只需要挣脱并离开就够了。至于他的生死,你大可安慰自己与你无关。” 这个屠夫的确很能读懂他们所想。 他继续劝说,如同恶灵低语,拉他入地狱:“况且,你的同伴挖雪时这么快,又在意过你的死活吗?” 第27章 m.谁才意图杀人泄愤 屠夫大概是劝说过无数个徘徊于生死之间的人, 对于他们的心理掌握得一清二楚。 死亡是可怕的,害死别人也是无法下手的,更何况这个别人是自己的同伴。但如果不是自己所为, 比起死亡的可怕,别人的生死也可与自己无关。 对于第一次进入这个残酷的世界的贾子涵来说, 道德感依旧保持,没被撼动过, 可这既代表着他更难以坚定,易攻难守。 没有经历过考验,也更容易突破底线。尤其是他还这么年轻。 在这个时候,他也许正坐在教室中埋头写题,或是在上课期间昏昏欲睡畅想未来, 而绝不是在此经历生死纠纷。 享受世界他暂且可以搁置,但至少至少,他还是很想高考的。 在长久的沉默之中, 贾子涵开口了:“可是……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伊一被屠夫看着,无法出来,只能在坑底大喊:“你什么意思?” 贾子涵对他的声音不予理会,甚至眼睛不敢向下瞄, 仿佛一不小心看到了那颗突出雪面的人头而心生动摇。 他看向屠夫, 道:“他说过, 拿着地铁币就会安全, 他拿着地铁币, 自然是安全的。我要先拿到地铁币。” 伊一瞪大了眼睛, 从这个角度往上看,他仿佛渺小成了蝼蚁,不再是什么前辈, 只是一个被手握杀生大权的踏脚石。 屠夫却笑了,他的牙齿终于重见天日,一股恶臭的血腥味从塞满生肉的口牙中飘出:“他是不是还告诉了你,不要让地铁币离开自己的身。那东西只是防止一些死物,可防止不了我们这些活人。” 他倒是有脸面称自己为“活人”,可他的每一处都不像是人,更不能说还活着。 他的右手似乎只是为了握着屠刀,血肉紧贴着屠刀的金属柄,像是曾经拿来铁水将它们浇筑在一块儿,从此屠刀成了他的右手。他的牙齿像鲨鱼的尖牙一般,嘴巴出奇得大,仿佛张口就能吞下一颗头。他的皮肤还有着尸斑,偏还像冻在冰柜中又拿出来一般,青紫得冻熟烂透了。 他的长相像个长了四肢又怪异十足的野兽。 贾子涵使劲下咽一口口水,佯装镇静道:“你应该也是被规则束缚无法伤害我们吧?你说了不算,我要拿到了地铁币,否则我们就耗在这里。你最好快一点,指不定我又改变了注意,和他一起合作。” 屠夫脸色变得阴沉,但贾子涵不为所动,手心却悄悄捏了一把汗。 良久,屠夫怪异地笑了一声:“好吧,你说了算。” 说罢,他看向伊一,眼神不善。 伊一连忙后退,拿着地铁币的手往背后藏,他知道一旦没了地铁币,自己迟早得死在坑底。 坑底不算大,但毕竟是能埋下一整具分-尸的,所以也算是可以在坑底里兜圈子,左闪右闪不让屠夫碰到他。 屠夫抓了好几次没抓住伊一,有些恼怒。况且屠夫大概也是有什么顾虑,并没有一不做二不休拿着屠刀直接砍下去,僵持了一会儿,他跳了下去。 坑壁像许多蚯蚓松土一样蠕动,此刻感知到又来了一个新食物,更加兴奋,仿佛是个分泌口水的血盆大口,壁面不断细细簌簌掉落着雪。 可尽管如此,也许是精力有限,只要贾子涵一刻没有挣开,雪壁就一刻没有动作。 第31章 地方并不够大,屠夫的屠刀砍到了雪壁之上,也不见引发了雪崩之势,像个有弹性的口腔。只不过雪层像是有些动怒了,壁面上落下的雪愈加地多。 屠夫有些畏惧地缩了缩肩膀,尽量让自己不会碰到雪壁,可他实在太大只了,右手上那把屠刀也无法卸下,只是轻微转身就会到处刮到雪壁。 伊一看出来他的顾虑,愈加大胆地拿着铁锹到处阻挡,甚至有意将铁锹拍向屠刀,让屠夫手上的刀砍向坑壁。 虽然目前伊一并没有让屠夫近身,可毕竟面对这样有蛮力的人,他并不能坚持太久。 贾子涵能感受到堆在他身上的雪堆的蠢蠢欲动,他像是被放在口中吸允一般,身上的雪成了无数多的吸盘,舔舐吸吮,又因为刺骨的寒冷,那些雪堆又好似牙齿一般把他当成了磨牙棒。 他终于敢看向了坑底的伊一,而伊一也心有灵犀地向上看。 他们之间的对视竟不是愧疚或愤恨,而是了然。 就在屠夫一边处理被狭窄雪壁卡住的屠刀,一边张牙舞爪地挥舞着左手意图抓住伊一时,伊一瞬间将地铁币抛向上面。 瞬间,贾子涵挣开了雪堆一把握住地铁币,与此同时接住的还有伊一的手。 还不够半秒的时间,这个体力不行的读书人拼上了吃奶的力气,伊一同时往上一蹬,手脚并用,几乎是飞了起来,轻盈地像是空中的羽毛。 他拔地而起之时,那张“雪盆大口”迫不及待地合拢吞灭,擦着他的脚底,“嘎吱”一声沉重又细小的雪崩声,仿佛嚼碎了什么。 底下那个屠夫尚未来得及反应,他漏在雪面之上的头颅以及半个肩膀,幸存于大口。 可雪面上悄然无声地流出了鲜红的血,便可知,并非幸存,而是逃离。那露之雪面之上的部分,逃离了原本的身体。 那颗头死不瞑目的瞪着眼,始终保持着龇牙咧嘴的狰狞之像,看向一同倒在雪地之中的两个人,表情生动得好像下一秒便也能拔地而起挥着屠刀劈向他们。 伊一连忙从贾子涵身上爬下来,顺带拉起了他,赞道:“你小子还可以啊,配合得这么好,有潜力,指不定你以后也有七姐那样的编号了。” 贾子涵是真的柔弱读书人,又被伊一这么大个人压了一下,险些没喘上气来,摆摆手道:“谬赞谬赞。” 他们当然不至于反目成仇,一是尚未逼入绝境,二是彼此都深知对方的道德感不肯做出这种事,而且这场戏他们早有预谋。 在一人行动顺利另一个人却受到牵制的情况下,根据以往的经验,那大概率是必须至少有一个人留下,两全的局面几乎无法达成。 可这个被留下的人,也许也可以不是他们中的其中一个。 于是他们开始了这场戏。 而虽说手握地铁币可以安全五分钟,但也只是五分钟,难保伊一不会拿着地铁币之后被埋在雪里,五分钟时间一到就被吃掉。 所以伊一第一件事是把地铁币给了贾子涵,就算真的没能及时出来,也不至于两个人一同死亡。 雪面并未吃饱一般,此刻整个院子的雪都蠕动起来了,像雪白又肥厚的虫子。 伊一接过其中一个地铁币,他们各自拿着一个地铁币赶忙跑出了院子。 一出来,没有了血腥味,空气都清新了许多,只是冷空气也刺-激了鼻膜,他们双双同时打了个喷嚏。 可巧合的是,对面也是一个喷嚏。 仙贝和闻述也出来了,手上都拿着地铁币。 喷嚏是仙贝打的,打了不止一个,甚至还咳嗽,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呼吸,丝毫不顾冷空气的刺-激。 闻述这个人嗅觉失灵了一般,半点感觉都没有,只是也看向了对面那两个。 他们颇为狼狈,身上全是雪渣,活似刚从雪崩中逃离出来。 这四人中,三人都是逃难的,只有他保持的光鲜亮丽,甚至还有空检查自己的衣着是否干净整齐。 他走过去,不知道是否因为需要提前练习怎么说话,竟大发慈悲地停下脚步冲这两个逃难者勾唇刺道:“难兄难弟。” 伊一:“……” 敢怒不敢言。 贾子涵不敢怒但敢言,他迟钝又直性子,搓了搓手,默默说了一句:“……哥,你是对我们有意见吗?” 闻述:“……” 他憋了一口气,心想这小孩怎么说话的,比他还能茶! 贾子涵再插一刀:“不过你好像只在白大帅哥面前好说话……为什么啊?” 闻述:“……。” 贾子涵:“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吗?不过也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要我我也……” 闻述恼羞成怒:“……闭嘴!” 仙贝用佩服的眼光看向贾子涵,伊一默默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而他一脸无措。 闻述扫了他们一眼,那两个幸灾乐祸的瞬间低头装死,比鹌鹑还鹌鹑。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闻述是个两面三刀的人,他的新人身份暂且没有什么必须要怀疑的,可他的双标是人人皆知。 何况伊一不知道为何,每次看到闻述,就觉得心慌不敢靠近。至于仙贝,就独处那么一会儿,也知道闻述是什么样的人了。 也就这个没心眼的小孩够迟钝,还当面拆穿,得亏是没当白鹄的面拆穿闻述,不然闻述只怕要杀人泄愤。 闻述从牙缝里挤出挽尊的一声冷笑,转身推门进了中间那间屋。 伊一宽慰般拍了拍一脸无措的贾子涵肩膀,让他先走,自己后了两步进去,仙贝也紧跟其后。 一进来就是大场面,可谓是鸡飞狗跳,难以置信的同时还觉得有一丝合理。 第28章 m.谁给的消息才真实 就在大婶说完那句似是而非的“那就得看你们了”, 突然之间,仿佛是为了应景大婶的阴森,那个病入膏肓坐靠在门槛上的大伯突然垂死病中惊坐起, “嗬嗬”的挣-扎声从他口中吐-出,像病变的丧尸。 他脸色黝黑, 并非是因为日照,而是久病毫无气血, 甚至有些泛紫,又骨瘦如柴,此刻抓挠着脖子抬头哈气,像个被扒了皮吊挂菜市场的无毛鸭,苟藏一口气猝然求救, 偏生喉咙被钩子挂住吐露不出半句言语。 可若不是此刻突然的声音,他那副仿佛随时散架的垂头模样,也总让人疑心他是否还活着, 因为像个穿着棉袄的骷髅。 大婶连忙丢下了斧头,她抱着那个骷髅,脸上原本不怀好意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忧愁。 这份忧愁与焦急使得这位怪异的大婶变得稍显真实, 也有了一丝人情味。 白鹄和和绮一同望过去, 从大婶又是拍后背又是伸手接痰, 便可知这两人的夫妻感情十分之好。 但是墙角蹲着的那个孩子却并没有任何动作, 像个见不得光的蘑菇一般, 始终不敢抬头展望。 白鹄又看向屋里烧着的一口大锅, 虽没人照看火焰,但火苗烧得仍然旺盛。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它是唯一的颜色。 他一边看着那边的火苗一边想大婶的话。 大婶给出的消息是:林子里有怪物、今晚有盛宴、盛宴的食物是他们乘客。 那他们要如何脱困?徒手大乱斗吗?还有, 出门前那个第二个问题是什么意思呢?以及…… 白鹄的眼神突然一凝,他刚刚好像在白茫茫的院子之中扫到了一抹亮丽。 那个小孩蹲的位置,好像有一朵花。 冰天雪地中种出了花? 难道这个大婶是日记本那个很会种花的大婶吗?有什么必然联系呢?而且…… 白鹄还未想到脑子里的那个“而且”的下文,和绮突然说话了:“盛宴的消息是对的。” 白鹄知道和绮想要和他说的不是这些,从她硬要和自己一起组队就可以知道了。 他和和绮可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不至于引来和绮的特殊关照。 但白鹄并不准备主动挑明,装傻道:“我也没说不对啊。” 和绮知道他装蒜,白了一眼,问道:“你昨晚在镜面世界逛了一圈,看到了什么又知道了什么消息吗?” 白鹄挑挑眉,答:“看到了满屋子的行尸走肉和生前回忆录,知道这个村子的村民吃人。” 他光回答还不够,非要点评一番,看向那互相扶持、并且颇有夫妻相的两人:“吃就算了,还是生啃,怪不得越长越丑。不过,本来长得也挺辣眼的。” 最后他感慨一句:“我的出现,简直是他们这里的蓬荜生辉。” 和绮:“……” 她深吸一口气:“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吃人吗?” 白鹄倒是对她侧目了:“愿闻其详。” 和绮:“这个村子之前和普通村子没什么区别,但是某一天,他们忽然被女巫下了诅咒,之后便开始了吃人的事情。至此成了这样的吃人村庄。盛宴是每次副本开始的第二个晚上,这个晚上之后,每次夜幕降临,村民就会找肉吃……” 第32章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这些肉是什么,想必你也知道。但是白天的时候,我们是不会受到他们的伤害的。至少无法主动伤害我们。” 白鹄支着下巴看那两夫妻,不置一词。 和绮也看向那对夫妻,道:“至于他们为什么会被女巫诅咒,原因是他们村民其中一个人偷走了女巫的玫瑰。” 白鹄眯了眯眼:“野兽成了女巫?” 按照《美女与野兽》的剧情,玫瑰应该是野兽的,女巫应该是把王子诅咒为野兽的,可如今野兽的身份被女巫替代了。 那刚刚大婶口中所说的林子里有怪物,原来指不是野兽吗?或者,女巫的形象就是野兽。可故事主角贝儿还如何靠爱情感化野兽? 白鹄又问:“那偷玫瑰的还是贝儿的父亲吗?在这个故事中,贝儿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和绮:“贝儿的父亲依旧是偷玫瑰的人。而女巫因为失去了那朵玫瑰,变身成了野兽,现在在林子里徘徊。” 她很顺利地回答了第一个问题,但紧接着,她停顿了片刻,反问道:“木屋二楼的六间房间,其中一间上锁,只有可能是故事主角贝儿的。以及那本日记本,你应该也看过了吧,也是以贝儿的视角写的。她的存在没有被切除,可这样一个明显存在且是主角的人,但为什么始终没有出现?” 白鹄明白了她想说什么:“你的意思是,贝儿有可能是boss?” 和绮:“根据我昨晚看到的指向,贝儿就是女巫。她也许是杀了真正的贝儿然后再扮演,也许贝儿本身就是女巫,隐藏在村落之中。但,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贝儿就在我们之中。” 白鹄:“……” 和绮:“你昨晚看到的那些生前回忆录,虽然你看到的是每个重复并无有效信息的片段,但应该也看到了那些死去的乘客们,无论在做什么,都是五个人。并且除去上锁的房间,能够容纳的也只有五个。” 她沉声道:“可是我们之中有六个人。” 那对夫妻已经折腾得够呛了,不过好歹那个病入膏肓的骷髅没有被一口痰卡死,成功活了过来。 白鹄移开视线,对上和绮的眼神,问道:“你怎么能确定多出来的是贝儿,而不是第一轮新人车厢中未找出的演员呢?” 工作人员说的只是时间到,测试结束,可没说他们胜利。虽然不知道新人测试是否向来从不说明胜利或失败,但根据之前伊一给的信息,应该可以知道,他们无法根据工作人员的言语确定,他们是否找出来所有的演员。 至于之前所说,找不到演员只会让之后的副本难度飙升,并不会有什么惩罚。所以可能现在的真假乘客就是所谓的难度飙升。 他们需要在危险重重的站点之中,区分谁是真队友谁是假队友。 和绮没有躲避白鹄的视线,说:“你说的对。但这次的盛宴,就是为了选拔出真正的贝儿,而非演员。每晚只要献祭一个人出去,那么村民就不会再对他们发出攻击,而如果献祭出了贝儿,不仅村民恢复正常,而且地铁站都会打开。” “至于你觉得可能不是队友的那个人,显然我们队伍之中,只是那个人可能是演员,可能是贝儿。而你应该能猜到,谁最可疑是贝儿的人吧?” 显而易见,和绮说的是那个名字叫做仙贝的女生。 她够低调,但也因为低调而让人对她没有产生什么印象,最主要的是,她的名字像个靶子一样足够有疑点。 她要不就是演员,故意叫做这个名字混淆他们,要么就是真正的贝儿。当然还有一个可能,她真的叫做仙贝。 和绮不一定知道白鹄在怀疑谁,但仙贝,是不可能不怀疑的。 和绮没有从白鹄眼中看到任何一丝躲闪,他那双眼睛明明是所有华人一样的黑色,没有一丝特殊,但里面却没有藏着任何污垢,黑得纯净,与这一片的白茫茫雪地形成了对比。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对这张可称上帝完美作品的脸很坚决地皱了眉,甚至带着一丝嫌弃,移开了视线。 白鹄一直就总感觉和绮十分不待见自己,如今见到了和绮的皱眉动作,深感自己被伤害到了,仿佛是遭受了冷酷后妈的不待见。 仿佛心里被扎了一刀,他捂着胸口虚弱道:“后妈,我就问一句,你是不是也怀疑我?” 莫名其妙被冠以后妈称呼的和绮:“……”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和绮很有后妈的冷酷风范,只捡能听的听,甚至不反驳,只是答道:“你是有疑点,但绝不是这些身份。” 白鹄又被会心一击:“……” 果然不愧是后妈,说话就是狠毒。 他只能接受和绮是后妈所以才对自己百般嫌弃,否则他必定是人见人爱、长辈见了很恋爱、车胎见了也爆胎的万人迷人设,怎么会有人对他冷酷至此! 良久,白鹄不断在心里说服自己“童话故事中后妈就是这样的”,重复三次过后,总算安慰好自己的小心脏。 他抬-起-头,说话也变得冷酷了:“我并不认为这些消息是准确的。” 和绮:“……” 白鹄:“首先,如果真的是只要交出女巫贝儿就会通关,那你觉得,为什么昨晚出现的都是整整齐齐的五个人?因为他们都蠢笨如猪吗?” 没有理由他们个个都没有抓到卧底贝儿,就算是猜也有五分之一的概率能够全员获救只有那个贝儿被吃,再不济,总会有存活两个三个的队伍。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性,吃了贝儿就可以通关的消息是假的。 而会骗他们,让他们主动献祭的那一方,能有可能是身为中立立场的系统吗?统也只能是裁判是旁观者,不可能一边倒地偏向某一方给另一方这个假消息。 除去乘客这方,另一方则是和乘客对抗的boss。 那么给假消息的,只有可能是不想让他们通关、不想让乘客离开的真正boss。 吃人的村庄想要吃人,吃一个和吃五个两个选择,自然是能吃得越多越好。 一个消息是假的,那另外的消息,他们所说的故事——被女巫诅咒这件事,难道就可能一定真吗? 第29章 m.谁是时日不多的人 他们所处的院子处于两间屋子之间, 左边是剁肉声,右边是马蹄声,交响曲似的, 吵得不行。 动中显静,这里就活似老唐僧进盘丝洞, 周围吵吵嚷嚷唯独这里与世无争。 虽然伴奏音乐已经可以叫做是噪音了,但这两人十分的自如, 全然不在意左右两方的死活,依旧站得安稳结实。 和绮并没有大声喊叫,她从口中丢出的话从来都像一枚铁球,总能稳稳落地,扎在人心耳膜之中, 又直白又有着落:“我并不完全确信这件事,否则根本不会说出来,我自有抉择, 还用征求你的意见?” 她完完全全不掩饰自己的独断专行,白鹄险些以为她是挑着眉毛撅着嘴的表情,仔细看了半天,没从那一脸的冷漠中看出她话里的暴君影子。 和绮面无表情反问道:“但你真的认为六个人的队伍, 没有一个是不属于自己阵营的吗?” 白鹄悻悻收回了视线, 望向那个安抚好自己丈夫起身向他们走来的大婶。那个大婶并不就有多么健康, 起身时有些踉跄, 走路时雪地里的脚印一深一浅, 看着黝黑的脸色, 总觉得也时日不多。 脑子里转了一圈的“时日不多”,他突然想到了另一个看起来时日不多的人。 当然不是眼前那样的黝黑,而是白, 没有血色近乎透明的白,甚至可与绵雪相争洁净、相比冷冽。 雪尚且因为厚厚包裹,带给人一种棉花做的被褥一般。而那人会自动给自己包上一层棉花,使得常忘记了他的料峭。 不过,再料峭苍凉,白鹄私以为,闻述和他们那群真正时日不多的人完全不同,他必定是随时消融却八万年也依旧屹立的雪山。 他也只是看上去时日不多,可王-八乌龟也熬不过他。 白鹄莫名就是这样认为的,大概是他一个南方小伙儿从小未到过的雪山便如闻述一般,以至于他把闻述认定了是如珠穆朗玛峰和长白山一样坚韧、屹立不倒。 虽是如此,他却不合时宜地想道:“马蹄能踏烂雪山的栈道吗?如果有机会,还是不要去长白山骑马吧。” 他把此列入“世界无趣中的有趣”计划,安心收藏好,移开了那黝黑的脸色,把目光看向了院子远处外的雪白林子。 他的声音并不大,甚至因为沾上了凛冽的冷空气而显得清冽,正常的音量却在这吵闹的地方落地铿锵有力:“除非那个不属于我们阵营的人露了马脚,否则无论如何,今晚我不会交人。” “就算数量永远是五个人的死亡回忆录是因为全军覆没才可以留念,而非全军覆没并没有拍大合照的机会,就算这个消息真的属实,”白鹄的眼睛盛着冰霜秃林,“我也永远不可能拯救吃人者的那一方,以及永远不可能把人亲手送到他们口中。” 第33章 这话说的太过正义凌然,和绮仿佛都看到了白鹄胸口上挂着“道德标兵”的红色缎带,一时梦回小学被授予的“小卫兵”胸章,难得真情实意地拷问自己的良心。 白鹄趁热打铁,说得深情意动:“我知道你是想要把‘非我族类’扔出去,但我们不可违背自己的良心啊。无论如何,他们还是我们的队友啊!”反正我不觉得这个方法可行。” 和绮越拷问越觉得自己问心无愧,疑心自己被耍了,眉头缓慢皱起,道:“等等,我什么时候说要把‘非我族类’拿出去喂狗了?还有什么叫他们我们,你以为你清白吗……” 还没等和绮继续理顺这莫名其妙散发光辉的逻辑,白鹄赶紧打断,声情并茂:“鲁迅先生说,从来如此,便对吗?无论如何,我们这样讨论他们的生死,难道就对吗?猜忌使得人们分散,不能因为这些猜忌的事常见就进行光明正大的猜忌啊!” 和绮:“……” 她理顺了,这厮就是胡乱拿个帽子给她扣上,好让她放弃。 她说这么多,只是想和白鹄合作找出“非我族类”。白鹄是有着十分大的疑点,大到让人无法忽略,但绝对和这次的副本无关,所以她才会找上白鹄。 白鹄倒好,拒绝并且不委婉,还把罪名按到了她头上。 和绮看透了这人,呵一声:“怎么就光明正大了?再说,你待如何?” 白鹄快答:“当然是拿到地铁币,以及专注系统的第二个问题。” 和绮快问:“你要怎么拿、怎么找?” 白鹄噎了一下,重新看向大婶:“那自然是……以理服人。” 片刻后,大婶脖子上顶着个锈迹斑斑的斧刃。 她被迫靠着砍柴的那个木桩,几乎半躺在雪地上,变扭的姿势足以让人理解她看向始作俑者时眼中阴毒。 她沙哑的声音缓慢道:“想必你们也知道,地铁币不是我们随拿随出的,我们只是看管着,就算当场砍了我,我也拿不出。” 这白鹄还真不知道。 他看向和绮,和绮点头告知事实如此。 就像是神兽保护神草一样,神草并不属于神兽,他们只是有义务需要看管并保护罢了。 而这些npc,倒还不够格成为神兽,但同样道理,地铁币并非他们的,他们不过是系统设立的一个看管者。看管者也没法越过系统给的任务。 就算如此,也不是非就是按流程走。 和绮双手抱胸,睨向大婶,道:“哐小孩儿呢?你只管说要怎样。” 大婶:“一人帮忙砍柴,一人帮忙烧水。毕竟,今晚有盛宴啊,总需要好好准备。” 她言语中恶意满满,仿佛很快就能见到白鹄和和绮两个人的惨死模样。 虽说他们现如今无法伤害这些乘客,但是,因为任务而死,可和他们无关。 和绮:“怎么个帮法?” 大婶:“砍柴,我砍,你们其中一位递柴扶柴。烧水,把屋里那锅水烧滚烫。砍完那些柴,这里就算完成,而锅里的水滚烫了,才算完成。” 旁边堆积的柴火并不多,但显然按照她话里的意思,指不定没砍完,手就砍断了。 闻言,白鹄把斧头放下了,一把拎起瘦骨如柴的大婶,把斧头塞进她手里:“你砍是吧?小心手滑。” 大婶慢慢起身,笑得怪异:“不会的。只是当心你的手,不要被我的伤着了。” 白鹄诧异地看她一眼,十分惊讶道:“什么话?我可不帮。” 他眼神锁定了墙角的那个小孩儿,走过去拎鸡仔一样拎起,墙角那朵花终于显现天日。 只是一朵,但是长得却极漂亮,红色在这满是白色的雪地里显得艳丽,但看不出品种,只知道绝对不是系统要的玫瑰。 那个小孩没有一点反抗,依旧缩着身体垂着头,好像早已僵死。他的身上和那对夫妻身上的味道是一样的,充斥着一种恶心恶臭的吃人味道。 大婶黝黑的脸被白鹄气青,梗着脖子像个即将咽气的鸡仔。 白鹄把小鸡仔丢到了大鸡仔面前:“你们一家人干活,刚刚好。” 小鸡仔翻了个面,露-出了真面目。 他竟是个老头模样! 皱巴巴的皮肤像风干的树皮,始终缩着的身体原来是背脊直不起来,那口牙却依旧完好,并且口齿伶俐,咧着微笑的唇稍微张着,恶臭粘腻的口水控制不住地直流,却不是透明状,而是带着血色的杂碎,好像口中还含-着茹毛饮血的残渣。 偏生脸是这样,手背的皮肤却像小孩子一样细腻平滑,半点皱纹也看不到。 他浑浊的眼珠子瞪着白鹄,仿佛那口水是为白鹄所流。 白鹄皱了皱眉。 这是原本是个老头,返老还童了身体,还是个小孩,意外老化变成了老头。 和绮可不在意这些,拎着那个坐在门槛上的将死之人,干脆利落,啪一下放到了灶台之前,地主一样命令他们开始干活。 大婶似乎对那个小孩身的老头并没有这么有感情,尤其是看到老头的模样之后,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却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而当看到和绮对大伯的粗鲁之时,她的牙齿几乎咬碎了,肌肉紧绷着,甚至握紧斧头,有即将不管不顾拿着斧头厮杀的模样。 可大伯一声难以自持的咳嗽,又瞬间让她消了气焰,她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只能沉默地听从他令,开始动作。 一个圆柱型的木柴放在木台上,一斧头下去,又瞬间替换新的木柴。 老头虽然这副模样,但动作并不迟缓,灵活得和小孩子没差。 他像是有着老年人的头,却长在了小孩子的身子上一样。 白鹄低头看向他的颈脖。 果不其然,那里的开始产生了分界,从此皱纹消失皮肤细腻,偏又融合得不彻底,好似那圈皱纹就成了缝纫两者的阵线。 左边的剁肉声早就停止了,右边的马踏声也没了,院子里重复安静,只有火苗噼啪声和砍柴声,一切井然有序得可怕。 安静不代表安全,透漏出一丝不详。 只是不详和他无关。 第30章 春节番外(慎买) 虽然白鹄给闻述送的是绿帽子——真正意义上的绿帽子而非引申义, 但闻述半点没有打算压箱底的想法。 但也并非经常戴着,因为怕弄丢。 指不定丢到了哪个站点,死了之后也没机会回到那个站点。 毕竟能够去到相同的站点, 除去那么几个大站点,其他几乎都算是日抛, 去过一次就再没机会进入。 而少数戴着的时候都是在中转站,尽管次数不够多, 但也足以显现他意图炫耀的心理。 因为这里除了新历跨年那天会应景下雪,其余时候一年四季如春,活似外面世界的广东——啊不,广东还不下雪呢。 在这样温暖的地儿,穿了外套也只能说一声体凉怕冷, 但戴上了毛线帽,那不得不让人怀疑这人的体感温度。 好在闻述虽然挺出名,但地铁站暂且没有外界的娱乐化信息流通, 谁也也不知道哪个长相是闻述——倒是对白鹄格外眼熟。 所以众人一见这个带着绿帽子的酷哥,都会纷纷侧目,眼神里包含的意思大概有“又疯一个”“戴绿帽是什么通关必胜法则吗”“这哥们长得还行脑子不行”。 酷哥的确很酷,他的心理承受能力非常之强大, 完全把其他人当作了空气, 甚至没有注意他们的视线。 他还是那副随时要死的苍白脸色, 屹立在站口附近, 头上顶着苍翠的绿色, 像白杨树, 骨干白得可怕,树叶绿得吸睛。 他在等白鹄。 今天是外界的农历除夕夜,但白鹄一早就进了站。 也许是因为除夕夜的缘故, 今天中转站很热闹。 以往并不这样,就连新历年的更替他们也不会有反应,更何况是农历年。 但自从白鹄上次这么一闹,他们都不再自怨自艾,有一天过一天的潇洒,街上的酒瓶子都少了。 而潇洒,自然也潇洒在庆祝节日上面。 地铁站内不只是只有华人,还有来自五湖四海各个国家的人,但是华人居多。 所以如今的欢乐全是华人的狂欢,但外国人也会因为欢快而凑热闹一起庆祝。 进站许久的同胞们早就不记得时间了,大概只有在一年更替之中才恍然发觉又过了一年。不过总有新进来的乘客,并且手机还有标着日历,如今要庆祝,自然又广而告之了。 就连站外的墙壁也贴着“中国农历新年即将到来”告知,下面每天更新着还差几天,目前上面写着大大的数字一。 天都快黑了,白鹄才终于出来,他手上还拎着不少烟花炮竹——是特意“赞助”此活动举办者的。 闻述有些吃味:“怎么不见你给我带点东西。” 白鹄瞥了他一眼,随意指了指其中一束最大的烟花:“这个,特意给你的,你来点火,怎么样?” 第34章 刚要接过来白鹄手上东西的举办者顿住了,默默瞅了闻述一眼,小心翼翼问:“那要给老大你预留住吗?” 这话说的……闻述斩钉截铁:“当然。” 闻述把白鹄手上的东西全一股脑丢给了举办者,拉着白鹄走了。 他们当然不是露宿大街,更何况闻述在这里十分“有钱有势”,独享一栋别墅。 白鹄总觉得闻述憋着什么坏主意,生怕上次险些让他命丧黄泉的“红围巾事件”再次上演,于是格外地小心谨慎。 但事实上,闻述就是拉白鹄进屋。 白鹄总疑心闻述给的惊喜是什么惊吓,待在屋里也胆战心惊,要么猜测屋里有比人大的“宠物”,要么猜测屋里被改造成了什么鬼屋。 可他悬着的心再次落空。 还没等白鹄先开口询问,闻述让他等着,然后就走了。 外面闹腾的欢笑声,烟花炮竹,一如一个多月前的欢乐。 闻述重新进来的时候,二楼窗户上映着彩色的光,那是烟花炸开的辉煌。 白鹄就在窗边,那些彩光透过玻璃亲吻他的脸,从眉骨、眼底、鼻尖……粉色的光覆上了白鹄的唇,连唇下的那条冰冷的银线也有了人情味。 辉煌平分了底下所有的欢庆者,唯独给了白鹄最美的颜色。 这一刻,闻述突然嫉妒上了那道光,他不过也才在一月前触到了上面的温暖,也不过是一瞬,或者又多了一瞬,也许可能也不止一瞬,可闻述觉得不够。 怎么够呢?他巴不得时时刻刻可以碰上那处柔软的唇——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无需理由。 但闻述不敢,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成。 或者不是不敢,只是有时候,某种感情溢出之后,便总是没有理由地忧虑又担心,大概就像超出阈值的感情,理智无法控制,反倒失去了判断力,于是拿起了一百分的警惕。 便是身体对待病毒入侵也未有的警惕与防范,需得时时刻刻警惕自身是否言行一致。 白鹄回头看他,外面的烟花换了一束,变成了火树银花,玻璃内透进的光成了暧昧温暖的橘黄-色。 好像只是颜色一变,闻述才终于看清了白鹄眼底里的倒影。 有闪烁的光,也有他。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长得这副模样,好像前半生从未注意过自己的长相,就在这一刻,他看清了自己面孔,在白鹄的眼中。 他突然有种冲动,甚至也有种想要像白鹄一样冲外面嚎叫,只不过白鹄只会嚎叫“我永远最帅”,而他嚎叫“他心里有我”。 白鹄对他招了招手,闻述就立马过去了。 他的手恰好放在了闻述的脑袋上,像是在抚摸一般:“我知道你这回要给我什么了。” 白鹄拉上了窗帘,外面的光依旧在窗帘映出一层浅又朦的颜色。 他的手依旧还在闻述脑袋上,突然一用力,那颗任意摆弄的脑袋如滑翔机一般,向前向上一扣,他们碰在了一起。 闻述的嘴角还未改变弧度,就碰到了白鹄的唇。 白鹄亲吻住了闻述的笑容。 屋内白墙投出了他们的影子,闻述几乎靠住了白鹄,像是不告知的强迫,又像是主动向上的献祭。 白鹄一只手还捏着窗帘布料,另一只手却扣着闻述脑袋,其实也不必扣,只是手指之间的确跳出了几缕柔软的黑发。 他后背靠着窗户,隔着窗帘也感受到了窗户外震天动地的欢呼。 白鹄看着屋内隐约被透出的光,大概知道这是因为欢庆春节,但此刻他们两个在冷清的屋内,倒也可以占据这些欢呼,私下便也可说,这欢呼是为了他们。 有时候一秒便是瞬间,有时候一秒也是永恒。 他们相触的那一秒,既是彼此之间记忆的永恒,却也在此时瞬间消散,紧接着是缺水的鱼儿般争先恐后。 呼吸、喘气、骚动,在这个与世隔绝的一方天地内涌动,他们交换彼此,犹如外面的狂欢的气氛,他们生怕不合群,争先地向对方表达自己的喜欢和爱。 一个傲慢如神明,却事事有回应,一个狂热如信徒,却极致温柔。 外面有人冲屋内的喊道:“你们鬼鬼祟祟做什么呢?俩大家闺秀呢?” 这一声,瞬间引来了更多的喊话。 “白哥出来玩啊!这可是一年一次的春节!” “还有烟花呢,给你俩备着呢!就给你俩点火!” “你那是自己怕了不敢点火吧?” “放屁,大过年的不和你吵!” “闻述你大爷的快出来……” 屋外的喧嚣阻挡不了屋内的情动。 闻述和白鹄之间勾出了一道银丝,挂在唇上,亮晶晶的,焰火的光隐隐约约透着,像五彩的水晶。 白鹄曲起食指往自己唇上勾了勾,喂到闻述唇边,轻笑一声:“喊你呢。” “喊我我就要应吗?”闻述垂眸,一手握住了手腕,理所应当地含-住了指腹,白鹄能感受到湿润又轻痒的力道。 他的声音变得含糊了:“就是喊我一百声,不应就是不应。” 白鹄垂下了眼看他,睫毛在他脸上打成了一道神秘面纱般的阴影:“我喊你,要几声?” 闻述松了口,把他的食指擦了擦,那些粘腻的湿润又被扫干,永远都保持了清洁。 他抬眼:“你不用喊。” 他们互相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白鹄脸上满是戏谑,慵懒地望闻述身上一靠,然后他耳朵就酥酥麻麻的了——白鹄轻轻啄了一下他的耳朵。 “可是我不喊,你也根本不会主动啊,”他听见那道轻柔撩-人的声线:“因为你是胆小鬼吗?” 闻述下意识就要反驳:“没有……” 白鹄的手指按住了他的唇,因为刚刚的接吻,现在水润粉-嫩的。 白鹄轻声道:“胆小鬼,给你这个权力,来主动吧。” 外面欢声雷动,他们却呢-喃细语,仿佛这些话只能给对方听,其他的任何一位,都不能获取他们之间任何一点信息与温存。 食指中指伸-进了他的嘴,湿润、温暖,舌头灵活,像刚刚品尝过的一样。 闻述情动地“呃”了一声,很轻很轻,就如他这个人一样,这些会融化升温的反应,他向来都比旁人要少,唯恐化了雪顶。 大概是不小心伸得太深,喉咙一紧,嘴巴却微微张开。 屋里没有开灯,衣服褪-去之后,隐约模糊的身-体染上了粉红。 白鹄倒觉得这是氛围美,可闻述却觉得阻挡了视线。 白鹄看向身下的那个人,他那永远苍白虚弱的脸上终于染上了除了白以外的颜色,像是冬日开出了花。 他的眼尾、嘴唇、耳朵,是春天也抵达不了的春意,他近似透明的躯体向桃花借来了粉-嫩,装饰了自己。 情-色与色-情之间的分割,大概就取决于此。 萧瑟的冬天在这一-夜恍然变得春日,孤寂的雪山也种上了点点梅花。 这时雪山仿佛成了豆腐,柔软自如,冰冷也被捂热了。 雪山不再坚韧屹立,总疑心会随时倒塌,可无论多么激烈,也依旧维持着,只是不知道何时引发雪崩。 锣鼓喧天,外面临时组成了一个交响队,共同唱着新年歌,一曲接着一曲,外界的超市音乐好似在此地传来了回声。 最后一束烟花点燃,他们仍不死心大喊。 “闻述你个龟孙拉着白鹄做什么呢?” “闻老大别不是偷偷摸-摸给白哥准备独有一份的惊喜!” “不管了,倒计时要开始了!” “三——!” “二——!” “一——!” 所有人齐声喊着,像喊出常年积压在精神层面上的不忿与怨懑,却在此刻热情洋溢的场景显得欢乐、美好。 风和烟火,即为恩赐。 眼耳鼻口,看到的、听见的、闻到的、喊出的,齐齐都是欢庆,肆意与潇洒,此刻具现。 “新年快乐!”人声是情绪的宣泄,触碰是爱意的表现。 “祝大家新年快乐!新的一年,也要努力活着!” “滚犊子吧这破祝福!” “祝大家,明年也能是新的一年啊。” 外面的人击掌、拥抱,陪彼此度过又一个新年,许愿下一年平安。 新的一年,仍然是升级打怪、努力活着的一年啊。 人声鼎沸中,他们藏在角落互诉爱意,不是言语,而是灵魂的共颤。 终于,雪崩了。 屋外足以照亮人间的烟花炸开、绽放,彩光之下是热闹。这些光不顾二人隐私,生硬钻了进来,围观着这一切。 闻述无论如何都是不肯闭眼的,就算到达了某个时刻,也是眯着眼迷离看着白鹄,仿佛只是闭眼就会爱人消失。 白鹄轻轻吻去了他垂挂在眼角上的泪珠,用了十万分的轻柔,道:“春节快乐。” 第35章 第31章 m.谁和谁像阿珍阿强 以闻述为首的四个人进来就看到了这一幕。 白鹄活似改名白扒皮, 留着资本主义的血。 大婶牌砍柴机器人,老头牌扶柴机器人,大伯牌烧水机器人, 哐哐砍柴声和噗噗烧水声相得益彰,此起彼伏。 流水线的工作古板又沉闷, 这里好似被改造成了定时定点的工场,偏偏每一处都很有地铁站的特色。 木柴沾着鲜血, 老头的一只手已经被砍断,喷泉一样断臂喷-血。血滴顺着雪地,一直淅淅沥沥蔓延到屋内,那个烧柴的此刻拎着断臂变烧手臂了。 火舌唰一下吞灭了那血肉,终于, 始终平静如镜面的水起了一个两个小泡。随着手臂的灼烤,一滴滴如猪油般的液-体掉落,那断臂成了干柴, 烧出了血脂,只剩焦黑的皮与骨。 那块奇特的干柴彻底被塞进了灶台,火愈加旺,热得出奇, 仿佛借来了太阳, 人骨竟也被烧成了碳, 喀嚓喀嚓响起, 或是爆裂, 隐约还能看出人骨在火中扭曲, 就如被火包围挣-扎的人类一般。 凡火把人骨烧制成了骨灰,锅里的水也噗噗噗地沸腾滚烫了,中-央浮起无数的泡, 一个炸开又一个浮起,热气飘起成了白雾。 用人的热量化成的热气。 当然这一切和院子中-央那两人无关,白鹄磨着斧头,和绮在旁不知道和他交谈什么。 等到那柴劈好,水也沸腾,白鹄才结束磨斧头开始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 那是他在屋里找到的,比大婶手上的要光滑锋利,至少暂且没沾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举着那磨得光亮的斧头仔细观察,鼻子都有要凑到斧刃上的嫌疑,倒不像是在观察是否磨得光亮,而是拿着照镜子。 闻述觉得这个想法虽然惊骇,但一放在白鹄身上就觉得再正常不过了。 白鹄闻声侧目,回头看向他们一干人。和绮也看过去,停了口没再说什么,转身去捡那两个弹跳出来的地铁币。 闻述不知道做什么心虚样,别说视线接触了,就是看都不敢再看,好似自己刚刚的注视是没得到警察批的条子、是不合理不合法不应该的偷-窥一般。 他眼神立刻跟着转,装作正经实际好似审问的模样看向伊一。 突然一阵胆战心惊的伊一:“……” 他又怎么这厮了? “……”盯了许久的闻述沉默着,也不知道自己发了什么疯,一边反思着自己是不是太突兀太可疑了,一边思索该怎么缓解这个尴尬,终于半天憋道:“你们哪儿得到了什么信息?” 他倒是装得天衣无缝,把伊一吓成了鹌鹑,好似学渣刚考了个惨烈的分数就碰上了班主任,半天哆嗦道:“这……这个……” 闻述把戏演全了,没等他说完立即转身走开,真有“雷厉风行”的班主任之姿。 他心想:人长得好看,被看一眼就心动也是理所当然的。还有“一眼误终身”的说法罢,自己只是一点点心悸,顶多算低等颜狗。所以不算数不算数…… 闻述一边走过去一边想,很快就说服了自己,不,不能是说服,是认清事实。 于是他面色如常,如常得过于奇异,因为他竟伸手拍了两下白鹄的肩,宛若饭后散步时遇到老友:“怎么样了?” 白鹄瞅了那只爪子好几眼,拧着眉,十分凝重,郑重道:“你上厕所没洗手?”不然为什么往他身上蹭。 闻述刚被那一眼一瞥,脸色没来得及变局促,一听这话瞬间姹紫嫣红了,并且奉献了一个抽搐的眼睛。 他想:人长的好,不说话就更好了。 闻述最终面无表情道:“掏马粪了没洗手。” 白鹄恍然大悟,并毫不留情地用力一拍,闻述的手背瞬间就红了一片,把白鹄的嘴脸衬得格外恶毒。 闻述立马护住手背,作西子捧心姿态,如泣如诉:“哥哥这是作甚?莫不是嫌弃我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天……” 白鹄的眼神就像在说“你好好摸着良心算算时间”,闻述摸了摸良心,发现他们满打满算还真就只认识了一天时间,于是忍痛再改口:“这么多秒的情爱与时光,终究是错付了!” 他颠任他颠,清风拂山岗。 和绮呵一声绕道离开,那三个还没靠近就听到这场戏,三三对视,转身离开。 白鹄什么也没说,用那磨得光滑明亮的斧头,架在大婶脖子上作威胁,带着人转身离开,像下定了某种决心…… 闻述猜测,大概是不做搞笑男不接颠公戏的决心。 但这能有什么办法,人不癫狂就得害臊了,比起脸红,丢脸更美妙。 闻述见好就收,立刻跟在背后。 - 现在是寒冰,林子也全是冰霜。 晶莹剔透的冰碴子以艺术品的形状挂在树上,充当了秃树的叶。一眼望过去,白的一片,不像树顶上支撑住的雪堆的白,是透明刺骨的冰晶白。 宛若身处水晶林。 乍一看,倒是美景。可是其中冰碴子和横七岔八的树枝,尖端锐利好似守卫国王的卫兵刺刀,阻拦着他们的前行。 这时候,白鹄拎着的斧头就起了作用。 不过这也绝不是他动手,他扫了一眼,后妈不敢指使,贾子涵还是个孩子,仙贝弱不经风,闻述……在装模做样咳嗽。 白鹄果断把斧头交给了伊一;“小黄加油,好好干!” 伊一突然肩负任务,手指指向自己:“小黄?” 白鹄拍了拍他的肩膀,点头:“是的,小黄,你。” 一头黄毛的伊一:“……行吧,你喜欢就好。” 伊一任劳任怨开路,一斧头砍下去,刺刀比枯枝还脆,所有尖端唰一下断成平面圆。 前面如同老鼠偷吃尖角脆,中间后妈带着一儿一女架着人质大婶皆神情凝重,后面闻述和白鹄窃窃私语开小差。 闻述从黄毛盯上了白鹄的粉毛,若有所思:“我是不是该叫你小粉。” “……”白鹄给了他另一个思考方向,“或许我也能叫小白。” 闻述立马否决:“那不能,小白听着多傻。那不显得你和那黄毛成对像狗了?” 这里实在安静,就他俩话多,小黄就算在最前也听了个真切。但小黄没胆,悲愤地继续砍树枝开路。 白鹄丢了他一个“你没事吧”的眼神,慈眉善目:“那宝贝你是小黑?或者是小回响?” 闻述诡异地安静了两秒,移开视线。 白鹄继续说:“按发色,这里不得有n个小黑。你很不独特嘛。不过话说回来,出去这个站点后能理发吗?下回我搞个绿的,到时候要是钻小树林,不得赢得先天优势。这回就算了,要未卜先知,我得弄个白的……” 白鹄的声音在闻述的耳朵里一会儿近一会儿远,像开了回环音效一般,在他的耳朵里绕啊绕,把他脑子绕出了结,什么都听进去了,什么也没理明白。 闻述默默把帽子往下拉了拉,停了手之后,又继续往下拉了拉,直到耳朵上的嫣红被遮盖得完完全全,隐藏在厚重布料之下。 用名为保暖的暖和遮掩莫名生起的悸动。 他这假名,还是头一回以这种方式喊出。 太像别人亲昵喊出自己的网名了,羞-耻,且难得。 最后绕来绕去,闻述脑子里的结快打成了同心结,他只好想道:“小黑和小白,那不得是阿珍和阿强那样般配。” 第32章 m.谁是野兽 他们正前往那片挂满冰柱的玫瑰林深处走。 并非闲着没事, 这个站点叫做玫瑰林,这么一大个林子,怎么可能半点作用没有。 更何况, 根据《美女与野兽》的故事里,野兽的城堡就是穿过了林子才能抵达。 至于为什么要带着这么一个拖油瓶大婶, 原因只有和绮和白鹄知道。 那个npc大婶在自己的院子时很嚣张,像保护地盘的家犬, 凶狠至极。 可才只是带她出来,就蜷缩住了。 她像是见不得光的鬼,不肯抬头看冬日,低着头捂着脸,宛如被押送的犯人途经家乡时不愿老乡得知她的面容。 远离村庄之后, 到了林子里,这种情况愈加严重。 她没了那些“不敢见天日”的羞愧,此时是恐惧, 极度的害怕。 她死死盯着那凯旋门般的荆棘出口,仿佛周围都是慢动作,只有她逼近出口时是快流速,被吸进去一般。 她的手攥得很紧, 嘴唇身体颤抖着, 眼球紧绷到有了抖动, 瞳孔缩成了小绿豆。 比起她这不知缘由的恐惧, 白鹄那一伙人就够有冬游度假的悠闲了。 这一众人马终于破开了那层层阻拦的冰枝, 来到了林子内部。 其实并无特别, 到处都是雪和冰晶,夸得上一句冰雪世界,完全没有所谓“玫瑰林”的想象。 颓废、脆弱、冰冷, 这是周围所带来的感观。 第36章 而这里一条明确的路都没有,树干不紧不密地排列,好似有着四通八达的路,又好似无路可走。 “呼……这里好冷,”伊一搓了搓脸,口中呼出白雾,转头问,“往哪走?” 他们在路上有互通消息,或者也并不需要互通消息,因为这里的npc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们:今晚就是他们的死期。 马夫、屠夫、大婶给出的信息统一——今晚的盛宴是吃人的盛宴,吃的就是他们。 至于和绮昨晚得到的小道消息——他们中六人有一人非玩家身份、献祭出那位非玩家给npc即可通关之类。 虽然和白鹄已然聊过,但她只是瞧了白鹄一眼,并未向其他人透露。 现下他们进林子是为了找那个所谓的城堡,也是他们所猜想的地铁站站口。 白鹄环视一圈,目光定在了大婶身上。 大婶这个npc很怪异,昨夜梦境中看到的吃人怪物中也有她一份,而今天却又说林子里的怪物才是吃人的怪物。 更可疑的是,大冬天的,她家院子里竟然有花生长,而白鹄问过去屠夫家和马夫家的两组了,都没有花的出现。 昨天找到的日记本中,日记主人提到过喜欢种花,也提到过所谓“很会养花的邻居大婶”这件事。 相比日记里的大婶就是这位npc。 大婶和日记主人认识,而大婶又吃人,并且大婶害怕林子里那个所谓吃人的怪物,也就是野兽。 也许林子里的野兽并不吃人,是村民吃了人栽赃给野兽。 如果日记本主任是故事中的贝儿,贝儿又是女巫,那么玫瑰究竟是属于女巫贝儿,还是野兽? 出木屋前激活的第二个任务——“‘我’在哪儿”,并且还要上交“我”的骸骨。 那么这次的“我”又是指谁? 副本名叫“谁偷走了我的玫瑰”。 所以“我”是指玫瑰的主人吗? 那么是女巫,还是野兽。 大婶认识女巫贝儿,也害怕野兽。 可如果野兽吃人,那么野兽应当是昨夜摔到镜子里看到的那位克系哪吒。 明明那位克系哪吒和这帮吃人的村民挺友好往来的,一同共享“食物”呢,怎么会怕呢。 并且大婶害怕得足以拿她当指南针,越害怕哪个方向,哪个方向越可能有野兽。 白鹄在一瞬间想了很多,疑点重重,没理清楚。 他只是根据大婶的抖动程度判断,道:“走正前方吧。” 他们像一条游走于雪地的蛇,偶尔弯曲却又直直地朝向前方,滑过的痕迹是那被砍出通道的荆棘、以及雪地的一串脚印。 太过安静了,连呼吸声都仿佛被抹去,身边的那些人似乎就成了虚无的假人一般。 贾子涵终于没受住,回头看了看,还是决心找了离最近的和绮搭话。 “姐,城堡会有什么特征?” “……”和绮本不想回答,抬眼看到那亮晶晶的眸子,顿了一下,说,“玫瑰。” “玫瑰?”贾子涵看了周围的雪与冰,“花期没到,找得到吗?” 他是第一次踏足离奇,脱离不开常识。 大家都知道,此刻和花期无关,便是熊熊烈火,有的话,就会有。 花期的问题没人争辩,可闻述突然说:“玫瑰一定在城堡吗?还是玫瑰一定在林子?” 显然,闻述说的玫瑰是那支被偷走的、有魔力的玫瑰。 和绮只是简单答道:“在哪儿都行,但玫瑰是钥匙。” 无论在哪儿,都得找到就是了。 “你知道的还挺多。”闻述丢下这句不冷不淡的话之后就没说话了。 闻述和和绮之间的气氛有点僵,他俩不知道在哪结上的仇,互相看不对眼。 他们在冰枝遍布的玫瑰林逛了一圈,也没见到哪个角落有春天时玫瑰的身影,眼看天色渐渐暗下来,他们还是选择劫持着大婶原路返回。 刚一回头,他们就发觉到了不对劲。 脚印没了。 虽然冰天雪地,但并没有下雪,他们一路走过的脚印却不复存在,雪面平滑,仿佛无人来过。 冰雪做的荆棘快速生长,悄无声息,遍布四周,分不清来时方向。 天色灰蒙蒙,风声凌冽,如杀人的刀。 “怎、怎么办?”贾子涵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大婶的精神绷紧到了最后一刻,再无法克制,突然就发了疯一样嘶喊。 “我们要死了!你们都该死!你们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这里、这里有吃人的怪物!我……我不要被吃,你们杀了我!!杀了我!求求你们杀了我!!!” 她的声音很尖,比风声还尖。 然而,她那张充满风雪酸苦的脸无端就被利风给割开了,沿着皱纹肌理,浓稠到发黑的血滴落。 白雪染了黑红。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伊一下意识就摸了一把自己的脸,被白鹄一把扯下,喝道:“愣着做什么,跑!” 这一声呵斥,立刻惊醒了大家。 白鹄抢过了伊一手里的斧头,率先砍向后方的荆棘。 像碎冰,一碰就碎了,哗啦啦开了一条道路。 和绮立刻拉住了崩溃的大婶,一把把仙贝往前推,在最后面跟着跑。 “这边!”闻述给白鹄指了个方向。 那边的荆棘上挂着一条布带,被风吹得飒飒响。 “我留的标记。” 每隔一段路都有布条,身后的荆棘砍倒了之后还会继续生长,而且生长速度越来越快,他们始终被包围着。 白鹄扯下第三个布条,问:“你留了几个?” “六个。” 但这个距离并不像是走了一半的距离。 而且荆棘越来越难砍了,像人的骨头一样,斧头下去,会卡在上面。 大婶在嚎哭,鬼魅一般,她捂着脸的手缝滴落着黑血。 白鹄面前是一道粗大的荆棘,甚至可以说是树干。 粗细程度像人类的脖子一般,横在前方,犹如死囚犯伸长的脖颈,只等那把斧头落下。 斧头在砍冰枝荆棘的时候仿佛被打磨了一番,此刻噌亮,锋芒生寒。 这一刻,他们都莫名生出了毛骨悚然的鸡皮,寒风钻进了严实的棉衣,脖子被吹得发凉。 “等等——” 在白鹄落下斧头的前一秒,仙贝情不自禁尖叫道。 寒风灌进喉咙,她破音迎风咳嗽,余光见白鹄没有一丝犹豫,斧头下落。 “哒——” 一声闷响,与此同时,大婶发出惨叫:“啊啊啊——” 她那双满是血的手捂着后脖倒地。 贾子涵被吓得捂嘴喊了一声。 当然没死。 那根荆棘上方是斧头刀背。 白鹄安抚般摸了摸那根粗荆棘,抽走斧头,撑在雪地上,转头冲那个npc大婶笑了一下,温暖的气息呼出了白雾,遮了眼眸。 “玫瑰林的怪物只想杀你呢。” 刀割般的寒风对他们来说也只是风。 “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从头招来。” npc满身是血,脸上的黑血被寒风冻着,流不走又擦不掉,狰狞得像魔鬼。 她佝偻着背,净白的雪染脏,喉咙发出嗬嗬,嘶哑又恶意:“你以为我死了之后它就不会杀你们?” 身后刚砍通的道路此刻正疯狂蔓延生长着冰晶,尖锐、冰冷,随时能把他们困在这里戳成肉签子。 “有本事就现在杀了我,”她的声音陡然又变得尖且利,“拿你的斧头砍向我的头颅!” 白鹄眯了眯眼。 “能复活是吧?”闻述突然出声。 “乘客杀了你们,你们能复活,所以你才反复求死,而你怕的,”他停顿,食指微微绕了一小圈代替,“是这个环境的这个怪物?” 他的语气不带疑问。 “怪物和你们同属此副本世界,它弄死你们,那就是真正的死亡吧?” “时间不等人,”和绮压着眉梢,“砍了面前那个挡道的冰枝。” “不!”npc的喉咙破出来。 这三人配合得好,红黑白脸都各自有人扮演,话就套出来了,另外三个干站着瞪眼。 “您说说看,我向来人称貌美包青天,公平公正得很。” 白鹄把斧头扔给伊一,让他守住后方,把生长的荆棘砍了,还嘱咐千万别手抖误把npc脑袋砍了。 npc只觉得这个貌美包青天很冒昧。 她深吸一口气,像老破屋灌风:“玫瑰村一直很和平,即使连绵大雪,但我们的食物总是富足,也能在囤积的食物之前冰雪消融开春。村民们都说是因为那朵有魔力的玫瑰……” 第33章 m.谁被吃了 “那朵玫瑰是贝儿种下的, 自从开花,再也没有枯萎过,即使天气冰霜绵雪。 “大家对贝儿一家都非常友善, 也经常去她家举办派对唱歌跳舞。 “后来,有一个男人欺骗了贝儿, 夺走了玫瑰,于是村子里陷入了长久的冬天。 第37章 “他受到了诅咒, 离不开这片林子,我们为了夺回玫瑰,把他杀了,但他却死不了!” 她的神情变得狰狞起来。 “都怪他!要不是他,我们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他害得我们整个村子都变成了像他一样的怪物!” 他们在这里耗费的时间并不长, 但说话间,林子里的风雪却仿佛被激怒一般。 荆棘飞速生长,狂风甚至吹断了冰晶, “咯咯咯”的声音悄然靠近,混杂在喧嚣风声中不被在意。 “他要报复我杀了他!他要报复我!”她癫疯地喊,脸上的污血甩落到了雪地,声音又高昂又尖细, 像针一样刺破耳膜。 突然, “嗖——” 破风声。 一根也如针一般尖的冰晶从远处袭来。 白鹄立刻一脚踹开npc, 余光却见旁边的闻述伸手要拉自己, 眼见冰锥飞来, 下意识猛地推开并向后退。 “欻!” 冰锥从他们之间穿过, 稳稳插在了那摊唯一沾着黑红血迹的雪。 与此同时,拿斧头砍荆棘的伊一喊道:“已经被围堵了!” 来不及多想,白鹄最后看了闻述一眼, 马上抢过了斧头,厉声道:“留着她,往下面钻。” 面前横着的那根粗荆棘砍了就是砍npc的脖子,只能从下面钻过去。 下面的通道狭窄,但没人抱怨。 和绮第一个带路,让伊一跟在后面看紧npc,随后是仙贝、贾子涵。 白鹄连续砍了好几枝突然生长穿插刺来的冰晶,斧头挥舞的虎虎生威。 满是冰晶的四方天地,天灰蒙蒙,地却雪白,帽子下露出了几缕粉毛。 颜色独特且唯一。 这些生长的冰晶荆棘越来越难砍,像骨头。 白鹄一回头,才发现闻述竟然还在。 在此危机情况下,周围全是生长刺来的荆棘,风中还时不时飞来几支冰锥,如末世的流星,他倒好,仿佛浑然不知,屹然不动,冷淡得像世界本该如此。 “您耍帅呢?”白鹄实在没忍住,把斧头往雪里一插,撑着柄,问。 闻述那双眸子里不知藏着什么风雪,灰蒙蒙的,但豁然又笑了,留了一句“看你太帅看呆了”,然后立刻转身弯腰就钻了进去。 白鹄觉得这人也挺别具一格的。 别人逃命他搞追求这套,浪漫致死啊。 在空地被荆棘占满之前,白鹄也钻了进去。 冰做的荆棘坚硬,横在入口前方,仿佛贴条,却在尖端悄然融化般,细又软地伸长,沿着缝隙,钻进入口,像春天嫩芽,又像蠕动的头发。 只不过那色泽是干净的晶莹剔透。 刚进来的时候狭窄,但里面的通道倒不至于让人窒息。 冰锥在小小的通道里纵横交错,身下是寒冷刺骨的雪,上方缝隙可见风雪。 呼呼的风声钻着各种孔洞,发出鬼嚎。 太黑了,沉重的呼吸,移动的摩擦声,冲破脑袋的鬼哭狼嚎。 心脏咚、咚、咚地响。 贾子涵处在中间,前面是和绮、npc、伊一、仙贝,后面是两位大佬,但心脏还是跳得不停。 大家都在逃命,一个紧随着一个,没人说话。 “拿到第四个布条了。”最前方的和绮伸手扯下布条,对后面喊。 闻述系了六个布条做标记,现在还差两个布条。 听到这个消息的贾子涵呼出一口浊气,就像跑一千米时终于只剩最后的直行,见得到终点。 前方的仙贝回头看了他一眼,像安抚他一般,小声道:“没关系,不会有事的。” 白鹄听到这句话,突然一顿。 明明荆棘可以生长,为什么他们在通道里面却不见这些冰晶把他们插成牛肉串? “抓紧前面的人!” 同时他一伸手要抓,扑空了。 昏暗中,前方空无一人,却通向一个发亮的出口。 很远,所以出口显得很小,仿佛只有鸡蛋大。 恍惚间,所处环境仿佛成了装鸡蛋的细条管道,狭窄的空间,空气被挤压,光线被逼退。 莫名其妙的,心脏也像是被压缩着而狂跳起来。 而后,那个光明的出口,蠕动起来。 像倒映在水里的路灯。 晃晃悠悠。 晃荡的幅度越来越大,光明逐渐被遮挡。 不、不是出口在晃荡,是有东西过来了! 又长又湿又杂的黑发藏在黑暗之中,白色的裙子和雪地融为一体。 它的爬行速度很快,仿佛下一刻一眨眼,就会贴紧你的脸。 而周围太过狭窄,无法转身退后。 蠕动的黑发细细簌簌地延伸过来,狭长的通道,它竟就已经爬到了不足十米远的距离。 白色的裙子并非洁白,浑身都有血,破破烂烂,肉是糜烂的,看得见骨头。 但无论是肉还是骨头,都是碎的! 仿佛是菜板上剁碎的肉泥重新捏回了形状,被啃咬彻底的碎骨重新捡回,贴或者塞进了肉下。 污脏、鲜血淋漓、恶臭、发青的糜烂。 仔细看,还有泥土、残叶、树枝混合其中。 而那头黑发也不似从脑袋中生长,像是海草一般随意盖在了自己的头上,看不到发缝,也许头发下也是一个稀碎的脑壳。 黑色的头发长了人性般蠕动,像虫子,覆盖了整张脸,头发仿佛将眼球与脸用黑色隔开,眼球凸出,像从眼眶中被挤爆,充满血丝的眼球,充血、恶毒、恐怖。 它身上每一处都不像人类,却又固执地将碎肉骨头拼接了四肢、脑袋。 明明那双手像肉球挤进了一次性手套。 爬行的时候乱七八糟,有些肢体尚且有碎骨支撑,有些只是纯纯肉泥,于是它的姿势滑稽又可笑,古怪且恶心。 看得人毛骨悚然。 尤其是无论它是摔倒还是趴着蠕动,那对眼球永远直视前方死死盯住。 头发比人先到,攀爬上白鹄的左手腕,与此同时,他感受到了后方右脚踝也有东西攀上了。 白鹄屏着呼吸,手掌握了握斧头柄。 走丢?幻境? 无论如何,没有退路,逃跑不了。 找上门来,是寻仇还是单纯的杀戮? 那个据说要被报复的npc呢? 他脑子快速转动着。 这个怪物是昨晚梦到的女鬼,那个让他掉进镜子里的女鬼。 而掉进镜子之后似乎回到了“过去”,村民的吃人景象、过往乘客死亡的景象、还有另一个怪物——吃人而变异的克系哪吒。 村民吃完人之后都会变异,像是兽化一般,口齿不清还说着“救我”。 一开始白鹄认为他们就是所谓《美女与野兽》中的野兽。尤其是那个最大只的“克系哪吒”。 但后来拿地铁币的时候,npc又说林子里有怪物,说那才是吃人的野兽。 再后来npc讲的自述中,林子里那个怪物偷走了玫瑰,害的全村子的人都变成了怪物,这也说得通为什么那帮吃人的村民还要求救。 可如果眼前这位女鬼就是npc所说的林子里的怪物,显然它才是被吃的那位。 身体都是烂泥塑造。 何况,性别也没对上,npc自述的故事可是说“男人偷走了贝儿的玫瑰”。 男人偷走了玫瑰,所以受到了诅咒。 村民打死了男人,却同样也像受到了诅咒变成“和他一样的怪物”。 一样的怪物…… 并且自述中的“贝儿”,没有结局。 贝儿的魔力玫瑰被偷了,村民打死了小偷,小偷和村民都变成了怪物。 贝儿呢? 《美女和野兽》中,重要人物贝儿、野兽,重要道具玫瑰,玫瑰又是女巫送的。 而在这个副本,贝儿是女巫,玫瑰属于贝儿,野兽……按理说是小偷。 因为拿走了不属于自己的玫瑰,受到了诅咒,惩罚变成了野兽。 镜中世界里,兽化的是村民、以及克系哪吒。 村民和小偷是一伙的,才会都受到诅咒。 村民吃人,吃的是贝儿。 他们吃了贝儿。 而林子里的怪物,那个要报复村民npc的怪物,是贝儿。 那对眼球越靠越近,几乎贴上了白鹄,发丝缠到了脖子,脚踝的“绳索”却向后拉,仿佛要把他撕扯分尸。 丝丝冷意渗入,隔着棉衣,从皮肤冻到骨头。 它是贝儿啊,被吃掉的贝儿,玫瑰的主人。 《美女与野兽》,它以前一定很漂亮,而不是如今非人的肉泥。 真是可怜。 白鹄垂着眸看了她一眼,下一刻斧头的寒光乍亮,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太过狭窄,不够距离砍断缠绕在自己身上的头发,但抵在对方脖颈上割头的距离还是够的。 毕竟已然是肉泥。 “贝儿小姐是吧?或者也可以称您为女巫大人,”白鹄感觉到缠绕在自己脖子上的头发在收紧,“做个交易如何?” 第38章 “他们抢走了你的玫瑰,还把你吃了,并且迷惑我们乘客和你敌对,想必这么多次以来,你永远都在对抗着吃人那方和乘客那方,被吃了一次又一次。” 脖子的头发还在收紧,已经有窒息感了,脚踝的冰冻逐渐散发到小腿、膝盖、大腿,而那对眼球依旧恶毒,甚至还没她的头发通人性。 白鹄咳了一声,声音变得稍轻,斧头却也凑近威胁着。 “这次来点不一样的,我们把玫瑰抢回来,送还给你,”他的声音在暗色的空间中似乎也带着蛊惑的韵味,“我站你这边。” 这摊肉泥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不通人性了,脖子已经收紧到窒息了。 对比脖子上紧紧缠绕的黑发,白鹄唇下的银线愈发的亮,精致的眉眼稍微皱褶,嘴角却还在笑。 像势在必得,又像挑衅,但却笑得干净。 “你昨晚来找我,不也是达到这个目的吗?” 把他推进了镜子里,让他看到了镜面世界那群人的真实嘴脸,为的也是拉拢。 斧头的刀片稍微撩开了黑发,露出里面的烂肉。 有花枝茎叶混合。 白鹄想到了出木屋前闻述踩断的木板位置。 如果春天,那里应该会是种花的院子。 而系统给的第二个问题是——“我”在哪儿? 这次的“我”,指的是贝儿吗? 突然,脖子的禁锢松了,脚上的刺骨寒意消失了,与此同时,一回神,发现自己的姿势诡异。 他把闻述按在身下了。 白鹄两眼懵圈,一转头,发现前面那一溜的人都默然看着他们两个。 再回头,发现闻述一脸无辜地被他压在身下,但咸猪手摸上了他的腰,得了便宜还卖乖,眨巴两下眼,说:“昨晚只是没空位才不得已和你一间房,哥哥,我不懂你说的什么目的是什么意思,我真的没有爬你的床。” 白鹄:“……” 那女鬼玩呢? 闻述又趁机摸了一把腿:“真的没有爬|床!” 白鹄:“……” 前有女鬼后有色鬼。 “再摸我就要向系统举报你性|骚|扰了啊。”他一巴掌拍向咸猪手,翻身起来,拽着人衣领往后一拉,换了个位置。 那一溜的人前排围观,和绮还啐了一嘴:“你俩有病没?” “没性|病,”闻述怼了一句,又朝白鹄柔情似水,“哥哥,你放心,我体检项项优。” 白鹄不得不回头瞧他一眼,看到他竟然还给了个wink。 不过那张死人白的肤色仿佛下一秒就要魂飞九天了,白鹄实在怀疑这“项项优”的含金量。 他们还在荆棘遍布的通道中。 女鬼突然把他拉进幻境,又一言不发把他踢出来。 姿势为什么这么诡异还难说是不是女鬼的恶趣味。 但白鹄就当她已经同意合作了。 不过目前最重要的,是离开玫瑰林。 第34章 m.谁去世了 白鹄没理会闻述突如其来的加戏, 拍了拍前面的贾子涵。 谁知贾子涵脑子不好使,立刻捂眼解释:“我真什么都没看到。你当时突然大喊‘抓紧前面的人’,然后大家就下意识都抓紧了, 隔了一会儿见你没再说话,回头一看, 发现你把人家压在身下不知道干什么,还说那种似是而非的话!不能怪我!” 闻述憋笑, 小声在后面鹦鹉学舌:“似是而非的话!” 伊一捂脸:“子涵,你可长点心吧。” “……”白鹄艰难道,“子涵小宝贝,我是叫你让一下。” 贾子涵凝固了一瞬,立刻“哦哦哦”地挪开了位置, 活似大公鸡。 他瞧见闻述轻飘飘瞥了自己一眼,脖子一阵凉意,缩了缩脑袋。 下一秒, “欻——” 脖子凉不是没原因的,突然一条冰晶猛地戳过来。 不过不是戳向贾子涵,而是仙贝。 白鹄手疾眼快,立刻拉住了她的胳膊, 躲过了那条尖锐的冰晶。 “啊!”仙贝倒在了雪地上, 小声痛呼了一声, 手掌砸到了旁边生出来的冰晶, 鲜血流下来。 像玫瑰一样, 鲜红的血滴落在白雪上, 沿着冰霜,蔓延开,触碰到的冰晶荆棘都宛如被消融般。 “你……”伊一刚要关心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白鹄眯了眯眼。 是她的血有用, 还是这片林子只要见血就能消失。 他又看向那个被和绮和伊一挟持的npc,满脸污血。 荆棘渐渐消融,仿佛拨开云雾,顶上错综复杂的冰枝宛若春天舒张的枝条,向外展开。 他们站起来,率先入目的是血淋淋。 一匹马……或者说一匹被啃咬撕扯的马骨架子。 马身被各种冰刺贯穿支撑,保持着被撕咬时的姿势,前脚跃起高空,马脑袋猛烈向后摇摆反抗,肉块藕断丝连,鬃毛粘着血液掉落。 马脑袋恰好朝向他们,一半被啃咬,血肉模糊可见骨,另一半尚且完整,舌头被拔走,眼睛被挖出,马尾混着毛硬生生撕扯烂,却只吃了半条,余留半条落在雪地。 那片雪都是残骸与肉。 还有喷射而出的污血,溅的很远,不像是死马身上滴落的粘腻红血。 这是一幕凶残的进食定格场景。 “路易斯……”仙贝呆呆地看着,下意识喃喃道,“它就是路易斯吗?” 马夫说的那匹马,名叫路易斯。 被老父亲带走了的路易斯。 同时,路易斯也是木屋一楼房间里画框下刻着的名字。 大家默默看了一眼她那受伤流血的手。 就连最搞不清状况的贾子涵都没有出声。 心照不宣。 靠着仙贝的血,玫瑰林没有再困住他们。 白鹄取下最后两条布条,前方就是玫瑰林的出口,也是村子的入口。 女鬼那根突如其来的准确向仙贝戳的冰晶目的恐怕就是让仙贝流血。 虽然白鹄一开始换位置也是打着从仙贝身上找出路的主意,但这也算是女鬼同意合作的诚意。 为表感谢,白鹄把那个叫嚷着发疯着的npc用那六条布条捆上了手脚,留在了玫瑰林里。 他们六人陆续走出玫瑰林,那一串串脚印被掩盖,雪花落下,凝成冰。 冰锥一个个从雪里长出来,像怪物张开嘴的尖牙。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惨的尖叫声从玫瑰林传出,贾子涵背后一阵汗毛立起,但瞧着另外无动于衷的五个,也没有回头,朝着木屋走去。 天色已然彻底暗下来了。 白鹄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当地时间当然和手机里东八时区的时间不一样,但根据时间流逝的参考,此时大约是下午五点左右。 木屋房顶的雪厚厚地积着,小院的那块被踩断的木板还停留在原地。 白鹄脚尖踩着木板,把斧头往伊一手中一塞:“小黄,加油,就这儿,挖!” 伊一:“……用斧头挖?” 白鹄:“不是,斧头是给你的奖励,之后防身用。” 伊一:“……” 谢谢你哈。 白鹄当甩手掌柜,甩了斧头,下了指令,自顾自就晃悠进木屋了。 他目的明确,直接进了厨房,翻找出了几片硬邦邦的面包,刚叼上,就见闻述也进来了。 “做了什么交易?”闻述开门见山就问。 白鹄听到闻述的问话也不惊讶。 他两次莫名其妙中断的话,以及把npc留在玫瑰林跟献祭一般,又二话不说就让伊一挖院子,显然比他们都多了一段经历也多了解一段信息。 白鹄没觉得闻述真是所谓的新人,甚至他所怀疑队伍中多出的一位人就是闻述。 女鬼是贝儿,贝儿特意攻击仙贝让仙贝流血,给他们离开玫瑰林。 无论她俩是否同宗,仙贝显然都和这个贝儿有点关系,是这个副本的npc而非车厢测试里未找出的卧底。 分房间的时候只有五间,镜面世界看到的过去死去的乘客队伍也是五个。 仙贝这个很有可能是女鬼贝儿安插在乘客之中的间谍,村民误导乘客交出一名献祭者,显然要的也是女鬼的间谍。 所以仙贝的作用在这个副本本就应该存在,这个副本过往又只有五人,那么多出的那个,只能是闻述。 至于他是什么角色什么作用,无从得知,总之不像系统给出来的演员——虽然他的确很爱演。 白鹄也没瞒着他,顺手给他掰了一半,嚼着干巴巴的面包说:“见到了美女贝儿,不过现在成女鬼贝儿了,和她友好协商,决定化敌为友,合作共赢。” 友好协商? 闻述对此存疑。 谁家友好协商要说出“昨晚找来是为了这个目的”这种话。 再者…… 闻述看向了白鹄的脖子。 大概是蹲着爬行的原因,棉衣的衣领凌乱,敞开了点,能看到脖子上白皙的皮肤赫然缠绕乌黑的淤青。 第39章 明明是伤,放在他身上,却格外性感,像是戴上了另类的choker。 闻述伸手,却不是接过那半块面包片,食指直直朝着衣领之下的乌青。 指腹轻轻一点。 温热的皮肤和冰凉的指尖。 两人同时愣住了。 厨房昏暗无灯光,外面簌簌下落的雪都比里面明亮。 看不清对方的神情。 白鹄咀嚼的动作停了,完全没想到这出戏。 甚至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看着那只手逐步靠近时,竟然连下意识的闪躲都没有。 “这人太邪门了,”白鹄想,看了对方一眼,苍白的皮肤可以当反光板,又想,“别是哪来的蛊惑人心的艳鬼。” 闻述长得冷,倒不艳,但鬼是挺鬼的。 近乎透明的肤色、冰冷的体温、安静时的诡谲。 白鹄艰难咽下那噎人的干面包,往后躲开,一手拉紧了衣领,一手把面包片直接塞给那只作恶的手。 “吃点,别饿着了。” 闻述竟也没对此突发事件增添戏份,一言不发地接过,靠在另一边的墙。 屋内安静得吓人,还莫名尴尬。 白鹄是脸皮厚的人,但此时也有些受不住这沉默的气氛,嚼完那半片面包之后,假装噎住一样,捂着脖子装模作样咳了一声:“女鬼怪凶残的,昨晚把我推进镜子里,今天勒我脖……” 他还没说完,突然之间,朝向院子的窗外传来扑扇翅膀的声音。 是鹦鹉系统。 【恭喜乘客,第二道题目回答正确。】 白鹄没再说话,掏出手机打开电筒模式,扒着窗户看过去。 院子里只有伊一和贾子涵,他们刚挖出了一个头。 或者说,是个骷髅头。 并不完整,头骨破碎,下颌骨消失。 鹦鹉就立在木桩上,黑豆大小的眼睛映着那个头骨。 手机光束在不大的院子扫了一圈,没发现和绮和仙贝的身影。 白鹄刚要询问,听见上方二楼窗口的声音。 “在这儿呢,别找了。”和绮的声音。 白鹄探头看过去,和绮和仙贝都扒着窗口往下看,不知道之前那段时间在聊什么。 闻述也走到了厨房窗口,和白鹄并排,却相隔甚远。 白鹄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得到一个眨巴眼的无辜笑容。 鹦鹉开始讲述故事的后续。 【父亲的朋友打捞到了商船,却突然倒戈,在码头扣下了商船,要求父亲证明那艘商船所属于他。】 【父亲与朋友大吵一架,他不愿子女的购物清单无法实现,始终在码头处徘徊,意图抢回商船。】 【然而,长久没有等到父亲消息的他们愈发地焦急,绅士淑女们又粗鄙起来。】 【但贝儿依旧在照料她的花。】 【那天,他们吵了起来,贝儿的花全被他们互相朝对方攻击的物品砸坏了。】 【第二天,神奇的事出现了,院子里的花竟然又重新立起,焕发光彩,与此同时,传来消息,父亲去世了。】 鹦鹉说完了故事之后并没有像上一次飞走,它展开翅膀,歪着脑袋,下发第三个问题。 【恭喜乘客找到第三道题目,以下为题目要求。】 【题目:“我”将要去哪儿?】 【时间:无时间限制。】 【提示:本题需找到地点。】 【叮!】 【列车已到达,停留时间未定,乘客可开始陆续进站,请乘客把握好进站时间,切勿迟到。】 雪细细簌簌从空中落下,夜空黑漆漆,远处村子里的屋内没有灯光和炊烟。 鹦鹉飞走了。 楼上亮起了煤油灯,和绮举着的。 院子只有白鹄手机发出的单薄光束。 “父亲去世了?”贾子涵呆呆地扔了铲子,看着光束尽头的白鹄和闻述,“那我们昨天见到的是谁?” 还没人回答他,陡然,远处村子里的钟声响起。 像餐厅开宴的传菜铃。 “当——” “当——” “当——” 盛宴开始了。 第35章 m.谁是贝儿 三声钟声停止时分, 刹那间,楼上传来镜子破碎的声音。 是二楼和绮所在的房间。 这间房是二楼唯一上锁的房间。 仙贝的身份在他们眼里简直是明牌,但她自己似乎也一知半解, 一问三不知。 和绮先前在院子里审问……询问她的时候,不知道是和绮个儿高还是对方个儿矮, 她一直低着头,永远只能看到头顶的发旋。 和绮翻了个白眼之后, 让那两个苦力工在院子里挖坑,自己带着仙贝上二楼。 此时已经进度过半,也不在乎什么禁忌,她踢开上锁的门,发现门锁早就打开了。 这间卧室和昨晚梦里的布局一模一样, 那座像坟墓一般的镜子静静矗立在床头前。 漆黑的室内只有一盏昏黄的煤油灯,镜子宛若未打磨过的铜镜,照不清人, 却把灯光幽幽映照着,像鬼火。 诡异,瘆人。 和绮刚要进去,听见背后的仙贝终于开口, 微小但急切的声音:“不要靠近!” 和绮顿了顿, 刚要开口问, 就听见院子里的系统鹦鹉就飞过来了。 她们两个在二楼的窗台听鹦鹉讲故事的时候, 和绮悄悄观察着仙贝的神情。 她一头黑发, 温柔却淡漠, 眉眼稍垂,像小白花,很低调, 时时游神,对血腥一类事并不害怕,甚至漠然,却害怕老弱病残的npc。 如果她真是贝儿,或者是贝儿的化身,那么为什么在听系统所说的故事的时候比他们还要像局外人。 和绮没来得及思考太多,而后村子的钟声就敲响了三声。 随后,屋内的镜子兀自碎了。 几乎是下一秒,和绮反应迅速,先是往下面一喝:“接住!” 立刻单手拉起仙贝的后衣领往窗口外一扔,而后把煤油灯往后一砸,单手跃过窗立在了窗台上。 在跳下去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 镜子破碎,钻出来一个浑身长满毛、兽牙青面的“人”。 它嘴里全是血沫,却是正常人类的脸,脸皮上蠕动着不知什么东西,身上的毛发被打破的煤油灯燃烧着,露出长在皮肉上的牙齿。 而它一张嘴,喉咙里伸出一只手臂向她袭来。 和绮最后看到镜子源源不断地跑出一个又一个的“人”,跳了下去。 雪一直下,雪地上铺着的都是新鲜的软雪,二楼跳下来完全不会受伤。 倒是仙贝被白鹄手疾眼快捞了一把,没直接脸冲地,但此刻是跪在雪里的。 和绮安全着陆,刚好也承受住了仙贝的跪拜大礼,一抬眼,对上厨房窗口的白鹄的视线。 “……后妈,您真恶毒。”白鹄没忍住。 和绮给他翻了个白眼,顺手把仙贝从雪里拔起来:“楼上那面镜子成了刷怪地点了,那些吃人的怪物全从里面跑出来了,我们要离开这里。” 一切发生的太快,从钟声结束到现在,还没十五秒。 闻言,伊一警惕起来,立刻扔了铁铲拿斧头要跑路,又听见闻述在此刻说:“跑去哪儿?我们被包围了。” 雪停了,只见周围都是影子。 四处无光,除了白鹄手机的光束,哪里照得出影子。 那些黑影又细又长,像橡皮人一样,在周围聚集,明明离得还很远,但恍惚一眨眼,它们就都挤在了眼前。 它们的眼睛嘴巴都是镂空,白色的雪地充当了眼和嘴。 眼睛弯曲,嘴角上扬,散发着一股不可忽略的恶意。 像柯南里的嫌疑人小黑。 贾子涵站在院子的栅栏处,影子兀自从雪地游到了他身上,仿佛被毒蛇咬住一般,一下子从脚底板凉到了头顶,僵直着。 那黑不透光的影子仿佛能吃掉一切,温度、活力、精神、以及血肉。 他想要逃离,只需退后一步,只需要稍稍退后一小步,即可离开那片攀岩而上的阴影。 但他无法动弹。 脚上的力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也成了骨架子,蔓延、蔓延,像是成了冰雕,又像是棉衣之下已然空荡只剩骨头。 “愣着干什么?跑啊!”不知道是谁的声音。 手指连弯曲都艰难,余光看到一头黄毛的慢动作朝自己走来,喉咙滚动一瞬,连喊“救命”或“别过来”的一嗓子都发不出声。 “小黄,接着,”余光看到光束在夜空中抛出弧线,“用光照!” 霎时,眼前猛地一片光亮。 宛如天明。 不等提醒,他离开得迅速,甚至不费时间转身,往后连续踉跄几步,直接栽倒在雪堆之上。 直到到达安全地方,他才像缓过神来,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血液和体温开始工作。 他大口大口呼吸,白雾像死气挥发出的蒸汽,整个人才终于恢复了血气。 第40章 “怎么办?”伊一急急忙忙举着手机往回退,“它们好像进不来。” 那群影子似乎进不来,即便是拉长了身子,最多也只能到院子的一半距离。 但屋外有黑影,屋内有吃人的怪物,进退两难。 “屋里那群也出不了木屋,不然它早跳下来咬我了。”和绮说。 “让我们选死法的意思吗?”贾子涵咳了好几声,艰难从雪堆上爬起来,“要么被吞噬,要么被啃咬?” “去我们来的地方。”仙贝突然说。 这话没头没尾,伊一一时没听明白。 “楼梯口对着的那间房吗?”和绮问,“从地铁口一出来打开的那扇门?” 仙贝点头。 如果那间房是两边鬼怪都进不来的地方,那么倒能说明那间房是地铁站的空间,所以不受它们影响。 可问题是,这要怎么保证一定是。 并非所有出站点就隶属729地铁站的。 但现在时间紧迫,屋内已经能听到怪物下楼的声音了,而闻述和白鹄还在厨房里。 闻述撑着窗口跃过,却见白鹄一动不动。 “我在想,”白鹄看向闻述,又把视线扫向窗外其他四个,“能不能把房子烧了。” 昨晚被女鬼推进了镜面世界,看到了一群吃人的村民,而这些村民似乎进不来木屋。 而今天,从村里来的黑影进不了木屋,从镜子来的村民怪物出不了木屋。 如果两方都是村民呢。 镜面世界进不来,于是来到了非镜面世界,就变得出不去。 白鹄扫过包围在木屋周围的黑影,目光一凝,看到了一位断臂。 今早大婶家用自己手臂当柴烧的大伯断的也是左臂。 “如果它们的共同点都是房子,那么把房子烧了,算不算是把它们的灯塔推到了呢?” 闻述愣了一瞬,而后垂眼,哑然失笑,什么也没说。 “但这是任务点啊!”伊一抓着脑袋喊。 “系统没说不给烧。”白鹄看过去。 和绮:“你有没有想过,烧了之后两方的限制就都没有了,到时候我们满雪地逃跑吗?” “试试嘛,”白鹄耸耸肩,“更何况,那群黑影就怕光,煤油灯光线太暗对他们无效,我的手机光束也顶多够保护一个人,但一木屋的火灾就不一样了。” 他伸手从伊一手中拿回手机和斧头,手机赛兜里,斧头往后一挥,挥出飒飒作响的风声。 刚进厨房的一个怪物就被钉在了门上。 白鹄活似刚刚是活动筋骨的,别说气都没喘一下,就连头发的转动的弧度都仿佛随身带着偶像剧的鼓风机。 他没带停顿的,继续说:“那些光足以把周围的黑影驱散,够我们逃跑一阵子找开站方法了。” 伊一被他帅到了,啥话也不说,鼓掌点赞表示他说什么都支持。 “烧!”和绮没有犹豫。 厨房外的脚步声越来越多越来越近,斧头钉住的那个怪物嗬嗬嘶吼着。 白鹄立刻把厨房里的所有煤油灯丢给他们,以及火柴、煤油。 最后跳出窗外前,已经有一只满是血腥的手即将摸到白鹄的头颅。 “咚——” 手起刀落。 白鹄回眸,看到那只手掌掉落在地,柴刀染着血发寒。 闻述把刚从里面拎来的柴刀当飞刀扔过去,正中脑袋,才收了手,看向白鹄的时候装可怜,揉着手腕:“吓死人了,它们真可怕,害得我扭伤手腕了。” 白鹄:“……” 它失去的只是一只手掌和一颗完整的脑袋而你却失去了健康的手腕? 他们都分散着去四处撒煤油了。 现在没下雪,火苗从屋脚点燃,煤油连成了线,欻一下,微弱的火苗瞬间窜高包围起木屋。 周围冰冷的空气一下子暖和了不少,黑暗立刻被驱散了三米远。 “烧得着吗?”贾子涵问,“这个天气,会被扑灭吗?” “不会。”是仙贝回答的他。 她望着烈火,淡色的眸子像是也被燃烧着。 白鹄捡回了那个挖出来的头骨。 系统说要上交,也没见鹦鹉回收。 他把头骨交给了仙贝,也抬头望向那愈燃愈烈的大火。 熊熊烈火如血海深仇。 黑影驱散时会发出风穿过溶洞时的鬼哭声,可此地的寒风每鼓吹一把都是在增强火势。 屋内的怪物被烈火包围,嘶吼着尖叫着,濒死之前却像做了回“人类”,哭着喊着说“救命”。 雪地映照着火光,像沾染了血,却比真正染血时要好看,犹如落日映照的晚霞,又仿佛旭日东升光明前的日出。 “日记本主人是贝儿,玫瑰的主人是贝儿,林子里的女鬼是贝儿,挖出来的头骨是贝儿。”白鹄转头看向仙贝。 她抱着头骨,那张净白的脸此刻被火光烫得红扑扑的,眼睛也亮着,比之前当无知柔弱的小白花时要健康要明媚。 “所以‘我’将要去的地方是家,是木屋,也是城堡,对吗?”白鹄说,“贝儿。” 第36章 m.谁是父亲 木屋劈里啪啦地烧响, 火光冲天。 良久,仙贝终于开口。 “她死了超过百次。” 虽然火旺,但木屋的架子已经还未倒塌, 隐约可见里面的风景。 客厅的钢琴、时钟、壁炉等仿佛在火中动了起来。 火焰跟随着仙贝的话语演绎着过去。 这场火放映出存放许多年的证据。 “哥哥姐姐们未必是多好的人,但他们只是难以忍受穷苦的生活, 而玫瑰可以让一切变得好起来。” 她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烈火的动态展现出玫瑰、城堡、优雅的绅士小姐们在跳舞弹琴喝酒。 “父亲去世的伤痛被时间忘却,他却回来了。” 火焰中, 钟表的时间倒退。 一位留胡子的绅士带回来一幅油画,挂在了房间里,儿女们对他的回来表示了热烈的祝福。 然而好景不长,他们发现回来的父亲变得奇怪。 身体总是湿漉漉的,走在城堡里会留下一道湿痕, 花香也无法掩盖他身上的腥臭味。 不再慈祥,易怒、暴躁、给他们设立种种规矩。 不喝美酒,喜好畜牲血液;不吃面包熟肉, 喜好带血的内脏。 贝儿是个有主见的姑娘,时常对他的蛮横进行反抗,发生争吵。 于是恶毒的视线开始追随着她。 一家七口的生活没有延续多长时间。 火中的钢琴兀自弹奏起来,钢琴声传来吟唱声。 是那首曲谱。 它讲述死因。 “该死的人回归, 妄图偷走玫瑰。 “告状的人看见, 丢进壁炉失声。 “浇花的人听见, 埋进泥土成肥。 “修钟的人知晓, 头颅成了钟锤。 “弹琴的人被断手, 歌唱的人被割喉。 “她被蚕食, 冬天来临,残骸只剩头骨,埋进长不出花的泥下。 “玫瑰没有被找到, 愚昧的人被说服,火把冲进城堡,春天再没来临。” 壁炉无端燃起火苗。 日记本被撕去的那几页被无声的火舌吞噬。 “星期四。 “我劝过父亲,可父亲仍然执着于要去。 “但我总有不好的预感。” “星期四。 两周了,父亲依旧未归,也没有传递任何消息。 哥哥姐姐们又在争吵。” “星期六。 我的花长得很漂亮,我经常向它们诉说烦恼,但今天他们争吵时把我的花园砸了。 虽然他们道歉了,但花不会再生长。” “星期日。 花重新焕发生机了! 我坚信是哥哥姐姐们做的,我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的。” “星期一。 消息传来,父亲去世了。 据说死因是溺死,可他明明担任过船长。” “星期三。 玫瑰把我们的木屋变成了城堡,我们穷苦的生活一去不复返了,村民们也经常光顾我们的城堡。 虽然父亲已经离世,但我们也会好好照顾自己,大家都过得很好,我相信父亲和母亲在天之灵会开心的。” “星期一。 父亲回来了! 但他看上去很奇怪。” “星期五。 他动过了我的东西,花园的花再次被他拔光了。” “星期四。 他不是我的父亲!” 将日记本的纸张投入到壁炉火舌里的是一只染血的、肥大的手。 火焰映照着脸,是昨晚那个让他们早点睡觉的胡子绅士。 二楼倒塌,储存着过去的镜子如坟墓立着,破碎的镜片在舞动的火焰中一一放映过去。 第一次,被一人啃食,头颅被砍下,塞进了早已荒芜的花园之下。 第41章 冬天的鹅毛雪洋洋洒洒,花园再没有花生长,雪积得越来越厚。 而后,一次次的,被村民啃食,连带着其余乘客们。 或被推出去献祭,或与乘客共同成为饭桌上的一道菜。 啃咬、撕扯、咀嚼,唾液与血水,恶心黏腻恶臭,宛若野兽嘶吼。 哀嚎、求救、咒怨,挣扎不开的蚕食,回不去的地铁站。 绝望、轮回,每一个模样的仙贝都被吃得一干二净,肉块嚼成了肉泥,骨头咬成了骨渣。 盛宴过后,只剩残骸。 玫瑰林的冰柱悄然无声伸过来,如摇篮的臂弯,轻柔拾起唯剩的碎渣,慢慢收集成了深居于玫瑰林中的野兽、怪物、女鬼。 木柴烧出了响,在此时的寂静之中显得喧闹。 整座木屋彻底被烈火包围,周围的雪在消融,他们站在木屋之前感受到了火焰的温度。 仙贝的脸明明被照得红扑扑,却仍然脆弱得下一秒散架。 大家都没有说话,沉默看着这焚烧中的烈火。 “咔嚓——” 突然一声拍照声。 白鹄举着手机拍照,他看着几乎同时回头的各位,眨了一下眼:“我这辈子第一次放火烧房子呢,记录一下美好时刻。” “……” 沉重的气氛变成了沉默。 “我这辈子也是第一次有人在无限流里拍照。”闻述说。 “我还是第一次进无限流呢。” “谁不是啊?” “……”白鹄看了闻述两眼,没想到他入戏这么深。 闻述这新人装得一点也不像,更像是领导下凡来探察的。 活是一点不干的,哥是一定要撩的。 不过就凭闻述还能坚守初心、牢记人设这一点,白鹄都没好意思追究。 “来来来,纪念一下新人的第一次。”他把手机调转了一下,把闻述拍进来。 看着屏幕里两张脸的时候,白鹄突然意识到什么,顿了一下。 果不其然,和绮翻了个白眼:“拍结婚照呢你俩?还新人。” “而且我也是新人。”贾子涵默默举手。 “所以说你俩有多排外,新人排外老人就算了,连人小孩都排外了。”伊一愤愤不平。 他们一人一句地蛐蛐了白鹄和闻述这两个,唯有仙贝还没说话。 白鹄还有些不习惯没被全员攻击,把屏幕转向她。 烈火之外,雪地之上,炙热和冰冷相冲,余留温暖。 仙贝被众人围着,白鹄的手机屏幕里有燃烧的木屋、漆黑的冬雪,有白鹄、闻述、和琦、贾子涵、伊一,他们都穿着棉衣,被包裹得严实,脸上却是被火光映着红。 就连眼睛都发亮,不是被啃食过后的死气与怨毒。 仙贝处于这群人之中,突然闯入镜头之内还有些错愕,话最少的她却占据c位,仿佛被保护着,柔顺的黑发红扑扑的脸蛋。 她好像第一次笑,还不太熟练,抿出了梨涡,略显局促和羞涩道:“我有很多个一辈子了,但还是第一次拍照。” 此话一出,不大的屏幕里都能看出热闹的气氛骤凉。 短短一句话,他们能轻易猜想到以往的如何。 “那纪念一下吧,纪念大家各自第一次,也是纪念我们的第一次相遇,”白鹄没有把气氛冷下去,笑着,“也许下一次就没机会见面了。” 手指按下,画面定格。 熊熊烈火与皑皑白雪,六人同行,从冰冷地铁车厢到冬日壁炉木屋,以及那个抱着的骷髅头。 在按下快门的下一秒,焚烧中的木屋彻底坍塌。 而城堡从焰火中兀自重生建构。 地动山摇。 他们一时没站稳,紧密的站位瞬间分散开了。 白鹄手机还没收好,后背就稳稳碰到了闻述。 闻述跟沾了胶水似的,半点没动弹。 白鹄一看他,那双大长腿莫名奇妙就软成面条,装模装样“哎呀”一声,不往后倒,精准地朝白鹄怀里钻。 白鹄突然被这么一扑,自己都还没站稳,连忙拉着那个戏精的后领子往外扔。 结果就是,两个人都没站稳,齐刷刷倒地,白鹄的手机直接抛了出去。 扎实地摔了一下,这回换白鹄被闻述压在身下,要不是穿得多,尾椎骨得青一块。 白鹄龇牙咧嘴:“故意的还是特意的?” “什么话!当然是不小心的!”闻述当然不承认。 “行行行,闪开些,”白鹄扯住他后领子,一拽,就把他给扒拉开了,“重死了。” 闻述瞅了一眼摸着黑找手机的白鹄,没好意思继续作,麻溜蹲在地上陪他找。 脚下积着的厚雪已然被烈火消融,不再坚固,一脚踩下去会深陷其中。 木屋燃着的木条散落一地,石制的城堡拔地而起。 脚下的土地如同钻出了巨蛇,拔出城堡的走廊、石墩、石桥。 积雪消融,化成春水润了泥,院子生出花和树。 虬枝环抱,枝繁叶茂,一直蔓延到挂满冰柱的玫瑰林。 城堡大门蜿蜒出一条弯曲的石子路,两侧全是玫瑰丛,盛出一朵朵吸了血般的红色。 天依旧漆黑,两人还没摸着手机,倒是四次摸到了对方的手,而风吹来了鹦鹉。 【恭喜乘客,第三道题目回答正确。】 大概是木屋的焚烧已经演绎了故事,鹦鹉并未再讲述后续。 【恭喜乘客找到第四道题目,以下为题目要求。】 【题目:谁偷走了我的玫瑰?】 【时间:无时间限制。】 【提示:本题需找到玫瑰。】 第37章 m.谁在画里 同时, 偌大的城堡里亮了起来,白光是地铁站散发出来的。 光只亮了三下,提醒他们大概位置。 鹦鹉飞走了, 消失在夜空中,天上不再下雪。 “我们应该是可以不完成这个问题直接离开的吧?”贾子涵揉着屁股站起来问。 和绮没摔倒, 抬头看着城堡,神情有些严峻, 点头道:“可以。” 乘客为的就是离开站点,完成系统给的任务也只是为了获取更多信息。 现在关站时间未定,如果逗留,说不定就永远都只能待在这里了。 但仙贝…… 虽然只是暂时相处了一天的伙伴,也知道她不是真的乘客, 但刚刚才得知这场悲剧,人的同理心难免萌生。 “我们还是帮她……”伊一还没说完,被和绮一个眼神噎住了。 仙贝是进不了地铁站的, 他们离开,留下的只是她。 虽然这一次的结局没让她再次被村民分食,但总会还有下一次。 像抛弃,更像见死不救。 仙贝离他们有些远, 站在通往玫瑰林的石子路尽头, 背后就是各种参天大树, 像施压的妖魔鬼怪。 而她正抱着头骨看他们。 “你们不能走。” 尚未完全熄灭的火光照着她, 她的嘴角只是稍微上扬一点, 仿佛还没结束拍照时的表情, 安静又诡异。 “我很感谢你们,你们是我遇到的,”仙贝的眉眼微微弯曲, 像一个软萌乖巧的无害女子,“让我结局最好的一批乘客。” 她的背后的玫瑰林漆黑,看不见一丝光,却悄然走来那位血肉糜烂、白衣也是血衣的女鬼。 “我遇到过许多把我献祭出去的乘客,也遇到过很多良善的乘客,可恶意催人早死,善意一文不值。活不下去,谢意还不如风雪有用。” 她这次说话的声音终于不再是蚊子音,字句清晰,温和又轻柔。 “我不会祈祷下一批乘客可能会给我带来什么好结局,我不会把自己的命运交给运气,这次的机会只留给这次。” 女鬼像影子一样,从背后攀在她身上,腐烂的肉手在她身上留下许许多多的血迹,被血水打湿的脏臭头发滴滴答答弄脏了地上洁白的雪。 仙贝那柔顺的黑发被打湿,白净的脸蹭上了血,却无动于衷于女鬼对她的擦拭。 它环抱着她,拿过了手上的头骨,像一株双生花,一朵糜烂一朵美丽。 那头水草般的头发终于被撩开,赫然是堆砌的肉糜,挂了两颗眼球,瘆人得很。 像萎缩的烂果实,比正常的头颅缩小了几倍,大概是因为少了里面的头骨。 血肉模糊的手捧起了骷髅头,就这么塞了进去,肉糜自动陷入,仿佛沼泽。 而后那张脸开始有轮廓,眼睛凹陷下去,嘴巴处开始分了缝隙。 仙贝那双白皙的手摸上了女鬼的头,像整理女儿的头发般温柔。 “它也不会让你们离开的。” 女鬼的头发向四周肆意生长,几乎成了幕布,而身后的玫瑰林的树木根茎也扭曲攀延,把他们围了起来。 像一条伪装成树根的巨蟒,一圈一圈围绕,细细的茎枝宛若眼镜蛇,仔细盯紧猎物,时刻戒备着冲上去。 第42章 玫瑰丛中,城堡火光消散,静谧漆黑的夜。 仙贝站在他们的对立面,身后是女鬼捧着她的脸。 “我需要你们,”她们说,“把偷窃玫瑰的罪人杀了。” 上一刻他们站位紧密,手机丢了,还未来得及看相片,这一刻就成了敌人。 对面三位的脸都有些紧绷。 说愤怒谈不上,说敌意也没有,但的确都在对峙着。 双方利益受到冲突。 乘客需要回去,她们需要回家。 乘客没有义务必须帮她们,而她们也可以丢弃善心为达目的阻拦他们。 尽管风雪消散,但不代表春天来临。 此刻丝丝凉意产生于他们双方之中。 “可以。” 突然一道清越的嗓音打破对持。 白鹄终于放弃了摸黑找手机,从树根包围圈中站起来,阻挡了两方对峙的凝重。 他顺手把闻述拉了起来,摘了帽子,露出那一头鲜艳夺目的粉毛。 “合作共赢嘛,”白鹄撩了撩头发,漫不经心笑道,“你们帮忙守着地铁口,我们把人抓来给你,怎么样?” 那边还没说什么,和绮就拧着眉骂道:“你说得轻巧,你知道人跑哪儿了吗?你当这里能给你待个十天半个月吗?” “知道啊,”闻述听得不爽,眼皮一掀瞥过去,“不会吧不会吧,你不会不知道吧?” 白鹄:“……” 好欠揍。 和绮被噎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的?”白鹄不耻下问。 “啊?”闻述挑眉,极其做作地惊讶了一下,“哥哥你也不知道啊,那我还是也假装不知道好了。” 白鹄:“……有屁快放。” 闻述对他眨眨眼,说:“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 “他真的是见色起意吧?一定是吧?”贾子涵没忍住,悄悄对身边的伊一蛐蛐,“看面子不就是看脸?” “……在理的。”伊一默默点了赞。 闻述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这俩的蛐蛐,瞟了一眼,把这俩瞧得头皮发凉,才慢悠悠说:“油画里。” 是那副下面刻着路易斯的油画,和白鹄的猜想一致。 “这座村庄四面环山,玫瑰林是她们的地盘,没可能离开村庄,那匹名为路易斯的马也在玫瑰林里惨死,并且马的身体有被撕咬的痕迹,看样子是先被啃食才被冰柱刺死,给个痛快。而周围血迹显然不止是马的血液,只能是把马带到林子里啃食的那位‘人’。” 大家都明了这所谓的“人”是那个回来的父亲。 “根据马夫所说,路易斯是早上被领走的,所以他早上都还在玫瑰林,并且没死,想来也不可能逃离,只能是回来了。” “你怎么确认是进油画里了?”和绮问。 “那就得看他牵走路易斯的动机了,”闻述看向仙贝,“路易斯是你母亲留下的遗物?” 当时仙贝看到路易斯尸体的时候,实在不像不认识的样子。 并且那副油画是一对男女,女方下方刻着路易斯的名字。 仙贝点头,顿了一下,又说:“那副油画,据说是他从商船唯一带下来的物品,他刻下了母亲的名字,可那根本不是母亲的模样。” “他把路易斯带走,但城堡并不在林子里,而是我们所出现的木屋,目的一是激怒贝儿,二是引我们进林子,然后被贝儿弄死。让我们离开,他也有机会再次回到木屋。” “就算这样,也可能藏在村民家里啊。”伊一说。 “还记得玫瑰林里那个npc说的故事吗?” 贾子涵立刻回忆起来:“男人偷了玫瑰,让他们都变成了怪物!” “对,他们关系可没多好,甚至是敌对,大概是他们也撼动不了拿着玫瑰的那位小偷,不然恐怕也会聚集在一起撕了小偷,抢走玫瑰结束冬天。” 伊一回答:“所以他们也不可能接受他的藏匿,就只剩下木屋了。” “木屋藏不了人,但物件未必没有新的空间。”闻述说。 “从日记本的内容也能看出木屋里的一些物件是可以一一对应上身份的。”白鹄替他补充道。 “帮忙浇花的大哥……或许是茶壶,修钟的二哥成了时钟,告状的三哥是吞噬日记本内容却无法发声的壁炉,钢琴是优雅的大姐,镜子是爱打扮的二姐。” “只有油画。” 现在温度不似之前冰天雪地,白鹄脱了外套。 “烈火中讲述的故事也说明了油画是那位父亲带回来的。” “父亲按理说应该是死亡状态,却复活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吃生肉喝鲜血,溺死鬼的状态。他从一个未知的地方复活,然后带来了未知的物件,复活后的人成了鬼,带来的物件未必不是鬼物。” 镜子存着过去,也是女鬼贝儿把白鹄推进去的,为的是让白鹄看到过去。 至于油画为什么选中了和绮……暂时未解。 但可以证明的是,油画是唯一可以藏人的物件。 白鹄的手一撑,坐在了把他们围住的树根围墙上,回头看向仙贝和女鬼贝儿:“要不要给你们把油画烧了?” “把人杀了。”仙贝强调。 “好的,听你的,”白鹄两根手指并起在额前一挥,又招呼里面几位,“走吧,去弄人。” 树干给他们开了一个口子,但同时他们的手腕也被冰凉又潮湿的头发丝缠上。 一圈一圈,像绕猎物的毒蛇。 但他们没有拒绝的机会。 “你们如果想顺利回去,请,”仙贝非常礼貌,朝他们轻轻颔首,“尽快解决。” 第38章 m.谁在水里 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古堡。 没有厚厚的雪堆, 但也没有苍翠的绿叶,枯藤老树,腐烂的根茎和落叶, 不是书本上描述的美丽深秋,是一种蒙层灰调的色彩。 古堡通体黑漆漆, 哥特式的高耸尖顶,到处挂着枯萎的藤。 明明外表华丽, 呈现出灰败和颓废。 古堡前是大片的玫瑰花丛,这是唯一有色彩的景。 鲜艳的花海围绕着,古堡像个漂浮红海中的小岛。 身后生锈的铁门,眼前鲜艳欲滴的玫瑰,抬头看到衰败的古堡, 有种不合时宜的割裂感。 铁门敞开着,像是欢迎远方的客人。 弯曲的石子道,两侧是血一样红的玫瑰, 通往古堡内部。 站在地面抬头望过去,面对这黑色的庞然大物,古堡像是怪物,尖顶是獠牙, 窗户是眼睛, 盯着地面的人, 蠢蠢欲动似要吞灭。 他们顺着那个石子道往里走。 古堡的大门敞开着, 里面很宽敞, 也有种华丽褪-去后的古老厚重感。 刚踏入古堡, 自动就亮起了烛火。 一眼就能看完,没有家具没有多余的物品,大厅空荡荡的, 只有顶上的天窗洒下不知名的光彩,显得梦幻。 这更像是贵族们一起跳舞聚会的大厅。 踩在玉石做的地板,声音很清脆。 脚步声回荡在这片大厅中。 大厅虽然空旷,但四周有不少过道。 兵分两路。 找油画和找站口。 白鹄身后跟着的自然是跟屁虫闻述,还带了伊一,他们三人去找油画。 仙贝跟着和绮和贾子涵找站口,算是监视。 他们的手上都缠绕了女鬼贝儿的头发,算是一种定位手铐。 大门正对着的是一道华丽的楼梯,外面的玫瑰藤不知道是从哪些窗户蔓延进来的,绕在了楼梯上。 红色的玫瑰点缀在精致雕刻花纹的扶手上,阶梯上也散落着玫瑰,让人不忍踏上,深怕碾碎了这些娇-艳美丽的玫瑰。 哒、哒、哒,鞋子碰撞在台阶上的声音。 这个城堡很大,但是荒废了,许多玫瑰藤绕着,却又有一种颓废的美感。 伊一瞧着楼梯旁那些妖冶的玫瑰,仿佛吸了血一般,不由地起了鸡皮疙瘩。 “挺邪门的。”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白鹄正和闻述辩论“手机丢了怪谁”,听见伊一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问了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你有手机吗?” “啊?”伊一有点懵,“有……吧?” “什么型号?” 伊一有些莫名其妙,思考了一会儿,回答了一个手机品牌和型号。 白鹄沉默了一阵,又问:“进来这里多久了?” 显然,他指的是进来729地铁的时间。 “还没半年,”伊一拧着眉,“记不太清时间,在这种朝不保夕又没有盼头的鬼地方怎么可能会掰着手指头过日子。” “在你见过的所有人当中,最早进来的也是信息时代吗?” “这我哪儿知道?我总不能逢人就问你有没有手机吧?” 闻述占了个装新人的哑巴亏,这话题压根参与不了。 白鹄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伊一问:“你琢磨出什么来了?” 第43章 虽然白鹄是新人,但伊一觉得这新人比进来一年两年还没死的老人还要厉害,指不定他真有什么没显露的本事。 在伊一百般期待的目光下,白鹄说:“我在想手机丢了能不能找他们工作人员报销。” “……?” “咱不是替他们干活吗?干活途中丢失了财产不是应该赔偿吗?”白鹄又勉为其难地退而求其次,“不赔偿也行,如果包打捞的话。反正他们工作人员也像人机,机器打捞也不费人命。” 伊一面无表情,闻述沉默扶额。 大概都在思考这人清奇的脑回路。 沿着楼梯一直走上去,是一个高层的室外,夜光之下,粉的黄的玫瑰堆着生长。 “所以可以吗?”白鹄契而不舍地问。 “外面都有这么多黑心老板,你还奢求这种反人道的地方有良心?”闻述一脚踏出去,回头应道。 “不过我真心觉得您可以试试……欸!”伊一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被闻述伸手一拎衣领子,一拽,直接把人拽得腾空飞起。 白鹄没空搭“试不试”的话,比伊一的腾空速度还要快,刚见到闻述有动作就立刻闪躲,侧身一避。 “啪!” 玫瑰藤如同鞭子一般打在了地面,甚至不知是不是经久未休的缘故,竟打出了几块碎石。 散落的玫瑰花瓣像血一样撒开,倒真像是打得皮开肉绽。 楼梯的玫瑰都已经“活”过来了,像纤细柔软的手臂又像粘腻湿软的长舌,张牙舞爪飞来,在空中密布成一张食人花。 “走!”白鹄没有任何犹豫,一声喝道,转身就跑。 那些玫瑰花的花蕊中心还藏着一颗颗牙齿,“娇艳欲滴”中滴下的是粘腻的血水,还带有腐蚀性,落在地板上“呲呲”响。 此刻狂舞着,稍有不慎就跟下硫酸雨一样。 可以受伤,但不可以毁容——大帅哥白鹄的信念。 “走去哪儿?这地儿全是玫瑰!”伊一喊。 夜黑,这是一个户外高层花园,只见周围都是玫瑰。 经过它们的时候仿佛激活了一般,纷纷围上来,茎上的玫瑰刺仿佛吸血鬼的牙,扎到肉里就吸附上去了。 “绕到走廊去!” 这个平台对面是一道走廊,隔着一个白玉石雕的喷泉。 身后穷追不舍,身边又被包围,他们一路狂奔,衣服都快被扒烂了。 喷泉并未干枯,水声叮咚,清澈干净的流动水还映射着光线,而它周围都是枯藤,远没有其他地方茂盛。 那堆玫瑰越来越疯狂了,白鹄只草草看了一眼,向左一跃躲过藤曼,又立刻踩到喷泉壁上躲过要缠绕上来的腾。 上去之后看到的视线就截然不同了。 喷泉像是水镜一样,漆黑的环境还能清楚映照着白鹄的脸。 但又不像是他现在的模样。 黑色的头发,没有唇下的银线,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长相,却比现在的白鹄更周正。 里面那个倒影像白杨,而白鹄像飞鸟。 按照往常套路,明明里面的倒影应该是邪门地对他勾唇,但实际上白鹄比倒影更邪气,里面那个反而正气得不行。 而泉眼中央藏着一朵玫瑰,流动的水仿佛成了玫瑰的玻璃罩,又或许成了防腐储存的甘油,那朵红玫瑰不受水流应影响,静谧地盛开。 红玫瑰又悬在倒影左鬓角,宛若白鹄左耳别上了一朵玫瑰。 尽管白鹄才刚踩上喷泉上没三秒,但周围的玫瑰们如临大敌,全都朝他攻击起来。 眼见白鹄背后受敌,闻述立刻转身把那条满是倒刺的藤曼拽下,血肉划开,鲜血立刻涌出,比玫瑰红更艳。 “你在看什么?”闻述完全没看自己的伤口,刚准备上去,却见白鹄立刻伸手向泉下握起一朵红玫瑰。 冰凉的泉水像无数条小鱼吸啄着他的手,破水面而出,水花溅起,空中水珠汇成水帘,宛若一面仅存瞬间的水镜。 恰而水镜隔绝闻述上前的身子,夜里视野模糊,唯泉眼带来光亮,两人隔着水镜对视不足一秒,均不知对方看到了什么。 “跑!”简短一句。 白鹄跳下喷泉同时拽上闻述,右手握着红得妖冶的玫瑰,躲过攻击,朝昏黄摇曳烛火的走廊跑去。 全程发生得太快,伊一还没回头看清,就见白鹄把玫瑰带上了。 甚至周围那些发起攻击的玫瑰还没反应过来,它们守护的红玫瑰就被偷走了。 没有任何迟疑,他们速度很快,在彻底被淹没之前拐进了走廊。 走廊狭窄,那群团结且蜂拥的玫瑰们“啪”一声,结结实实堵在了走廊入口。 走廊很长,左右两侧都是房间,一眼望过去,恍惚处在挂着黄灯的列车隧道之内,没有尽头。 烛火一盏一盏地亮起,犹如有呼啸而过的风替他们点亮了光。 他们身上的衣服都被玫瑰刺挂出了“流浪风”,破烂成烂布条了。 好在衣服并不薄,不至于走光。 “一个一个房间找油画,”白鹄看了一眼闻述还在疯狂滴血的右手,“你……” “没事,”闻述只是低头看了一眼,又看向白鹄手上的红玫瑰,“被偷走的玫瑰?” 身后的玫瑰藤不依不挠,没空聊天。 白鹄点头应了闻述的话,立刻把最近的两个房间们打开探头查看,一路被玫瑰追着跑。 玫瑰藤缠绕成了一双巨大的手,像一个巨人在外面掏洞般,手指追着他们三人的屁股跑,最顶端那支玫瑰绽开,中间的牙齿锋利,随时咬到衣服就将他们拉入那吞噬血肉的玫瑰墙。 一个个房间门被打开的同时亮起灯,闻述手上的血流了一地,滴滴答答洒在走廊那层昂贵的地毯。 一切迅速得甚至无闲暇时刻言语。 开门声、烛火亮起声、血液滴答声、急促脚步声、玫瑰手摩擦墙壁声。 慌乱,但带着某种规律秩序。 静悄悄的夜,漆黑古堡之外,看到的是一个个亮起的小窗口。 像一格像素贪吃蛇生长的痕迹。 他们打开的每一个房间都是标准的客卧,拧把手的手心都快长出茧子了,终于看到了走廊尽头。 没有拐角! 而只剩下最后六间房间,末尾是一堵有着窗口的墙。 如果还没找到油画,他们就是白走一躺了,甚至还会被堵在这个地方被涌上来的玫瑰吸血。 而此刻——“叮!” 一道清脆的提示音响起。 并非响在古堡之中,而是五位乘客的脑海之中。 【距离列车出发时间还剩7分29秒,请乘客们及时进入列车车厢,灯闪铃响时,请勿上下车。】 第39章 m.谁是赢家 白鹄没有理会脑子里的声音, 毫不犹豫打开一间——中央静立坟墓般的镜子。 镜子里是一位身着华服的女人在梳妆,听到动静还向门口看去,昏暗的烛光中, 鬼魅且瘆人。 白鹄压根没理会,镜子还没开始变幻下一幕, 他转身就走了,没一丝留恋。 于此同时, 闻述打开了钢琴。 门刚打开,空荡的钢琴曲兀自弹奏起来,琴键上满是血,断指在黑白红琴键玩跳房子。 伊一开出了座钟。 嘀嗒——嘀嗒——嘀嗒——时针走动,咚——咚——咚——钟摆敲击。 那颗偌大还微笑的钟摆一下一下地左右敲击, 头颅被敲变形了,左右血肉模糊,拉长拉扁, 宛若一个被揉搓成条的肉球。 而眼睛却仍然睁大,配合着那毛骨悚然的僵硬笑容。 伊一瞬间头皮发麻,差点喊出声,被白鹄拽了一把, 才没被身后的玫瑰大手抓到。 闻述又立刻开出了第四个房间。 十分滑稽的一幕。 中央全是松软的泥土, 微微凸起一片, 而土中生出一个腐烂发黑的手在握着茶壶给自己浇水。 偏生土下在浇过水之后仿佛又复活, 再一次体验活埋的窒息感, 泥土癫狂涌动着, 茶壶摔落,然而没过多久,那只手再次捡起茶壶, 周而复始。 第五个房间是被伊一打开的。 旺盛燃烧的壁炉,烟囱被塞进了一具头顶着地的男尸——或者并未死时才被塞进壁炉之中。 男尸的头颅正面对着壁炉,正对着门口,烧得焦黑发炭的脸看不清面容,眼球爆开,塞在烟囱的四肢不断挣扎,但被禁锢在狭窄烟囱中的手臂无法支撑,只能听见烟囱“咚咚咚”如同敲门声的垂死挣扎。 火苗一截一截地吞噬着他,从头顶到鼻骨,像蜡烛、像木柴。 他的嘴张开着,一张一合,舌头却被火舌舔舐,发言的机会被剥夺。 绝望。 这里充满了绝望,和死亡。 最后一个房间。 不是油画。 或者说,不是完整的油画。 中央躺着一副从中央破开的油画,仿佛二次元的人物破壁走出,而画框被腐蚀成破烂,地板和地毯被灼烧出一个个洞。 第44章 空空荡荡,罪魁祸首逃离它所塑造的绝望墓地。 尽头已然到达,窗户之外是高空,身后张牙舞爪着玫瑰大手。 他们三个被逼到了尽头,转身,抬头看向那双大手。 手心被密密麻麻的牙齿填满,张手握手都像是一张怪物的血盆大口,何况玫瑰色泽艳丽得仿佛是没擦干净嘴角的残血。 “火!”伊一看向壁炉那个房间。 白鹄拉住了伊一。 如果说玫瑰可以代表贝儿,那么里面各个房间都是他们一家兄弟姐妹的痛。 让他们自相残杀未免过于残忍。 玫瑰大手在上方张开,劲风来袭,下落碾碎—— “砰!” - 而另一边,古堡大厅的左侧是一处小型聚会厅。 空间不算小,只是相比于大厅的宽广。 聚会厅不是密闭的,面前是通向玫瑰林的那一大片玫瑰丛,背后一整块墙壁都是石刻的玫瑰,脚下的地毯柔软,墙壁的烛火摇曳。 但此地光亮,并非烛火的微光,而是科技的明亮白光。 地铁站的入口就在聚会厅之中,立在玫瑰壁之下。 站牌泛着蓝光,上面的黑字写道——玫瑰林站。 但和绮和贾子涵都没进去那个聚会厅,只是在大厅里远远看着那处亮光。 鹦鹉立在站牌之上,尖嘴梳理着毛发,黝黑的大豆眼睛看向远处的乘客。 他们的手腕都缠绕着黑发,蠕动着收缩着,随时能把逃跑的他们抓回。 头发主人在古堡之外,仙贝垂眼看着地面,安静得像乖学生。 他们四位就这样僵持着。 突然,和绮似有所感,抬头望去。 下一刻——“pong!” 轰一声响,地面砸断裂了半截。 一个庞然大物撞破墙壁,从楼上一跃而下落在他们对面,地板以怪物为中心裂开,蹦跳出石块板。 石块带着滋滋的冒烟响,滚落在大厅中。 臃肿的身体全是眼球,或者说,是大大小小的人脸头颅。 只不过鼻子嘴巴都融在了一块儿,只有那些瞪红瞪大的眼球咕噜转。 身上张牙舞爪的肢体不像是长出的,像是无数深陷在这坨身体向外挣-扎的手脚。 或外蹬,或抓空气,青筋毕露,冰冷的僵尸色。 甚至看到了马蹄。 它的身体还在泡发,膨胀着,爆出几个鼓囊,像沼泽地水泡一样,啪一下炸开,炸开血脓。 头也不像头。 眼睛的位置镶嵌着两个头颅,婴儿头大小,脸部怪异且扭曲,闭眼是休眠,睁眼是张嘴尖叫。 在腐烂发白的整张脸上,嘴巴的位置只能看出一条缝隙。一张嘴,喉咙中央是一个偌大的眼球盯着他们,每颗牙齿是狞笑着的头。 它每一动,陷没其中的肢体就挣-扎,眼睛在尖叫,嘴巴在凝视,全身的眼球都轱辘转着,不详又恶心。 身上的血肉依旧一块一块脱落,藕断丝连着,挂在空中,堆在地上。 它一出现,仙贝的身体明显抖动起来了,但只是身体下意识的应激,脸色虽然发白,却没见她有任何后退的动作。 “就是它,”仙贝死死盯着,嘴唇微动,“杀了它!” 贾子涵腿都发软了,心想这架势冲上去的话是谁杀谁啊。 但是没有拒绝的机会。 “叮”的一声,和绮和贾子涵脑海中的“7分29秒”提醒着他们时间所剩无几。 大厅可以看到上方的窗口房间灯一盏一盏亮起,像催命的进度条。 那是据说找油画的那三个。 而油画藏着的怪物本体在楼梯上方同时朝大厅冲,目标是地铁站入口! 这下真不能置之不理了。 和绮把贾子涵推到聚会厅里,大喊:“守着,别让它进去了!” 地铁站有防护机制,如果站点的非人npc进站,那么整个站点都会自动爆炸,并且他们再没有回去的可能。 女鬼贝儿的头发从大门口快速生长,立刻网住了怪物,同时和绮从兜里掏出一枚蓝色的圆币,向上一抛。 和绮的眼神紧紧跟随着,圆币在空中翻转成蓝色的蝴蝶花,在最高点仿佛滞空了一瞬,而后随着下落逐渐成为灰烬。 全程没超过一秒,和绮抓住那点灰烬,立刻冲了上去。 黑色的短发仿佛成了坚硬的盔甲,划过空气,留下一道劲风。 怪物身体上粘满了腐蚀性的液体,头发很快就断裂开来。 摧枯拉朽一般,所过之处都留下丑陋又狰狞的腐蚀痕迹,脏又臭的脓液,散发黑气,像是大地长了脓包,炸出了恶臭粘稠的污水。 精美古老的古堡被摧毁,硬生生把墙壁上所有雕刻着精巧的花纹抹开,遗留一道被脓水炸成凹陷的突兀。 和绮将墙上的烛火一夺顺势扔过去,精准砸到了怪物爆出脓水的包。 瞬间,那脓水像油一样,欻一下火苗攀了全身。 眼球的尖叫声魔音贯耳。 同时,那捆绑着的头发也彻底被挣开。 上方的房间亮灯来到了末尾,一排的灯全部亮起,而后,一声巨响,墙体破裂声,“哐当”,碎石块高空坠落。 但下一秒,怪物撞出的那个大洞前站着三个人。 白鹄拽着伊一堪堪躲过玫瑰大掌,跟着闻述钻进了油画的房间。 他没有半点停留,举着手里那朵微微发着光的玫瑰,喊:“仙贝!” 声音嘹亮,像破晓的第一抹晨光。 只一声,这个高耸的大厅回荡着,仙贝立刻抬头望去,脸色骤变。 他们三人的手腕上的头发瞬间活了过来。 “嗖——” 手腕上盘绕的黑发如一支利箭朝下方玫瑰林前方的女鬼贝儿飞去,同时她的头发也生长探过去,像身处两端的牵手。 一上一下互相奔赴,白鹄回头快速留下一句“等我”,然后把玫瑰叼在嘴上,二话不说将手腕最后末端的头发丢给了身后虎视眈眈的玫瑰手,往下一跃。 头发充当绳索,他握着空中相连的头发往下滑,划出一阵风,粉毛被吹得飒飒,光洁的额头露出,玫瑰别在他唇边,唇下是银线,破烂的衣服成了潇洒的标志。 破败的古堡,灰调的背景,粉发、白肤、红玫、银线。 他宛若脚踏祥云的救世主。 下面的怪物叫得凄厉,带着催命的刻刀,深深刮着他们的血肉,一挥洒,腐蚀性的脓液碰到那从上而下的头发绳索,立刻从中央断开。 “接住!”白鹄把玫瑰向仙贝一丢,同时单手吊住头发,找准位置。 前面就是楼梯平台,他猛地一跃,翻滚两圈,安全落地,立刻抬头看去。 玫瑰以完美的抛物线在空中旋转,高处的玫瑰大手、怪物奔来的肥大脓手、仙贝纤细的手。 三方争夺。 这一秒,各显神通。 “哐当——” 怪物伸长的手像肥腻的猪肉,一下被突然飞来的斧头砍断。 玫瑰大手诡异地停在了原地,宛若按了暂停键。 迅速生长的头发无限拉长护着仙贝,如同身披黑色飘带。 胜者显而易见,仅一瞬间的纷扰,素手握上玫瑰的下一刻。 大放光彩,天空骤亮。 风雪消散,暖气袭来,冬日不再,春天苏醒。 枯萎的藤叶生长嫩芽,灰蒙蒙的天空朗日晴空,从古堡到玫瑰林,黑暗焕发新生。 这是一场没有雨水和雷声的惊蛰,但春日来袭。 瞬息之间,来得悄然无息。 然而光亮过后,残骸依旧,争端并未随冬日消失。 一声凄厉,响彻玫瑰古堡。 第40章 徒余鲜花 惨叫声是怪物发出的。 发出的音吊了尖嗓, 凄厉地虐待着他们的耳膜。 白鹄捂着耳朵,只感觉头皮都要起立做广播体操-了。 怪物全身被头发包围,那双玫瑰大手已经倒戈, 兵刃对向怪物。 它周围是黑色蠕动的头发,又有满是刺的玫瑰紧紧禁锢, 脓泡一个个炸开,周身的眼球都在嚎叫。 它意图向站点跑去, 一步一步被牵拽,破碎的地板裂成深沟。 怪物嘴里的眼球、身上的肢体,死死朝向贾子涵。 贾子涵站在站牌旁边,手里刚砸出个斧头,现下手无寸铁, 眼看怪物从自己面前逐渐远离,强撑着的身体终于软下。 鹦鹉立在站牌之上,抖抖羽毛, 说道。 【恭喜乘客,第四道题目回答正确。】 【本站点任务均完成,每位乘客可获得一枚729币。】 说着,漫天飞舞而下的玫瑰花瓣落在他们手心, 一片娇艳的柔软玫瑰花瓣闪着光, 落在白鹄手心的那一刻, “叮当”变成了一枚蓝色的硬币。 和地铁币大小没差, 但地铁币是绿色的。 作用暂时不知。 铃声在不知名处响起, 宛若歌颂此刻光明。 第45章 音乐承载着盛大的欢愉与苦难的力量。 长在痛苦土壤中的鲜花。 白鹄从花海中捡到了自己的手机。 手机屏幕显示周一上午七点, 铃声是他的闹钟。 恍如隔世。 他踏上地铁的本意只是为了回家。 现在手机仍然没信号,以往的习惯却还没改变。 在这里只是待了一天,但以前的生活却遥远无法触及。 近在咫尺也不可倒退。 楼上的闻述和伊一被环绕成天梯的玫瑰藤接下, 闻述手上的血嘀嘀哒哒滴落不停,像催命的时钟。 “该走了。” 不知道是谁对谁说。 这春日与花海之中,古朴的城堡尚未修复,犹如坟墓,残旧的大厅碎石遍布,泛光的地铁站入口静立。 和绮、贾子涵、伊一、闻述、白鹄他们一干人赶在倒计时结束之前陆续消失在地铁站入口。 没那个时间告别,何况立场本就不一。 仙贝身后的女鬼抚着她的脸,血肉在白瓷留下血痕,怪物已然被层层包围紧勒,玫瑰吸食它的血肉,而楼上那五间墓地房还在痛苦轮回。 白鹄是最后一个踏进地铁站的,他最后还是关了闹钟。 没回头看,大概是觉得萍水相逢没有必要。 然而仙贝却一直注视他的背影,似乎在透过他回忆什么。 当手机铃声停止,地铁光消散,复苏的玫瑰林也只徒余鲜花。 进了地铁站,眼睛一时还无法适应。 冰冷的装修,白色的冷光,绿色主基调的地铁站,紧闭的闸门。 闻述流血的手从一只手变成一双手,他这副看上去病弱的身子不知是哪来的神力,以一己之力把玫瑰大手前进的速度后撤成滞空不动。 此刻血液哗啦啦地流,像失控的水龙头。 白鹄就跟在他身后,几乎是踩着他流下的“红毯路”。 投下绿色地铁币,闸门开启,而绿色地铁币不会被回收,循环落在了闸门对面的投币口。 ——这是留给下一次进入站点的“入场卷”。 地铁站大厅全貌徐徐展开,中央的工作亭仍然站岗着像机器人的工作人员。 白鹄终于把视线从手机移开,没忍住看向那双血手。 “你是要利用它来进行你的超漫长式自-杀吗?” 那流血量太夸张了。 白鹄觉得闻述那毫无血色的肤色已经到了快“羽化成仙”的程度了。 闻述笑了一下,踏上扶梯,回头看:“没办法,凝血功能差。” 扶梯地铁下去,“玫瑰林”的黑色大字写在柱上,车厢门敞开。 “会死吗?” “不会,”闻述说完,进入车厢,回头张开双手示意给白鹄看,“会自动痊愈的。” 手掌的血肉翻滚而出,血液滚滚流淌,在进入车厢之后,不知道空气掺杂了什么灵丹妙药,自动痊愈起来。 不到三秒,恢复如初,那双手像无暇玉,只余留没擦干净的血液。 而闻述那张下一刻就要原地死亡的脸也稍稍回了血气,虽然还是那个死样。 不过这厮不知道是有恃无恐不想当大尾巴狼,还是一时不查暴露了自己的“博学”,自称是第一次进无限流的新人竟然知道车厢包含痊愈功效。 白鹄瞅着他死不了就行,也懒得追究他露出的马脚。 几乎是他们刚进入车厢,立刻就灯闪铃响要关门了。 关门后没有立刻开始出发,而是停留在原地不动。 车厢内部也没有任何提示,屏幕只是显示着所在站为玫瑰林站,甚至还未告知下一站的站点。 他们的坐位有所变化,都坐在了中央的两条座椅上,和绮坐在了白鹄对面。 虽然安全离开,但没见他们欢呼雀跃。 有些人是习惯了,有些人则是再次回到这个车厢内还没回神。 白鹄把手机上的所有日历、闹钟提醒都给删除了,再抬头的时候,发现对面的和绮一直若有所思瞧着自己。 气氛有些诡异,虽然白鹄觉得自己帅得绝无仅有,但对方应该不是个看脸的人。 他放下手机,摸回兜里两个硬币。 分别是绿色的地铁币和蓝色的729币。 前者是通行证,后者不知道有什么用。 “这个蓝色的……有什么用?”贾子涵弱弱举手提问。 “你可以理解为心愿币,抛出硬币的同时许下恰当的合理的愿望,地铁站能替你实现,”和绮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不过比如离开地铁站、永远不会死这种愿望是不可能实现的,但是硬币照样会消散,所以许愿要慎重。” “像这样?”白鹄闻言挑了挑眉。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就见蓝色硬币抵在他的指尖,一用力,硬币在空中翻转出花,在最高处滞空一瞬,而后立刻下落。 下落途中仿佛自燃,随风消散,最后落在手上的只是一抹荧光幽蓝。 “你疯了?!”和绮立刻起身脱口而出。 下一刻,车厢传来音频的“嗞嗞”声。 众人向车厢上方黑屏的屏幕看过去,静了半秒,震耳欲聋的音乐传来。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童声的生日歌充斥着整个车厢。 “……” 音乐让所有人的表情变得诡异起来。 包括白鹄。 和绮大概觉得刚刚有失威严,冷着脸又坐下了。 而几乎是一轮的生日歌唱完之后,才终于有人抽着嘴角提问。 “你许愿什么了?”闻述抱着十万分的恳切提问。 由于音乐震耳欲聋且没有停歇的想法,他们说话都得靠喊。 十分不文明,十分之朴素。 白鹄单手捂脸:“我说地铁太没人情味了,应该适当在车厢内播放符合氛围的音乐。” “……那为什么是生日歌?”贾子涵问。 白鹄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你花费了一个心愿币就点了一首生日快乐?”伊一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知道这玩意多有用吗?” “不知道。” 他被噎了一下:“如果用的好的话,你相当于获得了一条新的生命。” “那不是还有用不好的情况吗?要是之后浪费还不如现在提前消费。”白鹄忍着恼人的音乐强词夺理。 “就算你赖着不用在副本里,也可以给自己延长休息时间啊!”伊一有些抓狂。 “地铁币不是永存的,如果一定时间没有被消耗掉,它会自动消散,而如果没有地铁币,那么就无法存在在地铁里。但这并不代表离开,而是抹杀。相当于你失去了氧气。” 白鹄“哦”了一声。 怪不得还会有人源源不断进入车厢去下一个站点打副本,敢情是为了用旧地铁币更换新地铁币保证存活时长。 “而心愿币在某种程度是地铁币的高替代品,目前中转站那群人研究出来的最有利的替换就是将心愿币许愿变成最高时长的地铁币……” 伊一还没说完,车厢的生日歌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系统播报音。 【叮!尊敬的乘客,欢迎乘坐729地铁列车!】 【本次列车的终点站为:镜池,下一站:中转站。】 同时,静止的列车终于开动,风声与晃动感明显,而窗外的风景一如既往的黑,看不出什么变化。 但这次没有废话各种“规则”,而是继续开始播放生日歌。 从关车厢门到再次启动,中间静止休整的时间大概是七分半。 不等白鹄问,贾子涵攥着衣袖率先提问:“中转站是哪里?我们不用紧接着下一个副本吗?意思是可以休息?休息时间是多少?刚刚说的地铁币有不同时长,这要怎么看?” 一系列的问题向伊一发射。 “中转站是一个安全的空间,甚至看上去像个小度假村庄,不过……”伊一有些不太好说明,“你见过就知道了。” “至于地铁币时长这个问题,在地铁币外表上是看不出来的,大概是为了防止乘客之间发生内讧互相抢夺,不过可以在中转站借助机器咨询。” “地铁币时长不一,一天一周一个月都有可能,随机性很大,不过根据目前大家讨论的信息,和副本难度有一定联系,但联系度不大,有些九死一生的和轻松出来的获得的时长也有几率一致。” “那最长时长是多少?”白鹄问。 “三个月,”伊一说,“这个数值是根据心愿币能许愿的最高时长来判断的,至于有没有可能有一天爆出半年时长的地铁币,这很难说。” “大家都说,地铁站还未完工,它还在发展。” “哦,”白鹄面无表情地说,“所以我们等于打工人。” 地铁站尚未完工,那不就是他们这群“乘客”来竣工吗,总不可能是那群机器人一样站岗的工作人员。 第46章 白鹄的比喻非常形象,一时之间都没人反驳。 贾子涵艰难闭眼。 学生党一夜之间变打工人,非常难以接受。 何况还是打白工,不打工就去死。 哪来的挂路灯黑心资本家! 这一打岔,都没人在意耳朵里魔音环绕的生日歌是花费了三个月生存时间而换来的。 和绮突然说话:“那你觉得我们服务的对象是谁?” “嗯?”白鹄有些不解。 “按你所说,我们都是打工人,那么谁是boss?”最后两个音很轻。 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白鹄,神情各异。 白鹄环顾一圈,把他们每个人的表情收进眼底。 但只有闻述微微垂着脑袋,眼皮微闭,像第一次在车厢见面时的闭目养息,脸色依旧白得仿佛已然没了气息。 似乎比第一次见面时更严重了。 他好像是从被玫瑰丛追逐开始变得有气无力的,感觉开了省电模式,话也少了。 白鹄收回视线,看向发问者和绮,耸耸肩,说:“总归不会是那群对我们喊打喊杀的鬼怪boss。” 和绮也很奇怪,自从进来地铁站之后,一直盯着他,生怕他原地消失一样。 跟看罪犯没区别了。 不过白鹄也不怎么介意,她看任她看,他自顾自拿出手机用黑屏照镜子。 车速明明很快,但车窗外的黑毫无变化,如果不是因为风声和行驶的震动,会以为车厢压根没离开过这片黑暗。 也是大约七分半,列车就停了。 灯闪铃响,左车门打开。 白鹄放下手机刚抬眼一看,整个人活似被下了定身咒一样顿住了。 对面窗口贴着大大的海报,活似外界的广告牌,而白鹄和海报照片的人大眼瞪大眼,相顾无言。 白鹄险些把手机都给丢了出去。 但贾子涵和伊一好似看不见一样,起身向门外走去。 伊一还提醒了一句:“不能逗留太久,七分半左右还没出站就只能原地消失了。” 白鹄艰难咽下差点吐露出的不文明,看到对面的和绮一脸心怀不轨的“果然如此”。 他僵着微笑,起身对伊一说:“谢谢。” 闻述最后离开,起身的时候压了压悄悄翘起的嘴角。 空无一人,但却并不空荡。 白鹄眼睛抽搐,看着满地铁站都是同一个人的海报,活似寻人启事。 拍的主人公倒是帅得没话说,但这致死量的贴法实在有些诡异。 闸口静静立在大厅中间,工作亭依旧有个工作人员。 白鹄看到伊一将地铁币投入闸机,而后那枚绿色的地铁币滚了一圈到对面密闭的投币口,等到伊一过了闸机之后,投币口才打开吐出地铁币。 他拿走地铁币之后,身形就消散在对面了。 闸机有好几个,白鹄有样学样,闻述在他隔壁的闸机。 “哐当——”,两个声音几乎同步。 闸机打开,白鹄还没走进去,突然听见旁边闻述的声音。 带着笑,像是在求夸奖。 “好看吗?” 白鹄脚步一停,转头看。 闻述已经踏出了闸机,两根冷玉的手指正捻出绿色地铁币。 在白鹄看向他的时候,他真就像羽化成仙一般,身形逐渐透明。 而他也面向白鹄,低眉垂眼,眉眼轻得冰霜,嘴角却含着浅笑。 那一瞬,白鹄恍惚认为是故人归家。 然而人影已散,望成空。 白鹄眼眸向下,压下心里的异样,抿嘴走出闸机。 拿走地铁币之后,耳朵率先挤进无数的声音,而后才是眼里的景象。 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像是高峰期的地铁站一样,各种abcd等出口提示牌挂在上方,一排的闸门到处乘客都是进进出出。 望眼过去,最扎眼的竟然还是那同出一辙的海报。 柱子、墙壁、扶梯、挂牌、甚至是悬浮的屏幕,散发着幽幽蓝光,满眼都是同一个人。 这种投放量比外面的地铁站打广告还可怕。 五花八门,姿态各异。 不过就像闻述所问的“好看吗”,虽然白鹄的眼睛快要瞎了,虽然白鹄从来都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好看的人,很少夸赞别人。 但此刻他不得不承认,海报里的人非常好看。 因为海报里那个人就是白鹄本人。 帅得一模一样,神态生动得活似下一秒就能走出来走t。 甚至白鹄怀疑是某位追求者暗恋他才把他照片以致死量投影到这个地铁站。 但诡异的是,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好像看不见一样,这么多帅照在眼前竟然没有一个人驻足。 白鹄倍感可惜。 还没叹气,就见到不远处的伊一面前突然跳出一个悬浮屏,内容写着什么白鹄不清楚,但里面的画面赫然也是白鹄的照片。 不过伊一并没有无视,这回他看见了,并且跟见了鬼一样,立刻抬头,瞪大眼睛瞧白鹄,反复对照。 头要上下摇均匀脑浆了,越是对照,他脸上的表情更是惊悚,面部表情的奇异程度能让阿飘们都自愧不如。 同时,白鹄被身后突然从闸口冒出来的人撞了一下。 “喂!不知道出闸后要立刻让开……” 刚骂出声的那人抬头一看,静了一刻,喉咙咕噜一声,炸道:“我操!!” 一声惊雷,吸引了不少目光。 瞬间,雷声轰鸣。 “我操!我眼瞎了还是升天了!” “我勒个去!照片的人怎么活了!” “……他大爷的,这是真人吗?” 白鹄躲开一个不知分寸的咸猪手,假笑道:“是真人,还会说话。” 这下全部人都惊恐脸了,倒吸一口凉气,齐齐后退三尺。 白鹄:“……” 并不地铁站的人都围着白鹄,也有许多不明所以的,但白鹄周围被包围的一圈实在太过显著了。 白鹄瞅着这一圈的人,轻咳一声,试探踏出一步,那一圈的人如临大敌,立刻后退三步。 实在神奇。 无论地铁站为什么到处都是他照片,但白鹄不分青红皂白,把这归咎于这群人没见过世面,被他帅晕头了。 可惜白鹄没威风多久,他刚准备大摇大摆离开,人群中突然发声:“愣着做什么?还不抓?” 像平静无波的水面丢了炸药。 这一句“bang”一下,把所有人炸醒了,当然也把白鹄炸激灵了。 敢情是拿了唐僧肉的待遇。 白鹄一个转身,直接朝伊一他们的方向钻进了人群之中。 伊一还在愣神,而贾子涵十分懵圈,但一个车厢的交情不是没用的,两人浑水摸鱼帮忙挡住齐刷刷冲过来的人群。 “哎呀,别挤……” “你他丫的张开手臂让我们别挤?!” “哎呦喂,要摔倒了要摔倒了,踩踏事件警告了啊!” “日!” 比起之前的熙攘,现在是有组织有规模的吵闹。 跟造|反没差了。 白鹄还有空回头给这俩人点赞,笑着喊了一声“有缘再见”,然后左拐右拐,身影轻快,往一堆不明所以的乘客里头钻,没多久就不见人影了。 但他的追兵不少反增。 他每往一个人堆跑,有三成概率遇到认不出他的人,剩下七成,全都是见到他愣神然后跟着大部队追捕。 中转站很大,更像是高铁站,上下两层,墙体全是玻璃,根本无处可躲。 闸口像是围成了一个多边形,中央空地也可以通过,只不过没有多少人走动。 白鹄被一群疯狗追着,从a闸口追到e闸口,粉毛都要吹成墙头草了,心里大骂第一个出声的人。 他单手一撑,跳上扶梯,结果迎面就被一个男人拽住了袖子,身上还挂着一个小皮球。 与此同时,他在扶梯上看到下面与世无争的闻述正悠闲走过。 隔着老远,闻述余光看到扶梯上的白鹄,还转头回看过去,稍稍挑眉,但脚步是一点没停,不快不慢地朝出口走去。 白鹄磨了磨牙。 第一个出声提醒众人来抓他的人就是闻述这厮! “借来用用!” 白鹄逃跑之前反手扯掉那人的皮球,又一撑扶梯跳了下去。 刚被他骗上扶梯的那群追兵又急急忙忙下扶梯。 白鹄捏着皮球,一边朝着闻述的方向跑,一边将皮球卯足劲一扔。 皮球几乎是直线,“嗖”一声,破风如箭,直冲门面。 闻述伸手截住皮球,彩色的皮球拿下,是一张笑吟吟的脸。 虽然没出声,但白鹄都能想象出他会说什么。 没打中,白鹄也不打算换方向跑了。 跑出了风,风后是一群形象各异的乘客,面前是站定原地的闻述。 像是在接白鹄回家。 第47章 闻述看着距离逐渐缩短的白鹄,调笑道:“哎呀呀,哥哥好狠的心……” 话还未完,他瞳孔稍稍放大,眼里那个身影越放越大,下一瞬,言语卡在喉咙。 白鹄一伸臂弯,直接揽住了闻述的脖子,甚至把闻述带着转了一个圈,然后潇洒定在原地。 活似劫持人质。 这下他们两个面前都是追兵了。 白鹄靠在闻述身上,低声问:“你是不是认识我?” 姿势很亲近,但闻述被这么一勒脖子,嗓子眼没咳出来已经是万幸。 一听这凑近的声音,更是喉咙发痒。 闻述憋了一口气,没让自己太丢脸,笑:“整个地铁站有超过一半的人都认识你。” 白鹄瞅着那瞬间发红的耳朵,心想究竟是皮肤薄还是脸皮薄。 他目光下移,看到耳廓那个鬼画符100,慢了半拍,没接话,转头看向那群“超过一半”的追兵。 “停!”白鹄摆足了气势,一摆手就唬得追兵齐齐止步,险些多米诺骨牌扑成狗吃屎。 也有还想趁机跑过去抓人的,被旁边拉住:“你疯了?不认识旁边那位吗?” “我靠,那人原来长这副病死鬼的样子啊!” 白鹄耳朵动了一下,指着闻述问:“认识他?” 闻述挑挑眉。 那群追兵立刻摇头如拨浪鼓,都摆手说不认识不认识。 白鹄有些狐疑地看向闻述。 当然也有人不卖闻述面子,甚至没被白鹄唬住。 “认识,”皮球主人照常走过去,盯着白鹄,“不过他和你有什么关系?” 白鹄要的就是这个问题。 他咧嘴一笑,笑出了教科书级别的八齿微笑,用十分清晰的声音造谣道:“他啊,我的救命恩人,把我从另一个暗无边际的地方解放到这个……拥有我这么多迷弟迷妹的地方的恩人啊。” 闻述:“……???” “迷弟迷妹”:“……!!!” 闻述还没来得及辟谣,白鹄揽他肩膀的手拍了两下,笑得良善,在外人眼里还真哥俩好:“认准他的脸,找我先找他,他代理一切事务。” 然后给闻述留下一句气音“经纪人要记得把皮球换回去”,把背锅侠闻述往对面一推,转身就跑路了。 那群追兵大概是被白鹄遛怕了,也不逮着追了,乌泱泱全盯紧了闻述。 “经纪人”闻述抱着皮球被推出去面对众“迷弟迷妹”,刚刚还笑吟吟的脸瞬间变脸面无表情。 皮球主人率先发问:“他是你放出来的?” “你怎么不信我和他是一对?”闻述冷声反问。 此话一出,面面相觑,人群中有人嘀咕:“……又不是不像。” 闻述静了一会儿,竟一时语塞,干脆把皮球丢过去,转身就走。 他一点面子也不给,但也没人追上去,那群追兵就这么止步在原地,嘴上嚷嚷得厉害,动也没动一下。 也就皮球主人不死心,跟在身后一个劲追问。 “他到底从哪儿蹦出来的?你在哪儿遇见他的?他怎么会和你认识?你到底……” 闻述已经听不太清耳朵里塞进来的声音了,像是大限已至。 但他顿都没顿,神色如常,眉目发冷,一声“滚”堵了过去,把人给堵得脸色发青。 不过显然这作风大家习以为常了,周围人还真没什么异议,灰溜溜停在原地看他离开的背影。 站外的人也不少,但没里面这么吵。 这是一个以地铁站为中心周围展开的小村庄。 地面上躺着不少风餐露宿的“流浪汉”,每隔几米地就有一台像购票机的机器,跳出来的虚拟屏幕上全是同一位人。 ——粉发、唇下银线。 这像是一个治安不太好的旅游村庄,一边古朴老旧的基础设施,一边是高科技的虚拟屏投影在空中,十分割裂。 并且十分安静,压抑着一种禁止欢庆的沉重阴霾。 房屋规划整齐,小巷四通八达。 白鹄刚拐到一个巷子,迎面就见到一个身影在前方等他。 是和绮。 她站在巷子内,齐下巴的短发齐整,昏暗的光线在她脸上照出阴影。 白鹄并不意外,背靠在墙边喘了口气,问:“蹲点呢?杀人放火还是五马分尸?” 他的照片都在这个地铁站挂满了,闻述也说超过一半的人都认识他,那总算能明白为什么和绮总是用探究的眼光看自己。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眼前这个稍有交情的短暂队友显然没什么太大恶意。 至少比那群活似要把他抓起来放火烧死的“迷弟迷妹”们好得多。 和绮嗤了一声,问:“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追你吗?” “总归不是因为我长得太帅。” 和绮还有些诧异,他说出口的话竟然是否认而非肯定。 “那些海报照片你也看得到,对吧?”和绮直接步入正题,“按理说,你不应该能看到的。” “怎么说?”白鹄转身看过去,虚心求问,“还分三六九等不成?” “能看到的都是在这里待了一定时间的,或者去过的站点较多,像那个黄毛,他大概也是刚出来就到了资格。” 白鹄从这一路跑路也能看出,有部分人是看不到海报照片的,而另外那部分人能看到的显然都是在地铁站里有点资历的。 而白鹄才刚刚进来,按理说应该是和贾子涵一样,什么都看不到才对。 不过…… “这些照片挂多久了?我成你们地铁站宣传大使了?给宣传费了没有就挂我照片?” “……这些问题全地铁站的人都想问你。” 白鹄哽了一下:“所以你们把我当地铁站的幕后黑手了?” 和绮的眼神在说“可不是嘛”。 白鹄猜都能猜到。 满地铁都挂着他的照片,见得到他照片的人还都想把他抓起来研究,那架势跟对待boss的态度也没差了。 白鹄对上他们预想的戏份,扯了个谎编排闻述,报闻述喊那一嗓子的仇。 但他们也信以为真。 可见,白鹄在他们眼里还真是那种幕后黑手顶级boss,该千刀万剐的。 这下真成地狱了。 他在中转站,全乘客都人人喊打,最可怕的是,他去站点过副本,一边是要抓他的乘客,一边是副本的鬼怪,真是左右为难难上加难。 白鹄撑了撑额头,又问:“你又是怎么看我的?” 在玫瑰林时,最可疑的假新人闻述她不管,时时刻刻都紧盯着他。 到站后和闻述那厮一样,明知道出站后四面楚歌,也没提个醒,光看他玩酷跑了。 闻述更过分,不提醒就算了,还要浑水摸鱼坑他一把。 “一开始以为你是假人,后来觉得就算你是真的应该也和幕后黑手没关系。” 白鹄:“……” 瞧不起谁呢? 不过没关系,白鹄会自我修饰:“意思是我长得一看就不像是干坏事的,对吧。” 和绮没理会他,她接着说:“不过你肯定也脱不了什么干系,我现在怀疑你和那个幕后黑手有关系。” 白鹄思考了一会儿,问:“会不会有可能我的追求者已经蔓延到你们这里了?” “……?” “你看啊,照片全都是偷拍的,还放大张贴,这不是妥妥的私生行为吗?”白鹄十分正经地定下结论,“这是一个非常痴情的追求者。” “……” “没想到我的追求者从我家门口排到这种玄幻无限流地方了。”白鹄长叹道。 和绮狠狠抹了一把脸,岔开话题:“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这个幕后黑手选中了你呢?” “那还用说?”白鹄理所当然。 和绮洗耳倾听。 “这一看就是选中我想和我结婚的。” “……”和绮拳头握了又握,忍无可忍,咬牙骂道,“你是不是小的时候被人用门夹了脑子?” “你怎么知道?”白鹄惊讶。 这下真把和绮整沉默了。 她在反思自己为什么要浪费时间,甚至还因为白鹄这快速的反问而产生了些许愧疚心理。 白鹄轻声笑了一下,没再胡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侧靠在墙边,神色有些惬意,“但我认为我的生活非常正常,虽然因为长得太帅而有不少变态怪人出现。我不认为在我进来这个地铁站之前和我有关系的人和这个地铁站有关系。” 和绮无非就是认定白鹄以前认识这个幕后黑手,或者干脆认为是十分亲近的关系,才会把他照片贴满了地铁站。 但白鹄没有道理因为进了一个奇妙诡异的世界而去推翻以前生活的痕迹。 他只是进入了一个新世界,不代表旧世界的经历虚假。 如果连自己的成长时光都要怀疑,那么又如何确定你是你自己。 第48章 “我比你们更不能理解为什么我会进入你们这个世界,”白鹄说,“之前认为是随机抽取,谁是倒霉蛋谁进来,但显然,你们干脆和我就不是一个世界的。” 之前白鹄问过伊一关于手机的问题。 伊一回答的手机品牌是白鹄知道的,但型号是白鹄进来之前还没发布的。 伊一比白鹄先进来,不可能会拿到未出售的手机。 无论是时间对不上还是世界不一样,总之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和绮竟没有说话。 白鹄站直,拍了拍肩膀上的灰。 “既然你们这个世界有我的照片,那我在这个世界就应该只是二次元的平面形象,偏偏把我这个三次元的真实人物拉进来了,何其无辜。” 他说着“何其无辜”,但脸上却不见任何悲愤,神色平淡得甚至有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洒脱。 “你如果不是主谋,那你当然无辜,可这时我们的利益也是一致的,我们都是为了逃离。”和绮眉梢下压。 “我不知道你们,但看上去这个地铁站运行非常自有一套,绝对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构建的,甚至这个构建也有你们乘客的功劳。想必你们也在这里衍生出了一套生存法则。” 其他站点也许是被迫送到各个副本“打工”,但这个中转站的生态系统太过健康了,健康到进站就像上班,出站就像下班,像外面任何一个城中村。 这种建设不可能是一年两年的功劳,又有源源不断的新乘客加入其中,如果建设尚未成熟,必然会被新人打破这种平衡。 所以他们应该是有共同意识地将这个地方建设了许多年,才会有现在的效果。 就算再多新人进来,也没法脱离这种生态,房屋不够那就流落街头。 如果在这里生存久了,习惯了,自然也失去一定要逃离的想法。 至少不会这么强烈。 但现如今看来,他们一定是遭遇了什么危机。 “你们自己造就的危机自己解决,我只是一个新人,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是你们的救世主。”白鹄说。 他的言语并不激烈,甚至真挚,真挚得像是愿意赴汤蹈火,然而却是拒绝。 “我认为我的立场应该是好好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活下去并尽可能让自己享受生活,而你们的立场听上去有点像让我立于危墙之下,”白鹄眉眼弯起,十分良善,“不好意思,我是君子。”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和绮的神情有些复杂,隐在晦涩的光线下,她张张嘴,又闭上,最终问道:“但如果这个世界毁灭的时候所有人都会死呢?” “拯救世界什么的,不应该是我该干的事,”白鹄偏头看向巷子外的光,带着尘的光,“我应该是在世界毁灭前好好爱自己。” 他又偏头看回和绮,笑了一下:“我们都应该在世界毁灭前好好爱自己。” 白鹄瞧着巷子外面人少,准备趁机离开,瞅了两眼,又听见背后和绮低低的声音:“做不到……” 白鹄有点纳闷。 她一定不是个多愁善感还无故揽救苍生责任的人,其中大概有更多隐藏起来的事件和情感。 他回头看了一眼和绮,宽慰道:“别太焦虑,世界还没毁灭呢苍生黎民还来不及怪罪你呢。” 白鹄看见巷子外面最后一个人也走开了,没等和绮的回话,生怕下一刻又有一群追兵叨扰,最后留下一句“反正我这个黎民就不会怪你”,然后火速跑路了。 白鹄格外凄惨,没有容身之所,连这大街小巷的流浪位都因自己这张帅脸而无法匹配。 他左思右想,连那劳什子可以看地铁币存活时长的机器也不探究了。 在中转站,满站的追兵,对他而言,存活时长等于死亡倒计时。 白鹄偷偷潜回地铁站,把新鲜出炉的地铁币投进闸机,再次进站。 第41章 e.五行心愿屋(01) 踏入闸机后, 上一秒熙攘,下一秒冷清。 白鹄将从路边顺来的鸭舌帽往下压了压,按着指示标下了扶梯。 车厢里空无一人, 他挑了个角落的地方照镜子臭美,没一会儿, 第二位乘客就进来了。 那是一个年轻女人,不算高, 身材中等,长得清秀,左眉毛上方额头有一颗小小凸起的肉痣。 她一进来,车门就灯闪铃响,看来是没有第三位乘客了。 她往车厢扫了一眼, 诺大的车厢,她一屁股坐到了白鹄对面。 白鹄打理头发的手顿了顿,把鸭舌帽又往下压了压, 却听见对面问:“你去过几个站点?” 白鹄的视线从手机屏幕绕到了对面。 那是一张稍显憔悴的脸,眼里有红血丝,大概二十五六岁,中长发被扎成了低马尾, 额头上没有一丝碎发, 看着像干练的打工人。 是那种坐办公室的白领打工人, 不是整日奔波一股子今朝乐明日死的给地铁打白工的乘客。 想必也是刚进来没多久的乘客, 还看不到那贴满中转站的宣传照片。 未经允许当宣传人的白鹄放宽了心, 又看回了屏幕照镜子, 顺嘴回道:“不算新人测试的话,这是第二个。” “上一个站点有没有死人?” 白鹄心想这厮问话真不客气。 他放下手机,思考了一会儿, 说道:“死了不少,全站的npc可能都死光了,就差一个boss活着,乘客倒是全员存活。” 白鹄明显看到对方一瞬间紧绷的神情在听到最后一句话后才放松。 “找人?”白鹄问。 对方很谨慎,只是点头,没有说话,也没有说想找的那个人的外形特点。 白鹄想了想,也不是不能理解。 这个鬼地方,不仅容易被鬼杀死,而且也算法外之地杀人不犯法。 没有法治的地方,什么妖魔鬼怪都会出现,难保不会有被困久的心理变态专门摧毁别人的希望。 顺嘴的事,白鹄没追问,但把上一个站点遇到的人形容了一遍。 “上一站有五个乘客,除我之外,一位齐下巴短发,女,估计比你大几岁,一位黄毛,男,二十多岁,一位高中生,男,和我同期进来的,还有一位皮肤特白的男人。” 白鹄刚说完,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潜意识认为对方要找的人不可能是闻述,连介绍都仓促敷衍。 他摸摸鼻子,刚想继续补充,却听见对方也不在意,“嗯”了一声。 她没打听什么,率先自我介绍:“我叫刘清虹,请下一站相互关照。” 她说着互相关照,但语气未必柔和,带着些许生硬,有种学理工的冷静和古板。 白鹄不探究不多嘴,点头应道:“白鹄。” 列车照例在关门后停七分半左右,开始启动。 【叮!尊敬的乘客,欢迎乘坐729地铁列车!】 【请站好扶稳,随身携带好你们的手脚和头颅,以免丢失。】 【本次列车的终点站为:镜池,下一站:恶灵都市。】 机器音在车厢内响起,而后就是呼啸的风。 但之后车厢内响的不是文明乘车提示,而是音乐——《世上只有妈妈好》。 白鹄默默捂脸,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那心愿币的作用很有效,白鹄在躲躲藏藏的时候还听到中转站的乘客都在讨论列车车厢为什么突然人性化放音乐了。 事主当时正藏在小巷里不敢出声。 刘清虹竟然也不在意,而是皱着眉看屏幕上方的站点信息——恶灵都市。 “这是一个大站。”刘清虹突然说。 白鹄看过去。 大概是因为白鹄不追问不探寻还主动分享信息,她主动解释了一番。 “大部分站点只有一个副本,一次只够一个车厢的人进去,而有些站点可以容纳很多队车厢的人,意味着你有机会见到其他和你不在一个车厢的乘客,但同时,这也说明这个站点很危险。” 站点只是提供一个场地,而车厢就是系统拉人组队,一个车厢算是一个临时队伍,需要完成一个副本。 也就是说,大站点会遇到完成其他副本的队伍。 用游戏举例就是,单机和联机的分别。 “你去过?”白鹄问。 “没有,第1回 遇到,只是特意了解过。“刘清虹说。 如果在大站点的话,遇到的乘客也多,找到人的几率也高。 右侧门出车厢,站台的柱子赫然写着“恶灵都市”。 【尊敬的乘客,欢迎来到恶灵都市,祝您旅途愉快。】 地铁币投入闸机,踏出去,还是地铁。 人气很足,熙攘热闹又平凡,不少背着包拿手机扫码或拿交通卡刷卡的上班族、上学族来往。 白鹄身上的衣服也有了变化。 他身上原本还穿着离开玫瑰林前破破烂烂的衣服,现下是正常的短衫长裤。 但顺走的鸭舌帽没有被拿走,依然戴在头上。 第49章 身后的刘清虹也换了装扮,长裤成了波西米亚连衣裙,低马尾变成了微波浪,看上去像前来度假旅游的。 周围人来人往,白鹄扫了一眼,看到不远处也有几位像他们一样逗留在出闸口的,立刻压下帽子顺着人群出地铁站。 出站后是很热闹的步行街,街边小摊、烧烤甜水铺、商场服装店,食物香气从街首飘到街尾。 而地铁站出口的站牌写着“五行心愿屋”,旁边还立着一个招牌写道:“所愿皆所得,五行心愿屋欢迎游客到来!” 系统给他们配的衣服口袋里有一部手机,刚看到那个招牌,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白鹄和刘清虹找了个角落地方看信息。 是手机备忘录的提示,上面写道:去五行心愿屋求一串水晶手链。 在他们看到信息的那一刻,与此同时,脑海中响起了一道声音。 【尊敬的乘客,欢迎来到恶灵都市站。副本:五行心愿屋,类型:主观题,现在正式开始。】 【这座城市发生了许多非同寻常的事情,对外增添了一丝奇幻色彩。而其中有一个非常灵验的心愿屋,吸引各地游客前来求愿,甚至比得上最著名的寺庙道观。】 【请乘客去五行心愿屋求愿。】 刘清虹没有停留,二话不说朝招牌箭头对着的方向走去:“走吧,在那里。” 白鹄对她侧目。 绝大多数的人都应该是十分抗拒任务的,但她非常积极,甚至有种早点干完这单早点结束的忙碌感。 五行心愿屋离得不远,非常扎眼。 不是说外装修色调醒目,而是它店铺门前排起了长龙。 排队的长度能赶得上下班高峰期时的地铁乘客,整条街就这一家店生意兴旺,而周围的几家店仿佛被吸走了客流,清冷地不像是地处黄金地带。 排在白鹄前面的是一对情侣,穿着打扮看着不像是来旅游的,而像是本地人。 顶上的太阳明媚,晒得大地发亮。 队伍前进到阴影下时,白鹄隐约看到他们脖子上流动的纹路,黑红黑红的气,仿佛是缠在脖子上的窒息脐带。 盛夏之时,热浪从地砖腾起,而一股凉气从头顶往下浇。 抬眼,恰好和前方男人头顶上扒着的婴灵对视上。 僵青发黑的肤色,恶臭的黏液,肥大的身体,像是溺死在臭水沟而泡出的巨人观。 那双在人类幼崽脸上纯净的黑葡萄眼睛如今邪恶。 未发育好的凹陷的眼眶,黑得淬毒的眼睛。 那是最纯粹的恶意,没有太多成人的利益纷争思想纠结,单纯地恶。 白鹄移开视线,往下看。 婴灵的肚子伸出腥红发黑的脐带,绕到男人的脖子上,像章鱼须一般,吸盘扒着他的皮肤吸取营养,脐带向下,链接到女人的肚子上。 队伍前进,他们又到了太阳底下,婴灵消失了……或许叫做看不见了。 前面那对小情侣仍然能看得出被吸走精气的疲倦感,甚至有那么一瞬像行尸走肉。 没有交谈没有玩闹,无知地前进、麻木地站立,相靠在一起的身体却没有感受到一丝温情,像两具相互扶持的死尸,烈日下的寒凉。 白鹄拍了拍前面男人的肩膀,摸到了一手粘腻。 但没有实体的触感,仿佛只是阴森冷气带来的触觉,手指上并无其他液体。 他见男人回头,收了手,笑着打招呼,指了指排在后面看手机的刘清虹:“你好,我们是来旅游的游客,你们也是来求愿的吗?” 那个男人刚刚还是丢了三魂六魄的涣散与僵硬,此刻一搭话,似乎就活了过来,精气回身。 “游客啊,”他笑了笑,神情颇为自豪,“五行心愿屋开张后,这里都多了不少你们这些游客呢,我们城市的边缘地带也终于被重视了一回。” 他搂着的那位女人也神魄归位了般,木偶的表情变得灵动起来,瞪了男人一眼,拍打道:“人家问你话你答非所问什么呢?” 看到白鹄那张脸的时候,神情还有些楞,惨败的脸上飞起两抹彩霞,看上去有了不少血色。 她有些羞涩地笑了笑,但姿态大方:“我们是来还愿的,之前来求子,神官给了我们手串,没多久就怀上了,现在终于有空前来还愿。” “也是继续求平安,让我老婆无病无痛。”男人嘿嘿一声,在她旁边插嘴。 他们看上去很恩爱,大热天的也时刻紧靠着,但身子柴瘦,像冬日燃火取暖的木柴。 刘清虹看向女人的肚子。 非常畸形的肚子。 那拱起的肚子像没气的气球,瘪得往下沉,甚至让人怀疑她只是在腰间绑了水袋,都垂落到跨步大腿间了。 尽管如此,肚子却不算小,大概也有七八月的月份。 他们毫无察觉这些异常,理所当然,女人的手还慈爱地轻抚着肚子,男人的手则覆在女人的手背上。 他们手上的水晶手串在太阳光下闪耀,一黑一蓝,映出发寒阴森的光。 第42章 e.五行心愿屋(02) 刘清虹看着那个奇怪的孕肚, 眉头稍蹙。 她的声音有些轻柔,问:“怀孕多久了?什么时候来求愿的?” “一个月前来求愿,没想到第二天就发现怀了。”女人低垂的侧脸显得颓败, 语气却温柔。 他们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的话是有多么的可怕。 白鹄和刘清虹都沉默了一瞬。 “你们外地人不知道呢吧?”男人轻抚着女人的手,言语中包含甜蜜, “我们城市被神明庇佑,生财生子都比别的地方快, 事业运势节节高升,地灵人杰。我们今天去还愿也是为了把小孩生下来。” “怎么说?”刘清虹问。 “小孩是我们求来的,自然不是平常凡童,是天下神童仙子,从哪来到哪取, 我们得找神官替我们把小孩从天上接下来。”女人说。 白鹄抬头看向前方的五行心愿屋。 五行心愿屋的招牌很大,印了五行相生相克图,门口被黑布遮挡。 门口是规规矩矩排着队的人, 每回进去一个或两个人,几分钟后,见不到进去的人出来,下一批人就进去了。 他们都一脸死相, 灰白发青, 印堂黑眼眶红, 如出一辙的僵硬。 “刚刚听你说, 最近这个地方才火热起来, 最近是指什么时候呢?”白鹄收回看前方的视线, 看回男人。 “你们外地人不都是为五行心愿屋来的吗?两个月前,神官来到这里,说是广结善缘, 开了五行心愿屋,没多久,名声显赫,连地铁站站点都更名为五行心愿屋。”男人看着白鹄和刘清虹,又笑着问,“你们两位……也是一对?求什么呢?” 刘清虹没否认,只是问:“求什么最灵验?” 男人和女人对视一眼,笑:“求什么都灵验。升官发财好姻缘,求什么给什么,就是死人都能求活哩!” “这个城市不是有神仙庇护吗?怎么你们本地人还需要求愿?”白鹄问。 “神仙庇佑全城,城民都有好运,但总要分个高下。有人当官就要有人当民,有人发财就会有人破财,世界总是这样的。” 男人说得格外通透,手腕上的水晶、印堂、脖子却萦绕黑气。 排队已经轮到了他们。 “求愿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在他们进去之前,刘清虹又问了一句。 男人和女人已经踩上了阶梯,闻言回头。 他们的身体并未转动,脖子却像拧绳一般,缠绕出螺旋,直直转了一百八十度。 摘牌下遮挡阳光,阴影之中,婴灵重现。 它趴在男人的头上,硕大像西瓜的脑袋叠着,三个脑袋同时看向白鹄和刘清虹。 明明之前还和善热情的交谈,此刻神情又一瞬僵硬起来,像提线木偶,嘴角的笑容不见一丝自然。 女人的眼眶仿佛盛着血水,怪异的倒彩虹微笑,声音轻柔而灵异,嘴唇轻微蠕动:“你们进去就知道了。” 黑布中伸出一只手,满满的塑料硅胶感,四指相连,仿佛被融在了一个模具当中。 这只手直直撩开了黑布,僵硬得像一块木板。 黑布撩开,一股腥臭味扑鼻而来,与屋外的热浪相冲,像晒腐烂在沙滩上的死鱼腐肉。 只露出了屋内一角,那对情侣依旧相互扶持着,亲密地牵手进入,却让人感受不到任何一丝爱意,更像是木偶师的设定。 他们刚进去,黑布就立刻放下了,阻挡白鹄和刘清虹探究的视线。 黑布左右两边立着两个宣传海报,一个是水晶五行相生相克,一个是人体打坐的图片,上面标注了人体七脉轮以及对应的水晶。 从下到上,依次为海底轮、脐轮、太阳轮、心轮、喉轮、眉心轮、顶轮。(注2) 五行知识白鹄知道,但这个知识倒是头一回见。 他看到那张图片的人体脑袋处对应指着——顶轮,旁边有紫水晶,标注增强记忆力。 第50章 没看更多,黑布就再次被那只僵硬的塑胶手撩开。 那对情侣没有出来,门内只有黑暗。 里面的黑暗像獠牙巨口,横向的深邃显现出纵向的高度,宛若万丈深渊。 然而门口台阶下那两个毫无感觉,甚至于刘清虹在撩开帘子的下一秒就钻了进去。 活似赶着吃热豆腐。 白鹄随后跟进去。 里面别有洞天。 在外面看里面是一片黑,但进入之后,却亮堂万分。 空间很大,像是把高耸的教堂搬来了一样,纵向横向延申,走在四壁之间,恍然行走在高崖峭壁的谷底之间。 天光从上投入,看不清顶上有什么,只是无限的光亮。 两壁之上,雕刻着形象各异的石壁,地面是清透碧蓝的玉石所做,天然玉石内含棉絮冰裂,一条一条,宛若水波纹,踩在上面像行走在海面之上。 黑布旁边站着一位……男人。 此人全身被黑布包裹,贴着皮肤的布料都像浸水一样沉重,身材柴瘦,以至于下面的黑色的布料空荡荡的。 身高不过一米七,只露出了眯缝眼,眼睛以外再无法探究。 而包裹的黑衣中伸出一只……玩具塑料手。 那是用来撩开黑布的手,像放大版的十块钱芭比娃娃的手,粗糙简陋,但又因为类人而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手掌之外就是一根生锈的铁棍固定。 黑衣人握着铁棍操控塑料手把黑布放下,又弯腰把那只塑料手往旁边一搁,嗓音像灌了成吨海盐的沙哑,仿佛还能听出撕扯声带的颗粒感。 “欢迎光临五行心愿屋,请问来此地想求些什么?” “找人。” “姻缘。” 刘清虹和白鹄异口异声。 刘清虹用“你没事吧”的眼神看过去。 他长那样,往街上一站,别说姻缘了,金钱都能投怀送抱。 白鹄附以一个纯良的微笑。 “你们不是一起来的吗?”黑衣人那双眯缝眼中藏着的黑眼珠转来转去。 白鹄盯着那隐秘的眼珠研究了一会儿,发现眼珠的运动呈现出不可控的跳动。 像是躲在眼眶后的操控机器出现了bug。 刘清虹回答:“是一起来的,但所求各不相同,只允许求一个愿望吗?” “可以,”黑衣人撕扯着声带,发出的声音像是在笑,尖利的声线摧残着他们的耳膜,“想要多少都可以。” “跟上,”他转身向那无限深的长廊走去,“我是这里的老板,也是神的使者,本地人都叫我神官,你们有什么样的需求都可以向我提,我给你们量身定做水晶链。” 哒、哒、哒,鞋底踩在地面上的清脆响亮。 白鹄是运动鞋,脚步声较为沉闷,刘清虹的波西米亚连衣裙下是带矮跟凉鞋,脚步声轻快。 而前方那个黑衣人老板却没有脚步声。 或者说,有声音但不是脚步声。 窸窸簌簌,布料摩擦声,像潜行在密林或灌木丛之中的蛇尾。 他的走路姿势也很怪异,左右两胯摆动幅度比正常人大,拖地的黑衣看不见前面因抬脚而拱起的幅度,而身后拉长的衣摆却像蠕动向前。 “所谓五行,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每个人的八字不同,喜用神也不同。而水晶也有不同的属性,佩戴喜用水晶则有助于运势,再加上我们五行心愿屋特有神明恩赐祝福,所愿皆所得。”(注1) 他一边讲解一边前进,墙壁上的石刻雕塑都仿佛因他路过而增添生命,古板的石头变成了灵动的艺术。 其原因大概在于镶嵌在雕塑里的水晶石。 效果犹如“画龙点睛”。 那些水晶石有些透亮有些深沉,白、绿、黑、红、黄,像一颗颗星球,镶在高耸宽广的象牙白的浮雕上。 起伏、连绵,又犹如身处波涛深海之内。 浮雕刻着不知名的神明,或低眉垂眼的悲悯,或头戴光环的恩赐,或万众追捧的诵读,或行于苦难的坚韧。 悲喜皆有,欢庆与苍夷,刻画生动,水晶点缀其中,从上投下的天光在晶体表面照出如泪珠般的圆弧闪光。 老板每每路过,水晶就像被抛光打磨过一般,亮起圆弧,给浮雕“点睛”。 而每一块浮雕,神明的模样都被剜取,有些留下低垂的眉目,有些留下张合的嘴唇,有些留下倾听的耳朵,但却没有一张完整的脸。 高大的身躯,高耸的墙壁,狭窄的通道,无限远的终点,没有脸的神明。 地面以微小的弧度上坡,难以被察觉。 走在这条“通天道”上,一路的神明居高临下注视,没有眼没有嘴,却仿佛感受到了无数视线无数私语。 藐小,渺小。 无端的压迫,巨大的、沉重的,像山一样,把心脏和血液压得忍不住狂跳沸腾以示抗议。 **抗议着前进上坡,灵魂却一步步屈膝,投以臣服。 “所谓神在我心,我的模样即是神的模样。” 老板尖哑的声音在此情境下,阴恻恻地像失去脸庞的神明来此人间掠夺。 “恶灵都市,神明随处可见,怪诞时刻发生,神和鬼,一字之差,也是一念之差。而我的五行心愿屋,能让每个人都成为神,一刻一秒的神,一部分能力的神,满足自身渺小愿望的神。” 他经过的地板上,清透的蓝中润出一道湿痕,让这如海一般的地面更增添可信度。 顶上天光,两侧高壁压迫如山,脚下行于海域。 看似自由无拘的壮观,带来的只是按部就班地沿着一条道前进。 “你,”老板停下,转身回头,看向刘清虹,“生辰几何?” 他那双眯缝眼像野兽看猎物的眯眼,恶意隐晦藏在眼皮之下,只露出一点以免吓到猎物的试探。 第43章 e.五行心愿屋(03) 这里依旧没有走到尽头, 前方依旧是不可测量的遥远,而往后看,见不到来时路。 两侧也依旧是浮雕高耸墙壁, 天光依旧明亮。 顶光把刘清虹左额头上的肉痣投影到了眉间正中。 此刻她那波澜不惊的神色,比浮雕上无脸神明更为神圣。 刘清虹没有说日期, 而是说道:“戊土命,身弱, 喜用土、火。” 白鹄有些震惊,嚯了一声:“看不出来您一身浩然正气竟然还专门算八字。” 光看刘清虹那一身气质,就是搁封建迷信人士群体之中,别人都会以为这是国家派来打击反封建的公家人。 不过刘清虹人不知道狠不狠,但话不多。 她没搭理白鹄的话, 跟着老板的指示,走到了其中一颗放在浮雕神明额头上的红色水晶前方,把手放上去。 下一刻, 以红色水晶为中间,那个所谓的神明被劈成两半,象牙白的墙壁向两侧移动,开出一条漆黑的缝隙。 缝隙满满增大, 腥臭与不透光的黑也增强。 最后开出了一道一人通行的门。 刘清虹根本没打招呼, 白鹄还没开始捂鼻子扇风, 她一溜烟就走进去了。 脚跟消失的时候, 白鹄还一脸懵地看向老板。 老板刚准备开口的话烂在了肚子里, 干巴巴地和白鹄小眼瞪大眼。 里面黑得见不到影子, 察觉有人进入,门在下一秒就关闭了。 比起开启时的龟速,关闭时宛若吃人的血盆大嘴, 哐当一声,白鹄隐约幻痛上下磕碜的牙齿。 不等老板问,白鹄麻溜献上出生年月日时:“您解释解释,我什么命,喜用什么?” 事实证明,上赶着都不会有人珍惜的。 老板也不理他,让他按向其中一块蓝色的水晶石。 “向你的喜用神拿到水晶后即可离开。”老板只告诉了这句话。 白鹄自讨没趣,莫名怀念起上个副本话多还多戏的闻述起来。 怀揣着对那位死人白的思念之情,他踏进了那片瘆人黑。 - 中转站像蜘蛛网一样,地铁站盘在蜘蛛网上方中央,困住每一个乘客无法逃离。 这里没有昼夜,永远保持半暗不明,像等不来日出的黎明。 浮在空中镶在墙壁的海报无休止地轮换,如出一辙的面貌仿佛是这个中转站的监控。 中转站的喜怒哀乐被海报无情地注视,温暖的彩色更像嘲弄。 每一位路过海报的人已然习惯,如果不是海报悬浮得过高,恐怕那满腔愤懑都能让他们解开裤腰带,在海报上留一泡热腾腾的标记以此泄愤。 遍地大街小巷都有几位无处可落脚的流浪汉,他们有的眼神迷茫无措、有的沧桑狼狈、还有自暴自弃的。 而隔墙之内,拥有室内居住权的人不约而同,竟都无所事事地握着手机,手指飞快敲击屏幕打字。 从四年前开始,729地铁站开始到处抓人进来补充新鲜血液,而也因为抓来的人数太多,经常是一节车厢全是新人,没有老人的带领,死的也快。 第51章 以至于进来的人多,死的人也多,而地铁站又更加使劲地抓人,所以目前,有差不多一半的人都是未满一年的新人。 因为有许多人还没待够一年就已经魂归故里了。 而李四年,如名可知,他在这里待了第四年了。 在他刚进来的时候,中转站的人还没有这么多,并且很幸运的,碰上了疯狂抓人的时期之前,还有很多老人带领他过副本,当个混子都能安稳度过新手期。 新手期的时候,他一直就有听过身边的老人说过地铁站的海报。 从他们的口吻中可知,海报上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神秘人。 当时,李四年……哦不,是李一年。 李四年自从进了地铁站之后,认定是新的人生开端,将以前的名字埋藏于过去,留了个姓氏,以自己的“资历”为名。 当时的李一年多方打探,从热情的到高冷的、从话多的到话少的、从生龙活虎的到随时要死的,全都打听了一遍,得到过许多对海报上那个人的评价。 有人说是创建这个地铁站的幕后黑手,有人说是害他们进来的罪魁祸首,也有人说他可能就是地铁站提供的终点站“境池”的信息。 许多人能坚持下去,也是为了每次列车启动时的播报音——“终点站:境池”,虽然这个神秘的站点从未有人抵达过,但这个终点站像吊在工驴头上的胡萝卜,给他们一丝希望。 有这么一个传闻,如果抵达了终点站,就能够让他们离开这个地铁站。 而在中转站张贴的海报主角,就是被大多数人公认待在境池里等待他们的boss、幕后黑手、罪魁祸首。 种种传闻,以上最广为流传,甚至也有更离谱的谣言,例如此人是神仙、此人是外星人、此人是虚拟数字人、从人是地铁站系统等等。 原因大概是海报上的这个人长得的确不太像真人。 还在新手期没有资格看到海报的李一年对此夸张宣传非常不屑,尽管他探访过这么多人,无一例外,前缀都是:“长得很好看的”。 让李一年最大为震惊的是,他采访过的一位既高冷话少、又要死不活的,竟然对此评价也是:“长得很好看。” 李一年身为资深且挑剔的颜控,被许多所谓“好看”的人给欺骗过,但当时的确被这一连串的“很好看”给勾起了兴趣,追问了一句:“怎么个好看法?” 当时那个副本非常凶险,几次被逼入绝境,和怪物生死赛跑了两回,而那个要死不活的在谈起海报神秘人之后,竟然一改往常,放着怪物不砍,莫名其妙站定原地,思考片刻后,答道:“能一见钟情的那种好看。” 要知道,一个看起来绝情绝欲、甚至于要羽化登仙的高冷大佬突然说出这种话来,李一年第一反应是对方被鬼上身了,差点一刀捅过去。 当然,在结束那个副本出站之后,李一年的新手期终于结束了,也终于看到了海报上那个长得很好看的神秘人。 于是从此,他成了神秘人的激推,并且逢新人就吹度过新手期之后就能天天看神颜的幸福。 而现在,李四年已经当激推第三年了。 他刚结束一个副本,回到住所,一楼的客厅桌子上堆着许多其他乘客求而不得的蓝色心愿币,像一座小山。 他习以为常,把掉到沙发上的一个蓝色心愿币丢到桌子上,一屁股歇息到沙发上葛优瘫。 还没坐热屁股,打开手机,就发现地铁站内网瘫痪了。 每一个帖子的开头都是:“那个神秘人活了!” 起初,李四年嗤之以鼻,以为又疯一个,而后他看到了真人照片和视频,惊坐起,逐帧观看。 照片是穿着破破烂烂的神秘人从扶梯上一跃而下,定格在空中。 飞扬的衣摆,跳跃的粉发,唇下的银线,背景恰好是轮换的海报图,仿佛是他刚从海报中跳出现世一般。 李四年悔不当初,怨自己出站太快,没目睹偶像现世时刻。 然后他就在抖动非常厉害的视频中看到了另一个熟人——要死不活、羽化登仙、放话要一见钟情的大佬闻述。 大佬嘴上说着一见钟情,被搂着肩膀的时候站得笔直,一动不动,活似被挟持。 但大佬可一点不平易近人,没见过哪位能和他勾肩搭背的。 一时很难说大佬究竟是真的被“一见钟情”了,还是坚定维持高冷人设,不过总而言之,李四年非常羡慕闻述的待遇。 这都不是偶像亲签了,而是和偶像亲密接触啊。 还没来得及嫉妒,一抬眼,发现大佬回来了。 而且气若游丝。 大佬一句话都没说,差点死在院子门口,李四年刚要开口说话,一口气没提上来,魂都要吓飞了,手机一扔,连忙从桌子上掏出一个蓝色心愿币丢过去给他续命。 那枚蓝色的硬币像一道闪电,嗖一下钻进了闻述的身体。 李四年险些亲眼目睹死人,松了一口气,弯腰捡回手机,骂过去:“我说你出门不备药也不怕死吗?” 闻述一手捏紧门框,指尖用力过度而泛白,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清晰可见,像细水溪流,随时会干涸断流。 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一片,耳朵失聪,体温失衡,冷汗在额头上聚成大豆,浑身冷得像身处寒冬,骨头仿佛重组一般,像被拿刻刀铁锤敲打。 “没道理啊,就算你没带,每回你下副本不都能到手心愿币吗?怎么这回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不过你为什么会和神秘人在一起?你在副本遇到了神秘人?你上一站是境池?……以及你和神秘人到底关系?学人家穿情侣装呢?” 闻述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满脑袋的嗡嗡叫,他抬头,视力稍微恢复了,至少不会迎面碰墙。 他没理李四年的喋喋不休,撑着门框借力让自己站定,抬着沉重的双腿朝楼梯走去。 虽然常年半死不活,但大多数还是处在“活”的范围里,濒死的经历已经很少了,但濒死重活的疼痛也并非是第一次。 未必已经习惯,不过有过经验也能让他暂时忽略此非人遭遇。 李四年习惯了对方的置若罔闻,呐呐住了嘴,瞧着对方被冷汗浸湿还能如常走到二楼,再次感叹,大佬不愧是大佬。 但最后还是朝闻述喊了一嘴:“张姐已经一周没回来了!” 闻述不知道听到没有,关门之前朝他看了一眼,眼尾狭长又锋利,对待室友也没什么感情流露,说话声像从牙关挤出来的一般,言简意赅:“别吵。” 李四年趁他病,虽然不敢要他命,但默默给他竖了个中指。 闻述关了门,像是支撑不住一般,捏着门把手向下滑落,冰冷的铁制品也不如他的体温。 他的脑子被塞满了许许多多声音和画面,像雪崩时的冰雪扬飞,仿佛在脑子里刮起了一阵龙卷风。 龙卷风中心安安稳稳,藏着不知名的珍宝,而龙卷风外围全是刀刃,无法靠近,甚至于无法抓住那些高速纷飞的声音与画面。 溺在漩涡之中,窒息,且心悸。 血肉骨头被重新敲打,一寸寸打烂又再次重塑,头痛欲裂,精神灵魂被满是刀刃的龙卷风凌迟。 复活,就是先死一次,再活。 原先是命数消亡的濒死虚弱,回光返照不到一分钟,开始谋杀。 在彻底被凌迟至死之前,闻述终于在那些声音碎片中抓到了一句话。 不知道是谁说的。 像动画片里,春风飘拂万物复苏冰雪消融时配的音乐一般。 “我让你长命百岁。” 第44章 e.五行心愿屋(04) 黑, 满目的黑。 恶臭味像海浪一样扑鼻而来,好似前方是一座海水浸泡烂的腐肉山,又腥又臭。 从白鹄踏入心愿屋的那扇门后, 就持续着黑暗。 前进几步,也恍然原地踏步, 感受不到脚下有实体,连脚步声都没有。 视线、听力、触觉……所有感官统统被剥夺。 这让白鹄想起来刚进来 729 地铁站新人车厢时遇到的那个地铁站工作人员所处的黑暗。 车厢打开时, 列车之外时一片虚无的黑暗。 在列车前进启动的过程中,车窗外毫无变化的黑暗。 白鹄也不急,站定原地任由思绪乱飘,从那一成不变的车窗外的黑想到了地铁站的海报。 那些海报照片的角度很怪异。 不是专门拍摄摆 pose 的照片,但也不像偷拍。 有怼脸的正面照, 也有运动中的定格照,各种角度都有,甚至有第一视角的照片。 就好像……电影中被外星人用高科技监视的主角。 而在无限流世界发现自己的照片被贴满, 不亚于在案发现场发现满墙贴着自己被偷拍的照片。 如果凶手不是自恋狂贴满自己的照片,那么照片主人公只有可能是下一个目标。 第52章 但地铁站的每一个乘客不都是它的目标吗?所以这个地铁站到底在为了什么。 虽然白鹄自认自己的确可能是那种自恋狂凶手,但在他的清白的半生中,他的确没做过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白鹄又想到了玫瑰林玫瑰城堡的那个保存着魔力玫瑰的喷泉。 水里浮现的那张脸和白鹄一模一样, 除了发色, 和唇下银线。 那是玫瑰的魔力幻化而来, 还是和满是他照片的地铁站有关。 白鹄的思绪停留在喷泉的倒影, 他想起来当时闻述似乎也看到了从喷泉扬起的水幕倒影。 闻述看到的又是什么?是他的另一幅模样, 还是自己的另一幅模样? 剥夺感官的空间会让人失去时间概念。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突然一道声音震来。 “铛——” 像给脑袋套了一个撞钟。 白鹄脑子里的所有思绪立刻被敲散,天旋地转,整个人仿佛灵魂出窍了一般, 脚下踩不到实处,浑身无力,耳朵里“嗡嗡嗡”地叫。 恍惚之间,这声洪亮的“铛”尾音成了“叮”。 像是地铁站播报音前的提示音。 黑暗渐消。 白鹄恍然发现自己盘腿坐在了一个方桌之前。 方桌对面是一扇竹帘垂下,竹帘之后是一个分不清男女的身影。 以方桌为中心,背景逐渐铺设,黑暗与虚无退散。 香炉、屏风、灵摆、台阶、广场…… 周围环绕着七个屏风,每个屏风上都挂着一个水晶灵摆,紫、青、蓝、绿、金、红、黑。 每个灵摆都有不同程度的晃动,而紫水晶灵摆摇摆得格外厉害。 香炉摆在方桌之上,燃着三根香,左中持平,右边那根香比另外两根短了一半以上。 催命香。 他的脑海中突然蹦出来一个词。 白鹄是反封建迷信的践行者,无信仰人士,从未了解过这方面的知识,但他似乎以前见过这副场景。 一边是头昏脑胀,一边又是精神无比清明。 **的难受与灵魂的清醒,脑子像是被释放了一般。 脑子里莫名回响起一道声音。 “……三根拜神四根拜鬼……上香有讲究的,你这是催命香,赶紧撤了……香形当然有吉凶之分……” 不知道是谁在讲解。 白烟飘散,香烟味呛鼻。 白鹄仿佛在做清醒梦。 他的脑袋昏昏沉沉,脑子里被塞进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信息,像词条刷屏一般滚动得飞快,尽管意志清醒,却抓也抓不到,只能任由这些信息自动播放。 脑海里的声音像是禁锢多年,终于从潘多拉盒子涌出。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跟过来,你不是自称神仙吗?还来拜我们这种凡人的神做什么?” 说话的那个人无法被看清样貌,他的手上拿着三根立香,手法娴熟,点燃,抖香,合手。 他很病弱,修长的手指没有血色,站在巨大的香炉之前,仿佛一缕白烟,随时可消散,可他挺立的身姿却比烟气劲拔。 烟火气绕在他的周围,白色的衬衫背后有个怪异的太阳徽章标志。 白鹄听见自己的声音轻笑了一声:“你不是不承认我是神仙吗?我看你对神明没有任何敬畏之心,拜神也不鞠躬,不怕神明降罪吗?” “我是早死的命,降不降罪已经没差别了,何况此刻的它们哪里还有闲心……但我可以拜拜你这个没香火的不正规神仙。” 那人转身,握着三根香,朝白鹄鞠躬拜去。 “希望你呢,能够——” 弯腰,起身,抬头。 刹那,香灰断落。 苍白可见血管的手背被香灰砸落,烫了绯红。 再回神,白鹄只见方桌之上的小香炉落灰,催命香还在燃,脑海中那道声音已经中断了。 唤醒白鹄的是前方竹帘之后的喜用神。 映在竹帘上方的影子有了些许变化,似乎在变大,又像在从竹帘脱离。 它的身形从模糊的黑影逐渐有了轮廓,嘴巴一张一合,颂道:“甲木,属阳,身弱,喜用木水。” 它的音色无法分辨雌雄,甚至也无法分辨老少,是许许多多个声音融合在一起的音色,混合杂乱,厚重男声、清丽女声、耄耋虚音、稚嫩童音…… 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仿佛有成千上百人在周围念诵这句话。 偌大的广场,回荡着这个声音,刺得人神经跳动。 从狭长的过道,被两壁高大的无脸神浮雕注视,而后晾在虚空黑暗中折磨,再到现在的广场、催命香、与神面对面交谈。 是个正常人都已然被吓得不正常了,只怕连直视都不敢。 大概是外界干扰,白鹄脑海中莫名出现的声音再没有出现,并且像睡醒时分,明明还记得那些对话,却无法加载。 他坐在蒲团之上,往日上扬的眉梢此刻低眉,神情静了下来,少了活力,仿佛是最虔诚的香客。 唇下银线却比以往都要亮。 “求什么?” 明明是竹帘之后传来的声音,却在四面八方立体环绕过来,像是从上而下的威压。 白鹄俯首垂眸,看向落在桌子上的香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响后,他像是吐出含于心口许久的过期硬糖,轻声道:“姻缘。” 刚说出口,脑子里的一个画面一闪而过。 也是木桌香炉,两位黑头发的青年,一位规矩坐下一位随意站立,一道同样的嗓音也如现在一般,懒散说道:“姻缘。” 隔着时空,两道声音仿佛重合。 那道钟声太过清明,白鹄的脑子像一朝革命解放,什么声音什么画面都乱七八糟地蜂拥,却像是出来透气,完全没有让白鹄抓住的意思。 甚至迷糊。 越听越看越糊涂,越细思越纷乱。 存心给人添乱的。 “你属甲木,喜用木水,且身弱,应配身强。阴阳调和,异性相吸,甲木为阳,应配阴。木过多而水不足,无法成林,不宜,故配水命。癸水为阴,身强则喜用木火土,相合。故,你的良缘在身强癸水命。”(注1) 竹帘缓缓上升,只见后面立着一尊雕像,雪白的石塑,带着些许粉,比普通石像有气血,又比真人皮肤僵硬。 乍一看,像煮熟的肥肉,鲜嫩软弹。 立香燃烧的白烟如仙带,环绕身侧,仿佛腾云驾雾,然而呛鼻的烟气掩盖不了隐隐约约传来的腥臭。 三根催命香静静燃出一截香灰,不详的预兆。 竹帘继续向上,烟火气息飘荡到二人之间,周围屏风仿佛在变大,又仿佛在靠近。 白鹄看着方桌上的香炉,正前方镶嵌了水晶,黑色的。 色泽非常纯粹,足以当作镜子,看到自己身后靠近的屏风,以及悬在脑袋上的黑气。 黑气和水晶同色,只能模糊看到一团,看不清那团黑气什么轮廓又长什么样。 但脖子处的潮湿阴凉能明确地知道这团黑气在靠近。 竹帘已经上升,对面那个喜用神终于露出全身。 白鹄抬眸看过去。 那的确是一座雕塑,像五行心愿屋门外立着的海报图一样,盘腿打坐着,双手放于膝盖,胸膛没有起伏,而脸,还未成型。 脸部仿佛被蠕动的虫子占领一般,像冒泡的沼泽,时而突出唇、鼻、眼,下一秒又凹陷回去。 宛若造物主无法捏满意的脸。 粉白的雕塑,僵直而柔软,浸满水一般,仿佛一戳,就能挤出汁液。 整个雕塑的色彩都像给死人扑粉,浮白、艳粉,诡异而恶心。 “此手串属水,戴上即可如愿。” 雕塑并没有嘴,但并无法阻止它的言语。 甚至,声音是从颈后传来。 贴着耳朵,阴冷、潮湿、腥臭,这股寒气袭来,皮肤不由起了鸡皮疙瘩。 而它所说的手串,在雕塑的左手之上。 那是一串黑色水晶与蓝色水晶组成的水晶链。(注2) 要拿走,只能去接触那个看上去像煮熟烂肉的雕塑。 “戴上手串,保你平安。”喜用神引诱道。 白鹄没有洁癖,但此刻看着那个雕塑还是皱了眉。 和雕塑身体无关,和那张没捏好的脸有关。 只见,那张脸蛄蛹着,冒泡的沼泽五官慢慢形成了白鹄的模样。 还未完成,只是三分像,但足以让白鹄感到膈应。 已经是第三次了。 喷泉倒影、地铁海报、还有眼前这个。 每一个都未经他同意侵犯他的肖像权。 这个地铁站是没脸部模型了吗? 用他肖像就算了,弄得好看也罢,但竟然是顶在这么一个恶心的雕塑上面,那张脸泛白透红,活似灵堂的纸扎保安! 第45章 e.五行心愿屋(05) “啪嗒——” 第53章 白鹄抄起香炉就把对面的头打掉了。 雕塑脑袋砸到了挂着紫色灵摆水晶的屏风上, “哐当”,被撞得晃晃悠悠,把脑袋反弹滚到了地面。 老实说, 看着和自己长得一样的头掉下来的感受很奇妙。 更奇妙的是,这个头掉在地上还要“咕噜咕噜”。 不是“轱辘轱辘”的滚动声, 是沸腾声。 整颗象牙白雕塑头像是煮烂的肥肉,又腻又油, 被砸中的缺口像煮开的浓汤一样沸腾起泡,炸开,炸成许许多多细小的条状。 条状在地面上蠕动、爬行,留下一道道粘腻乳白的脂肪油。 乍一看,像凝固的猪油, 却散发出一股死尸味。 那个跳摇摆舞的屏风终于无法平衡,侧着向旁边围成一个圈的屏风倒去。 哐哐当当,多米诺骨牌, 最先倒地的屏风刚翘起一个脚,立刻就被最后一个倒地的屏风压了回去。 整整齐齐一家人。 屏风之后,台阶之下,也整整齐齐一群人。 不, 或许说, 一群死人雕塑。 同样是肥腻的粉白油光感, 同样是双手放于膝盖的打坐姿势, 但手上没有水晶手串, 而脸也各不相同。 男女老少, 高矮胖瘦,人间百态,淋漓尽致。 无一例外, 他们的面部表情都统一的颔首闭眼微笑,如出一辙的微笑幅度,复制黏贴般,就连低头的角度也完全一致。 放眼望去,数不尽的雕塑,密密麻麻,像沙滩上的珍珠盐,乍然让人犯了雪盲症。 而上方,萦绕着一团巨大的、遮天的黑气。 仿佛是他们修炼出的心魔,每个雕塑的身上都系着七根黑气,像纱像雾像魂,飘渺而实存。 不用回头,白鹄也知道自己身后那股阴冷是什么东西了。 被炸出的条状爬着跳着到了那群雕塑旁,拉出一条条黏丝。: 扭曲的条形一撞,被碰到的雕塑立刻被引爆,从接触点开始龟裂,蜘蛛网的裂痕快速蔓延。 膝盖、手掌、腰身、胸腔……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白鹄立刻翻身躲到了方桌后的雕塑之后,在爆裂的前一秒,他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即将要爆炸的雕塑胸腔似乎苟延残喘地起伏了一瞬,仿佛无人察觉的求救信号,眼皮因裂痕仿佛清醒,缓慢睁眼掀开,而后——砰!! 漫天的**粘液喷射,还未落地,一个爆炸引发周围成百上千的雕塑爆炸。 瞬间,一连串的爆裂声炸来。 白鹄的耳朵被炸得发懵,手里还抱着的香炉上继续燃着三根香。 烟气持续钻进鼻间。 白鹄不知怎么的,自从看到那催命香之后,持续性地精神恍惚,时而清醒时而神游,仿佛灵魂出窍去见神仙了。 他的眼前出现一个画面。 像海市蜃楼的投射一般。 一片海域,或者说,一处水天相接。 水面像镜子一样,反射着银光,仿佛那流动的波纹是一滩水银。 中-央是一个庞大的球状,无数散发冰冷光晕的圆环缓慢匀速地围绕着中心旋转,像个浑天仪。 这个球状物的光芒十分之耀眼,无法看清每一个圈在外围的圆环和数个圆环围绕空袭中的中心。 像一个人工造来的太阳。 白鹄就像是坐在那个巨大的环球之下。 而此刻,被炸出的液-体快淹没整个广场。 那些液-体腥臭,和鲱鱼罐头的汁液没差了,漫着白鹄身后的雕塑过来,像蜿蜒扭曲的毒蛇。 咯咯、咯咯…… 在巨震耳且范围逐渐扩大的爆炸声中,被隐藏的细小声音在上方不知觉地进行着。 白鹄不知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始终抱着香炉,隔着烟雾缭绕看向那个人工太阳。 它很大很大,在这无穷高无穷远的宽广空境中,尽管浑身科技,但可比拟自然造物体型最大的鲲鹏。 这个令人震撼的光亮,隐约有块黑点在移动、在放大。 或者说,是这个黑点在靠近,从而遮挡住的光亮越来越多,黑点也看出了轮廓。 轮廓赫然是一个四肢健全、有头有尾、正儿八经的人。 速度很快,像是在这个奇异的人工科技产品的表面圆环上奔跑逃亡。 有了对比,才能发现这个圆环的转动速度有多快。 那人穿着风衣,飒飒成了英雄披风被甩之背后,身后的蛇形链条只够追着他的披风尾巴跑。 上攀下跳,动作干脆利落,姿势流畅。 想来不是第1回 干这种叛逆的事了。 然而,明明他始终在圆环之上,甚至偶尔跳跃,还会愈加往深处较小的圆环跑去,身形却越来越大。 此时遮住光芒的、微不可察的小黑点成了手指大小的黑影。 他究竟是在靠近光源,还是在逃离光源。 无从得知。 就像平面的二次元无法得知三次元的走向。 这让白鹄想起来竹帘上的黑影。 一个逐渐放大的黑影。 没有光源,怎么会在上方有影子? 喜用神说话时,竹帘上的影子却非实体,不然不会看得到影子的嘴巴张合动作。 只有画在纸上的黑影才有可能有鼻子有眼。 影子是活的。 毋庸置疑。 白鹄很清楚,天上那乌压压黑色一团的就是从平面逃逸出的影子。 可问题是,如果平面也有人类目光所看不到的远近距离,那么只能通过平面内的物体所来区分。 绘画透视的一般规律,近大远小。 离得越近,物体越大,而影子越来越大,逃逸出来,便是在靠近白鹄方向,所以可以得出越远离白鹄,越近。 拿一个长方体举例,正对着长方体的前方,看到的是一个正方形,但实际上只要稍微移动位置,便可知道所看到的图形非平面而是立体,具有空间。 假设这个长方体被积压成了一片空间无限小的正方形,人类眼睛无法观测到这个正方形实际上是一个长方体。 那要如何判断视角所看到的长方体的面,是正面,还是反面。 也许有人会认为,区分正面和背面没有意义,但倘若其中一面代表的是次元壁呢。 次元壁是对方与你的连接面,另一边是无限长的道路,无论是对方逃离次元壁还是你进入次元壁,率先得分清连接面在于正面还是背面。 根据里面的人来运动来分析,身影越来越大,最终逃离次元,那么可知,对方时朝正面跑来,次元壁在于正面。 但如果身影越来越小,未必就代表他在朝深处离去,相反,若是他突然从出现在了眼前,只会证明,次元壁在反面。 就如同现在一样,尽管眼前圆环的黑影越来越大,也很难确定他就是在朝白鹄方向奔来,也许他在朝深处走。 身后的狂暴声并没有让白鹄有一点动作,他始终看着眼前那场只有他看得见的梦幻泡影。 嘴唇微抿,眉梢下压,恍然之间,与玫瑰古堡喷泉的倒影重合。 那个黑影,用力一跃的时候,白鹄的眉头似乎不自觉蹙了一瞬。 剪影在空中无限地放大,像准备下落又像向上夺取,然后,被一个无比大的蛇头贯穿。 停留此刻,不得前进不得后退,甚至没有下落的机会。 他如刻在琥珀的化石,只供研究。 飞快的速度终于重新放缓,蛇头如蛟龙如空中列车,贯穿之后,像条锁链,戴着功劳,缓慢向上游荡。 黑色人影戳成了碎片,四分五裂。 白鹄观赏了一部没有起因经过、并不爽快的皮影戏。 局外人的旁观姿态,除了那一瞬预知般的轻微蹙眉,再无动容。 颈后湿冷,耳膜震痛,脑仁也抽痛着,闻着腥臭味与香火烟,碎片还未落地,白鹄再没停留,最后瞥了一眼,利落起身。 只是转身的一霎那,白鹄就已经将刚刚所见的抛掷脑后,立刻理清了现在的处境。 这个五行心愿屋所谓的喜用神,实际上就是拿市民当养分。 水晶链不知道藏着什么东西,带回去之后,靠自身精力养鬼,养成之后,再回来摘下手链,连肉-体都被留在这里。 骨肉被当成了蓄“水”罐,最后垂死的生息成了引燃索,使用得淋漓尽致。 黑店。 一个恶心的、丑陋的黑店。 白鹄快速掠走雕塑上的水晶手串,徒手就将颈后那片湿冷扼住。 与在排队时触碰那对情侣肩膀后指尖残留的冰湿触感不同,这次抓到了实体。 像海里生长的生物,滑溜溜粘腻的触-手,也像软趴趴的舌头,触碰到的每一处皮肤都被冰刺了一般,仿佛有无数细小冰针刺进毛细血管内,钻进骨髓,冻结所有温度与活气。 这让白鹄有一个瞬间,想到了海下死亡冰柱。 所到之处,冰封生命。 第54章 然而,白鹄一个用力,转身,立刻把这死亡冰柱拧断了。 还没看清,手上那捋黑气就兀自消散了,与香炉上的白烟交错。 前面爆炸的“储水-罐”哗啦啦地涌来,什么脂什么液什么碎片,混成一团。 那是一处翻滚着碎石片、冲击出白泡沫的高浓骨汤。 奶白,却异常显脏,让人联想到沙漠中洪水。 无穷无尽涌来,倒下的屏风被冲击被撕碎,浮着碎木。 方桌所处的台阶之上已然包围,那群洪水沫的白与天上乌压压的黑形成对比,压迫感十足。 而雕塑背后的台阶下是唯一没有被那群雕塑占领的地方,那是一堵弧形墙。 像门外长廊的浮雕壁一般,刻着众民参拜神明图,上面的每一处褶皱线条都有嵌镶着大大小小的水晶石。 在远处又一次的连续爆炸响起之时,冲击推动着“高汤”,卷起雪壁,冲浪般,冲-刺袭来。 白鹄丝毫不惧,瞥了一眼,垂下眼皮,将那还未燃尽的香炉归还。 香炉被端在雕塑端头上方,他的手指掐了最边长根香的一半,插在旁边,而后立刻朝后冲-刺一跃。 同一时刻,“哗啦——” “高汤”建起的雪壁扑了个空,哗地击打方桌与雕塑身,裹挟着重重泡沫,带走了方桌残骸的碎木板。 余下唯一清净之地,矗立象牙白的断头雕塑,上方香炉充当头颅。 三根两长一短的催命香此刻成了三短一长的四根香,歪歪扭扭插着,像日天日地的国际不友好手势。 白鹄此刻已经踩着水晶石攀上了弧形壁,盯着仍然逐渐上升的竹帘,脚下一蹬,跳跃而去。 乍然,他似乎成了那个碎在半空中的黑影一般,身形一样矫健、凌厉,像一钩弯弓,静止无风,身下涛涛。 这一刻,幻影与现实毫无差别。 国际不友好手势飘飘然冒烟,缭绕、缭绕,一圈一圈,像虚托在他身下的筋斗云,以防结局重演。 然而此处无巨日无蛇头,只有滔滔浪花与沉沉黑云。 “哐当!” 白鹄单手稳稳抓住了竹帘下方的竹竿。 空中不稳,前后摇晃,白鹄的左手还攥着黑蓝的水晶串,他低头向下看。 远处无休止地炸开一群又一群的无用空壳雕塑,层层堆积出了一面巨浪,距离白鹄不过两米低。 巨浪之上,不是又是哪位求愿人还愿人的雕塑碎壳,稀稀拉拉,甚至不如雪白的泡沫起眼。 生前泯然众人,死后仍被雪藏。 上方黑气垂下的“木偶线条”已然随着身毁而断裂,黑烟以缓慢的速度消散。 现在望眼过去,那团黑气像路过人间的巨大水母,软趴趴飘荡下无数触-手。 晃动终于逐渐停止,竹帘还在上升,即将来到空中的那团黑气,而巨浪已经被堆叠到了面前 白鹄清晰地看到了在上方冲浪的一片面容,或者说,一片像面具一般的人脸雕塑壳。 它被泡沫推着到达了巨浪顶端,正对着白鹄,仿佛巨浪是它面具之下的真体。 曾有一面之缘,现如今是两面之缘。 那是排队时前面那个手腕戴着黑色手串的男人。 僵硬的面容,微翘的嘴角,合上的双眼,虔诚得好像神佛座下的首席弟子。 那句得意骄傲的“就是死人都能求活哩”,多么讽刺。 白鹄移开视线,左手攥着的手串一甩,扣到了手背,手掌一张,手串滑落,他的手腕也嵌上了这邪门的水晶手串。 他没有再停留,戴上手串后立刻也握着那个竹竿,身体一摆动一晃,一个用力翻转,他跳进了竹帘内。 系统下达的指令是求水晶手串,而这家五行心愿屋又是靠水晶手串来养鬼,必然不会将前来求愿的人就此扼杀。 所以不可能进了这个地方就没有出口。 黑气从竹帘中-出来,说明竹帘是另一个空间。 这个地方绝对不会是与五行心愿屋那条街的空间相连,那么只能是里面那个空间。 一切一切,无论是湿冷的黑气触-手,还是翻滚的高汤,都只是为了逼迫白鹄戴上手串罢了。 手串,也是手铐,也是吸血绳。 但白鹄并不需要所谓“保平安”的手串,他自己就能保自己平安。 这玩意戴上去之后,取下来还得花点时间解决。 系统只要求“求”手串,又没要求必须“戴”手串。 白鹄原本只打算拿走手串的。 但看到那个“信徒”的面具,突然就改变主意了。 被永久嵌上的夺命镣铐,吞噬生命才能松下枷锁吗? 雕塑壳又算什么,死后还好心给的棺材笼吗? 他想,他要砸碎这些棺材笼子。 戴上手串的那一刻,十分明显的,像拴紧了灵魂,从头皮到脚底板不自觉地紧绷了一瞬。 但只是稍微这么“麻”了一下,消散得快,下一刻就无知无觉了。 在白鹄跃进竹帘的下一刻,“哗啦啦——!” 巨浪打下,冲散烟雾、冲垮雕塑,四根日天日地的立香被滚进了脏兮兮的泡沫里不见踪迹。 而白鹄丝毫不察,他翻滚进了竹帘内,啪嗒一下,一个屁-股墩坐在了人来人往的步行街石凳上,惹来不少行人侧目。 白鹄的鼻尖嗅到一股孜然烧烤味,尾椎骨被磕到的酸爽从顺着神经传递到了脑子,呲牙咧嘴的嘴脸还没皱起,就听见旁边一道不耐的女声。 “你怎么这么慢?” 这位简直是急性子。 上一个副本的和绮是霸道的大姐头性格,想说什么说什么,压根不考虑别人想法。 而这个副本的刘清虹一身执法公务员的浩然正气,但有着理工科的冰冷和追求效率的理性。 她做什么事都是直奔主题,真把这趟旅程当打工,早早完事,不在意多一点无关事物。 比如现在,她一点也不关心白鹄的出场方式,站在白鹄对面,叼着不知从哪借来的橡皮筋,一边将碍事的长卷发绑起,一边说:“走吧。” 白鹄的脑子现如今像被榨汁机的刀片绞过一样,内部乱得不行,冷汗从额头冒出。 他没晾着刘清虹的话,强忍着痛,揉着太阳穴,声音有些倦怠,问:“您有去下一站的地铁币了?” “不是去地铁站,是各回各家,”刘清虹朝他摆了摆手机,说,“之前我就发现了,这部系统给的手机不是空机,有着上一任主人的使用痕迹。我们拿着这部手机,就是要扮演这部手机的主人。” 此时接近傍晚,光线藏于云层,长又宽的步行街到处弥漫小吃摊的香气。 人影错落,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又有谁知道隔着一条街背后,是掠夺一条条生命的炼狱。 白鹄的粉发被额前汗水打湿,黏在了眼前,他撩了一把头发,靠在石凳背,看向街道两侧商铺始终明亮的灯光。 黑眸中藏着光,润湿的发丝贴在他的脸颊,唇下的银线黯淡,那张毫无瑕疵的脸在此刻增添了幽深和神秘。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像游神又像注视,停了一会儿,才十分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移开视线。 他一个转眼,看到了刘清虹左手上戴着的水晶手串。 白鹄没有回复刘清虹的话,而是问:“你为什么戴上了?” 刘清虹低头看了一眼那个红色水晶串,没有回答,反问:“你又为什么戴上?是想找什么上天入地的姻缘?” 白鹄求愿的理由是姻缘,而刘清虹的求愿理由是找人。 从这句反问大概也可以知道对方又是受制于何。 只是,白鹄求姻缘,正是因为这是白鹄最不需要的东西,所以胡乱应付,而对方的找人,却是所求,相当于把软肋交给了水晶里藏着的鬼怪。 白鹄笑了一下,也没追问,换了个问题:“你遇到的那个喜用神也长你那样吗?” 刘清虹点头。 这证明这次的相貌一致是普遍性而非特殊性,至少不会是地铁站那种把海报贴得满满当当的专门针对。 白鹄停了一下,有些迟疑,但还是顺着脑子理出来的记忆问了一句:“你有遇到一些不寻常的事情吗?” “……这里的哪一处是寻常的?” 说得非常在理。 白鹄默默给她竖了大拇指。 “所以你遇到了什么?”刘清虹问。 白鹄的大拇指顿了一下,慢慢地弯曲下去,垂眼,看着回型石砖,思考了一会儿,说:“我也不知道。” 感觉应该是在里面听到过什么看到过什么,但似乎听完就没看完就忘,就像知识刺溜一下就从光滑的大脑滑走了一样。 又似乎是离开那处空间,鼻尖嗅到孜然烧烤味的那一刻,大脑被绞成浆糊后,才彻底忘干净的。 刘清虹没这么多耐心了,并不在意,催道:“拿到手串就行了,哪来这么多问题,赶紧看你的手机。” 第55章 热风一吹,冷汗被晒干,脑仁的抽痛也终于消停了。 白鹄将脑袋的糊涂收拾收拾,全都打包丢出,这才抬眼看她,啧了一声,一边掏手机一边义正言辞:“细节决定成败,刘干|部,你很不细心呐。” 刘干|部连个白眼都没给他。 虽然进了副本之后给换了个装,但系统并没有没收原来的财产。 所以现如今白鹄兜里有两个手机,一个是自己原先带着的,另一个是系统给的。 他一掏兜,掏出了一个蓝色的币。 729 心愿币。 白鹄皱眉。 他的心愿币早兑换成“祝你生日快乐”了。 这个心愿币的主人显而易见。 白鹄统共就只认识上个副本的几位乘客和这个副本刚认识的刘清虹,而唯一近白鹄身的只有那个脸白的闻述。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塞进兜里的。 造谣那会儿吗? 塞给他保命的不成?这声“哥哥”还真没白认领,何等的情谊啊! 白鹄简直感激涕零,双手合十夹着心愿币,无比虔诚,跟拜死人一样隔空朝天上拜了一下。 “您在天有灵……呸!”他呸完之后词穷了,左思右想,莫名觉得的确不太吉利,就又呸了一声,然后又拜了一下。 这回拜的时候安安静静,没再语出惊人。 拜完之后,白鹄收回心愿币,把系统给的手机丢给一言不发瞅他拜神的刘清虹,倒是一点也不关心系统给的信息,自个掏出自己的手机就点开自拍模式,然后照镜子。 “我观你天资聪颖、有非凡意志,必是成大事者。” 白鹄凑着屏幕擦自己脸上不知何时蹭到的烟灰,践行说话的艺术,还抽空附赠了一个完美露齿笑。 “多一份信任,少一份矛盾,让我们建设爱与和平地铁站,我把信任交给你,希望你看完信息之后可以用聪明的脑袋瓜子整理研究之后再分享给小弟。” 刘清虹:“……” 狗改不了吃屎,白鹄改不了照镜子。 老实说,虽然和白鹄只是刚认识,但他出来之后和之前的变化时显而易见的。 变化是气质、神情、还是性格……都不好说,是一种找不出有何不同却又明显感受出不同的异样。 就像是十七岁时和二十二岁时的变化,脸还是那张脸,但因不同经历而带来的改变绝不少。 可还没一分钟,他又调整回来了,像扫干净了附加在他身上的灰霾,于是又是一个崭新、发亮、怀着朝气与肆意的白鹄。 就像他的发色一样。 光彩照人,爱与和平。 第46章 e.五行心愿屋(06) 当然, 刘清虹也并没有那个闲心去探究他。 她在排队的时候就已经查看过系统给她的那个手机了。 手机没有密码,除去备忘录的通知——“去五行心愿屋求一串水晶手链”,其余都像一个新机, 空荡荡的,所有手机自带的软件都没有登录账号。 翻遍了手机的每一个软件, 才从一个没见过的软件找到点信息。 那是一个名叫“怪坛”的软件,软件图标通体红黑色, 没有任何图案,点开的图标的时候,甚至隔着屏幕,从手指接触面一路凉到了骨髓,冷得发颤。 点进去之后, 开屏就是纯黑,而后有红色粘稠的液-体从屏幕上方流下,逼真程度恍惚血液真的从手机内部流出。 开屏页结束后, 软件内部仿佛开了夜间模式,昏暗漆黑,隐在字体下的背景是一个不起眼的骷髅头,眼眶藏着鬼火, 幽深瘆人, 下导航栏是烛光昏沉的蜡烛。 “怪坛”实际上就是一个论坛软件, 上面有不少帖子, 无一例外, 都是一些分享自己生活出现的怪异现象。 每一个用户的头像都格外不吉利, 断头、肉块、吊死长舌头、溺死巨人观…… 这些头像并不是用户上传的照片,而是软件自带的系统头像,并且没有更换头像的权力。 点进首页最热的帖子, 那是一位断头头像用户发的帖子,用户名是乱码。 “主题:有谁知道城西最近新开的那家五行心愿屋吗?” “no.0:如题。楼主是一个非常倒霉的人,在我们城市生活了这么多年,见证了不少亲朋好友的成功,只有自己仍然平庸且倒霉,甚至还是第一次来到‘怪坛’发帖子。 听到了同事们在讨论城西的那家五行心愿屋,想问大家有没有去过的,有效果吗?” “no.1:去过,非常有效!去之前,我也像楼主一样,什么都比不上身边的人,他们聊的东西我都插不进话,还经常趴在我头上压迫着我。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们一边围绕在我身边一边不敢靠近我,吃东西的时候还会主动问我。 虽然我记得我以前不喜欢吃那些东西。” “no.2:这也是我第一次在‘怪坛’发言,楼主,一定要去试试!我以前甚至还不够资格注册‘怪坛’,只能看帖子。 我是一位居家自学的学生,父母姐姐都把我保护得太好了,不让我单独出门,也不给我和以前的同学说话聊天,明明我的同学每天都笑得很开心。 在家里关了太久了,就算他们对我非常非常好,我也应该是有自由的权力的! 同学知道了我失去了自由之后,隔着窗户,微笑着告诉我会把我放出来的,于是他帮我去五行心愿屋求了水晶手串。 他的笑容好温暖,好漂亮,我太喜欢了,他告诉我,外面的人都过得很开心,所以都笑得很好看,还邀请我带着家里人去参加晚上的舞会。 我刚戴上手串后,就看到我的爸爸妈妈回来了,他们非常没有礼貌地把我的同学赶跑了,还嘶声力竭地想要把我的手串抢走,凶狠的表情和同学的笑脸形成对比。 可他们抢不走属于我的东西。 我等着姐姐回来,把尖利的叫声给消灭,狰狞的表情给摆正,第一次在晚上出门。 这回不是家人带我出门,而是我带着他们出门,整整齐齐,都是笑脸,洋溢着快乐。 我实现了我的愿望。” “no.3:我是外卖员,尽管我不平庸,但奈何我的工作让我在深夜里经常出没,仍然无法抵抗在夜晚出没的优秀人士。 他们傲慢、恶毒、甚至残忍,我再无法忍受我的弱小,去五行心愿屋求了手串。 后来我把他们都吃了。 至于为什么我比大多数人都优秀还要当外卖员,我也不知道。” “no.4:高考落榜后,我进了一所奇怪的大学。 它的住宿费昂贵,我每天都为争取住宿费所奔波,而且校门封-锁,不允许出入。 每周周末,都无法再住到上学日时的宿舍,而是要靠自己的手气来决定周末两天住哪儿。 很不幸,我抽到了新校舍。 那栋校舍很安静,无人居住,宿舍都是一人居,只有一个床一个厕所一个柜子,非常狭窄。 如果在外留宿,我会被在夜里游荡的东西撕碎,可我也不敢自己一个人待在那间宿舍里,于是我求助了五行心愿屋。 当我戴上水晶串的时候,阴森昏暗的宿舍仿佛带来了佛光,尽管如此,我还是卷缩在厕所里躲着,等待夜晚的降临。 高度紧绷的精神,我渐渐睡着了,突然,吱呀吱呀的声音响起,粗糙的水泥地、晃悠晃悠的灯泡、一平方米的厕所,这个声音像趴在耳朵上的私语。 厕所门外是只有一张床一个柜子的宿舍,有‘人’在找人。 细细簌簌。 我的身体抖得不行,精神却被吊起来一般,一点也不害怕,眼睁睁看着厕所门被打开。 黑白、鲜红、长发、赤脚、冷。 它找到了我! 可那又如何,我吃掉了它。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可那又怎样手串保护了我手串保护了我手串保护了我 至少保护了我。” “no.5:…… “no.6:……” “no.7:……” …… “no.352:谢谢大家的回复,楼主决定明天就去五行心愿屋。” …… “no.873:大家好,我是楼主。 我戴上水晶手串已经是第二周了。 我想要拿下来。” “no.874:你拿不下来了。” “no.875:你拿不下来了。” “no.876:你拿不下来了。” “no.877:你拿不下来了。” “no.878:……” …… 这个帖子的最后,仍然都重复着那句话,并且到现在还在增加。 像刷屏一样,不同的用户不同的头像哗啦啦地上移,刷成了虚影,文字下的背景骷髅头仿佛在微笑,森冷的焰火烧着理智和灵魂。 当时刘清虹已然离开了五行心愿屋,左手手腕戴着水晶手串,冰冷的触感从腕骨冻到了血液。 第56章 尽管街上人来人往,烟火气息围绕,但身体就像被放入了冰窟。 她强忍着颤-栗退出了帖子,在个人用户看到了手机主人的用户信息。 用户名同样也是乱码,头像是空白未刷新的状态,并且也没有选择头像的通道。 用户下有一个帖子,冷冷清清,只有另一个纯黑头像的用户进行了回帖。 “主题:我来到了这个城市。” “no.0:如题。” “no.1:请你先去五行心愿屋求一串水晶手串。” 一楼的回复时间和发帖的时间只相隔了一分钟。 而后再没有回帖。 算起来,发帖时间是他们刚刚出站的时间。 白鹄的那个手机同样也有“怪坛”软件,注册用户同样是无头像的乱码用户名,并且也发了一个帖子,还是只有那个黑色头像的用户回复。 “主题:你是谁。” “no.0:如题。” “no.1:请你先去五行心愿屋求一串水晶手串。” 刘清虹把两个帖子的时间对照了一下,一样的发帖时间,一样回帖时间。 发帖时间那会儿手机已经在他们两个人身上了,估摸是定时发送,或者已点击发送,到了这个城市才发送成功。 她把手机扔回给还在臭美的白鹄,言简意赅:“回复,已拿到。” 白鹄接住,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挑了一下眉,瞧着天色渐暗,把自己那只剩下镜子作用的手机收了起来,二话不说就打字发送了。 几乎是下一秒,手机震动了一下。 帖子下回复。 “no.3:切勿在天黑后出门。” 同时,上方弹出推送。 短信提示:酒店预约已处理。 第47章 e.五行心愿屋(07) “帖子里的每一个信息都在说明, 这个城市几乎都不是正常人,而晚上的危险也不是我们可以应对的。” 刘清虹显然也得到了回复,收起手机。 “虽然我们是同一节车厢, 但两个手串两个手机两个帖子,显然并没有让我们一路结伴的意思。” 她还看在车厢那会儿白鹄主动告诉了她人员信息的面子上, 缓了一口气,问:“我在城南, 你的位置和我同路吗?” “城北,”白鹄低着头点触-手机,不知道捣鼓什么,头也没抬,“看来对面想让我们探索这个城市呢。” 刘清虹像是松了一口气:“既然不同路, 那就……”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我懂, ”白鹄终于抬头,把手机屏幕往刘清虹面前一放,呲着牙,“找到他了, 明天在这个地方集合吧。” 刘清虹:“……?” 只见白鹄举着的手机屏幕显示着这个城市的导航地图, 不断放大, 最终定位到一条四通八达的路口边。 饶是没什么好奇心的刘清虹, 此刻也没忍住憋出一个问句:“你怎么办到的……算了, 不重要, 祝你好运,我先离开了。” 她的好奇心像是封-锁在了某个匣子里,移开视线, 朝着太阳落山的街尾看去,抬脚就要走去。 橙红的太阳像月饼里的咸鸭蛋,挂在街尾正中,如同注视这人间繁华的眼睛。 余晖落在她脸上,脸上的憔悴疲惫被坚韧撑起,眼里有着不知从何而来的信念,直视太阳,宛若夸父。 那一瞬的灵光一闪,白鹄脑内划过某个逐日被击碎的黑影,下一秒又消失。 他眨了眨眼,视线聚焦回刘清虹。 她恰好转头,走之前对白鹄说:“如果可以,这个副本结束,我想请你帮我找人,什么报酬我都愿意支付。” 没等白鹄回话,她已经踏入余晖之中,追着落日前的微光。 白鹄的太阳穴又开始像针扎一样刺痛起来,他坐在石凳上没动,仍由落日把他的身影拉得无限长无限长。 他似乎也有东西需要找回来。 白鹄想。 等路灯亮起的时候,白鹄才点开手机,按着导航去城北的那家酒店。 此刻,这条步行街上早已变得冷清。 这个地方无论是地铁站还是公交车站,站点都叫五行心愿屋。 大概是自从这个心愿屋出现之后,才更改的站牌,站牌十分崭新。 因为怕回地铁站会遇到前来下副本的乘客,比起被那群狂热的乘客围堵,白鹄宁愿见鬼,所以他朝公交车站走去。 站牌旁的路灯十分高大,居高临下俯视,很不友好地忽闪忽闪,惨白的灯光把人的影子照得细长。 白鹄一边刷着手机里“怪坛”的怪谈,一边朝站牌走去。 巧合地,刚进去,自动刷新了一个new贴顶在最上面。 “主题:我的影子对我很好。” “no.0:小的时候,我总是被同学、邻居、大人们嘲笑是一个大胖子。那时,我没有朋友,没有可以说话的人,连父母也总是更喜欢弟弟,讨厌因激素肥胖的我。 我喜欢早晨的朝阳、喜欢傍晚的落日,讨厌中午的太阳,因为那会使我每低头看时,看到自己肥胖的身子和圆溜溜的影子。 可后来,我也开始讨厌白天的阳光,因为同样都是在阳光下,我被拉长的影子也永远比其他苗条的同学的影子臃肿。 我不喜欢站在阳光下,于是时常待在阴影处,甚至早上趁太阳还没出来时我就出门,晚上等太阳落山了才回家。 没有阳光、没有人群的空间,在某一天晚上,我路过一盏路灯之下,看到了自己那曼妙的影子。 臃肿肥胖的身体在路灯的光线下,我的影子比任何人的影子都要纤细漂亮,甚至灵动。 我痴迷上了我的影子,可它只在晚上的路灯出现,于是我整夜整夜地守在了路灯旁,我每晚都看着它,看着它在路灯下跳舞,比学校任何一个女同学跳得都好看,看着它在路灯下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比社交软件里任何一个网红发出搔首弄姿的自拍照都要美妙。 可它始终不知道我的存在,我对它的各种倾诉,它从来没有回应过。 每晚的快乐与白天的自卑拉扯着我的理智,我开始逃课,离家出走,甚至想吊死在路灯上,让自己永远与路灯长存,让自己的影子永远活下去。 可在我想要实施的那天,影子终于回应我了。” 白鹄刚看完首楼,一对结伴出行的女生从他身边路过,亮丽的女声有些吵闹,但很青春。 “晚上很危险的,咱们还是快回去吧!” “没关系,我刚求了一串水晶手串,我会让手串保护我们的。” “你都求手串了,为什么不干脆让手串帮你减肥,你还非要来路灯下做什么?” “哎呀,神也各司其职嘛,路灯神就是专门给我们减肥的呀,你就陪陪我嘛。” “行行,就你信这些……” 她们手挽着手,笑嘻嘻走过,路灯下的影子交错融合,掠过白鹄的脚边。 白鹄的视线追过去。 说要减肥的那个女生并不胖,只是腰和腿有些赘肉,手上戴着蓝色的水晶链,在夜光下闪了一下。 已经到了车站,后面种着绿化树,树影错落,砖红色的方块砖浮着光斑。 高耸的路灯照不到车站上不锈钢的遮雨棚。 白鹄踩在车站投射下来的阴影里,半根毛的影子都没暴露在路灯下。 他看着那两位女生朝着没有绿化树遮挡的地方走去,收回视线,继续看回帖子。 发帖人无头像,头像处是灰色,用户名也是乱码。 整个帖子只有发帖人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no.1:它告诉我,死了就会被其他人搬走我的身体,那样它就彻底死了。 我不想它死,我爱它胜过了爱自己。 我厌恶自己这副恶心的躯体,却爱上了由这副躯体产生的灵魂。 它是我的灵魂。” “no.2:为了留住我的灵魂,那天晚上,我在路灯下呆坐了一个晚上。 它只对我发出最后的求救,再没有说话。我只是呆呆地看着它,看着那抹暗黑,也一句话都没说。 我没再倾诉自己不如意的生活,因为在它向我求救之后,我的命本该消逝,此刻,活着也是为了它。 我的情绪不再,只剩它。” “no.3:在我还没有想出让它活起来的法子之前,一位身材很好的女人也路过了我的路灯。 她看不见我,于是以为我不存在,霸占了我的路灯。 她在我的路灯下变化着造型,明明她已经身材很好了,却还是贪图路灯带给她更加纤细的腿、更加窄小的腰。 她说着‘如果我的身材就像路灯下的影子一样就好了’,我的愤懑已经不足以让我能够理智,于是,我像个女鬼一样爬上了路灯。 肥胖的身躯压不倒钢铁,但越靠近灯泡,巨大的投影就像巨石一般蠢蠢欲动,随时下落,砸死她。 这是我的地盘。” “no4:灯泡闪烁,那是我搞的鬼。” 第57章 屏幕上跳出这一句话的同时,路灯欻地暗了一瞬,极快速度的,立刻又亮了。 仿佛电闪雷鸣前时断时续的停电。 距离不到一百米的路旁,那两位女生毫不知情,叽叽喳喳地拿着手机自拍影子。 “不是说许愿减肥吗?” “谁知道准不准,先拍两张嘛,这个路灯果然比其他路灯投射下来的影子都要好看欸,咱们再摆个心。” 而她们从未抬头的地方,扒着一个巨大的“人”。 肥腻臃肿的身体像堆积的厚被,身形怪异而崎岖地“蹲”在路灯上,杂乱油腻的黑发像枯藤杂草一般,常年不见日光的肤色浮白,乍一看,路灯像是一-夜白头,满头厚雪。 风一吹,树叶婆娑,那晃荡的长发随之飘荡,落下在灯泡灯光范围内的发尾也如同红砖地上的树影,晃悠、晃悠。 “沙、沙、沙……” 诡谲的夜。 似乎是察觉到了白鹄的视线,那个臃肿的身体终于“抬头”,发尾被拉到了灯泡之上,路面没了这几根诡异的黑影。 浮肿的脸,没有五官,像恶心的、疙瘩的发面馒头,而眼睛部-位,像雪人被戳了两个洞,深陷出黑。 怨毒、瘆人的黑。 “咔嚓”一声。 闪光灯险些把那两个洞里的黑照成了没眼睛。 白鹄竟举起手机对着那灯泡开着闪关灯拍照! 一时之间,风都仿佛静止,“沙沙沙”哑了声,叽叽喳喳的小女生莫名其妙地看着白鹄。 白鹄也没想到这手机竟然还有这么巨大的一声防偷-拍功能。 他略显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摸-摸鼻子,假装无事发生,赶紧自拍两张掩饰尴尬。 ……结果,一自拍,就没控制住。 白鹄第四次划走屏幕上方的帖子推送时,像是忍无可忍一般,那边的路灯彻底暗了一秒,彻底没光了。 白鹄:“……” 小气鬼。 就算是模糊黑暗也掩盖不了轮廓的好看,白鹄果断又快速地连续按下自拍键。 “怎么了?这个路灯是不是该保修了?” “可能是线路接触不-良,也就断电了一会儿,没关系的,你还许不许愿了?我可要走了啊。” “别嘛,等等我看看帖子是怎么许愿的。” 那边两个女生还在逗留。 白鹄见好就收,没再偷光自拍了,点回那个帖子。 “no.5:她会被我压死。” “no.6:她会被我压死。” “no.7:她会被我压死。” “no.8:她会被我压死。” 像是牙牙学语一般,反复重复这句话。 白鹄瞅着下一条还是一模一样的句子,实在没忍住,贴了一张图,下场参与跟帖。 “no.9:她会被我压死。” “no.10:你的影子呢?[图片1.jpg]” 照片是刚刚开了闪光灯的偷-拍那张。 臃肿发胖的身体盘在路灯之上,杂草般的黑发错落在脸前,像纵横在脸上的血,雪白发面的面部,黑豆般的两粒深孔眼睛,隔着照片和屏幕,直视着镜头。 甚至,因为闪光灯的反光,那张照片上没有嘴的疙瘩白团,高光仿佛在发笑。 森森然,仿佛透过镜头刺向每一个看到照片的人。 而整张照片并不只被它占据,路灯杆子、路面、树影,也在其中,但并没有它的影子的存在。 白鹄看热闹不嫌事大,又发了一条。 “no.11:你离题了,你的主题是你的影子对你很好,再这样跑题下去,作文分都给你扣没了。” ……很难说白鹄这种人是不是生下来就为了煞风景的。 白鹄的打岔让楼主没再回帖了。 当然,白鹄并不认为是自己的原因,他寻思着那个影子鬼应该是去饱餐一顿了。 “先摆好姿势,保持一分钟,让另一个人踩住影子,不要让影子跑走,闭上眼,心里默念……” 那边传来读帖子的声音。 白鹄息屏手机,饶有兴致地当观众。 “快开始吧!”另一个女生打断了她,拿走手机,催促她,“我还想早点回去呢。” “哦哦,行。” 她看着路灯下的影子,凹姿势,黑色的影子修长又秀美,长腿、细腰,完美的身材比例。 影子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跟随着主人的动作而改变。 她的头上,是虎视眈眈的路灯女鬼,飘荡的发尾如无数个细长虚无的手,意图拽走她的灵魂。 她的影子被踩住,闭上眼,看不见她的同伴身后空荡的地面。 她同伴的影子不知所踪,不、是沿着路灯杆,像上爬,像蠕动的虫子,爬到了路灯女鬼的身上,附在它身上,像着了新衣。 路灯的光线越来越暗,像是笼罩了黑纱,地面上的影子越来越虚,从黑色变成了灰色,仿佛被吸食。 她闭着眼,左手的水晶手串微微发亮,有那么一瞬,皮肤似乎被刷了漆一样,凝固着白。 就像五行心愿屋的那堆雕塑一样。 “好了吗?”她问。 她的同伴的身形逐渐模糊变黑,甚至扁平,像是一个站立着的影子,但这个站立着的影子逐渐发胖,似乎是从连接着地上影子的脚而吞噬着灵魂。 “再等等。”同伴的声音没了靓丽的女声,取而代之的是诡异的、空荡的声音。 仿佛从无边黑的空间传来。 白鹄手上的手机不断震动。 “嘀——!!!” 突然一道极其闪亮的远光灯刺来,宛若白昼。 白昼过后,一声凄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快变回来!快变回来!!” 这回,另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声也变得可怕起来,难以言说地古怪。 公交车的路灯在那一瞬把影子照得扭曲,此刻,那个许愿要减肥的女生已经是变成了身体无端扭曲、四肢与头颅粘腻、曲折又柔软的怪物。 她的脸像是被橡皮擦过一般,五官抹成残影,分不清胸腔、喉咙与嘴巴,整个发音系统混乱,一个音仿佛要走山路十八弯才能释放。 而她那所谓的“同伴”,也被灯光照散,只剩趴在路灯上的路灯女鬼,怨毒地盯着挂在扭曲怪物上的水晶串。 保护安全……只要没死,都是安全,无论是何种姿态吗? 这出好戏演绎完毕,白鹄收回视线,在路灯女鬼贪-婪的注视下,踏上公交车。 “五行心愿屋”的站牌,余留崩溃凄厉地怪叫。 公交车上没有人,司机……似乎不算人。 正如那个帖子所说,在夜晚出行的人都格外优秀。 司机看上去让人心生信任,一瞧外表就是个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老司机。 他有六颗眼八只耳朵,没有需要用来说话聊天分心的嘴,六颗眼珠子乱七八糟排列在脸上,八只耳朵长得还不对称。 大晚上的,铁栏杆里的司机位昏暗,一转头,能把八旬老人吓得当场归西。 白鹄也是头一回见到如此奇妙的长相,没忍住问了一嘴:“师傅,咱能合张影吗?” 师傅不拒绝是因为没有嘴,给了白鹄不由分说合照的机会。 同时,师傅不笑也是因为没有嘴,但师傅的六颗眼珠子十分不协调地一边看路,一边看手机,一边盯着白鹄。 白鹄被盯习惯了,虽然这种盯法像淬了毒,但他也习惯了。 哪个帅哥没被变-态盯上过。 白鹄有处理变-态的一百零八种方式,胆子不仅是与生俱来,还是练大的。 三岁骗人贩子,五岁遛猥-琐男,八岁送变-态编制,十二岁平常心对待痴汉……不得不说,真是被锻炼出来的精彩一生。 他坐到公交座位时,回到了那会儿疯狂震动的帖子。 “no.12:路灯下的影子,都来许愿。” “no.13:路灯下的影子,都来许愿。” “no.14:路灯下的影子,都来许愿。” …… 像是打广告一样,这句话疯狂地刷屏。 越是往下滑,背景里的骷髅头越是明显,幽冷的蓝焰,咧开的嘴角,像吞噬了别人理智后的餍足。 “no.43:路灯下的影子,都来许愿。” 到了这里,突然就中断了。 而后,头像更新,那是一个身形扭曲的黑影——就像是被车灯突然照射下变形弯曲的影子。 “no.44:五行心愿屋,所愿皆所得。” 就此封贴,无法再跟帖。 原来头像是结局吗? 白鹄琢磨了一番,点回那个建起高楼的、五行心愿屋打广告的帖子。 楼主的头像是断头,意味着楼主已经“断头”了吗? 那在他和刘清虹手里拿着的手机用户帖子下回帖的那位,头像为什么会是纯黑。 还没有结局的用户,理应是无头像的灰色。 第58章 黑色……是结局为黑色,还是特殊的无结局状态,或者本身就是这个“怪坛”里的管理员? “怪坛”这个软件,看上去是给各个用户提供发怪谈帖子的地方,实际上,在这个人人都把“怪异”当作“优秀”的城市里,怪谈显然不新鲜了。 至少应当是随处可见。 所以也不至于要为了随处可见的现象发帖子并且热衷跟帖子。 尽管的确有人热衷“分享生活”,制作这个软件的开发者应当也不是将这个软件定位为“分享生活”。 里头打广告打得可欢了。 只不过是另外一种形式的打广告。 那个影子的发帖人,恐怕初衷是为了宣传“路灯神”,以吸引更多人去那边“许愿”,好让“路灯神”有更多的“口粮”。 但被“五行心愿屋”截胡了,最终“口粮”没吃到,水晶链的干预让“宿主”的确保证了生命安全,所以“怪坛”也判定,这次的“口粮”与“宿主”之争,最终是“五行心愿屋”获胜。 “怪坛”恐怕也会有所谓的“分成”,才会像得到滋养一般。 说到底,不过是这个城市的恶灵们争夺着市民们的生命罢了。 白鹄没再关注帖子,他退出了怪坛,翻着刚刚拍的照片自我欣赏。 持续性右滑,划到了那个路灯女鬼的照片。 路灯下,同样没有那两位女生的身影。 无论影子还是人影。 拍不到,证明早就不是人了。 至少,只是还残留着人类的躯壳,代表生命的灵魂早已被夺走。 所以干预也没用。 “神仙”打架,百姓遭罪。 白鹄删了那张照片。 - 中转站。 闻述刚活过来,就感受到身后的门板在震动。 “闻述你赶紧出来!出大事了!你有本事进去有本事出来啊!!” ……简直像雪姨。 李四年疯狂拍门,嗓子都要喊破了,终于隔着门听到了一点动静,立刻没了嚣张,扮成鹌鹑,垂手交叉,乖巧站在门口等皇上起床。 可以在死人坟前蹦迪,但没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这厮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特意的,硬是晾了他半小时。 他都快撸起袖子拿着铲子壮着胆子要动土了,卧室门缓缓打开。 李四年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心里骂了一声。 看来不是故意的也不是特意的,是突然犯病,精致主义上线了。 闻述平时赤条条一个人下副本,啥也不带,如果不是没有李四年家乡那穿拖鞋的习惯,恐怕也能哒哒哒穿个人字拖就下副本。 别说拾掇自己了,就是让他多带一个背包去副本,他都能讥笑一声“学渣文具多”。 总而言之,是个狗嘴吐不出象牙、还不想当象牙的糙人。 没长成外边憔悴流浪汉的样子,纯粹是能力强和天生长相加分。 而此刻,他不仅把稍长的刘海别在脑后,还换了一身白衬衫黑裤子,颇有心计地衬衫领子上别了个粉红色的夹子! 鬼知道这夹子是他从哪个副本顺走的。 李四年憋了一口气,没对他突然的精致主义提出看法,开门见山,直接把手机屏幕放在他面前。 赫然是白鹄的海报。 ……还是头一回见的深夜版。 海报在地铁站轮换多年了,来来去去都是那几十张,鲜少出现新海报,每张新海报的出现都够论坛一阵热议了。 而这张新海报,已经不是引起热议这么简单了。 背景是夜晚的车站,车牌、树影、路灯、女鬼……要素齐全。 再放大一看,车牌的信息已经足以锁定是哪个站点了。 “……他是劳模在世吗?” 闻述沉默片刻,如此说道。 李四年:“……” 重点是这个吗? 闻述认为,重点当然是这个。 距离他死一遍也没多久时间,连睡个觉的时间都够呛,这人竟然就已经下副本了,还进度到已经见鬼了。 ……真是见鬼。 闻述拿着自己那古董机就往外走,没理李四年。 “现在都传是你把人放出来的,你到底做了什么?”李四年两条小短腿快走成残影了,跟在后面追问。 闻述有些费解,玫瑰林的副本又不是没别的见证人,就没个人给他辟谣吗? 那厮就是突然出现在新手车厢里的,哪来的放出来关回去的事?白鹄又不姓孙,也没压五指山。 “你是不是也要去恶灵都市?你怕是赶不上趟了,在你臭美的半小时里,恐怕恶灵都市的副本都被人抢光了名额。”李四年跟着下楼,幸灾乐祸道。 一个站点的乘客人数有限制,该多少人就是多少人,达到了就不会再送完那个站点。 闻述在楼下那个堆满蓝色心愿币的桌子旁停下,回头讥讽地看了一眼。 “像你这种混日子的,是不会知道有权人能有多有权的。” “……”李四年能屈能伸,“大佬,求带!” - 恶灵都市。 城北,第一连锁酒店。 公交车上也不是没有什么“优秀人士”出现。 比如特意将纸钱烧在白鹄面前的老奶奶,白鹄还挺乐呵的,一脸“你非要孝敬我那也没办法”,然后笑眯眯道谢,心安理得翘着二郎腿当人八旬老太的祖宗。 比如后排一直发出磨牙声音的奇异男士,咯咯咯地敲击着耳膜,但白鹄一向只对长得好看的和长得格外丑的有好奇心,其余全当空气,于是这位男士啃了一路的手骨也没得到一个余光。 再比如…… 总之,白鹄不是正常人,比这些“优秀人士”更优秀,心理素质强悍,兴致来了,脑回路也异于常人。 但今晚……或者说,从进这个副本开始,他的兴致就没高过。 下了公交车后,没走几步路就是所预约的酒店了。 现在还不算夜深,八点不到,平庸人士不出门,“优秀人士”到处晃荡,“顶级优秀人士”还没到出门时间。 故而,晚上八点的城市十分静谧。 酒店内部富丽堂皇,十分有“皇家”的暴发富感,但诡异感也十足。 大堂中-央吊着的华丽吊灯晃晃悠悠,仿佛有“人”在荡秋千。 沙发处、桌子上都有着小孩子的血手印。 前台的工作人员……不亚于司机师傅。 做前台工作的,嘴上功夫要好,眼力见要有,不言之意也要能听懂。 故而,嘴里的伶牙俐齿嚼着不知名的圆形肉-球,眼睛一眨一闭,像搅拌机里的尖刀收缩,耳朵放在了胸口上长,大概是想体现“不言之意已经放在了心里”,但白鹄认为这也是“听过的话不过脑子”的体现。 不过个人进化的趋势不可避,白鹄不理解但尊重。 他把手机上的短信交给前台看,前台的伶牙俐齿一张,血淋淋得像是恐吓,身为客人的白鹄不免产生了投诉的想法。 好在虽然嘴巴血淋淋,手还挺干净的,递过来的房卡没有让人难以下手。 住所是高层,如果在房间见鬼,连跳窗的可能性都杜绝了。 707,西方的恶魔数字,但白鹄长在红旗下,不信西方玄学。 电梯灯忽闪忽闪,还是暗红色的光,把那几平方米的空间照成了血棺材的架势。 白鹄纯当那是红旗的红,一身浩然正气,还以为脖子下挂着少先队员红领巾。 按了电梯之后,电梯门缓缓关闭,突然,一只青黑色的手伸-进来乱摸乱抓,还没等电梯门自动感应再次关闭,白鹄一脚把那个不礼貌的手踢了出去。 ……于是电梯门顺利关闭。 刚关上门,电梯黑了一瞬,同时一串惊悚的笑声。 就在背后。 不知何时,多了一位“人”。 而且非常自来熟,凉气攀在耳边,背部被施加了重量,就好像,有个女鬼趴在自己肩头上。 白鹄打开手机闪光灯,照过去,扒拉下来,十分严肃:“男女授受不亲。” “……” “女鬼也是。”白鹄补充道。 通过灯光可以看到,电梯内全是血脚印。 看来电梯内不止多了一位。 不过这些全是精神攻击。 恰好,白鹄精神很好。 电梯不动也没办法,白鹄就站在原地刷被各类恶灵广告占满的帖子,时不时进去骚扰几句,乐此不疲。 他刷到了一个主题名为:如何逃离这个城市? 刚点进去,欻的一下,屏幕上方钻出一个婴儿头。 巨人观、青黑脸、凹陷眼眶,白天那个婴灵。 黑暗的空间,下方屏幕的幽光映衬,这个婴灵一张嘴,全是半成型的内脏涌出。 白鹄连眼都没眨,趁没吐到自己身上之前连忙退后了一步,继续看帖子。 谁知道,才瞄了一眼,帖子已经被封了。 第59章 鲜红的“封”字放大在中间,背景还是那个骷髅头,似乎有些愤怒。 “……” 白鹄也有些愤怒了。 不给出电梯就算了,连乐子都没了! 他压了眉梢,举着手机电筒在这个密闭空间挨个照过去:“开门。” 片刻,“叮咚”,七楼到,电梯门开了。 上到规矩扒在天花板、连根头发丝都不敢掉的怨灵,中到爬在墙上试图薄如羽翼的婴灵,下到只占据电梯一角的女鬼,幽怨的目光齐齐目送白鹄离开。 白鹄出电梯后,悄悄眨了眨眼,觉得自己战绩可嘉。 两个字,让三个鬼言听计从。 不知道是不是话少以后,浑身气质都得到了提高,鬼见鬼怕。 果然人就该端着。 白鹄暗自点头确信,端足了高贵冷艳的气质,一转角,幽长的红毯走廊上,立着一个拿斧头的小丑。 白鹄:“……” 日啊! 这已经不是端着的问题了,是能不能逃命的问题了! 西方的恶魔数字太吓人了,动不动拿斧头拿电锯的,一点没有中式鬼的自持。 在白鹄转角遇到爱,和凶残暴戾的西方鬼面对面时,另一边,刘清虹的遭遇,十分中式。 - 恶灵都市。 城南,花街。 这是一个小巷子,烟火气浓,灯笼、花生、红薯干……这条小巷就像是千千万万个家乡的缩影。 有门前晒干辣椒的、也有院里养猫的,一条道走过去,仿佛见到了不同人心里不同的家。 刘清虹走进这条小巷的时候,西边天幕还有一抹微红。 每个院子都升起了炊烟,家常的饭香味飘到各家各户,犹记小时候总喜欢闻着别家的菜香味来猜测煮了什么,并暗自攀比谁家吃的菜更好。 刘清虹走在这条小巷里,脚步都放缓了不少。 也许是近乡情怯。 到了一家门口种月季的院子前,她的脚步停下了。 没有推门,只是静静地看着院里的布局。 白鹄说得对,她的确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闭眼,再睁眼,她推门进了院子,闻着熟悉的药膳汤,见到了厨房忙碌的那位……母亲。 手腕上的水晶链膈骨头,但拥抱时,触感是真实的。 刘清虹度过了一个,从前稀松平常的傍晚。 她沉默地喝着汤,听着母亲的喋喋不休和关怀,直至夜幕降临。 “滴答、滴答……” 不知哪来的水声。 身体潮湿了许久,似乎空气中哪哪都是水分,浸得骨头发冷。 刘清虹坐在饭桌上,透过窗户,隔着院子那在月光下开得艳的月季,看到了对面小厨房里忙碌的人影。 昏黄的灯光把皱纹抹平,岁月的痕迹依旧存在,割人心脏。 每一道皱纹,都是愧疚的源发地。 那边从锅碗瓢盆洗到水槽气炉,她就看到了持续“滴答滴答”让脚下汇集的一滩水。 “囡囡,你先去洗澡好吗?”那边笑出了鱼尾,探出头,用着商量的语气喊着。 刘清虹一句话都没说,起身,朝浴室走去。 水晶手串微微亮光,似乎受到滋养。 她进浴室之前,把所有记得的信息都编辑好了定时发送给白鹄。 人的诞生与孕育,最初来源于那根与母亲相连接的脐带。 而脐带连接的情感,从来就不是一剪刀能够割断的。 至少她割舍不掉。 也不打算割舍。 而在她关闭手机进去的那一瞬间,“怪坛”里,她那个手机的无头像用户名下,悄然发了一个新帖。 “主题:母亲让我去洗澡。” “no.0:如题。” 第48章 e.五行心愿屋(08) “no.1:离开家的这段时间, 许许多多怪异的事冲击着我的精神,但回家的念头让我撑过了那些恐怖、死亡与绝望。 神承诺了我的愿望,将我手上所有的血腥和杀-戮, 统统洗净,放我归家。 同行者停留原地, 看我背影渐远,可我别无选择。 我携带满程风霜, 肩上仍承载着他人的生命与期望,走的每一步路都是尸骨堆积的锦绣大道。 疲惫阻止不了我愈渐轻盈的步伐,这成了推我加速的点火剂。 前方是家啊。” “no.2:许久未归家,家里还和以前一样。 盛开的月季,老旧的家具, 以及刺眼的灯晕,刺眼到让我难以看清灯晕下忙碌的人。” “no.3:可家里异常的冷,异常的湿。” “no.4:仿佛是从那边携带的潮湿阴冷, 伴随在我的骨髓中,不可根除。 我已经回家一周了。 风吹来时,我会担心飓风袭来,东西掉落时, 我会疑心它们的存在, 吃饭时总没法像从前那样毫无芥蒂下咽, 喝水时也要经常观察水杯是否会突然出现一团黑发。 我会整夜整夜睡不着, 瞪着眼看窗外的月亮, 清晨雾气弥漫, 我会锁紧门窗,紧张兮兮地堵住房门。 滴答滴答的声音总响在我的耳边,可只有我听得见。 我偏执地将家里所有的水龙头拧紧, 任何出水口我都拆开检查过,每当再次听见滴答滴答,我会控制不住地大发雷霆,将手边所有的东西摔个稀巴烂,用哐当哐当的巨响来掩盖那无从得知的水滴声。 可原来,水滴声不是响在我的耳边,而是脑内。” “no.5:交谈时、咀嚼时、吞咽时,头骨会发生共振,来自耳膜内的摩-擦窃语。 体内的血管流动、脉搏跳动,都是生命的自言自语。 声带振动,从喉咙迸发、经过口齿,才是生命对这世界发出的呼喊。 但我的脑子,被入驻了一个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 或许只是错觉。” “no.6:院子前有滩水。 他们说我太神经质了。 可昨晚没有下雨。” “no.7:水越来越多了。” “no.8:它们又来找我了吗?” “no.9:神说过会放我走的。” “no.10:这已经是我在家里本应该干燥的角落里看到的第四滩水渍了。” “no.11: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no.12: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no.13:好重好累。” “no.14:水已经聚集在我的脚下了。” “no.15:……只要不抬头。” “no.16:……只要不抬头。” “no.17:……只要不抬头。” “no.18:……只要不抬头。” “no.19:只要不抬头只要不抬头只要不抬头只要不抬头只要不抬头只要不抬头只要不抬头只要不抬头只要不抬头只要不抬头只要不抬头只要不抬头只要不抬头……” “no.20:。” “no.21:。” “no.22:。” …… “咔哒”一声,刘清虹打开抽风机,按下音乐播放键,调高音量,将浴室门落锁,而后站在门后垂眼看着门锁,静了半分钟,转身开了花洒。 “哗啦啦——” 从花洒喷-出的细水柱轮流击打在地面,待音乐和水声充满空间,她又把门锁拧回。 这是一间不算大的浴室,没有干湿分离,极其普通甚至老旧的浴室,温暖潮湿。 米黄的墙砖,花开富贵的瓷白地砖,微暖的灯光,缺了半个角的方形陶瓷洗手盆,尚未维修的水龙头,滴答、滴答,滴在微锈的出水口。 镜子带着水雾,模糊映出人影,背后是老旧的红黑燃气热水器,还没手掌大的显示屏上是红色的温度数在缓慢攀升,黄-色塑胶燃气管已经长了黑色霉斑,显然违背了三年工作寿命的规定。 一门之隔,带着生活化口音的中年妇女声音在外面喊道:“瞧你浑身脏兮兮的,把头发和脸都好好洗洗,洗干净点,去去晦气,昂!” 四十多度的高温热水蒸汽腾腾,舔舐着每一分疲惫。 足以软化肌肉酸痛的热水落在肌肤上,舒适的热气松懈紧绷的精神,眼下的红血丝都仿佛被治愈。 水汽之中,刘清虹侧头朝镜子处看去。 她在正对门口的洗手盆处放了手机,充满水雾的黑色屏幕照着磨砂门。 看不清,只知道门上一片阴影。 守在了门口啊。 这种情况下,失去视线就等于失去黄金自救时间,但刘清虹还是伸手朝墙边凹槽上的洗发水按去。 手腕上的红色水晶似乎褪色,水光粼粼中,显现出蔚蓝。 洗发水在头顶上打出了泡沫,额前滑落绵密白沫,“洗头”已然执行完,她又挤了洗面奶,覆面上去。 失去视线的那一刻,湿润滚烫的肩头似乎被一股潮湿、粘腻且冰凉的冷气攀上。 第60章 刘清虹的背部立刻僵直了,从有些消瘦的肩头处蔓延出一粒粒应激生出的鸡皮疙瘩,像恶心的虫卵,从中孕出恐惧。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只是刚进来无限流世界没多久的新人,还未完全习惯随时可能会死亡的危险生活,没有特别的能力,也没有十分强悍的心理素质。 她顶多是在普通世界中较为胆大的人,不怕逛鬼屋,不怕恐怖片,走夜路会不安但能冷静避免危险。 在进入这个世界之前,她一直都是平庸的大多数人,不追求冒险不追求刺-激,安于现状,循规蹈矩。 但也许她比大多数人又多了一份别人难以置信的坚定,所以比许多人更积极、更淡定。 将情绪不断内敛于心,只要不危及生命,什么都可以假装无动于衷。 她把求生这件事当一个工作,就像是正常世界里赖以糊口的工作一般,而工作只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去求自己的所求。 尽管不愿,甚至害怕恐惧,也仍然不得不做。 此刻,她的血液一瞬间冷却下来,热水的滚烫却让她忍不住发-抖。 皮肤紧绷着,是十分轻微的抖动。 那股冷气像触-手一般,从肩头滑-动到颈后,几公分的距离,却缓慢地移动,逗弄般,那段短程在脑海中是蜗牛蠕动时分泌的粘液痕迹。 耳朵里的哗啦啦水声,水柱刺到皮肤上,体温失衡,像冬日泡在冷水反而认知滚烫一般,此刻也觉得滚烫的水柱冰冷刺骨。 还有手机里的音乐声。 浴室自带的空灵音效,不知何时,纯乐器的音乐掺杂了一道细微的女声。 像趴在耳朵旁的窃窃细语一般。 那个从踏入院子开始就出现的“滴答滴答”声又出现了。 没拧紧的水龙头理应被手机的音乐声覆盖,耳朵理应只听得见巨大的洒水声。 “扑通扑通扑通!” 被嘲弄的心脏加速声。 满是雾气的镜中人,尽管挺直了脊梁,手腕处的水晶也听得清来自脉搏不可欺的恐惧。 洗手盆上立着的手机屏幕,映着磨砂门后不怀好意的黑影,隐藏在暗屏和音乐之下的,“怪坛”的帖子还在更新。 “no.23:我成功说服了自己。 我理应是拥有一个美好幸福且普通的生活的。” “no.24:…… 应当如此。 理应如此。 本该如此。” “no.25:今天多么普通,一样的清晨白雾,一样的晴天潮湿,一样的夜光月季,一样好吃的家常菜。” “no.25:身体好冷,母亲说我一定是着凉了,让我去热水澡。 尽管此刻三伏盛暑。” “no.26:尽管这只是平常的一天,但大概是我向来胆小,于是我用手机播放躁动欢快的音乐,调到了最大音量,以此来消散内心的不安。 浴室成了音乐派对,水花拍打出节奏,热浪潮湿成暖意。 稀松平常的日常。” “no.27:躁动的摇滚乐伴随着攀升的温度。 女声悠扬,哼唱悲凉。 割裂得像冬日中暑。” “no.28:心脏仿佛被咀嚼,呼吸急促得比鼓点还快。 嗬哧嗬哧嗬哧嗬哧…… 黑暗从不给人心存侥幸。” “no.29:我再无法忍受,宁愿泡沫进入眼睛,猛地睁开,宛若做了一场恶梦。 胸腔像鼓风机一样起伏,刺痛泛红的眼球看到的是一片正常,灌进耳朵里的音乐仍然躁动。 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 我努力平复呼吸,仍由心脏炫技打鼓。耳鸣,眼花,血液被冻结,通通都被强行疏通。 滚烫的热水比我的血液还烫。 我认定是自己疑神疑鬼。 可大脑却强行清明,挑动我的神经,告知我的不安,促使我查明。” “no.30:我还是决定回头。 心脏堵在了咽喉处,导致我呼吸困难。 极其缓慢、极其缓慢的速度,自欺欺人的人都是如此。 身体一点一点地后转,目光一寸一寸地移动,水光与雾气,不敢再眨一瞬,挪动着、挪动着,背后是门。 空无一人。 呼——鼻腔几乎是将胸腔鼓起的冷风全部喷-出。 背后的肌肤被温暖烫人的热水击打,冰冷的体温渐渐回升,心脏下落,绷紧的神经得以回弹,潮湿的浴室蒸汽腾腾。 啪嗒——额头上的泡沫流下,落到脚下。 我下意识低头闭眼。 甚至还来不及松懈,甚至还没来得及彻底闭上眼,我身体的每一处肌肤每一块骨头每一声心跳每一次呼吸乃至于每一个细胞都拉响了警报。 泡沫是红的! 猛一睁眼,入目都是红。 鲜红、血红、腥红! 本该是洗净身体污垢的清水,现如今满地都是血,粘稠而腥臭,已然没过了我的脚踝。 下水口处被堵着,上方血水飘着黑色的头发,像讨命的水草,游荡、游荡,绑住了我的脚。 我已经来不及去挣脱,因为我的余光触及到了浴室门下方。 镂空向下倾斜的五道透气口外,是一双脚。 湿哒哒、泛着白、甚至腐烂。 光着脚,踩着一滩血水,站在门外。 嗬哧嗬哧嗬哧——我张大嘴却发不出声。 心脏无法负荷地跳动,声带摩-擦几番也只是极度恐惧的粗-喘。 我一点一点往上看。 磨砂的浴室门上,“人影”贴在上面,细长的腿,清楚的五指,以及,紧紧贴住浴室门意图偷-窥的脸,轮廓清晰,有鼻子有眼,变形得奇异。 我的神经我的理智,在那一瞬,崩直,啪——断裂。 耳畔是人类难以发出的尖利叫喊,脑子里只感受到胡乱纷飞的血水。 滚烫,刺人。 我已毫无理智可言,叫喊毫无意义,可我仍然撕裂声带引吭高歌,让生命最后留下在这世界的挽歌。 我的行为已失去逻辑,我胡乱将花洒喷向浴室下方的镂空,尽管没用。 待我迟缓的脑子把眼球所见之处整理传递后,我才发现,脚下的血水是花洒喷-出的液-体。 我握着的花洒水管,是它的伸长的脖子,花洒头转向我,那是一颗头。我模糊的视线隔着血雾,看到它冲我裂开了嘴角,喷涌出内脏和血水。 覆盖我面,将我淹没。” “no.31:血。” “no.32:全是血。” “no.33:我逃不出这间浴室。” “no.34:我即将被淹死。” “no.35:血水淹没了我的口鼻,那团黑发缠着我赤-裸的身体,我看到眼前的鬼头花洒贴着我的额头,呕吐-出各种恶心的血团,花洒水管是它的脖子,它的脖子游在血水之中,勾着我的脖子,缠绕、缠绕,收紧、收紧。” “no.36:窒息反倒给了我勇气。 我终于抬头望去。” “no.37:永远劳累的肩膀,上方究竟背着什么,我终于得到真相。” “no.38:滴答——闻到了那股口水腥臭味。” “no.39:口水滴到了我的眼里,如同眼药水,眼前清明,瞳孔倒影一张鬼脸。 距离我不过一厘米,血盆大口,站在我的肩头,俯视我,鼻尖几乎抵在一起。” “no.40:原来,我一直就没逃出来。” “no.41:神明欺骗了我。” “no.42:神明欺骗了我。” “no.43:神明欺骗了我。” “no.44:……” …… 刘清虹知道,只有度过浴室这一关,才能得到地铁币。 “怪坛”里的那个“五行心愿屋”的帖子已经说明了,水晶链能够实现心愿,但同时也无法取下,除了死亡。 根据贴里种种案例,每一位都是在实现愿望之后达到另外一种的“死亡”,至少已经不再能成为人类。 也就是说,在实现愿望之前,水晶链是不会对宿主进行攻击的,甚至还会“保护”宿主。 而无论是什么愿望,水晶链总会找到漏洞,以其余的方式完成。 她的愿望是:找人。 水晶链给她找到了人。 只要无法验证这个人是真是假,那么水晶链就算完成了愿望。 现在,就是水晶链来讨要报酬的时候了。 地铁站给他们下达的任务是去五行心愿屋求愿的主观题。 没有要求是什么愿望,只要求了愿就行。 至于之后如何脱困如何回到地铁站,那是乘客自己的事情。 因而,最简单的就是,在许愿的时候就给自己留足够的空间。 白鹄许下的愿望是找姻缘,是一个完全不出于本心、也毫无执念、跟闹着玩一样的愿望。 只要他没有真正执念要在一起的人,那么无论水晶链用什么方式完成他的愿望,他也都有各种不同的方式拒绝这个完成方式,并且不会陷于其中。 第61章 而刘清虹,她许下了一个非常执念的愿望。 水晶链轻松完成了这个愿望,并在今晚就决定夺走她的生命。 她浑身赤-裸,站在浴室之内,周围温暖潮湿,水柱洒在前胸,背后一片冰冷。 刘清虹始终闭着眼,仿佛毫无察觉一般,继续揉-搓着脸上的泡沫,僵直的脊椎,鸡皮疙瘩爬满全身,仍由耳内的不知名声音攻击她的耳膜。 地面上的液-体蔓延到了脚背,粘稠、滑溜溜,不是水。 脚踝处好似有东西爬了上来。 背后一整片肌肤都被不知名的东西贴住了。 肩膀处越来越重。 现在,只是保证站立都很艰难了。 刘清虹在等。 她稳住颤-抖的手,往前接了一捧水,泼向满脸的泡沫。 一股恶臭味扑鼻而来,恶心得险些呕吐。 但是,等到了。 她悄悄屏住呼吸,又趁泼“水”的功夫,调整了一下气息,第一次向门外那位喊道:“妈!我刚才想起来,我忘带衣服进来了,你帮我拿一下,就我平时最喜欢穿的那件。” 好像有这么一瞬,尽管看不到,但周围的冷气似乎凝固了。 “在哪?”很快,浴室门外就传来了回应。 “您真是我亲妈吗?”刘清虹清脆的声音穿过浴室里的水声和音乐声传出,“白色那件!” 门外那个短卷发的妇女冷着一张脸,慈爱的皱纹此刻像阴冷的臭水沟。 她不敢应那句玩笑般的问话,转身离开了。 几乎是同一刻,浴室里的刘清虹立刻睁眼,不顾残留的泡沫和血水,外界物质刺-激眼球,景象也刺-激着视觉。 正对眼前的是一个鬼头花洒,狰狞的脸,张大嘴,流出一股股血脓,沿着下巴流到了拉长的脖子。 喉咙里全是怪异的肉-球蠕动,喷挤出血柱,像花洒喷-出的水柱一样。 眼球被挤在巨嘴之上,阴毒地盯住刘清虹。 眼球映出刘清虹此刻的模样。 赤-裸的肉-体全是粘腻的血液,脸上除了未洗干净的泡沫外还沾满了血液,乌黑的头发被血液洗成血色,而头颅之上,还有一个头颅。 始终张着嘴巴滴落口水。 脚下是血水,飘着浓密的黑发,背后还有东西。 种种恐怖,此刻都未展开攻击,恶毒地看着她,仿佛是为了逗弄她的理智。 心脏跳得再快,内心再恐惧,也没让刘清虹失去行动力。 甚至乎,她只是乱了一瞬呼吸,还没一秒的冷静时间,她立刻低头,同时伸手将鬼头花洒下的脖子水管一扯,用脖子水管将自己头顶上的那个口水鬼头绑住,使劲一勒并即刻后撤步。 后背的皮肤像是被撕开一般,刘清虹咬紧了牙,闷哼了一声,又是一用力。 “刺啦——” 趴在她肩膀上和后背上的那个口水鬼终于被扯开。 大豆般的冷汗立刻被上方那个鬼头喷-出的血水取代,齐齐从额头流下。 没有任何停歇,她将那个鬼头扯下,手指深深陷在柔软且湿冷的脖子水管中,手背血管毕露。 “叭——” 脖子彻底被拔烂,咕噜噜的血水从不锈钢的水龙头喷涌而出。 那个鬼头花洒仰天张大嘴,像是疼痛却发不出声,无数的内脏血块从嘴巴涌出,喷洒血柱的肉-球已经因力被拔到了细长的脖子里。 像恐怖的肿瘤堵着。 口水鬼头下连接着的是像人皮一样的四肢和身体,薄薄的。 她将那薄人皮拧成绳,将两个鬼头互相绑在了一起。 刘清虹浑身是血,喘了一口气,低头看向这两个被绑在一起的发出无声嚎叫的鬼头,有些讽刺。 鬼也会知道疼痛吗? 她的生理反应似乎才回过神,抖得越来越厉害,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怕。 那个水龙头源源不断喷涌出血水。 浴室里的血水已经蔓延到小腿处了。 她全身上下,赤-裸一片,全没有一处是皮肤的洁白,全是血红。 胸-前以恐怖的频率起伏着,粘腻的头发贴在她的胸背,脸上既有干枯的血迹也有新鲜恶臭的血脓。 被血雾舔舐透彻的镜面里,她像一个不甘的厉鬼,再没有一丝与人有关。 可被血水覆盖的面容之下,那双坚韧的黑眸仍然没有被夺走,左额头上的肉痣突出,不沾任何一点血。 刘清虹没有放仍自己在这片血水之中发泄自己的情绪。 堆积的血水没有从浴室门的缝隙中流出去,证实了此时浴室里就是一个独立的空间。 同时也证实,无法靠打开浴室门离开这里。 水位线还在上涨,泡在里面的两个鬼没有“死”的概念。 甚至说,如果不是水晶链的作用,光靠刘清虹这血肉之躯,还不至于能徒手拧两鬼。 水晶链如果判定还没完成心愿,就无法真正夺走她的生命。 刘清虹在心愿完成阶段向心愿对象提出了合理的诉求,那么诉求没完成,心愿也无法完成。 此刻,她的心愿对象不会离开太久,用不了一分钟,诉求完成,她照样会被源源不断的鬼缠上。 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鬼。 她必须在心愿对象回来之前,脱离这个困境。 第49章 e.五行心愿屋(09) 刘清虹的手像是得了帕金森, 抖动得厉害。 连接着水管的水龙头呕吐式喷-出血水。 米黄-色的墙、红黑色的热水器,全都从下到上喷洒出血痕。 仿佛是杀人现场,大动脉遇刺。 刘清虹倒比血里泡着的那两个鬼头更像个女鬼。 不过身体抖动的不可控让此刻的她增添了些人气。 她抿了抿嘴, 舔到了唇上沾着的血,忍住胃部翻滚的恶心, 用手背用力抹了一把脸,艰难靠近喷-血处。 她试图靠拧开关来结束喷-血, 但毫无作用,并且以这个速度,没多久就能让她淹死在这里了。 胸口、下巴、脸庞,全都被劈头盖脸喷上了血水,用手堵也不起作用。 粘腻成条的头发垂到了她的眼前, 她撸了一把头发,看到了血水上飘着的黑发。 那一团团的黑发仍然试图要缠住她的身体,勒住了她的大-腿。 这些黑发很多、很厚、很结实, 刘清虹腿上的肉、手心都被勒出了红印,费了好大功夫才扯开。 她牵着这些黑发,朝后拉了拉,阻力很大。 黑发的另一端是下水口。 被堵塞的下水口。 没有犹豫, 刘清虹立刻屏息, 潜下血水, 脏兮兮的血水刺-激着眼膜, 看到了下水口的位置。 不仅有黑发, 还有许许多多血块、肉渣、内脏…… 光是看着就让人作呕, 触感更是无法言说的恶心。 时间并不多,刘清虹将那些血块肉渣内脏全都掏出来,那些黑发像是会生长一般, 掏也掏不完。 她没将时间浪费在换气当中,速度越来越快,就算手上已经被勒出了血,也不知疲倦地继续拉扯。 终于,似乎到了一个零界点。 “噗噗噗——” 下水口像是咳嗽一般,咳出清水,将周围的脏血给冲淡了颜色,而后,立刻如暴风一般向内吸入。 刘清虹险些被卷入那即刻形成的小漩涡,她猛地一推墙,借力后退。 “欻——” 她站了起来。 浴室此刻已经没有了热气,黏糊糊的血水在身上只会感受到冰凉。 也许是心理原因。 不被水雾遮挡的镜子此刻能清楚地把刘清虹照了出来。 血水此刻漫到她的胸-前,随着水位线的下降,她的身体慢慢露-出全貌。 湿哒哒的头发滴着血,浑身腥红,每一步路走得都艰难,宛若从血海深仇中走出的美人鱼。 手机已经泡进了血里,她没有理会,从那堆被浸-湿的衣服中掏出了匕首,赤着脚,走到浴室门前。 她的每一步路迈得都极其艰难,却没有一点停留。 “吱呀——”浴室门轻松就被打开了。 浴室内部堆积的血水一下涌出。 奔腾而流,将门外的地板全都浸红,仿佛油漆桶掉落。 木质地板的缝隙一点点被填充,红色逐渐延申,像一把淬毒染血的剑,指向房间内那个熟悉的背影。 刘清虹一刻也没停,径直朝那个背影走过去,一步比一步快,血脚印在这个暖黄而温馨的地板上留下残酷的证据。 人类的一生,似乎也是从血水中爬出。 出生时粘腻在肉-体上的那些被视为恶心、脏臭的血垢,原本都流于母亲体内,维持生命的鲜血成了延续后代的污血,也由母亲擦拭,而后成人。 她从血水中走出,像出生时一样赤-裸着肉-体,那个原本温暖潮湿的浴室,此刻冷得只剩腥臭。 就如她的体温一般。 第62章 一步两步三步……她别无选择,同样没有回头路。 那头时髦的短卷发并不乌黑,粗糙、掺白,那个背影早就不挺直了。 匕首在温暖的灯光颜色下闪出冰冷的光,挥出决然的残影。 刀刃划开血肉的声音并不大,何况刘清虹现如今仍因灌了血水而耳鸣,但这声音似乎刺啦进了心脏。 滚烫的鲜血从脖子处涌出,刘清虹接住这位早就比她身形矮小的妇女,冰冷的手被血烫得发-抖。 嵌镶在手腕上的红水晶在喷洒上鲜血的那一刻,瞬间被烫得黯淡,那抹未知的蓝也消失殆尽。 右手捏着匕首,指尖发白,却一刻犹豫都没有,染血的刀尖滴下一颗宝石般的红血珠,还未下落,刀尖先快一步,没入肉-体。 “呲!” 咽喉之上,只剩刀柄。 刘清虹从未闪避过她的目光,此刻也是。 小时候学习语文,知道古代诗人都爱寄情于景,长大后知道这在心理学上叫“移情”。 刘清虹将找到母亲当作心愿许下,借五行心愿屋来实现,不是将情感投射到虚无缥缈的异常能力之中,而是以此坚定信念。 她的妈妈,是一位普通的妇女。 甚至粗鄙、没文化、斤斤计较、事事要强,是会被社会青年职责的霸道而不占理的大妈。 菜市场的一毛钱讲价能让她浪费一个小时,隔壁说闲话的大姨会被她以各种粗鄙的语言回击,人来人往的大街也可以成为她输出的战场。 多么普通。 走在路上,超市、广场、公交车上,似乎都能遇到这样的人。 就是这么一个普通的人…… 刘清虹看着怀里那个一动不动的死尸,看着皱纹看着死不瞑目的眼。 就是这么一个普通的人,也不是随便什么都能扮演成功的。 她们之间的交流从不温情,从没有询问,粗鲁的嗓子、嫌弃的表情、不耐烦的身影、唠叨的骂声,是晚归会拿衣架抽打的暴脾气,是吵架时红着眼也要说出口的刻薄。 人与人的感情与纽带,本就无法被一比一复刻,何况是连接着同一脐带的关系。 刘清虹平静地帮忙拂面合眼。 手上的血将面容模糊成血色,血迹从额头到下巴,冰凉的右手重新握住了那个匕首刀柄。 她收紧了手,不知道对着谁,眼睛看向虚空,说:“心愿没完成。” 她的声线如常,没有颤音,也没有哽咽,只是带着点许久未说话的沙哑,还带着现如今冰凉体温的冷,冷得不近人情,没有人味。 这句话落在这栋带院子的老破小里,像小时候失手摔下的烟灰缸,旧时的“哐当”一声,砸回了此时。 没一会儿,左手上的那串水晶链兀自断裂,“啪嗒”一声,被串连在一起的水晶珠散开掉落。 水晶珠跳动在地板上的声音响亮,同时——“铛!” 绿色的地铁币从虚空中掉落,砸到那摊从脖子源源不断流出的冷血。 这个声音好像是给了一个赦免,刘清虹终于才像回人,支撑的脊梁立刻坍塌,鼓起的胸腔瘪下,像把所有氧气都咳出。 疲惫的时候,连颤-抖都在消耗生命。 故而她一声不吭,脏兮兮的长发垂下,像涂完油漆未干的人体雕塑,僵硬而颓然。 身体仍然赤-裸,无遮掩无挡风,体温流失得迅速。 她独自消化着无可言说的一腔酸苦,心口的血液尽职堵着情绪,不给外放,始终封-锁。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身下那具死尸已然冰凉,她终于才动了。 刘清虹收回托着死尸脑袋的手,颤着手捡起那沾血的地铁币,右手拔出匕首。 瞬间,大动脉的血喷涌而出,洒满了她的脸、死尸手上的白衣服、她们旁边敞开的衣柜。 就像之前浴室喷洒鲜血的水龙头一样。 只不过,现如今,真是杀人现场。 刘清虹的视线看到那件白衣服的时候,抖动的身体立刻被控制住了,又恢复了不近人情的模样。 像无铠甲所着的兵刃。 她花了许多许多的力气才站起来,看向被沾染了鲜血的衣柜。 实际上,在她刺下刀刃的那一刻,她原本以为这个冒牌货会反击。 大概是为了迷惑她,这个冒牌货十分“顺从”地迎接了“死亡”。 五行心愿屋的水晶链不会被取下,除了死亡。 但如果心愿破碎,水晶也不起作用。 它弄了一个假的给刘清虹,扮演的好扮演的差也无所谓,执念会遮蔽双眼。 何况,五行心愿屋会在头一天就自顾自当作实现了心愿并夺取酬劳,不会给她反悔的机会。 刘清虹知道它不可能找得到一个真的给她,也知道找到的会是假的,但她依旧选择这个心愿。 这会让她坚定,找人这件事,无法寻求外力,只能靠自己,那么她就会一直一直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到死。 这是刘清虹给自己设下的高风险局面。 向一个诡异的神许下一个执念的心愿,想要打破这个心愿,只会是以更偏执的方式。 它送了一个假的,可真真假假要怎么分清,就算分清,无赖的水晶也不会给售后服务。 于是刘清虹的唯一破局方式就是,把假的杀死。 心愿破碎,不算完成,自然不能收回报酬。 五行心愿屋的水晶链,破解方式就是一种,让它完不成心愿。 如果在选心愿时就选了一个绝对不可能完成的心愿,那么事情会好办很多,但就算没选好心愿,也可以亲手打破自己的执念。 刘清虹没有再看死尸手上那件染血的白衣服,而是伸手在衣柜挑了一件红色的衣服。 她妈妈从来就不喜欢她穿白色。 她从没把握,所以才会在进浴室之前事先算好时间,将找人的信息定时发送给白鹄。 她也担心自己会死在这个站点,每一次触及这个冒牌货的时候,带来的不是恍惚,而是再一次的意志坚定。 她拿着衣服重新走回了浴室,沿着那串血脚印,将自己刚刚亲手打破的心愿抛在身后,向原路走去。 浴室还残留着半干不湿的血迹,那些头发、内脏、两个鬼头都已经不见了。 她捡起了那个还未泡坏的手机,打开后,率先看到了“怪坛”里经由她这个账号发布的帖子。 她顿了一下,退出“怪坛”,将原本定时发送给白鹄的信息取消后才重新回到帖子。 翻阅到最后,全都是重复着一句话,但似乎从刘清虹反击后开始,刷屏的话停了。 而在水晶破裂后,这个主题名为“母亲喊我洗澡”的帖子也彻底被封,留下一句鲜红的分割线——“此贴已停”。 帖子不是她发的,虽然帖子里的故事有特意按着刘清虹当作主角写,特意将能吻合的事都写上,但故事和她绝无关系。 “怪坛”里绝大多数的帖子恐怕都如这个帖子一样,非账号主人的主观意志发出的帖子,里面所有的灵异故事都不能与账号主人匹配。 就像是,编造出一个死因,逼迫账号主人按照故事一般走向死亡,而后账号也如愿以偿换上所准备好的死因头像。 夺走一个生命,就发送一个帖子,这算什么? 争夺业绩、炫耀成绩还是记录杀-戮? 其余按照设定好的结局走下去的账号都自动更换成了死因头像,但刘清虹打破了既定结局,她这个“失败”的帖子被停,没有像广告词一样的刷屏,账号上的灰色头像也变成了黑色。 跟账号下第一个主题帖“我来到了这座城市”的跟贴人一样。 她刚退出这个意图编造出她死亡结局的帖子,就看到个人中心的红点。 第一个主题帖的跟贴人又发来了跟贴信息。 跟帖时间在帖子被封后没几秒。 什么也没说,只留下了一串数字,像是电话号码。 她还浑身粘腻着血迹,但还是选择先打过去再把自己洗干净。 耳朵传来忙音。 “嘟——嘟——嘟——” 声音空荡地游荡在浴室上空,带着些许血渍的天花板显得残破,与酒店走廊天花板那刻满繁花的昂贵截然不同,却也在上空飘荡回一道铃声。 “叮铃铃叮铃铃——!” 初始的来电铃声急促而惊人。 和走廊中-央拿斧头的小丑面面相觑的白鹄差点被这铃声吓出心脏病来。 第50章 e.五行心愿屋(10) 白鹄的手机早就没电关机了, 来电铃声是系统给的那个手机发出的。 白鹄火急火燎刚想挂电话,一瞧来电人,顿了一瞬。 就这一瞬时间, 持续的电话铃催人性命,也催鬼夺命。 长廊之上, 忽明忽暗的顶光瘆人,前方的小丑拎着滴血生锈的斧头, 彩绘的滑稽脸缝着大大的彩虹微笑,没有瞳孔的红眼睛找不到聚焦。 第63章 但在铃声响起的那一刻,微笑唇咧开,彩色针线拉扯着唇肉,像阻挡野兽出笼的铁栏杆。 妄想浑水摸鱼转身离开的白鹄:“……” 要死要死要死! 他侧头一看, 电梯里那几个鬼就这么堵在电梯门口看着他,等着电梯门缓缓关闭,像是集体目送他归西一般。 甚至来不及让他反悔, 电梯门上方的鲜红数字从“7”迅速跳转到“1”。 他吐血的心都有了,再一转头,前方的小丑瞬移到他面前,虽然小丑体型矮小, 但距离很近, 近乎脸贴脸, 那张嘴无牙无齿, 深不见底的黑。 只见斧头已然举起, 血随锈迹垂落, 划出锋利的刃,破开空气——突然顿住。 “等等,有话好好说嘛, ”白鹄单手撑住斧头柄,扬着笑脸,活似做客房服务的,“这是您地盘是吧?有什么不满您张口说话啊——哦,不好意思,您这张嘴用不了是吧?” ……但这客房服务一定有许多差评。 小丑咧开的嘴闭上了。 它那被针脚绑住的皮肉松弛垂下,像橡皮泥一样被拉长,怪异地拉扯成永恒的笑脸。 刺耳的来电铃声还在响。 白鹄垂眼,脸上的笑浅了一分,手指一滑,单手接听,另一只手一拧,抢过斧头。 他也不是第1回 动手抢了,在上一个副本,斧头可是他的武器。 但斧头连带着小丑被他抢过来了。 小丑的手似乎和斧头黏在了一起,斧头被拿走,小丑也被拎起。 “你是被别人拿镜子拐跑了吗?跟别人走之前能不能给你爹我打个招呼,我当你死了呢。” 听筒处传出熟悉的中年男声,有些杂音,距离远隔两个空间,却是和从前一样善于挖苦自己儿子的不靠谱亲爹。 “白啊,都说男大不中留,但你要是跟别人跑了的话……” 白鹄眯了眯眼,晦暗的光线中,瞧见小丑那颗戴着爆炸假发的头颅后慢慢伸出一颗纽扣脸。 往下一看,小丑不止两条腿两只手,竟只比哪吒少一颗头一双手,赫然是双面人。 另一面,纽扣脸拎着电锯,毫不留情地启动,“嗡嗡嗡”的声音立刻把白鹄的粉毛吓得原地立正。 “——什么声儿?”听筒里面问。 白鹄一把丢开斧头和小丑,撒腿就跑,冲电话那头喊:“催你儿子下黄泉的声儿!” “我听你唬呢?” 背后来势汹汹,白鹄迅速将身体一歪,“哐当”一声巨响,那个邪恶的电锯擦身而过。 他瞅着自己旁边那扇直接被腰斩的门,眉梢狠狠一抽。 “……是挺虎的,”白鹄如是回道,“请问您做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算了吗?” “……?” 话是这么说,但逃命时也很积极。 白鹄视线往上一移,门牌号晃晃悠悠,写着703。 这条走廊两侧都有房间,但房间号完全没有按照顺序排列,对面的房间号写着716。 纽扣脸刚拔出电锯,小丑就要举着斧头砍来,白鹄连忙拉着纽扣脸的电锯一挡。 金属碰撞,电火花迸发,刺耳的声音足以让汗毛立起。 他揉了揉耳朵,朝两位干戈相对的连体兄弟赞了一声“好样的”,嘲完之后立刻钻出包围圈,朝走廊深处跑。 走廊的门牌号毫无规律可言,胡乱排列,只能靠眼力进行查找。 身后那对畸形的兄弟,四只脚也不打架,风火轮一样追过来。 而白鹄竟还有闲心和电话那头唠家常。 “您是托谁来的?” 电话那头是他亲爹的声音,但显然,在这种环境,何况还是通过系统给的手机,里头那个的真实性不言而喻。 不过,白鹄他爹,脸上大写三个字“不靠谱”。 白鹄从小丧母,一个不靠谱的爹把他拉扯大,父子俩孤苦伶仃、相依为命、风餐露宿——倒也没这么凄惨。 但相依为命是真,两人的相处方式不像父子,倒像兄弟。 而不靠谱的爹本事全无,不要脸和坑儿子是两大本领,但儿子出息,故而这两本领成为了两大法宝。 虽说电话那头肯定是假的,但如果两者时空相通,给一大笔钱,都不用说明情况,他爹是铁定乐意打这通电话坑儿子的。 果不其然,目标十分清晰:“听说你想找姻缘是吧?” “……您知道的有点多啊。” “咳,是这样的,你也老大不小了,眼光别太高,你都自认为这世上没比你好看的了,凑活凑活,找个伴儿挺好的,早生贵——不对,百年好合。” ……实在太像真人能说出来的话了。 “亲爹,百年好合不是这样用的。” 白鹄一边应付这通催婚电话,一边躲着后面那俩夺命鬼,还要一边找房间。 视线紧急扫过,耳尖,在听筒声音和电锯声之间,听见了前方其中一扇门的争吵。 撞击声、叫喊声、摔落声…… 目光锁定,声音来源的那扇门上门牌号写着707。 “嗡!” 电锯从背后袭来。 白鹄转身轻松躲过,从兜里掏出房卡,朝那连体鬼wink了一下:“亲,有缘再见。” 随后刷卡,开门。 “嘀——” 一拧把手,刚一推门,一抬眼,四目相对。 只见门内站着那熟悉的白脸。 忽闪半明的灯打着光,左耳轮廓的“100”刺眼,那双狭长的黑眸慕然发亮,中央映着粉。 他们手上共同握着门把手,只是一人在门外,一人在门内,那道门框仿佛框住了时空,一边危机四伏,一边高堂明亮,所处两个时空。 突然相见,恍觉隔世。 “别在意细节,总之姻缘我给你找好了,可谓是天上地上绝无仅有,两世修来的缘分,你和他一见面,保准宕机入爱河……” 此情此景,听筒里面还传出那个所谓的“姻缘”,白鹄的脑子有一瞬间是空白的。 里面那个人极慢极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还未扬起笑,目光向后一凝,瞬间冷脸,伸手把他往里一拉,立刻冲外抬脚利落一踹。 “哐当当——” 白鹄只听见后面摔倒的动静极大,但并未回头,因为他看到房间里的另外一个人。 一样苍白的皮肤,一模一样的长相。 长眉黑眸,眉目皆是淡色,可脸过于白净,衬得眉目如景,视线一转,凌厉而不耐的神情陡然暂停,而后情绪像下了场漫天大雪,统统只在那双狭长的眸子内。 “闻述!”突然一阵破音的嚎叫把白鹄的视线移到上方,“你的替身要造反了——了了了了了!” ……房间不止两个长得一样的闻述,还有另外一个雀斑卷毛。 雀斑卷毛正按着床上那个闻述要制服,但显然不敌,手腕要被拧成了麻花,鬼还没哭完,一转头,看到白鹄出现,立刻狼嚎。 谁料,那个闻述立刻拧得更欢了,并且一脚踹过去,把人踹到了原本就被摧残过了的电视柜上。 地上一片狼藉,什么物品都砸了地,光看那张床……床上被卷成春卷的就是把别人拧成麻花的闻述。 而门口那个闻述一点也不管自己的双胞胎,一心大战连体双胞胎鬼。 独在狼藉之地的白鹄有些风中凌乱,他低头看了看房卡,又拿下手机看了看通话画面,无语凝噎,默默把手机放回耳朵,问:“您找的姻缘还买一送一吗?” 里面那头一声“做梦呢”,挂了电话。 白鹄听着急促的“嘟嘟”声,默然,心想这是哪家的鬼来扮演的,严重不符。 他爹就没挂过他电话。 但无论如何,现在问题来了,五行心愿屋给他打来了一个来自亲爹的电话,并让他接受他亲爹安排的包办婚姻。 并且两个。 疯了吧! n、p早被禁止了,现在是1v1的年代! 白鹄怒摔手机,抬眼一看,发现床上那个已经挣脱了春卷造型,露出头以下的穿着。 白衬衫,背后一个奇异的太阳造型。 他顿了一下,走过去,盯着那个太阳造型,眉头皱着,若有所思。 结果这个闻述一转身,两人脸对脸,凑得极近。 这一对视,白鹄脑子里那若隐若现的画面全像被仙人吐出一口仙气,吹没了。 这个距离看,才发现这个闻述和另一个还是有点区别的。 这个稚气一点,很重的病气萦绕在身上,但并不消沉,甚至比另一个要有生机。 白鹄认识的那个,比起说是病气,应该说是死气,尽管在白鹄面前话多还爱笑,但生命力非常浅薄,仿佛每天都在垂死边缘挣扎求生的回光返照。 一个少年,一个青年。 可无论哪个,都从未像过朝阳一般热烈。 白瞎了一张好脸,白鹄又想,白瞎了这么一个人。 好好的人,怎么就总“红颜薄命”呢。 第64章 “你——”白鹄刚吐出一个字,就被一声“哐当”甩门声给打断了。 再一回想,又忘记自己想说的话。 闻述一回来就瞧见这俩跟旧情人重逢似的,相立对视,一点笑都没了,眯着眼冷声问道:“哥哥,你是脸盲还是近视,这都能认错吗?” 白鹄:“……” 明明都长得一模一样,凭什么质问他啊! 再说,他俩很熟吗,不就是参与过同一次副本的队友关系吗! 白鹄还没说话,他的双胞胎兄弟就也同样冷着声回复,声线较为年轻,骂:“不要脸。” “骂得对——等等!”白鹄突然反应过来,差点把口水咳出来,“这算什么小学生骂法?牛头也稍微对对马嘴吧!” “技能点全点在统一长相上了吧,智力不行,废号重练,练好再来当替身。”闻述补刀。 少年闻述“呵”了一声:“谁年轻谁是本号,现在看来,没发展好,应该废号重新发展。” “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披个人皮当人了。” “可不是。”披着对方人皮的人如是说道。 而白鹄独自扶额思考,这俩无论谁真谁假,为什么要展开小学生骂架啊! 好没逼格,好生幼稚。 那俩的骂战都进行两轮了,被摔在电视柜上的雀斑卷毛终于宕机重启了。 他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确认清醒后,立刻眼神清明,两眼放光,跟见了再世父母似的,像一条蠕动的蛆虫闪电,飞速冲上去就要抱住白鹄大腿大嚎“我滴神啊”。 白鹄什么大世面没见过,虽说此人行动方式过于抽象,但仍然眼都没眨就拿床上那番棉被罩住一甩。 这条激动的蛆虫连声嚎都没发出,就被卷成第二个春卷晕头撞向滚到了地上。 这间不大的707号房,唱出的戏都不止一出。 白鹄制服完这条两眼放光的蛆虫之后,抬头一看,两个一模一样的闻述也都看着他,如芒刺背。 ……总觉得这个房间比外面还危险。 找不同之谁是我的新郎? 要不要这么滑稽啊! 遇见困难不怕不怕,白鹄决定先发制人。 他捡起自己刚摔在地上的手机,习惯性照了一下镜子,整理了一下纷飞的刘海,才站起来,笑得十分和善,问:“听这位春卷说,你们都叫闻述?” 闻述表情一僵,喉咙一痒,咳出心虚的一声。 “我当你叫回响来着呢。”白鹄说。 第51章 e.五行心愿屋(11) 第一连锁酒店, 曾经凶案频发,一度濒临倒闭。 但不知从哪天开始,一切不寻常的凶案和灵异事件, 成了兴盛之事,人人谈及, 并不会闻之变色,相反, 众多人来此打卡。 打卡的人都说:“此地有奇效,住上一晚上,懦弱的人变强大,抑郁的人变开朗,边缘人物变得引人注目, 就算是娱乐圈人物在此居住一晚,十八线也能成天王天后。” 当然,说这些话的人从未发觉他们的外表变得有多么奇异。 总而言之, 根据“怪坛”的帖子言论可知,此地危险,众多鬼怪。 但,唯独不应该出现拿斧头和电锯的连体小丑纽扣脸。 翻遍帖子里的所有高楼, 从第一只鬼到第一百零八只鬼, 都没提到过有这么一个凶残暴躁的鬼。 可想而知, 这个连体兄弟鬼该有多神秘。 那么, 为什么白鹄这么倒霉, 偏偏一出电梯门就遇到了它呢。 那就得问突然出现在他的707房间的这两个人…… “这肯定与我们无关!”雀斑卷毛叫冤道。 ……这三个人了。白鹄默默更正道。 白鹄把视线放到了这位自我介绍名叫“李四年”的青年身上。 李四年一头枯黄卷毛, 鼻梁周围长满小雀斑,单看长相,十分有天命之子幸运儿的气质。 “是这样的, 闻述……咳,老大使用钞能力带着我来了这个站点,一到这个房间,就瞧见那替身在房间乱逛——嗷!” 话还没说完,“嗖”地一下,被“替身”一脚踢来的遥控器正中鼻梁。 李四年捂着鼻子,眼含热泪,狠狠一吸鼻子,两行鼻血比热泪更快,一下喷涌而出,活似两个未经维修的坏水管。 白鹄:“……” 表以同情。 他非常迅速地躲开了可能会有损自己形象的鼻血喷泉,抬眼看向那个一点也不认自己是替身的替身闻述。 该少年闻述翘着脚坐在床边,十分坦然,做完坏事还一脸淡然,甚至因为有仇即报而稍微愉悦得眯了眯眼。 不知道是谁教的。 “什么钞能力能直接定位到我的房间里,你俩贿赂了系统还是工作人员?”白鹄收回视线,看向靠墙的正版闻述,十分好奇,“什么渠道?有贿赂通道那有没有投诉通道?我挺想投诉他们侵-犯我个人隐私的。” 把他骗进这个危险的世界就算了,还窃取他家人的情报。 可恶,过分! “……”闻述一时不知道该提醒他关注点歪了,还是先隐瞒自己的跟踪行为。 他决定有问必答,把自己的好感先拉回来:“有,但没用——不过人生在世,就该试试,出站后我亲自带你去。” 白鹄没有拒绝,笑眯眯道谢:“好的,新人。” 老乘客闻述:“……” 说大话一时爽,补救火葬场。 李四年低头用从春卷造型掉成美人鱼造型的白色棉被随便擦了擦鼻血,瞅着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又把一肚子话憋了回去,心里暗骂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人。 他歇了寻仇的心,又十分殷勤地继续回答:“一开始倒不是定位到您的房间,也是按照正常流程出站的,当时还在十字路口,然后——嗷!!” 李四年的鼻梁再次遭到重击。 这回热泪和热血齐下,迅速得格外默契。 反弹过来的插头被线路拉扯回去,停在闻述刚收回的脚边。 再次躲过喷洒而出的鲜红的白鹄:“……” 闻述极其掩耳盗铃,以为笑得灿烂就能假装无辜。 “脚滑。” “……是挺狡猾的。”白鹄默默又瞧了一眼李四年鼻头上的三个插头印记。 默哀三秒,而后看在那张笑脸的份上,狼狈为奸了。 三人沉默地看着地上那个爆哭的李四年悲痛止血,两位犯罪者心安理得,只有白鹄这个非犯罪者莫名产生了一股心虚愧疚感。 一种监护人没当到位的心理。 李四年生理性疼痛,李四年心理性悲愤,李四年不忿,李四年要崛起,李四年要揭底。 李四年捂着鼻子大吼:“男神我实话和你说吧,闻述那厮就是为了跟踪你才来的!他这个卑劣的……” 触及到闻述的眼神后,他口水一呛,口鼻连通,连带着要咳出血来了,立刻吞了一口血水,音调立刻降了下来,弱弱补救:“咳,狂热的粉丝,和我不相上下呢,我也是男神你的粉丝。” 被“男神”二字吹爽了的土狗自恋狂白鹄十分自得,压根没在意内容形式。 他谦虚地摆摆手,高调地回复道:“男神不敢当,喊我宇宙无敌究极霹雳英俊潇洒帅气……” “这屋里装不下这么多形容词。”闻述提醒道。 白鹄勉为其难:“简称帅哥。” 狂热粉丝李四年:“……” 没想到海报里的那个人是这种性格……更爱了! “没关系没关系,您想要我怎么称呼都行,都行哈……” 闻述十分唾弃李四年的拍马屁方式。 “天使,你这次带的什么蠢货,真的不会拖你后腿吗?”那个少年闻述终于头一回对白鹄说话了。 但称呼……让另外两位惊为侧目。 一山更比一山高,马屁更有马屁精,这厮拍的马屁好不要脸! 还搞拉踩! 白鹄狂压嘴角,甚至忍不住拿出手机照镜子看自己头顶是不是真的顶了光环。 臭屁了半天,最终认定,他的美貌和帅气已经能够比得上那虚无的光环头衔了。 闻述是看在对方长得和自己一样的面子上才没下杀手,此刻拳头痒了。 但瞧见那眉目见萦绕的病气,又有一瞬恍惚。 似乎听见不知来自何方的声音,说着什么恼人的大道理:“立什么拯救世界的抱负,善待自己就是对世界的怀柔啊。” 像一阵风,迅速而过,潇洒消失,不留踪迹,甚至没在水面留下一丝涟漪,却让行人陷入对凤来过的自证。 就这一瞬恍惚,李四年瞧着连闻述都不出头,也缩了缩脑袋,还连带再捂了捂鼻子。 这场风波平安度过。 白鹄照完镜子后,才放下手机看那个少年闻述。 说实话,每次看到他的时候,总有种熟悉的感觉,这种熟悉很奇异,并不是因为和闻述长得一样……或许也有所关联。 第65章 但一定不是和他现在认识的、曾经参与过一个副本的闻述有关。 不过,熟悉之外,也有巨大的违和感,让白鹄虽然对这位“替身”背后的太阳图案感兴趣,却并不执着于询问。 到现在,白鹄还在思索,就连本体他也只是一个副本的交情,对“替身”又是搁哪来的熟悉感。 当然,本体这位……他也并非毫无感触。 不是哪位自来熟喊他哥哥长哥哥短,白鹄都会应的。 但想不明白的事情他从不纠结成烦恼,一向没心没肺,两小时和八公里以外的事他从不烦心。 只是看了一眼,为了不成为第三个蠢货,白鹄脑子运转思考,看向门外斧头电锯轮用得欢的哐哐响。 那扇门想来不应该这么结实的,恐怕是闻述用了什么“钞能力”。 老乘客就是不一样,别人难得的心愿币被他当一元硬币洒着玩。 “你们出站后是十字路口,而后靠某些能力来到了这间房间,那你们的副本任务是什么?” 白鹄一点也不询问“来到了这间房间”的目的,十分体贴地忽略此信息。 毕竟,从小到大,跟踪他的数不胜数,连这个729地铁中转站的疑似大boss用他照片当海报宣传了。 白鹄大帅哥理解,白鹄大帅哥谅解,白鹄大帅哥还人美心善帮忙遮掩。 他继续说:“根据我两次出站的经验,出站位置应当就是副本任务地点,你们转移了地点,任务也许也被转移了。” “那可不是,就这替……咳,长得一模一样的画皮鬼,这不是准备擒拿来着,老大把人包成春卷就撒手不管了,谁知道这画皮鬼长得像手也黑,我差点就被拧骨折了,帅哥你来的真及时,你是我的再生父母,是我的神我的强……” 李四年的马屁还在吹,白鹄摸着鼻子,不太好意思承认,那所谓的画皮鬼可能是冲他来的。 一共俩鬼,一个门外连体鬼,一个门内画皮鬼。 想必他爹还不会觉得他这么重口味会看得上小丑和纽扣脸,并且他爹明确让提出“买一送一”的他“做梦”去吧,证明应当不会是那对连体“买一送一”的兄弟齐心鬼。 但如果说,该姻缘是画皮鬼,而画皮鬼还画成了闻述的样子…… 白鹄这种臭屁精的确难以启齿。 倒是闻述理清了,看着白鹄手上的707房卡,挑了挑眉,压下嘴角,明知故问。 “哥哥说的有道理,门外那畸形兄弟绝对是我们转移过来的,那门内这个……咦,哥哥你的任务和我长得有点像,是我看错了吗?李四年,你拿放大镜对比一下,这是哥哥的任务,咱们可不能错怪了。” 白鹄:“……” 演技要不要这么拙略。 “欸,那闻述同志,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白鹄微微一笑,露-出八颗牙,重点强调,“能详细告诉告诉我你出现在我的任务地点的原因吗?” 闻述:“……” 刚刚的不在意呢? “难道是系统出现bug了?需要在回站后陪同你去投诉吗?”白鹄继续体贴询问,“别客气,一声哥哥,情意大过天,我不嫌麻烦的。” 闻述装傻:“什么?我也不知道。岂有此理!” 闻述顺坡下驴:“这滔天情意弟弟心领了,回去我俩各投诉各的。” 闻述转移话题:“对了,难得重逢,都是一个站的,让咱们再续前缘,重回信任,友好结交,强强联手,合理解决对方困难吧!” 李四年:“……” 这操作看不懂,真看不懂。 闻述这种独来独往的大佬,随手救助过不少濒死新人,但就没主动找人合作过。 就算是同样厉害的大佬的邀约,也向来已读不回。 但…… 李四年心里只有一句:闻大佬你双标还表脸! 第52章 e.五行心愿屋(12) 白鹄和闻述两位各怀鬼胎, 互相默契地欣然接受强强联手这一提议,并都相互体贴地没有过问太多。 比如,闻述没有问白鹄的任务是什么, 比如,白鹄没有问闻述为什么跟踪他。 真是感天动地泣鬼神的暂时队友情。 至于李四年……他更识趣, 大佬是惹不得的,男神是不可能惹的, 现如今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分享任务。 李四年和闻述虽然通过了钞能力的手段走了非常规程序出站,但本质上也算同一节车厢的乘客,所以两人的任务都是一样的。 大概是那张突然更新的海报照片,让恶灵都市站一举成为热门站点,任务不够分派。 他们的任务非常言简意赅。 ——行动题:解决一个鬼。 没指定鬼, 但出站地点是满是雾气的十字路口,周围十分安静,无人靠近, 诡异异常。 恶灵都市,顾名思义,整个城市都被沦陷,三步一鬼五步一煞, 白日里这个城市还能勉强正常运作, 一切异常都被市民认定为正常。 而到了夜晚, 鬼怪狂欢, 无人能幸免。 所以在恶灵都市的夜晚, 如果有处地方无人无鬼无怪, 只有一个可能,此地是一个大鬼的地盘。 第一连锁酒店赫赫声名,闹鬼胜地, 但通过观察这层楼,除了电梯里那几个怂鬼,就再没出现过除连体鬼之外的第二只鬼。 而这么凶残的一只鬼,竟然没在有关“第一连锁酒店”的帖子里有一席之地,可想而知,这位鬼兄应当不属于这里。 闻述和李四年用了非常规手段转移了地点,于是鬼兄也被非常规手段送到了陌生地盘。 怪不得这样暴躁呢。 原来是被迫搬家了。 根据李四年所说的站牌,他们出站后的十字路口为“疯舞路口”。 在“怪坛”根据关键词查找了一番,这位连体鬼兄可谓威名。 “主题:要一起跳舞吗?”(注1) “no.0:我从小就爱跳舞,虽然他们都说我没有天赋,但我仍然爱跳舞。 他们总是打击我,他们说,让我一定不要在外跳舞,会吓到别人的。 他们说的话真恶毒,就像是他们尖牙上的毒液、塞着的恶心肉渣一样。 但有一天,我搬家了。” “no.1:新家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因为我总是住在狭窄昏黑的杂物房内。 但新家的地理位置我非常喜欢。 窗前是宽广的十字路口,虽然白天总是熙然吵闹,但到了晚上,门前就会变得无比辽阔,站在中间,好像所处于世界的舞台一般。 可是晚上总是危险。 于是我总是透过小小的窗户去妄想那片辽阔。” “no.2:我从来没有可以供自己跳舞的地盘。 房间太过狭窄,我的背脊永远被矮小的天花板所压迫,我的头颅永远垂于那些虎视眈眈的视线。 从小就是如此,就算我已经成年,我仍然无法比不得我杂物房的天花板高,在高大的客厅里永远触及不到那遥远的天花板。 我被蜷缩住了。不是被物体,是被刻薄的言语、恶毒的视线、压迫的生活。 今天是是我的成年日子,没人知道,因为看外表,也许我还不及十二岁的男孩高。 我抱着我唯一的财产——我的纽扣娃娃,对着那扇小小的窗户,望着深夜过后就无人占领的十字路口,从凌晨看到清晨。 清晨的时候,阳光会从东方露-出,那些朝光无论如何也洒不到杂物房内,我永远也不可能有幸沐浴于朝光。 我已经忘记了如何说话,连许愿都多么艰难。 鱼肚白的天让玻璃窗映上了我的脸,脸上僵持着难看的微笑,是我给自己成年后定下的规矩。 笑口常开,好运来。 天光乍亮,路灯接连熄灭,我将路灯充当我的蜡烛,贴在玻璃窗上,挨个吹灭路灯,并在心里祝自己成年快乐。 玻璃被我吹出了雾气,纽扣娃娃悄然爬到了我身后,针穿过唇肉的感受并不好受,但笑口常开,好运来。 彻底天亮之后,我踏出了这间总让我直不起腰的杂物房。” “no.3:背着一个人的重量让人觉得疲惫,但没关系,相依为命,就是相互依靠着,依靠成皮肉相连,用同一套器官,同一个头颅,再无法分离,并同生共死。 我弯腰在杂物房内挑着喜欢的武器,杂物房的不锈钢圆把手照着我的模样,彩虹微笑,美丽的彩绘。背后给我递了一个斧头,我走了出去,将杂物房抛在身后。 但我仍然能看到不锈钢圆把手照着我的背影,奇异的背影,美丽的背影,纽扣眼睛,拆线的嘴,拎电锯的第二双手。 从此以后,无论前方后背,都是我的视野范围。” “no.4:我想我还是不喜欢鲜血。 哀嚎、腥臭、热血……一切都让我感到伤心,但我依旧保持微笑。 我的兄弟太善解人意了,它知道我不喜欢看见血,于是替我摘掉了眼睛。 第66章 没有眼睛并没有什么关系,我有兄弟当我的眼睛。 可我看不见喷洒在满屋子的鲜血和肉渣后,处在这个高大的客厅里,闻着尸臭,坐在粘腻的地上,我的背脊终于能够挺直,我的头颅再不会垂下,但我还是开心不起来。 我的兄弟非常善解人意,它知道我爱跳舞,它带着我走出了大门,我终于得以沐浴阳光。 可我却怕烫。 于是它等到晚上的时候,才将我带到那辽阔的世界舞台中-央。” “no.5:原来,客厅才不高大。 舞台没有天花板,只有天。” “no.6:在这样辽阔的舞台中-央跳舞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为什么他们白天时要将舞台变得拥堵吵闹,晚上时却荒废这一舞台,简直不可理喻。 我太爱跳舞了,我能够一直跳下去,可每当清晨,鸣笛声就会尖锐地割掉我的愉悦。 不能忍受。 无法忍受。 践踏舞台的人都应该受到惩罚。” “no.7:忙碌了一个月,终于将他们都赶跑了,我挥舞斧头的手臂都酸了。” “no.8:都消失了之后,就只有我一个人跳舞了。 “no.9:其实我并没有要把这个辽阔的舞台-独占的意思,只要他们都是热爱跳舞的,我非常欢迎他们来。” “no.10:我非常期盼其他舞者能够陪我一起跳舞。” “no.11:有人要和我一起跳舞吗?” “no.12:有人要和我一起跳舞吗?” “no.13:要和我一起跳舞吗?” “no.14:要一起跳舞吗?” “no.15:要一起跳舞吗?” “no.16:要一起跳舞吗?” “no.17:要一起跳舞吗?” “no.18:……” “……” “no.34:为什么这个帖子没人回复?” “no.35:楼主在哪里?” “no.36:疯舞路口。” “no.37:行,我猎奇,看看我配不配和你一起跳舞。” “no.38:我来到了疯舞路口,这里好安静啊。 蹲点了五个小时,就没见到个人影,太无聊了,在帖子下记录一下这一次的冒险。” “no.39:我来之前,有不少朋友劝告我别惹事,说了不少案例,让我别靠近这里。 但我去过不少号称很危险的地方,不就是丢了心又浑身是胆吗,也没出过什么事。至少这不是还生龙活虎吗? 并且我准备充分,我开了车过来,如果遇到危险,我会立刻开车逃跑。” “no.40:等了好久,太阳都要落山了。” “no.41:这个地点好怪,信息量好少,难道是所有来过的人都死了吗?” “no.42:好无聊。” “no.43:真的要等到晚上吗? 帖子里不都说了这里都是你的地盘了吗?为什么不白天出来?” “no.44:……太无聊了,我的朋友说的对,我来这里就是发疯。 要不是都等了这么长时间,我早走了。” “no.45:他、他好像出现了。” “no.46:我现在正躲在一个路灯拐角后,旁边是我已经停好的车。我看到十字路口正中-央的位置,出现了一个人。 他很矮,昏暗的视线让我并不能看清他的长相,但他的身材似乎有些畸形怪异,仿佛背着一个布娃娃,又好像被一个布娃娃背着。 他拿着什么东西,棍子吗?” “no.47:他开始跳舞了。” “no.48:……他的舞蹈无比奇异,可以用丑来形容,并且怪异得瘆人。” “no.49:有多丑?” “no.50:嘿!这个贴竟然有活人,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自言自语呢! 兄弟,我和你说啊,亏这个人还说自己喜欢跳舞呢,跳得奇丑无比,果真没说错,他在外面跳舞是会吓到别人的。 他的肢体动作非常僵硬,像会动的钢筋。 他那所谓的跳舞,就是张开手臂原地跳跃,像脚下安装了蹦蹦床一样,幅度又小又快速。 他还会边跳边旋转…… 但我怎么看着,他两面都有脸呢……” “no.51:他一直在旋转,一直在旋转。” “no.52:他像是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 他所处的位置在正中-央,路灯照不到他,每一盏路灯仿佛都是他的观众,他在黑暗中,跳舞。” “no.53:这个舞蹈太瘆人了!太瘆人了! 像是能吸人精魄一样,明明只是简单的旋转跳跃,明明只是简单的旋转跳跃!” “no.54:他一直在旋转,应该总有背对我的时刻。 但为什么我总觉得我被一直注视着。 来自他的方向,被注视着。” “no.55:只是一个跳舞难看的人,没什么了不起的。 没什么了不起的。 我带了手电筒,我看清他跳舞时的滑稽模样。” “no.56:我躲在暗处,周围都有杂物,左边是墙,右边是车,前方有个电线杆。 我隔着众多杂物之间去偷-窥他,他不可能会发现我的。 但为什么。 为什么他离我越来越近了! 为什么! 他本该在正中-央! 他的身影越来越大! 他跳得越来越急促! 他旋转得越来越快!” “no.57:我有手电筒,我有手电筒,我有手电筒! 我的手电筒瓦数很高,我要闪瞎他!” “no.58:彻亮的光束像舞台灯,直直对着他。 突然的光明也晃了我眼,我再次睁眼时,看到他停了下来。 他没有再跳,也没有再旋转,张开的手臂缓缓放下了,他手上拿着的东西我终于看清了。 电锯和斧头。 他面对着我,他没有眼睛,空洞的黑连光都照不进去,就这样对着我,像是要把我锁紧他那双黑洞般的眼睛内。 他脸上的彩绘在我眼里变形,拉扯着我的精神,他的笑脸像一个倒彩虹,咧开了嘴,没有露-出彩虹光芒,而是同样深不可测的黑。 他没有牙齿,笑嘴被彩色的线捆绑,像从布娃娃脸上扯下的针线。 他歪了歪头,另一只手缓缓抬起,穿过电线杆和杂物,笔直指着我。 可他明明已经拿了电锯和斧头,他哪来的第三只手? 不、不!他有四只手! 他那个戴着彩色爆炸头的头颅侧后方,露-出一个……纽扣眼睛。 他背后还有一个人!” “no.59:我像是坠入了冰窟,一瞬间,从头皮发麻到脚底,甚至乎,我刚抬起脚险些腿软摔倒。 我火速钻进了车里,几次手滑打火,腿软到踩油门时几次脚滑。 焦灼让我一边手忙脚乱,一边看向前方的小丑。 他又开始跳起舞来了! 他跳得缓慢,旋转得缓慢,一蹦、一移、一蹦、一移、一蹦、一移……他背后那张纽扣脸一点一点地出现在我的视线内。 他和纽扣脸连成了一体! 脑袋、脖子、身体、都是同一套,只有脸、双手和双脚,是独立分开的。 四只手、四条腿重合,张开、蹦跳、旋转,默契构成共舞。 他们手上的电锯和斧头都危险至极,但明明他们还没展现出什么危险性,明明只是在旋转跳跃,明明只是在跳一场诡异的舞蹈,我的理智就已经全无了。 几乎是一脚油门,我撞了过去!” “no.60:砰的一声响! 我不敢下车看,甚至也不敢看后视镜,我不管不顾地踩着油门离开。 刺耳的轮胎声在安静的深夜中响起,在摧残着人的理智。 这个十字路口,这个辽阔的十字路口,让我虽然着急但并没有撞上任何建筑物,我顺利开车离开了这个十字路口,这个名叫疯舞路口的十字路口。 呼啸而过的风像野兽的咆哮。 咚、咚、咚…… 后座传来奇怪的声音。 寂静的道路,开了好长好长时间也没遇到其余车辆。 咚、咚、咚…… 声音像是跳在我的耳膜、我的神经上。 我不敢往后视镜看。 道路没有车辆,不需要看后视镜。我这样说服自己。 可我的视线总是管不住。 咚咚咚…… 我逼着自己,速度越开越快,穿过的风声像哀鸣的濒死野兽,破开长夜黑街。 风声的巨大掩盖了后面的声音。 终于,我顺利将车行驶到了地下停车场。 车子停止的那一刻,尖锐的刹车声吊着我的精神,而后,一切静了下来。 但,咚咚咚咚咚咚……越来越快。 像是控制着我,我死死握着方向盘,眼神却控制不住飘向后视镜。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他在我的后座上跳舞! 矮小而瘦弱的身体,踩在皮革座椅上,伸直了胳膊,跳跃、旋转、跳跃、旋转、跳跃、旋转…… 第67章 速度很快,几乎成为残影,但他那两双空洞的眼睛,都轮流出现在后视镜里,注视着我。 黑眼眶,注视着我。 纽扣眼,注视着我。 黑眼眶、纽扣眼、黑眼眶、纽扣眼……注视着我。 注视着我!” “no.61:那一瞬,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尿骚味扑向我的鼻尖,我才回神,感受到了生命的存在。 我还活着。 理智的崩溃与死亡,并不比身体的死亡要轻松。 尽管刚刚如同死过一遍,但求生意识控制着我的身体摔出了车外,踉跄跑向电梯。 喘气声在我的耳边爆响,呼吸已经被自主掌控,双-腿的奔跑像游戏里按着run键,疲惫、恐慌、呼吸困难,似乎脱离在我的身体之外,却又清晰地得知。 我感受到我的身体奔进了明亮的电梯,我的眼睛看着那不断靠近旋转跳跃的舞者,手指疯狂地点击着关门。 电梯门缓缓关闭,他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慢慢被隔绝。 浑身湿透,汗水、眼泪、口水、尿液,统统都粘腻着皮肤。 突然一阵冷风。 我才感受到冷。 激动奔跑后的滚热立刻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冷汗、冷颤,来自于灵魂的抖动。 这里明亮又密闭,是一个绝对的安全屋。 冷气一直袭来。 我的知觉回来,而后才是听觉。 我还未松一口气,咚!咚!咚! 镜面的电梯,我的视力总算将异常包揽在内。 咚!咚!咚! 我的身后,是那个旋转跳跃的小丑。 他继续的跳跃、旋转、跳跃、旋转,两双眼睛仍然注视着我,彩虹笑容像是在嘲笑着我的窘迫。 注视着我的舞者。 永远甩不掉的舞者。 脑子里似乎听见一个声音:要一起来跳舞吗? 我所有神经就像被扯烂的皮筋,无力的身体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力量,我拼劲我所有,不存在的理智就如同我发疯的动作。 我在用脑袋砸电梯壁。 我竟意图用此方法来打开电梯门。 咚!咚!咚!咚!咚!咚!—— 已经无法区分是他的跳跃声还是我的磕头声。 在此密闭的明亮的空间,鲜红遮住了我的眼,我竟真的看到了黑暗,是离开这个空间的黑暗! 我以为我奔跑出去,但实际上,我只是虚脱地朝外爬动。 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离开身后那些砸在他脑子上的咚咚咚。 然而,我的脚踝被停止跳舞的舞者拉住了。 我眼睁睁看着那滚烫的光亮再次覆盖我的身体。 电梯里的灯太刺眼,快把我闪瞎了。 而一个电锯,遮住了光,而后下落——嗡嗡嗡…… 我似乎感受不到了疼痛,但我知道电锯在切割我的双-腿。 光亮仍然刺着我的眼。 又一个遮挡,是斧头。 电锯锯着我的骨头,通过震动,嗡嗡嗡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脑内,而我睁大的眼睛,见证斧头的下落。 咚! ——这次是砍头声。” “no.62:咚!” “no.63:咚咚!” “no.64:咚咚咚!” “……” “no.99:要一起跳舞吗?” “no.101:要一起跳舞吗?” “no.102:要一起跳舞吗?” “no.103:要一起跳舞吗?” “no.104:……” “……” …… 闻述和李四年两人兜里都有系统所分发的手机,一度让白鹄以为729地铁站傻钱多,一人一台员工福-利。 但闻述戳破了他的美梦:“跟玫瑰林站点的鹦鹉一样,就是个系统传话筒,带不回去的。” 白鹄回想起那只鹦鹉,眉头不经意皱了一瞬,仿佛在记忆里大海淘沙地找些什么。 都是传话筒…… 鹦鹉和手机都可以代表是系统,眼熟的鹦鹉、手机来电……都是来自于系统。 以及新人车厢的那个工作人员,也是传话筒,也能代表系统。 那它可真是方方面面都俱到地监视着每一位乘客呢。 不仅监视,还有无法预料的全面信息调查。 白鹄的脑子迅速划过一个想法。 真是权势滔天呢。 突然一个惊呼,把白鹄的思绪拉回,看过去。 是李四年被帖子内容吓到了。 卷毛都快吓成直发了。 看来老乘客也未必就身经百战、无坚不摧了。 白鹄坐在电视柜上,觉得有点好笑,又看向腿边的闻述。 闻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凑近来的,离他不足一尺距离,就坐在电视柜旁的地上,手肘撑着柜面,支着脑袋,眼皮倦倦,活似看睡前故事。 并且像随时都能睡着然后佯装无事靠在他腿上占便宜的模样。 这人肤色浅,但没有黑眼圈,也没有印堂发黑,是毫无瑕疵地白净,却始终带着死气。 不过,距离上一次见面,他的气色似乎好了一点。 虽然都是一样难以分辨的死人白,但至少比上一次见面时的要死不活、气若游丝的半活微死状态要好得多。 白鹄在心里由衷祝福他,身体健康。 一抬眼,和对面在床上坐着看他的画皮鬼对视上了。 长相一致,很容易让人感到恍惚。 何况,对方的画皮技术高超。 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是鬼扮演的,但还是会在某时某瞬间觉得逼真。 尽管白鹄连正版青年闻述都没相处多久,按理说也不会对少年版有所判别是否真切。 毕竟没见过。 这位画皮鬼大概家教极其严苛,坐姿端正。 刚开始还翘着腿理直气壮踢球砸鼻梁,后来不知道是不是传送的记忆终于加载过来了,突然就规矩起来了,连两只手都摆放到膝盖处,像被特意训练过的。 他从始至终只对白鹄说过那一句话,称白鹄为天使。 而后,一直保持沉默。 实在怪异。 他远没有白鹄刚进房间时来的生动逼真,甚至也没有和闻述小学生吵架时的机灵,现在变得极其木讷,像仿真但人工智障的机器人。 就好像……一开始注入灵气太满,而逐渐倒走、逐渐倒走记忆的木偶,最终只剩身体的十分相似与不足一成的灵魂。 不过,就算是木讷,这张脸也永远带着极具特色的病气,像永久可供识别的锚点。 白鹄瞧了一阵子,把他充当视线停靠处来游神,脑子思绪一时过多,突然闪了一条信息。 名为“如何逃离这座城市”的主题帖。 是那个在电梯里刚点进去看了一眼就被封禁的帖子,一眼扫过的信息上有条地址就是“疯舞路口”。 原文似乎是:我再受不了了,我现在在疯舞路口,请求你们所有…… 而后就没看到了。 白鹄的左手碗还戴着蓝黑水晶链,而对面那个画皮鬼显然就是五行心愿屋对他的心愿给出的答复。 大概是人多势众,对方看起来很乖,完全没有要索命的意思,但并不代表不危险。 白鹄只需要把这个心愿打碎就算完成任务,获得地铁币离开。 ——恶灵都市这个大站点,地铁永远开放,随意去一个地铁口投入地铁币都可进站,无需再费时间找站口。 至于旁边那两位资历老的老乘客,身怀钞能力,想必对付一个连体鬼也并不艰难。 他们的任务似乎就到此结束了,只用十几分钟,甚至不需要等天亮就能回到中转站。 白鹄登上手机上的“怪坛”账号,查看账号下所发的帖子。 还是那个“你是谁”的主题帖,并没有新的帖子出现。 但他的账号不知道从何时就悄然变成了黑色,和跟贴神秘人的头像一样,而跟贴神秘人发了一串数字。 情况似乎已经明了了。 灰头像是还未经历,黑头像是“失败结局”,其他头像则是死亡结局。 死亡过后,才是真正的“怪坛”用户。 尽管是被“怪坛”接管的用户。 一个少有的、罕见的“失败结局”,引诱另外两位“外来人”前来,并让“外来人”经历这个城市的市民所经历的,在考验过“外来人”成功后,才抛出橄榄枝。 甚至,这位神秘人也并不用心藏匿地点,白鹄轻易就能找到。 神秘人似乎迫切地希望有一位“同类”能够找到他。 至于那位被封贴“逃离城市”的账号下,应该也是位“外来人”。 也是被引诱过来的吗? 闻述突然探头过来——但瞧他那架势大概原本是打算碰瓷靠过来,看了一会儿,把自己的手机给白鹄看。 “几乎每一位来到恶灵都市的乘客被分发的手机账号下,都有这么一个帖子,就像玫瑰林站点里鹦鹉给出的故事提示一样。” 第68章 白鹄看过去,闻述手上那个手机的“怪坛”账号下也有一个类似于“来到了这座城市”“你是谁”的主题帖,而跟贴人永远都是一串乱码和黑色头像的账号。 乱码都是一样的。 神秘人都是同一个。 “几乎每一位吗?”白鹄问。 “目前没听说过特例。” “从一开始就是吗?” 这句话让闻述十分明显地停顿了,他眼瞳下垂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在规避什么,半响后才说。 “在这种世界生存,时间观念是十分薄弱的,你无法准确地记起你在这个地方待了多久,也并不一定记得最初来到这个地方时的模样,甚至随着同伴的消亡,过往的记忆也一并磨灭,无法阻挡,甚至不知如何挽留。” 像李四年那样用名字来记录时间的人,闻述遇到的不止一个。 他们就像人形计时器一样,提醒着过去了一年又一年,可他们也像有寿命的一炷香。 没人知道这炷香有多长,也许十年也许五年也许一年,甚至可能叫着一年,实际寿命只是三个月。 待在这些人形计时器的身边,香断后,一部分的记忆也似乎就此割舍,而后遇到下一炷香,再重新生长记忆树。 树长了又砍,所有细枝末节的枝叶被死亡与替换修剪,最终记忆就成了一根光秃秃、直挺挺的木桩。 新芽总在下一秒的暴风雨中被扼杀,永远长不高,于是又枯又老,像被虫蛀过的空壳。 无限流带给人们的苦难,从来不止恐惧与死亡,还有这些慢刀子折磨的、难以言喻的残酷。 “所以在这里待得越久,记不清的事情越多,人们为了不自寻烦恼,就也稀里糊涂地过,两小时与八公里外的事不管不顾。‘一开始’这几个字眼,从来就没人纠结。” 明朝死今朝乐,从不幻想明天能否被阳光普照,今晚能晒到月光就好。 白鹄垂着眼没说话。 “两小时与八公里外的事不管”,这是他在面对那些抓不住的纷扰思绪的应对措施,甚至也是他的人生理念。 可白鹄却没对此感到认同。 闻述又抬眼看回白鹄,笑了一下:“但非要说一开始,在我所记得的时刻,遥远的记忆深处,这个城市似乎不是鬼城。” 那是当然的。 没有哪座人生活的城市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水生火热的。 “不过,现如今想必除了新人,每一位来到这座城市的乘客都会知道这是向来如此,”闻述又耸了耸肩补充道,“毕竟这种状况的确维持了挺长时间的。” 也就是说,除了老古董和小萌新,这个像故事导入一样普遍的账号及主题帖就没人不知道。 那么,那个发帖求助的,会是老古董或萌新,还是压根不是乘客。 被引诱的“外来人”而非乘客。 难道还有第三方吗? 并且,没道理这么一个醒目的同一跟贴账号不会被其他乘客探究。 虽然白鹄只在中转站短暂地待过半天不到的时间,但通过他们的口吻,显然中转站内部也有自己传递信息并沟通交流的平台。 就算只能堪堪活命的乘客不进行探究,没道理那群骨灰级元老乘客不会去探究。 白鹄放下了手机,垂下的视线转向闻述,问:“你因为什么原因没探究过这个跟贴神秘人?” 虽然闻述的那些话都是在指明一个“今朝乐”的思想,但白鹄问的不是“有没有探究”,而是“为什么没探究”,似乎认定如果没有其他因素,闻述就一定会去探究。 不知哪来的依据,揣测闻述是一个“爱冒险”“爱管闲事”“两小时和八公里外也要关心”的人。 “危险啊。”闻述支着下巴看他。 “恶灵都市这个站点,虽然对于大部分乘客来说都是惊险之地,但对于一些活得久的乘客来说,自然不算什么。如果有部分有能力的乘客钻漏洞,持续性地留在这里,毕竟站点永远都在,地铁币的获取也无须费心,那么完全就可以达成了另类的自由。” “所以729地铁给出的限制是,如果迟迟不完成任务,会吸引各种鬼怪进行分食。” 但这只是完成任务前的限制,而完成任务后…… “当然,他们同样可以靠快速完成任务,而后并不投币离开,选择在这个城市逗留潇洒。这次,它们给出的限制是在此站点获得的地铁币有着极短极短的时间限制。其余从外带来的地铁币和心愿币,也有了时间限制性。” 地铁币是有保质期的,有些是三个月,有些是三天,但只要进入了这个站点,统统都只有三天时间。 而心愿币是长期有效的,得到后可以当金块一样囤着不用,但进入了这个站点,也被限定了时间,为十天。 并且,恶灵都市内的副本任务所有都是短时通关副本,无法拉长战线,因为一拉长,自身的鬼怪吸引力越强,到时候被全城鬼怪包围,走也走不了了。 故而,任何乘客,在这个站点都无法待超过十天的时间。 “但这个时间对你来说已经算是十分充足了,”白鹄说,“是神秘人的信息给的太晚?” “谢谢你对我能力的信任。”闻述先是轻笑了一声,才回答。 “对。我们手上的手机账号头像就是判定是否完成任务,或者说,是否拿到地铁币的依据。黑头像,成功拿到,灰头像,还在进行,其余头像,死局。” “而这个神秘的跟贴人只会在乘客拿到地铁币,也就是头像变黑的那一刻才会给出信息。并且他的信息从不固定。” 白鹄皱了皱眉:“这似乎成不了你没有去探究的因素。” 弱者适应规则,强者脱离规则之外。 神秘人给的信息对于实力强悍的人来说,可有可无,他们各有手段去获取其他渠道的信息。 白鹄就是不用钞能力,也能查到地点。 何况这群把翻转心愿币当炒咸鱼一样随便的老乘客。 “其实……”李四年还捂着隐隐作痛的鼻子,视线从手机屏抬起,“不是没去过,是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去过。” “至少,在我的印象中,我应该不止一次和别人组队要探究这位神秘人,失败过两次,记得一清二楚,险些死在恶灵都市,其余许多次,次次都是脑子里想不起任何结果的无疾而终。似乎除了失败的后果,其他再不给答案。” 白鹄盯着房间内的地板,干净得一尘不染。 清洁,是需要额外花费力气的。 记忆就是灰尘,不可避免让其进入脑子,人只要活着,大脑就不可能一尘不染。 也就是说,他们应当都是去探究过并不止一次成功过,但却忘得干净。 只有失败、只有没见过神秘人神秘面纱的结果才不会抹掉记忆吗? 记忆。 又是记忆。 系统的手管得可真宽,监视、调查、记忆。 这种无良的黑心公司迟早会倒闭的。白鹄面无表情地想。 李四年吸吸鼻子,察觉到终于不留鼻血了才放下手,继续说:“而中转站也不止一位提出过这个问题,仍然无解,不管来往多少支队伍,始终没人揭开过神秘人的神秘面纱,最终也都习惯了,将此定为三-大未解之谜之一。” 白鹄耳朵一动,抬眼瞬间,自身也没意识到的冷淡神情被一颗石子破开涟漪般,绽开笑,颇有兴致地岔开话题问道:“其余两大未解之谜是什么?” 第53章 e.五行心愿屋(13) 李四年被白鹄笑迷糊了, 小火车鸣笛似的,热气从脖子烧到了天灵盖,卷毛烫成了直发, 浑身虾红,刚止了血的鼻子猝然又流下两道鲜红。 这鼻子跟着李四年可谓命运多舛。 白鹄:“……” 实在罪过。 他真傻, 真的。他单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不能轻易近距离靠近别人, 免得误他人终身;他不知道光是笑脸就够了。 他真傻。 白鹄拿出手机照镜子,照出那压根合不拢嘴角的呲大牙乐。 就算是这种笑,竟然也这么好看。 白鹄再次重复:他真傻,真的。 闻述看着在李四年流鼻血的第一时间就照镜子的白鹄:“……” 不知道自恋的毛病吃中药能不能治好? 在闻述思索抓中药的时间里,在白鹄持续照镜子的时间里, 李四年终于狼狈止住了鼻血。 他还没消红,雀斑都快烧没了,眼神躲闪, 压根不敢看白鹄,说话声比蚊子还小。 “三-大未解之谜,境池海报神秘人。” 白鹄能听见纯靠优秀的听力以及聪明的脑袋瓜子。 从未有人到过的终点站“境池”,贴满中转站的同一主人公海报, 这两个的确比只是一个站点的神秘人更为未解。 毕竟前两者, 都可以说是与他们进入或离开这个729地铁站这件事有着不可排除的关联。 第69章 “行, ”身为排名第二的未解之谜的白鹄放下照镜子的手机, 一锤定音, “我先会会排名第三的未解之谜。” “好, ”闻述十分迅速,“哥哥放心飞,小闻我永相随。” 李四年刚想表支持的忠心被闻老大的“小闻”给噎了回去。 白鹄:“……我似乎说的是‘我’, 而没有加‘们’。” “什么?队友情就这么被遗忘了吗?”闻述十分伤心,并朝那个一声不吭的画皮鬼看去,“那……” “完全没有忘记,”白鹄也十分迅速,双手比心,“小闻同志,有你做我的后背我安心多了!” 被拒绝后,正准备表达遗憾和担忧的李四年又慢了一步,话到嘴边的“没关系”卡在喉咙。 几次张口几次闭嘴之后,李四年捂着鼻子弱弱地问了一声:“虽然我没有把柄,也当不了安心的后背,但能不能还带上我?” 李四年只有流鼻血的鼻子和诚恳的心。 带两个也是带,白鹄没有意见。 闻述稍有意见,但奈何他也是被带的挂件,没话语权取缔另一个挂件的资格。 画皮鬼……沉默呵,沉默呵,它正在沉默中独自走向灭亡。 对于闻述之前所说的,头像变黑则代表着任务完成和地铁币到手。 但白鹄是个例外。 他的头像早在不知何时熄灭了,但左手腕上的水晶链还未摘下,地铁币也没到手,甚至心愿对象,就坐在对面沉默地看着他们。 要拿地铁币,就是将此画皮鬼解决。 不过,在已经得知了地铁币会在极短时间内失去保质期,画皮鬼反而成了移动的冷藏箱。 等要用了再取出来。 门外那个狂躁的连体鬼还在努力上演雪姨砸门。 从哪儿来回哪儿去,连体鬼也是闻述和李四年的移动冷藏箱。 他们并不打算在此解决。 至于为什么还要回去“疯舞路口”,那当然是去瞧瞧发“如何逃离这座城市”这个主题贴的“外来人”的身份。 - 恶灵都市。 疯舞路口。 偌大的城市,深夜之下,它像被黑布笼罩,只零星露-出几道光亮,深沉、妖异。 没有霓虹,高楼大厦成了沉默的死兽,街道上的路灯都黯淡,大街小巷如肮脏而空虚的血管。 夜晚是妖魔鬼怪的宴会,血腥和恐怖在寂静中狂欢。 十字路口布着迷雾,水汽和冰寒宛若深秋初冬,全然没有白日盛阳的暖意。 电线杆和路灯上粘贴着破旧的寻人启事,垃圾桶早早下岗,街道空荡得可怕,风吹过后,没有垃圾提供夜风玩乐,只有迎面的雾气。 “嘀!” 遥远的一声响亮鸣笛。 在此地,人类社会的车辆鸣笛才是仙乐,如一记耳光,敲人清醒。 张炳打了一个来自灵魂深处的冷颤,慌忙看向四周。 他靠在一个路灯铁杆上,背后贴着十五岁女孩的寻人启事,风吹雨打晒,已然破烂,信息模糊不堪。 手机发出的幽冷暗红的光亮提醒着他——求助无济于事。 屏幕赫然显示,“帖子已被封禁,账号已被禁言”。 良久,自动息屏,黑屏中映出张炳几近崩溃的脸,目眦尽裂,红血丝像蠕动的红线虫,无知觉抽-动的脸部肌肉。 而头顶之上,路灯闪烁。 张炳已经尝试了无数遍。 一开始,他的帖子只是被封禁,于是他换了各种措辞,从激烈泣血的求救文字变成温和压抑的求助,但每一个帖子都在发出去的瞬间被封禁。 措辞严谨的文字之下是理智的沸腾崩溃,如今,账号的封禁几乎是割断紧绷神经的一把利刃。 但那一声鸣笛,又把他的偏执拉回。 张炳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像鼓起的气球泄气,鼻腔灌进了带着血腥的雾,又喷-出浑浊的气。 他已经不是一个初入茅庐的毛头小子了。 在一个可怖的世界,七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普通又怯懦的人变得心智成熟。 他几经濒死又挣-扎求生,摸爬滚打这四个字,是他狼狈生存的写照。 人总要一个盼头,而世界给他的盼头,就是回家。 张炳在浩荡海面的客船上从屠杀中逃离、在电闪雷鸣的雨夜里从活埋中自救爬出、在他乡异国的疯人院内反杀恶鬼。 他在停不下来的血腥旅程中艰难生存,为的就是回家。 可神欺骗了他们。 他们在“拯救世界”这四个字的诓骗下自愿踏上这场时空旅程,却被告知回头路并不存在,迫使他们始终前进前进,让他们用生命来填充这个世界的荒唐。 而笨驴头上吊着的胡萝卜也不过是梦幻泡影。 拯救世界的救世主们不该是这样的待遇,不该是成为诡异的口粮,不该是被灯引诱的自燃飞虫。 但他们该找谁来主持公正,神就坐在法官席。 张炳经历了这么多的死亡边缘和痛苦绝望,而此刻,他的内心被无数无数名为“悲哀”的陨石砸成坑洼。 当今世界光怪陆离,诡异横行,神和鬼坐在一边,围观对救世之人的围剿。 人类的嘶吼寂静无声,神明的无言震耳欲聋,这是一场荒谬而可笑的默剧。 但反抗是人类不屈灵魂的外在表现。 张炳做完了一次深呼吸,再次看向四周。 “咚、咚、咚!” 沉重的跳动声从十字路口中-央传来。 黝黑的路口中-央,四周的路灯光束在地面上形成一个个光晕,像排列整齐的卫兵。 雾气和幽暗让人看不太清。 不知何时出现的,中-央跳舞的舞者张开手臂,一边双脚齐跳,一边旋转,像设定好程序、矮小又僵硬的玩具。 深黑的空眼眶、微笑的针线嘴、流泪般的彩绘脸、双层侧面、脚后跟相对相连的四只脚、后背是纽扣肚子、柔软下榻的棉花手臂、纽扣眼…… 两张脸都没有眼珠子,却无论如何都像是往张炳这里瞟。 张炳在西边的那条街,街道两侧都有路灯,排列整齐,虽然灯下有雾,黯淡而寒冷,但依旧有光。 他孤零零的一人靠在路灯旁,离得并不遥远。 不过在此时,冷气自然从头顶往下浇。 此地危险,几乎是所有本地人的共识。 张炳既算是本地人,也算是外来人,在他离开之前,他从没见过这位舞者,而在他重新回来时,也恰好错过。 这个地方,曾经是他的家。 白天时,这里喧嚣,汽车与自行车交错各行其道;傍晚时,这里热闹,放学的朝气与下班的惬意融合;夜晚时,这里的霓虹灯会盛开,像只在夜晚绽放的昙花。 从来没有恐惧,从来没有惊悚。 他所期盼的回家,回的竟是这种家。 七年,病毒都够占领一个星球了,何况一个城市。 似乎也合情合理。 张炳就这样,带着难以言喻的、巨大的悲哀与滑稽,隔着蓝色路牌写着的“疯舞路口”,看着中-央那位小丑跳舞。 就像是迎接他的死神。 汽车鸣笛声似乎近了,刺向他的太阳穴,他似乎还听到了些说话声。 来自北面。 “也没找到另外第四个人啊,是被鬼抓住了吗?” “你们两位靠钞能力跟踪我的时候不都把鬼转移到我面前了吗?这地方还哪来的鬼?” 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哥哥,恶语伤人六月寒,别说的这么难听,这不叫跟踪,叫关心则乱!” 张炳的脑子都没有反应过来,全然不顾旁边那位危险的小丑,身体就已经踉跄跑到了路口,怔怔地看向从北边而来的人。 空荡长街,黑幕笼罩,大雾弥漫时,灯影晕成光,三位修长的人影错落走来,谈笑之间,像普渡的神。 雾里哼笑一声,带着清越而爽朗的嗓音,就像从前一般:“我需要感谢你吗?小闻同志。” 雾时常是最讨人嫌的,冬日遮挡风景的玻璃、热腾火锅的眼镜片,哪哪都有它的身影。 此刻,它挡了灯和光,挡了细节,琵琶半遮,只显露剪影般的人。 只是如此,莫名就击了泪腺,张炳那双干涩又通红的眼终被甘霖清润。 他还未完全确定,紧绷的神情、肌肉,强撑的脊梁、神经,就都松懈,软弱跪倒在地。 救世之人,也要有自己的救世主。 第54章 e.五行心愿屋(14) 一阵铃声响来。 此地空荡回音重, 在黑夜迷雾中就像百鬼夜行时的吟游,无比阴森。 李四年起了鸡皮疙瘩,看向前方, 还隐约发现了两道黑影。 一个立着,一个跪着, 雾重,前方路口黝黑没路灯, 黑影若隐若现,分辨得不真切。 白鹄接了电话,铃声断了。 是刘清虹。 第70章 从手机传来带着轻微电流声的第一句话就开门见山。 “地铁币有时间限制,恐怕是为了不让我们节外生枝。我先行离开,祝你好运。” 这句话完全没给空间发挥, 白鹄只好表示:“感谢您还向您的临时队友通知了您的行程,您真是一个善良的人,也祝您顺利。” 这一定是一个倡导鼓励式教育的家长。 “你为什么夸别人不夸我?”临时队员且上个副本也是队友的闻述表达不满的情绪。 白鹄看向他:“而您, 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希望您心胸开阔,少吃零食多睡觉,不比较不狭隘。” 闻述:“……” 还真是因材施教呢。 “之前有说过要在那个地点集合,所以得和你说一声计划有变……”刘清虹问, “你逗留是为了找那个神秘跟贴人吗?” 她不认为白鹄没有能力早点拿到地铁币离开。 “对。” 奇异的, 刘清虹第一次展现了好奇心。 “为什么?”听筒那头传来的女声冷淡, 完全没有询问语气, 像个没感情的朗读机。 无论白鹄有多么的不着边, 但每一个认识他的人都会对他的温良所惊叹。 一个长相优秀的人, 难免会让大部分人谨慎靠近,甚至胆怯。何况,白鹄的长相不只是优秀二字就可涵盖的。 但他并不像他的外表那样拒人千里之外, 相反,他的性格格外的好相处。 有问必答,并不一定句句真实,也会花言巧语糊弄别人,但一定句句回应。 哪怕性格中带着浮夸的、不可忽视的、甚至令人难以忍受的自恋和臭屁,也不得不说,他的性格会让身边的人感到舒服愉悦。 至少,从没人觉得他性格糟糕。 就是一个内向的人也不会害怕和他搭话而受到冷场。 “你的问题超纲了,容我想想……”白鹄听到了远处的鸣笛声,朝那边看去。 隔着楼和墙,听出了鸣笛声来自于西面的街道。 半响,他把视线又移回了正前方,瞧到前方的人影,回答道:“可能是我没有必须要完成的目标,也就没有给自己既定路线,因此我的好奇心可以无限地横向发展。突然远离主道,朝偏枝走去,也不是什么坏事。” 而刘清虹给自己定了主道,也永远规定自己只在主道行走,封-锁了一切旁门左道,绑着警戒线禁止靠近。 前者潇洒,后者规矩,前者走得宽,后者走得快。 “简而言之,我闲出屁来了,希望你不要向我这种不学无术的人学习。”白鹄非常善于用极其隐晦的方式宽慰他人。 隐晦到,宽慰的人没意识这是宽慰,被宽慰的人也未必有被宽慰的感受,却都让双方轻松。 刘清虹默了一阵,说:“我已经站在地铁站闸门口,投币下去,这个站点发生什么都和我无关,也不会牵连我……所以,我可以告诉你我按照神秘人贴下发的号码打了过去,只说了五个字。” 突然一道光束从西边射向东面,那条横街仿佛被光刃贯穿,闪了北边那三人的眼。 只是一瞬间的事,却仿佛千万年的时光被压缩。 听筒那边的声音并不杂乱,而光束源头那边持续传来鸣笛声,被照明的舞者还在“咚咚咚”,光越来越亮,稍微眯起的眼也聚焦成功,以及一声被淹没在各自兵荒马乱的叫喊声——“百!” 白鹄正低声“嗯”了一声疑问回复刘清虹,一抬眼,看到一辆越野疾驰而过,半软塌在地的身影如程序混乱错位了一瞬,而后越野车碾过。 “啪嗒!”只是物体摔落的轻响,白鹄却把这声儿听清楚了。 极其迅速的事一系列发生。 越野车把小丑直接撞飞,斧头和电锯砸在地上的声音清脆,而后越野一个打打方向盘,原地拐了个弯,轮胎摩-擦地面声和刹车声也尖锐,两个大灯明晃晃刺着北街那三人。 光束把雾照成了粒粒分明的水汽,他们三人像身披霞光。 恐怕电话那头的刘清虹还没反应过来这一串的声音,李四年迅速从兜里掏出一个……闪光弹。 白鹄眼睁睁瞧着那不知从何而来的闪光弹被掏出来抛出去,鼻腔又“嗯”了一声,不仅疑惑,还难以置信。 “哐哒”一声,闪光弹落地,“趴下”“闭眼”的吼声此起彼伏,白鹄被一个力道一带,眼前先是亮起一道轻柔的白光,而后,如骤然天明。 白鹄眨了一下眼,低着头,抬了抬眼皮,看向挡在前面的闻述。 他面对着白鹄,手还稍微把白鹄的头往下按,背后是一片光明,而他浅笑。 两人之间还有尚未烧尽的地铁心愿币,像一颗跳动的蓝色火焰。 闪光弹并不能光靠背身闭眼就能够安然无恙的,显然,这个神秘的闪光弹也可以用神秘的方式进行防护。 黑暗的世界被白昼分明成两半,光亮的那一半,在于闻述身后,昏黑的那一半,在白鹄之后。 可相反的,他们两位眼里所看到的却与他们所处在的那一半是交换的。 以至于,闻述看到白鹄的瞳孔里被白光照得亮晶晶,残留不了任何一点阴影,坦荡而光明。 美妙,但也没有他就是了。 他手下的那颗粉色脑袋动了动,眼中那张好看的脸蛋牵扯出笑。 “你……” 头才刚抬,嘴角才刚勾起,闻述就先松手了。 白鹄强行压住嘴角,看上去些许严肃,重新说:“你弄乱了我的发型。” “……”闻述险些咳出声,“你认真的吗?” “当然,”白鹄后退了一步,转眼看到闻述那双深黑的眸子,停了一下,“你是不是——” 他又上前一步,盯着闻述的眼中倒影,凑得极近,把闻述看得忍不住屏息。 “在耍酷。”白鹄没憋住笑。 “……” 白鹄空闲的那只手打理头发,拿闻述的眼睛当镜子照,翘着嘴角,说话时夹着憋不住声的笑:“喜欢我很正常,本大帅哥的追求者之一是你们地铁站的幕后boss呢,像你这种靠英雄救美来产生肢体接触的小屁孩我见得多了,不必害羞不必否认,我都懂。” “……其实算年纪,我应该比你大。”为了给对方照镜子,闻述极其艰难的忍住翻白眼的心,又努力保持心态平和地回复。 白鹄顿了一下,也没想明白自己脱口而出的“小屁孩”,但他倒是想起来这位自称年纪较大的同志可是一本正经地喊了他无数次哥哥呢。 白鹄挑了眉梢,刚要说话,李四年在背后大吼:“有病吧你俩,谁会在偷袭后站原地聊天啊!” 原来这厮在偷袭啊。 白鹄的视线投向闻述背后那一片致盲白光,里头全是不文明不礼貌的问候声。 并且从其中夹杂着少量的只言片语中可以得知,李四年平时就干这些偷袭的事。 还来不及分析更多,闻述这位好搭档显然也不是纯良的货,极其熟练和默契。 李四年吼完之后就钻到了白光之中,不知道要干些什么鸡鸣狗盗的事,而闻述,先对白鹄安慰了一句“现在发型不乱了”,然后拽着白鹄的手就往黑暗钻。 一条长街,两个极端,黑白都无尽头,但中间值是肉眼可窥的距离。 他们在这段距离可知的路程展开同样心知肚明的短暂狂奔。 “怎么往回跑?”白鹄往后看了一眼。 李四年的身子淹没在白光内,像扑火的飞蛾,晒灭了影子,消泯的身影边缘仿佛是融不进而化烂的溶剂。 “那群人是来找你的,并且和我有仇,”闻述在白光渐渐消散的黑暗中停下,看向那堵墙,“翻得过去吗?” 白鹄睨了他一眼,又收起那个早就被挂断的手机,三下五除二就坐在了墙头之上,垂着眼瞧地上的闻述:“这位疑似年纪比我大的同志,我爬树修鸟窝的时候你恐怕还在喝药吧,病秧子。” 脸比纸白的病秧子笑了一下,也爬了上去,继续回答上一个问题:“找我寻仇还是前来围观你都无所谓,但是呢,你不是要去找那个神秘人吗?李四年是去偷他们车的,我们俩在东街等他开车过来就行了。” 白鹄跳下墙,问:“怎么不一起去偷车?” “那群人中有一个天赋异禀,自称啸天,但我们都叫他狗蛋。方圆一百米,狗蛋都能闻到我的味道会在哪个方向偷袭他,”闻述往东街方向走去,“而李四年拥有制约他的天赋异禀,狗蛋唯独闻不出他的位置。” 白鹄嚯了一声:“捉奸和藏奸的好把手啊。” 刚说完,他又觉得不对劲。 他和闻述算什么奸,谁是奸。 翻过东街那堵墙,瞧见中-央路口那团白光即将消散完全,而时机恰好,那辆越野冲破白光驰来。 还在冲出之前,哐当一下,不知道碾过什么,整个车子跳了一下,带着一个电锯手跳出了光明。 第71章 “上车!”李四年从车窗伸-出头喊道,“男神,给你瞧瞧我的驾驶技——” 话还未完,“砰!砰!砰——哐当哐当!” 一颗子弹击碎了后车窗,一颗子弹击破了左后轮胎,又一颗子弹,打偏了,因为老司机李四年猛大方向盘,模拟了两个鳄鱼的死亡翻滚。 简而言之,翻车了。 并且打了两个滚。 白鹄站在街边,手掌控制不住地拍向了额头,垂首默然。 “……” 蠢没边儿了。 第55章 e.五行心愿屋(15) 事实上, 白鹄并不是一个刻薄的人。 但眼瞧见李四年从破碎车窗玻璃爬出来时,扬着流了两行鼻血的脸,他还是忍不住地再次心想:真是蠢没边儿了。 车后, 光亮消散,走出一群人, 前方领头的那位,黑着脸压着眉梢, 腰间系着一个彩色皮球,手里拿着手-枪,指向闻述。 看上去浩浩荡荡,威风十足。 但实际上,也就威风了几秒, 因为被闪光弹闪的眼没睁几秒,就立马忍不住揉眼睛了。 一群草台班子,边揉边走边骂街。 想来他们眼睛没瞎, 只用靠揉眼睛,也是因为用了神秘的招数对付神秘的闪光弹。 李四年是一个幸运的人,车祸过后,手背连点皮都没被玻璃片刮到, 但他爬出来后豪迈拿衣袖一擦鼻子, 瞅见鲜红一片。 这鼻子真的多灾多难。 他磨了磨牙, 抬眼瞧了一眼罪魁祸首, 立刻徒手掰烂后视镜, 拿出掷铁饼者的风范, 嗖一下,嗷一下,咚一下, 人倒了。 当然不是为首的那位,被偏头躲了一下,砸中了后面其中一位揉眼睛的骂街人士。 白鹄默默竖起了大拇指,并觉得这位在生前……啊不,在进来无限流世界之前,一定是一位扔铅球的好料子。 战争一触即发。 为首那位的枪口立刻对准李四年,还没扣扳机,比他更快的一声“砰”,打烂了他的手-枪。 顺着子弹的痕迹倒退,穿过雾和黑,路灯的光晕,翻到的车与李四年的肩头,是闻述两指相并的模拟手-枪。 风声飒飒,不长的发尾和塞进裤子里的衬衫衣摆一同被吹出向后的弧度,就如他一身板正的衣着,他人也站得像青松。 深秋般的晚风吹过,寒露霜降,光洁的额前和路灯投射的光一样清净,表情并不冷肃,却也生人勿近。 他的两根手指往下指,声音不大:“要么把车翻回来,要么我打爆你的蛋。” 不知是受什么威望影响,那群人竟也立在原地没有动作,僵着脸一言不发。 两拨人都静立,在这样如此严肃的对峙场合,白鹄的视线明晃晃地跟着往下,回头瞧了闻述一眼,又看过去。 一切尽在不言之意。 闻述瞟了白鹄一眼,太阳穴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在众目睽睽之下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的皮球。” 啸天:“……” 解释什么啊! 白鹄点点头,评价:“挺小挺特别。” “……日!”啸天没忍住从牙缝中挤出。 “确实比其他皮球要小啊,我可没说错,”白鹄十分无辜,他又辨认了一会儿,“你是那位在中转站被我抢走皮球的乘客吧,再次道歉,十分抱歉。” 啸天看在白鹄的脸的份上,挤出笑脸:“没关……” 他的笑脸都没挤成型,又听对面说:“不过你把我们车打翻了,将功补过,把车翻回来。” 笑脸僵了。 “敢问这辆车之前是谁的?” “车祸之前,目光所及,是李四年开车。” “……那敢问他从哪开来的车?” “从光明开往黑暗,”白鹄拍了拍李四年的肩,瞧着那张鼻血纵横的脸,半带怜悯地夸奖道,“你真是一个敢为人先、逆流而上、勇敢而果断的英雄,像你这种从光明前来救济黑暗的人不多了!” 李四年红着脸和红着眼共同进行,泪流满面,吸着鼻涕和鼻血,诚挚地说着获奖感言:“谢谢男神看到了我的付出与信念,今后我还会继续努力的!” 啸天及身后:“……” 他们是从同一个表演班出来的同窗吗! 啸天捏紧了拳头,脸上坚持撑着假笑:“那么!请问!光明是从何而来的!” “我怎么知道,从天而降,”白鹄耸耸肩,“也许是光明女神或是宙斯给努力的人类的馈赠。” 闻言,闻述的视线忽而定在了白鹄的半身背影上。 对面全体咬着牙握着拳颤-抖着身,内心同时升起一道字幕——不要脸! 不过,从小学开始老师就教过,人多势众向来不被提倡,所以他们决定退一步海阔天空。 ……实际是因为他们人多也没用。 并非拥有神秘的力量就能够抗衡一切,拥有同样力量的人也并不一定都是平等的实力。 在场所有人,兜里都有心愿币,就如同怀里都藏着一把枪,可不是每一个有枪的人准头都好,也不是每一个有武器的人都能不被打败。 至少他们还真打不过闻述。 在那群人憋屈修车的时候,白鹄靠在路灯杆旁看手机。 刘清虹虽然挂了他电话,但非常有良心,在走之前留了信息发在了短信。 两个信息……或者说,是一个问题一个答案。 问题是:如果它能窥见你的记忆,那么你又如何判定它给你构造的世界不是虚假的。 而答案是:世界是假的。 前者是刘清虹向白鹄发出的疑问,而后者,是神秘跟贴人在那通电话里说的五个字。 这个副本,带来了许多怀疑。 刘清虹在五行心愿屋重温了自己的记忆,白鹄恍惚窥见却记不真切的记忆碎片;那个带着月季小院的老屋,那通来自于家人的电话;以及面见神秘人后被抹除的记忆。 怀疑会让人动摇自己的坚定。 可它是为了动摇精神,还是本身就值得怀疑。 就连分析之后,得出的两个结论,都是分歧的怀疑。 怀疑二字的诞生,就如病毒的繁衍,它一旦出现,就始终都要在各种不存在的假象中进行精神斗争,一直到消除怀疑。 可你仍然需要担心它的卷土重来。 所以,一定要把怀疑当作病毒一样预防、清除、痛恨,把它当作要夺取生命力的小偷,不留余力地去斩草除根。 尽管春风吹又生,也要拉响警报,以免这次的敌军来袭让自己又一次经受扒皮抽筋之苦。 白鹄关了手机,抬眼,看到了那个被从中-央碾到东街的小丑舞者。 准确来说,是一个蛄蛹的手。 软绵绵的娃娃长臂,黏着电锯,像腰斩的蚯蚓,拍打拍打,电锯的铁与地面的水泥敲出瘆人的声响。 不远处的电线杠还贴着破烂的、绝望的寻人启事,风快把纸吹消散在空中。 而那群一个个路过的罪魁祸首,连个眼神都没给,都盯着那辆车七嘴八舌。 一个赫赫威名的恶鬼,之于这群习惯穿梭于恐怖的人来说,还不如一辆普通的车,而之于意外卷入恐惧的普通人眼里,就是灭世的滔天之恨。 所以世界就算是假的又如何,情感是真的。 那些无望的、痛苦的、怨恨的,都是真实的。 至少他感受到了。 至少白鹄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悲怆。 感受到了,就是真实的。 “哐当!”那辆可怜的越野车终于四轮落地了。 那群人也就五位,还被后视镜砸晕了一位,啸天这个老大也不讲究老大范,跟着另外三人嘿-咻嘿-咻地就把车给搬起来了。 “他哪里算得上老大,老-二都算不上。”李四年指挥的同时还不忘回头朝白鹄损了啸天一顿。 啸天-怒目李四年和白鹄无关,他点头应了一声,反头就问闻述:“连老-二都算不上,你躲他做什么?” 原本以为来势汹汹,出场这么酷炫拉风,还要用这么大的阵仗——翻墙偷车闪光弹——来迎接,结果正面刚上的时候只用了一个耍酷的姿势和一个从手指崩出来的枪子儿就解决了。 着实失望。 这场好戏看得不过-瘾,退钱。 闻述咳了一声,还没说话,突然,所有人都诡异地静了一刻。 他们仿佛跟接收信号的机器人一般,早有预感,而后,一道机械声在脑海中响起。 【729地铁向您发出提醒,本站幽灵都市将在两小时后关闭,请停留在该站点的乘客及时回程。】 这个声音像是在脑内发声,又像是游荡于整个城市上空,穿过迷雾与黑夜,穿梭楼间高墙,路过大街小巷,抵达这座城市的每一位乘客的耳朵内。 仿佛带着回声,带着跋涉的旅途风霜。 白鹄抬眼望向漆黑的上空,不带任何停留、犹如课堂上叫住即将离开课室的老师,问:“什么时候再开启?” 第72章 也许是问得太快,那道声音停顿的时间刚刚好,再次发出通知,让人无法分辨这是回答还是事先备好的话术。 【幽灵都市站点不确定是否会在未来重新开启,请停留在该站点的乘客不要抱有侥幸心理,错过关站时间,后果自负。】 白鹄立刻看向闻述,只说了一句:“短暂队友?” “希望经过我的不离不弃之后,咱们以后可以是长期队友,”闻述拉开车门,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又看向啸天那几个,“不过在此之前,请容我先打个劫。” 白鹄坐在驾驶位上,潇洒倒了个车,瞧了一眼车窗框的碎玻璃,最终将手肘撑在了方向盘,支着脑袋看闻述并拢两根手指束起个拇指就展开了打劫。 看来也不需要回答了。 这厮之前避战想必是因为身上带的心愿币全被霍霍光了,现在口袋里恐怕空无一物了还装模做样地打劫呢。 偏偏那群还真被打劫完全身家当,只留了地铁币当返程车票。 十分之迅速,甚至白鹄觉得这辆残破的越野才刚刚倒了个帅气的车就开始炫酷地启动了。 李四年赶在轮子转动前扒拉进了后座,十分严肃地依葫芦画瓢:“希望经过我的不离不弃……咳,没事没事,闻老大你记得系安全带。” 第56章 e.五行心愿屋(16) 疯舞中-央路口几乎处于这座城市的中心。 那辆车窗玻璃破裂的黑色越野车从中心那条笔直的街道一直往东边开, 沐浴着夜色,向城东驰去。 一盏盏普通的、或离奇的路灯被略过又被相遇,像一排站立原地阴魂不散的守卫在对此进行监视, 阴毒的视线在朦胧的黑暗中仿佛织网,要将这不知好歹的虫子困牢。 “刚刚不是打劫了不少吗?怎么不用钞能力?”李四年扒在副驾座位问。 闻述从后视镜瞥了他一眼:“因为全世界所有人的智商突然降低了十倍, 而只有你没受影响。” 李四年:“……” 白鹄笑得猛踩油门。 “定位不了就说定位不了,没法用就说没法用, 你说这么一-大长段来讽刺我是有什么心理疾病吗?”李四年微笑询问。 李四年和闻述是平等的合作关系,虽然喊是喊老大、大佬,怂也会怂,但两人并不存在领导关系,惹急了骂回去也不稀奇。 闻述诧异回头:“我刚刚那一长段竟然成真了, 你都听懂了。” 白鹄颤着声:“你真刻薄。” 李四年纠正:“是恶毒。” 闻述瞧向白鹄,严肃道:“是事实。” 这么一阵笑,白鹄都把疲倦给笑没了。 飒飒晚风从破碎的车窗里灌进, 像不讲道理的洪水,不由分说将他们从眼到发尾洗涤透彻,留下发红的眼尾和飘扬的发丝。 宛若在空气中溺水,近乎吹窒息。 而那小小的车窗框景区, 穿梭而过的有残肢、有血肉、有被厉鬼追赶的人。 一条马路, 会寄存着许许多多的人与事, 情绪也在其中。 路程在赶路的人来说, 只是一闪而过的景, 在生存于路边的人来说是无法逃离的定居生活。 只要不是赶路, 就算奔跑于马路边,也是在生活。 这辆车仿佛与这条路并不处在一个时空,外界纷扰消沉, 它只晓得向前。 取景框外是沦亡,取景框内又是另一种情绪。 闻述的视线往下,看向白鹄手腕上那个还未取下的蓝黑手串。 “我的副本任务,”白鹄胡乱吹嘘,“还帮我算了一卦,说我是天上地上古今中外仅此一人,优秀异常,良缘……等等,那个画皮小先生呢?” 他终于想起来从传送到疯舞路口就消失不见的画皮鬼了。 李四年皱了一下脸,刚想提出“那厮需要用小先生来尊称吗”的质疑,但回想起那张脸。 对于李四年这个颜控来说,闻述的长相的确很合他眼缘,那个画皮鬼copy了一个长相,尊称一下也勉强可以。 李四年瞧了闻述一眼,答道:“管它在哪,反正早死的命。” 看那张病气的脸是早死的命,实际上也是早死的命,因为迟早得解决了它。 白鹄往后瞥了他一眼。 闻述被这么指桑骂槐,竟也一声不吭。 “心愿币的数量是不是也有限制?”白鹄突然问,“限制多少?” 不然没必要打劫。 这俩就不是缺“钱”的样。 “看运气,兜里装十个,可能最终只剩一个,每次进去都不一样,最多不会给你留超过十个,”闻述撑着脑袋瞧前方,比白鹄先骂了一声,“黑心是吧?之后一并把这个也投诉了。” 白鹄觉得闻述应该是晕车的体质,无精打采的。 “现在你们兜里有多少?” 李四年比了个耶:“两个。” “兜里装了十个,黑心系统抽走了六个,用了四个,打劫了三个,”闻述说,“不过够用就行,传送地铁站时一人一个,还留了一个预防突发-情况。” 用的四个分别是跟踪、两双不会被闪光弹闪瞎的眼、耍帅的枪子儿。 白鹄被这个骇人听闻的数字给震惊到了。 啸天那边共五个人,打劫了五个人之后,收获竟然也才三个。 这两帮人是怎么拿着**火拼的气势对峙的,凭那手臭运气吗? 这样算下来,白鹄兜里那一个竟然也算是百分百留存率了。 天边仿佛有仙子在天河边洗衣,深黑的裙摆被洗得褪色,显露-出灰白。 天亮是很快的,从黑天到天白,只需要半个小时不到,恍然一个打盹,一睁眼,就从漆黑的晚上跳到了明亮的早晨。 但这段时间的天亮也只是破晓。 距离破晓到日出,还需要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车停的时候,背后的天艳红一片,滴血一般,日出前的绚丽。 灾难前的美丽不详预兆。 那是一栋破旧的四层石子楼。 在乍然泄露的天光下显得灰扑扑,外墙突出的石头像未缝合好而跳出皮肤外的圆润骨头。 从这栋楼的背面绕过去,彻底面向东面,而回头一望,外走廊的不锈钢扶手闪出光,长长的一条道横在眼前。 每层楼的走廊都面于东,而前方一片空地,连绵到远山,只有两棵高耸繁盛的绿叶树立在楼前,是欣赏日出的绝佳地点。 “那儿是不是有个人?”李四年朝四楼走廊指去。 那条走廊的中-央,隐约露-出了肩膀和头,像是坐在椅子上休憩打盹。 “有没有听过一个民俗,”白鹄看过去,又看回来,语重心长,“大风吹,指到的人当鬼。” 恰好,狂风大作,树叶簌簌,沙石齐舞。 李四年的身体僵了,手指曲了,鸡皮疙瘩也来了。 这栋楼的左右两边都有灰暗的楼梯道,里面有着常年废旧而积累的灰尘,空气稍微流动,再来一束光,丁达尔效应便由这些飞扬的尘埃演绎而出。 白鹄胡编乱造吓唬完人之后,身心舒畅,踩着距离最近的楼梯道上楼。 一脚下去,留下清晰而完美的犯罪证据,鞋码与鞋底花纹轻易印在厚厚的灰尘之上。 再抬脚,又扬起了一阵尘,往鼻里钻,遮迷了眼。 闻述和李四年紧随其后,几步路的距离,犯罪证据就被一个一个脚印覆盖混乱,整个晦暗不明的楼梯道也成了鼻炎患者的地狱。 踩上最后一节阶梯,一转身,就是一条长走廊。 左边是栏杆,右边是一扇扇门、一扇扇窗,沿着石板地一望,走廊中间立着四条木凳子腿,靠背木凳上空无一人。 “人……呢?”李四年小声问。 闻述看了他一眼:“被你指成鬼了。” 凳子上方躺着一张折叠成长方形的白纸。 周围都有灰,拿起白纸的时候却没尘埃扑簌下落。 而木凳前方,有两个脚印。 积灰堆在脚印旁,脚印把地扫净,灰白分明。 除了这两个尚且干净的脚印,周围再无痕迹。 白鹄展开那张纸。 上面是黑色的手写字,字迹工整,像上交给老师的作业。 “我是如何发现世界真相的呢? 这个世界热闹,各有一套生存规则,而我格格不入。 我寻找了许久许久,无法找到可以让我融入的位置,于是我搬来了一个木椅,坐在上面,望天。 四条腿的椅子就是我在这个世界的位置。 无尽的孤独让小王子一天之内看了四十四次落日,而我只能将自己融入椅子,看一天又一天的日出。 有时有雾,有时阴天,有时绚烂无比,有时盛大壮观,我的脑中存储着各种各样的日出景象。 诗中说,四时之景不同,朝暮晦明变化,时时刻刻都不同。 我看着云聚云散,流云飘然飞过,新的云团重聚,天幕与云彩应当随机组合,不单调不重复不规定。 第73章 可在我观云赏景的时间里,我看到了单调的、重复的、规定的流云再次飘来。 第七十九天,天幕被人为按下了重播键。 盯着天幕,光影变化,晴雨相连,无论是风吹还是日晒,无论是大暑还是隆冬,天空上离开过的流云还会再飘回来。 一个恍然,我就成了天圆地方的忠实拥护者。 天圆地方,大概所谓的天,真是为了不让蝼蚁出逃的玻璃罩。 只是玻璃罩十分高超,模拟了天、云、日出与日落,这个玻璃罩,这个天幕,播放着一则长达七十九天时长的视频。 播放完后又自动回播,飘走的云还会再重逢。 小王子在他的星球上看了四十四次的日落,我在玻璃罩里,靠在那张我仅有的椅子上,看了三十三次的流云视频。 世上就有我这种闲人,孤独无聊时,一不小心发现了世界真相。 于是连那难以忍受的孤独与无聊,都成了杀死灵魂的刀刃。 倘若世界是假的,努力生存的人又有什么意义。 模拟观察实验的小白鼠作用吗? 来者,倘若你得知世界是假的,你该自我催眠还是毁灭世界。” 闻述凑过来看,嗤了一声:“这位发现世界真相的小白鼠跑路了吗?” “同志,你的态度十分不友好啊,”白鹄把信扔给也要凑过来的李四年,问,“不如谈谈你的看法。” “看法是……”闻述拉长语调,却没说答案,而是问,“小白同志,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句话,能被发现的都不是高明的。既然所谓观察者都被发现了观察目的,那么观察者想必也不高明。” “你的看法就是拯救世界呗。”白鹄不跟他扯淡。 闻述笑:“你这么一说出来,我们的气质突然升了个格调,都中二了不少。” 中二的白鹄余光瞧到了旁边被映出橙的玻璃窗,凑过去照镜子。 一路疾驰灌进来的风把他额前的头发吹到了额后,光明正大地显露-出正脸。 “世界哪有这么好拯救,普通人哪有选项c,活在当下不好吗?”白鹄弯腰凑着玻璃,食指擦了一下玻璃,眼里映照彩光,“玻璃上的虚假日出也很美,不是吗?” 李四年把纸放回,问:“那不就是自我催眠?” “也未必要打下思想钢印,不去怀疑和坚定自我就行了。” 白鹄看着干净无尘的指腹,直起身回头看。 两棵沙沙的绿叶树矗立前方,像占了前排的粉丝,朝向东面,橙红带粉的光从缝隙透露,落在油光发绿的叶子上成了少女娇-羞般的粉。 咸鸭蛋、红彤彤的日出拨开云雾,从山头那边爬来,丝丝缕缕的流云围绕,遮掩又离开,使得这带来光明和美好的太阳像嗜血的跳动心脏。 “何况,这个地方,本身也不真实。” 几乎整片天空都被染了红,好似孙猴子在上方大战天兵天将,血流成河。 大地披上红霞,仿佛连空气都污浊。 这座城市隔绝出一栋空旷的、废弃的、安静又孤独的四层石子楼。 而他们三人站在面朝东日的四楼走廊,远方红山,身后空楼,脸上也覆上一层暖光,和煦又温柔。 “且不说这栋楼的存在有多么虚假,就是这把快腐烂的木椅后的这扇窗,也是虚假中的第二层虚假。” 白鹄移开观赏日出的视线,问:“距离闭站还有多长时间?” 闻述似有所感,抬手就要朝他抓去。 李四年手腕上带着手表,特意调了倒计时。 他看了一眼,答:“时间还充裕,还有半小时。” 他话音刚落,一抬眼就见白鹄拎起木椅就往那扇玻璃窗砸去。 一声干脆利落的“啪擦”,玻璃炸裂,无数个日出的碎片蹦扬在空中,内部漆黑的空间似会扩张。 在红粉紫橙的碎片还没落地,日出还未消亡,黑暗就已吞噬而来。 听不到玻璃片落地,又静又黑。 闻述抓到了白鹄。 这让他想起来玫瑰林。 冰天雪地,荆棘和风霜包围的那寸天地,冰锥袭来,白鹄推开了他,他的呼吸和心脏暂时结冰。 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不记得了,就连那莫名的情绪也让闻述摸不清头脑。 后来,他归结为:险些亲眼看到一见钟情对象惨死的劫后余生。 但仍对没能抓住白鹄一事产生执念。 事实上,那种时候,拉住白鹄并不能带来更好的结果,但这执念从何而来,归因有很多。 比如在他记不清的冒险岁月中遇到许许多多拉一把就能活下去的同伴,比如他也有只差一点就不会是死亡结局的好友。 种种,都可以是原因,可也很难一厢情愿地草草判决。 以至于,他这一次,伸-出的手比突发事件的来临要快。 “你干嘛?”白鹄低头瞧被抓住的手臂,漆黑一片,连阴影都没看到,“怕黑?” 但是不用问也知道是谁。 白鹄摸黑扣住了那只手的手腕,解放出自己的手臂:“怕黑应该找光,拉着我也没用,我又不会发光。” 周围太黑了。 异常的黑,不像是环境导致,倒像是眼睛被涂上了一层黑漆。 “嗯,是挺怕黑的,”闻述反扣住白鹄的手腕,“而且我觉得男神身上有看不见的圣光,得接触了才能看到,你说对吧,李四年?” 正朝着声音处摸黑且真正怕黑的李四年:“……” 极个别人的不轨之心简直昭然若揭。 “我是灯泡吗?”白鹄稍微扯了扯手腕。 闻述哎呀一声,跟着被扯过去,肩膀靠着肩膀,凑得极近,说:“那我当电池也行。” 白鹄放弃挣-扎了:“你要知道,土味情话已经不流行了。” “要在意情,不要在意土。”闻述得寸进尺,双手捧一只手,十分含情脉脉。 “……很难不在意。” 还在摸黑的李四年十分悲愤:“我知道我此刻说话才会更像那个电灯泡,但如果我当电灯泡能发光的话我会很乐意……总之你们有人在意我吗?” 这质问的一声吼激起了闻述的良心,收了收作妖的手,刚要把人也捞过来,谁知白鹄比他还快,一伸手,精准掐住后脖子就拎了过来。 李四年是真怕黑,浑身都在抖,但极其能忍,不喊不叫,很有老乘客的沉稳。 现在终于从空荡荡的黑暗中接触到了实体,麻溜顺从恐惧的心,腿软跪地,充当捆绳,死死抱住两个人大-腿,自觉安全感十足。 虽然闻述心里美滋滋,但不得不说:“你是敌方派来的脚铐吗?” “不是,但如果敌方能给我一束光,我会十分迅速投诚。” 李四年大概是有点言灵技能在身上的。 他刚说完,距离他们十米远的地方欻的一下出现光亮。 第57章 e.五行心愿屋(17) 是那把椅子。 面对着他们, 闪着微光,成为这片黑暗的唯一光亮。 静了一会儿,并没有再发生什么。 “这算什么?狂欢之椅吗?”李四年稍微松了松紧抱大腿的手。 闻述眯了眯眼:“看不见的鬼吗?” “为什么要猜?坐上去或砸了它——”白鹄刚要走过去, 脚被勒着,手被拽着, “……现在有光了,怕黑人士可以松松贵手吗?” 李四年仰着脸, 十分诚恳地询问:“男神,中转站全是你的照片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白鹄点头:“我还打算告他们侵犯我的肖像权。” “那你知不知道我们都管海报主人叫幕后boss这件事?” “现在确认了。” “所以你究竟是不是幕后boss呢?” 看着那张又有灰又有血的狼狈雀斑脸十分真切地眨巴着眼,白鹄也大发慈悲,诚恳回答:“虽然我知道以我的绝世容貌和非凡气质来看,一定不是普通路人甲, 但我必须告诉你,如果长我这样的当反派,那么主角团一定会被我略施小计迷得晕头撞向, 世界必然是毁灭的命。” 李四年:“……” 闻述:“……” 这种有着十分显著缺点的、还非凡气质的、并且坚信自己能够毁灭世界的,简直就是反派的命。 李四年吞下拆台的话,大腿抱得更紧了:“既然你都不是能毁灭世界的boss了,哪敢放心看你去送死……不是, 涉足危机。” 白鹄无言, 转头看向闻述:“你呢?什么理由?” 闻述也眨巴眨巴眼, 说:“爱你无需理由。” 白鹄:“……好土。” 李四年:“……口土。” 闻述从抬头到低头, 微笑的嘴脸变成面无表情的刀人, 踹了踹李四年:“你不是会十分迅速地投诚吗?去投吧。” 李四年打哈哈:“哎呀, 我说的是一束光……” 欻——一束光来了。 第74章 不知从何而来,椅子正上方打下一束光。 那个椅子静立原地,毫无变化。 这言灵技能让三人都静了。 李四年艰难地咽下了那一口水, 听见上方白鹄问:“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你才是反派boss。” 李四年本来就已经被周围纯黑的环境吓得精神萎靡,还要被椅子吓唬和队友怀疑,精神状态都要不好了。 “反派boss搁这儿抱你俩大腿吗?”李四年吼,“要不要想得这么美!” 白鹄被吼退了视线,又看向闻述说:“也许我俩是主角,对吧?” “这空间就咱三个人,你俩当主角我当boss,我是不是得谢谢你们给我安排的角色不是小三!”李四年继续吼,“要不要祝你们百年好合!需要在这里完婚吗!” 李四年的愤怒响彻整个空间。 白鹄手指向下指了指,对闻述点头:“看,被说中,恼羞成怒了。” 李四年憋了一口气,抬头就要继续喷……然后继续憋气。 长得好看是很了不起,骂都骂不下去。 闻述竟没接戏,死死盯着那个椅子。 “看出什么世界真相了?”白鹄问。 “怎么会没动静呢?”闻述显得十分苦恼,撑着下巴,看回白鹄,“李四年不是才说让我俩完婚吗?按理说我们两个现在应该有婚礼进行曲的bgm啊。” 白鹄:“……” 闻述:“无论贫穷还是富贵,无论疾病还是衰老,我愿意。” 白鹄:“……” 三个臭皮匠也许顶的过诸葛亮,但三个戏精是当不了智多星的。 白鹄一巴掌别开闻述那不怀好意凑近的脑袋,又一巴掌把李四年面部肌肉的抽搐给拍正常,努力尝试抽腿,但尝试失败。 白鹄无奈:“你抱你的闻老大就行了,让我过去看看情况。” “没什么好看的,”李四年死死抱紧,“我觉得现在挺好,不是想结婚吗,场地限制也没关系,我直接喊你俩叫爹娘也行,无忧养子,将来还有人养老。” 闻述勉为其难:“那你喊吧……” 李四年麻溜就要开口。 “闭嘴松手!”白鹄忍无可忍打断,咬牙切齿,“只有他想要结婚,我没说过!何况,在这地方养老是你有病还是他有病?” 李四年咳了一声:“别气别气,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不要奔向月亮,而是要月亮向你而来……” 闻述:“那句话不是这样的。” “活该你单身,像我男神这么帅的人,肯定都是月亮追着他跑。” 这马屁把白鹄拍得没脾气了,全都化成了好笑:“月球追着跑这件事并不浪漫,只会有毁灭世界的嫌疑。” “所以,”李四年一锤定音,“咱不折腾月亮,也别费尽心思探究椅子,安心待着,看椅子识不识相,会不会主动奔我们而来——来来来啊啊啊啊啊啊啊!” 言灵技能虽迟但到。 只见那个椅子和那束光嗖地飞来,一阵无形的力道把他们三人分开,欻的一下,椅子像高傲的女王,光束打灯,幽幽从空中下降,落在三人之中。 而椅子正面,对着李四年。 李四年舌头打结,一边叫喊啊啊啊一边弹舌啦啦啦。 闻述和白鹄都围坐在椅子旁,三人形成了一个圈,仿佛是什么祭祀活动。 他们对视了一眼,脸上没有了笑,又齐齐看向被口水呛到的李四年。 种种迹象,这个所谓的言灵似乎只能让椅子自己动。 婚礼这件事,需要当事人双方的配合,椅子无法强制办到,但无论是微光、光束、还是奔向他们,都是椅子自己能做到的。 而它因为听从命令后而造成的影响却也无法避免。 比如现在,让他们都强制围绕它坐着。 非出于本心的强制行为,就已经能让他们防不胜防被按坐在这里了。 它像一个听得懂人话还有武力值的宠物。 至于这个宠物听谁的话…… 白鹄撑着下巴,笑了笑:“椅子同志,我瞧李四年挺喜欢你的,要不要贴他近点?” 李四年还没咳完,反抗的话堵在喉咙,下一秒,就见椅子同志已经迎面凑过来了。 闻述也有样学样,学着白鹄的动作:“椅子同志,扑倒他,让他抱你大腿。” “等、咳咳,等等!”李四年整个人都快要被压扁了,甚至又感受到鼻子那熟悉的热流,连忙捂着鼻子大吼,“停下,中间位置就很好!” 破音的同时,两行热血徐徐探头。 一会儿…… 李四年盘着腿捂着鼻子止血,怨念地看着那两个人,卷毛都快被折腾成了爆炸头。 中央打下微黄白光,光束里是正在浮空旋转的椅子。 白鹄掏出了熟悉的手机自拍,因为他觉得这个角度的这个打光十分完美。 闻述死活要蹭镜头,被白鹄以“移了镜头光线就不对了”为由给拒绝了,但最后白鹄还是大发慈悲地移镜头把三个人都照了进去。 被记录下满脸血污的李四年只觉得脑仁儿疼。 他在镜头里卡在两人中间,头都被椅子遮掉一半,只好翻了个白眼,说:“有这么一个世界真相在,你俩能不能在意一点?” 闻述回头对他假笑:“你此刻有没觉得自己不仅电灯泡还小三?” 李四年:“……” 李四年被噎,李四年悲愤,李四年转头就找正主拆台:“男神你该不会欺骗粉丝隐婚了吧?男神你应该和那位死皮赖脸的没有任何一点关系对吧?男神你知道外面有多少对你一往情深的粉丝吗?男神你一定会守男神德……” “别说了!”闻述打断,深吸一口气,“干正事吧。” 世界纷纷扰扰,白鹄整理头发,不听不说不理会,男神当得很高冷。 通过刚刚的试验,这个椅子可以当作百科全书,回答是或不是,是就顺时针转,不是就逆时针转。 闻述:“跟帖人是你吗?” 逆时针。 闻述:“跟帖人和你有关联吗?” 顺时针。 闻述:“你知道跟帖人去哪儿了,对吗?” 逆时针。 一个不知道主人去哪儿了的椅子。 闻述:“从你主人离开后就一直待在这个地方吗?” 顺时针。 闻述:“知道怎么出去吗?” 顺时针。 闻述:“你能出去吗?” 顺时针。 闻述:“不出去的原因和你主人有关?” 顺时针。 这个黑色空间不知边际,上无顶左右无边,就连他们坐在能感触到的实地也像悬空。 光束中央的椅子在转动,他们三人静止,但无其他参照物,也很难说不是他们在旋转而椅子静止。 看得久了,也有种天旋地转的晕眩感。 李四年快被这连续的顺时针转晕了,扶着额问:“为什么我们像在真心话大冒险?咱们就不能直接出去吗?半小时够咱逗留吗?” 照镜子的白鹄好像想起什么来,顿了一下,抬头问椅子:“这个空间的时间和外面的时间流速一致吗?” 逆时针。 不一致。 “有多不一致?静止时间流速的那种不一致吗?”李四年问。 顺时针。 白鹄看了椅子两秒,不知道在想什么,又垂眼看左手腕的水晶链。 这个站点还有很多没探究明白的事就要关闭了,是隐瞒还是无力维持。 “怪坛”发求助贴的人是谁?神秘跟贴人去哪儿了?这个城市怎么了?以及那封信。 但无论如何,手链的事还是得解决。 他收了手机站起,摸了摸兜里的唯一一个心愿币。 那还是闻述塞他兜里的。 白鹄看了一眼闻述,他正盘腿支着脑袋仰脸瞧自己,看上去有点乖。 白鹄莫名就朝他轻笑了一声,说:“我突然觉得这个神秘人也没什么好探究的了,咱们还是先走吧。” 话音落在黑暗砸不出响,却引出一声清脆的抗议。 …… 第58章 e.五行心愿屋(18) “不给走!” 脆生生的一句音落下, 惊得李四年抬眼望去。 椅子上方站立了……停放了一个圆圆的魂状史莱姆。 史莱姆长得**弹弹,像刚出生的哪吒,半透明闪着微光的球, 尾部有个小蝌蚪般的尾巴,像是从椅子里挤出来的阿拉丁神灯灯神。 显然, 这是椅子神……或椅子鬼。 李四年抽了抽嘴角:“您会说话怎么刚刚扮哑巴呢?” “你们没让我说话呀!”那个球duangduang地把身子转了一下,虽然正面背面和侧面都看不出区别。 这童言童语的, 倒真像个蛋。 “你们如果要走,就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否则我是不会告诉你们出去的方法的。” 那个球又duang地转回来“看”白鹄:“这里面我最喜欢你。” 第75章 这突如其来的告白让这个空间静了一瞬。 被人追求过,被鬼追过,被球表白这件事还是头一回。 白鹄罕见地迟疑了一下:“……谢谢?” 李四年“哇哦”了一声, 第一时间看向闻述。 闻述也凑热闹,支脑袋的手合成一个爱心,给了白鹄一个wink:“我也最喜欢你。” 白鹄朝他呲牙:“那你去领号码牌吧, 就排它后面。” “切,”闻述对这种区别对待十分不满,站了起来,戳了戳球, 问, “你的条件不会是让他留在这里陪你吧?这是你不给我和他办婚礼的原因吗?好阴暗好恶毒。” 白鹄的太阳穴抽啊抽, 脑海里莫名就响起一句:“它还是个孩子啊!” ……不是幻听, 是李四年喊的。 李四年大骂闻述有病, 并强烈谴责闻述这种刻薄的言语和以己度人的气性, 还散发了不知从何而来的母爱张开手臂护住球。 闻述收了收戳球的手指,又伸直指向李四年:“既然如此,你喜欢它, 它还贴贴你,你孝敬父母的时候到了,你留下来当人质吧。” ……他竟然还惦记着李四年抱大-腿时的认亲。 白鹄无言,李四年无语,球雷霆大怒,大喝一声,嗖一下飞起……又被连接在椅子上的尾巴duang一下拽回去弹起。 整个黑暗空间充满了duangduang的快活。 白鹄更无言,李四年更无语,还讪讪收起了张开的手臂,闻述指着那颗球回头冲白鹄呲牙乐:“它的号码牌想必可以自动销毁了吧?” “我才不要!号码牌、卷毛我都不要!”球大吼抗议,“你们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要的是你们找回我的主人!还有,我是看你的灵魂比他们都要纯良,才想让你答应我的,我才不想和你结婚!” 白鹄低头瞧了一眼自己,没看出自己哪里写着纯良。 不过,他必须要声明一点:“你要知道,结婚这事不是我提的,你吼错人了。” 球球很生气,球球不想听,球球喊得很大声:“不管是谁,总之,我要你们找回我的主人,否则我不会放你们出去的!” 李四年惯是会耍赖的,立刻就装作要同意,深吸一口气开吹:“那你可找对人了,中转站谁不知我们三剑客,海报病号李四年,咱仨组合,天下无敌,成立……” “不到二十四小时,”他咳了一声,飞快囫囵掠过时间,立刻强调,“但无论是捉鬼还是打劫,入流和不入流的事桩桩件件都能完成,战绩可查。知道那谁吗?不知道没关系,那谁就是我们搞没的。知道这谁吗?不知道也没关系,这谁也是我们搞没的。” 吹是终于吹完了,他快速换气,话锋一转:“现在看在咱们有缘,不付报酬,你说说细节,谈谈你和你主人的故事。” 白鹄深吸一口气,无比佩服! 闻述翻了个白眼,习以为常。 球球停顿一秒,说:“不记得了。” 李四年倒吸凉气,刺-激! “不是有封信吗?特意给你们来者留的,我保存得很好呢!” “……您还挺骄傲的。” “而且我还知道一个线索,水。” “我口里就有啊,你要不要进来找?” “……”那个球转向李四年,“卷毛,你好刻薄。” 李四年不忿:“是你的要求太过分!” 那个球伸-出一条细小的触-手指闻述,补充:“比他刻薄。” 李四年静了一瞬,低头道歉:“……对不起。” 得到这种评价,那一定是非常之刻薄了。 而闻述眼都不眨就捏断了那个触-手,注意到白鹄投来的视线后还假装无事发生,塞了回去。 ……于是白鹄也假装没看到。 白鹄移开视线,虽然什么信息都没有,但答应得很爽快:“也不是不行。” 李四年深觉白鹄才是不要脸耍赖皮的好手,立刻跟着点头,心想先答应再说,出去后就当失忆了。 他附和道:“下海给你捞来都行。” 凡是都有但。 白鹄:“但,我有一个问题,主鬼行不行?” 李四年有些不妙。 球球:“什么意思?” 闻述笑出了声,替白鹄回答:“意思是,人固有一死,你主人现在可能是主鬼了。” 白鹄重重点头,给了个大拇指:“正解。” 闻述谦虚摆手:“客气。” 李四年的太阳穴也抽啊抽。 赶在雇主大发雷霆之前,李四年大喝一声,跳到两人前面,立刻对球球鞠了个大躬:“交易成功!我们为雇主找人……还是找鬼,无所谓,找到雇主想要的那位,雇主放我们出去,就这么定了!雇主您要知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爽快地把我们放出去吧!” 上扬的语调也改变不了这强买强卖和浑水摸鱼的事实。 空气凝固着,李四年的嘴角一点点僵硬。 雇主终于发话了,细长的触-手伸长指白鹄:“我不信你,要他说。” 不怕甲方提要求,就怕甲方不说话。 “好说!”李四年应下,立刻回头给白鹄使眼神。 白鹄没理他,握了握那根触-手,上下一晃,就算答应了。 李四年松了一口气,又立刻扬起笑脸问雇主:“您看什么时候方便放我们出去执行任务呢?” “你们自个出去呗,我又不拦你们。”雇主收回触-手,如是说道。 李四年:“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们身上不是有哪些无所不能的硬币吗?用那东西出去就行了。” 敢情这颗球还没蹦出个哪吒就把他们骗得团团转了。 李四年的拳头硬了。 白鹄刚握完的手还没收回,顿了顿,抬手放在了李四年的肩旁,拍了拍,十分大气地朝这颗球笑了一下,宽慰道:“没关系,又不是不能用无所不能的硬币把它擀成烂抹布。” “但是!”它被笑得抖了两抖,紧急补充,“我不同意的话,你们那个无所不能的硬币是没法在这里使用的。” 闻述又掐断了它的一个触-手,在手里甩了甩,问:“那我们要是没有无所不能的硬币呢?你要如何?” “那就杀了我。” 李四年拳头刚蓄起的力豁然因这句话给歇了。 周围漆黑,他们就像所处一片孤岛。 一个唯一有光亮的孤岛,中-央是光束下仍然孤独悬浮的椅子。 “你们帮我找到我想要的人,就行了。” “然后呢?”闻述问,“只是找到?不需要他再回来,不需要他再与你重复,不需要他再念想你吗?” “我什么都不记得,但我觉得他可能还记得些什么,找到并说明这里有一个椅子就够了。” 它的声音十分稚嫩,就像人类刚出生时一般,没有那些随着成长而产生的怨憎会爱离别,纯净得不含杂质。 “如果你们没有那些无所不能的硬币,杀了我,应该会给你们带来一些。” “真是……”闻述似乎不知如何表达,半响后垂眼,“仁慈。” 不知道这种仁慈是不是常见的,但闻述认为自己不会是这样的人。 他这种人,必定是仁慈的相反面。 他们莫名都静下来了,白鹄站在后面看着他们。 椅子孤独地浮浮沉沉,李四年松开的拳头,闻述的缄默。 好像人人皆不如意。 但人生也难得如意。 临走之前,白鹄还是向那颗球询问了它仅知的细节。 李四年还在事后偷偷在白鹄耳朵旁夸他戏做全套,被闻述以“授受不亲”的名义扯着领子拉开并紧挨着白鹄站。 白鹄似笑非笑瞟了闻述一眼,但闻述只是手指夹了两个心愿币朝白鹄挑眉,口口声声说着安全起见,就是想贴着白鹄一起传送到站。 白鹄也用手指从兜里夹出一个心愿币:“谢谢,我自己可以。” 闻述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过会被拒绝。 李四年懒得等闻述谈情说爱还要被嫌弃,大拇指放着蓝色的心愿币,食指抵住,只喊了一声:“我先走了,站口等你们。” 一个用力上弹,硬币在空中翻转出漂亮的蓝色焰花,在最高端被烧成灰烬,而下方的李四年早已不见人影。 闻述回头看了白鹄一眼,得到了一个挑眉和手指夹硬币的摇晃。 闻述忽而就笑了一下:“行吧。” 白鹄刚要抛币,突然想起什么,顿了一下,问:“我们出去后,也会失去这个空间的记忆吗?” “也许呢?”闻述耸耸肩。 两枚硬币几乎同时翻转于空,孤独而沉静的黑色空间猝然被这两抹蓝添了光彩。 后方不远的光束和孤零零的椅子,仿佛成了标志碑,始终矗立。 “叮叮哐哐——” 盛满日出光景的玻璃碎片终于落地,又再次,摔成碎金。 第76章 此栋灰扑扑的石子楼,不锈钢扶手却金光灿灿,四楼走廊除了尘土、木椅,还多了一地承载期待的波光粼粼。 东方天空的日出美丽妖异,城市的钢铁丛林、油棕大道映出粉-嫩,荒凉而斑斓。 而另一头的西天,灰白带黑,像浑浊的盲目,抬头望天一看,却有被注视的惊愕。 五行心愿屋的站牌依旧醒目,牌子上方的“所愿皆所得”像被擦试过,在混乱朦胧的城市中遗世独立。 店门的那两块黑布被风吹得摇摆,险些掀开面容,却被一双泡得腐烂的白色巨手按住。 黑布之中探出一个同被黑色布料遮盖的头颅,抬了抬望天。 那双长满皱纹的眯缝眼像是终于舍得睁开见天颜,微弱的晓光沿着缝钻了进去。 半响,那只散发着海水腥臭的手把门旁挂着的“正在营业”的牌子倒扣。 绳子上的铃声叮铃铃被动响,牌子成了“已闭店”。 外面飞沙走石,老板放下了黑布,重新钻回。 一回头,眯缝眼赫然又被一头粉发的亮色闯进。 白鹄弯了弯眼,举手打了个招呼:“嗨,老板,见到我开心吗?” 老板差点没被吓出心脏病。 如果他还有能跳动的心脏的话。 那条又长又窄又亮的走廊,两侧依旧是动作各异的浮雕,上方天光泄露,浮雕镶嵌的水晶如座下仙童借此修炼,熠熠生辉。 而白鹄距离他不过半米,挡住光和景,举着的左手手腕上还戴着那个蓝黑水晶链。 老板后退了两步,缓了一下,干哑粗糙的嗓子才吐-出不怀好意的音:“怎么?取不下来了?” 像是在笑,尖锐难听。 白鹄的视线也看向那个水晶链,想起了那个无故失踪在疯舞路口的画皮鬼,顿了一下,才笑着回答:“那倒不是。” “你们的闭站时间就要到了,如果不是取不下来没法进去,那是为了什么?” 老板对于突如其来的贵客并不热情,掠过白鹄,黑色的衣袍擦过白鹄的肩膀而又滑落。 他朝前方走去,像一缕飘移的浓厚黑烟。 而他之后,玉石地板留下一条水痕。 白鹄随着衣袍转身,跟在身后,瞧着像水波的地板,又看向两侧的浮雕和水晶球。 “我来是为了两件事,”他四处闲逛的视线定在了老板的背影上,“第一件呢,我是来询问你开店的原因,或者说,你从哪拥有的能力开这个店。” 老板匀速走在前面,甚至像滑行。 “你类人非鬼,吃的东西应该也不是那些恶心的水煮肉,似乎也并不需要靠吸食他人精力来修复自己的模样,毕竟,”白鹄往下看,视线落在他那双巨人观的手,“你根本就没在意自己现在这副样子吧?” “你供养着那个所谓的神,替它找祭品,原因是什么,神又是从哪儿来的?” 老板终于停了下来,缓慢转身,像根旋转的黑色蜡炬,看向白鹄,问:“这重要吗?” 白鹄看到了旁边那个熟悉的蓝色水晶——上一回的开门位置。 “这对你来说,重要吗?”老板又问了一遍,“我不是那位无所不知的神,但身为神使,我也能窥见你的一点记忆。像你这样顺风顺水、被众星捧月的人,有能力有气傲,世界末日了也能活得很好的人,不应该高居在象牙塔里当启明星吗?” “你们来去如风,借这里当歇脚的店就可以了,何必浪费你们的时间来探究这些对你们来说有或无都一样的事做什么?这些事情真的重要吗?” “当然。”白鹄点头,脸上甚至还保留着笑。 这声当然,就像玫瑰林那晚他爬上树根,探出头的一声意气风发和铿锵有力。 “对我没影响,不代表对我不重要。” “为什么?” “既然你诚心诚意发问,那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好了。” 白鹄笑了笑,指向镶嵌了那颗水晶的墙:“因为这对于里面的每一位雕塑来说,都重要,所以我也觉得很重要。” 那些在乱世中,无法依靠自己能力好好生活、只好把希望和期待寄托在怪力乱神的人,初衷都是想要好好活下去。 信仰的崩塌是最可恶的,而利用他人信仰来牟取利益的,都是该死的。 老板看了他一会儿,只是说:“距离闭站时间还有二十分钟,你再不走,象牙塔也无法向你打开。” “我知道,”白鹄点点头,又轻笑了一声,重复,“我知道时间紧迫,还知道言语无力,所以我特意在抛无所不能的硬币时,特意给自己添加了个条件。” “并且,我还没和你说呢吧,我的第二件事,是来弑神的。” 他露齿笑,从背后掏出了一把小臂长的刺刀:“伟大的历史人物证明了一件事,只有武力才能统一思想。” 说罢,他提刀刺去。 老板往后一躲,后背抵住浮雕,还未站稳,迎面又来一刀,连忙转身闪开。 “咔嚓——”金属与玉石的刺耳碰撞声。 同时,“铛”一声,神的浮雕被切断了施恩的手,落在玉石地面。 白鹄对地上那断手挑了挑眉,看向锋利的薄刃,上面没有一丝毁坏的划痕。 他嚯了一声:“系统出品,比一次性枪子儿好用多了嘛。” 老板刚一反头,就见白鹄又拎着刀砍过来了。 瞬息,那把刺刀连续刺了三下,老板连连后退,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被一直逼退,地面已然全是被削掉的碎石浮雕。 老板后背是凹凸不平的浮雕,刚想翻身逃离死路,咽喉处就被尖刃指住了。 “现在可以说了吗,神使大人?”明明拿着致胜利器,白鹄的气焰却并不嚣张,相反俏皮地向他眨了一下眼,“时间有限,长话短说,还有两位在站口苦苦等待着我呢。” 而且还是擅自独自前来的呢。白鹄在心里补充。 “你觉得我为什么会被叫做是神使?”那声吞了沙石般的话语还未落下,那身黑袍之下陡然袭来一道利风。 白鹄头都没低,握刀的手腕一转,刀刃欻一下削掉,又立刻抵回咽喉。 “咚”的一声坠-落,是一段粘腻恶心的触-手。 和椅子球的透明触-手不一样,这段触-手被泡成了福尔马林白,皮肉肿-胀,吸盘外翻,看不出一丝活力。 “章鱼吗?”白鹄弯着眼,“那我待会儿得戳你三下才行呢。” 章鱼有三颗心脏。 老板被气得一口气没吸上来,眯缝眼都要瞪大了,一言不发,又是嗖一下长触-手。 白鹄又欻一下削掉。 “咚!” “咚!” “咚!” 白鹄有些苦恼,他觉得自己是海鲜市场里的老板。 老板已经要被气炸了。 地面上除了碎石浮雕,还有四段可怜的蠕动触-手。 白鹄十分贴心地等了一会儿对方,没等到第五条,想必对方不是八条腿的章鱼,没存货了,然后才礼貌询问:“神使大人现在可以说说了吗?” 不说的话,可能白鹄就要开始戳三分之一的心脏了。 但他的确只有一个心脏。 “我不是章鱼,触-手是神给我的恩赐。” 黑袍之下,看不出他的表情,但想必并不怎么好。 “我……曾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神从那片海域中将我救出,于是我将神从海域带出,来到了这座城市。” “为什么是这里?” 那双眯缝眼看不出藏了什么情绪,那两颗浑浊的眼球抖动着,眼皮垂着,使得露-出的瞳孔像羊眼的横向瞳孔,带着邪门的神性。 他嗤笑了一声,说:“尊贵的客人,风尘仆仆的旅客啊,因为这座城市是出了名的‘人命如草芥’。” “我是死人,心脏不跳动、没体温没五感的死人,身体的控制权在于神,为神服务,供养神,这不是很应该的吗?我知道我害死了很多人,可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我与神才是共同体。” “何况,我也已经死了,并且我发现在这种环境下,死了也许比活着会好受。我需要活人献出生命供养神,活人需要在活得更好,我无法达成让他们活得好,但我能够让他们更好。” “请问,你觉得我的理论如何?” “这个理论完美无瑕。”白鹄的答案让他愣了一下。 “只是为了弥补手刃曾经同类的愧疚心罢了,”白鹄继续说,“愧疚心不再,理论自然完美。” “说得对,无论活人死人,人都是卑劣的。” 他突然笑了,像是认同般点了点头,半响,又歪了歪脑袋,干涸的嗓子是久不经甘霖的荒田,每一句说出来的话,都是沙尘暴的呜咽。 “但是乘客,来自不知何方的乘客,你们这些活在象牙塔里的人啊,是否会觉得象牙塔里不够温暖舒适,是否还会在象牙塔里哀叹绝望,不如我送你去见炼狱?” 第77章 猝然,他背后那堵浮雕敞开,透不进光的黑暗和扑鼻腥臭再次袭来,那双巨大的、恶心的手朝着白鹄的左手腕抓去,勾住了水晶链。 白鹄瞧着那个义无反顾往后倒下的黑袍,手腕没有移开,随着水晶链带来的力道,被拉了下去。 下去之前,白鹄在脑子里算了算时间,还剩大约十三分钟。 第59章 e.五行心愿屋(19) 往下坠。 率先穿过的是虚无的黑暗, 而后仿佛跨了时空,风把光吹来,照进了眼底。 “哗啦啦——!” 下方是浓白的粘腻浮沫的液-体, 堆积的象牙白雕塑壳和白色浓密泡沫像海浪沫随着液-体的晃动浮沉,腥臭和腥湿的气味直冲天灵盖, 巨大的海啸正在堆叠。 天空仍然是巨大的黑色雾团,从上落下无数条黑色的细长的线, 牵绕在海面,乍一看,像拉丝的蛋糕顶和蛋糕底。 而望眼过去,一片汪洋,唯独一个神像屹立。 也是神圣的象牙白, 却是半成品,脸部尚未雕刻完成,身体细节和动作都十分粗糙, 只有那只像邀请般伸-出的右手被完全雕刻清晰。 细纹、关节,连指甲都雕得圆润。 这个神像十分巨大,比起那个堆叠的巨浪来说,也许巨浪只堪堪能打到这个神像的膝盖。 它站立却不笔直, 身体稍曲, 右手伸前, 手掌朝上, 像是在邀请某人。 白鹄一路下降, 没料到自己竟是来体验跳伞的。 他调整了一下在空中坠-落的方向, 向上涌动的风把他的粉发全部往后方吹去,洁净的一张脸往下观察。 随着下落的距离,他的视线也从向下而逐步向上, 最后,他的脸抬起,与神像近乎面对面。 面容模糊,但脸型并不像常见神像的圆润和蔼,下巴稍窄稍尖,嘴唇微微扬起,露齿浅笑,眼眶部分只是凹陷下去,还未雕刻。 高大的“天”散落了不少光束,洒在这片满是尸骨残骸的海。 白鹄和那双未经雕琢的眼在空中对视,明明连瞳孔都没有,却恍然被对方存放在了眼里,温柔得像和煦的春日。 突然一声喊——“天使!” 在涛涛和呼呼的风浪之中,这声亮丽清脆,被风卷席送来耳畔,绕了耳垂两圈,才随发丝一并向后扬去。 白鹄低头看去,这熟悉且罕见的称呼在下方的神像手中传来。 是那个画皮鬼。 白衬衫的衣领子被风撩拨,背后是黑色的太阳形状印花,他站在那张朝上的巨大手掌上,像立在悬崖一般,背景是浓稠的白汤翻滚,双手放在嘴边作呼喊状,又喊了一声:“天使!” 他见白鹄朝向了自己,便放下了手,笑得开怀,仿佛真的是小时见到神仙般的欣喜。 纯粹的、干净的呼喊。 下落的速度并不非常快,下方有托起的风,减轻了重力的作用,白鹄朝那边飞降,的确如同仙人下凡。 但毕竟下方不是自己的筋斗云,再努力控制平衡,在下落的那一瞬还是糟了意外。 承托的风突然一个朝上,白鹄还未来得及翻滚降落,突然就扑了满怀。 哗啦啦的浪声,残留的风卷起衣摆与发尾,壮观的神像,他们站在万丈高悬的手掌之上,显得渺小,却也让这两道身影像依偎取暖的蝼蚁。 在飘满腥臭的空气中,怀里的药味便如良药,使人清明。 白鹄顺势握紧刀把,抬手将手腕一翻装,刀刃就驾在对方颈前,另一只手反扣了对方想要拥抱的手。 “别占便宜啊,”白鹄抬眼笑着,“长得一样也不行。” 他们相碰还没一秒,药味还未萦绕到白鹄身上,气氛陡然一转,白鹄就将刀刃对准了对方。 哪来的温存,那可不是他的爱人,当然得下手快准狠,先发制人。 离得近,白鹄看到对方那双漂亮的眼睛像是水晶破碎,一瞬就分-裂成了好几块。 他刚扬起的嘴角也没好意思笑了,抿了一下,突然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但刺刀硬是一点没动。 很快,也许只有几秒,画皮鬼垂下了眼,在抬起眼时又是漂亮的眼睛,只是没了刚刚喊“天使”时的亮光。 “没占,我是好心,你不给我好报罢了。”画皮鬼抿直了嘴。 白鹄轻咳了一下,没继续这个话题,开门见山但礼貌询问:“我需要杀一下你,你配合还是?” 画皮鬼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豁然就笑了。 那张病气的脸笑起来会更明媚,就像长久的阴天出现阳光,比正常晴天时更来之不易且珍稀。 他说:“你再等等。” 他的卧蚕笑出来后很大颗,像注了晒过春-光的凌波湖水:“再等等,我不仅配合你,我还可以不用你劳烦杀我。” 白鹄“哦”了一声,收了刀,还嘱咐了一句:“时间有限,只等你……两分钟。” 取下水晶链拿了地铁币之后,还留了十分钟杀个神,获得个心愿币,传送回去和他们会合。 “两分钟,要不要聊一聊,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画皮鬼伸了个懒腰,走到了手掌边缘,坐在了食指的掌边,与拇指遥遥相望。 他回头看白鹄,拍了拍旁边的位置:“不过我也想问你一些问题。” 对方的情报就是白鹄想要的,但白鹄自认为自己没什么有用的消息需要被拷问。 “问吧,”白鹄走过去,坐在了他旁边,“不占你便宜,公平起见,一人一问,轮流来。” “好,”他笑了一下,“你说长得一样也不行,那和我一样的那位就行吗?” “嗯?”白鹄卡了一下壳,才明白他在说什么,“都不行,占便宜行为是可耻的,希望你我谨记,长铭于心,一刻不忘。” “我一直都有记住。” 白鹄看了他一眼。 他朝白鹄笑:“到你问了。” 白鹄的视线往下,看到他背后的太阳图案,也看到了坐着的神像巨手、高崖下方的汤汤白浪,以及自己左手腕上的水晶链。 想问的太多,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既然时间紧迫,我先说说我知道的信息吧。” 他双手向后撑了撑,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海,视线却总朝白鹄身上飘。 “我现在的身份是藏在手链里的鬼,五行心愿屋出品,制作人为老板,身下的神像也是老板的作品,他做这么多事为的就是这副雕像,而他口中的神,和雕像全然无关。实际上来说,他把神偷来这里,供养神,再将把神的力量借走一部分来塑造雕塑。” 他说完这些,才终于光明正大侧头看白鹄:“怎么样?有想问的了吗?” “这算一个问题吗?”白鹄也学他的样子后仰着看天看海。 面前是做工精细的大拇指,还有天海相交的尽头,浩浩荡荡。 他一直看着白鹄笑:“而后我再问这算一个问题吗,于是一直循环,但很可惜我们的时间不够了。” 白鹄也笑了:“这样吧,我问两个问题,你从中二选一回答。第一个问题,你是谁?第二个问题,你曾经认识我吗?” “……”他安静了一下,轻声问:“你不问雕像是谁、老板为什么塑造雕刻、要怎么把那个神杀了,只问我,是因为我比较重要吗?” 白鹄有些诧异,看向他,回答:“因为你不知道。” 对方是藏在被制作出来的水晶链的鬼,那些前情往事怎么会被一个后来制作出的工艺品知道。 何况,这些在水晶里藏着的鬼恐怕只有出来的这一刻才算“活了”,借他人的经历套皮成为他人。 套皮再成功,也是假的,但记忆是真的。 白鹄只是在和记忆对话。 “轰隆隆——”天水交接的远方传来炸裂声。 隔得远,像沉闷的雷声。 白鹄刚看过去,就听见那个画皮鬼说:“我能不能先预支一个问题再回答。” 白鹄只好又看回他,点头:“请便。” “在什么情况下,你会牺牲自己拯救别人?包括拯救世界。” “什么情况都不会,”白鹄想都没想就回答了,“爱别人的前提是爱自己,世界也一样,先爱自己,再拯救世界。” 他垂眼点了点头,又站了起来:“两个问题我都无法回答清楚,所以我将两个模糊的答案一并打包给你。” 高处风大,他站在边缘,总让人胆战心惊,细长的黑色发尾牵着他的衣领摇摆。 这回还是笑,依旧眉目弯弯,却笑得很让人心颤。 “我是闻述,认识曾经的你。” 白鹄被这句话猛地给呛了口水,还没开咳,就听这鬼说:“两分钟可能已经超了,我选择自我了结。” 彻底把白鹄喉咙的一声咳给憋了回去。 其实重力加速度是很厉害的,高空坠-落并不会像影视剧里一样拥有慢动作回放,在上方也看不到空中的人拥有怎样的表情,当回神过后,只会听见一声“咚”,而后大脑一片空白。 第78章 白鹄死死捏着刀,盯着那被白汤吞噬的身影,“啪嗒”一声,水晶串自动断落,身体似乎十分轻微十分轻微地抖了一下,可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嘀哒哒的水晶落在雕像手掌上,清脆的声音并不那么动听。 本来也是要死的,但动手解决,比看到对方自我了结,是不一样的感觉。 本来也是要死的,所以白鹄连手都没伸,一声也没喊,任由他坠-落。 早在白鹄看到头像变黑,白鹄就知道,他本来也是要死的。 倘若连鬼都放弃了攻击性,自然也不会有死亡结局,自然就是变成了黑头像。 何况,这还是一个你死我活的游戏。 白鹄不会让自己死,而对方,也真的是鬼。 存放记忆与情绪的容器,按理说不会装满,否则恶意又要如何完成取走生命的任务。 一半记忆一半恶意,记忆用来伪装成你爱的人,伪装成你心心念念想着的愿望,然后恶意取走报酬。 水晶一声一声落完后,从空中缓慢悬下一枚地铁币。 “轰隆隆——” 远方那像雷声一般的轰鸣还在继续,巨浪声似乎越来越大地拍打在白鹄耳膜。 “要死啊坐这里发呆!”突然一声吼穿进耳膜。 白鹄抬眼,看到闻述站在大拇指的位置,竟没吃惊,而是指了指下面不见任何踪迹的白汤,说:“你来晚了,没欣赏到自己坠崖的风采。” 闻述:“……” 欣赏一词用的可待考究。 他来不及控诉白鹄的用词用语,朝白鹄伸手:“走吧大帅哥,别顾影自怜了,这浑浊的脏水照不出你的美,回去我给你装一-大盆水随便照。” 白鹄没搭理他,把空中那个地铁币拿上,站了起来,看向闻述那岌岌可危的位置和伸-出的手的时候深吸了一口气,骂道:“要死啊站那里耍帅,过来!” 闻述低头瞧了瞧自己脚下这块圆润的大石头,咳了一下,讪讪收了手,朝白鹄的掌心位置跳去。 距离并不远,像闻述这种常年出生入死的,增大两倍距离都未必脚崴,但他就是跳过来的时候,极其夸张地“哎呀”了一声,朝白鹄精准扑过去。 “……”白鹄最终还是因为鲜红的良心而伸手扶了一把,并告诫:“你知道上一次意图占便宜的人死哪儿了吗?就死在了你脚下,长点心吧。” 闻述勃然大怒:“什么?是谁胆敢占白大帅哥的便宜,这种人真是狗胆包天,死了才好!” 白鹄看他。 半响,闻述补充:“除我以外,死了才好。” 白鹄:“……” 白鹄没心情接他的戏,转头就要走:“去……” 还没迈步,“轰——!” 一阵地动山摇。 下面的水像汽油被人引爆一般,一边伴随着水下残骸的爆炸,一边燃烧起来了。 巨大的雕塑屹立在水上,水平线早在不知何时上涨到了腰部,此刻被炸得震动摇晃。 而水天相接的远处,终于见到了尽头,一堵卷起的白浪墙。 巨大的、衔接了水和天。 无数浮沉在水面的雕塑壳,或是手臂、或是面容,全都一样炸开,像是想用自己最后的一点残留的生命力引爆世界,炸出巨大的水墙。 而一个个水墙又都兀自燃烧,蓝紫色的火焰覆在水面上,白的水蓝紫的火,像一丛丛长在珍珠堆里的异色珊瑚。 水和火相融相生,奇异而壮丽的景象随着一声声爆炸而展开,那张贴在五行心愿屋的五行相生相克图变得滑稽不已。 白鹄都不必思考,这一定是那位决然的跳崖者所做的。 它是如何引爆的白鹄不知道,但白鹄现如今是真的有一丝愤怒。 “走!”白鹄丢下一句,立刻沿着脚下的手腕朝手臂走去,一路朝向这个巨大雕塑的头颅。 他走的很稳很快,像被尸骨托了清风的照顾。 闻述跟在后面,他们一起爬到了雕塑的头顶,并肩站在上方看“天”。 四面八方的水天相接处都有巨浪墙堵着,拍打水面而又掀起巨大的浪,水位线越来越高,待在头顶上也坚持不了多久。 无形又阴冷的黑丝被爆炸的水面晃悠得乱套,望过去,混乱的情形迟早会把这个空间冲破。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不知哪里的“天”破了个口子,那些汽油般的水全都涌了出去。 清晨的步行街十分阴森,商铺关门,行人也不是人,而是各种各样称不上是人的鬼,或者原本就是鬼的鬼。 百鬼夜行也算不上,这条街不盛大不华丽不热闹,有的只是冷清和血腥。 而各个商铺之中,也活着大大小小怪异的“人”,白日暂且如行尸走肉过着单调重复的生活,晚上便是他们脱下伪装的时候。 从太阳初升的地方望去,整条步行街,人类依然灭绝。 昨日的日落没有绚烂唯美的火烧云,今日的朝阳金灿灼人,给街道装扮了金雨、铺了金毯,为他们送上最后的一程。 “轰!” 白水泄露,淹向街道,涌进店铺楼层,蓝紫色焰火将此地污浊烧个干净。 此地证明,哀嚎、尖叫、挣-扎,也是鬼会有的情绪。 第60章 e.五行心愿屋(20) 狂澜咆哮, 黑天摇荡,焰火浮光。 上空与海面被黑线与光束错落相连,前者随着波涛晃动, 后者铮铮刺向深海。 雕塑的口鼻皆被爆炸与浪涛淹没,发不出一丝呼喊, 如同每一位被变成死白雕塑的鲜活生命。 仅仅剩下的两位身影立于雕塑头顶,像独岛, 四面绕海,再无陆地。 爆炸声已经少了很多,周围围堵的浪墙也平静地被上升的水位线包容,后浪却被层层叠叠,成为新的一座高峰。 浪花上方无跳鱼和海鸥, 蓝紫火焰烧在雪白的水面上,像想要上岸的鱼,随着上涌的微波攀爬在象牙白的半颗雕塑头顶。 只是几分钟, 就已“桑田”化作“沧海”。 白鹄带着闻述在头顶站着吹了一会儿的风。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覆盖的火焰烧干净了气味,现在空气中已经没有之前浓重的腥臭味了。 闻述的黑发被吹得凌乱,透白的肤色仿佛要随风消散。 白鹄转头看了他一眼,第一次对他的身体状况发出了询问。 “你是不是有病?” “这是疑问还是骂话?” 白鹄啧了一声:“经过短暂的相处, 你的脑子有病这件事我已然知晓。” “好吧, ”闻述笑着承认了, “脑子有病, 身体也有病, 但……” 他本来想说“死不了”, 又发觉自己天赋异禀,经常死了又活,于是斟酌了一下词句, 才又笑着说:“我能保证自己活着。” “好巧,”白鹄点头,“我也能保证自己活着。” 这对话实在滑稽,闻述本该笑的,笑了之后才发觉自己嘴角的僵硬。 他余光瞧见白鹄又要转头看他,于是迅速揉了揉自己的脸,重新笑了一遍,问:“你在这里等着是打算杀谁?” “原本是打算杀两位的,现在只剩一位了,”白鹄掏出刺刀,“我不是在等,我是在思考。” “思考什么?” 他们所剩可供站立的地方不多了,海浪打过来,附加在上方的焰火险些烫到他们的手。 白鹄把闻述往中间的地方拉了拉,说:“我在搜索我的记忆。” 他抬眼看了闻述一眼,却只是问:“你兜里是不是只剩一枚心愿币了?” “你有三枚心愿币,李四年有两枚,传送到站口各消耗一枚,现在你又传送来找我,统共用了三枚,李四年和你的任务并没有完成,也就没有得到地铁币,所以李四年仅剩的一枚是拿来通过闸门的,现在你的兜里就只剩下一枚了。” “是两枚哦,”闻述掏出心愿币摊开掌心,眨了一下眼,“李四年说三剑客缺一不可,牺牲自我成就他人,勒令我把你带回来。” 白鹄哑然失笑,大概是又听到了“牺牲”二字。 白鹄对于闻述又跑过来找他这件事,心里有着毫无道理的理所当然的平静感,尽管他们从未共通商量过。 而对李四年的预设却失了效。 但白鹄从抛出硬币的那一刻,就有了原定计划,现在因为一个理所当然一个预设失效,计划也确实被打乱了。 思来想去,和谁都没关系,找不到归因。 不过也没什么需要焦急的。 人生就是既定也会偏离,习以为常。 白鹄突然就很想问闻述:“你会在什么时候选择牺牲呢?” 但想了一下,还是觉得今日不宜讨论此话题。 他告诉闻述:“以后原地等我就行。” 他说完后,立刻拔出刺刀,往脚下那颗头颅中心刺去。 刀尖刺入的那一刻,凄厉的尖叫像狂风吹来,冷到骨髓,直达头骨。 第79章 周围的狂浪似乎更疯狂了,颠沛的海面更是狂啸,连接的黑线仿佛承受不了拉扯,乍然断裂。 肆意吹打的风把白鹄的粉发吹成了飘荡的水草,仿佛每一缕发丝都在朝错落打来的光束追逐。 他双手握住刀把,用力刺下去,而后绕着圈割开。 雕塑产生了龟裂,那个不算大的圆豁然闪出鲜红。 白鹄抽刀而立,一脚踹开那刚被割开的“井盖”,下方真如下水道般恶臭,一颗鲜红的、像心脏的肉团蠕动在此。 “洁癖吗?”白鹄回头问闻述。 闻述摇摇头,就被白鹄拉着手腕往下一跃。 几乎是下一秒,海浪冲击而上,险些烧到他们脚底,而后又不甘回潮。 上方散落的几道光束,被上方动荡的黑气带动,移了路径,恰好照进了半缕光。 估摸是有前车之鉴,白鹄在落下那一刻就率先扶了一把闻述。 然而套路过多无法避及。 闻述左腿一软,单膝下跪的同时还反手握着白鹄的手,扬着笑脸问:“请问我可以亲吻你的手背吗?” 这地着实不浪漫,脚下粘腻的肉感和冲-刺鼻尖的气味直冲天灵盖,白鹄还是看在闻述正在下跪的面子上忍住了被气味熏出的白眼。 他踢向闻述另一只腿,力道不重,但闻述咚一下就双膝下跪了。 对于这么配合的人士,白鹄多了一丝真挚的笑容,答道:“免礼,磕头礼免了,亲吻礼也免了。” 闻述“切”了一声,拍拍膝盖站起来观察四周。 脚下这个肉团并没有占领整个空间,一有不慎,就会掉下,而这个雕塑是上下全通的空心,爬也爬不上来,只怕能摔成肉泥。 肉团也并不是悬空,而是有丝状的肉-丝粘腻附在雕塑内壁上,像口香糖。 他刚看回白鹄,就发现白鹄已经精准找到了地方,举着刀又戳了下去。 速度很快,皮肉割开声甚至比脚下肉团的挤压蠕动而产生的尖利叫声还快。 反抗还来不及,一下、两下、三下,肉团已然开始无力萎缩。 白鹄冷静又迅速地连戳了三刀,才又割开,手和刀一个刺啦,肉层撕裂。 他回头看闻述,脸上沾了些许血珠,手指夹着两枚沾了血的心愿币,扬扬下巴,明明是浅笑,却异常嚣张:“现在可以走了。” - 疯舞路口。 雾气还是浓厚,以至于日出的光辉照来,此地有了水墨画的恬静。 地铁站口的牌子立着“疯舞路口”,而空荡的入站口处卷毛雀斑正蹲地捂着鼻子看手表。 只剩三分钟时间了。 而路口中-央,游荡的小丑捡着自己的手臂开始寻求新猎物。 三分钟过后,这个城市将会少了一群时常到此的旅客,但这对于占领了这座城市的鬼来说,反而更安全、也更肆意了。 小丑的四只手少了一只,三只手还在,它的四双眼也还在巡逻。 突然,一个硬物高空抛物,砸到了小丑头上,又弹到路面。 它顿了顿四只脚,低头一看,是一枚蓝色的硬币。 是那群来去自如的旅客携带的物品。 但下一秒,“哒、哒、哒——” 一系列的硬币落地声像冰雹一样落下。 橙红的浓雾,水墨的寂静,空中陡然降落了无数蓝色的心愿币。 此地,局部下硬币。 它刚抬头,突然见到前方一个身影转来,明媚的粉色倒影在它的纽扣眼。 “嗨,又见面了,”白鹄照常举手打招呼,手上捡了一个摔破屏幕的手机,又塞回了兜里,笑得和蔼可亲,“听说你还在找人跳舞?这次,我陪你跳舞。” 下倾盆大雨般的心愿币始终砸不到他身上,像上方有着无形的伞。 白鹄伸手作邀请状,却只接住心愿币,于是一个上抛,蓝色焰火再次燃起。 火焰燃尽的那一刹那,白鹄猛地就从背后掏出了一个火箭筒,冲小丑笑道:“祝你在你们的地狱下方也能努力成为一个不被嘲笑的舞者。” “轰隆!!!” 李四年差点被这个爆炸给震栽倒在地,险些鼻子再受伤害。 他狼狈双手撑地起来,还没看向爆炸方向,空中突然掉落一个地铁币。 李四年沉默地看着手掌里的三枚心愿币,又看向地上那个地铁币。 不要白不要,当然是先捡了为妙。 弯腰再站起时,就见到白鹄和闻述的身影向他走来。 肩膀贴着肩膀,金色的雾把他们的身影模糊得温柔,朝光铺着他们的路,仿佛祝他们一路顺利。 离得近些了,还听见他们的争辩。 “敬爱的队友,你心里但凡有我,就不会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你根本不会担心我会被你攻击到,也根本不会想起过我,你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我永远都会记住这一幕。” “你被炸了吗?” “没有。” “你出现的地方是不是在我身后,还故意要扑过来?” “是的,但不是故意。” “你是不是还因为完成了任务得到了一枚地铁币?” “是的。” “所以我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吗?” “当然是,因为你一点也不爱我!” “……”白鹄停下了脚步,认真思考了一瞬,扭头说:“本来就是啊。” 闻述被噎住了,勉为其难补充:“队友爱。” 白鹄反思了一下:“那好吧,对不起,下次注意。” “再不走就没有下次了!”李四年朝他们二位挥手,大喊,“走吧,海报和病号,咱们去下一次!” 水墨画定格在站口的等待、大道的依偎。 这座城市,在日出时没落。 第61章 中转站 进地铁站之前, 外面的心愿币蓝雨还在下。 地面上仿佛堆叠着蓝色的鸢尾花,时而兀自燃烧,拉出一条美丽的拖尾, 在金色朝光下泛着蓝金,优雅而贵气。 李四年在进站前回头看了一眼, 问他们去哪儿打劫回来了。 闻述说是他们那位敬爱且冷酷无情的队友炸了整座心愿屋的同时,还牵连着把那条街的鬼都给消灭个精光。 完成自己的任务, 能得到地铁币,超额完成自己的任务——比如炸了心愿屋还杀了神,能额外得到心愿币。 以及,完成别人的任务,也能得到心愿币, 比如把整条街的任务都给烧没了。 白鹄看了一眼闻述,想说不是他炸的。 五行心愿屋的老板把他带到那里当然就是为了困住他,远方围堵着激起的巨大海啸墙想必就是老板的手法。 老板大概是去炸那些储存着肮脏恶臭的液体的人形雕塑了。 而跳崖那位, 用了不知道什么以身舍命的法子引燃了整个五行心愿屋。 引燃的目的,站在一个藏在水晶链里的鬼来说毫无立场,想必只能是为了帮助白鹄弑神。 那些燃着火焰的白色液体涌进雕塑里后,那块肉也没有活命的可能。 白鹄觉得荒谬的点就在于, 他起初再回来五行心愿屋的目的的确只有两个。 杀了老板和弑神。 用老板解决手链问题, 而用神来获得心愿币。 他原本的既定是在闻述把他找来之前, 砍了那两位毒瘤, 而最大的偏离, 是跳崖那位的出现。 白鹄想了想, 垂下眼又没说什么,投下地铁币进了闸。 李四年嗐了一声,在闻述投币后跟在身后, 过闸后又问他们怎么不装一兜回来,不要白不要。 “又不是赚不回来,留给其他人用。”白鹄真有点累了,伸了个懒腰。 那些心愿币全都自动分发给逗留此地还没离开的乘客了。 每燃烧一个心愿币,就分发一个,也算暴敛天物。 是否有剩余白鹄也不在意,留给这座城市也许还能成为人类的人。 他在扶梯的玻璃反光看到身上沾了脏兮兮的血,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回头问:“想必你们二位都是阔少,像我这样的长相出去抛头露面也不合适,就不露宿街头了,二位资助资助我这位新人乘客?” “那是当然的,”李四年大手一挥,瞥到闻述,眼睛一转,又说,“男神你知道闻大佬他资产多少吗?人又高又帅,有房也可以随时有车,就是身体不好,但早死好啊,早死可以继承遗产还可以多娶几个,都说人生三大乐事,升官发财死老……” 李四年被这两位的面无表情给盯没话了,咳了一声,掏出三个心愿币。 “亏我还怕你们回来没车票呢,特意赶在你们回来之前去捉了三个小鬼,来来来,一人一个,人人有份。” 掌心上放着被体温捂热的蓝色心愿币,白鹄握了握,下了扶梯进车厢。 闻述刚才下扶梯,被李四年抓住,听见他小声问:“男神咋了?心情并不高涨啊。” 第80章 闻述看了一眼白鹄的背影,又看回李四年,说:“如果身边有个蠢货,你也会觉得人生就此完蛋,于是心情再无法高涨……当然,你不会,因为你身边没办法有蠢货。” 毕竟已经是周围人之中最蠢的了。 李四年:“……你说话真恶毒。” “这句话你从李一年说到了李四年,”闻述耸耸肩,又瞥了一眼自己手臂上的爪子,“你想永远只叫李四年吗?” 李四年讪讪松了手,双手举起作投降状,在闻述进车厢前又嘴贱了一句:“双标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闻述回头瞧了他一眼。 李四年背着手从他身边经过,摇摇头留下一句:“你放火放得男神都习以为常了啊。” 而后快速转身进车厢,生怕背后冷不丁来一脚。 闻述看向靠着对门坐的白鹄,他一如既往地坐下后就拿手机照镜子,膝盖、衣服、脸上和手上都有血迹,但依旧好看,增添了血性和冷静,看上去比以往更难以接近。 闻述是知道把五行心愿屋炸了的人不是他的。 白鹄抬眼,和还站在门口的闻述对视上了。 视线里豁然出现红光,耳朵里突然闯进铃声,白鹄的眼睛才有些缓慢地眨了一下,视线和手指都指向车厢门上方:“灯闪铃响了,你要在外面守望麦田吗?” 闻述也跟随着他的视线向上看,再落在白鹄身上时,脸上扬起了笑,说不是。 然后穿过这扇门,踏了过去。 就像是在恶灵都市第一连锁酒店时,他们一个在门外,一个在门内。 现在,他们都在门的同一侧。 风呼呼而过,车玻璃的黑屹然不动,哐当哐当的晃动如时空洪流的颠簸。 站台空荡,钢铁映着白光,扶梯兀自运转。 这个城市的各个站口牌子处,一个微光,消失不见。 太阳终于升起,得意洋洋地俯瞰大地。 这里是它的殖民统治地。 而中转站不见日月,阴云缠绕。 蜘蛛网般的布局镶嵌着四通八达的道路,从中央站口刷新的人们都陆续涌出,半新不旧的设施让它显得既不古老厚重,也不年轻朝气,像滑向衰老却无力阻止的中老年人。 墙壁的裂纹是它疲惫的皱纹,道路的流浪者是它衰败的斑点,迈出站口的倦怠步伐是它粘稠又缓慢流动的血液。 它半老不死,被啃食的肉没被归还,顶着虚弱的壳子强撑,朝暮春夏,不肯挪动,毫无变化,于是也无人在意。 白鹄睡了将近一天才补充了精神。 在闻述要带他一起去投诉没人性的黑心系统之前,这栋小院的院门被堵了。 中转站内禁止斗殴,所以还挺文明,全蹲在门口,但也不雅,有损站风。 而其中还有白鹄眼熟的人,腰间挂蛋的狗蛋。 不得不说,他蹲在门口,双手伸直放在膝盖上,的确很像看家的啸天。 不过这堵门肯定是找这院子的居住人士,白鹄身为借住人士十分有客人风范,不过问不理会。 但在他假装没看见而转头去照镜子的时候,李四年凑过来说:“男神,外面都是你的追求者,而闻述那厮去单挑了。” 白鹄:“……” 这话术怎么这么耳熟?当比武招亲吗? 他探头朝窗外瞧了一眼,看到闻述拖着一把铁凳出门。 白鹄沉默两秒,回头问李四年:“他这种行为合法吗?会登大报成法制咖的吧?” “嚯,那可不得了了,他早就是法制咖了,男神你可别和他沾边,免得咱黑料缠身。” 白鹄点头称是,说:“那我待会儿就下本拍戏去,不和你们沾边。” “咳,那倒也不急,”李四年紧急补救,“而且老师您明鉴,我和他不是一路的,我是文明合法乘客,您下本的时候可以带上我,我给您端茶递水又夸夸,三好助理,助力老师登顶!” “端茶递水免了,夸夸可以。”白鹄十分谦虚地摆摆手。 一个死颜控一个臭屁精就此开展了默契十足的飙戏。 李四年还在cos夸夸机的时候,白鹄走到了窗口看下面的院子。 还好,铁凳子不是拿来抡的,是拿来坐的。 闻述大概背后也长眼,回头朝上一瞧就对视上了。 不知道为什么,中转站没有晴天,也就没有阳光的照射,但在这种阴天下,闻述也像是被照化的鬼魂,身形单薄,皮肤苍白,身上最深的颜色是那头柔软的黑发和那双黑眸。 但眸子里却莫名有着亮色。 李四年探头插了一句:“他们不是闻大佬的对手,不用担心。” 白鹄懒得反驳“担心”这句话,而是问:“那怎么敢堵门的?背后的老大资历很高?” “资历?”李四年的手指饶了一圈卷毛,张开五指,笑道,“时间在这里并不存在,人们最多只会记得五年。五年以后,五十年和十五年都被归为同类,因为没人记得清。所以也没有资历可言。” “闻述是五年以上的那类吧?” “对,并且五年以上的人还不少,不过有些五年和三年一年也没区别,而有些五年,有可能就是开山老祖。” “下面这么多人,有两位五年,狗蛋是一位,”李四年指了指下方那个浑身黑衣站得笔直的男人,“他也是,并且是开山老祖。” 那个男人被门框挡了一半,就站在蹲着的啸天旁边,看上去像是在遛狗。 “那就是老大?”白鹄问。 “不是,他们的老大可是深闺小姐,轻易不露面,”李四年咧开一边的嘴角,有些嘲弄,“而这位五年,心高气傲得很,喜欢把人当狗训,啸天就是他带成的五年。” 白鹄嚯了一声,来了兴趣,探身看过去。 但刚探过去,就发现那群人转身就走了,只留下背影。 “闻述和他有点不为人知的交情,关系不好倒是不好,但两人有加密语言似的,两三句就能谈拢。”李四年解释。 白鹄“哦”了一声,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没想明白,闻述就朝窗口丢了地铁币过来。 “下回再去投诉,怎么样?”闻述仰着脸笑。 白鹄伸手接住,是两枚,分了一枚给李四年,得到了李四年感激涕零的跪谢。 “可以,”白鹄撑在窗台上,看见闻述因抬头而透出血管的脆弱颈脖,顿了一下,又说,“前提是你先把自己的身体状况处理好。” 闻述愣了一下,而后眼底迸发出更大的笑意,说:“行。” 第62章 k.异族亡情祭(01) 车厢内拥挤、吵闹、混乱, 像从前那样。 “欢迎各位来到729地铁站。” 工作人员站在两侧车厢门的中-央,周围纷扰和他无关,笑容依旧, 礼貌而冰冷。 车厢干净,钢铁光亮刺眼, 车厢内的数十名乘客像热锅的蚂蚁,焦急、惧怕。 “我是工作人员ag, 很高兴为你们提供服务。”工作人员无知无觉地眯着笑眼继续说道。 “首先,很幸运,无论是新乘客还是老乘客,本次列车无新人测试,新乘客无需通过游戏拿到乘客身份, 老乘客不需要花费时间帮助新乘客,想必大家听到这个消息都十分开心。” 这个车厢内除去工作人员,共有二十名乘客。 什么肤色都有, 说普通话的和说鸟语的全都混杂一块了,像被传销组织骗来的各地大小伙。 然而没有一个显露-出“开心”的表情。 “其次,你们即将要去到的站点是‘恐怖谷’,此地危险, 请各位在地铁内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在无论遇到什么, 都请微笑面对, 保证情绪稳定, ”ag一边说, 一边转身朝左侧的车门走去,“这是我给没经历新人测试的新乘客的友善忠告。” 他站在门前等车门打开,浮在黑暗的玻璃门上映着笑脸, 说道:“我们729地铁,秉持爱与和平的理念,热衷于服务好每一位乘客,带领乘客们成为更好的自己。” 门开了。 他回头,微笑点头:“祝各位旅途顺利。” 被他分割开两堆的乘客们无人敢上前,也有的只是不愿上去,中-央空地就像楚河汉界,仅留暗色与孤影。 白鹄穿过人群,跳一步上前,衣摆跃出漂亮的弧度,在ag踏入那片黑暗前站在了楚河汉界之中,笑得光明灿烂。 “嗨,你同事ah还好吗?” ah是白鹄那次新人车厢内的工作人员。 ag转身,看了白鹄一眼,又一个侧目,看向了他来时的地方。 车厢头部,游离在慌乱人群之外,靠着墙双手交叉抱胸站的几位乘客,透露-出一股子不好惹的黑老大气质。 ag看回白鹄,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像故障的人机,而后自然微笑答道:“他一切安好,请问您有什么事情需要转告吗?” “转告后会亲自前来答复吗?” 第81章 “不会。”ag一板一眼地答复道,笑眼有些僵硬。 这俩人机长得都十分没特色,乍一看会认成同一张脸,但模型的确没混用。 白鹄端详了一会儿,发现这两位编号相近的工作人员从身高到体型甚至发型,全都统一。 他耸耸肩,十分有当乘客的姿态:“那就顺便找你投诉一下,由于你们的新手指导过于简陋,我对你这一次和你的同事上一次的服务都是差评,记得记录在案。” ag的笑容没变,稍微颔首:“好的。” 白鹄也眯了眯笑眼,伸-出右手,ag顿了一下,也伸-出右手,握了一下,上下轻微一摆,车门上的灯闪烁并响铃。 “祝你们工作愉快。”白鹄松开手。 ag竟没有礼貌回话了,转身就踏入了黑暗,下一刻,车门关闭。 白鹄搓了搓手掌,没残留的任何一丝热度,像触碰了一个虚拟的人物,只有空气阻力,没有温度传递。 他一回头,看到全车厢都鸦雀无声地盯着他瞅。 他眨了眨眼,拍了拍手,刚扬起笑,就被车厢里震耳欲聋的“今天是个好日子”给打断了。 欢天喜地的音乐在此地显得非常诡异,似乎是为了匹配这群刚拿到“光荣”的乘客身份的新冤家。 这场普天同庆的音乐会激活了这群新冤家的情绪,有的悲从中来,有的怒火中烧,面目狰狞地对老乘客们开启了讨伐状态。 乍然,车厢内显现出喜气洋洋的氛围。 闻述一脚把李四年踢出去,又伸手把白鹄从包围圈一捞,交换人质成功。 李四年在空中扑腾的时间里还咬着牙回头给闻述竖了个中指,才堪堪稳住身体没扑通跪地,一边护着脸防止被挠,一边扯着嗓子喊冷静。 喊了半天,从指间缝隙看到还有外国友人,又各国语言混杂喊“calm down”和“桥豆麻袋”。 啥语言都喊了一遍,也不管合不合适,“笨猪”和“乌拉”脱口而出,差点迎面就遇一脚,被白鹄拉着衣领子后退了一步才免于毒打。(注1) “脾气别这么暴躁,没听见工作人员的提醒说保持情绪稳定吗?”白鹄把李四年拖了回来,靠在车厢壁上,语调起伏不大却让对面那群都静了一瞬。 “这位是你们的前辈,找他讨教讨教生存技能,好好说话,”他弯了弯眼,拍了拍李四年的帽衫,又轻推回去,“别动粗,慢慢来。” 李四年摸了摸鼻子,还没显露的一丝凶意在抬头瞬间就没了。 能活这么久,自然不算是什么真的好欺负的老好人善茬,对方都动手了,李四年也不可能不会反击。 但都被提醒了,李四年抬眼成了和蔼可亲的前辈,比卷毛雀斑外表还要纯良,一拍手就乐呵呵:“都是误会!” 领头那个要踹李四年的是位又高又壮的战斗民族,拎着酒瓶子,还穿着棉衣,冲他们喊出一口流利的东北话:“啥误会!你们和那嘎达工作人员关系多好,你们不是一伙的吗?玩呢?” 那边吵成一团,白鹄万事不理,一转头就看到了啸天旁边站着的男人。 他穿着长风衣,薄唇细眉,长得不错,但过于凌厉,稍显刻薄,乍一看,和闻述的气质有点像,都是拽得不行还觉得世界蠢货太多的大佬风范。 但闻述比他更冷,大概是闻述更容易死,并且闻述也只有不说话的时候才遗世独立。 而这位,刻薄气息从骨头长出来的,十分世俗,也十分狂妄。 想必就是李四年所说的喜欢把人当狗训的那位。 他眯着眼盯着白鹄,不知道在想什么,但肯定没憋什么好屁。 是一种审视的眼神。 白鹄倒不是很介意,他从进了这个地铁站后,什么眼神都遇到过,何况这个车厢,认识他这张脸的老乘客似乎不止这几位。 白鹄错开视线,隔着人群看向车厢尾,对面也靠着几位老乘客,并且特征明显,都是外国友人。 “很国际化嘛,”白鹄轻笑了一声,往后靠了靠,看到人群间的棉服和夏装交错摩-擦着布料,又笑了一声,“时空化。” 他之前以为自己的世界和这个地铁站的世界不是同一个世界,后来发现,原来大家都来自于不同的世界。 “所以我和你的相遇如此难得,你不该好好把握吗?”闻述凑到白鹄耳边低语。 他侧目,看到闻述两只眼睛都写着明晃晃的居心不-良,眉眼弯弯也挤不掉阴谋计算。 白鹄也挤了个微笑,语气温柔言语犀利:“就算几率渺茫,也不是你占便宜的理由,把你那意图从手臂一步一步钻到我手掌里的爪子放下来。” 闻述装傻:“放下来是指放到掌心上吗?” 白鹄:“……你不觉得你身为大佬有失风范吗?” “有吗?”闻述扫了周围一眼,又靠回了墙壁,说,“需要维持所谓大佬风范的,只能证明还不够强大,怕被别人造-反罢了。” 说是这么说,但闻述向来都是得寸只进一尺、不得寸就只进一寸,并且只踩线一秒,并不逗留,十分识趣。 白鹄想了想,觉得闻述大概只是热衷于踩线,怕是玩乐大于喜爱,童心未泯。 他大发慈悲,不和闻述计较。 车厢内有几位维持大佬风范的,就有几堆小团伙。 刨除闻述这个不需要维持大佬风范也很强大的大佬,一位是刻薄的先生,一位是白皮红脸的男士。 三撮人,以及一些散落的“无领袖”,老乘客共有十三位。 白鹄、闻述、李四年算一撮,刻薄的先生和啸天算一撮,都靠在了车厢头,白皮红脸的男士带着各种肤色种族加起来有六人,靠在车厢尾。 还有两个熟面孔的“无领袖”——黄毛伊一和高中生贾子涵。 这两人夹杂在新乘客之中,弱小可怜得像丢了娘的小蝌蚪,被人群推挤被车厢摇摆,命运如同没根的水草。 他俩在见到白鹄的时候倒是眼前迸发火光,可惜隔得远,外国友人那边人高马大,双手扑哧扑哧都挤不过来,只好瞪着水灵灵的眼瞅白鹄,表情悲痛,活似找到了爹。 闻述也发现了这俩,叹了口气。 白鹄看他:“你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见到他们要叹气。” 闻述说不是,又叹了口气:“李四年要是知道我俩在背地里育有两个弟弟给他一定会伤心吧。” 白鹄:“……” 李四年经常从老大和大佬的称呼切换成死人是有原因的。 由于新乘客有七人,且情绪都不太稳定,李四年苦口婆心当前辈上课上到车停,也没有达到十分成效。 最后车门开启的时候,有人冲出去有人警惕停留,李四年错峰回到白鹄面前,捂着要扯破的嗓子说:“大师,法海尽力了,让他们去苦海泡着吧。” 白鹄拍了拍李法海以示宽慰,并指了指身后两位嗷嗷待哺的弟弟,说:“你闻老大给你生的两个弟弟,把这俩钓着别进苦海就行。” 李四年回头不是岸,只瞧见被挤出汗的两位,一时无言,咳出嘶哑。 车厢内的人陆陆续续都散了,白鹄刚要离开,视线内就伸-进一只左手。 “认识一下,白、鹄,”左手主人把名字读的生疏,脸部肌肉一动,挤出了不含感情的笑,连眉眼都藏着刀,“我是左散人。” 白鹄眉梢一抽,下意识看了一眼旁边的啸天。 虽然对方不是叫三眼,但名散人,还挺匹配。 李四年看孩子呢,没空当经纪人,闻述竟也一动不动,眼皮稍垂,遮了半个瞳孔,看着左散人递手。 白鹄又看回左散人,眼稍微弯曲,伸-出右手拍了拍那个左手的手背和手心,打了个十分不标准的美式招呼:“你好,左撇子,我是右撇子。” 迁就左撇子就需要伸左手,而迁就是退让的第一步。 白鹄的慈悲有限,散发不了所有人。 何况他见多识广,知道对方肚子里装什么货。 白鹄还顺带举着右手给旁边的啸天打了个招呼:“又见面了,这回是队友,就不针对你了哦。” 啸天穿着无袖背心,腰间依旧挂着皮球,站在左散人旁,的确很有主仆感,从头到尾都没嚷过一声。 现在瞧着白鹄的招呼,也只是眼睛一抽,没说什么。 白鹄说完就潇洒走人了,闻述也学着白鹄的样子,一巴掌把左散人的左手拍下,而后和啸天打了个招呼,说:“这次就不抢劫你了。” 啸天咬着牙没说话。 李四年拎着两个崽,不好浪,只是十分不礼貌地冲着这两位的脸咳嗽了两声算打招呼,见啸天呲着牙就要冲上来咬,又拉着两个崽走人了。 伊一这段时间狠狠补习,傻是不傻了,这几位大佬全都认识,但人也更鹌鹑,没想到贾子涵初生牛犊不怕虎,上扶梯的时候冲着李四年问:“那两位是谁?” 伊一-大惊失色,只恨自己捂嘴技能还不熟练。 第82章 “疯狗和死装,”李四年头也没回就答了,顿了一下,郑重转身,摆出和蔼可亲的笑脸,问,“你们怎么认识男神和老大的?想必其中有不少不为人知的故事与秘密吧?藏在心底很辛苦吧?不如和我倾诉倾诉,毕竟我是你们的哥哥啊。” 贾子涵:“……” 熟悉的“哥哥”话术。 伊一:“……” 这种乱认哥哥的风气是某位闻姓大佬带坏的吧。 站台上大厅的扶梯机器藏在传送带下狰狞地运转,三言两语间,八卦就此传出,沿着扶手向上,传递到闸机外出站的扶梯,嘎吱嘎吱,阴森与凉气扑面而来。 扶梯上是站口,顶上玻璃与三面玻璃构成半敞开式的安全范围,带着惨淡的光亮,悬浮与黑暗之中。 乘客都聚集其中,焦躁的情绪慢慢传递,在李四年三人出现后彻底引发了小范围的情绪爆炸,或大或小的声音都如湖面涟漪般扩大。 “如果你们实在怕死,可以跟着工作人员去车厢外的黑暗找死,而不是浪费我们的时间,”一位棕毛碧眼的乘客强压着情绪,又转身朝闻述说,“我想你可以管好你的下属。” 闻述站在人群末尾,黑色的高领针织让他像是融入了黑暗,黑发与黑眸一同深沉,只有脸白净得透彻。 他只是把视线投向那个高大的白皮红脸鹰钩鼻,朝着棕毛碧眼比了个“请”的手势。 一句话都没说,鹰钩鼻就把棕毛碧眼的属下给呵斥闭嘴了。 三位压轴出场,听完八卦才舍得出闸的李四年心满意足,拎着两位八卦提供厂从人群中穿过,路过棕毛碧眼时停步,说道:“只有当下属的才会以为别人也是下属。” “你们的传统美德就是迟到也嘴硬吗?”旁边一位小眼睛也来嚷嚷。 “车厢开门起,自动计时七分二十九秒,而后自动关闸,所有在里面逗留、不出闸的乘客都将会随着车站一同被传送到不知什么空间,后果也许是死亡,也许是逃不出的黑暗关押,但无论如何,后果自负。” “这个规则不需要我背给你听吧?”李四年的手指饶了一圈卷毛,朝小眼睛笑,“请问我超时了吗?请问我顶着自我销毁的后果自负做些我想要做的事,不可以吗?” 小眼睛被噎得不上不下。 鹰钩鼻压着眉梢,还没开口调和,李四年又笑眯眯说:“你们的传统美德似乎是有话直说、有事红温,但这个站点可有工作人员告诫过了,控制情绪,注意安全。” 鹰钩鼻的白皮红脸已经黑了,硬邦邦一句:“不劳你费心。” 李四年挑挑眉:“好吧,希望你的嘴和你的胸肌一样硬。” 远在角落的白鹄正对着玻璃照镜子,突然听到这一耳朵,额头差点撞玻璃上。 ……这种话术究竟是从哪学的。 李四年带着被捂耳朵的贾子涵和捂耳朵的伊一过来后,白鹄实在没憋住,问:“你刚刚算是用性-骚-扰来反击吗?” 李四年慢半拍:“……靠!原来那算是性-骚-扰吗?” 伊一重重点头:“十分暧昧。” “我以前学的,他百试百灵——”李四年顿了一下,又回头看白鹄,刚要开口,闻述一声重重的叹气。 “小小年纪不学好,将来如何是好。” 白鹄没接戏,问:“你学的谁?” “总之不会是我,我清清白白一个人,何故让他带累坏我。”闻述公关及时。 这么一打岔,李四年也忘记要说什么了,对闻述翻了个白眼,说:“不带累你的清白名声,我学的狗。” 贾子涵莫名“哦”了一声,看向才没多久被介绍的“疯狗”。 这一声,其他人也看过去了。 伊一不敢评价,闻述深感其败,白鹄竟然也有自家崽被带坏的悲痛,李四年有口说不清,而被五双眼睛盯着的啸天浑身发毛,怀疑那二带三打着主意要来暗杀。 人齐之后,系统才被激活,声音响在脑内。 【尊敬的乘客,欢迎来到恐怖谷站。副本:异族亡情祭,类型:步骤题,现在正式开始。】 【任务:参与祭祀。】 【提示:完成最后一步,即可离开本站,无需车票。】 【第一步:进谷。】 脑子声音刚消,站口外的黑暗站着的黑影终于踏一步上前,显现于光线下,露-出一张眼睛圆大、苹果肌突出、嘴角上扬的木雕般僵硬笑脸。 第63章 k.异族亡情祭(02) “啊!” 站在前面的一个新乘客被吓了一跳, 几乎倒在了身后鹰钩鼻的怀里,被鹰钩鼻粗鲁一推一拉,站直了, 但人也缩成一团,立刻躲在了人群内。 这张诡异的笑脸油光满面, 像上了蜡油的木制雕塑,但面部肌肉的流畅走向却彰显着这的确是活人的真皮。 来者是一名中等身材的男性, 忽略那热情笑容,长相也平平无奇,唯独脖子左侧有着一个格外显眼的黑色-图腾,若隐若现,被杂草一般的粗糙黑发给遮挡了。 “为增加我们班级凝聚力, 身为班长的我特意组织了这场团建。因为担心普通活动你们会无聊,所以我特意选了我的家乡为团建地点。” 他刚说完,所有乘客几乎都下意识地摸向了自己的口袋, 掏出系统给的纸条。 只扫了一眼的时间,班长并没有等大家看完,立刻就接着说道。 “我的家乡是颇负盛名的恐怖谷,因其风景优美和特殊的风俗而吸引外界。但谷长不愿过多游客打扰谷内居民, 一向拒绝外人进谷。” “不过, 正值谷内一年一度的盛会, 我说服谷长, 为大家争取了机会。大家只需要在谷内帮忙干点小活儿, 吃住谷内提供, 还可以参与外人无法见识的盛会,开心吗?” 他咧着嘴,眼睛周边肌肉却没动。 并没有人答复他。 班长维持着那诡异的笑脸, 再次询问:“你们开心吗?” “是的,我们很开心,”鹰钩鼻放回纸条,眉压眼的面容常年透露着不耐烦的神态,但却勾着嘴角保持假笑应了声,“请问班长,什么时候你才带我们进谷呢?” “先吃了药丸,一人一颗,否则你们无法窥见谷内光景,”班长从身后拿出一袋子药,丢给鹰钩鼻,“尽快,去别人家做客时迟到可是大忌,我可不敢保证你们无礼的下场。” 以鹰钩鼻为首的六人小团体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焦躁而不安的新乘客并没有节外生枝,相反,他们都被鹰钩鼻所威慑了,接了药看都没看立刻就吞了。 仅有的几个还在犹豫,但看其他人并没有要当幼稚园园长的打算,也随了大流吞了药片。 鹰钩鼻把药分下后,药袋扔给了末尾的闻述。 啸天黑着脸来领了药,白鹄看到那个左散人拿过药片就吞了,而李四年也带着贾子涵和伊一“服毒”了。 干脆得怪异。 他看向掌心那片白色的药片,很小,干吞也不会噎住。 “这药是有问题,但没事,并且不吃就进不去,”闻述见他没吃,解释了一句,顿了一下,又笑,“我以为你会是最干脆的。” “为什么这么说?”白鹄瞧他。 “通过……短暂的相处,你看上去十分不要命,一点也不怕死。” “我只是在思考这种药片会不会很苦,”白鹄抬手就把药片塞进了闻述的嘴里,并弯着眼询问,“苦吗?” 闻述飞速眨了两下眼,移开视线,跟嚼糖丸一样嚼碎了药片,面不改色地说:“不苦。” 白鹄拿过闻述的药片,抛进了嘴里,半响,拍了拍前面人的肩膀乞讨到了一瓶水并一口气喝完了。 吃完药之后,眼中的黑暗逐渐褪色,像胶片显影般,慢慢地浮现出光明与美景。 春意盎然的森林,鲜花与蝴蝶起舞,日光洒落于林间缝隙,一束束亮白穿过绿,如同仙女的纱裙。 待到所有人都吃了药片,班长这才带路,并友善提醒了他们一句:“谷中人都会热情对待你们,希望你们也能回敬同样的热情。” 穿过森林,是一座不可攀的山岩,像被藤蔓捆紧的巨人,露出的峭壁泥土是被窒息勒紧的血肉。 班长拨开面前蜿蜒而交缠的藤蔓,轻易显现后方的一条狭窄的黑洞,仅一人窄半人高。 班长带头,佝偻着身子探头前行,顷刻就消融在黑暗中。 鹰钩鼻像是怕他逃走,几乎脚尖连着脚跟就钻了进去。 陆陆续续,排着队前行。 那七位新人夹杂在老乘客之中,在站口被鹰钩鼻小队教训过,知道这地方不仅穷凶,连乘客和npc都极恶,此刻大气不敢喘,一声都不敢嚷。 白鹄原本想垫后,被闻述一个“请”,稀里糊涂就钻了进去。 里面很黑,摸着狭窄的洞壁前行,粘腻寒凉的触感像触碰死尸,没有空气流动的风声,只有各个细微的呼吸声和抽泣声。 第83章 身后的闻述才刚探身进来,笔直的前方就亮出出口,光点被十九个人头遮挡,排首的班长走出了洞口。 透过那点光亮,白鹄可以看到每位排队前行的乘客的距离适中,最后一人进来,排首就抵达洞口,相当于这条山洞只是二十一人长。 走出洞口后,眼帘上了绿色颜料,光亮照进眼底,他眯着眼用手遮了遮,再睁眼,绿野仙踪,恍若仙境。 入眼是苍翠欲滴的嫩草,有半人高,洞口那圈草,垂着头迎接外来人。 抬头瞧,仍是古树参天,但绿意环绕,不似古树,倒像新苗。 周围白雾环绕,平添一丝梦幻。 风一吹,悦耳的沙沙声,绿草像海浪一样掀起波澜,阳光从树缝穿过,在草地形成长短不一的光斑,像铺好的毛绒绿毯破了洞,露出了星光大道。 白鹄拨开草丛起身,嫩得滴水的草丛碰上他的手背,又软又凉,像春天时飘起了细雨。 闻述也钻出来,白鹄顺手帮他挡了挡洞口,没让他撞上。 闻述十分自然弯眼道谢,看向满目绿意,点评道:“仙境。” 白鹄点头认同:“适合给我当背景拍照。” 闻述:“……” 说完,他还朝自顾自开始整理钻洞时蹭乱的发型。 这里的风和煦且清凉,每一阵风吹过,都引起绿色的波浪,一层在高耸天上,一层在腰间。 李四年回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黑头发的那个好脾气帅哥举着手机,粉头发的那个自恋鬼帅哥半张脸被手机挡着,露出下巴那条银线,光斑映着,皮肤白的有些反光,银色也在反光。 他们身后是绿色,天上是绿色,脚底也是绿色,周围是湿润的雾气,风一吹,头发和衣摆都飘荡,随着那些绿波浪,就像身处绿色的海底。 美好得惊心动魄,不真实。 “你俩度蜜月吗?”李四年翻了个白眼,十分煞风景地把快掉队的两位扯走。 他们自发排着队,像企鹅一样跟在班长身后,绿海被开出了一条路。 所有人的腰间擦过挽留着他们的绿苗,踪迹走过又被风吹合,从上往下看,像走在绿沼,痕迹都被吞吃。 越走,草丛愈加矮小,古木愈加高大。 他们逐渐走出绿沼,露了膝盖露了脚踝,踩上不过脚底的草地。 最后,视野开阔,宽广的平原草地,屋舍俨然,空气清新,雾气消散,面前是一群身穿白衣、赤着脚的男女老少围着跳舞。 他们面上都是统一的笑,舞动的身姿灵动轻盈,白袍挥舞时像天使,柔发律动时像精灵。 唯一的大树长满细枝,上面挂的不是平安福或桃符,而是零零散散大小不一的鞋。 这里是世外桃源,甚至到了这儿,连班长脸上的僵笑都松弛下来,变得和善。 男女老少中走出一个女老者,整洁的白袍上绣着繁花,但庄重。 尽管满头白发满脸褶子,但女老者并不佝偻着背,甚至精神。 “乘客们,”谷长笑得慈悲,从眼眶突出的眼球扫过他们,嘴角慢慢咧开,却使人生出一股寒凉,“欢迎来到恐怖谷。” 并未有人应答,班长保持着微笑,静立一侧,如同站在最佳观赏位,嘴角稍稍抽搐,愈加上扬,不怀好意。 身后那群人也停止了跳舞,转头,黑黝黝的眼珠盯着他们,脸上的笑容消失。 所有原本该跳跃、该转圈、该下蹲的,全都静止一般,只有头颅,不顾身体姿势,扭过来,面无表情盯他们。 明明定格的这一个景仍然是美的,每个人的身姿都是如此的优美,相貌也如此美丽,连身后的背景也是仙境。 但那一瞬,每个乘客都毛骨悚然,天使顶着精灵的脸,成了恶鬼。 此刻的静默仿佛影响了空气的流动,使得心脏狂跳不已,但身体一节一节冻上,连尖叫都发不出,血液都在叫嚣逃离。 “保持笑容。”为首的鹰钩鼻冷声落下。 无论是鹰钩鼻的小队还是其余乘客,都下意识按照他所说牵扯出僵硬的笑容。 霎时,冰冻的血液得以舒缓,而对面那群白衣的诡异也消弱了几分。 危机还未显露就提前被解除,班长的笑容明显浅了几分。 【进入谷内,入目仙境,事实上,恐怖谷并不恐怖,这里的人儿美丽、漂亮、干净,踩在草地上时,甚至恐怕污染了他们的纯良。 但他们却十分热情,很大程度地缓解了你们的紧张和不安,情绪相互传染,这使得你们脸上也由衷露出笑容。】 【第二步:取得祭祀活动参加资格。】 “姑娘们小伙们,我们继续跳舞,”谷长像没事人一般,向后招手,“赛维,带客人们去休息。” 赛维从那群白衣中牵着裙摆上前一步,笑容可亲,向他们低头行了个礼,精致的编发从胸-前滑落,上面插满了白瓣黄蕊的小花。 “远道而来,连口热乎的都没有吗?”一道声音打破了和谐。 白鹄在队伍末尾举起手提问,也笑得可亲:“谷长,你们似乎没有很热情嘛。” 谷长转身的动作慢了一瞬,目光穿过层层,落到白鹄面上。 “在我们谷内,没有悲伤没有痛苦没有寒冷没有饥饿,一切与幸福相违背的事物都不会出现。” 她停了一秒,问:“你现在感受到饥饿了吗?” “并没有,但谷外的认知是食物的摄取是必要的。” 她笑而不语,只是说道:“祭祀活动将会有食物提供。” “好吧。”白鹄耸耸肩,并不执着,示意了个“请”将发言权让给其他人。 李四年十分上道,顺杆上爬:“那么纯良的谷长会热情又主动地邀请都由衷露出笑容的我们参加祭祀活动吗?” 闻述:“也许纯良的谷长会热情地拒绝我们的热情相助。” 此话一出,仇恨眼神拉来了十六双。 闻述又笑:“但这一定不会是热情的谷长会做的事。” “……”白鹄问,“皮一下开心吗?” 闻述重重点头:“十分开心。” 他是挺开心的,其他人是挺想啐他的。 白鹄观察了一下,除去他剩下的两双眼睛,分别是左散人和鹰钩鼻。 一个面无表情毫无波澜,一个面目狰狞一言难尽,看上去藏在表情下的都不像是好话。 谷长没进他们联手挖的坑:“谷内事务一向民-主,但机会是需要自己去寻找的。” “热情的谷长没有一票决定权,那热情的谷民也不能民-主且热情地邀请同样热情的乘客吗?”李四年追问。 当然,答复他的只是一个冷漠无情的背影——来自于自称热情的谷长。 谷长的女儿赛维是一个活泼可爱又善良的姑娘。 “你怎么知道?”闻述跟着白鹄的眼神追随过去,颇有不忿。 “你见过哪位不活泼的人能对着路边的花儿打招呼?哪位不善良的人能十米地的距离帮三次忙?” 白鹄冲着那位正摇曳着裙摆捡果子的女孩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由衷佩服:“虽然我也活泼且善良,但像她这样的人,世界上不少了。” 闻述忽略白鹄脸上给自己贴的金,若有所思地看着那边点点头。 跟在赛维身后的一众人马走来走去,草地都要被踩秃了还没走出二米地。 偏偏这群热锅蚂蚁也不敢对谷长女儿催促,眼见果子刚捡完,没走几步路又见一瘫痪大爷,二十一双脚哀莫大于心死,齐刷刷止步,险些撞车。 谁知,赛维竟毫无停步,不含一丝停顿就掠过了这位瘫痪老人。 除去那位回归家乡的班长,乘客们或多或少都有些诧异,但很快就紧跟上步伐了。 啸天跟着左散人驻足在这位坐在木椅上的老人。 说是坐在木椅,实际上更像是宝宝时期的饭桌凳,胸-前有竹竿挡着,两侧扶手处有枝条固定手臂,双脚之间穿过木板,像戴了脚铐。 这位老人穿着脏兮兮的一身白,身上散发出恶臭,过长的头发与胡子缠绕打结,污垢藏匿在皱纹与指甲内,不知是睁开还是眯起的眼躲在灰白杂草般的毛发。 左散人站在他面前,嘴角勾起,说道:“你快死了。” 很有神棍的风范,说完就飘飘然领着小弟走了。 白鹄听见李四年小声嘟囔了一句:“平时这话术不都是朝着闻述说的吗?” 他瞧了一眼闻述,发现这厮还在若有所思,无言片刻,问:“琢磨出什么惊天大秘密了吗?” “嗯,”闻述摸了摸下巴,放弃盯赛维,郑重其事转头,“没琢磨出她为什么是可爱的。” 白鹄:“……” “活泼可爱又善良?” 白鹄吸了一口气,反问:“请问活泼又善良的我可爱吗?” “当然。”简直是不假思索。 白鹄的一口气断了,被噎得咳了一声,偏头扶额:“像我这样的,我们管这叫完美。”随后转身,抬脚,离开。 第84章 路过那位老人时,“欻”的一下,白鹄偏身一躲,被抓住了衣角。 他喉咙不知道“嗬嗬”什么,像是回光返照,刚刚一瞬的爆发用光了力气,此刻瘫在胸-前的竹竿上,脑袋像糜烂下垂的果实,鸡爪般的枯手却攥紧了那片衣角。 几乎是下一刻,一心跳舞的白衣们唰地被激活般全一拥而上,闻述上前将衣角从手心狠狠抽离,“嗬嗬”的老人就只剩微弱的呼吸声了。 “客人们先走吧。”其中一位白衣按紧老人的手腕,几乎将其折断变形,却毫无察觉地朝他们微笑。 白鹄看了看这个笑脸,又透过层层白衣捕捉到那被藏于身后的污垢,也扬起笑容:“好的。” 不用寻找机会,机会已经自己出现了。 第64章 k.异族亡情祭(03) 虽说是恐怖谷, 但实际上,他们所生活的地方并不大,只是一处没有树木杂草的优美平地, 像一个隐居于山林的桃花源。 赛维带他们参观了一圈,所见之处都是脸上洋溢着幸福与快乐的白衣们, 以至于白鹄情不自禁地拍了拍手,惹来了脾气不大好的鹰钩鼻和刻薄的左散人的视线。 白鹄站在队伍末尾耸了耸肩, 以歌声作此解释:“如果感到幸福你就拍拍手。” 然后“啪啪”清脆两声,闻述默契异常地和白鹄一同鼓掌。 “……” 这俩不着调的并没有阻断赛维的带路,他们此刻正站在一栋像巨大木桶一般的木屋外。 这个木桶房被木质楼梯盘旋着,从底部到高处,楼梯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道门。 数了数, 共有九扇门。 “这是我们所有人的住所,男女老少共住,在同一寝室就是一家人了, 我们为你们准备了第一间屋子。”赛维用钥匙打开门,转过身,精致的辫子甩出一道漂亮的弧度。 但随着木门缓缓开启,她脸上的笑容也绽放得盛:“但很可惜, 只有十个床位。” 她辫子上的白花仿佛闪出了王母娘娘的金钗光, 一下子把他们划分到两个阵营。 这番话引起了那群初来乍到的新乘客们的骚动, 但赛维此刻不当热心肠的“雷锋”也不当检查大队长, 无视了他们没有笑容的脸上显露出的急躁。 她踩着轻快的步伐踏上楼梯, 裙摆像吃人的白牙, 张牙舞爪地随着主人隐在建筑物后。 鹰钩鼻挡在最前面,那些新乘客再怎么无头苍蝇也不敢上前,毕竟怕死的人一般都不会选择得罪鹰钩鼻然后早死。 他越过了重重人影, 先是瞧了白鹄一眼,看向末尾的闻述,抬了抬下巴。 “你是对你的某个下属感到不满想要踢人吗?”闻述并没有动。 以鹰钩鼻为主的队伍共有六人,床位十个,而李四年拎着的伊一和贾子涵显然都归属白鹄和闻述所管。 鹰钩鼻真把这个人情卖给闻述,那他们队伍中的一个人必然被剔除在外。 鹰钩鼻扫了他们五人一眼,并没有放弃,只是挥手让自己队伍的另外五人先进了屋子,抱臂堵在门口,做足了无赖:“反正也只有这四个位置,现在不进来就只能和这群人抢。” 他一句话的功夫就把他们拉足了仇恨值,剩下的那些新乘客完全不考虑“十”是如何缩减为“四”的,只会将竞争和抢夺的意识投射在他们身上。 被忽略彻底的左散人和啸天独自一阵营,站在外围看戏,这场斗争没有邀请他们。 十几个人堵在这个木桶屋前的场面并不好看,剑拔弩张的气氛像夜里的火柴“欻”一下冒烟。 白鹄上前几步,周围的人不自觉为他让步,鹰钩鼻将堵门的身体斜出个口子,欣然邀请入内。 里面的布局是扇形,像一块蛋糕,摆放着十张单人床,木壁环绕,没有窗口,但上空没顶,天光从木桶口中泄露,能看到如阶梯向上的另外八间房子,恰好围绕成一个圆,每个房间都有天空。 而单人床的摆放也颇为怪异,床尾对门口,床头对着逐渐窄小的房间末尾,每个床头木板都像墓碑。 尖如刀片的末尾处悬挂着一个绳索,摇晃、摇晃,宛若头套下方有尸体作祟。 屋内的人随着白鹄的视线看过去,浑身鸡皮,屋外的人恐怕白鹄占据名额,说话不过脑子喊了一声:“你干什么? 白鹄没有回答,兀自冲空气笑了一下,成功把人笑出了一身冷汗。 “明白,这就离开。”对着空气的自言自语也成功让现场听到了数声清晰的口水吞咽。 冷汗和口水成功把这火柴燃的半点星火淹了,哪还有剑拔弩张,只有疑神疑鬼。 “装神弄鬼做什么!当我们是新人糊弄呢!”屋内的那小眼睛捏了一把手汗,恶声骂道。 白鹄并未作答,双手合拢,手掌翻飞做手势,神情严肃,嘴里无声念叨着什么,而后鞠躬。 不知道哪来的一阵凉风,这下所有人心里都一阵拔凉了。 “夜来了。” 一声从头顶上传来的虚弱喘息声,鬼魅一般,成功激出了一声尖叫和好几个激灵。 鞠躬着的白鹄眨了眨眼,比他们还懵,连忙起身望向声音处。 是那个瘫痪老人,正扒着楼梯上,空洞而黝黑的眼睛望着他们,他那像被毒哑了的嗓子又笑了两声:“夜来了。” 得知不是非人事件,大部分人都松了口气,屋内的人也纷纷走出来查看,不过瞧那仓促的步伐,想必也和屋内摇晃的头套绳索有关。 然而没有给他们任何反应的事件,那个瘫痪老人被几双手拖进了屋内,十分粗鲁,树皮脸被楼梯摩-擦成面皮脸。 一个白衣从第三个房间内出来,将老人的手踢回屋内,向楼梯下的乘客们微笑致歉:“不好意思,吓到各位了,但他说的对,夜来了,请各位早些休息。” 此刻,他们才恍然发觉,瞬息之间,几阵妖风把黑夜带来了,天空乍然变暗。 而那位白衣,竟是不知从何时脱离队伍的班长。 他换上与这里居民相同的衣服,脸上挂着笑容,重新回归家园,仿佛忘记这是他带来的客人,转身关门。 白鹄一个冲-刺上前,但晚了一步,门一个“哐当”,吃了个响亮的闭门羹,冲锋在前的鼻子险些遭罪。 他劫后余生地抚摸了好久鼻梁,自个哄着自个:“天大的事比不过破相,没破相就不是天大的事。” 一回头,众目睽睽,他才想起来自个刚才装神弄鬼当了回神棍,没好意思再自恋,轻咳了一声,往下走了几步,靠在扶手上朝下面的人挥挥手,端足了姿态:“各爱卿退朝。” “……” 床位不够,退朝也只退了五个,鹰钩鼻还在当门神,挑了另外四个不知道是幸运儿还是倒霉蛋进去。 在这个门也“哐当”一声之前,闻述及时上前冲里面拜了一下,把里面所有人都拜懵了。 李四年一瞧,懂了这操作,排队拜了一下的同时,顺便伸了个“便脚”卡住门,对后面那两个使眼色。 伊一立刻拉着贾子涵也拜了两下,并且嘴里叨叨了两句“今晚千万别找我,要找就找这屋里的人”。 李四年“孺子可教”地点点头,并偷偷给他点了个赞,满意地收回了脚。 回敬他们背影的是掀出狂风的关门声。 闻述向白鹄走去,挑了挑眉:“我是从头到尾都知道你在装神弄鬼吓唬他们的人,是不是很特殊?” 白鹄抱着臂,垂眸带笑,看着从楼梯下走来的人:“只能说明我吓唬的人中不包括你。” “但不包括的人还真以为你有什么特殊能力呢,比如那对‘主仆’。” 白鹄扫了一眼楼梯下方面色不愉的左散人,耸耸肩:“你和他们也成功让这些人知道我没有特殊能力、单纯爱吓唬人。” 毕竟全地铁站有一半的人都把他当成最终大boss来对待,打个喷嚏也许都会被揣测成地震的源发地。 “现在怎么办?站着干聊天吗?”下方那个拎着酒瓶、人高马大的新乘客冲楼梯上那俩喊。 李四年认出了这位新乘客就是车厢里险些迎面一脚的暴躁战斗民族,回头刺了一句:“可以试着利用你的脚踹开里面那十个无赖堵住的门。” 他被噎了一下,仰头灌酒,手背一抹,准备冲-刺踹门前被左散人一句话制止了。 “你们有后招吧?”左散人插兜站在了最边缘,夜色降临时,他一身黑色长风衣也仿佛隐身,“恐怕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去这间屋子里,否则奥多拉基哪里还能进屋。” 白鹄这还是第一次得知那位鹰钩鼻老大的名字。 白鹄看向闻述:“我们有后招吗?” “有吗?”闻述走到了白鹄旁边,伸手一推,挑眉,“当然。” 第二间屋子的门开了。 “我去,你俩怎么开的房?”李四年眼都亮了,一个健步冲过来,趴在门框往里瞅,十个床位,与第一个房间布局一样,但屋子尖端处悬着一个圆环。 第85章 “……”白鹄顿了一下,说,“请你整理一下你的措辞。” 李四年翻了个白眼,重新问:“你俩怎么把房门打开的?” “本来就没锁,”闻述憋着笑,“系统给的任务是参与活动而不是找到住所,住哪都行,显然,那位活泼可爱又善良的姑娘只是想让我们分成两派。” “而白大帅哥站哪哪就有生机,尽管我们从未交流过,”他又看回白鹄,眨眨眼,“这种默契算不算赤-裸的爱意?” 黑天无月无星也无云,光线源于屋内几盏灯火,四目相对,寒气从后袭来,暖光从侧照来。 “劳驾,让让,”左散人突然穿插而过,面无表情进屋,并冲身后的啸天关心了一句,“天黑,当心他丢在地上的脸皮绊倒了你。” 啸天一声“好嘞”,装模做样用脚扫了扫,才昂首挺胸踏进屋子。 “……” 虽然不对头,但李四年的确想追着左散人给个大拇指,事实上也的确紧跟在左散人身后拎着伊一和贾子涵进了屋,以免某人没耍到酷后殃及池鱼。 另外三个乘客莫名其妙地也都穿过闻述和白鹄之间进屋,齐齐被一边的冷气激起了半身的鸡皮,麻溜进了屋。 白鹄刚想进去,被闻述拉住了手臂:“喂,你知道最低端的做法是忽略吗?” “哪有,只是高端且高尚的我不喜欢裸奔,”白鹄十分无辜,指了指屋里的左散人,“所以我想说,他说的对。” “……” “不过没关系,我把你裸奔出走的脸皮捡回来了,”白鹄没忍住乐了,行了个礼,“请进吧。” “啊!” 屋里突然一声短促而刺耳的尖叫,紧接着是李四年吼道:“快进来!” 第65章 k.异族亡情祭(04) 劲风如利箭, 耳膜像纸糊窗户般脆弱,一阵生痛。 时间太短,不知道是谁先拉的谁, 兵荒马乱后的“哐当”一声门响,他们的手紧攥在一起。 隐在巨大门响声之下, 无人知晓的地方,房间尖端悬挂着的圆环兀自转动了一圈。 白鹄一个抬眸, 和闻述对视一眼,并没有留给他们偶像剧的脸红心跳时间,这里危险,他们身后抵住的木门被不知名物体撞击得哐哐响。 两人默契十足,齐齐放手, 一人反身抵住木门,一人迅速落锁。 “咔哒”清脆落锁,闻述松了按门的手, 低头看了一会儿,退后两步。 白鹄拉开门上的小窗户,外面是一个像蝙蝠一般的怪物,长相怪异。 薄又韧的翅膀, 狭长的四肢, 四肢均有利爪, 无口无鼻无耳, 脑袋萎缩, 内部储水, 像墨水滴一般随着剧烈的动作而摇晃。 撞击的力道似乎有减弱的趋势。 屋里的人纷纷聚集过来观察,脚步踏起灰尘,尘埃飞舞。 啸天狠狠打了个喷嚏, 揉了揉鼻子,捏着腰间的小皮球站在左散人旁边,没跟过去,看着李四年抢过尖叫的那位女生手上的纸张,几步上前递给白鹄。 是一张“舍规”。 或者说,只是一张友情提示。 上面写着:亲爱的住客,请在天黑前回来,不要激动,否则夜会来找你。倘若未归也不要害怕,否则夜会恐惧。祝好! 在句子的末尾还画了一个笑脸。 简单的简笔画,两个竖线和一个狂放不羁的打钩,活似向下箭头,歪歪扭扭,可见笑脸主人的艺术天赋堪忧。 和简笔画一样,是手写字体,但字体却规矩秀气许多,一板一眼,颇似师从打印机派系。 显然,如果不是特意为之,那么字体和简笔画不是出自同一个人之笔。 白鹄放下纸看向门窗外的怪物,周围人群神态各异,好奇、惊惧、无畏、暴怒。 “安静,”白鹄的嘴唇微动,近乎轻柔,喝道,“先安静。” 那狭小的玻璃把怪物困着,也反光着他们,白鹄脸上的表情说不上冷酷和肃静,甚至嘴角仍带着浅笑,但就这么定着,像静止了一般,使得所有声音与情绪一同暂停。 门被撞得啪啪响,外面的风呼呼吹,怪物的翅膀振得飒飒……不一会儿,静了。 怪物狂躁的动作消停下来后,让屋内忐忑的人松了一口气。 但他们仍不敢放松警惕,始终盯着那方窗格,仍能看到怪物颇为躁动的动作,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移开视线吧,”白鹄转过身,“想必这些就是所谓的‘夜’,你激动它兴奋,你害怕它恐惧,把它们当成空气,它们也自然把你们当成空气。” 左散人和啸天从始至终都没有围过来,只是站在原地观察,伊一和贾子涵对白鹄的信任可谓是言听计从,只剩那三位新乘客半信半疑地慢慢散开了。 白鹄又低头看了一眼纸张,往回瞧向门外,徘徊在玻璃外的怪物大多都散了,玻璃内的反光,五位背对远离,五位错落对视。 而怪物们也如此。 分析无误,就是不知道这群怪物是面学人的镜子,还是单纯被“激动”的情绪吸引而来。 白鹄的视线和玻璃反光中的左散人撞上,并没有停留,他错开视线看向了闻述。 闻述正低着头,察觉到视线后抬眸看向白鹄,他扭头把纸张给回身侧的李四年,转身朝最近的一张床走去。 “洗洗睡吧,等夜离开。”他没心没肺地拍了拍床褥,掀开被子坐下。 坐下那一刻,心猛地跳了一下,细微的生物电流从尾椎骨传到头骨,脑中仿佛“叮”了一声,一霎那从未有过的清明,像是按压-在水下的空瓶豁然起跳破开水面,水花溅开,下一刻又立刻如重石般下坠。 水面空荡,只有从空中下落的水花掀起涟漪。 这股莫名的涟漪从脑海荡到心头就消失无影无踪。 这一切生理反应还不过一个瞬息,白鹄下意识摸了一下心口,同时抬眼见伊一惊地回头喊了一声:“啊?这么迅速吗?” 没得到白鹄的回答,得到了十分迅速的“砰”一声——来自怪物的回应。 白鹄没理伊一,那一下的心跳让他拧眉,弯腰在床下摸到了一个布偶。 脏兮兮的,长手长脚,材料为粗布和棉花,手掌大小,有脑袋但没有五官。 白鹄捏了捏布偶,眉头更蹙,心头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颠了两下,灰尘全落在了掌心。 倒不是担心安全问题,主要是嫌脏。 他在扔回去和捡回来之间徘徊,最终把那长手长脚绑到了床头栏杆,拍拍手万事大吉,掀被子躺床。 门框被刚刚刺-激到的怪物震得摇晃,伊一缩了一下肩膀,咳了一声,朝被他吓到的几位低头道歉,降低了音量:“我的意思是,难道我们都不需要互相认识一下吗?” 他说的自然是那三位新乘客。 几人相互对视,没人说话。 “难道这里是相亲角吗?”左散人嗤了一声反问。 伊一被噎住了,右手在嘴巴前一划拉,拉链闭嘴。 “有个名字当称谓也好,否则以后我就可以喊你和你身边那位分别为四眼怪和啸天狗蛋了。”李四年反怼回去了。 左散人是近视人士,一直使用隐形眼镜,但外号的来源和这无关,主要是为了匹配三眼郎君和哮天犬。 左散人冷着脸没应答,但他似乎也没有不冷脸的时候。 李四年也没搭理,自我介绍的同时替两位已经默契躺床的家长介绍了:“喊我李四年,他俩……先趟下的粉头发叫白鹄,后跟风躺下意图营造和谐默契的家庭氛围的黑头发叫闻述。” “……”闻述默默起身,掀被子下床,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对床,二话不说就要和白鹄躺在一起,“营造和谐默契的家庭氛围,他说的。” 白鹄:“……” 李四年:“……” “你们继续,不用理他们,习惯了就好。”李四年闭眼转头,礼貌招呼其他人。 白鹄本想按住被角,但左右一思量,觉得这动作颇有小媳妇的味道,然而经验太少,还没等他想到什么霸气的应付他人爬床的招式,闻述已经钻进来了。 他两眼瞪着上方的空顶思索的瞬间,就由着这人作了。 “……但至少请你把那只不安分的爪子收回去。”白鹄往旁边挪了个位置。 闻述叹了口气,伸-出爪子在白鹄眼前晃,十分夸张的语气:“竟然被你发现了。” 白鹄有些失语。 上空没有屋顶,只有两堵墙,一堵估摸三米,一堵估摸六米,斜斜夹着黑漆漆的天,向上观测时,仿佛青蛙望着一块黑森林蛋糕。 而白鹄眼中,闯入的是一只乌黑发青、宛若僵尸的手。 手背上尖锐渗出污血的爪痕,手指已然变形,像乌鸡的爪,原本透白可见血管的薄皮现如今好似添加酱汁的枯皮。 畸形、老化。 想必这短时间内变形的右手是因为门外那些虎视眈眈的怪物。 第86章 受伤的时候大概就是被袭击关门那会儿。 大概是因为难看,白鹄的眼睛被刺了一下,移开了视线。 “……”盯着黑漆漆的上空,他的喉咙被一堵气哽住,半响后像叹息一般吐-出字眼,“竟然还真是爪子。” 闻述:“……” 白鹄:“……” 那边还在滔滔不绝的自我介绍,这张小床安静得像暴风雨前夕。 “竟然只是这句话。”闻述先是收起了爪子,安静了一会儿,又啧了一声。 白鹄偏头瞧了一眼他,又看回空顶,没说话。 大概是这个站点有点问题,又或许是各自有隐瞒未解决的疑虑,他们都有点怪。 比如闻述和左散人达成了什么约定,否则怎么会这么巧的同一站点同一行动。 比如白鹄那引人注目的身份与外表,再比如从上个副本牵扯出来的种种问题。 白鹄思考了一会儿,最终选择闭眼,缄默于口。 这次不是因为回避和顺其自然,而是其他原因。 无论此时时差是不是夜晚,但夜静悄悄的。 经左散人的提醒,或者说打断,自我介绍的那波人已经各自上-床睡觉,等待夜的离去。 在无人知晓的房屋尖端,圆环悄然旋转,如同吃人的牙齿,“咯咯咯”,细微的声音配合着忽而袭来的风声,隐在暗处。 时间的流动飞速,比屋外的风声急迫,没被狂风裹挟,足以逆流。 “啊啊啊——!” 尖利叫声如同一支破晓箭,唰地天明。 白鹄几乎是在声音响起的同一时刻睁眼,耳朵一动,刚才起身,那凄厉的尖叫声已经被堵住了。 这声急促的短叫实在不妙。 他下意识翻身,险些一掌压到身旁闻述的脸上让旧事重现——玫瑰林时往对方脸上揍了一拳,堪堪撑住床头后,和身下那双黑眸对视上了。 眼尾微红,沾染着冬日未痊愈的病气,带点森冷,瞳色如幽潭,神秘又美丽,倒影清晰。 虽然什么都没做,但白鹄被这双幽潭里的死水给冷出鸡皮,麻痹了半条手臂。 脑子懵了半刻,他心里暗暗叫苦,面上没显露出来,立刻翻身下床,掩耳盗铃似地咳嗽,又倒回去拉了对方一把。 “竟然不是打我一拳。”闻述半怪不怪地刺了一句。 白鹄假装没听到,转身朝声音处看。 来自与一楼那间屋子相邻的墙的那边。 并且,和白鹄对床的那张床此刻消失不见了,连一丝印迹都看不出,好似原本就没有过这张床——而这原本是闻述所选择的床位。 白鹄的下颌紧了一瞬,蹲下摸了摸地板,没有灰尘。 除非是刚放置不久,否则床底都会积一层薄薄的灰,与地板接触的四只床脚则会干净无尘,形成明显的分-界-线。 何况从昨晚的观察来看,这间房绝对没有打扫过的痕迹,灰尘说不上特别多,但也算不上少。 但不仅分-界-线没有,连灰尘也一并不见了。 是整个屋子的灰尘都消失了,焕然一新。 房屋尖端的圆环被一条麻绳悬挂着,上方是突出一段距离的木棍,插在与楼上第三间房间相邻的墙上。 顺着这根麻绳可以爬到楼上,同时,因为一堵墙低一堵墙高,同样可以爬到对面一楼第一间房里。 也就是说,就算不开门,因为没有顶的缘故,这上下九间房都是互通的。 闻述已经利用绳子顺利爬到了三米的那堵矮墙上,只是往下瞥了一眼,踩在高处朝白鹄走去。 左散人紧随闻述其后爬上,此刻正站在绳子旁,低头瞧了一眼,控制不住般地嗤笑一声,却并未言语,而是背后长眼地单手把正爬绳的啸天拽上来了。 尖端处并不尖锐,在墙上造就成一个圆台,只不过是相隔三米的阶梯式绕中心点向上的圆台。 墙体说不上薄,四十厘米厚,圆台的位置更宽广些,足以并排站两人。 对二楼来说是三米高的矮墙,对一楼来说是六米高的高墙,向下观测,底下的人宛若乱锅的蚂蚁。 渺小的混乱被裹在狭小的空间,反而放大了焦灼。 慌乱之中,奥多拉基像一根柱子立着,抬头看向高墙之上的那三人。 仿佛是为了照应一般,那两位一前一后站在最为安全的圆台进行事不关己的观测,另一位立于危墙,却背对事故,只关心想关心的,朝向另一面弯腰伸手。 但无论如何,这三人的确“巧合”地站在同一战线,尽管心思各异。 而下方,绳索头套挂着的是一具惊悚的尸体。 脖子挤压变形,如同悬挂起的烧鹅,无力且软弱,从缠绕的绳索露出的清紫黑色的痕迹,足以了解死者生前的痛苦。 地板上、墙壁上、甚至溅射到了附近的床上,这瘆人的出血量远超人体血量,而不科学的现象中还有流干血液后的躯体呈现出无骨的软蛇状。 内里无血肉无内脏甚至无骨架,只留下了一层被搜刮完全的皮,充着气和棉花……或者说,那张床的被褥全都充当骨肉塞了进去。 那颗头颅却并不空心,缺氧和挤压之下,脸皮充血,呈现紫红色,表情被“人为”地操控,保持着热情洋溢的笑脸。 扬起的笑容可见肿-胀的舌头抵住牙齿即将吐-出,血水仍沿着牙缝喷涌,把牙齿染成了黑红色。 白鹄拉着闻述的手爬上墙后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画面冲击力极强,有不少未化成血水的内脏炸到了其余乘客的身上、脸上,同类的生命消逝比内脏的腥臭更让人恐惧。 呕吐与哭泣此起彼伏,好似生命的开端与结束。 奥多拉基的瞳色是蓝色的,肮脏的血气和扬起的尘埃将这双眸子遮盖得灰扑扑的,以至于眉间的褶皱深如峡谷。 他将眼皮使劲一盖,把翻滚的情绪压回体内,又立刻将下垂的视线向上,看向闻述:“你们那边没有出事?” 是问句,但肯定多于疑问。 出事了就不会都来围观了。 闻述扫了一眼,问:“是规则还是‘人为’?” 副本内死亡的三种方式,死于无法返程、死于规则、死于“人为”。 “人为”自然是指鬼怪的手段。 “从进来开始,我立刻让他们都各自回床休息,无论睡不睡得着都闭上眼,无视所有莫名看到的听见的摸到的,”奥多拉基停了一下,“这一直是我们对于在副本内需要闭眼睡觉时的方法。但显然,昨晚的‘睡眠’不受我们控制,甚至很难辨别是一个晚上过去还是闭眼再睁眼的一瞬。” 也就是说,无法得知是规则还是“人为”。 “我们这个房间有明确的时间流逝,”啸天貌似挺喜欢蹲下的,手臂直直放在膝盖上,“闭眼前有明显长久未居住的灰尘……就像你们楼下这样,多人走动时会扬起灰尘,但现在一尘不——呃!” “走你!” 啸天还没说完,一只手猛地把他拽下了墙,喉结被领口勒得呛了口水。 “我招你惹你了!”啸天咳嗽中也要冲上面无能狂怒。 “堵着不走就是这种待遇。” 李四年踩着啸天的位,瞧了一眼同样“堵门”的左散人,翻了个白眼,朝闻述白鹄的位置走去。 他醒得并不比他们几个慢,但先被近水楼台的左散人在闻述之后牵到了麻绳,又被跟屁虫啸天挤到后面,紧接着是其余人被惊醒后的人心惶惶。 安抚了一圈才抓着绳子向上爬,结果一点落脚的地都没有,抬头一看只有啸天蹲下悬空翘起的屁-股,气不打一处来,反正也没打招呼的交情,直接上手薅人。 “怎么着?死人了?”李四年站定在白鹄旁,回头瞧了一眼空着的一个床位,又看回狼藉的命案现场,“咱们这消失了一张床,是闻述那厮的,得亏他色心突然到来,免了此灾。这说明什么?” 左散人瞥了楼下那些污渍,竟应了李四年的话:“说明我们这边的舍友是位爱清洁的鬼。” 说完后也下墙了。 一句话骂两人,意图把闻述这个垃圾清扫了的鬼和对比楼下的脏污。 只不过对闻述的伤害力还不如李四年的映射。 李四年自顾自圆话,义正言辞,慷慨激昂:“这说明色se才能延续人类生命,我们都该搞……” 白鹄及时捂嘴:“见谅,在考虑返厂维修的事宜了!” “别维修了,脑子已经不干净了,直接回炉重造吧。”闻述十分好心肠。 李四年嘴巴呜呜表示抗议,被白鹄一脚给踹下墙了。 奥多拉基完全没理会上面,环顾了一圈,没发觉房间内有什么变化,除了那张少了被褥的床位和满墙血肉的脏污,以及一群远离尸体反胃流泪的乘客。 他们这屋有四位新乘客,死者也是一位新乘客,在场只剩三位新乘客,其余都是他的队友,但呕吐的人却不止三位。 第87章 奥多拉基的脸色不佳,压着声音骂道:“把你们的情绪给我稳定住!” 他们连连点头,忙把自己身上的“残渣”处理干净,包括反胃的生理反应一并处理了。 白鹄余光瞧了闻述一眼,正准备下墙,耳朵一动,回头看过去,下一刻,楼下门锁突然松落。 吱呀的门响,门从外面推来,上方天光以外的明亮晃进,人群瞬时炸开。 惊愕的叫声堵在他们的咽喉,呜咽着吞下恐惧的口水,步步后退,迎接来人。 死者复活,健全归来。 第66章 k.异族亡情祭(05) “早上好!”“早上好!……” 明亮的恐怖谷并没有一丝恐怖的元素, 花草娇嫩欲滴,生长繁茂,谷民朝气蓬勃, 睦邻友好。 目之所及都是笑脸,塞进耳里的也是问候和笑语。 赛维在一楼房间口停了下来, 笑着望进去:“嘿,客人们, 别忘了保持干净!” 里面的血腥被视若无睹,干净舒适的笑脸对着那片狼藉与众人发白的脸。 唯一一个背对门口的人缓缓回头,绽开相同的笑容,应答:“当然。” 赛维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背后是与死者长相一模一样的男人, 包括那张笑脸,和房间末尾悬吊起的头颅上表情毫无差别。 白鹄收回视线,从墙上一跃而下, 顶上天光照不清他的神色。 屋内暂时无人出声,贾子涵左看右看,上前一步,还未发问, 闻述跳下来阻了他的视线, 再看过去时, 白鹄已经走到门前。 “分头行动, 天亮后危险性较低, 需要注意保持情绪稳定, 李四年关照一下他们,打听一下这个宴会的信息。这里昼夜时差不明确,一旦发现有天黑的迹象立刻回来。”他把门打开, 光亮照在了每一个人的身上。 虽然这话里没有要和他们一起行动的意思,但奇怪的是,李四年完全没有过多询问,把三个新人和伊一贾子涵这两个老菜鸟领走了。 白鹄支着脑袋在楼梯扶手,往下观察。 白衣青草,和煦阳光,欢声笑语,舞蹈歌声花环掌声,人人充满活力,惬意十足。 多么和谐的“桃花源”,但年老和年幼的两个群体并不包含在内。 或者说,昨天还能看到代表生命消逝的消极因子——瘫痪老人,现在目光所及都是青春活泼,每一位都是赛维二号。 唯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还是谷长,却健朗得不像话,真正的老不死。 李四年已经带着他们下楼,路过房门大开的一楼,他完全没往里面瞧上一眼,倒是身后一溜人马被好奇心害得脸色发青,捂着嘴巴快步路过。 伊一还发挥了老乘客的作用,忙声提醒大家别吐,吐了还得打扫,这地儿并不提供洗澡。 紧接着一楼门口又路过了两位瞧热闹和皱着鼻子的,左散人插兜站定瞧了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离开,啸天捂着鼻子慢他半步。 “你在观察什么?”闻述靠在门框上问白鹄。 白鹄没给他视线,还在注视着一楼:“在评选冷漠无情的人top1。” 闻述:“……” 他不说话白鹄反而看他了,补充道:“但我会选择性原谅的。” 一楼房间内的人总算走出来了,白鹄看过去。 奥多拉基竟然把所有人都浩浩荡荡地带走了,包括那个“复活”的死者。 “你满意了吗?”闻述问,“评选出来没有?” 白鹄没有回答,站直了拉伸手臂,自顾自走回房间内:“这位先生,我有说要留你下来吗?” “没有吗?也许你记错了,”闻述耸耸肩,跟着进去,又问,“所以我才是那个冷漠无情的人top1吗?” “不是。”白鹄头都没回,他仰头向上望了望,被光亮刺得眯起了眼。 这蜿蜒向上的房间和墙壁,越往上越明亮,连阳光都要被层层瓜分。 不过每个房间都有一根绳子,给了下层向上爬的机会。 “我不信。” 深长的高度容易产生回音,闻述的声音有点荡。 白鹄叹了口气:“不要怀疑自己,也不要怀疑他人。” “很好,”闻述又说,“那我想你一定也打心底眼地对李四年抱有百分百的相信并没有过任何疑虑,还能理直气壮地对我这句话进行发自肺腑的赞同对吧。” “……”白鹄转身瞧他,诚恳道:“不要为难自己,也不要为难他人。” 白鹄听见闻述啧了一声,余光发现绑在床头上的那个灰扑扑又长手长脚的无脸玩-偶变得洁白,并且无端多了两个墨水点似的眼睛。 “呦,还在生长期呢,”白鹄看过去,乐了一下,把-玩-偶解了下来,“咱们谁都别为难了,来为难它吧。” 闻述最终还是没为难他人为难了自己,顺着岔开话题:“怎么为难?” 白鹄抛了抛:“送它上青天。” 抛在空中的两墨水点就算是直视着天光也没驱散黯淡,可谓双眼无光。 …… 第67章 k.异族亡情祭(06) “咚——” 紧接着“轰隆隆”的响声。 这座木桶般的石子屋转动了起来, 像久不运动的关节,艰涩。 灰尘和石子哗啦啦落下,尘埃和阳光笼罩住了石屋, 草坪上的人望来,只觉得像白纱环绕, 看不太清主体。 然后天就黑了。 从阳光明媚到天昏地暗的时间很短,像被人为加速了时间流逝, 才两三分钟,草坪上的“白袍”们都匆匆往石屋跑。 乘客们也不例外。 因为已经能听到风声了——那群怪物出场的标志。 李四年逃命速度一流,刚冲上二楼,就听见没打开一楼房间门的奥多拉基冲着他的小弟们喊了一声:“位置变了,往上一层!” 正好一抬头, 看到白鹄和闻述那俩跟强盗一样把瘫痪老人抢进了三楼房间。 所有楼层都往上挪了一层,而之前的最高楼九楼也倒回了一层。 所有人各回各家前,李四年还看到原本和善的赛维阴沉着脸盯着他们, 在呼呼风声中听不到她说什么。 踩在高楼阶梯上的她像悬空挂在墙壁,狂风吹乱了她的麻花辫,五官被愤怒扭曲,嘴巴开开合合, 像下咒的恶鬼。 白鹄探个头出来读了一会儿唇, 反头冲闻述乐呵:“她说我俩破坏规则会让咱们死不瞑目的。” “是吗?”闻述被吓到了似的, 一下松开瘫痪老人的衣领子, 捂嘴比心眨眼一条龙, “那哥哥你一定得好好保护我呢!” 白鹄有没有被恶心到李四年不清楚, 他反正被恶心到了,狠狠翻了个白眼,一手把逗留在门口的左散人拽进来, 一脚把紧随其后的啸天踹进去,在怪物飞进来之前用力一关门。 砰一声,门被撞得抖三抖,宣告夜晚再次降临。 这是第二夜,暂时全员安全,十位乘客都在屋里。 但现在多了一位被堵嘴的瘫痪老人,共十一人,并且床只有九张。 白鹄眯着眼瞅了那个“唔唔唔”的瘫痪老人一会儿,发现用来堵嘴的道具是那布偶。 还真行。 他把视线放到闻述身上,啧啧了两声。 白鹄觉得真出现了危险神仙也难救这人。 闻述正指挥着伊一和贾子涵把回光返照、挣扎着起劲的瘫痪老人给绑起来。 那两位鲜少做这种道德沦丧的事情,做足了“逼良为娼”的姿态,面部表情看着比被绑架的人还要痛苦。 闻述瞅着人给绑扎实了,才抬头问:“分头行动分出了什么信息?” 三个新人是不敢靠近这喜怒无常的恶霸的,那两个又被逼良为娼,自然是李四年说话。 “这个恐怖谷是不对外开放的,一年之中就借着这个祭祀吸引外来人,大概是准备让咱们当祭品吧。并且谷民的人数不超过一百人,我们逛了一圈,熟面孔能碰上两三次。” “如果没有藏起来的人的话,昨天的人口比今天少了七位,”左散人说完后忽然又笑了一下,显得阴森森的,补充了一句,“不算上我们。” 昨天隔壁屋死了一位——虽然死了但出了一个复制品,实际上“乘客”人数不变。 这样算下来,如果这栋屋子是唯一的住所,每层都住满了十人,除去乘客的两层,那么就是有七十人。 是每晚每间屋都死一个人吗? 一楼死人之后有补货,二楼消失了一张床但因为床上没睡人所以也没死人,其余消失的七人分别是三楼到九楼的住客吗? 李四年继续说:“以及,其中怪异的一点就是,除了那个老谷长……和这位瘫痪老人,其余都是年轻人。但没有小孩。” 非自然生物,种族里无新生儿无衰老死亡也正常。 但这样一直死下去也不只是他们乘客遭殃啊。 每间屋子十个人,顶多能撑十个晚上。 第88章 白鹄对着窗户压了压头顶上翘起的毛,想。 大概是轮回一次需要九个晚上。 这栋九层石楼中央有个机关,激活一下就启动,九间房开始转动,一楼变二楼、二楼变三楼……顶楼变一楼。 等激活第九次的时候就为一个轮回,一切回归原始状态,一楼再次回到一楼。 而他和闻述白天带着布偶通过石楼中央的麻绳一路爬,从二楼爬到了九楼。 每一层都进去看过了,没什么异常。 第一晚的时候,一楼的尸体死相凄惨,满屋狼藉,二楼则变成了九张床。但其他楼层的房间看不出异常。 整整齐齐的十张床,房间布局大小都一样。 是将异常处理了还是表面无异常? 布偶的作用一层一层当替死鬼,第一个扔进房间看会出现什么。 结果就是有些房间凶狠得吓人,什么莫名其妙出现的头发丝,或者身处房间内突然感觉到两壁变得无限近。 跳了两三次之后就都是靠布偶试水了,懒得身先士卒了。 之后一路爬上了九楼。 九楼的房间不是扇形夹角,夹角部位是弧形柱,里面藏着一个机关闸。 机关闸非常随便,不讲究认主、血缘,谁都能拉。 所以当闻述手贱轻轻松松把闸拉了下去之后,两人相顾无言,顶着天摇地动和无限缩小的空间威胁,边骂爹边逃亡。 再次攀着绳子离开房间时,眼睁睁看着九楼顶快速降高度,没多久就一夜回到解放前变成了一楼顶,并且机关闸随着弧形柱消失变夹角而消失。 一拉动机关闸就立刻换楼并天黑,这个机关也操纵着时间呢。 九次机关激活为一个轮回,即为九天。 按照一天死一人的规律,九天后应该只剩下九个人了吧。 这有什么意义,人少好打牌吗?何况其中两人还是乘客…… 不对,乘客死后人数不变,会有替代品出现。 所以九天后,是七人加上二十人。 并且,这二十人就是所谓的“新生儿”。 那那群死去的……或者说消失的原居民,他们还会回来吗? 白鹄成功把翘毛压下去了,瞅着外头虎视眈眈的怪物,又想起来闻述被抓伤的手。 不是流血溃烂,而是加速衰老。 但一个白天的观察下来,似乎还停留在昨晚的衰老程度——范围只是胳膊。 连当事人都不太在意,没事人一样。 白鹄换位思考了一下,好像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 反正只是衰老,又还没死,何况他这种长相的,老了也是帅老头。 没死的时候想着怎么不死就行了。 虽然换位思考了,但白鹄一想到了那个观察了一个白天的伤口,又没忍住觉得当事人过分平静了。 是觉得自己死不了还是死了也无所谓? 他的眉毛在无人在意的时刻拧着,思绪乱七八糟地跑了,一点没关注背后的消息共享会议。 “净说些没用的,站点内异常才是正常。”啸天嗤了李四年一声。 李四年皮笑肉不笑地呵出两声,没和蠢狗计较,后退一步,双手一请,让出舞台。 啸天单纯在记恨被踹的那一脚,撇撇嘴没上前,说:“左哥带我去外面找了一圈,咱们的来路不见了。” 虽然这也是“没用的”,但李四年带了一个白天的新人,和带娃没区别,变得慈祥了许多,所以只是继续说:“那个赛维说可以邀请我们帮忙准备食物。” 系统让他们获取参加祭祀活动的资格,而按照谷长之前的意思,得帮忙准备祭祀活动才能取得祭祀活动的参加资格。 准备食物就是机会之一。 李四年对着闻述和白鹄一人瞟了一眼:“不过我寻思着拜你俩所赐,咱们是得不到这个机会了。” 闻述正蹲着观察那被绑的人质,闻言抬头,纠正:“什么咱们?别乱插足,是我和他两个人!” 意思是:这个机会你们八个人爱要不要,反正我俩双宿双飞。 闻述十分擅长说一些让人恨不得捂耳朵的话。 思绪乱飘的白鹄听到后的想法。 李四年:“……敢问你们两个人要去做什么?照顾瘫痪老人吗?” “是啊。”闻述点头,把人质嘴里的布偶拿出,往白鹄手里塞。 虽然没洁癖,但也不想碰这玩意。 白鹄刚想假装双手都要用来整理发型以躲开,眼神瞥到闻述那只皮肤皱巴巴的手,顿了一下,还是捏着干净的部位接过了布偶。 闻述没在意这个顺手的习惯,开始了审问……询问:“老先生,您还好吗?身体还健康吗?有需要帮助的吗?” 白鹄听着有点好笑,也蹲下来接茬:“给我一个帮助您的机会,您能得到一个为您赴汤蹈火的我。” 这厮并没有看上去这么凄惨,至少骂人的时候中气挺足的,就是嗓子太粗糙,听着人耳朵难受。 可惜拳头打到棉花上,他们权当耳旁风。 这位瘫痪老人是他们从隔壁三楼那屋……现在变四楼了的那屋趁乱拖回来的。 大概是昨天话太多了,他被剥夺了望风的权力,一整个白天都趟在屋内。 他们爬上四楼顶的时候看到他朝上平躺着,睁着眼看那有限的天空,眨眼的次数都少。 朦胧的天光洒下,屋内潮冷,他像年久的黑斑霉菌,死死附着在床板。 至少现在咒毒白鹄和闻述的时候比之前有活力。 白鹄打小就尊老,但也不想平白被骂,打算交给看上去并不太尊老的闻述处理,自个儿甩着破烂布偶起开了。 突然,他眉毛一皱,立刻将滑走的视线收回看向前方。 悬在屋内那个尖角的麻绳依旧看上去牢固,但下方不再是空空荡荡了。 麻绳下挂着一个十字架。 九层房的每一条麻绳都挂着不同的物件或是不挂,但毫无雷同。这个十字架曾出现在之前的三层房间内。 而现在他们所处的这间屋也从二层移动到了三层。 也就是说,房间转移了,但麻绳没有动。 他和闻述是将石屋启动的人,也参观过每一间房,没道理这么明显的错误他们会忽略这么久。 所以…… 白鹄又一下松了眉梢,躺到了床上,压着手臂侧头看的确不太尊老的闻述。 已经靠“口才”来成功“求得”机会的闻述抬头,冲他扬了扬眉毛。 那张称得上生人勿进的脸此刻增添了些莫名的自得,显得可爱。 所以白鹄又没忍住想笑。 “你笑什么?”闻述有些莫名,摸了摸耳垂,又没想要回答似的快速问了几句,“睡了?里边留给我是吧?那你等会儿,让他们把这老先生放在没有床的空位上我就来陪睡。” 他是满嘴跑火车,但又不敢停留,转头就指使别人干活,催人速度,没多久就都各回各床了。 白鹄对于闻述的爬床行为已经习以为常了,侧身让了个位置,恰好也把闻述塞到他手上的布偶绑到了床脚。 闻述有些小声地说:“你这会儿脾气见长啊。” 白鹄没明白闻述是什么意思,毕竟他自觉脾气很好,否则像闻述这样的骚扰狂的坟头草长得应该挺高的。 不过他没把这话说出口,从善如流地认同了这句夸奖。 闻述看了他挺久的,没憋出什么坏主意,开始打量他的那头粉毛,说了挺多的,什么“你压了一天的呆毛又翘起来了”,什么“你的粉毛怎么掉色了”,什么“你那虾线也是赶潮流胡乱弄得吧”,一些乱七八糟的。 白鹄嫌他吵,也觉得他这会儿话有点密,但转眼一向,这厮平时对外话又挺少的,也算平衡。 所以他就也应声。 他哼哼几声,说:“长我脑袋上的不能叫呆毛,翘起来也是因为出类拔萃。” 然后又应:“染的当然掉色,虽然方方面面都优异,但基因暂时没有变异。” 又不太乐意,说着:“你那什么100刺青我还没说呢。” 闻述低低笑了一声,心里比笑得更乐,就是莫名其妙地乐呵。 白鹄还是觉得得为自己正名声,清了清嗓子,又说:“我进地铁站那天去给人当模特拍照来着,所以造型潮流了一点,又不是天天顶着粉毛虾线吃饭睡觉。” 闻述觉得有些稀奇。 这厮是连路过一朵花都要借来臭美的自恋性子,臭屁得不得了,就算是顶着懒羊羊的那坨发型出门都能嘴硬说“这发型只有我能驾驭得了,给你们开开眼”的人。 难得还会给自己解释。 闻述忍不住想笑,又怕惹自恋狂恼怒,憋了好一阵,才说:“那是,白大帅哥美得嘞。” 白鹄啧了一声,闻述就咳了一声,说:“下回我陪你挑个站点去染个其他……” “死基佬能别调情了吗!”还没说完,静悄悄的屋子传来一个怒吼。 第89章 啸天的声音。 闻述立刻就“哎呀”了两声,当场示范了一下如何调情:“哥哥,你饿了吗?我下面给你吃要不要?” “……” 安静了许久。 白鹄捂着脸想死了算了。 “等等,少儿不宜哥你别说了啊!咱这有个未成年呢!”伊一突然从尴尬中回神大喊。 “……”更尴尬了。 不过好险,未成年贾子涵睡眠质量好,打着微微的鼾声。 李四年是擦屁股擦多了,擦谁的屁股都一样,豁了老脸给那两位不省心的打圆场:“睡了睡了,瞅人未成年睡得多香,咱成年了也不搞午夜专场嗷。” “搞什么?”左散人突然来了一句,刻意得十分恶毒,“搞基吗?” 白鹄觉得这恶毒无论是对着谁,最终遭殃的只会是自己。 因为闻述是真的不要脸。 白鹄自认长得十分符合心意,得死死守着自己的脸皮,于是转身伸手捂住了闻述的嘴。 手掌下是一些软润,闻述的体温还是这么凉,他用眼神威胁着闻述,松了松有些发热的掌心。 靠的很近,模糊的月光让人也变得近视,凑得再近也觉得视线恍惚。 闻述好像看清了又好像看不清,仿佛借着那点相触的皮肤,能听见对方手掌稍往下的手腕发出了动脉起搏声。 一声一声,像催人舞蹈的鼓点。 这鼓点美妙,无人欣赏,唯他一人,于是心脏随之起舞。 时间的流速是凭借主观意志的,闻述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了其他声响。 白鹄弯了弯眼,十分轻缓的语气,说:“晚安。” 李四年老妈子的心没停歇过,竖着耳朵朝那边听动静。 先是急促短暂的床架晃动声,之后是无限的安静,听着应该不像是在做些什么坏事。 他稍微放下了心,又听到了白鹄道的晚安,彻底松懈下来——那厮指定不会再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了。 虽然晚安也指定不是向他道的,但他就着疲惫一天的老妈子心,也没忍住对自己说了一声:“晚安。” 一个头一开,从伊一开始,也莫名其妙地冲着全世界“晚安”了一声。 从众心理是很强大的。 虽然十分怪异,但竟然一个接着一个道了声“晚安”,包括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的左散人,和“左哥都道了我也道”的啸天。 除去被打晕的瘫痪老人和熟睡的贾子涵,这个不算大还有些窄的房间陆续响了八声晚安。 被慢慢松开嘴的闻述安静了许久,这个屋子也安静了许久,白鹄快要睡着的时候,听见闻述凑着耳朵、怕又被投诉扰民般、小声地说:“晚安。” 这两声没什么特别的,却一下让险些睡下的白鹄敲了个半清醒。 诡异的睡意像蒙汗药一样,他迷迷糊糊又想起来那些麻绳。 所以啊…… 所以…… 所以那些被忽略的差错证实着:每间房的每一晚的死法都不一样,而这间房的这一晚,目标是发现了差错的他。 不过他的确胆大包天,目标是他也没关系,只要死不了就都是小事,只要还没死就不算事。 目标是他还好一些,总好过是一些难以解救或无法解救的其他人。 白鹄又想起来初来乍到时被和绮问的那个拯救世界的问题。 不太记得回答了什么,好像是一些十分高大上的“爱自己”的言论。 先爱自己,再拯救世界。 白鹄还是那个自恋鬼臭屁精,他依旧认同这个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高大上言论。 他并没有因为什么而做什么思想上的成长或转变。 生命神圣不可侵犯,每一条生命的消逝他都记得。 所以好过是他。 因为他只能够掌控自己,离得太远或太近,都无法掌控另一个人走向另一个更好的结局。 但他能掌控自己走向更好的结局。 他依旧这么自恋,只相信自己,并坚信自己才是最优解。 反正…… 死不了就活…… ……阴森的月色偷窥着他们,那是被分成九个间隔的井底,每个监狱都整齐睡着不到十人,它偷窥着、监视着一切生与死。 白鹄猝然醒了,睁着眼看天。 藏在阴云之后的月亮透着苍白的光。 他坐了起来,没有惊动任何人,转头看向了尖角处的麻绳。 十字架闪出的银光比月光亮眼,穿过棉絮,光芒如毒针般刺开。 那个长手长脚的布偶被灌溉了农药,拔苗助长地长成了人类大小。 依旧是长手长脚,垂落在地,半腰悬空着,心口被十字架钓着,像上钩的鱼儿。 布料刺啦被划开,棉絮如血肉噗呲地往外炸,喷涌着,散落着,灿白的光映在雪白的软绵上,空中、地上、熟睡者的脸旁,都被梦幻的棉白笼罩。 刹那间,这处灰暗的牢狱中好似童话故事。 这画面说不上恐怖,没有鲜血淋漓,没有死亡受伤,只是一个布偶掉絮。 但就是诡异。 一种细胞血液都要尖叫的诡异。 而事实上也是,白鹄的耳朵内被塞进许多无意义的音节词,哀嚎着、尖叫着,像将他的神经和情绪当作了琴弦,胡乱又快速地扰乱成一曲凄厉的噪音。 很难分清是他的情绪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在操控他的情绪,甚至操控着精神。 好像眼前的墙壁靠的越来越近了,月亮在宇宙中偏离轨道朝自己砸来,血液和细胞似乎被抽到了真空环境,被灌入了恐慌、愤怒、难过的负面情绪。 眼球仿佛碰了壁,月球悬在头顶上发出大笑,血液沸腾,细胞抽干,灌输太多情绪的心脏超负荷。 接近崩溃边缘时,猛地,从脑海深处升起一个无比强烈的自杀念头。 耳朵里那些声音也渐渐从小声到怒吼,都在说——去死吧。 这么难受,那就自我了解吧。 白鹄盯着十字架尖锐的长柄,像箭头一样,应该能轻松刺破血肉。 他一边清醒地感知着身体和精神的变化,一边难以消除所受到的影响。 白鹄站了起来,还没走动,衣摆被拉了一下,停了脚步。 是闻述攥的。 不知道是什么奇怪的习惯,睡觉喜欢攥人衣角,把他衣服攥皱了一天。 这并不是十分艰难的阻拦。 白鹄朝那个被悬挂在十字架上的布偶走去,每走一步,那洁白的墙壁、大笑的月球都仿佛透明。 他眼前浮现出了许多的其他。 好像熟悉,又觉得陌生。 低头呐喊的巨大神像、永无落日的街道、自行车和白衬衫……那些燥热的记忆。 冰冷的站点、机械的播报、惨白的灯和黑暗内的痛苦求生……那些日复一日的生活。 忘记和寻找就是一切熟知的有朝一日成为你一切探索的。 探索之后,才会发现那些好奇的、陌生的,都是构成你的种种。 毫不光明的夜晚只会得来恐惧,但天亮未必就将恐惧消除。 天亮了,所有人发现,白鹄没有醒来。 第68章 y.the city of 这里没有黑夜, 永远充斥阳光。 铺设石板的大道被太阳烤得炙热,四通八达的小路挤满了低矮的小屋。 石膏白的墙壁反射着刺眼的阳光,街边摆摊的小贩支起工龄比老板还久的棚子, 两侧都是阴影,但空气依旧燥热。 两边顶棚把阳光阻挡了大半, 唯独街道中间存留一条无比明亮的光路,没什么人乐意待在上面。 这条街虽然有些乱, 但并不脏,这些小贩们也没有无良地将果皮瓜壳乱扔,再热的天也没有苍蝇和蚊虫的骚扰。 这些虽然是小贩们支起的摊位,但也是他们早晚都在的住所,一切生命活动都在这小小的顶棚下进行。 邻里对面虽然都是竞争对手, 但也是邻居。 有买卖的就忙着招呼客人,没买卖的就支着沙滩椅扇着扇子擦着汗,互相聊着家长里短。 什么“最近果农送来的商品质量不太好啊, 城西种植区又作什么幺蛾子了”,什么“城主好久没出现了,是在忙什么呢”,什么“光敏病患者好像越来越多了, 可别传染给我们”。 棚前那个修自行车链子的年轻人顿了一下, 回头说:“院长说, 光敏病不传染。” “嘿, 你们福-利院别是出了光敏病, 这么了解。”隔壁棚的大叔嚷了一句。 他没搭话, 垂头剪了一节链子,用剪刀挑起脏兮兮的链子。 掉了两次,才终于挂上。 “哎呦呦, 小闻述越长大越不爱说话了,小时候多乖啊。”身后那个买水果的大爷特烦,头发少但话多,喜欢唠叨爱唠嗑,也因为年纪太大了而喜欢挤兑年轻人。 闻述扒拉了一会儿轮子,转动正常,才站起来将倒放的自行车摆正,推给那个头发掉光的光头大爷:“修好了。” 第90章 光头大爷摆摆扇子说谢谢,在他洗手的时候又扔给他一个拳头大小的白果,转头跟隔壁继续唠。 闻述把白果往怀里一揣,专心致志地搓衣摆沾上的污渍,结果从小黑点洗成了一片脏,盯了一会儿选择放弃。 水流把他的白色短袖衬衫洒湿了一片,但天气热,没几分钟就能干。 就是瞅着那片脏不顺眼。 正准备洗了白果来吃的时候,余光看到光头大爷猛地站起来往外瞧,下意识跟着看了过去。 城中-央是一-大片草坪堆起的山坡,山坡不算大也不抖,拱起的土地只是为了放置那座雕像。 十分巨大,离着老远都能看清雕像身上飘逸裙摆的雕刻线条,站在雕像之下会生出人类渺小如蝼蚁的想法。 而草坡上也确实有两个小的像蚂蚁一样的人朝雕像走去。 那座雕像并没有被拉上警戒线,也没有什么暗地里的规矩不允许靠近,但这个城市的人不喜欢这座雕像。 似乎只有城主有重大消息宣布的时候才会有人靠近雕像,踩上草坪。 所以这属实稀奇。 并且远远看去,这两个人一点也不像当地人。 阳光之城太热了,所有人都穿着单薄且浅色的短袖或背心,没人会像这俩傻子一样把自己包裹得全身黑。 闻述心里突然涌起了一个冲动——得去参观一下这俩傻子。 他还没动,那光头就挥着扇子问他:“小闻,你要不要骑着车去瞧两眼?” 闻述一点没客气,留了句“行”就踩着车冲那边去了。 小巷四通八达,他手腕一压拐过许多个弯,终于来到了直通城中心的大道。 微拱的背,半湿的衬衫被风吹得紧贴皮下的薄肌,一同把他的头发吹乱,在额头眼前胡乱拍打。 闻述眯了眯眼,一路直行,将那两个黑点看清晰了一点。 他们也朝前方走,背对着他,他只能看出这两位是在阳光城穿黑色长风衣长裤靴子的蠢货。 太阳很晒,每隔半小时洒一次水才能让草坪不被晒枯,刚浇过一次水,水珠把阳光切割成钻石光,草坡那边亮晶晶得像满地宝石。 这两个吸收一切光的黑衣人慢悠悠走在上面格外扎眼。 插兜耍帅的那个蠢,不插兜的那个更蠢。 闻述想。 不过两位蠢货暂时没清楚自己被骂了好几次蠢货。 不插兜的那个咳了好几声清嗓子,硬是没引起那个插兜耍帅的注意力。 他继续咳,一路咳,阳光烈,水汽蒸发得太快,咳到口水都干了,旁边那厮照例无动于衷,专注耍帅一百年。 忍无可忍,他骂过去:“100你装个毛线,这地儿高温预警,你穿个黑长风衣就够神经了,指望谁能对你一见钟情?” 不过由于口水不够,喉咙嘶哑,听着十分像嫉妒的言论。 所以代号100的那个人哼哼了两声:“高温预警你还咳一路,是着凉还是神经错乱?” “我嗓子疼……”死鸭子就长他这样,“那什么,你打没打报告就来这里擦女神像?” 100瞥了他一眼:“咱有话直说好吗,也不是头一回当搭档了。” “……011让你去带新人,结果你骂了他一顿之后转头就来到这里擦神像,你是打算自己把自己流放边疆吗?而且现在确实很缺人手,放那群人自己出去指不定一百个人回来一个,真就百里挑一了。你……” “你闭嘴,”100不插兜了,踹了他一脚,“滚去做任务,少在我面前帮他说话,喜欢他就找他当搭档。” 被踹了一脚的729默默闭了嘴,走快两步顺着阶梯爬到了顶。 那是一-大块水晶,无切割无拼接,整块铺在了脚下当作一个平台。 神像就立在这个水晶之上,但人走上去之后并不觉得局促,面积很大,足以容纳数百人参观。 所谓的任务就是擦神像。 这个任务儿戏一样,不危险也不艰难,甚至可能做完这个任务也没不会有贡献力,但意义非凡。 雕塑可以说得上是他们这类人的初始神。 被塑造的人早已离世,但她的雕像引领着他们前行。 100没走上去,他似乎十分心安理得地使唤人干活,自个坐在了阶梯上望远处的城市。 这片草坪很大,足以当停机场,距离那些铺砖的大道和整齐的矮房很远。 这个城市白色元素居多,白色的墙白色的屋顶……就连本地人都爱穿白色。 100看着那个有些谨慎从旁边绕来、但又十分没公德地将自行车骑到草坪上的人,觉得有些好笑。 那是一个不算陡但很长坡,闻述骑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不好骑,速度慢了下来,准备半路弃车了。 他正寻思着要怎么处置这辆刚经由他手修好的自行车,突然一个阴影袭来,一抬头,被吓了一激灵,车同人都乱七八糟地滚了下去。 100刚摆好姿势,正准备在对方抬头一瞬间扬起的一个笑脸迷倒对方,结果对方水灵灵地带着车返航了。 还是“倒车请注意”的那种返航方式。 他的脸有些僵住了,心想自己很吓人吗,又觉得对不起小朋友,火速跟在后面追,意图帮人家刹车,但搁刚爬上雕塑的苦力工729的视角看过去,像黑衣人准备强抢民男。 等追上的时候人已经连车带人倒地了。 哐啷一声,听着生疼。 100有些不好意思,但也确实好笑,也没从那个后脑勺看出什么,蹲下去憋了一会儿笑,说:“抱歉……不是,我很吓人吗?怎么就摔了?” 闻述发誓长这么大以来他没这么脸热过。 他抿着嘴没应声,假装自己很忙,又是拍衣服又是扶车,扶完之后发现在半坡中自行车压根停不稳,这下更想死了,狠心把眼一闭,自暴自弃把车往旁边一扔,抬头质问:“你谁啊?怎么突然就瞬移过来了?穿着一身风衣真以为自己很帅吗?” 话说出口,他更是想暴毙,头一回恨自己没有心脏病。 这也太像小孩子斗嘴了。 不过对方不知道被那个字眼取悦了,弯着眼睛笑得开怀:“不帅吗?” “……”闻述无言以对。 他只想让自己的体温赶紧降下来。 “你受伤没?”100消停了一会儿自己的自恋劲,问,“本地人吗?这么大太阳还能长这么白,好看。” 是从那时开始,闻述发现这个人是个颜控……至少长得好看的会在他面前得到较好的待遇。 而当时的闻述太过年轻,把一切褒贬都当耳旁风,所以没回答,继续问:“你是什么人?” 这座城市向来只有新生儿才是初来乍到的陌生生命,哪来的本地人外地人之说。 “我啊,”对方思索了一阵,逗小孩一样,凑过去笑,“瞧我这样的,不得是天神下凡吗?” “……” 闻述一个后撤步,险些被身后那个自行车绊倒再摔一回,被对方伸手拉了一把。 他现在真的是连脖子都热。 从小身体不好,就算在这个充满阳光的城市长大,体温也总是偏低。 这真是头一回他觉得这个见鬼的天气热得心烦。 第69章 y.神仙1 闻述扯着领子扇风, 自顾自低头找位置坐在草坪上,又没应声搭理。 他常常对别人保持沉默,但也并不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 感兴趣的会主动加入,不爱搭理的也能一点不怕尴尬不予理会。 总之性格很不好。 100低头瞧了他一会儿, 觉得对方可能不喜欢自己。 不过想也是,自己确实把这酷哥吓到了, 没人会喜欢让自己丢脸的人。 他兀自笑了一会儿,看着对方的白衬衫被从草坡顶吹来的风灌满又穿过,两人的头发随着同一个方向摆动,然后迈步向坡顶离开。 走了还没两步,险些踩到被长草卡住的白色果子, 还沾着些水露。 看着很可口啊。 100捡起来,倒回去给那个耳朵脖子都被晒出血色的酷哥,“喏”了一声。 那厮转头的速度都出奇地慢, 像是在装模做样假装漫不经心,转过来后视线也越过了果子,直冲他的脸,眼睛极快地眨了一下, 又没移开。 100觉得实在好笑, 他就说自己长成这样怎么可能会吓人, 明明只会惊人, 惊艳的惊。 他蹲下来, 心情愉悦, 所以又认真道了一次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吓你的,我只是想认识你。” 刺眼的太阳、燥热的空气, 就算是反复从坡顶俯冲而下的风也是带着暖气的,并带不来多少舒心的凉爽。 但闻述觉得这风穿过他的身体穿过五脏六腑,整个人都透明了,像冰块一样,从头皮爽快到脚底板。 后来,他才后知后觉明白当时自己的爽快在哪里。 虽然还没后知后觉,但闻述也被这一击直球打得会说人话了,别过脸把果子送给100吃了。 第91章 100挑了一下眉,怀疑自己的馋意被看出来了,但也十分不客气,一屁-股往旁边位置坐下去,擦了擦表皮就咬了一口。 清甜甘爽,汁水很足,在这个热气腾腾的城市内像天然的冰冻水果,吃上一口就足以消除暑气。 远处的房屋静悄悄的,绿草和晴天,天空看不到白云,光秃秃地只有蓝,草却长得茂盛,坐下能遮盖到膝盖。 “你们从哪儿来?”100突然听见旁边那厮的声音。 你们? 他转头看过去:“天上啊,不是说了吗?我下凡来的。你还没说你是哪位呢。” 对方看上去有点想骂人,咬了一会儿牙,才冲道:“你不是神仙吗?怎么看不出我的身份?” “哦,”100慢悠悠地转回了头,看城市风景,“我知道啊,你是人类嘛,住在阳光之城的人类。” “那我叫什么名?” “那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你的保护神,得回天上问一下你的保护神才行。” 闻述觉得这人简直在把他当三岁小孩骗。 憋了一会儿气,又没忍住问:“那你是谁的保护神?” “休假中,谁的也不是。”对方突然看了自己一眼,弯着眼睛问,“生活中有哪些解决不了的异常吗?或者城市内有什么费解的怪事吗?” 闻述一点都不想参与这种被逗弄的低级骗局,扭头回了一声“没有”。 对方似乎有些遗憾,装模做样地哎呀呀,说什么“本来还想多休一会儿假的”,但过了一会儿,又说:“没有也好,和平万岁。” 闻述心想对方假装神仙品种竟然还是天使。 他刚想开口,突然一阵钟声“咚——”,远处城市“唰”地飞出许多乘凉被吓的鸽子。 钟声浑厚,敲十下,那些不长记性的飞鸟盘旋在蓝天下,等钟停歇。 阳光之城没有黑夜,那是分界白日和白夜的钟声。 这钟声阻断了闻述的话,但结束后也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只看到对方站了起来,朝雕塑那边挥了一下手,大概在招呼另一个在阳光城穿风衣的同伴。 “阳光之城充斥着光明和快乐,城市居民以钟声为界进行生活起居,为使居民严格遵守,也实施‘宵禁’规定,钟声响后必须归家闭门,等再次响起才能出门活动。” 100朝向蓝天,像是在背书,停了一秒,低头看他:“是吧?” 闻述没搭理,把自行车捡了起来。 “这么着急离开啊,”100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笑,“我还想着这里离城市也远,你难得过来,要不要把另一个穿一身风衣的也见识一下呢。” “不需要。”对方不带一丝停顿地就拒绝了。 100觉得729真是一点人缘都没有。 对方刚坐上车,脚都踩上了踏板,又转头问:“你们不怕宵禁?” 100在风里摇头,自顾自臭屁:“让我怕的玩意那不得是毁灭世界级别的。” “……”闻述闭了嘴,没把话说出口,又看了对方两眼,看到对方笑得人神共愤,挥挥手一句“我这几天都在,挺无聊的,没事找我聊天呗”,就把闻述逼得“哦”一声离开。 长长的坡一片绿,上方是蓝天,前方是白墙白砖,他不用蹬轮子,车就加速向下冲,风也越来越大,吹得他那污脏的衣角飒飒响。 “你把我喊下来做什么?才爬上去没多久,”729顺着100的视线看过去,又说,“这次任务不是纯打扫吗,还用找本地人打探消息?” 100瞥他一眼。 729就被看得莫名其妙:“再说你不是自诩休假吗?操什么闲心?” “是休假啊,我找人陪聊天,不然坐下面干等吗?”100伸了个懒腰,“先走吧,明儿再来。” “他们宵禁他们的,干-你屁事,”729骂了两句,又立刻快步跟在后面絮叨,“您老想多休假也不是这个想法,擦个雕塑要擦好几天才行?到时候011怀疑我的工作能力把我返厂检修怎么办?你倒是潇洒,回回都我背锅……” 顺着下坡的速度,不用费什么劲就骑出了草坪,在那通直的大道前,闻述手腕一压漂移停车,单脚落地侧头看想雕塑。 平整的草坪到长缓的草坡被车轱辘压出一道深色的痕迹,那边空无一人,蓝天和飞来的几个白鸽,雕塑矗立云霄,正低头怒斥着逼退妖魔鬼怪。 无论阳光之城有没有什么妖魔鬼怪,但雕像下的那个自称神仙的人转眼就消失了。 闻述抿着嘴别开视线,盯着前方笔直的路,用力踩着踏板也走了。 留孤独怒愤的雕塑。 没爹没妈的闻述踩着点回到了福-利院,院长还在处理那个得了光敏病的六岁男童,其余人都十分自觉地回到各自的房间关门睡觉。 阳光之城没有太多拥有完整家庭的孩子,一家三口的家庭十分难得,大多数都是独居,或者与爱人相处。 这个城市并不像它的温度一样热情,人和人之间少有亲密的关系,所谓朋友只是能够陪同聊天的人,所谓亲人是住在一起的人。 福-利院是大多数小孩的家,由城市抚养,等长大了会被分配到各个岗位上替城市工作。 所以福-利院是一个很大的机构,唯一的上级就是城主。 这个城市很安逸,自给自足,也少有争端,三岁小孩都能自己出门逛,不怕有危险。 但闻述始终觉得很怪异。 他认为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是不正常的,但教材上没说,年长的老人也不提。 所以他也只是模模糊糊知道这不正常。 钟声再次敲响的第二天,闻述又打算出去,他拖着自行车的时候,遇到了最近总是匆忙的院长。 院长是一个很不苟言笑的中年女人,她的头发她的衣服总是一丝不苟,教学时也十分严苛,很多小孩害怕上到她的课。 闻述曾经是她的学生。 她停了匆匆的脚步,站在原地等闻述走来。 闻述向她打了招呼,她才会说话:“我听你同宿舍的孩子说,你昨晚是在他们关了门才回来的。” 对于她来说,整个福-利院的非工作人员都是孩子,就连部分从福-利院长大又成为福-利院工作人员的人也是她的孩子。 闻述听说她是从十五岁开始就已经在福-利院里工作了。 “他们提早关了门,我回来的时候院里大门还没关。”闻述回答。 院长从不关心这些孩子是怎么互相针对的,但她会等闻述揍完人之后才各自处罚。 她看着这个已经比她高了的孩子,不太记得对方是十七岁还是十八岁,只是每每看到他,那场在课堂上的争吵仿佛历历在目。 院长的确很忙,她点头了解完情况后就准备离开了,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着他的自行车说:“少和那个光头交往,他嘴碎。” 闻述等着她离开,所以还在原地,照例点了个头,没说话。 自行车是那个卖水果的光头大爷的,而院长非常不喜欢这个人,但闻述能理解她的不喜,死守规则的人厌恶离经叛道所带来的异同。 不过闻述这个点头从五年前做到了现在,仍然骑着这个自行车。 院长很明白这孩子的点头完全不可信,但没说什么,伴着高跟鞋踩着石板发出“哒哒哒”的响声离开了。 闻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消失才上车离开这偌大的院子,他先是去光头那边帮忙修了个风扇叶,才顺了两个白果去城中心的雕塑那儿。 离开之前,光头问他有出什么事吗,闻述说不知道,光头又问那知道那两个人是谁吗,闻述想了想那个“神仙”的答案,又扯着嘴角说不知道。 光头嘟嘟囔囔骂了他两句,闻述没听清,当时已经踩着踏板走了。 他快速蹬了两下,想:应该不会说话不算数吧。 第70章 y.神仙2 100刚指使729爬上雕塑, 就看到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骑着自行车冲了过来。 除了没有衣摆上的污渍,其余几乎称得上是同一件白衬衣。 大概是只有这种衣服。 那架势,像是要撞过来。 100侧身躲开, 伸手把车头一歪再伸脚轻轻一踢后轮,车子又十分灵活地调头轱辘轱辘往坡下冲了。 他瞧着车上那个有些气恼又有些羞-耻还要假装冷漠的表情, 没忍住笑出了声,等着对方再骑过来。 “怎么总是那个人爬上去?”骑回来的闻述给他丢了个果子, 问。 100接过果子往那个身手灵活的人性猴子看过去,“哦”了一声,胡说八道:“他喜欢别人看他威风,我在配合他——另一个果子是给他的?那我叫他下来,你可以也配合一下夸夸他的威风。” “不是。”闻述打断了他那毫无公德要人刚爬上去又叫下来的行为, 擦着果子在他面前咬了一-大口。 顺嘴问了一下那个人纯粹是因为没话找话。 刚刚被迫掉头的事过于丢脸,又不好扯着嗓子追究,只好转移话题免得对面那人闲着没事乱笑。 第92章 100笑了一下, 说“行”,也啃着果子。 “你们上去做什么?望风吗?”闻述两步并作三步跨上了阶梯,坐在水晶台上。 “擦神像,”100坐在旁边, “昨儿个7……我助手说上面可脏了, 灰尘多, 还有粪便。” “什么?” 100看他:“鸟的。” 闻述:“……” 对方以为他是傻子还是对方是傻子。 他憋屈地兀自炸了一会儿, 说:“我的意思是, 这座雕塑是什么神?” 整座城市没几个人把这个雕塑叫做神像。 “哦, ”100笑了好一会儿,说,“我同事, 也是保护神,应该算是你们城市的保护神。” 闻述静了几秒才明白他嘴里说的“同事”是什么,心想对方职业素养很棒,骗得滴水不漏。 “但是没人承认,我们都管这叫雕塑。”闻述说。 “那她也是神。”100下着定义。 闻述瞧了他好几眼。 他还是那身穿来耍帅的黑风衣套装,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会热。 那张的确很有资格自称是神明的脸也长得周正,虽然随口就能胡诌,但就是一身正气,很容易让人付托信任。 “那有人承认你吗?”闻述问。 “我啊……”100转头看着他笑。 虽然都是干同样的工作,但他的贡献还达不到能被人供奉塑雕。不过感觉如果实话实说“她是我前辈,我仍需努力”的话,对方可能会撇嘴。 “我啊,”100最终选择了胡诌,调笑着,“得看你信不信。” 对方眨了一下眼睛,移开视线去看天,嘴角悄悄勾起一点弧度,感觉尾巴都要上天了,还故作不在意地说:“那只有我信你的话不就是我的保护神吗?你还说什么天上有我的保护神,什么嘛,有漏洞。” 100瞧着他高兴,也应和道:“是有的啊,你保护神一直在的啊,我是来替会儿班,你不喜欢我就随时走。” 闻述切了一声,觉得对方说谎话水平一流。 100笑了好久,觉得对方把自得写在了脸上。 闻述没有尾巴,他没法从第一视角看到自己得意的表现,只是悠哉悠哉地问了对方很多问题,像考察员工工作情况的boss。 从“你们神仙平时怎么工作的”到“你昨儿个消失这么快是上天了吗”,一-大堆乱七八糟的。 100也胡说八道应付过去,真真假假的,对方也信一半一半,闹着玩。 他朝上面那个高危工作者招了招手,回头问:“对了,昨天这么晚了,你没迟到吧?” 闻述瞧着那个往下爬的黑衣人,眯了会儿眼,说:“被关在门外了。” “嗯?” 闻述重复了一遍:“被关在门外了。” 100低头看他:“后来进去了吗?” 闻述心想:就这反应啊,亏自称是他保护神。 他也跟着站起来,点头。 100觉得这座城市虽然奇怪,但很安全,就算睡大街也不会有危险。 只要没被其他人抓到宵禁期间在外面乱溜达就都属于晚上回宿舍晚了被宿管阿姨抱怨两声的性质。 不过瞧着对方心情并不美妙的样子,又说:“今天不拖着你陪我解闷,我在宵禁前就走。” 说完之后,对方的心情看上去也好到哪里去就是了。 “做什么做什么又做什么,你别不干活就来折腾我!”729怒气冲冲地走过来嚷。 要不是刻在代码上的“系统禁止攻击宿主”,他指不定就踹过来了。 “我倒要问你你干这么快做什么?你懂什么叫休假吗?休假就是磨洋工就是摸鱼就是拖延就是慢,”100反过来数落他,“你这么积极是想让谁夸奖你呢?” 729憋了一口气,眼睛瞥到了旁观的白衬衣,话到嘴边拐了个弯:“1……哥,咳,所以是做什么?” 当然是不做什么,这没什么人光顾的城市仅此一个任务。 100嫌729干活速度太快,喊他下来拖延工期,毫不客气地请闻述当导游,带他们逛一逛阳光之城。 729觉得100是万恶的剥削者:“你当雇童工呢?” 闻述木着一张脸说:“我十九。” 得到了两个十分默契且诧异的眼神。 100小声问729:“你给我的资料怎么没说这个城市还是小人国?” “你能别这么刻薄吗?……而且按理说在充满了阳光的环境下生活也不会缺乏生长素啊……” 听得一清二楚的闻述:“……” 虽然谎报了年龄还是觉得憋屈。 什么叫缺乏生长素什么叫小人国? 他明明比院里一些二十岁的男性成年人都要高。 他忍着要炸的语气,问:“走还是不走?” 100咳了一声,转头问729:“十九岁是不是还在读书啊?” “在一些世……地方的话,的确是读书的年纪,”729又小声提醒了一句,“但也不是你能随口糊弄的年纪!” 100觉得729更想说的是“不是你能把人家当小孩子来哄骗的年纪”。 他不是安静的性子,但受长相限制,的确不太适合到处搭话,容易像人-渣四处留情,所以每回他都喜欢找小孩和老人来打探消息。 但729总疑心他会惹出一屁-股桃花债。 “有别的地方到了十九岁还读书吗?”闻述问。 729在脑子检索了一下这个城市的信息,迅速发给了100。 不用交流,100就知道了阳光之城内不进行完全授课,也谈不上学多久,大小儿童一起上课,学的都是一些技术和常识——阳光城的常识。 简而言之,就是楚门的世界中告诉楚门世界只有一个小镇大。 闻述一直盯着他。 100又咳了一声,含糊着,连什么神仙论都不提了:“反正我们是读挺久的……所以能不能请你给我们带路参观一阵?” 好一阵,闻述面无表情“哦”了一声,骑车下坡了。 两位“外地人”慢悠悠走在后面,没一会儿就拉开了距离。 729把100数落了一顿,就差上报给011了,絮絮叨叨得让人耳朵烦。 他们这类人在每个不同的世界都只是落脚,不能影响原始居民的正常生活的,更不能透露自己的身份。 729是随身系统,说是助手或搭档也没差,他确保了100的行为暂时未违规后,记录并实时拷贝了一份,等任务结束后,任务者的言行都会一并上传汇报。 100叹了好几口气,难得没让729就把唠叨的话塞到回收站里去。 729挺想说风凉话的,但怕被回炉重造,只从鼻腔里憋出了一句:“怎么?” 100又叹了一口气:“十九岁算什么年纪?到没到情窦初开的时候?我不会误人终身吧?” “……”729狠狠翻了个白眼,心想你瞅人家那张冷脸像是看得上你的样子吗,又想顶多被表皮蛊惑一阵子转头就忘,但想来想去,还是说,“你少说点话就成了。” 100眨了一下眼,有些稀奇:“你终于也认可我的魅力了吗?” “……” 并不是。 但感觉有人可能会认可。 不过似乎并不需要100少说话,闻述沉默又缓慢地骑着那辆看上去年代十分久远的自行车,带着他们穿过大街小巷,在曝晒的阳光下映出漆黑的影子。 100在后面看着他,觉得他可能有点孤单。 阳光之城并没有什么可参观的,千篇一律的白色矮房,规整死板的排列,四通八达又各有规律的道路,有时候走过这条街一拐弯,到的是另一条一模一样的街。 左拐右拐,像走迷宫一样。 他们只能通过矗立在城市中-央那巨大的雕塑大小方位来判断自己在逐渐前进还是又倒退原路了。 一路上遇到的人不多,大概是闻述有意将挑选的小路。 路过一家花店的时候,100停下了步伐,用一个魔术换来了一束被晒蔫的小黄花。 闻述单脚支着地瞧他冲着卖鲜花的奶奶花言巧语,支撑着车头,侧看那个同样穿黑风衣的人。 不过现在这两位也能意识到自己是如此格格不入,都把那除了耍帅没有半点用处的黑风衣给脱了,然后全都交给这个助手拿着了。 闻述看着任劳任怨抱风衣的729,问:“城市外面是什么呢?” 第71章 y.神仙3 729正瞧着100的行为做分析, 耳朵一动,看过去:“嗯?” 他以为这个小孩不喜欢自己,没见过好脸, 没想到对方会主动搭话。 “你爬上雕塑的时候能看到城市外面吗?”闻述又问了一遍。 阳光之城内部都是矮矮的白屋,而走到边缘就能看到高高的城墙, 比任何的楼房都要高个几十倍。 只有雕塑能与其媲美。 或者说,城墙再高也高不过那甚至说得上巍峨的雕塑。 闻述双手交叠撑在了车头, 背脊弯出好看的弧度,炎热的夏天没让他白净的脸上添上一丝红晕,使得他格外突出。 第93章 729想起100在路上的时候说过这个小孩很特别。 100没解释没补充,只是陈述这句话。 现在729也能理解这句话。 探索欲是人类最具魅力的品质之一,而身处一个封闭且充满欺瞒谎言的生长环境, 这种品质更为难得。 就像他们这两位外人在不算大的城市的街道行走着,奇怪的着装、陌生的打量,都没让这里的其他居民产生好奇。 这座城市的人像是存在蜜液之中的昆虫, 不挣-扎不动弹。 也许已经成了被观察的琥珀。 729看着对方单薄却不乏有力的身躯,说:“看不到。” “什么都看不到,”他说,“看不到才安全。” 100抱着一-大捧黄花回来, 在阳光下笑得灿烂, 说一-大堆:“聊什么呢?什么看不到?我表演的魔术你们看不到吗?要不要现场再给你们露一手?——你这车上的篮子能用吗?帮忙栽一下?抱着也怪遮挡视线的……不过你们这儿的人真热情, 我喜欢。” 729翻了个白眼, 说:“别美了, 这里没人看你孔雀开屏。” 这么一说, 100立刻敛了点笑,点头说是。 闻述默默把花放到了前篮,骑车的时候总能看到那抹鲜艳的颜色, 比阳光灿烂。 100和729跟在后面,他看着前面那歪歪扭扭摆动的车头和阳光下反光的闻述,感慨了一声:“多漂亮。” 729嚯了一声,直呼稀奇,又提了一嘴:“少说话啊,011不会同意的。” 100嗤了一声,没说什么。 他当时在想,011说让带新人也没说带哪个,更何况,011哪里管得了他。 但这件事的确不是他们这一方决定就能成的,需要足够的时间才能做抉择。 就算是发出询问,也需要足够的时间来考虑。 不过时间并没有他们所想象的这么剩余,在729接到紧急通知的时候,100正支着脑袋看十六岁的闻述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意图改装自行车,白皙的手腕和肩膀处的布料都被沾上了黑色污渍。 当时是100觉得阳光刺眼,闻述思考了一会儿,把他们带到了福-利院后方的旧院。 旧院规模很小,曾经是福-利院的初始住址,但随着新生儿的扩大,在许多年前就搬到了新建的大院去了。 阳光之城房比人多,不缺这一个小院,也没什么人来访。 旧院的几间房间都没有上锁,100逛了一圈之后,发现除了房子里面有着格外多的窗户和每扇窗都有类似于百叶窗的窗帘遮光外,也没有特别的地方。 闻述进了其中一个屋子,把所有的窗帘都放了下来,屋子一下子暗了,所有光线都源于从门口斜射进来的那束阳光。 刚进屋子的时候,729就凑着100的耳朵说:“011让你回去。” 100把这句话当屁放了,踢着729让他去应付他自个儿的领导。729瞅着外人在,不好嚷,就咬着牙骂了一会儿100,然后出去外面蹲墙角了。 闻述有些莫名其妙地瞧了他一眼,又看向100,一句话没说,100率先把欺压搭档的不好印象给洗白,胡说八道:“他嫌自己矮,跑去晒太阳长高呢。” “……” 闻述又想起了这两位说他矮的悄悄话,没给好脸色,转身留100一个人在里面躲太阳。 100莫名被甩脸,没想明白为什么,但大人不记小人过,他能自己找话题,瞧着闻述扶着那辆自行车找阴凉处停,问了一嘴:“这车能安个后座吗?我还没坐过这种车呢。” 闻述瞅了他一眼,把车抬进了空旷的屋子里,说能。 100哦了一声,看见闻述擦了擦积灰的桌子,又把那捧花放到桌子上,再低头看自己撑着桌子的动作,都快把衣服当抹布用了。 连花的待遇都比他好。 100啧啧两声,非要犯这个贱:“我不是神仙吗?怎么不见你给我擦这边的桌子?” “你不是神仙吗?怎么不见你施法术把桌子变干净?” 100被噎住了,觉得对方应该挺烦他的。但他思来想去也没想到哪里得罪了对方,只好自己给自己台阶下,说:“我是驱邪的神,不会这种没营养的小伎俩——欸,你刚刚是说你能安装后座吗,那可厉害了,神仙都不会这种能力呢。” 这种骗小孩的话术丢给闻述并不会产生相同的效果,只会不爽着一张脸瞪人。 被瞪的那个大概真的不是人,厚着脸皮看回来。 最终闻述选择低头研究怎么加后座。 “你们天上的人学的知识也和我们一样吗?”他问。 “不一样,”100说,“我们天上竞争激烈,学的东西可艰难了,不过也没什么用,没有修自行车好用。” 其实100和他都心知肚明对方压根没信过自己的话,他们两个都知道这些胡编乱造的神仙论是套着壳子讲述着一些对方没见过的世界。 但是对于他来说,那的确是像天上一样遥远的地方。 他沉默着把螺丝给拧完了才发现根本没有材料可以改装,盯着散落一地的零件。 闻述把那一个一个零件捡起来,随意说出口:“其实你根本不是什么我的保护神。” 100还想说些哄人的话术,又听见对方十分笃定的语气:“你只是路过。” 他的身体一半被阳光照射着,自行车也有一半被照出闪光,散落的尘埃像细小的飞虫游荡,那双沉黑的眼睛沾点光芒,才初显锋芒的脸给人的第一感觉还是稚嫩。 古老的光和年少的人,像这座充满阳光的城市。 无论怎么样,就算封闭,就算无趣,这个城市也是安全区,人们安逸而无知地活着,比一知半解又苦苦挣-扎要好。 100还是觉得不该把他带到那些遥远且危险的世界里。 在729还没通知他的时候,他率先把承诺说出了口,撑着下巴看对方:“不过我这几天还在。” 他想了想,还是选择说出口:“你可以向我询问一些天上的知识。” 但是变化总是来得更快。 几乎是一瞬的事,闻述都还没有回应,只是一个抬头,一件黑风衣从身后飞过遮挡住视线,再睁眼的时候,100就已经穿上风衣走到了门口。 他屈膝蹲在了闻述面前,不着调的神情此刻终于正经,终于对上了他的这张周正的脸,更让人不敢直视,也更像神仙。 他说:“真是抱歉。” 闻述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因为一些事我得立刻离开,桌上的花我拿走了一朵,其余是歉礼。”他的确充满了歉意,没有一丝造假。 闻述看到他站起了起来,脑子下意识指挥着身体跟着他起立,紧随了两步之后,才慢半拍反应过来停下,听见对方说:“有缘再见。” 那两件风尘仆仆的黑风衣扬着尘,桌子上的黄花在屋内显得蔫巴,地上散落一地的零件和半散架的自行车停留在原地,刺眼的阳光和燥热的空气没有变化。 这座城市原来的一切都没有变化,只有新到旧院的黄花和被衣袖擦过的桌子上那几道痕迹才会不适应。 后来闻述独自把自行车又安装了回去,并载着那捧花去雕像那边看了一眼。 向来清冷的雕塑下放着一朵孤零零的黄花。 闻述站在下面思考了很久,等到那群白色的飞鸟又被钟声吓到飞离,他决定把那个所谓的歉礼也放到雕塑下面。 蓝天绿草,白屋飞鸟,他的那件衬衫又被风吹得鼓包,自行车的车轮又轧出一条深色,背后是低头冲地面怒吼的神像和两处黄花。 第72章 y.拜神1 漫长的阳光照射让这个城市陷入一种时空循环的假象。 人们在日复一日的阳光下生活, 聊着一样无趣且无用的琐事来打发时间,喜欢乘凉扇扇子的那群人还在乘凉,工作中的人们做着每日相同的工作内容, 闹腾的孩子攀到房顶上大喊大叫,而后在钟声响起后躲回屋内涂着防止晒伤的药。 整个城市都慢悠悠的生活, 像苟延残喘时的回光返照,一切热烈都朦胧着, 显得平淡幸福。 只有城中心那个始终屹立不倒、永远保持怒吼的雕塑使人清醒。 越是悠闲,越觉得漫长,尤其是闻述确切明白过自己的无知后。 他和那两位只是路过的神仙相处时间也许还不到一朵被摘下后的花能够苟活的时间长。 因为他后来的每一天也都去看了雕塑,那些黄花被晒得发褐,直到五天后才彻底成为一堆看不清原来模样的垃圾。 而第六天, 闻述用一束蓝花覆盖在垃圾的尸体之上。 他在这个不会结束炎热天气的城市里踩着自行车乱转,从城东逛到城西,最终又回到了雕塑下。 他思考了很多。 比如水资源是哪来的, 比如为什么种植业全聚集在城西,比如高耸的城墙在阻拦什么。 他把自己从城市里摘了出来,也当一个旁观的观察者,试图推翻种种。 第94章 同时, 在望着蓝天等待飞鸟惊起的时间里, 他也反思了很多。 等热烈退去, 情绪冷却下来后, 他才会无比唾弃甚至羞于面对那个假装冷静假装成熟的十六岁的自己。 当一个小孩是拥有许多特权的, 比如哭闹着讨糖, 比如无理取闹,都会被宽恕。 他时时刻刻在想如果当时坦诚一点,也许可以获得一些透着光的缝隙, 从而窥见那不曾对他打开的其他世界。 也不至于现在愚蠢地到处去证明自己的无知。 明白自己的无知却获取不到新知,还不如像许许多多个无知者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这个城市里。 但他还是感谢的。 当然也不乏怨恨,毕竟对方谎话连篇。 在这个漫长的时间里,他想不通的事有许多,但也想通了许多事。 大概也算成长。 院长所说没有传染的光敏病有越来越多人得了,从从前的个位数十位数上升到百位数。 城市里的居民越来越恐慌。 阳光之城全是阳光,如果得了光敏病,那么和死也没有区别了。 他们很少经历死亡,时常都在庆祝新生儿的到来。 院长说城主一直在调查病因,说城主一定有方法,但城主许久没有出现过了。 人们因为恐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先是城西那边用废弃的房子改成了神庙,拜神的人越来越多,一间神庙变成了许多间,而后城东也如雨后春笋一样冒出了许多神庙。 院长说这些都是民间信仰,不是城主授权,但城主并不反对,所以才会像蝗虫过境一样涌出许多。 他从小身体就不好,院长也提议过让他去拜一拜。 他拜过许多间神庙,里面的神不知道官居何位做何工作,庙里的负责人只是说:“都可以都可以,什么都可以。” 所以后来他也没有去拜了,和院长说生死有命。 院长沉默了许久,表情有种说不出来的情绪在里面,让他整个人都静了许多。 院长叹了一口气,留了一句话,就又去忙碌了。 她说:“闻述,你这么聪明。” 这句话里遗憾和可惜是一定有的,心疼和不舍也夹杂着些许,可能也存在着期盼和希望。 闻述不太明白她付托给自己的期许是什么,但能明白她的情感,所以在后院也被占领成为第六十四座神庙的时候,他申请去当了工作人员。 在他许许多多次看着烟雾缭绕的神像时,他会不由自主地翘班去看着雕塑发呆,发呆的时候又会想起某位所说的“他的保护神”。 不过大概保护神真的存在。 他活到了成年。 院长得知后,特意抽空对他表示祝贺,并给了一个十分遥远的祝福——“长命百岁”。 他对院长说大概是每日熏陶,上头的神真的罩着他了。 总是死板的院长头一回表露出大逆不道的情绪,她莫名扯着嘴角,看上去有些冷嘲,但还是说:“不错。” 紧接着又转移话题般,说:“你越来越开朗了。” 他笑了一下,说身体好心情也好。 后来院长越来越忙,整日拉上窗帘的白屋越来越多,拜神的人也几乎踩断门槛。 在三年后,那个“有缘再见”的缘分突然就出现了。 那是一个稀疏平常的晴朗,没有任何大事发生,神庙六十四号里的工作依旧不算清闲,闻述照例偷了会儿懒,在光头大爷带着果篮参拜时顺带摸走一个白果。 他啃着白果给光头三根香,问了一嘴:“你最近来得有点勤,是遇到什么事了吗?我有点仙缘,能请神来帮你。” 光头白了他一眼,恭恭敬敬拜完神,将果子一个一个摆到供台前,说:“今天钟响后家家户户开门开窗,隔壁只开了一扇小门,你赵姨告诉我说,她老伴得了光敏病。” 闻述咀嚼的动作停了一瞬。 “其实我也不信这个神,但我们以前的确有神保护过,”光头把多出的果子全塞给了闻述,“是哪个都无所谓,指不定现在就是这个被我们造出来的神。” 闻述拎着沉甸甸的篮子,瞧着外头烧香的、磕头的,狭小的院子挤着无路可走的躁动。 “听说他们都在想怎么把太阳射下来……”他听见光头极细微的声音。 闻述看过去,光头又只是扇扇香灰,说:“话说我来的时候又看到草坪那边出现了两个人,除了你根本没人靠近,是你朋友……” 还没说完,闻述的背影已经甩出去好远了。 - 100是看到那座雕塑才逐渐想起来曾经来过这里。 他指着雕塑下那束黄花,问729:“我是不是也送过这样的花?咱们是刚走又回来了吗?还挺新鲜的啊这花。” “你送的是一朵,这是一束,”729翻了个白眼,又说,“而且这花的新鲜程度一看就是刚送过来没多久,你送的那朵是蔫了吧唧的,别美化自己记忆。” 100啧了一下,有点想让729滚去当011的走狗,但还是没说出口,蹲下去扒拉了一下花束。 花束下方的水晶面被层层浸染了许多颜色,映着蓝天和雕塑,像是在上水墨色。 100评价:“年代还挺久远。” 729:“可不是,人还挺想念你的。” 729说话带刺,100看在他跟来做任务的份上,忍着火气,问:“谁啊?” 729:“……” 天杀,得亏当事人没听到这伤人的话。 他瞅着远处那个身影,抬了抬下巴,说:“人来了。” 100回头,被阳光晃了会儿眼。 对焦后,入目是大片蓝和大片绿夹杂着的白,而那层层交叠的白色中,又有一个极其亮眼的白。 阳光、风和自行车,100隐约回忆起来了。 他站了起来,望着那边被风阻而摇晃的车头,一时无言。 在对方即将到来之时,100紧急补课了一下,问729:“他叫什么你还记得吗?” 729怒了一下:“……又不是我和他聊天——没这个记录。” “你不是老把一些没用的事情都记录下来告状吗?关键时刻掉链子,净记些乱七八糟的!”100也怒了。 “问题是你俩说话时我又不在!我没把他删掉是因为觉得你会想要记得他,你别血口喷人了!还有早把任务和背景都发给你了你为什么不看,现在又来补课,补个鬼,你不如等死!” 100瞪着他。 729一下歇气了。 和729这个人工数据库不一样,人类的脑容量是有限的,当发生的事情足够多,难免会将不太重要又时间久远的事情覆盖。 三年也许算不上久,但时间对于他们来说无法当作计量单位。 被紧急召唤回去后的100并不好过。 一个又一个任务紧接着排队,他匆匆擦除从这个世界带来的血液,又立刻投身到另一个世界迎接危险。 生死就在一瞬,他无数次险些丧生,也无数次将许多快丢命的人拉回来。 更说不上和011斗嘴,毕竟他每次从任务点出来的时候也没法见到011的身影,全靠729传话。 以至于011给他塞哪个新人他就只能憋着一口气带哪个新人。 但是也托这一茬茬来了又走的新人,能够独当一面的也纷纷投入任务行列中,以至于100没有累死在奔赴任务现场的路上。 当729告知他下一个任务点的位置是阳光之城时,他也只觉得耳熟,甚至因为正和011吵架而直接略过了背景介绍。 011放下狠话说要把他送下去陪001、010打斗地主的时候,100狠狠把刚抓回来的道具砸他脸上了,然后二话不说下任务点。 这次任务难度不高,很适合带新人,但100只想把011找来的那群人塞到011的嘴里,才不帮他白干活。 所以也就狗腿子729顶着011那张凶神恶煞的嘴脸的压力下,哆哆嗦嗦跟过来了。 这也就是100忍729的原因和729话不过脑子后立刻变怂的原因。 729咳了一声,利索道歉:“对不起。那个我刚刚又查看了一下记录,依据你的态度我当时给对方定的标签是……” 话还未完,被100一只手用力拨开,差点滚下坡。 只听见100十分装模做样的声音:“好久不见。” 729:“……” 装个鸡毛! 第73章 y.拜神2 事实上, 重逢的浪漫多数为记忆的美化杜撰。 他们只是很普通地又见上了面,然后聊了会儿天。 没有什么石破天惊的前奏,没有泪洒当场的动容, 只是像久不见的普通朋友。 虽然他们既不是朋友,更谈不上有什么关系。 不过对于完全掺和不进的729来说, 让他稍微受宠若惊的是,闻述这次肯在丢给100一个果子后顺便再丢给他。 这让729觉得这几年他的人缘是有所进步的。 “神仙, 你这回是来保护谁的?”100看到闻述扬着笑脸问他。 第95章 虽然记忆模糊,但他能大概回想起对方曾经是冷脸居多。 100有些好奇对方这几年的变化,他很少能够上演重逢戏码。再见就是背过身后再无法碰面,甚至有时候只是转个头的功夫,前不久才嬉闹的人就已经不会有说话的机会。 他能够分开后又再次相遇的人大概也就那几个把代码当名字的人。 不过这的的确确不是一个该问出口的话, 相信许多人都会讨厌以“你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为开头进行的探究。 所以100回想了一会儿被各种血腥和恐怖掩埋的记忆,像以前那样骗过去:“反正也是替班,暂时也能保护你。” 闻述笑着哦了一声, 729嫌100啰嗦,直接问:“听说阳光之城最近兴起了不少神庙,几乎家家户户都拜神?” 闻述没问是在哪听说的怎么听说的听谁说的,他嗯了一声, 又说:“带你们去看看?” 729心想这敢情好, 觉得100总算做了件人事, 这关系打交好了都不用自己去找。 但等到他跟在自行车后跑的时候就没有这个好心情了。 那双标的自行车主人跟讨赏一样把那辆有后座的崭新自行车往100面前一放:“怎么样?有后座了吧?让我载神仙一回?” 那不做人的大爷颇为惊喜地绕了绕, 瞧瞧闻述又瞧瞧后座, 一屁-股坐了上去, 并大手一挥说:“神仙准了。” 又冲729挥挥手,笑得格外讨打:“多运动身体好,祝你长命百岁。” 然后这两个狼狈为奸的就扬长而去了。 729恨不得也学100的样子用东西狠狠砸他脸上。 下坡的时候能感受到风的喧嚣, 以及空气中一股股拍打在脸上的热浪。 100大喊了一声,他看到前方那件印着太阳形状的白衬衫,肩头干干净净,终于想起一些事情来,又笑着喊了一声,说:“对不起。” “什么?” “我说对不起。还没问你花好不好看呢。” 闻述的声音是风传过来的,他说了一声还行,100觉得他可能并没有很喜欢。 等到目的地到了之后,他们两个用轮子的靠在墙角等那个靠双腿的729时,闻述莫名其妙地冒出了一句:“实不相瞒,我身体不太健康。” 100当时正在查看任务及背景,下意识发出声疑问词。 “我能顺利活到十九岁大概真是托你的福,毕竟在以前他们都说我可能活不到十八。十六岁遇到你的时候,我本来以为会被你带到天堂去的。” 100的脑子一时有些糊涂。 他向来和别人交流只会诓骗和吵架两种方式,吵架那项还是专属于011的独特交流方式,几乎遇不到这种类似于谈心的情况。 就算是一些受害者痛哭流涕地说着自己的家园如何被毁灭的,100也都是让729进行宽慰。 逃亡和生存都是他的强项,但这个场面的确没出现在他的预案中。 隔着一堵墙,里面烧香拜神,从内飘出的烟雾被太阳晒出了粒子,进出不少人,也算得上热闹,闻述靠在墙,微微垂头,光打在他的头发,在脸上投射出一道阴影。 他说:“上次骗你我是十九岁可能是因为我想要活得久一点,所以神仙,这次你是来带走我的吗?” 100的脑子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他内心的小人在疯狂后退,恨不得逃到看不见对方身影的地方,但理智又在大骂“你简直没品极了”。 割裂的情绪让100甚至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始乱终弃的事情,憋不出一句话。 就算濒死时也没考虑过729救场的100发誓他从未有过这样的迫切,甚至现在这堵墙塌了都好。 就这样沉默了一阵,100僵硬的余光终于看到729的身影出现在了街尾,但他也终于灵光一闪,憋出了句:“不,我希望你能长命百岁。” 然后立刻假装忙碌,十分需要729的帮助,转身朝街尾走去,还险些左脚绊右脚。 闻述在他背后悄悄抬头,无声笑得开怀。 卖惨是门技术,他很早就明白了。 729莫名其妙被100一顿狂拽,看到100十分奇怪的表情,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顺从跟着他重新回到了街拐角。 只听见100沉默了好久,一脸凝重,十分认真:“你从你的数据库搜索一下,一个人突然对另一个人莫名其妙地、随时随地地、十分煽-情地开始谈心是什么情况?” “……”729狠狠拽出自己的手臂,“我的功能暂时没有恋爱项目。” 100如遭雷劈。 729顿了一下,心想是什么天大的事,还是帮忙进行了搜索:“数据库里有过警察向绑有人质的罪犯做过这样类似的事。” “……”暂时罪不至此的100补充,“谈心内容……疑似为示弱。” “那符合度从百分七十上升到了百分之八十,”729说,“如果还有威胁一项,那就是百分之九十。” 100犹豫了一下,又问:“如果谈心内容包含命不久矣之类的话题呢?” “显然,如果是指被谈心者,那么八-九不离十……” 100打断:“谈心者。” 729思考了一下,他的数据库只有各种惨死的案例和十分恐怖的画面,暂时没有过这样温情的事情出现过。 他大胆提出一个猜想:“那大概是患有癌症即将死亡的父亲对儿子的嘱托……靠!你又砸我!我全身上下都很贵的好吗!” 留给他的是一个比他还恼怒的背影。 100是不会相信729那个总是在关键时刻拖后腿的废物提出的两个猜想的。 他朝前走了两步,看到闻述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站在前方冲他微笑。 阳光下,闻述的脸庞有些刺眼。 他走一步思绪就跳跃一次。 原来以前是十六岁啊,他想,十九岁的变化也太大了点。 那张脸总是没什么血色,白得反光,原来是身体不好啊。他又想。 长得的确好看,身高腿长腰细,又是这样的脸,的确会让很多人心动。 他琢磨着。 不过如果是自己这张脸,嗯……等等,对方的视角是自己这张脸,那么突然情难自己、突然煽-情也并不奇怪啊! 100越想越对劲,走得也越来越快,在到达闻述面前时,他脑子浮现出一个十分确切的答案:“对方被自己给迷住了!” 答案出现后,之前的莫名其妙全都烟消云散了。 他盯了闻述好一会儿,绽开了个笑容,看到对方突然一个偏头咳嗽,从那头浓密的黑发露出了点粉红的耳垂。 真相大白! 100哼哼两声,浑身舒坦了,眯着笑拍拍对方肩膀,有些语重心长,又有些宽慰,说:“虽然你的机会不大,但还是感谢你。以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真诚祝福你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虽然听不太懂,但是……“谢谢。”闻述也笑。 紧随其后的729看到这两人互相对着站立微笑的情景,莫名从十分昂贵的手臂上搓出一堆名为鸡皮疙瘩的恶心玩意。 - 他从未想过他会成为城主,就像他没想过生长在阳光下的城民们会得光敏病。 他现在五十四岁,但这个城市的年龄比他大上一倍。 在他还长在父母膝下之时,贫瘠的土地逐渐长出新芽,泥泞的小路扩大成大道,一栋栋房屋建了起来,直至高耸的城墙脚下。 他从上一代的人手里接替了这个被建立得安逸的城市,一切都变了许多,不变的只有那个雕塑。 从前雕塑下是有许多人拜访的,后来代代更迭,记得雕塑由来的人都已经离世,就连他也快忘却儿时总在睡前会响起的睡前故事。 他在黝黑的房间里坐在小小的板凳上,试图回到过去那些无忧无虑的童年。 许久未见阳光的手白得有些虚浮,他那层皮肤仿佛被撑开变得透明,血管脉络一清二楚,可他偏偏控制不住地咬着自己的手指。 母亲的怀抱、父亲的肩膀、玩伴们喊着他去玩捉迷藏的声音……他的口腔尝到了些许血腥,不可避免地又从过去中清醒,思绪再次回到了乱糟糟的现实。 许久不见的阳光、人数逐渐增多的光敏病患者、刺鼻又源源不断的烟香…… 他那双久不见天日的眼球已经凸出,红血丝像蜘蛛网般蚕食着眼白,他开始憎恨那个兴致昂昂要成为城主的年轻的自己。 隔着许多道墙许多扇门,他似乎听到了外面的骚动。 隐隐约约都是让城主出来。 那些谩骂、那些悲戚、那些怒吼,穿过厚厚的壁垒刺穿他的身体。 他一个用力,被啃食得畸形的手指彻底飙出一道鲜血。他却仍然无知无痛地盯着那点颜色。 比阳光美、比蓝天艳。 突然,他的脑海中闪过许多。 并非光明就一定美好,晴朗也未必代表适宜。 “叩叩叩——” 门被敲响了。 第74章 y.拜神3 城主嗜血的眼被敲门声给敲清醒了。 第96章 他立刻捂住流血的手指, 也几乎是背过身坐,才沙哑着声音说“请进”。 那矮又小的板凳不太能支撑得住一个成年人的身形,使得他的背影并不伟岸, 还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院长把食物端了进来。 并不是只有光才会刺眼。 过于黑暗的空间使得常年待在阳光之下的她有一瞬觉得自己的眼睛被黑暗袭击了一般,什么也看不到。 但她似乎并不需要适应, 熟练的动作像是拥有红外线摄像机的画面一样。 她已经轻车熟路,什么地方会有障碍物什么地方才是桌子她早就拥有了肌肉记忆。 三年来, 这一切都没有变化。 “城主,由于光敏患者越来越多,城西建的专用疗养院已经不够用了,城东的人暂时都居家疗养,福-利院早已经没有新生儿了, 孩子们可以不需要监护人的帮助,足以靠互相帮助维持福-利院的独立运作。”院长的姿态依旧守矩,朝着正前方汇报着工作。 这间屋子什么都不会有变化, 唯一会变化的是城主。 她没法从那句门外听到的“请进”里听出城主现所在的方位,有时候会是在桌子对面,有时候可能是房间正中-央。 “嗯,”她耳朵一动, 听见声音来自角落, 朝向过去, 又听见那仿佛诉说着身体主人的病态的嗓音, “他们这些年拜的神像有给他们正面的影响吗?” 院长犹豫了一会儿, 说:“影响是有时效的……城西打算建个巨大的棚子, 把所有阳光都挡住,让光敏患者住城西,其余人住城东。并且他们正在实施当中了。” “棚子?”城主似乎在笑, “棚子怎么够?” “他们最初是联合了城东,打算消灭太阳……当然,也不用其他人反对,这个想法太不可行,所以决定搭建棚子,让光敏患者也有自由生活的权力。虽然说是棚子,其实是搭建堡垒。” 院长并不年轻了,她比城主还要大上几岁。 她从听命于上一届城主到听从面前这位城主,十五岁就管理着当时还不算人多的福-利院,看着一位位孩子走出院子,成为了大半城市居民的“母亲”。 她古板、严苛,无比遵守城主发下的每一道命令,与其说她效忠于城主,不如说她死守着城市。 她现在年龄不小了,身体功能虽然不差但也比不了从前,夜视能力更是糟糕。 她看不到城主,只能听到那边黑暗中传来的声音。 “不可以。”那边说。 “阳光之城是一个整体,阳光平均地充斥着每个角落,大家同荣辱共存亡,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他说,“你知道的,老师。” 他是福-利院的第一批孩子,也曾经是她教导过的学生。 阳光之城无束缚无割裂无欺压无恐惧,理应充满自由、团结、平等、和平的光芒。——那是她外婆教导过她的,而她的外婆是上一任城主。 院长点头,如果城西和城东处于不同的生长环境下,难保之后不会发生冲突。 她等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黑暗状态下对方看不到自己的动作,刚想出声认同,又听见对方的声音在说:“会有办法的。” “嗯。”她应了一声。 三年前,第一例光敏症出现在城主身上。 没人知道原因,也完全没有征兆,甚至算不上从某天开始,而是在某一天的某一时刻,只是处于室内办公的突然一瞬,他开始害怕太阳。 从窗口照射进来的阳光让人恐惧,躲在屋顶之上的太阳可怖,就好像充满光亮的空气中都多了许多嘲笑他讥讽他监视他的因子。 他颤-抖着身体把所有门窗都关闭,而后光明再和他无关,黑暗将吸附在他的骨肉心血。 身为城主的他不是没有过抵抗,他许多次许多次地充当第一例的实验品来总结病因,然而除了病症以外毫无所获。 先是害怕暴露在阳光之下,后来是见不得光亮,再后来,皮肤在任何有光的环境下都会开始萎缩,仿佛被置于火烤,身体会莫名疼痛炙热,皮肤和肌肉发出“滋滋滋”的响声,像被煎熟的肉。 就好像他们这群光敏病患者被光明所驱除。 “会有办法的。”他说。 虽然他吃了许多药片注入了许多药剂仍然无效果,使得他的身体被药物浸染得疲惫不堪。 虽然他已经在常年的黑暗中进化出了极致的夜视能力,也查找过许多书籍资料,仍然一无所获。 虽然他总疑心城民的反抗、前辈们的嘲笑,虽然他无数次看到自己从责任位上滑落而底下是万丈深渊,虽然他彻底认清了自己是个无法尽责的好城主、一个理应平凡的庸才。 虽然虽然。 但他仍然会让责任把他压成肉泥后才解脱。 他会想到办法的。 他又沉沉说了一句:“我会有办法的。 - 阳光之城的任务并不难。 据了解,虽然不知道从何开始出现的一种对阳光过敏的怪病十分诡异,但这和任务无关,而从而引发的拜神热潮才是任务关键。 这群形象各异、略显粗糙的神像当中,藏着非自然生命。 非自然生命很难定义,大概可以粗略地统称之为鬼。 不管是被异化的人、被异化的物还是非自然生命本身,都可以称作鬼。 因为这个字被人类默认为“恐惧”与“死亡”的象征。 不过听闻述介绍,这座城市拥有六十四座神庙,这代表着他们得一个一个看过去才能知道鬼在哪。 100本意是不想让闻述参与进去的,但被729一个白眼外加一句讥讽:“你要是能自己闻着味去找这么多庙的话,当然可以不用找人带路。反正我没这里的地图数据。” 100觉得729大概是被011轰炸着,不敢朝011撒火只能把怨气丢给他,谅在729给他当了挡箭牌的份上,100十分大气。 “主要是,我不想你跟在后面跑。”100指着那没法超载的自行车,解释。 729信他才有鬼,说:“那好办,你跟在后面跑。而且你不带人家去还想顺人家自行车?011知道你变得这么黑心了吗?” 只有0和1为代码的人并不多,满打满算有五个,死了三个,就剩两个互相不对付的011和100。 按照大小长幼排序,对方的确能管教他。 不过100也不听管教就是了。 “……”100踹了729一脚,“滚去找011谢罪求他收留你。” “我谢什么罪,把东西砸他脸上的又不是我……咳,行了你有话说话别老动脚,到底在顾忌什么呢?人站太阳底下等你不晒啊?” 729纯粹是胡乱转移话题,谁没事会干站在太阳底下。 100看向屋檐下的闻述,对方正清理着香灰,察觉到视线,看过来笑了一下。 “危险啊,”100移开视线,说,“你能确保人家的生命安全吗?你能保证把人家卷入你这见鬼的任务之后还能像往常一样生活吗?还是你能帮他解决那些根本改变不了的现状?” 729张张嘴,想说“不是你一开始想把人家当新人带吗”。 当初给闻述定的标签是:有望拉入伙。 “这并不是一个好差事,729。”100说。 729有些没搞懂100在想什么。 他的眉头皱起:“那就把他当我们曾经遇到的许多个可以打探消息的路人,请求帮助并护他周全,然后告别离开。这并不难实现,任务难度很低,足以抽出空来保护一个……看上去也绝不柔弱的人。” 院子中-央插着的香还在默默地燃着,正对着的神像仅一个巴掌大小,面庞说不上精致,极其普通,还因为雕刻技艺不佳而有些许的粗糙,更显面目模糊,被蜿蜒上飘的烟雾所扭曲。 闻述把神像擦了两遍,又把香灰翻来覆去倒了三次,院子门口那边的谈话终于妥协了。 他并不是很关心谈话内容是什么,他很明白这是和他无关的事,就算知道了,也还是和他无关。 不过他还是挺享受和100待在一块的时间的。 毕竟对于他这种有一天就多活一天的人来说,许多无趣又无知的日子也都可以算是苟活。 但是跟对方待在一起会更像是活着。 有等待着的未知,也有说着话都感到愉悦的心情。 他觉得自己已经把心态放宽了许多,不再计较世界的参差,也没卯足劲要探究对方背景的好奇了。 总之,人之将死,且活一天算一天。 这些并算不上是他自己顿悟出来的,更多的是跟随着那个没说过几句话、满打满算没认识几个小时的100。 100身上就有种“且活着吧”的随意洒脱。 不过闻述也发现了,三年没见,对方也是有变化的。 比如就算他上一秒才冲自己笑,下一秒和那个助手说话的时候也会摆出严肃的神情。 比如跑遍全城检查神像的时候会常常沉默,不知道内心在想些什么,偶尔冒出一些简短的命令词指挥那个助手,而那个助手也能第一时间反馈,看上去是默契的常态。 第97章 再比如,在冒出一些奇怪的东西的时候他会比任何人都反应迅速,然后冷静地安排所有事情。 好比现在。 门被机械的、诡异的节奏拍打着,漆黑的环境让人的心脏跳得也快,密闭的空间随时变得危险,那些奇怪的小声响好像随处都有。 处于一个暂时安全、却又充满未知的环境里,危险不知道何时降临,这就是恐惧的由来。 而在这个环境,100和他一起蜷缩在狭小的空间,耳朵听着动静,眼睛盯着黑暗,嗓音有些轻,带点笑:“能弄死我算它本事大。” “当然,我俩暂时命运共同体,而它本事不大。”100说。 第75章 y.拜神4 门外哒哒哒的声响, 不是脚步声,更像是爬行声。 手掌和膝盖着地,拖着小半截腿滑-动, 头顶时不时撞击门,仿佛野兽嗅气味。 里屋没有一丝光亮, 连呼吸声都放慢,耳道却响着咯咯咯的动静。 太黑了, 闻述看不到100,但手腕和背后的温热能明确对方就在身边,不至于惊慌。 这是在城西。 他们逛遍了城东的每一家神庙,最后来到城西。 闻述也许久没有去城西了,上面搭起的临时棚子让人陌生。 棚子几乎连接了每一栋房子的间隙, 小巷和大道都不再暴露在阳光下,走进去的时候像身处另一个世界。 因为那是昏暗的、局促的空间。 道路上零零散散竖着许多柱子,那是用来支撑巨大顶棚的工具。走在路上, 只有偶尔几个零星缝隙中能窥见阳光,却不足以照亮这片自我封闭的空间。 城西的光敏病十分严重,路上没有多少行人,就连比城东多出不知几倍数量的神庙之中也不见得热闹, 但香火气仍然浓重。 这里一个前来拜神的人就要替几十位病房烧香, 一套流程做下来, 一天就过去了。 为了更好的照顾集中居住的光敏患者, 许多神庙都设立在集中营旁边, 方便家属烧香后好探望。 越往城西走, 光线越是昏暗,而行人也会越多。 有部分光敏前期的病人也出来行走,他们身上的皮肤像卷起的响铃, 眼球凸-起,身躯也佝偻,但并不会有人因此对他们行注目礼,反而大家习以为常。 他们像另一个星球的物种,在此处搭建了家园。 闻述问100:“他们会好起来吗?”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这个问题抛给根本毫无关系的100,就是突然开的口。 大概无论是什么答案,能有个回应也会安心不少。 当时的100正低头思考着什么,迈出门槛,听到问话后回头看那群在浓烟白雾中虔诚拜神的病患,说:“不清楚。” 他确实不清楚这些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只被指派了一个任务,就说明这些不是他所负责的部分。 甚至说,这不是他的能力可拯救的。 每个“神仙”的能力不同,职责不同。这句话他没造假。 不过他看着同样沾着香火味、夹杂着不知名的药味的闻述,问:“你会觉得我们无用自私吗?” 拥有来去自由、无所受束的身份,来到他们的世界,说着保护他们,实际上也只是做些无用功。 就像鱼缺水,却只有喂粮的本领,并且丢下粮食就走,不顾死活,不管未来。 其实小部分时间里,100也会在来去匆匆中思考他们这群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解决了一部分困难,然后让那些人觉得有人救世后再离开,由那些人挣-扎在水火之中,期盼下一次的拯救到来。 这行为感觉更像虐杀。 一边是消耗他们这群做任务的旅行者的心血与姓名,一边吊着那群活在困难中的人的一口气,反复凌迟,直至双方都无力死去。 闻述知道他所说的“我们”是指他和729。 事实上,闻述连他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都不明白,只知道他们有些要做的事情,并且是件对这个城市有益的事。 说实话,没有任何报酬前来赈灾支教的人,就算只给一粒米也不能和“无用自私”挂上钩。 但是没等闻述摇头,100又说:“那也没办法。人就是要认清现实。” 这场无所头绪的谈话就此结束,100喊着729奔赴下一个目的地,直到他们见到了一个长手长脚的布偶。 那是一个最奇怪的神像。 阳光之城的神像并不都是一样样式,他们求的不是神,而是一个心安,所以各种神像千奇百怪,有的是精细的漂亮脸蛋,有的是粗糙的平庸相貌,也有手脚都没做对称、十分草率的神像。 拜神热潮并不局限于拜哪个神像,而是拜神这个行为,有些人能够一天时间里走遍全城神庙来逐个拜神。 但一般来说,如果不在意距离位置的话,当然是更多人拜精致的神像。 而这个长手长脚的布偶似乎被水泥浇筑硬化了,身体上有着不平整的水泥褶皱,姿势古怪,明明松松垮垮得像是随时倒塌,但就是保持站立,像被迫站立的软节蠕动虫。 就这么歪歪忸怩的姿态,被供奉于神台之上,并且来往人数极多,几乎都是光敏患者。 他们受着院内烛火光的烘烤,仍然挤在这片空间里燃着更多的香,点亮更多光线,不知疼痛不知恐惧一般。 昏暗烛火动荡,寂静无言的空间充斥着细微而多处的“滋滋”烤肉声,人群错落有致,排队的人群、上香的人群、跪拜的人群…… 这些人拜完神后又机械地排到队伍末尾,周而复始,有条不紊。 100看到神像左侧有个小门通着,刚想过去,发现身后的闻述不见了,回头一看,发现他排到队伍里头,领了三柱香,正和周围人聊着天。 100想了想,没急着去,通知了正兵分其他路的729,转身去找闻述了。 也没催,就在旁边等着,观察这些人的拜神姿势,过了一会儿,听迅速收尾了闲聊的闻述说大家都觉得在这儿拜神最灵。 据说是因为有一个重症光敏患者的丈夫来这里拜过一次,之后那位无法站立的光敏患者已经可以自由行动了。 在集中营里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各个有家属的、或是关系好的、以及在顶棚搭建好后可出行的前期光敏患者,都纷纷来这里拜神。 并且效果十分显著。 至于有多显著,也只有那些光敏患者才知道,集中营不给进外人,没人知道那些已经骨肉酥-软的患者是否真的可以自由行动。 而灵验的开端,是在十几天前这座神庙换了一个神像。 “那个小门过去就是集中营,待会儿我给你找个法子混进去,”闻述说,“不过得等我上了香才行。” “拜它做什么,指不定是什么邪神,”100瞧着那奇特的神像,啧了一声,又冲他乐呵,“不如拜我,我比它有用。” 闻述没理他,往前站了两步:“我觉得蛮有用的。” 100觉得有些稀奇。 这人在他工作的庙里也不见得多庄重虔诚,纯粹当消遣,没想明白他要拜些什么。 100又朝神像瞧了一会儿,眉眼有些绷,转头跟紧闻述两步,又笑:“你帮我也领点香,让我也拜拜。” 闻述瞧他一眼,嘴上叨叨着“你凑什么热闹”,但把手上的香给了100,说着“帮我排着队啊”,然后转身去领香处拿香。 下一个就是100,他把手上那三根香放进了火炉当中,眼睛盯着神像,好一会儿,才把燃得起劲的香拿出,上前一步,随意插在香炉之上。 他也不鞠躬不说词,拧着眉毛看了许久,直到被身后的声音打断,才回头看过去。 “有你这么烧香的吗?”是领完香回来的闻述,表情像是要打人。 100低头看着自己插上的那三根香,还带着火苗,左中长度持平,右边那根香被烧得可怜,烟灰都歪歪扭扭地杵着,一点风吹草动,灰就断了,留下短短的一截。 “怎么?” 事实上,当印象深刻的事情被记牢的那一瞬间,反而是最模糊的。 它只会在你从记忆里翻出来之时才会清晰到连耳畔的声音、烟灰落下的时机都展现得一清二楚,反倒是当时发生之时,你会像被夺舍一样意志不清就度过了这段时间,不知道看见什么、听见什么,只顾着留下情绪。 记忆能储存画面,但情绪只留在当下。 所以就对画面不管不顾了,一心揣摩情绪。 那声带着笑的“怎么”一时让闻述头脑发胀。 100并不是一个冷漠严肃的人,他自认自己长得很不错,所以从不会亏待这张脸,十分慷慨地在这张脸表达情绪。 所以闻述并不是少见他的笑,反而对他的严肃和冷脸稀奇。 闻述沿着三年前100出现的轨迹,也让自己成为一个热衷表达情绪、并时常笑脸的人。 但每每看到100凑前的笑脸,他依旧头脑发胀。 第98章 要怪只能怪这厮总爱冲他笑。 闻述也不清楚自己回答了什么,好像为了掩盖自己的心虚说了一-大堆讨人嫌的唠叨,让他唠叨之余还抽空思考了一下他七老八十后会不会也变成光头。 不过他大概是没有能长到七老八十的机会的,体虚病弱,指定是死在年轻的时刻。 也挺好,死了也不会太丑——毕竟对面这人还是颜控呢。 他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表现如常,如常到从拜神到躲鬼。 现在屋里就他和100两个人,门外不知道几个鬼虎视眈眈着。 100说那些都是所谓能自由行动的光敏患者,又说那些已经不算人了,还说没事它们本事不大。 闻述就着他说的“命运共同体”,安心在黑暗中待着胡思乱想。 他继续想着。 光头大概是基因问题,年轻的时候头发浓密老了大概也是满头白发。 然后又想。 他算是头发浓密吗? 想着想着,又想到了100那头黑发,转头看过去。 其实周围很暗,密闭空间没有光线,并看不到什么,除了黑也只有一团阴影。 但却感知到对方也转头的动作,像是隔着时间空间,两处重叠,只是这次声音更轻,问:“怎么?” 第76章 y.从前1 耳朵旁仍然有着咯咯咯的轻响。 闻述应着那声“怎么”, 摸着黑看:“我在想,你多少岁?你也会老吗?” 他又借着那些“神仙”的谎言来提问:“神仙是永葆青春的吗?” 100也不能看清他。 在黑暗中,只有他们两个, 729不在,那些被束缚的规则也不会有人提醒。 100沉默了许久, 他背后靠着墙,左边是闻述, 右边是厕所门——这个好似学生宿舍般的黑暗空间反倒让人松懈了。 “时间是十分主观的,所以年龄都是虚假。”100说。 “我会在一周的时间里经历许多人一生都不会遇到的危险,太多惊心动魄让人的精神持续亢奋,于是那一周比一辈子还漫长。或许不需要一周,只是三天, 足以脱胎换骨地改变一个人。三天时间就能让他从这个世界迈到另一个世界,重新塑造新的世界观,宛若投胎重生。” 100的声音带着他那个世界的遥远, 平静地荡在这个安静的空间,像被困在此处的风,吹来吹去仍然回归在耳边。 “甚至一秒钟也可能是永恒,打破时间流动也只能靠自己的意志。” 他停了一下, 豁然又笑了:“其实和地上一年天上一天也没区别, 我们的时间的确太多, 也过得太慢。” “因为事情多了, 所以时间才会慢下来吗?”闻述问, 他又说, “所以都是三年过去,而你看到我却像是上辈子认识的人,并把之前的承诺忘得理直气壮, 又在想起来之后毫不在意笑着喊一声对不起后当作抵消。” 这倒不是卖惨。 只是闻述确实做到了“把情绪表露出来”,他知道对方会因此愧疚而给他投入更多的情绪。 虽然人之将死,对方也只是路过,但他依旧想要对方给他多留一点的记忆。 未必能一直记住他,但在某个时刻会知道记忆深处有这样的一个人。 相处不久,但留下了印象。 房间门外的声音早就离开了,除了那个细微地像是幻听的“咯咯咯”,只有100的声音。 轻轻的,像飘在空中,但又很实。 大概就是“神仙”捏决乘风的厉害吧。 “没有毫不在意。”100说。 “只是……”他似乎不知道怎么诉说,“只是我们这类人习惯了‘管它往昔和将来,今朝乐明日死’,一切惋惜、痛苦、不甘,我们都吞在肚子里用笑声散发。” 100的确没谈过心,他有些艰难地坦诚分析着。 他盯着虚无的黑暗:“最悲伤的事就是死亡,是无法重逢的离别,但我经历的并不少。非要说的话,倘若我们不是那样的习惯,不足以让我们去应付恐惧,悲伤和绝望足以吞灭我们。” “大概只是因为对不起是从前的事,不是现在的情绪。” 他听着闻述静悄悄的。 “但是还是对不起,”他说,“我不应该拿我的习惯来让你承担。” 其实也就一个词可以形容,没心没肺。 他们这群人都活得挺没心没肺。 100没心没肺了这么久,从000死到010,又跟着011遇到了很多等待着拯救的人们,也独自碰到不少试图从他身上获取情绪价值的人,但一直冷眼旁观着729的人道主义安怀,持续着没心没肺。 除了生命,他都没法关照太多。 但冷不丁的,他就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和人谈了心,还十分有人性地道了许多次歉。 后来他想来想去,觉得不只是他带着闻述成长,闻述同时也让他成长了许多。 他们之间互相带领了对方不少。 所以在许久后闻述对他说,被他带到了他的世界是幸运的,100也在心里说:“我也十分幸运。” 只是这时,他只听见闻述像把好久之前憋在心口里的话说出来一样,闷闷的。 “没事,我原谅你。” 像是转移话题,闻述问:“那个雀斑卷毛怎么还没来?我们做什么要等他?” 他指的是729。 100突然“嘘”了一声。 静悄悄的,那个“咯咯咯”继续响在人的耳畔,像耳道爬进了虫子啃食皮肤。 一种诡异的寒凉从闻述的头顶上浇下来,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 “啪!”巨大的响声拍打着厕所门,把空气都震得起浪。 几乎是同一瞬间,闻述感觉到100猛地伸手往他头顶一抓一扔,“咚”的一声闷响,像死尸砸地,两声共振。 他头皮发麻,终于知道那毫不间断的“咯咯咯”到底从何而来。 他们藏的地方竟然还有另外的生物! 来不及思考,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明显能听见皮肤骨肉摩-擦在地的声音,那不知名的东西向他们爬来,而门外又是不知名的东西用头顶撞击。 “去找729!”100迅速抓住闻述起身,声音却很冷静。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729的代称。 甚至乎,他们从未告知称呼。 100猛地踹开门,精准地踩在了那颗铜头铁脑,手腕一甩让闻述先行,在身后那蠕动爬行的“咯咯咯”赶上之际,把铜头铁脑踢过去并摔门离去。 铁门不算轻,能清晰听到骨骼断裂的声音。 黑暗不好让人行走,好在混进来时大概摸清了方位,闻述刚把房门开了个缝,什么也看不见,耳膜却瞬间炸开无数的“咯咯咯”,从头皮麻到脚底,骨髓都快震碎。 “别怕,就当打游戏。”100接替了他的开门动作,那嗓音并不算沉重,相反透彻,但像是酷暑时分得了一块冰砖,直直敲醒了他,只感觉到那些麻木那些惊惧都敲得四分五裂。 黑暗让人的安全感降低,连逃跑都得摸着墙壁,还总疑心前后左右上下会出现难以预料的东西。 那长长的走廊,看不见光亮,却能听见前方爬满了不知名生物,虎视眈眈地冲着他们。 100拉着闻述按照来时路返回,脚下时而是坚硬的地板,时而是柔软的躯体,脚踝、手臂都能被攀上,冰冷潮湿的触感能烫伤皮肤,钻进骨头,耳畔是无数“咯咯咯”的音调,远近嘈杂,像牙齿碰撞又像骨骼对接。 长长的通道像跑了一个小时,闻述只能感受到身后追逐的东西越来越多,反复结成了团,一个巨大的、可怕的肉团,滚着意图把他们也黏在上面成为一份子。 那些“咯咯咯”,仿佛也成了车轮的转动声。 带着不可阻挡的势在必得,宛若将死成为必然的历史。 但实际上,只是几分钟的时间,100摸到了走廊的末端的门,同时门被外面打开。 摇曳的烛火微弱,散发的光却堪比音波,猛地照出了个安全区。 瞬间,那许许多多伸直的双手在触碰到皮肤的前一刻,全都如积雪消融,猛地化成了点点块块的血肉,“劈里啪啦”地砸向地面。 透过那点火光,可以看到那个肉-球卷着许多肢体,溃烂的腐肉、酥-软的骨,身躯像劲道柔软的面条一般无力得卷在其中,从肉-球那些污脏的缝隙之中能看到许多凸-起的眼球往外盯。 但遇到光的那一刻,仿佛强力胶失了效果,纷纷解体,滑落在地又急于躲避光明,蠕动向暗处藏。 闻述紧了紧下颌,刚刚奔跑时跳动的心脏还没缓和下来,也忘记了喘气,眼里只有这一幕画面。 这些都是光敏病重症患者。 也是他们所说的被异化过后的鬼。 “这是这处集中营中最深处,被层层包围,不透光也不透音,我一路赶过来,目前只有这些是被异化的,”729端着烛火从门外走进来,看着那些可怜的可怕的血与肉,看不清神色,“只是初步异化。” 第99章 重症,初步。 闻述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卡顿,问:“不能救吗?” 729看了他一眼,放缓了语气:“救不了。无论是他们的病,还是被异化的结果,都无能为力。” “……那怎么办?”闻述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干。 这些生长在阳光之下的人,结局却是被锁在铜墙铁壁之中并在黑暗中痛苦又无力地成为这副模样吗? “从来都这样,没有办法。”100说。 729瞅了一眼昏暗中看不清脸的100,为显人道主义关怀,接着打补丁:“所有人都只能尽最大的努力去挽救,无法挽救就无法。没有办法的事一定要寻求方法只会带来更糟的后果。” 肉-球“溶解”得越来越小,100接过729手上的烛光,往前一步,向中间被包裹的东西伸手。 那些蠕动的、无意识的肉纷纷攀着他的手臂,在遇光那一刻又滑落在地,终于,他拿到了那个东西。 被血水浸得暗红、被挤压成长条的布偶,手脚合并成“1”,面部没有表情。 拿出来后,那被迫一字马的布偶终于不受力,长手长脚落下的时刻,那些不成人型的身躯轰然倒塌,四散奔走,而布偶再次变成长手长脚的人型。 与此同时,“轰——” 一道闷雷,在此处满是“咯咯咯”的环境里怪异非常。 室内密不透风,见不到天光,隔音也好,但外边的声音实在太大。 像炮弹一样,雨水狠狠砸向人间,管厚墙还是高顶,通通砸得振聋发聩。 雨珠砸下来的声音嘈杂,陷入黑暗的空间仿佛被隔绝。 暴雨时分,昏黄烛光,三人神色各异。 闻述看着那一地狼藉,满墙怪物。 素未谋面,感同身受。 阳光之城不是一个冷漠的城市。它是家园。 729皱着眉侧耳听声。 雷声轰鸣,风雨狂爆。 阳光之城向来只有阳光,除了晴朗还是晴朗,不知道雨声从何来。 100握着那个长手长脚的布偶,手上一同沾满了血,仿佛接生了一个生命。 他从没有表情的脸上看到了视线。 来自遥远的时空,带着审视和探究,最后归于了然。 第77章 y.从前2 一道一道的门压着人透不过气。 他推开一扇又一扇的门, 走在长长的甬道之中,佝偻的身躯像垂死的植物。 脚步走得扎实,一步一步, 却像踩在水面上般,发不出声响。 末尾, 最后一扇门,黑暗越来越浅, 他浑身都躲在了黑布之下,伸出虚白的手,皮肤不自觉抖动着、骨骼却无比坚定,推动了门。 并没有迎来光明。 城西已经被顶棚遮盖了,阳光只能附在上面, 像乌云遮住星光一样,无法散射光芒。 这是首个建造的集中营的中心。 或者说,是这栋厚厚的、有着许多道门来隔绝阳光的建筑先出现, 才围绕着建筑造了一个集中营。 首例光敏病患者是城主,降临得轰轰烈烈,不给人一丝反应。也因为没有反应时间和病症经验,城主过早进入了光敏晚期。 皮肤溃烂, 骨骼酥-软。 所以不比其他病患足以待在关闭门窗的房间足以缓解, 城主被迫待在了一个被厚厚封闭着的“囚牢”之中。 也因为常年不与光线接触, 所以三年来病情没有恶化, 骨骼没有化成水, 皮肉也没掉光, 仍然可以独立行走。 三年了,他首次走出这个密不透风的房间,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表达抗议而颤-抖着。 他想明白一些事了。 院长走后, 他在心里不断念叨着“会有办法的”,不厌其烦地念着。他的十根手指已经被他摧残得不像话了,被软化后的皮肉十分脆弱,以至于他总能因为揪死皮而揪下一整块带血的肉。 他不再回顾童年往事,也没敢沉浸于竞选城主的后悔当中,他开始把希望寄托在记忆中的先辈们。 那些伟大的先辈们。 记忆并不真实,他的身躯无限缩小,他否认了自己所做的一切,将只存在于回忆里的人想象得无比高大。 他像蝼蚁般趴在这些人的脚下祈求着他们能给予他一些提示。 于是,他从记忆中那些古老的、厚重的言语中找到了方法。 那是小时候的睡前故事了。 “在许久之前,阳光之城并不总是充满阳光,也并不是只有围墙的范围。 “那是一个无比大的世界,拥有五湖四海——湖和海都是十分大的水池,也拥有山川五岳——那是十分高的坡。许多许多的人居住在这巨大的世界当中,从这头到那头靠走是不能够的。 “但尽管这么大,社会依旧充满矛盾,有爱有恨,喜怒哀乐都反复交替着。这是一个五彩缤纷、各有特色又十分包容的世界。 “算好吗?当然。……也不,只是它好和不好,都不是我们能评价的。也许对于无法抵达这样世界的人来说,它无比的好,也许对于生活在这样世界的人来说,它十分的坏。无论好坏,它都已经消失了。 “为什么消失啊?据说是出现了许多奇怪的病,人们开始变得糟糕起来,喜怒哀乐统统都被恐惧给感染,就像天空再没有太阳,变得灰蒙蒙,一切阴冷又潮湿,那些可怕的、糟糕的、负面的都会附着小腿,一直往上攀,将全身包裹着,让你动弹不得,然后钻进你的皮肤,啃食你的血肉,咀嚼你的骨骼,把你变成不再是你的东西。 “吓到了吗?对不起,那阿婆不说这些吓人的话了。……阿婆只是害怕,以后没人知道这些事了。 “后来?后来,这些病从个例卷席全世界,速度惊人,于是人类一退再退,从恐惧到反击。你们总说很凶的雕塑,她带领了许多人在哀嚎和绝望的年代中创建了一个完美的家园。她说,为了消除恐惧而努力成为恐惧。所以雕塑才总是对着地面怒吼。她在威慑……可同时也被害怕着。 “完美的家园就是我们阳光之城啊。虽然总是炎热,但比阴冷好。 “大概是为了让阳光晒得它们消失,以热攻冷。所以现在的人也再不会知道冷是什么感觉了……” 他现在知道冷是什么感觉了。 像是无比瘙痒,又疼痛又僵直。 甚至温热的血液时时从爆裂的皮肤中涌出来,使得黑布总是被浸-湿,连同着体会到了湿。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捂着蚀骨的湿冷,一步步从集中营走到了曾经的办公区。 路上昏黑,没人会认得出这个萎靡的身影是那个稳重又极得民心的城主。 其实城西的顶棚和阳光之城的天没有区别。 都是人造的。 没有哪些技术能让太阳一直高悬于天,也没有哪些技术能使一个密闭自然环境不进行水循环还能持续拥有水资源。 倘若有闲着无聊又实在不怕阳光刺眼的人拿把椅子,什么也不做,只是干坐着盯天空,看上许久许久,大概也能看出太阳的运动规律虚假且重复。 他登了顶,看着被顶棚遮挡的天。 模模糊糊,还能看到那个巨大的光球。 这一刻,光敏病使他恐惧了许久的阳光,没有再让他屈服。 他死死盯着那个光晕。 要消除恐惧,先成为恐惧。 他没法成为太阳,但他先让自己做到了直面恐惧。 他要把恐惧换成其他,他没法成为太阳,但他可以成为其他。 是的,以热攻冷…… 他的精神崩紧成一条线,这细丝般的线顶着巨大的、如天幕般的压力,他按下了按钮,撕破了天。 - 整个阳光之城都被香烟笼罩,再加上这永不停歇的阳光照射,热气无法散出,更是像烧柴中的烟囱。 比起前几年的清透,现在的阳光之城连空气中都带着浑浊。 雄厚的钟声再次响起时,仿佛能听到里面的锈斑,在这之后,萦绕神像的烟雾才会消停一时。 全城都已经闭门关窗,光明与里屋毫无关系。 无论是城东还是城西,宵禁依旧没有被废除,阳光兀自散落,却无人理睬。 整个城市都静悄悄的。 静得安宁,也静得吓人。 这时他们长久以来的生活,从未有过改变。 落窗的光头还在想着他明天能否再次开门,会不会也同邻居一样,在某一天醒来时分,突然抗拒那伴随一生的光明。 隔壁的赵姨只是极小心地把门打开了一条缝,钻了进去,摸着黑和伴侣说今天去了哪几座神庙为他烧香。 院长匆匆从城西又回到了城东,就算福-利院的那些孩子都已经长大,最小也有六岁,但她依旧惦记着他们,路过旧院时,脚步微停,但还是没有停留,直往院里走。 就算烟笼罩了这个城市,就算城西搭建了顶棚,就算走在路上的人少了许多许多,就算将来会面临许多粮食短缺、人口不足的危机,目前为止,这个城市的人依旧活得很好,像往常一样,按部就班,清闲又无趣。 第100章 在所有人躲避阳光之时,在未燃尽的香烛飘散烟火时,在他们把偌大城市清空留给这六十四座神像时,轰—— 城市发出一阵沉闷的轰鸣,像是困兽垂死的悲鸣,而后持续着几秒的宁静。 猛地“啪嚓”巨响,天像是被一双巨手给撕裂了,哗啦啦从裂缝漏出它透明干净的血,冲刷此刻寂寥的城。 阳光之城下雨了。 没人识得这场异象,任由怪异肆虐门窗,发出恐吓的声响。 雷鸣阵阵,风雨同催,这怪异的现象终于敲醒了同属黑暗的他们。 那些刚刚闭合上的门窗都纷纷打开了。 一扇接着一扇,从第一个人迈出房门后,那个锁在他们思想上的宵禁规则宣告破灭。 阳光之城的暑气终于在此刻被清洗了一番,带来了丝丝寒意。 城东的雨冲刷着建筑上的灰,香炉上的火早已熄灭,雨水和香灰混合,形成难看恶心的烂泥,但很快又被冲成一滩泥水。 神像被风刮倒了地,被机关枪般的雨点击打,从坚硬到坑洼。 他们躲在屋檐,瞧着地面上汇集的雨水和被打出圈点的图形,惶惶不安。 太阳没有弃他们而去,却被这密如刺绣的雨幕阻得看不见形状,只有光晕。 被阻挡光亮之后,上有顶棚的城西愈加的黑暗。 他们看不见上面发生了什么,只听见攻击耳膜的巨大吵闹。 外面的雨水流到里面,浸-湿每一片地板,香火却无知无觉,飘荡烟雾,蒙蔽双眼。 整个城市陷入了无比混乱而恐慌的局面。 阳光之城不再充斥着光明和快乐。 家园不再,这里只有恐慌,往后也只剩恐惧。 100很清楚,这里将会成为新的炼狱场。 恐惧是常态,死亡是幸运,而生存成为人生唯一需要解决的难题。 729把一根烛火留在那又长又黑的走廊中,任由他们消亡在光明之中,然后锁上门,离开。 他们解决了一桩算不上重大的危机,但世界并不会因此而停下走向灭亡的脚步。 他们只是也只能做到如此,所以在出来之后,听到嘈杂看到混乱,也都无言。 100知道,在不久的将来,阳光之城会陷入一片黑暗,光敏病不再成为他们所需考虑的危机,而是遍地都是的恐惧。 院长会放火烧了集中营,让那些率先被异化的光敏病患者体面地死去。 鬼怪将会席卷整座城市,活人无法生存,每位人类都会被异化得程度不一,而后成为名正言顺的鬼城。 它将会吸引许多人前来,吸食着更多人的生命为养料,一直到全部人类消亡。 而城主则裹着黑布,跋山涉水,还在寻求方法,将自己变成一个怪物,把恐惧售卖给各个城市,以此赚足自己的愿望。 从侧门出来,进入的还是这个前不久拜完神的小院。 顶棚“劈里啪啦”地“打着仗”,100把手上刚“接生”的布偶和神台之上的布偶放在了一起,看着它们,沉默了许久。 闻述在刚出来的时候询问他的家园是不是不在了。 729不好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答案似乎较为残忍,而人道主义的他一般不做这种事,打算交给100。 100没有回答,因为答案没有似乎,指向唯一。 他知道之后闻述会被他带走,带到那个只剩血腥和危险的世界。 事实上,两个世界都不算安全,但他的世界更加危机重重。 唯一不同的是,在这里,闻述死了,在那边,闻述可以拥有其他的机会再次体验生命。 他抓了一把香交给闻述,让对方朝着那两个布偶拜。 对方不明所以,就连729都莫名其妙。 闻述按照他的要求,烧香、鞠躬、立香。 周围很吵,也很黑,只有香炉里供烧香的炉火光。 这个院子也不大,建筑也和阳光之城的任何一间院子没什么两样。 香被点燃后的气味徐徐散开,烟也慢悠悠地往上飘,笼着视线。 100看着被香烟遮了半张脸的闻述,苍白的指节仍然看不出长寿之态。 他似乎是越过重重漂洋的时间洪流,透过相隔千万距离的空间,被后来人借了躯壳,提前说了这句。 “我让你长命百岁。” 他们见惯了死亡,也仍为对方求生。 第78章 醒来 恐怖谷的木桶房内静悄悄的。 屋外的草地依旧娇嫩鲜绿, 阳光洒下来还是那般梦幻,但却格外冷清。 跳舞的那帮子人不见了。 整个恐怖谷都静得可怕,树林、草地、石屋, 都像被洗劫过,没有生气。 九楼的石屋, 沿着屋外的扶梯向上爬,从一楼一路看过去, 都空空如也——也并非什么也没有,那些血腥的、形象各异的尸体横陈着,皆是白袍。 直到上了八楼,才有了人气,并且还很多人, 热闹非凡,吵吵嚷嚷。 “……他是想让我们都给那人陪葬吗?凭什么不让我们离开?” “放屁!哪里有拦你们,闻哥明明把你们都保护得很好, 少血口喷人了!要走自己找路啊,用得着在这嚷吗!” “你算哪根葱?牙都没长齐有你说话的份吗!” “你嚷什么嚷什么?喜欢冲小孩嚷是吧?你有种冲我们两个小喽啰撒气怎么不冲你老大嚷让他给你找出路。” “操-你……” “都闭嘴。” 狭小的屋子里挤着十五个人,还有一个被绳子绑着,互相争吵着, 激烈的情绪撞击着墙壁, 门口有两个人一站一蹲地观察着里面, 却什么也没掺和。 焦急和愤怒并没有传递到隔壁, 九楼的房间死一般寂静。 相比于八楼, 九楼显得空旷了许多。 地面有个等人大小的长手长脚布偶, 胸口破了洞,棉花全跑出来了,显得凄惨。 靠门口的床躺着位粉毛, 看胸口起伏,不像是个活人。 趴在床边的那位浑身上下看着也满是死气。 死气沉沉的屋里,唯一有生气的雀斑卷毛盘腿坐在地上,试着把那些棉花塞回胸口,甚至如果可以,他的架势活似要拿绣花针缝线。 这画面属实诡异,天光沿着高高的墙壁照射下来,却不是暖阳。 他的确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只是没阻拦。 ……也不对,确实也和他有关系。 在他的模拟画面中,应该是第二天清晨……或许是待在恐怖谷的几天后,对方突然想起来什么,并走向他说“辛苦了”。 就算对方这么多年后还是学不会说人话,至少也是能清醒地走过来,而非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想了很多,那些记忆片段从他脑子里划过,想来想去,泄了全身的气。 没有011,他的确什么也不是。 所以才会把011藏起来的100又找回来。 但他似乎又酿成了大祸,并且没有人能给他擦屁-股。 简直……毫无长进。 “李四年。” 他塞棉花的手一顿,猛地抬头。 那粉毛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看向他,表情并无什么波澜起伏,和往常一般,仿佛只是在一个稀松平常的下午醒来,头发还有些凌乱。 总之活了过来。 对方一直没有答话,挺呆的。 白鹄低头捏了捏那只紧牵着自己的手,时间的流逝在那只手皮肤上显现出来。 那还是睡醒之前手主人被抓伤的后果。 其实并不难看,细细的纹路像年轮,充满时间的沧桑。 只有伤口处显得可怜。 可惜手主人不会心疼自己,只给看的人觉得难受。 白鹄又摸了摸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抬头看向那个盘腿坐在布偶旁的人,说:“难道说你更喜欢729这个代称吗?” 那人似乎终于呆醒了,“啊”了一声。 白鹄又好脾气地问了一次:“李四年,难道你更希望我喊你729吗?” 对方“哦”了一声,不知脑子是不是梦游去了,低头把那块棉花塞进去,结果怎么也不如意。 过了好一会儿,突然抬起手捂眼睛,佝偻的背像千斤顶。 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背部却抽泣得抖动。 白鹄耐心地等着他,也耐心地看着床边这位昏睡的人。 时间是十分主观的,流速快慢都取决于自己的意识,所以耐心更显珍贵。 因为一旦开启等待,时间就会过得无限缓慢,而完整度过这漫长的时间,需要无比珍稀的耐心。 许多人耐心地等了许久,挣-扎于苦难的人等救世主,困于囚牢的人等待自由。 等待是煎熬,被等待是殊荣。 很幸运,白鹄是殊荣,免于煎熬。 在不变的光影里,外面的声音忽大忽小,屋里静悄悄地掀起一股名为“久别重逢”的巨浪。 白鹄摸了摸手下人的耳朵,珍重地抚过100,然后把人抱到了床上,替他整理了一下发型,又帮他摆了姿势,将眉间的褶皱抚平。 第101章 苍白的皮肤、失色的唇,身上被如树纹般的皱纹攀延,像睡美人一样。 他转身,走了两步,坐在了李四年对面,也没说话,撑着脑袋思考着什么。 对于失忆的人来说突然得到自己缺失的那段记忆是很怪异的。 大概就是知识以五花八门的方式侵占了大脑的感觉,说不准是什么逻辑链的知识,但就是一想要用到,这个知识点就能突然跳出来。 他现在努力把这纷飞杂乱的记忆片段捋成前因后果。 死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死的,也不知道怎么就被藏到了一个平稳的世界里的,但是大概能知道他那个满嘴跑火车的爹是死人011扮的。 怪不得他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那个“亲爹”,亏011也好意思给自己长辈分。 但现在看来,死人011恐怕真死得不能再死了。 竟然就只剩他一个用0和1当代称的人了。 白鹄的视线聚焦在面前这个有两个旋的卷毛,叹了口气,拍了拍那造价昂贵的脑袋,说:“知道你爹死了,别哭丧了。” 729是011一个代码一个代码敲下来的,的确算得上是亲爹的存在。 只不过011这死人搞技术不做实干,脏活累活全丢给了他,所以729也是跟着他久一点。 有时候还是很怀念729刚“出生”时跟着他一起怼011的场景,主要还是怀念011放弃说教而低头改代码的黑脸。 李四年……729从捂眼睛变成捂脑袋,就着蜷缩的虾型,闷声:“我不是故意的。” “嗯?” “011让我别找你了,但我觉得我维持不了地铁站的运行,所以把地铁运行数据储存起来,让自己成为什么也不懂的李四年,我想让他们找到你,但我又想着听天由命……结果就是什么都不懂的李四年待到了五年。” 白鹄首次想把011复活过来,让他治理治理这厮的逻辑,讲得狗屁不通一塌糊涂。 但可惜的是,他真死得不能再死了。 对面这厮说话断断续续的,实在可怜,于是白鹄只能自个儿去捋逻辑。 实际上,这个地铁站早就运行了。 早在他身为100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 甚至说,地铁是011和他一起建起来的。 在很久之前,他们这类人不叫作乘客,也不存在有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拥有一个能够指引方向的系统——虽然这个系统并不十分有用反而像害人精。 他们都被统称为任务者。 穿梭于各个世界的任务者,解决那些奇怪的事情。 不会得到什么,死了就死了,没死就继续下一个任务。 没人知道任务者有多少个,就像没人知道幸存的人类社会还有多少。 000是带领他们的人,算是这些以0和1为代号的人的老大,也是众多任务者中其中一个小团体。 但是当老大并不会拥有更多的特异功能,老大也会死。 后来,011不知道和哪些人勾-搭在了一起,为他们培养新人,以此来缓解任务者的压力。 白鹄……也是曾经的100为此痛骂了011一顿,因为这厮不干活只动嘴皮子就给他们揽了不少脏活累活。 再后来,001和010也没了。 011又出了新主意,他意图创造一个以他们为主体的任务系统,不需要受限制,还能为他们提供更多的便利。 这也就是后来的729地铁站。 当然,100照例回绝了他。 这次不是因为他不干活,而是他招揽新人的方式。 任务者来自各自不同的世界,却也不是只受益于自己的世界。 人类命运共同牵在这群任务者的手上,所以各个世界推选新人意图让他们教导也都是曾经经过训练的。 就算各自有私心,就算白忙活也只是为他人做嫁衣,但这群人至少也是自愿且精挑细选的。 而非011随机抓取路人。 后来就是,100将失去家园的闻述带进任务者的世界,011妥协,将人选更改为刚接受异化还未表露的人。 这些人如果不管不顾,就是死路一条,但加入任务者的行列,身体机能相当于暂停,还能留有一命。 并不是只有011在做这种独自围起栅栏的行为,这样的组织有许许多多,更有没人性的挑选方式,犹如养蛊,仿佛只要目的是正义的就可以因此行使卑劣手段。 于是后来011将729的系统扩大,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互联的网络。 主体依旧跟着100带无数多的新人。 从首位闻述扩大到十位数、百位数…… 大家都喊100,也有喊老师的,只有闻述非要与众不同,喊百,势必要他也有个不像代码的名字一般。 反倒是100死后,他又非得强调耳朵上那个不是百,而是100。 再后来的后来,011被总部的人发现了他的行为。 都是人类,他们这类人能够不知疲倦地穿梭于各个世界,归根结底是依靠一些非自然的能力。 而这些能力由来于一些道具。 异化因它们而起,能力也由它们而来。 就像是玫瑰站的那朵玫瑰、阳光之城的布偶。 有些任务者被指派的任务只是将一些异化扼杀于摇篮之中,而有些任务者被指派的任务则是把那些道具拿回来并上交给总部严加看管。 但011私吞了所有找到的道具,并用这些能力分配成一个个所谓的心愿币,说到底他只想让他们自己的人也拥有自保的能力。 事实上并不只是他一个人做这种事情,有许多任务者也偷偷联合在一起形成了各种不同的组织,所以才会有帮别人带新人的桥段。 但各有各的本事,而他们不巧,系统出现了故障。 729算得上是一个人工智能,一个拥有独立思想能脱离创造者的人工智能,和人类也没差。 以至于,729的核心代码也和人类的基因一样乱七八糟,各种都是缺陷,但却胡乱运行成功了。 拥有许多基因缺陷的人类使得他们会恐惧会怕死会软弱会短命,但人类依旧抗争到底。 这样不强大的人类面对灾难也没有选择等死,这是有缺陷的人类能够种族延续的根本原因。 而同样拥有各种缺陷的729也运行得好好的,只是他崩盘的那一刻也来得出乎意料。 没人知道出现了什么契机,也没人能理清他的逻辑代码是朝着什么方向运行而走向崩溃结局的,就像是人类也很难查找自己走火入魔前的症状。 只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危机,地铁运行系统像一个装满病毒的气球,猛地就炸开了。 当时729例行检修,并不在100身边,100还心想少了个跟屁虫挺舒坦的,甚至想向011提出申请,以后让729也独立一番,别老跟着他。 在一次寻常的任务结束后,他刚一出站,就被喊到了011面前。 起初,没人会觉得是一次永别,所以100只是笑着跟闻述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但是中转站的人不算很多,并且也还崭新着,在站口附近的人来来往往,每次出站后都嬉皮笑脸和同伴们嬉闹,并不见之后的颓然景象。 闻述倒称不上没有交情好的同伴,虽然总是跟在100屁-股后面,但他性格比十六岁时期要好得多,也能和周围人聊上几句。 他搭着话茬,眼睛始终看着100的背影消失,然后再未出现过。 011告诉100,729出问题了。 100知道011不只是通知他的,毕竟他只是苦力工,011才是那个技术宅。 实际上也不是729出问题,而是地铁系统出现问题。 100曾经并不支持011建地铁系统的决定,为此和他吵了不止一次,以至于011也冲他放了狠话让他下去陪001、010斗地主。 说完之后011就后悔了,也没计较100把东西扔他脸上的事,甚至也没用729传话,而是在100把闻述带回来的时候当面道歉。 只不过两个人都不是什么软脾气,这歉道得夹枪带棒的,011还压着要气出高血压的火,指着闻述骂100善心无处发散就会带累他。 100当即就撸袖子要干架了,骂011被他养着还好意思说屁话,让对方扪心自问谁带累谁,还指着729的鼻子说对方是没找给他找嫂子倒是让他带侄子了。 总之两个人骂来骂去,729默默带着闻述离开,免得受牵连。 双方吵了许久,也干了一仗,但仅限于互砸东西,毕竟011个死技术宅压根打不过100这个苦力工,100让着这个没名没份没血缘关系就要称兄长的哥。 吵完之后,两人的气也被满屋的狼藉给砸消了一半。 100还是觉得不和对方斤斤计较,拿着个反光物就开始整理自己的仪表仪容,并告诫011不要在闻述面前说有的没的。 其实简而言之就是,打狗还得看主人,你嘴别人就别在对方面前嘴也别再我面前嘴,不服憋着,有火气也憋着。 100觉得011-大概挺想再嘴两句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也没啃声了,100私以为对方大概是真觉得打不过自己,于是像个胜利的公鸡,拍拍灰尘就准备退场。 第102章 但大概是沉默让100的良心也苏醒了,没离开,而是说看在对方道过歉的份上,勉强同意了011的善心。 虽在吵架的时候说是他养着对方,是对方带累自己,但也只是胡话。 100是苦力工没错,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让011安心当个技术宅,但非要说,011确实发挥了那自认为的兄长身份有照顾着他。 甚至011说他善心无处发散,实际上011才是那个善心多到要溢出来的人。 他建地铁站,也只是让更多的任务者有所保障,而非赤条条来去,死也无人知晓。 等到地铁站建成后,技术宅还是当技术宅,100就成为了许多新人的老师,累得不沾地。 所以出问题之后,100在心里是有想过以“都说了……”这种话为开头的句子的,但也一句没说,拎着风衣就去看729了。 他在出发之前,也没有想过任何悲惨的结局,甚至说,虽然他是抱着收拾烂摊子的心而出发的,但他并未想过要离开很久。 后来的事其实不太清楚了,但能知道的是,这次系统崩溃崩得轰轰烈烈海枯石烂的,把所有站点都关闭不止,险些困得所有人自生自灭,还十分没有公德地,把所有人不分敌我地攻击了,直直让所有人的脑子重新启动——简而言之,失忆。 当然,他更无法得知011是怎么修好的,又是为什么要把他给弄死一遍而后藏在平淡的世界里重新长大。 以及,011是怎么死的。 种种一切,皆为前因,无从知晓。 白鹄听着李四年的一通胡说,大概也理清了。 就是修好了但没完全修好,加上身为“人”的这一部分感到无助寂寞,就从主数据分离出来,跑出来当个李四年。 白鹄只想骂对方一声“没出息”,但想了半天,又觉得许久未见还是口下留情吧,故而只是沉默地听对方说。 对方胡说八道地说了一通,从前情提到现事,说他进来这个房间之后莫名就通了神智——简而言之,和之前的数据连接上了。 大概说来,就是这个布偶道具。 系统的非自然能力全是靠压榨这种异化道具才能分解出一部分又一部分的能力分发给乘客。 但那次崩溃之后,道具像打喷嚏跑出来的病菌一样,也全不见了,不知道又祸害了多少人家。 而说到底,虽然729身为“人”的那部分是跑出来了,但职责也在,碰上之前丢失的道具——也算是之前使用过的一部分能量,突然唤醒也算正常。 而李四年说着想利用布偶让白鹄记起来,所以也没阻止那晚的事故——白鹄倒是觉得对方有心存亲爹死而报复叔的阴暗心理,这和谋杀有什么区别。 按道理来说,白鹄面对那点引导倒不会受什么太大的影响,身体难受是一回事,意志还是清醒的,没道理常在河边走的人淌个小溪都能被淹死。 那见鬼的布偶确实是影响他的一-大原因。 可能是体验过安稳生活后的白鹄脾气好了很多,虽然内心是这样想,但也没说什么,更谈不上怪罪。 对方还说,他昏迷了好几天。 白鹄私以为没有这么长时间,但他在纷飞的记忆里找到了这个站点的规则,似乎日与夜的切换十分随意,只有靠按钮。 他的思绪不知道怎么就飞到了床上躺着的那位。 不知道闻述是有多大的压力一直看着他昏沉的。 对方又说,其实时间并没有过去很久,是因为闻述不顾其他人阻拦按了好几次开关。 还说把这里所有非乘客以外的人按死了。 虽然应该去心疼闻述这几天的惶惶不安,但白鹄就是想笑。 按照每晚每个房间都随机死一个人的规则,恐怕是每天都得抓替死鬼在房间里当消耗品。 之前那个女孩还放话说他们会遭到报应,没想到迎来的是他们得到了灭族之灾。 但笑着笑着,又想到也许闻述认为的报应就是他的昏迷不醒。 于是笑容浅了几分。 他学着闻述的样子,趴在床边,等着对方的醒来。 李四年说因为没法准确预测到闻述的行为,所以使了些手段,把那些被封存的记忆给回了对方,但也不清楚对方几时醒。 李四年被白鹄催着收拾烂摊子,留着他和闻述两个人在房间。 白鹄看了一会儿,思绪飘了很远,但视线仍然落在那张脸上。 变化很大。 上一次和对方分离再见时,他也是这样想的。 并不是面貌的变化,毕竟都已经长大了,哪还会像少年向成年一样有着许多成长空间。 但虽说长相没什么变化,眼睛鼻子嘴都是那样,但就是给人的感觉变了不少。 初次见面,十六岁,稚嫩和倔强,还有那种向往自由的风吹野草感。 再次见面,十九岁,成熟了不少,至少不像小屁孩,也开朗了,笑起来让人觉得心软,像能开花的植物了。 而现在,有种夹在风雪中奔走的沧桑,浑身冰透,肩头盛着雪,内里被融化打湿,被吹得瑟瑟的秃树。 他又想起来闻述总在他面前说些乱七八糟的话,没说几句,又住嘴了。 之前以为对方在逗乐子,现在想想,大概的确没这个胆。 表面装得威风,骚话连篇,内里还是那个从野草长成秃树的闻述。 白鹄觉得太抱歉了。 他看着对方皮肤那些纹路,沉默无言。 有些东西施加在他身上,他会毫不在意,甚至奉以嘲笑。 唯独闻述。 他们做着高危工作,受伤是不可避免的,别说729这副昂贵的身躯有受损了,就是他那个死技术宅的哥受伤也是理所当然的。 白鹄生不出太多心思去难过这个难过哪个。 他连自己受伤也不会太在乎,偶尔也许会说些什么“士可杀脸蛋不可辱”之类的胡话,但实际上也没多关心,保命要紧,毕竟人活下去,就什么都能复原。 唯独闻述。 他见不得对方受伤,也并非见不得这种霸道言论,毕竟这种环境下,人只要没死就都算bking,哪来的闲心去上演什么霸总的戏码。 他只是会无比的操心,心想小闻你就不能再小心一点吗,又反思自己怎么也不多注意注意对方,然后视线总往那个伤口看,心情难免受到印象,不美妙的心情也使得他对那群害人的鬼无比暴躁,最终替对方报复过后还会臭屁得像个开屏的孔雀一样邀功。 可是,对方现在的伤口,并没有得到他的操心,甚至还没有让他报复回去对方就已经解决了。 好像在这分离的许多时间里,对方也是如此一般,独自前行独自处理,没有人再给对方操心了。 许多任务者都是如此,在还没有建成地铁前,甚至也不会有现在一同落脚在中转站讨论着自身所遇到的危机,都是孤零零一个人赤条条来去。 白鹄幸运一点,有000到011陪着,不至于太过孤单,所以也在这种生活养成了一个十分健康的性子。 此前,他一直没对孤零零的任务者生活有任何异议,就算从000开始,同伴一个个死去,他也做好了迎接孤单的未来的打算。 大概是他有恃无恐觉得还有729,又大概是他真的不对此生活有何异议,选择顺应自然。 而011则是选择了逆天而行,建了一个“大家园”。 未必有许多人认为那是一个家园,但人们确实在此落脚了,也抱团了。 白鹄到了现在也没认同011的做法,但他理解了。 他看着无知无觉的闻述,看着那些沿着皮肤纹路攀岩的皱纹,想象着闻述是如何一个人独自生存的,就理解了011。 所有任务者都算是一个救世主,白鹄也是。 白鹄是一个尊重生命的救世主,同时也会热心地帮助许多人,甚至救助许多人,但他的确缺乏了许多同理心。 那些未被他在意的、关于人类情感方面的问题,他从来就嗤之以鼻。 他不缺乏对失去生命的人的同情,包括是因生命的消失而失去朋友、亲人的人,但他确实不会去考虑那些人类生活也必需的情感物质。 他总是觉得有了生命就够了,却忘了人类不只是为了生存,还有生活。 人类的成长是通过各种事情叠加在一起的,并非成年了就脱离了成长这个词。 在人和人之间的碰撞,产生出许多火花,在这些火光之间,也许偶然间就点燃了导火线,咻地一下,在脑子炸开,一瞬间的领悟,把那些忽略的、错失的,通通连接在一起,炸成了五彩斑斓的烟火。而后硝烟褪-去,成长的花才绽开。 白鹄再次因为闻述,而反思到了什么,成长了些什么,他感受着一些后知后觉的情感冲击,喉咙有些呛,无法用力过猛,以至于声音轻柔,对那个装睡的人说:“抱歉。” “……” “以及好久不见。” 第一次相遇和第二次重逢的首次对话,在第三次真正意义上的重逢时,一并说出口。 第103章 第79章 镜池 实际上, 这两人再次重逢也没有相拥而泣的剧情发生。 就像他们上一次再见时,并没有这么浪漫,也没有非常多的言语必须要说出口, 只是普通的遇上了,见到了, 就这样。 这次重逢虽然并没有十分平淡,但也说不上惊心动魄、情天恨海。 白鹄没有戳穿闻述的装睡, 闻述也恰好睁眼,两个人瞪着对方,都在对方眼睛里看到了些许红血丝。 对视当然没有很长时间,也做不到这么尴尬,李四年敲门说该走了, 然后以闻述“哦”了一声为界限,就算听到了道歉和重逢语。 那堆吵架的人看到把他们留在这里的罪魁祸首还十分不忿,包括那些才刚成为乘客就险些命丧当场的新人们。 白鹄倒是有些莫名, 悄悄问闻述,说他们对你这么大意见做什么。 闻述煞白着脸,说他们羡慕嫉妒恨。 白鹄嗐了一声,说:“绝对不是, 毕竟他们还没对我产生仇恨呢。” 果然无论是代码还是有名有姓, 这人从头到尾都一个样。 “……”闻述沉默了一阵, 问, “你没觉得他们对你态度也并不美好吗?” 白鹄看了一圈车厢里的人, 发现这些人的眼神看他和看闻述还真大差不差——除了没什么所谓的左散人和管这些鸟事的啸天以及李四年、伊一、贾子涵那三人。 他的视线在伊一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又移开了,煞有其是地点头:“那确实是羡慕嫉妒恨。” 打趣是这样打趣,事后白鹄还是去问了李四年。 李四年没说详细, 但眼神奇怪地瞧他,恐怕觉得对方脑子被睡傻了,说:“因为一个不认识的人昏迷……甚至不是死亡,而导致被另一个人不顾任务要求直接快进所有日夜,剥夺了所有做任务的时间,以至于任务铁定是没机会完成了、地铁站也铁定是没法找到并进去了,只能等死。请问你对此会不会产生意见?” 白鹄觉得李四年胆子也挺大的,当729时还怕挨打,当李四年时也对他尊敬,唯独又是729又是李四年时,既不怕打也不尊重。 于是他微笑着让李四年赶紧把烂摊子处理好,否则他会带着闻述离开这个地铁站让对方自生自灭。 至于烂摊子是什么,无非是出了bug而十分压榨的制度、以及毫不挑选只管抓人的烂甄别系统——毕竟连未成年贾子涵都能被抓紧来,可见是有多不挑食了,还有许多等等。 李四年忙碌了好几天,先是暂时把整个地铁站都停止了,所有人都汇集在了中转站,像收不到指令迷茫无措的蚂蚁窝。 但反正也有通报说这段时间死不了,权当休息了,而且还开放了网络,每个人都能连接,就算是暂时没找到伙伴的新人也不至于太孤寂。 之后又忙着统计那些因为打喷嚏而被喷-出的病菌数量。 在李四年提出要去一趟镜池的时候,白鹄也跟着去了。 当然,也有闻述。 白鹄看得出来,虽然闻述并没有对分离这件事有过多的提及,但对方明显有个心结。 具体表现为话少、经常性盯着他背影沉默、在他离开时下意识看过去就算只是因为一个转身、身体不好……当然,身体不好是白鹄添上去的。 闻述确实一直身体不好,他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需要更多的能量来续命。 事实上,整个地铁站的人都是靠地铁币续命的——以前任务者到不需要这种明确的能量供应,毕竟平时无休止地做任务接触道具就够多了。 而现在之所以有地铁币为计量单位的能量,也只是为了让各个人自食其力。否则地铁站也没法白养活这么多人,只能一点一点地给。 闻述则更为夸张,大概是他之前的身体就不好,现在又需要干体力活,所以相当于能量就是他的命。 他就像会消耗能量的电池,随时都需要充电,要是不及时,就得在关机后的一定时间内得到电源之后重启。 不过这破地铁站出了问题之后,许多供应能量的道具都给弄丢了,以至于变得越来越抠,地铁币的能量也越来越少,但那破甄选系统又疯狂招人,高素质的低素质的都弄进来,搞个什么新人车厢就以为能养成一个大能似的。 总而言之,就是供不应求的关系。 所以为了解决闻述的身体问题,包括一些别的原因,白鹄也要去一趟镜池。 那个所谓的终点站镜池,实际上就是系统数据储存处。 出站之后,是一望无际地水面,波光碧蓝,清澈透明地像明镜,踩下去后,水面会有四散的力形成大大小小的水圈,表面会明显地凹陷,但却不会踩破。 水天一色,这是一个无人区。 前方是一个巨大的、足以遮挡半个天空的镂空球型,大大小小的银光圆环围着中心旋转。 这是一个人工巨日。 但它并不耀眼。 十分黯淡。 李四年去找数据库了,白鹄带着闻述坐在巨日之前。 静谧的空间只有巨日转动的声音,音量不大,显得宁静。 他们之间有些沉默。 大概是因为白鹄的沉默。 闻述从来都不算话多,何况最近更是少言,而白鹄从来就不算寡言。 他们在下面待了好一会儿,看着圆环转动,看着水波流转。 白鹄突然说话了。 “他们都在这里。” 他不需要闻述询问,停顿了一下,说:“000、001、010、011,还有许多人。” 闻述看着那个巨日,就像十六岁那年给雕塑送完花之后就会坐在草坡上望着天上的太阳。 当然,那个太阳不像这个,阳光之城的太阳是让人难以睁眼的闪耀。 所以闻述只是会抬头看一眼,然后又低头瞧被照得熠熠的草皮。 他在“看太阳”的时间里,思考了许多事情,从而也成长了许多。 也许阳光真起到了促进生长素、使人成长的作用。就像阳光对于植物一样。 太阳的确是人类仰望、甚至依赖的信仰。 他听着白鹄说:“011说,我们这种人就算死了也会留下些什么。他把我们比作机器,把维持我们生命的能量比作数据,说我们借着能量续命,就算死了,这部分能量也是有我们参与的部分,生命结束时,能量也会回归到原来的地方。他说让我以后来这里拜拜他。” 其实011说这些的时候,白鹄并没有当一回事,反而皱着眉头问他729的崩溃很严重吗。 白鹄以为对方是怕死才说这些话,所以只想着把事情解决好,让对方的脑袋瓜子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但后来一想,011可能早就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对方这么一说,只是怕他以后太寂寞,给他指条明路,说这里是可以给你软弱一下的。 还借用了他的神仙理论,忽悠着他说指不定能在某处听到看到。 白鹄到现在也没搞懂对方是怎么死的,又为什么在当时忽悠他过来一趟之后,把他藏起来,不让他再接触这些事情。 关键是,对方好像也没觉得真能藏住,也打了个招呼,说死后来这里拜拜。 完全是绕了一圈,做了一堆无用功。 白鹄说着要拜,但也没什么动作,就是瞧着那个不太光明的巨日。 他瞧了闻述一眼,又笑了,说:“你不用拜,算见家长。” 闻述和011的接触并不多,大概是记仇初次见面的恶语,从来没有在白鹄去见011的时候跟去。 白鹄寻思着这两人关系挺冷漠的,应该互不喜欢。 所以没让闻述表示什么,又立刻换了个话题:“好像没和你说过000是谁,但其实你应该算认识。” 闻述唔了一声应答。 “他是三-大未解之谜之一。”白鹄说。 那还是在恶灵都市时李四年给他的科普呢。 在许多不同又相同的人类世界,有些和平稳定地无事发生,有些被糟蹋得只剩空壳。人类世界就像是平行世界,而鬼的存在就像是病毒感染。 它们会不知疲倦地、不留余力地席卷每个人类的家园。 一个又一个的人类世界宣告毁灭,但又同时燃起来了无数的同胞,领导者带领他们反抗,告诉他们人类等不来神明,人类需要自己成为自己的救世主。 既有清醒的人,自主救世,也有被培养的人,前去救世。 而他们这几个用0和1为代称的人,两者都算不上,只能说,000是那个清醒的领头羊。 他静坐在那个椅子上,像那时总骑着自行车到处询问为什么的闻述一样,他只是坐着,看着天空,一动不动。 他没有遇到神仙,也没有遇到救世主,他只是在突然的某一天,醒悟了。 起初,他的想法是偏离真相的。 他只是以为世界是假的,人类是虚拟的投射,于是他离开了他的家乡,风尘仆仆地走过了许多世界,仍然十分倒霉地没遇到真相。 第104章 后来他来到了镜池。 他大概十分孤独,打算当一个上帝,建造太阳,创造人类。 而在“新人类”的产生之后,他才终于被真正的“上帝”发现,然后派人告诉了他真相。 后来,“新人类”也一并当了总部的打工人,都成为了任务者。 而那个人工太阳,也在之后成了他们的归宿,储存着他们曾存在过的证明。 他们每一个人,最终的结局都是死亡,只是在奔向死亡的过程中,如果有个能陪同的人,那么将不会显得这个结局是be的。 白鹄从前总是想,顺其自然。但011死后,他也有了一种逆天而行的想法。 拯救世界是他们的使命,但在执行使命的时候,也可以让自己拥有爱。 所以,在往后的许多个“没有办法”,他可能会针对一些“必须要有办法”的事件,进行一些逆天改命的行为。 比如,维持地铁站的运行,保留每一位本该被歌颂的救世主的自由地,存储他们的爱。 第80章 生命 李四年搜索完数据库跑来和白鹄汇报的时候, 闻述坐在原地看着他们。 像从前那样当个局外人一样看着他们。 在从前,闻述说不上对729有什么意见,只是一种可笑的占有欲, 一边嫉妒着729可以和100并肩而行,一边又占着100对他的一些特殊待遇而沾沾自喜并作威作福。 包括在后来他也与100并肩而行了, 他也一直保持着这种沾沾自喜的状态。 他耍了许多小心眼让全部人都能知道他闻述对于100来说是不一样的,但无论如何, 不一样又是什么样,谁又能说清楚。 在还没说清楚的时候,100就消失了,甚至还轮不到他着急,记忆也没了。 于是他费尽心思搞得那点特殊性随着记忆的消散, 也无用得可笑。 谁又会记得呢。 何况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不是像011和100这种类似于兄弟的关系,也不是100和729这种始终有数据保存着的紧密联系。 他和100,好像只是曾经熟悉的同事, 甚至还不够格成为同事,只是前后辈关系。 没人可以证明他们曾经的种种。 就连他也没法说明,他们曾经又有哪些种种。 他又怎么知道是不是在自作多情。 闻述盯着那个巨日发呆,思考着许多事情。 他现在甚至也没有刚遇上白鹄时的胆大无畏, 那些乱七八糟的胡话现在想想, 其实也没勇气说出来。 从一开始,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不太平等。 是闻述需要仰望跟随着100, 而不是成为大佬的闻述向新人白鹄展开追求。 于是他连向白鹄表达生气和不满的资格都不太有。 他想了很多很多, 最后还是把许多事情都压-在心里。 在恐怖谷里, 他是多么着急多么狼狈地寻求着方法,一次一次地按下日夜切换的按钮时,他的祷告和心里想法都无法用言语说明, 更没法冲着白鹄说“你凭什么一句话不说就擅自做决定留我一个人”。 装睡是怕自己说出口责怪,又怕自己没话说,更怕对方什么也不说。所以只能等对方先开口,他才能搞清楚形势,然后做出符合身份的应答。 他同样也不会把011死前对他说的话告诉白鹄。 虽然他对011并没有太多的感情,也没有因为白鹄而爱屋及乌,只是冷漠地目睹着对方的死亡结局。 事实上,011没有死得很轰轰烈烈,他只是像身体得了重病一样,体衰而亡。 不是每个救世主都能拥有一个惨烈但伟大的结局的。 系统的崩溃不只是影响着站内的这些乘客,更是将许多维持好的异化局面破坏了,将那些病毒一样的道具给扔回了人间,引来了许多生命消逝的结局。 011并不后悔他的任何事情,但他依旧对他所做的行为而造成的伤害而感到抱歉。 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他的出发点也绝对称不上自私,系统崩溃也只是意外事件,但他的确是本不该做的基础上硬生生地做了这些事,所以引发了这个结果。 如果将那些收集到的道具交给总部集中毁灭,也不会有这种事情出现。 但偏偏就是,他自认为能看管好这些道具,于是私藏并偷用,然后造成了不可挽救的局面。 就像不是只有做了恶事的人才需要偿命,所以也不是做了好事就一定能得到美满的结局。 闻述站了起来,双手虚空地模拟了一下烧香,冲那个巨日拜了拜。 人类世界没有神明,但巨日里面装满了神仙。 他听见白鹄喊他离开,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虽然不知道光靠他一个人承认,这些神仙还算不算得上数,但有一个信仰算一个吧。 也许将来,会有更多人承认的。 - 在白鹄的提议下——也称得上命令,地铁站罢工了近半个月,史无前例地放了个年假,所有乘客都被召回了集中在中转站内。 不做别的,就单纯地让他们潇洒一回。 当然,也有召集苦力工的活动,扩建中转站,不至于到处都是流浪汉。 而白鹄是个大方的资本家,压榨是挺压榨的,也十分有甲方的龟毛气质,但酬劳是一-大把一-大把地铁币心愿币地给。 李四年能清楚地知道还有多少能源,十分有电量焦虑,这几天一直都黑着脸。 白鹄受不了他的黑脸了,让闻述把他赶出去。 当然,没赶成功。 因为这栋房子的确有李四年的一份,是那个没有729记忆时期的李四年的一份。 他是付出了心血一起帮忙拿下了这栋房子的卧室居住权的。 反而白鹄是个借住的。——当然,李四年没敢说出口,因为白鹄最近挑剔得不行,十分会找茬。 但由于李四年还是黑着一张脸,所以白鹄决定也给他找点事情做,让他把一楼给装修一下。 李四年有点想啐他,但忍住了,问:“您新婚呢?” 白鹄十分不要脸,接着说下去:“可不是,给你找后妈。” 他觉得011死了,自己可以算729的半个爹,所以决定从此以后让对方管他喊爹。 但李四年连011都没这么喊过,全都是白鹄的一面词,所以严词拒绝了。 但白鹄不依不挠,仍然以此自称。 李四年忍了忍,脾气倒是能忍,但没忍下八卦心,问:“你要向闻哥求婚啊?” 虽然当729的时候不是这个叫法,但李四年当久了,他也继续把闻述尊称为哥。 白鹄当时正通过网络瞧外面的扩建和装修,眯着眼睛没说话。 李四年探头瞅了一眼,发现对方哪里是看施工团队,根本就是在专职看某一个人。 他撇撇嘴,心想要看就两个人一起出门呗,中转站又没有太阳晒。 但他思索了一番,发现这些时间里,似乎都是闻述早早出门,白鹄窝在家里不动。 并且这两人在站点内都要当着鬼怪面打情骂俏,有两张床也要制造睡一张床的机会,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没住一间屋。 这栋房子一共也才三间卧室,一间闻述的,一间李四年的,一间张姐的。 张姐是闻述在某一次出站后带回来的中年女人。 当初这栋房子正好有个空屋,就借给对方住了。平时交流也不多,纯当邻居相处。 不过当时李四年还是挺好奇闻述这个人突然出现的善心是从何而来的,特意采访了闻述。 按理说闻述不想说的事也不会被他撬开嘴,但对方眯着眼瞧了他有一段时间,然后转过头敷衍了声有缘。 李四年当时被看得有些发毛,左右看了一遍,也没发现有别人,不知道对方视线乱瞥什么,本来也不打算追问了,但又听见闻述说了一句:“可能是因为她是个母亲。” 这话没头没尾的,但也没个解释,转身就离开了。 不过后来李四年可能懂了,闻述盯着他的时候可能想到了阳光之城的那段时光,所以想要从他身边看另一个人的存在。 而那个母亲的感觉,李四年从他的数据库里分析,觉得对方可能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但那段时间阳光之城施行的是城市育儿的措施,并不是一个家庭养孩子,都是集中在福-利院里,按理说都算孤儿。 也不知道闻述有哪门子的母亲。 不过闻述捡了之后也没有过问太多,就算在张姐失踪之后,他也没有太多的感触。 毕竟见多了这种事情。 之前以为是进站没出来,但现在都已经将所有还活着的乘客召回来了,张姐也没有出现。 但确实没亲眼看到死亡,一切皆有可能,一律沦为失踪。 而话说回来,在三间房空了一间的情况下,也没有人去占用那间房。 就导致,白鹄和闻述这两个不睡在一间房的人要来霸占李四年的那间房。 第105章 于是李四年睡了好几天的客厅。 这么一想,这两位简直像冷战啊。 “我懂了,”李四年眯了眯眼,有些幸灾乐祸,“他不喜欢你,之前都在耍你,现在想方设法避着你呢。” 白鹄:“……” 他叹了口气,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仍然没发展你的恋爱功能。” 李四年:“……你是用人类的身份来歧视人工智能吗?” “当然不是,”白鹄微笑,把李四年踹了出大门,“滚远些吧。” 李四年忍着骂街的心,认定白鹄是被说中了恼羞成怒,怀着阿q精神怒气冲冲地跑去施工队那边找闻述谈心。 走过去发现那边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地铁站之前是有各种派系之分的,虽然说不上仇恨,但的确互相看不上眼,偶尔也是会斗嘴的。 就像李四年总怼的啸天一样。 但大概是老前辈们的记忆锁都被打开了,整理好前因后果后再看向对方都有恍然隔世的感觉,再加上这几天的休假,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没什么脾气了。 那些领头的也没什么表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弟们自然也不好惹事,只知道大家关系突然就缓和起来了。 当然,有些嘴还是要斗的,比如奥多拉基的小弟们的确很会惹事,被好几个不同派系的人轮番轰炸着。 导致奥多拉基什么也干不了,只能冷着一张脸“闭嘴”“闭嘴”说个不够。 和绮周围是几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性,正围在墙角旁琢磨着要刷什么颜色。 之前关于拯救世界的命题似乎在这个热闹的场面不值得一提了。 还有一个左额头有个不大的肉痣的、扎着低马尾的年轻女人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各种张望走动。 啸天发挥了他的狗鼻子,嗅着各种食材的味道,以此区分酱油盐醋糖——但也许压根用不上他,因为左散人已经踹开他熟练地绊馅料。 贾子涵和伊一两个人一个揉团一个擀皮,十分默契。 闻述不知道是怎么加入这场闹剧的,在装修现场包饺子。 李四年觉得脑袋都大了,走过去问:“哪搞来的工具?” 闻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不用说李四年也能猜出是谁出的主意。 也就白鹄有权限背着他单独开个站点,让他们去搞道具。 包饺子……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按照李四年的数据查询,包饺子是最恶俗最套路的情节,每年都会遭到许多人的抗议言论。 白鹄铁定也是脑子有包才会想到让全站的人一起包饺子来体现团结友爱之情。 包就算了,为什么要在装修的地方包! 有灰尘啊! 李四年内心谴责了许多,但还是被闻述拉着一起包饺子。 “你说他要做这种事,他自个儿怎么不来包,就会使换我们,”李四年谴责了许多,絮絮叨叨的,“而且他脑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你知道他做这种事情将会给多少人耻笑吗?包饺子……亏他想得出来。” 闻述啧了一声,李四年又没说了。 他现在对两个人都怂。 莫名其妙的。 不过他想起来正事了,清了一下嗓子:“虽然他脑子是不太好使了,但你不会真的要移情别恋吧?” “什么意思?”闻述被问得莫名其妙的。 “虽然100说我没有恋爱功能,但按照我的大数据分析,你俩绝对有鬼。”李四年还是习惯说100。 闻述有些心虚,包饺子的动作慢了一刻。 “我和他说你是不是耍他玩,之前骚话说得溜,现在搞得这么冷淡,看来是不喜欢他了。” 闻述捏破了饺子皮,转头,一字一句:“……你是这么和他挑拨离间的?” 李四年咳了一声,往旁边稍了几步,说:“没……主要是我觉得我分析挺在理的,他都恼羞成怒了。” “我也觉得你分析得在理,”左散人忽然就冒出这句,听着居心不良,“可以让老师考虑考虑你了。” 左散人是100带过的新人,这个地铁站有超过一百位是喊白鹄为老师的。 “啊?”李四年有些懵,转头就看闻述,活似向家长提问,“什么意思?” 这一问,左散人反倒是脸色不好了,有点像咬牙瞪眼,但那张面瘫脸又很难看出什么。 伊一和贾子涵两个人当鹌鹑,假装聋子瞎子哑巴。 闻述皮笑肉不笑地让左散人去看管一下他的走狗是不是闯祸了。 左散人回头一看,青筋都要从额头跳出来了,一摔馅料就朝那边走去了。 李四年还想问,突然就天黑了。 不是太阳落山的天黑,是整个中转站停电了。 突然之间,一片黑暗,惊起一片纷扰,但刚引起一些骚动,咻地一声,天空中突然亮起一阵彩光,而后绽成花火。 “烟花!是烟花欸!”尚脱离正常生活不久的新乘客吼了一嗓子。 闻述捏着那个破碎的生饺子,那些转瞬即逝又周而复始的光闪在他的眼眸之中。 周围热闹极了,他却意外地安静。 他听着随着烟花炸开的声响而跳动的心脏声,突然就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白鹄靠近了。 那张脸就像突破了时空,和初遇时阳光草坡间的笑脸没什么两样,一样的惊艳,让人心脏骤停。 白鹄就这样扬着笑,凑近他,笑得好像世界属于他。 他说:“本来这种时候我应该出风头的。” 闻述觉得烟花声有些吵,挡住了自己听他说话,但鬼使神差,他没有捂着自己的耳朵,而是往前,伸出手臂,做了一出新型的“掩耳盗铃”。 他还知晓手掌包了饺子不干净,用的是手腕,抵住对面的耳朵。 手腕处连接脉搏,脉搏跳动得频率和烟花炸开没差,一样吵闹,但却带着血液流动时地呜呜声,像从时空缝隙吹来的悲鸣的风。 白鹄的话被这样中断了,他低低笑出了声,也给对方捂耳朵,但捂左耳朵的手指缝隙特意漏开了,避免对方没听到自己的告白。 他凑过去,在特意漏开的手指缝隙处说:“虽然我十分爱在这种场面出风头,但因为这个场面是我亲手打造的,所以我必须要发挥出它应有的作用。” 闻述的耳朵痒得不行,但一点没躲,右耳只能听到沉闷的、被隔绝的热闹和欢庆,那个有着100的左耳把白鹄的话听得一字不差。 他听见白鹄说:“这是我用来给你表白的,是让我那些非常重视、非常珍爱的情感能够以烟火来表象出其百分之一。” 周围的人都在互相祝福,虽然这并不是什么节日,但这个场面确实让此刻变得如同庆典。 虽然没恋爱功能但很有眼力见的李四年把伊一和贾子涵拉开了。 他左手伊一右手贾子涵,被两人夹在中间,三个脑袋一起看那些烟花绽放。 一个是特殊的名字和查询不到的来由,一个是全站唯一的未成年。 这两个活得没心没肺,乐呵呵地看着烟花,没有长远的眼光没有殚精竭虑地愁容,只有笑出声的蠢样。 李四年听到了许多穿过欢愉的嗓子飘荡到上空中的音色各异的祝福声,什么长命百岁什么健康快乐都是最常说出来的。 他余光看着伊一和贾子涵,心里也默默祝福道:“011,快乐。” 左散人刚抓住啸天的领子天就黑了,还没什么反应就被啸天抱了个满怀,也不知道对方是害怕还是以为他害怕。 而后就是烟花、热闹、欢庆、祝福。 他抬头,看到了烟花和啸天的下巴,才发现对方竟然这么高,平时都蹲着真没意识到。 本来想暴打对方的脑袋的,但被气氛感染到了,也歇了那个心,就把领子放下了。 啸天大概是觉得他不生气了,眼睛亮晶晶地冲他说了一-大堆祝福语,从寿比南山开始就乱了套,一直说到早生贵子,也不知道这土狗是在哪儿学的基础教育。 左散人嗤了一声,勉强把嘲讽压下去,回礼道:“你,别死了就行。” 奥多拉基得到了许多小弟的许多祝福,嘴现在也说不过来了,干脆抿着嘴角勾起的笑听,蓝色的眸子映着光,像寒冷的南北极出现的极光。 和绮被周围几个姐妹抱着,冲外人冷漠暴躁的脸现在被火光映得柔和,她瞧见一个孤零零的低马尾女生站在原地抬头看烟火,看着有些孤寂,于是绽开了个笑容,拉过对方抱住,说:“不管烦恼有多少,现在先快乐就好了。” 这一刻,无论是曾经的不对付,还是现在的依旧不对付,都热热闹闹地、不分你我地、毫不吝啬地到处派出那点用嘴巴就能说出口的祝福,使得所有人都开心。 白鹄带着笑,冲闻述的左耳朵说:“生存与生活都是生命的动态,我已经学会了生存,但我希望你愿意和我一起学习如何生活,让我们的生命不见得过于单调无趣。” 第106章 “所以,你愿意和我一起把我们的生命动态绘得五彩斑斓吗?” 烟花很美丽,周围的气氛也很融洽,对面的人更是好得无法用言语表达。 这回闻述没有再用他那从小到大都习惯的应答——“哦”。 他稳了稳自己的强调,意图让声音像天上炸开的烟火一样匆忙且松散。 然而墨菲定律,他仍没逃过把应答说得像烟花绽放。 他说:“十分愿意。”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