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枝与罐头》 第1章 《花枝与罐头》作者:樽前渡【cp完结】 简介: 口嫌体正直/吊儿郎当社畜攻x间歇性傲娇/持续性直球小猫受 颜易x岑以白 1. 在一个雨夜将脏兮兮的小猫捡回家时颜易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患上小猫依赖症。 小猫浑身沾满泥水,一踩一个脏脚印,颜易给它洗澡都要隔半米远。 可是隔天下班回家时,乳白色的猫蹲在小区楼下,给他衔了一朵花。 颜易最终决定把猫捡回家养,每日悉心照料,唯独有一点不让做:不能上床睡。 2. 小猫个头不大,气性倒是不小,某日见到颜易手机里有别的猫,一怒之下一掌拍掉他的手机,气得偷喝了酒还偷上他的床。 于是颜易在第二日清晨醒来时,心惊胆战地发现床上多了一个酣睡的漂亮少年。 他怀疑了一大圈才发现:他的猫成精了。 小猫还有个跟肤色不太相关的名字:岑以白。 3. 养的猫顺理成章变成了同居的室友。颜易的底线一退再退。 岑以白获得了光明正大上床睡的资格。 后来某一天,他进入换毛期,自觉缩进猫窝里不肯上床睡。 颜易无助地躺在床上睡不着,来来回回想: 他为什么不上床睡?是不是生分了? 猫窝那么硬,真的睡得着吗? *一个轻松小甜饼,写一些鸡飞狗跳的日常 *点击即看人类如何被小猫钓成翘嘴 标签:甜宠、小猫、小甜饼、he、轻松 第1章 它信任我 清晨,夜间的一场大雨过后,空气中浮着淡淡的青草混泥土的气味,地板上将干未干,低洼处还有雨水堆积着,倒映出蓝白色的天空。 有脚步匆匆跑过,踏在水坑中间,溅起混着污渍的水星,平静的倒影被踩碎,那一抹虚幻的蓝在摇摇晃晃后重新汇在一起。 颜易哇地发出惨叫,边跑边低头瞧新换的鞋子,意料之中地看到了几个突兀的泥点。 颜易仰天长叹,心如死灰。 再一扭头,更绝望的事情发生了——两三米外的公交站边,36路公交在他面前扬长而去。 这下是彻底要迟到了。 雨后的空气分外清新,颜易的眼圈是青黑的,心情是糟糕的。 昨晚公司临时一个电话打过来,说是正在研发的项目程序出了问题,颜易被迫听着雨声加班到凌晨两点,好不容易完工了,又被誓要将天边砸出一个窟窿的雷声吵得睡不着,直到后半夜才勉强入眠。 结果可想而知,今早他毫无悬念地睡过了头。 左右也是赶不上打卡的点,颜易反倒不着急了,慢吞吞地掏出纸巾,蹲下身把鞋子擦干净。 下一班公交还有十分钟才到。 他拖着步子走到公交站,站牌后边不知为何围了一群人,捧着相机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 他还没清醒的大脑被吵得嗡嗡叫,索性多挪了几步站到一旁躲清静,这时才顺着人群的目光望过去。 楼房之外的淡色天边遥遥挂了道彩虹。 鲜艳的七色光抹在干净的蓝色上,像一幅梦幻细腻的油画。 颜易只瞧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这样清晰的彩虹对都市的人们来说是难得一遇的漂亮景观,但在乡下的雨后是时常能看见的。 颜易小时候总在夏雨过后坐在池塘边的老槐树下,边啃西瓜边听奶奶跟村里的老人聊些家长里短的八卦,一抬头就能看见天边的彩虹,并没觉得多稀奇。 他的目光被围墙上的一只矮脚小猫吸引了去。 那是一只很漂亮的小猫,形体不大,乳白配色的毛发打理得蓬松柔顺,眸子是春水一样的浅绿色,毛茸茸的尾巴向上竖起,时不时摇摆几下,带着长而密的毛发也一起抖动,比起猫,倒更像是松鼠尾巴。 小猫此刻缩在那堵狭窄的墙上,左右张望,像是被困住了,不知该如何下来。 琉璃似的眼珠子在下一瞬跟颜易对视上,望着他轻轻眨了一下。 它在求助。 颜易的脑子里福至心灵地冒出这个念头。 闲着也是闲着,颜易被看得心一软,走近了几步,仰着头测算距离。 雨后降了温,颜易出门时多套了件衬衫外套,此时被他脱下来,正好当工具。 他两手将衬衫摊开,撑成一张网的形状,轻声哄着小猫往下跳。 小猫歪着头,盯着那件衣服看了几秒,突然往后缩了一步。 颜易以为它是害怕,想了想自己这副样子的确有点像图谋不轨的猫贩子,便继续打商量:“不怕啊,这就救你下来。你往这儿跳,我兜住你。” 小猫喵呜一声,前脚动了动,颜易耐心地把衬衫又往上托了点,就见小猫往旁边走了几步,直接脱离了他的承接范围。 颜易:“……” 这猫好像不太聪明。 他举得手酸,只好放弃了这个办法,低下头四处看,瞧见墙角堆了一摞废弃的砖头。他粗略估算了下,以他的个子再加上这叠石砖,踩着应该勉强能把猫弄下来。 颜易把衬衫向后一甩搭在肩上,弯腰搬了砖头踩上去。脚下的支点并不平稳,摇摇晃晃的,随时有倒塌的风险,颜易一只手撑着墙,一只手抬起来安抚不安的小猫:“来,搭在我手上,我不会伤害你的。” 话落后是两三秒的寂静,停滞在半空中的手没有被搭理。 颜易发誓他把这辈子的耐心都用尽了。 但眼前的小猫无动于衷,似乎对他仍有戒备。 一人一猫对峙着,几秒后,小猫才轻轻把前爪试探性地搭在他手上。 颜易喜出望外,当下眼疾手快地腾出另一只手,将猫抱下来放到平地上。 他摸摸乳白的毛发,手感跟想象中一样柔软,他正色教育道:“下次学机灵点,不要光顾着贪玩了。” 小家伙舔舔前爪上的毛,施施然地迈着步子走开,俨然是一副过河拆桥的模样。 公交在这时到站,颜易拍拍手起身,对自己日行一善的举止很是满意。 他在上车前不放心地回头,结果就瞧见那只猫蹬着短短的四条腿,费劲巴拉地攀着旁边大门的栏杆,三两下跳上顶部,又回到了那堵墙上。 水绿色的眸子再次跟颜易对视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然莫名从一只猫的眼中看到了挑衅的意味。 小猫优哉游哉地在墙上踱步,随后蹲下,挪了个屁股对着他。 颜易:? 这猫怎么回事? 他盯着小猫的背影看,突然注意到小猫面对的方向正是那道彩虹。 一身乳白的皮毛舒展在天幕之下,变成了天空的第八种色彩。 鬼使神差地,在公交发动前,颜易掏出手机匆匆拍了下来。 - 到公司时已经迟到了整整四十分钟,主管看在他昨晚加班的份上,没提出要扣他的工资,颜易的怨气稍微收敛了一点。 早知道他就再赖一会儿。 同组的两个女同事从茶水间里端着咖啡出来,瞥见颜易瘫在工位上,稀奇地在他跟前停留了一下。 袁倾清:“你这黑眼圈,昨晚半夜做贼去了?” 颜易半死不活,像被抽了氧气的鱼:“别提了,躺得好好的,被一通电话叫起来加班到两点,收拾别人犯下的烂摊子……” “那今天居然没让你休假?” 另一个立马接道:“就是,这破工作,每天把人当骡子用,薪资也不见涨……” 话说到一半,方主管拿着叠文件走过来,眼睛隔着大老远就往他们这里瞟,袁倾清瞬间站直了,拿手指着颜易电脑屏幕上的代码壁纸:“这里的这个数据……” 颜易也直起身子,无比顺畅地接话:“哪儿?我看看……” 三个脑袋凑在一起装模作样地盯着一张电脑壁纸研究。 等人走远了,袁倾清才无语地吐了吐舌头:“你这哪儿来的壁纸啊?也发我一份呗,这么好使。” 每日必经的吐槽环节结束之后,袁倾清跟陶乐和回到各自的工位上,不一会儿又趁主管不注意凑在一起聊起来。 颜易去接水时隐约听了一耳朵,是袁倾清在分享她的养猫日常。 “我家猫主子最近脾气可大了,时常拿屁股对着我,怎么戳都不大乐意搭理我。” 这是她们俩之间常有的话题,放在平常颜易丝毫没有兴趣,今日也许是刚做了件好事的缘故,他不知怎的想到离开前那只猫冷傲的背影,便假装不经意地发问:“猫拿背对着你是生气的意思吗?” “按我家那逆子的性格来讲的话,是这样的,一生气就趴在窝里拿屁股对着我。”袁倾清说着又给自己的地位找补,“不过这样也侧面说明它足够信任主人,没有防备。” 颜易:原来如此,它信任我。 “那竖着尾巴的时候代表什么?”颜易又问。 第2章 “状态放松,心情愉悦。” 颜易沉默了。 困在墙上还傻乐,这不会真是只笨猫吧? - 午后太阳挤开云层洒下点碎光,地面的水分被蒸发干净,小猫趴在地上,舒舒服服晒着太阳睡了一觉。 全然不知道自己被打上了笨猫的标签。 岑以白是只四海为家的流浪猫,从有记忆起就踏上了流浪的旅途。 除了吃喝之外,最大的乐趣是爬上高墙看风景。 公交站牌旁边的那处围墙是他近日很喜欢的驻扎点,墙里面是一方院落,低下头可以看到满园喊不出名字的花卉,抬头则能望见远处天边的朝阳新月、流云霞光。 一切色彩饱满的、有生命力的事物同时闯入他的眼帘。岑以白很喜欢这个位置。 他睡饱了觉,在落日西斜时再次跳上那堵墙,静静地看那轮火红的圆日一点点被楼房吞没,天际被灰蒙蒙的蓝侵袭。 最后一线残阳也消失不见时,岑以白心满意足地起身,准备下去觅食。不料一扭头又对上了一张脸。 ——是早上那个多管闲事的人类。 立体流畅的五官轮廓,眉眼俊逸之余不失柔和,眼型细而不小,弧形饱满,鼻梁直挺,是很舒心的长相。 就是性格实在不讨喜,一点眼力见儿也没有。 颜易下班回来时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兴许是想着袁倾清的那一句“它信任你”,在路过那面墙时下意识地往上看了眼。 跟低头的猫又一次撞了个正着。 颜易:“……?” 他往后退了一步,眯着眼左瞧右瞧,确实是早上的那只猫没错。 不会在这里困了一天吧? 怎么会有这么犟又这么笨的小猫。 只对视了这么一眼,岑以白就知道这人又在打什么主意。 他今早模模糊糊听见有人在讨论彩虹,心里好奇得不行,好不容易穿过人群爬上新划定的观景台,眼前的人类就跑过来,顶着一张好看但愚蠢的脸想把他救下去。 岑以白四条腿齐全,自然不需要像残废一样跳下去被兜住,但拗不过颜易太过执着热心,他犹豫了几秒后终于决定勉强给个面子,让人如愿以偿地抱他下去。 眼下颜易估计又以为他被困住了,想故技重施。 岑以白觉得自己飞檐走壁的能力遭到了轻视。 于是不服输的小猫慢悠悠地走了两步,在颜易开口前顺溜地一跃而下,四只脚稳稳踩在平地上。 他抖抖身上的毛,仰起头高傲地看了颜易一眼,扭头走掉。 颜易:“……” 第2章 哦,是你啊 此后连着几日颜易总能在公交站旁看到小猫的身影,大多数时候是站在墙上观察来往的行人,偶尔会在旁边的树下睡懒觉。 颜易自从被甩了脸色之后就懒得再管这只犟种猫,只是兜里有时会揣上点吃的,时间来得及的情况下他便喂上一两口。 但是吃了这么多东西,小猫仍旧不怎么待见他,记仇似的,对他爱答不理。 颜易喂完猫条,点着它的头念叨:“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知不知道?也不对,你的手够短了,再短下去就真下不来了。” 岑以白掀了掀眼皮,虚张声势地照着他的手指就是一口。 “恩将仇报!”颜易瞪着眼抽回手,总算闭了嘴。 - 今年的五月份雨水异常充沛,前些天的一场暴雨仿佛还没下够,临近下班时天空又乌压压一片,浓云翻卷,不多时便噼里啪啦下起了滂沱大雨。 颜易撑着伞从车上下来,三两步路的功夫,裤脚已经被豆大的雨珠溅得湿透。 雨色空蒙,路上所能见到的一切东西都像是被加上了一层雾,颜易走到小区楼下时,隐约瞧见了一个灰扑扑的小身影。 走近了才发现他确实没看错,是只被淋湿的小猫。 浑身脏兮兮的,躲在花坛里,沾满了泥土和被雨水冲刷下来的叶子,一身毛发贴在皮肉上,被脏水糊得分辨不出原本是什么颜色。 隔着一段距离,小猫缓缓抬起头,从花坛上跳下来,冒着雨一步步朝颜易的方向走过来,而后围着他的裤脚绕了一圈,喉咙里发出细弱的呜咽声。 颜易不确定地走了几步,小猫马上跟上来,叫声拉得更长了一些。 颜易不动了,低下头静静地看蹭他裤腿撒娇的小东西。 他最近似乎跟猫格外有缘分。 才刚招惹过一个脾性大的,又来了只可怜示弱的。 不知道在哪滚过一圈的小猫把他的裤子蹭得脏脏的,颜易体内的洁癖因子噌噌往上涨,他却头一回强忍着没退开。 贴着他的躯体在轻微颤抖。 颜易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是一条幼小的、脆弱的生命。 如果他不做点什么的话,这样鲜活的温度在不知道多久后就会一点点流失。 他蹲下身,歪着头用脖子夹住雨伞,然后脱了外套把猫包住,不熟练地提着上了楼。 室内温度比外面高了不少,颜易在玄关处把猫放下,让它踩在外套上,弯下腰叮嘱道:“不准乱跑,等我一会儿。” 他浑身上下也没比猫好到哪儿去,雨势是斜的,雨水全往他身上招呼,进门时上衣和裤子全都湿了一片。 他难以忍受地跑去浴室换上居家服,一打开门差点踩上蹲在门前的斑点小猫。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颜易吓了一跳,紧接着去看小猫身后。 被走过的地板上留下一串不怎么明显的梅花水痕,庆幸的是没有沾上泥印,想来是在外套上踩干净了。 小猫从门缝溜进来,小心翼翼地贴着浴室墙砖的边缘走,最后停在了淋浴头前,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颜易看。 颜易笑它:“还挺爱干净。” 他这时才看清楚小猫的眼珠子,是漂亮澄澈的绿色。 有几分熟悉。 让颜易不禁想起那只心情难测的犟猫。 只是眼前的这只毛色不像,性格更不像。 也不知道那家伙懂不懂得躲雨。 颜易思索着,又听到了两声猫叫,斑点猫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像是在催促。 他调好合适的水温,隔大老远拿淋浴头往猫毛上冲,水流哗哗滴落在瓷砖上,带着黑灰色的泥块一起流入排水口。 颜易又站远了一点。 等地面上的颜色被稀释得淡了一些之后,颜易才拿了条一次性毛巾盖在小猫身上,隔着毛巾在它身上揉搓。 他没有照养过小动物,手法实在生疏,即使克制着力道也不得章法,手底下的生物呜呜抗议,挣扎着露出一个脑袋。 颜易把毛巾拿开,看见了一只崭新的小猫,水绿色的眼睛旁边是乳色的毛,再往下一点则掺了点纯净的白色,整只猫看起来像一杯兑了牛奶的咖啡。 怎么感觉更熟悉了? 小区楼下是盛产这种配色的猫吗? 直到将洗干净的小猫放在沙发上,在吹风机沙沙的运作声中,一身湿哒哒的毛发变得松软,颜色也随之减淡,颜易才看清了小猫的全貌—— “……哦,是你啊。” 岑以白抖了抖耳朵,伸出爪子轻轻踩在他膝盖上,夹着嗓子冲他喵呜一声。 跟往日的趾高气昂孑然不同,这次的叫声小心翼翼的,是寄人篱下的拘谨和示好。 小区里最近新来了只黑猫,一眼相中了岑以白的驻扎点,又看上了颜易给他投喂的食物,趁他不备时终于伺机而动,从背后扑过来给了他一掌。 岑以白流浪了这么久,打架的技能没点满,只学会了逃跑,被黑猫三两爪呼掉了一身毛后,岑以白落荒而逃,失足掉进了下水道坑里,带着一身臭味爬起来时偏巧天公不作美,一场大雨兜头直下,将他淋得更加狼狈。 照理说,身为一只开了灵智的小猫,他不该活得这么窝囊。可凡事总有例外,岑以白刚从为他们这类化了形的动物设立的训练所里出来,仍旧不太习惯以人的形态生存,也尚未掌握稳定维持形体的技巧,至少在人来人往的小区里,他不敢擅自化形。 雨水冲去了一部分脏污,也打湿了岑以白打理得齐整的皮毛。他像朵发了霉的蘑菇,蔫巴巴的,长满了斑点,只能窝在树下躲雨。 颜易的出现让他犹如看到了意外之喜。 在别处流浪时岑以白也曾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擅长通过撒娇摆尾讨得一点吃食,也在日复一日的察言观色中锻炼出了敏锐的感知能力。 若是用色彩来形容,颜易身上的磁场是一种纯净的、浅淡的米黄色,类似于被雨打落地面的鸡蛋花,是属于岑以白乐意亲近的那一批人。 所以他决定赌一把,到颜易面前卖惨卖乖,只为他能把自己带回去洗个澡、避个雨。 等雨停了他就主动离开。 第3章 这是一只很有灵性的猫 岑以白确实没赌错,颜易不单帮他清洁了身体,还准备填饱他的肚子。 第3章 家里没有猫粮,颜易先是发消息求助了下袁倾清,最后进厨房一通捣鼓,做了点鸡胸肉拌蔬菜勉强当猫饭。 岑以白起初缩在沙发边,寸步不敢移,只有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十分谨慎地环顾着整间房子,最后将目光投落到厨房里,跟着那道背影移来移去。 这里终归不是他的地盘,他没有底气像之前一样来去自如,更何况方才在浴室里他看得分明,颜易不喜欢被麻烦,也不喜欢家里被弄脏。 愿意把脏兮兮的猫捡回家或许已经突破了他的耐心底线。 为了防止颜易临时反悔了将他丢出去,岑以白只好尽可能地降低存在感,人一走出来他就挪开了视线,埋头盯着浅绿色的沙发看,活像是要把它盯出一个洞来钻进去。 “平时那么嚣张,怎么今天跟被欺负了似的。”颜易把盛着饭的盘子放下,冲过分安静的小猫拍拍手,“过来吃饭了,我这里没什么好饭,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岑以白没有动。 颜易自顾自起身,进厨房端了自己的那份来吃。 饭菜的香味飘进灵敏的鼻子里,岑以白肚子饿得咕咕叫,舔了舔嘴巴,没忍住偷偷从沙发扶手后探出一个脑袋。 颜易捧着碗,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警觉的小猫嗖地一下又将脑袋撤回。 颜易将碗拿近了一些,又装了点水摆在案几上,蹲下身问:“是不喜欢吗?” 小猫淡绿色的眼睛像蓄了一汪水,在眨眼时泛起涟漪,怯生生的。 颜易想了会儿,背过身打开电视,语气悠悠:“我看不见。” 几秒之后,身后传来细小的咀嚼声,颜易悄悄弯了眼睛。 居然听懂了。 这场雨一直到晚上睡前都没有要停的架势,吃饱喝足的小猫看颜易依旧衣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便不再那么拘谨,趁人去洗澡时跑到飘窗边盯着屋外看。 雨水模糊了玻璃,岑以白只能从窗外弯腰颤动的树枝中判断出雨势并不小。 余光里突然伸来一只手臂,岑以白歪过头,见颜易不知何时出来了,双手撑在飘窗上,同他一起往外看。 “估计还要下很久呢。” 触及到小猫的视线,颜易转过脸来,试探性地伸出食指去碰小猫的下巴。 这回没有被咬,也没有遭到无情的拒绝。 颜易放下心来,得寸进尺地顺着下巴那处轻挠,柔软的触感意外地令人上瘾,他不禁将手指往上移到头部,指腹轻轻滑动打圈。 小猫舒服地趴下来,眯起眼睛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颜易垂眸看着他享受的神情,眼神不自觉放得柔和,心里被一阵奇异的满足感填满。 他终于懂为何袁倾清每次都要用幸福到冒泡的表情分享她的摸猫日常了。 - 次日颜易一起床,岑以白就闻声而动,从颜易拿快递盒给他搭的简易猫窝里钻出来,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一人一猫在公交站旁分道扬镳。 颜易上车前一步三回头地看,某只猫却毫无挂念之意,踩着地上的落叶,每一步都走得干脆利落。 仿佛出了小区的门就跟颜易井水不犯河水。 颜易在心里指指点点:翻脸不认人。 岑以白才不是不懂感恩的白眼猫,训练所教他的法则第二十条便是要知恩图报。 这是人类社会十分看重的处事品德。 他踩着颜易下班的点,趴在昨日花坛边的位置等人。 作为猫形存在时,岑以白对时间的感知能力不强,只觉得流速缓慢,他等得打了好几个哈欠,才远远瞧见颜易的影子。 岑以白立刻衔了朵花乐颠颠跑过去。 颜易只感觉裤脚被抓挠了好几下,急性子的猫绕着他团团转。 “缠上我了?”他被带得蹲下身,手掌贴在猫头上按摩,“今天可没有吃的。” 岑以白拱掉头顶的大手,小心地将花放在颜易的掌心上,同时侧过脸,在他的大鱼际处蹭了蹭。 小猫向人类表达了谢意。 颜易满脸意外。 他先前似乎想错了。 这是一只很有灵性的猫。 遗憾的是这份感动并没能持续多久。 小区的保安背着手路过,瞧见他手上那朵熟悉的粉色小花,投来警告的眼神:“破坏公共绿化是要罚款的。” 这片地带绿化做得好,路旁都是繁绿的树和大片的花坛,在对待绿化维护方面自然也更加重视,颜易定睛看看手里愈发眼熟的花,又看看小猫。 小猫眨巴着一双大眼,无辜中带着点期待。 “……” 颜易瞬间觉得手上的花不是花,是烫手山芋。 他讪笑着解释:“没,这雨打落的,地上捡的,哪敢乱摘啊。” 只是小猫头上沾着草和水露的样子很难有说服力。 一看就是从花丛里偷完花钻出来的。 颜易低下头跟求表扬的小猫大眼瞪小眼,暗叹一口气,认命接下了这份不道德的礼物。 第4章 耳朵露出来了 岑以白近日过得分外憋屈。 黑猫似乎真的准备将鸠占鹊巢贯彻到底,将他惯常驻扎的几个点都打上标记,一见到他就冲他哈气。 非但如此,还惦记上了颜易投喂的食物。 不知是不是他那日的示好正中颜易的下怀,近几日这人给他喂食的频率高了些,给的东西也从随手买的火腿变成了猫粮,甚至有时候是特地为他而来,等他吃完了才拍拍手搭上上班的公交。 同以前走过路过随意逗两下的性质相比截然不同。 这日颜易来得晚了些,放下猫粮就急匆匆离开。岑以白猜测他八成是又要迟到了,懒洋洋地目送着那道背影,为他祈祷了两三秒,随后便俯下头享受早餐。 颜易前脚刚走,岑以白身后就袭来一阵凌厉的爪风,阴恻恻的。他反应迅速地往旁边一闪,只堪堪躲开,再回头一看,白色的猫毛在眼前飞舞,黑猫爪上还残留着一点白色毛线,弓背竖毛,琥珀色的瞳仁死死盯着他,意图展开第二轮进攻。 在自己的地盘上平白遭受了这么一顿棒喝,岑以白自然不能容忍,秉持着有仇当场报的原则,他也横眉竖目,绕着黑猫缓慢地走,摆出一副蓄势待发的架势。 志气是有了,但他高估了自身实力。 岑以白飞扑过去的一瞬间,黑猫灵活地扭身一跃,照着他的脑袋又是一下,两只猫合抱在一起,在地面上滚了好几圈,拳打脚踢地朝对方招呼——拳和脚都来自黑猫,岑以白负责挨踢,他的那三脚猫功夫都使给了空气。 两三个回合之后,黑猫以碾压性的胜利将岑以白赶出半米远,呲着牙还欲乘胜追击。 岑以白边往后退边恋恋不舍地看向他那一口还未动的口粮,一想到待会儿全都要变成黑猫的腹中餐就恨得牙痒痒,嘴里咕噜咕噜地将唯一会的几句脏话全都骂了个遍,而后带着灰扑扑的身体走进拐角,消失在黑猫的视线范围之内。 - 岑以白贴着墙角一路走,穿过两个红绿灯,到达了一栋筒子楼下。 房子是老式的青砖红瓦,楼层低矮却分外密集,每两栋之间间隙小得可怜,墙壁深一块浅一块地布着黑斑和青苔,漆红色的铁窗户上锈迹斑斑,像是上世纪留下的陈旧产物。 岑以白每次过来都要腹诽一句楚洄是怎么能在这样破旧狭窄的地方日复一日地住得陶然自得的。 楚洄同他一样,是只黑白猫,只不过化形时间比他早得多,在人类世界也早已混得风生水起,还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是机构里令人敬重的手语老师。 人比人气死人这个道理放在猫界也是一样的,有楚洄这个成功教材摆在眼前,岑以白的化形技能多少有些形同虚设,既没让他享受到作为人的好处,也没给他的猫生带来多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化形时伤得太重,被楚洄捡到的时候就只剩一丝微弱的呼吸,在训练所短短的三个月里不单要学习人类的规矩,还要兼顾养伤,以至于最后只掌握了个皮毛,无法像其他人那样正常维持人的形体。 他同楚洄约好了每周去找他一次,通过后天努力弥补先天不足,让经验丰富的人指导他练习化形。 今日是周五,楚洄休假,岑以白顺着窄窄的水泥楼梯爬上二楼,站在楚洄家的铁门前叫了几声,又用爪子挠门。铁皮被划过发出的滋啦声尖锐刺耳,岑以白耳朵上的毛都被吓得炸起来,悻悻停了手。 他往后退了两步,艰难地仰起脑袋看向巍峨的大门,心里直皱眉头。 以往这个时候,楚洄会提前将里侧的那扇实心门敞开,只留一道防护门锁着,岑以白很轻易就能顺着门栏的缝隙挤进去,再不济,以猫科动物的听觉灵敏度,只要他嚎两嗓子,楚洄也该听见了。 如今两扇门都紧闭着,他发出的声音也没被搭理,八成是人不在。 第4章 岑以白扑了个空,百无聊赖地回到楼下转悠,盘算着跳上阳台进入的可能性有多大。 他一个一个数着可以借力的点,脑海中将路径排演了两遍,正准备动身时,却猛地察觉有一道视线落到了他身上。 岑以白抬起的爪子谨慎地放回地面,扭头看过去。 离他半米处站着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孩,面容清秀,发梢微卷,一身从头到尾穿得干净整洁,只是衣服却洗得有些发白。 岑以白认得他,面前的男孩叫楚霖,是楚洄的对门邻居。确切地说,是楚洄单方面追着人家当邻居。 楚霖好奇地歪头盯着他看,眼中迟疑不定,似乎是想要上前却又有所顾虑。 当着邻居的面,岑以白总不能大摇大摆地猫进楚洄家里,只好矜持地走过去,绕着楚霖的裤脚卖乖。 他前几次来时也碰见过楚霖,对他印象不错——磁场比颜易还要更柔和,是一层漂亮的乳白,更重要的是摸猫技术好,喂的食物也香。 见他走过来,楚霖果然露出惊喜的神色,蹲下身试探性地伸出手,岑以白主动把脑袋蹭了上去让他摸。 楚霖便大胆了一些,双手都伸过去逗着他玩。手法娴熟,力度适中,岑以白舒服地舒展开身体,发出人类最爱听的腔调作为回馈。 真想叫颜易也过来学学。 正享受着,背上的手突然抽开了,岑以白不满足地抬头,楚霖正拿着手机,双手灵活地敲击键盘打字。 不出片刻,楚洄左右手各提着一大袋东西出现在路口。 楚霖欣喜地冲他招招手,抱起岑以白三两步跑过去。 见到他,楚洄眯了眯眼,而后把两个购物袋归到一只手拿,腾出来的那只手伸过来提溜住岑以白,眼都不眨就将他放到了地上。 对上楚霖疑惑的目光,楚洄面不改色:“脏。” 岑以白:? 他是跟人打了一架,但也没有埋汰到让人下不了手的地步吧! 楚霖显然跟他是站在统一战线上的,比划着手指解释着什么。 他幼时声带受损,发不了声,是个哑巴。 岑以白看不懂手语,却能感受到他的急切。 作对似的,他挨到楚霖脚边友好地蹭了蹭,夹着嗓子发出婉转撒娇的叫声。 这招果然有用,楚霖几乎马上低下头来看它,眸光都柔和了不少。与此同时,楚洄暗示意味极强的清咳声也在头顶响起。 他扶好耳侧的助听器,又摸了摸楚霖的头,给出的理由冠冕堂皇:“这类流浪猫身上沾了很多灰尘,还可能携带病毒,你感冒还没好全,先不要直接接触。” 岑以白再次偷偷翻了个白眼。 信不信我把你那装模作样的助听器薅下来。 楚洄领着楚霖上楼,趁人没注意扭头看了目光幽怨的小猫一眼,冲他使了个眼色。 岑以白心领神会,收起脾气磨蹭到楚洄家的阳台底下,借着墙上的空调外机和窗户外沿,三两下跳上去,穿过楚洄的卧室一路直达客厅。 门外传来楚洄的谈话声,小猫凝神聚力,回忆着训练所教的诀窍,在瞬息之间化成了人形。 楚洄推门进来时看到的便是一个身着黄白衣服的少年,衣角不知被谁抓坏了一块,勾出一道线条。 而真正让他头疼的是少年的双脚都蹲在椅子上,双手环着膝盖,头发蓬松杂乱,头上……长了对耳朵。 楚洄:“……” 总感觉这些日子白教了。 他过去敲岑以白的脑袋:“耳朵收回去,脚放下来,学的规矩都忘光了?” 岑以白吃痛地躲开,老老实实把腿伸下去,摸着耳朵嘟囔:“能不能轻点……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跑出来啊,它不听我使唤。” “凝神屏息,想象你现在是个人类,你的耳朵长在这儿。”楚洄点了点自己的耳垂。 岑以白依言照做,总算把那对突兀的耳朵收了回去。 他扶着墙壁练习走路的姿势。 距离他上次变人已经过去了两周,他要重新习惯双腿站立行走的感觉。 这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难题,岑以白这段时间练下来进步飞速,外加每日都在观察来往的人类,不消多时便适应了,自如地在楚洄家不大的客厅里穿梭。 岑以白不禁得意,也没什么难的嘛。 十五分钟后,楚洄在他身后提醒:“尾巴,尾巴露出来了。” “啊……”骄傲的猫咪悲号一声,沮丧地低下了他的头颅。 还是好难。 第5章 小白好,黑猫坏 在楚洄家苦练了一下午,岑以白身心俱疲,好在终于能将形体维持得久一点,不会时不时就将耳朵露出来。 楚洄说他需要控制情绪波动,不能一激动就不管不顾。 他得时刻记得,当他换掉那身皮毛,他就不再只是只猫。 岑以白似懂非懂,在楚洄的建议下用人形走了回去。 在人群多的地方,精神会紧绷一点,相对应地会更注意自身状况,有意识地进行自我控制,同时也有助于他提前适应人类生活。 岑以白领着这个任务慢吞吞地走回去,每路过一家店的玻璃镜子就要停下来照照,顺便摸摸自己的脑袋,看有没有长出耳朵来。 等到了颜易小区附近的公交站时,岑以白警惕地停下步子,左右张望。 四周没有黑猫的影子。 岑以白松了一口气,旋即又猛地意识到不对劲。 他现在是人,怕一只猫做什么? 思及此,他连脊梁都挺直了三分,更加仔细地寻找黑猫的踪迹。 他要把仇报回来,夺回自己的地盘。 他一边走一边弯腰将每个犄角旮旯都查看了个遍,一不留神一头撞上了某个坚实的后背。 岑以白捂着头抬眼,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庞。 是颜易。 对方半弓着腰,看样子也是在找东西。 四目相对,岑以白脱口而出:“你找什么?” 颜易的表情有些古怪,一脸的莫名其妙。 岑以白品味着那个眼神,恍然回过神来。 坏了,问得太顺口,忘了颜易并不认识他的人形。 他这样随随便便搭话的行为很难不惹人生疑。 好在颜易没有想太多,片刻的疑惑过后便大大方方回答他:“我找猫。” 岑以白点点头:“我也是。” 两人盯着路边的花坛缝隙各自找猫的影子,岑以白突然又想起另一件事。 人类社会生存法则第五条:凡事讲究礼貌,接受帮助要说谢谢,做错事及时道歉。 他方才撞了颜易,还没有道歉。 这不礼貌,不是正常人类该有的素质。 于是后知后觉的小猫对着颜易的背影严肃地说:“对不起。” 颜易被这字正腔圆的一声喊得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为撞人一事道歉。 这反射弧够长的。 他心里觉得好笑,转过身来细细打量这个面容漂亮却言行古怪的少年。 五官是刻刀一笔一画勾勒般的精致,脸型流畅,杏眼饱满,深棕色的瞳仁似剔透的蜜糖,头发蓬松柔软,颜色比眼睛还要深一些。 落日的余晖在他发梢处打上一圈绒毛般的光晕,让他的发端看上去不像黑色,而是一种类似于栗子的棕。 不知为何,少年此刻的神态总给颜易一股熟悉感,比起人,更像一只慵懒、不谙世事的猫。 他为自己的这个联想感到荒谬,却又不自觉想起那只高冷的长毛乳白猫,不受控制地比对着二者的相似之处。 岑以白被他盯得不好意思地撇开眼,颜易堪堪收回乱七八糟的神绪,暗骂自己有病,面上却含着笑不正经地说:“没关系。” “你找的,是什么样的猫啊?” “一只乳白猫,尾巴的颜色稍深,平时很喜欢在这片趴着晒太阳,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没找着。” 岑以白有些意外,颜易居然是在找他。 鬼使神差地,他又问:“它的性格怎么样啊?” “不太爱搭理人,只认吃的。” 岑以白:“……” 早知道不问了。 他暗暗记了一笔,就听颜易接着说:“但也许是戒备心比较强吧,在它那混了个眼熟之后明显没那么拒人千里了,温和起来也怪可爱的,很通人性。” 岑以白心里的小人疯狂点头认可,同时伸手摸了摸发顶。 耳朵没长出来。 岑以白放心了,继续在心里给颜易竖拇指,并期待他能再说些别的好话来。 “只是看它平时毛发都打理得很干净,举止也不慌不忙,不该是只流浪猫才对,也不知道有没有主人。” 岑以白脑内挥舞的小人停了下来,他垂眸看着地砖,低声说:“兴许有些猫生来就适合流浪呢。” “这倒是,乳白猫性子独,高冷得很,大概更爱眼下自由的生活状况吧。” 第5章 岑以白总觉得又被点名骂了,忍不住为自己辩解:“其实,小、小白它性子挺好的,只是在不熟悉的情况下不亲人……还有就是,有时候可能是你手法不对,它才不爱搭理你,你摸舒服了小猫就会冲你撒娇了。” “小白?”颜易听见这个称呼挑眉,“你管它叫小白?这么说来,你也见过它吗?” 岑以白支支吾吾地“啊”了一声。 叫小白有什么问题吗? “见过,”他说,“它很友好很聪明的,不是坏猫。” 岑以白越说眼神越闪躲,到处乱瞟,最后闭嘴时耳根都泛上一层薄红。 颜易看得直乐。 这人真有意思,夸猫还把自个儿夸害羞了。 “那你今天有见到那只猫吗?” “有。”岑以白想了想说,“它被欺负了。” 颜易如他所愿地露出着急的神色:“谁欺负它了?你知道它现在在哪里吗?” 岑以白一提起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像是找到了能为他撑腰的靠山,捏着拳头讲得声容并茂:“一只黑猫,抢它吃的,还打架,把它毛都薅下来了!” 颜易听得眉头直皱,岑以白估摸着说得太夸张了,又给他一记定心丸:“不过小白应该是没事的,晚些时候我在别的路口看到它了,只是黑猫占着它的地盘,它短期内不敢回来。” 颜易稍稍放心了一点,只是两蹙眉毛依旧没舒展开:“黑猫?” “对,”岑以白斩钉截铁,趁机添油加醋,“黑猫不好,凶。” “不文明,不礼貌,不讲先来后到。” 这一连串批判词冒出来颜易都愣住了,他望向少年气鼓鼓的脸庞,活像是看到了一只猫在控诉。 有生之年竟然在一个人的脸上看到了与猫如此真情实意的共鸣。 他止不住笑:“你这么喜欢小白?” 被他这么一问,岑以白又老实闭嘴了。 告状不是个好习惯,他是跟黑猫有仇,但也不该让人类横插进来。 一猫有事一猫解决,他顶多是想让颜易下次多分他一点猫粮,省得被抢了没得吃。 “我只是觉得,流浪猫本就不容易,被同伴挤压生存空间的话,就会活得更艰难。” 颜易沉吟少时,脑内蓦地冒出一个想法。 他将那份蠢蠢欲动的情绪强压下去,抬头问少年:“你是这附近的大学生吗?” 岑以白先是迷茫地在虚空中移动着视线,接着眼前一亮,马上点头。 他还没有身份,既然颜易替他编好了,他就要顺着台阶利用一下。 颜易笑道:“那说起来还算是我的学弟呢,要加个联系方式吗?看你对小猫格外关注,要交个朋友吗,以后有相关的话题可以一起交流。” 岑以白呆住了。 这、这是什么,他没有啊…… 第6章 会关爱小猫的死装厌世脸 颜易再次寻到小猫的身影是在两日后。 柏城又下了一场暴雨,这小猫不知踩到了什么,颜易见到它的时候满爪子的血,躲在树下一抽一抽地颤抖,旁边是鲜红未干的血痕,看样子是刚踩到。 颜易一口气都提到了嗓子眼上来,夺目的红像是在他心间扎了细细密密的一针,他头脑空白地蹲下身,轻轻梳着乳白色的猫毛安抚:“怎么受伤了,又是黑猫欺负你了吗?” 回应它的是一声呜咽,脆弱得像随时有可能被掐断。 颜易只觉得那根针刺得更深了一点,酸楚也被放大。 “不要怕,我这就帮你好不好?” 他像那日暴雨中一样脱了外套让小猫钻进来,片刻不敢耽误地抱着它去了宠物医院。 岑以白疼得意识将近模糊,被颜易碰到的时候下意识地想躲,但刻进骨肉里的疼痛并没有如想象中一样到来。落在背上的手掌温柔宽厚,一下又一下地帮他顺着毛,他迷失在温柔的安慰里,渐渐松了警惕。 到医院的一路上岑以白都浑浑噩噩,唯一能感知到的只有温暖的怀抱和头顶低缓的声音,他本能地寻着热源钻,隐约听见有人说:“不怕啊,马上就不疼了。” 不知是不是这句话起了作用,之后的路程变得没那么难捱,岑以白再次恢复意识时医生已经为他处理好了伤口,在跟颜易交代注意事项。 岑以白扭了几下头,愣住了。 为了防止小猫舔伤口,医生给他戴上了伊丽莎白圈——一个岑以白猫生中从未体验过的东西。 他艰难地低下头,又看到了被包扎成鸡腿似的爪子。 他颤抖着将那只陌生的爪举到半空,愣着神沉思。 他只是神志不清了一会儿,怎么变成犯人了? 见到这一幕的医生和颜易都没良心地噗嗤笑出声,笑声惹怒了岑以白,在颜易伸手过来摸他时狠狠甩了下头,不料硕大的伊丽莎白圈被他一甩直接撞上了一旁的器械。“咚”的一声之后,岑以白又是一阵头昏眼花。 “乖一点,这样才能好得快。”颜易跟他讲道理,“这个没有害的,等你好了就马上摘掉。” 岑以白嗷嗷抗议。 颜易只好使出了杀手锏,喂了个猫条过去吸引他的注意力。 岑以白果然不吭声了。 岑以白爪子上的血看着吓人,好在只是被划了一道口子,异物并没有进入肉垫里。兽医推测是被碎破璃割破的,叮嘱颜易注意看护,别让小猫舔到伤口。 来都来了,颜易干脆带着小猫做了个全身检查,期间岑以白安静得反常,做什么都很配合。 颜易反倒不放心了,生怕给整郁闷了,手上没个停地左摸摸右晃晃,想逗他给点反应,最后换来了岑以白毫不留情的一巴掌。 看着气势汹汹的,落下去的瞬间却收了爪,打在他手臂上的只有软软的肉垫。 半点威慑力也没有。 颜易笑眯眯的,手欠地在他背上又摸了一把:“只能暂时委屈你跟我回家咯。” - 这是岑以白第二次到颜易家里。颜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家布置得不够鲜艳,没法招猫喜欢,这猫一进他家门就跟受了封印一样,虽然不像上次那么怯生生的,却依旧拘谨。 他将猫放下,进厨房拿完猫粮一出来,小猫还是缩在原地,连根毛发都没挪动。 更夸张点来说,可能连眼皮子也没抬过。 颜易纳闷地在它跟前蹲下:“就这么不喜欢我的房子?” 岑以白下意识想要去舔身上的毛,头低了一半发现被伊丽莎白圈卡住了,登时看向颜易,弱弱地发出一声求助。 颜易伸出根食指在他面前晃,用温柔的语气说出残酷的话:“不可以,不能舔手。” 岑以白叫得更凄惨了些。 他只是想舔毛而已! 这招确实有点效,颜易听得心都化了一点,但化掉的冰块里面裹着的是块石头,他只短暂心软了一秒,随后便决定谨遵医嘱,不能动摇。 他指了指岑以白受伤的那只手:“你忍一忍,很快就能取掉了。” 作为补偿,颜易将猫粮和水摆放在小猫面前,想起上次的情形,自觉地走进了卧室,忙活着给新住民搭窝。 上次的纸皮箱子还留着,颜易重新翻出来,拿了条旧毛毯铺上去,一个简单的猫窝便勉强凑成了。 只是颜易左看右看,总觉得有些寒碜,也不知那只挑剔的小猫会不会喜欢。 他站在原地琢磨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上次他亲爱的母亲颜馨女士到这来时落下了一捆毛线团,于是灵机一动,翻箱倒柜把那颗球找出来摆到了猫窝里。 他的布置一直以简洁方便为主,连毛毯都是单调的黑白配,鹅黄色的毛线团放上去总算是让这个猫窝看着没那么死气沉沉。 就是不知道颜馨女士这个钩织爱好者下次来会不会找他算账。 搭好猫窝,颜易溜达到房门口,扒着门缝偷摸往客厅的方向瞟了一眼。 小猫埋着脑袋,吃几口猫粮便舔一下碗里的水。 有在好好吃饭。 颜易稍稍放心,掏出手机,戳开了袁倾清的聊天框,礼貌地发去一个软件自带的小猫问候表情包。 袁倾清回得很快:图很可爱,但先让我看看今晚的月亮是从哪边爬上来的,你居然会在非上班时间联系同事?? 【yan】:你这是什么话,同事在下班后就成不能联系的仇人了? 【你怎么知道我有猫】:别,你这样让我感到陌生。(皱眉.jpg) 【yan】:…… 【yan】:有正经事想问你,有猫窝推荐吗? 聊起这个袁倾清就来劲了点,噼里啪啦发来好几条:你也养猫了? 袁倾清:如果是小猫的话,那不奇怪了,没人能拒绝一只漂亮可爱的小猫。 袁倾清:原来看起来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死装厌世脸也不例外。 颜易:?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形容,袁倾清跟陶乐和每天在公司就这么编排他的吗? 第6章 但是他也顾不上反驳,回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呢,只是在小区楼下捡到了只受伤的流浪猫,暂时放在家里照顾几天,没想好养不养。 在此之前颜易没怎么接触过猫这种生物,喜爱程度自然也比不上袁倾清,顶多是在网上刷到过一两个有意思的视频,顺手点点赞。 这只乳白猫打破了他的现状,每一次接触,他都会不自觉地心情上扬。 这是一只很可爱很有灵性的猫。 颜易过惯了独居的生活,有时候也会想多这么一个小家伙作伴也不错。 但即使是如此,他也不想草率地做出领养的决定。 养一只猫绝非是一时兴起的事,不能只靠一时头昏脑热的喜欢作支撑。 他没把握能把猫养好,也不确定能否有足够的耐心和经历去与猫磨合。 可自从那日跟那小学弟聊完后颜易本就不坚定的想法又动摇了。 小猫的生存状况并不好,前阵子被黑猫驱逐,如今只是一会儿不见,又把自己弄出伤来。 颜易无法做到冷眼旁观。 从那个大雨空濛的傍晚,小猫瑟缩着找上他的那一刻起,有一根隐形的线就绑在了他跟小猫之间。 - 袁倾清在养猫这方面果然靠谱,很快就发来了链接和挑选指南,颜易下完单又找她咨询了平日的注意点,一一记在便签里。出门时小猫刚好也吃饱喝足,正趴在地上懒懒地打盹。 颜易把猫窝拿出来,摸摸他没精打采的毛:“眼不眼熟,你上次也睡这儿。先将就两天,新的还要点时间才能到。” 岑以白趁颜易不在的那当儿把客厅里环视了一遭,这会儿才慢慢缓过劲来,确认了这个新地点是安全的。 他的视线一下子被那团鹅黄色的毛线吸引。 在颜易鼓励与肯定的目光下,他慢吞吞爬进了猫窝里,伸爪轻轻地碰着小球玩。 圆滚滚的小球灵活地翻过来滚过去,小猫水润的眼珠子也跟着移来移去。 全自动扫描仪似的。 颜易没忍住拿出手机录了会儿视频,没察觉到自己笑得像个欣慰的老父亲。 他看小猫玩得忘乎所以,便放心地进浴室洗澡,不料出来时,猫不知何时挪了位,端端正正地守在浴室门前,脚边还放着那颗小球,像是专门在等他。 看起来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死装厌世脸再次被糖衣炮弹击中,心头噌噌地直冒烟花。 进了房间一回头,猫又叼着球一瘸一拐地跟过来了。 因为带着伊丽莎白圈的缘故,他走得有些晕头转向,仔细一看,顺拐了。 颜易哭笑不得地蹲下身,岑以白把球放到他手上,看了看他,又直直望向他身后的房间。 颜易一下子就明白他的意思:“你想跟我一个房间吗?” 岑以白喵喵叫两声表示回应。 客厅太过空旷,他在这样的环境里容易不安。 颜易是唯一的熟悉源。 他本能地想朝对方靠近。 颜易对此很爽快。 小猫受了伤确实不适合独自在客厅里待,把猫窝挪到房间里来,夜里要是哪里不舒服,他也能照应一下。 只是—— 颜易回头看了看新换上的被单,一本正经跟小猫约定:“那先说好,不能上床,只能在你的窝里待着。” 第7章 他可两只耳朵都听着呢! 或许是流浪猫长久练出来的体质使然,岑以白表现出了超强的自愈能力,那只受伤的爪在换过几次药膏后便恢复得七七八八,走路也利索迅捷了许多,看不出太大后遗症。 只是这猫大概真如那日遇到的少年所说那般,天生只适合流浪。 养伤的这么些日子,颜易总能见到它趴在窗台边往外看。 小猫的作息跟他保持在同一时间段上,每日颜易一醒来就能看到床边小窝里圆润的两只绿水晶似的眼珠子。从起床到出门,小猫寸步不离,表现得比平常粘人不少。 打开门时岑以白就蹲到门口,眨巴着一双眼睛抬头看向颜易,又冲他喵了两声。 言外之意是他也想走。 颜易心软软的,以为小猫在挽留他:“舍不得我?” “……” 岑以白急得抓心挠肝,抬眼看看门外,又急促地叫了两声。 “乖,很快就回来了,赚钱给你买罐头吃。”颜易把他试图往外钻的身子拦回来,“伤还没好,不可以乱跑。” 岑以白瞬间有种把媚眼抛给瞎子看的无力感。 他蓦地翻脸,索性不喊了,背过身去不理颜易,俨然一副赶客的架势。 “无情!” 颜易在他身后控诉,而后以更无情的方式关上了岑以白通往自由的门。 等他上了一天班回来重新推开门时,收获到的便是一个盯着窗外的毛茸茸背影。 看着分外孤寂。 “小白。” 颜易喊它。 他还没给小猫取名字,只暂时像小学弟那样叫,尽管他发自内心觉得以这只猫身上的毛色分布比例来看,更应该叫“小黄”,再不济也是小乳、小咖。 而之所以跟着叫小白,不是因为颜易对此改观了,而是他那句贱嗖嗖的“小黄”喊出口后,小猫整整三个小时没理他。 岑以白的神思被这一句“小白”唤回来,慢吞吞地跳下台子,勉强打起精神绕到颜易脚边。 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肉垫踩在地上感觉不到痛,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到先前健步如飞的状态。 所以他迫切地想离开。 他不喜欢空空荡荡的房子,也不愿每天醒来都只能看到几堵四四方方的墙。 压抑、逼仄,连看到的色彩都有限,令他总情不自禁想起某段暗无天日的时光。 从颜易的视角往下看,矮脚的猫只有小小一只,蔫头耷脑的,像一块冷掉的奶油面包。 明明言语并不相通,颜易却觉得小猫的低落仿佛在此刻涌进他的心头,把他也淹没了。 他瞧着不是滋味,隔日便在袁倾清的推荐下买了不少解闷的玩具回来。 岑以白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玩具,足足盯着看了好几秒,直至颜易拿起一根彩色的逗猫绳放到他跟前晃荡,岑以白才确认那是专门为他买的。 逗猫绳是悬挂式的,即使颜易不在的情况下小猫也能自娱自乐。四色的小球下面坠着根柔软的羽毛,岑以白一眼就相中了它,眼睛随着一起移动,立起身子就要去扑。 郁郁寡欢的小猫总算找回了点活力。 颜易也跟着开心,一整个晚上都提溜着那根绳子陪他玩。 除此之外,岑以白最喜欢的是一根胡萝卜玩偶,睡觉前特意叼到窝里,郑重地跟那颗鹅黄毛线团摆在一块儿。 但他的新奇也只维持了一晚。 第二天颜易推开门看到的依旧是窗台上的背影。 旁边是他叼上去的玩具,同样孤零零的。 颜易不由反思这么将小猫禁锢在这间房子里是否过于残忍。 他自以为做了件好事,将受伤的小猫捡回家,还萌生出领养的想法,为的是让小猫有个安稳的归处,不再动荡漂泊,面临随时有可能扼杀掉生命的饥寒。 但人跟猫的视野是不能放在一起谈论的。 或许对于憧憬旷野的小猫而言,流浪才是它想要的归宿。 这猫孤身流浪了这么久,一身毛发还能打理得如此干净,除了暴雨那日和这次,颜易每次见到它都是生机勃勃的模样,想必是不缺生存技巧的。 况且,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发现小白的聪慧远超他的想象。 他发出的所有指令,小猫几乎都能立刻听懂,跟他一开始所认为的脑袋不灵光的笨猫毫不相关。 用人类的自作多情束缚小猫的自由是一件愚蠢而自大的事。 那么颜易想,他该考虑小猫的想法,尝试另一种可能性。 “就这么想离开吗?”颜易蹲下身来,手指穿过小猫光滑的毛发。 这些日子他上网搜了不少摸猫的手法,得了空就抓着小猫练习,勤学苦练的后果是总算将这位主子伺候舒服了,不会再抗拒他的靠近。 岑以白原本已经躺下来翻了个身,听见这话霎时一个机灵又翻了起来,不确定地“喵”了一声。 为了让对方更准确体会到他的情绪,他上蹿下跳地打了套拳,叫得很是欢快。 颜易拿他没办法,将兴奋过度的小猫强行按住:“怎么跟个小狗儿似的,先坐好,等过几天,复查完没问题了就送你回去。” “但要先说好,以后若是再遇到暴雨或者其他麻烦,记得先来找我。” 这句话包含的成分过于复杂,颜易其实并不寄希望于一只猫能听懂,但或许是分离在即,他心里多少留有眷恋,也或许是还对这一决定的正确性惴惴不安,他抱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说出来,自欺欺人地想留点退路。 第7章 小白这么聪明,万一就听懂了呢? 下一瞬,小猫澄澈的眼睛望向他,又轻轻叫了,不知听进去几分。 但这对颜易而言便足够了,他权当做是回应和允诺。 岑以白也确实是在回应,相较而言,从前那样的相处状况就很好,他享受那样的亲疏距离,也乐意跟颜易当时常见面的朋友。 但他们不能是宠物与主人的关系。 岑以白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他的想法很简单,他很感谢颜易救了他,但这是颜易的家,他只是一只可有可无的流浪猫,是无法在这里久住的。 虽说养伤的这阵子他过上了比待在训练所时还无忧无虑的生活,有新鲜的从未见过的玩具,有冷了就供暖、热了就制冷的神奇房子,每天一睁眼都能看到颜易为他装在干净猫碗里的水和食物,饥寒似乎在一点点离他远去,岑以白不再需要担惊受怕。 这些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比流浪时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不知强上多少。 但他也很清楚,这样的欢愉是偷来的,不知何时就会被夺回去,他很快又会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 再待下去,他会对这样的生活产生依赖性,到那时再归于落魄时,铺天盖地的落差与痛苦将会把他吞噬掉。 只要他离开得早,落差就不会到来。 他解决了挤压在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心里松快得不行,亲昵地绕着颜易转圈圈,又叼来逗猫棒想跟他一起玩。 只是今天的颜易像没吃饱饭一样,晃得无精打采的,岑以白一点乐趣也没体会到。 他初历人世没多久,人形都没研究明白,对人类的情绪更是一知半解,只顾着为如愿以偿而雀跃,没留意到颜易某一刻暗淡下来的眸光。 离别对一人一猫而言,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有人提前欢愉,有人忍着失落做割舍。 - 下决定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像扯着麻绳两端在不锐利的石面上反复磋磨,但尘埃落定只在一念之间。 只是在送小猫回去之前,颜易还有一件事要做。 他准备送小猫去绝育。 这是袁倾清的提议。 虽然不厚道,但对于流浪的小猫而言,绝育可以免去诸多风险。 两人通电话时岑以白正懒洋洋地趴在沙发边玩一颗三色球,长而软的尾巴一扫一扫的,昭示着主人愉悦的心情。 “绝育”两个字冷不丁蹦入岑以白耳中,他就像是被突然踩了尾巴,嗖地站起来,浑身的毛都吓得炸开了。 他弓起背脊,一步步往后退,如临大敌。 颜易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居然端了这种心思。 好歹毒。 颜易也被他的动静吓了一跳,看着戒备退到门口的小猫,脸色渐渐变得微妙。 这都听懂了? 他试探着找补:“不是说你,回来一点。” 岑以白充耳不闻,丝毫不被他这一套所迷惑。 他可两只耳朵都听着呢! “真不是说你,说的是她家的猫。”颜易继续糊弄,见岑以白一点点磨蹭回来,又对电话那头说,“鬼精呢,听得懂人话。” 岑以白趴回他脚边,心里余悸未消,脑子里如有狂风呼啸而过。 一时之间,他只觉得这间温暖的面包房变成了一个冷冰冰的囚笼,而他是即将上刑的笼中客。 - 岑以白决定离家出走——虽然说这里也并不能称之为他的家。 他迟早是要离开的。 与其等着被嘎,还不如早日抽身而退,保全他身为猫的尊严。 第二日颜易出门前,他早早在门前蹲好,只等着门一开他就伺机而动,趁乱钻出去。 他在脑中演练了两次细节,自认为计划得十分妥当。 只要出了这个门,颜易就别想再拦住他,更别想惦记他的蛋。 他守在门边严阵以待,仰着头看颜易换了鞋,拉开门。 就是现在! 岑以白眼疾手快顺着门缝往外钻,然后—— 一条腿凭空横在眼前,他被颜易一脚别进了屋里。 “喵!”岑以白两眼昏黑,伸手就去挠颜易的裤腿,急得想飙脏话。 “性子这么急做什么?”颜易蹲下来跟他打商量,“现在还不行,再过两天一定送你走,辛苦你再忍一下好不好?” 岑以白心说再过两天我就成太监了,这谁忍得了! 岑以白的逃脱计划第一天以失败告终。 接着又迎来了第二次和第三次的滑铁卢,斗志被淋得丁点不剩。 这几天颜易经常加班,硬是没抽出时间带他去宠物医院,岑以白草木皆兵,每天都支起耳朵关注他的动向,听到他跟兽医约了明日早上去。 今天是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但以颜易的严防死守和日益提高的警觉程度来看,他几乎不可能成功。 岑以白心如死灰,也懒得挪去门边了,瘫在鞋架旁的地上颓废成了一滩泥,细数他短暂又悲惨的猫生。 颜易路过对着他薅了一把:“今天这么没精神吗?” 岑以白一动不动,只有尾巴敷衍地扫了一下。 还要再逗一会儿时,手机蓦地响了,是部门主管打来的电话。 最近的一个项目到了关键阶段,到处需要人手,所有人忙得焦头烂额,一大早就有急事要找颜易。 他光顾着接电话,出门时忘了回头看,没有留神身后古灵精怪的猫在门被拉开的一刹那紧随其后,擦着他脚边溜出去,躲进了一旁的遮挡物里。 第8章 你要跟我走吗 待捱过了疲惫的一天,颜易回到家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窗台上找猫。 但昔日的位置空荡荡,不见小猫踪影。 颜易心里蓦地一紧,边往卧室里走边喊:“小白?” 寂静的空间里针落可闻,颜易的呼喊就像是无声落入水面的一根发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小岛型的猫窝里只有两颗毛线球,垫子上浮着零星几根浅色的猫毛。 颜易又挨个儿找了浴室、厨房、书房,几乎将整个家都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见着小白。 他这时才不得不确认一个事实。 猫不见了。 这个消息像是一顿棒喝,让他又慌又懵。 目光再不死心地看向窗台时,他宛若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 他今天的窗户没关。 他住在四楼,说高不高,说矮也不矮,窗台上没有小猫活动过的痕迹,但除此之外,颜易想不到小猫还能通过什么方式离开。 无数的想法争先恐后漫上心头,颜易不敢再细思,拿起钥匙便冲出了家门。 暮色似一只巨兽,一点点将道路笼罩住,路灯尚未亮起,行人渐次归家,柏油道上只有枯枝与落叶,脚踏上去嘎吱嘎吱地响。 颜易沿着马路边找边试探性地喊小白,一如遇见小学弟的那日薄暮。 只是心境早已迥然不同,那时只当上下班途中,而今却是实打实地牵挂焦灼。 在小猫经常栖息的那棵大树底下,颜易总算看到了点与小猫相关的东西。 那是一段白色的绷带,上头还沾着零星药膏——颜易早上刚将其缠在小猫爪上。 他的心在此刻被拧成一股,种种迹象都在把他往不敢预想的方向引。 在他急得晕头转向之时,岑以白就猫在某个树丛里,借着草木的荫蔽,若有所思地看着颜易越走越远。 在那个行色匆匆的背影即将消失在拐弯处时,岑以白坐不住了,在夜色中悄悄跑进了某条巷子里。 他想,或许该给颜易留些信号。 人类社会生存法则第四十二条:对于重要的人,不建议不告而别。 这一点在楚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对方每次同楚霖分别时都会无比郑重地道一声“再见”,尽管两人就住对门,往往道过别后不出几个小时又会再见面。 岑以白无法理解这一行为的意义,总觉得多此一举,但耳濡目染之下还是将这条准则记得滚瓜烂熟。 他跟颜易萍水相逢,交集比不上楚洄和楚霖,不知道是否达到了“重要”的界限,但对方好歹帮过他几次忙,岑以白想,这条准则放在他们之间应该是适用的。 他还有些话没跟颜易说。 - 颜易无头苍蝇一般在街道上转悠了将近半个小时,附近的三条马路都被他找了个遍,还是连根猫毛都没见着。 他从没见小猫在小区以外的区域活动过,抛开这几个固定的点,他对小猫的去向毫无头绪。 正预备往回再找一遍时,他迎面碰上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那日的小学弟。 对方似乎有意找他攀谈,直直向他走来:“你怎么了?” 颜易一心都扑在找猫上,无暇他顾,只快速说:“我的猫不见了,你有看见它吗?” 岑以白歪了歪头,轻轻皱眉:“你的,猫?” 第8章 “就是小白。” 岑以白撇撇嘴,他什么时候被冠上他人所属物的头衔了 。 但颜易大概是真的找猫心切,关注点并没有放在这上面,跟他搭着话,目光还四处张望,像是随时准备提脚离开。 岑以白看着他魂不守舍的模样,突然问:“你是在着急吗?” 颜易顿了顿,将视线收回来,落到岑以白脸上,漆黑的眸底酝着一潭岑以白读不懂的幽泉,他反问道:“小白不见了,它的爪子还没好利索,随时可能遇到危险,你不着急吗?” 岑以白心头咯噔一下,被问得愣住了。 忘记这一茬了。 他眼珠子乱转,急中生智地跟着附和:“着急,当然,我非常着急,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他演得实在蹩脚浮夸,一个谎撒得磕磕巴巴的,但颜易却没心思去戳破,只是低声说:“可能它不愿意当我的猫吧。” 夜色在几句话的时间里完全降临,路灯次第亮起,暖黄色的光洋洋洒在两人身侧,照出颜易眼底黯淡的情绪。 岑以白悄悄打量着那双漂亮的凤眼,有什么抓不住的东西随着月光一起注入他的心间,盈盈晃动。 那是属于颜易的落寞。 他在这个月上柳梢的平静夜晚隐隐约约触碰到了属于人类的情绪。 颜易的心情不好,根源在于他的消失。 可他们相识不过一个月之久,牵绊有深到这种程度么? 岑以白喃喃自语:“猫的一生是短暂的,不会轻易找一个主人,认定了就会长久陪伴下去,可人类的喜乐又能维持多久呢?” 他的声音轻如落羽,颜易模模糊糊听了个大概,总觉哪里不大对劲,下意识追问道:“什么?” 岑以白却回了神,摇摇头止住话语:“没什么。” “小白是只神出鬼没的猫,在外流浪了这么久,自然掌握了生存的技能……我早上在小区楼下看到它了,生龙活虎的,想来是贪玩跑去了别处,你不要太担心,兴许待会儿就出现了。”他在路边的椅子坐下,转移话题道,“你是不是做了惹它不高兴的事了?” 颜易听到小猫没事才卸下一口气,低下头跟少年琥珀色的瞳仁对上,不解其意。 岑以白双手向后支在椅面上,身子微微往后仰,左右脚交替着晃荡,暗示他:“比如,一些威胁到猫生尊严的事。” 颜易愣了愣,旋即想到前两天跟袁倾清的那一通电话,当时那小猫就一副即将要炸毛的架势,总不能真是听进去了? 但这对猫来说也的确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他蹙着眉不确定道:“绝育算吗?” 岑以白立刻将头点得如小鸡啄米:“当然算!” 颜易说:“可我想带它去绝育,也是出于对它身体健康的考量。” “对猫来说就不一定是这样了。”岑以白煞有介事,一手托着手肘,一手摸着下巴,脸色严肃,“你要换位思考。” 颜易原先还顺着他的话琢磨,蓦地注意到他手腕上缠了一段松散的绷带,问道:“你的手受伤了?” 岑以白动作一顿,而后倏地将手背到身后去:“……打球扭到了。” “你没缠好,这样对恢复是起不到效果的。”颜易说,目光还凝在他手腕上将将脱落的那半截绷带上,“我这几日也学了一点包扎的手法,需要帮忙吗?” 岑以白攥着手心,仔仔细细端详着颜易的神情,确认对方没发现端倪后才犹犹豫豫地将手伸出去:“其实已经快好了,不缠也没关系的。” 他的腕骨偏细瘦,骨头上挂不住多少肉,但再瘦也是人的骨架,比猫爪大了不少,绷带缠到他手腕上不够用,又被他拆掉了一部分,此刻挂着便显得不伦不类的,但颜易托着他的手腕,动作轻柔,一圈圈缠得很仔细。 岑以白呆呆地任他摆布,眼睛不由自主放到那张轮廓优越的侧脸上,默数他鸦羽般的睫毛。 颜易缠好最后一圈,将尾端藏进缝隙里,说道:“上回问了联系方式你就跑了,至今连怎么称呼你都不知道,我叫颜易,你呢?” “岑以白,你也可以叫我——” 他说到一半猛地刹住车,惹得颜易不解侧目:“叫你什么?” 岑以白说废话一样改口:“叫我岑以白。” 颜易:“……” 岑以白用空着的那只手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他原本想说可以叫他小白,但那是小猫的名字,他再说就露馅了,只好硬着头皮说了傻不拉几的一句话。 颜易松开他的手,又问:“你对猫的习性这么了解,之前是有养过吗?” 岑以白“唔”了一声,想着借口:“只是喂过,接触多了就能懂一点了。” 成功传达了话语,他不敢再待下去,拍拍手站起身:“我该走了,小白应该只是暂时生气了,兴许等他气消了就回来找你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颜易说好,却见少年仍杵在他跟前,拧巴地拽着衣角,半天憋出一句话:“再见。” 铿锵有力,跟宣誓词似的。 他轻笑出声,挥挥手回道:“再见。” 颜易坐在原处,盯着那个一身暖黄的背影一点点变小,跟远处的路灯融在一起。 岑以白身上仿佛有某种特殊的魔力,同他待在一块儿的时候,颜易的焦急与低落被三言两语驱散,但他一走,那种魔力也跟着消失,心头依旧有某股情绪积压着,堵得不顺畅。 上次有这种体验,还是在幼时心爱的小狗走丢的时候。 他做得有那么差劲吗? 袁倾清说他是厌世脸,估计在小猫眼里也是一样的,不讨喜。 晚间起了风,香樟树的叶子发出轻微的沙沙响,时间从叶隙间被风带走,颜易静静坐在树下的藤椅上,不知过了多久,脚下挨过来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他恍恍惚惚低头。 消失了一整天的小猫就趴在他脚边,用脑袋蹭他的裤腿。 无处安放的急切有了承托处,颜易原以为他会激动地逮着顽皮的小猫训斥一顿,事实上他意外地平静,只是扒拉着小猫的四肢左右查看,确认没受伤后就松了手。 没心没肺的猫像干过坏事后心虚的小孩,乖顺地任他检查,又在他松手时主动拿脑袋去蹭他的手臂,颜易垂眸看着它,出声时嗓音是沙哑的:“你去哪里了?” 小猫不会给他回答,只会眨巴着一双眼睛继续蹭,看着格外无辜。 跟猫讲什么道理呢? 颜易自嘲地摇摇头,走到附近的便利店买了火腿肠,期间小猫一直缀在他脚边跟着,他进了店里,猫就自觉蹲在外面等。 这会儿倒是安分上了。 每次都是这种乖巧,给了颜易错觉,让他误以为小猫需要他。 “伤好了就知道乱跑了?”颜易把火腿掰碎了喂给它,“外面有这么好吗?吃得饱吗?” 岑以白这一整天确实是饿坏了,低着头狼吞虎咽,耳边滚着颜易不知憋了多久的碎碎念,竟也不觉得烦。 一根火腿很快喂完,颜易摸摸它的脑袋说:“好了,再见吧。” 他把自由还给小猫,踩着月光一步步往家的方向走,没再回头。 不长不短的一段路,他走得十分慢,最后在小区门口的第二盏路灯下站定。 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照在路上,像海面上摇晃的船,而旁边是一道更小更细长的影子,从他起身起便一直在下方跟着。 颜易叹了口气,转下身蹲在乳白色的猫面前,几度欲言又止。 他望进那汪绿色的水中,喉咙微动,轻声开口。 “你要跟我走吗?” 第9章 颜一百 “你要跟我走吗?” 岑以白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也不知道四肢为何会不受控制地跟着颜易挪动。 他只是在某一瞬间觉得颜易的背影太孤独了,分明手长脚长,站起来如同一堵高大的墙,他需要很努力仰着头才能勉强看到对方的全貌,可当他独自走在那条宽敞的柏油路上时,却形单影只的,像大雾天里迷失在海面上的一艘船。 那样的滋味一定不好受。 所以岑以白稀里糊涂地跟上去,想把不开心的人送到家。 颜易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岑以白是懵的。 他给不了回复。 他很想反问:只是像现在这样不好吗? 为什么人类总想承诺给小猫一个家。 小猫的脑瓜子不大,思考不了那么多,可当它抬起头的时候,颜易的眼睛里有细碎的、随时有可能被掐掉的亮光。 岑以白喜欢亮晶晶的东西,他不舍得扑灭。 他想,再相信一次人类。 要是某天颜易生腻了,他就早早离开。 - 因着这出插曲,绝育的事算是被暂缓了,第二日清晨,颜易准备上班时小猫也整装待发,早早守在门边等他。 第9章 颜易垂下眼眸盯着那颗布丁一样的脑袋出神。 果然还是要走的。 这次颜易没再说什么,一人一猫一起走出小区,而后在公交站旁分道扬镳,颜易去上他的班,生性不羁的小猫则去探索他的旷野。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傍晚时分,等他再次回到家,野了一天的乳白猫也掐着点站在暮色里,一见了他就围上来。 像是在邀他一起回家。 笼罩在颜易心头一整日的阴霾被一扫而空,他弯下腰去扫掉小猫身上不知从哪沾来的野草,抱着它一同上楼,点亮属于他们的那一盏灯。 他们心照不宣地达成了某种默契。 小猫没答应让颜易当他的主人,却默认了会在夜晚归家。 颜易的心情不再像先前那般急躁,他一点点地摸出了小猫的习性,默默往家里添置了新的玩具,猫爬架、猫抓板、漏食器一应俱全,甚至连墙纸都换成了碎花的米黄色。 他想让这个小家里多点能让小猫挂牵的东西。 那样它兴许就不会一天到晚想往外跑了。 总有一天小猫会完全信任他,为他留下来。 除了在刷好感度上面动心思,颜易近期还琢磨起了另一件事。 或许是时候给小猫取个名字了。 先前小猫还没同意跟他走,他一直“小白”“小白”地叫,但这个名字太过常见,也不是他取的,只能当暂时的代称。 世界上有成千上万只叫小白的猫,却只有这么一只被他捡回来的乳白猫。 他养了它,那就是他的猫了,就该取一个独一无二的名字。 只此一份,无法复制。 在喂完饭后,颜易好商好量地征求意见:“我给你取个名好不好?” 岑以白吃饱喝足,懒洋洋地趴在沙发上,闻言掀起眼皮子瞥了他一眼,一副“你讲吧,我听听”的样子。 颜易其实对取名这件事没什么经验,小时候养的小狗是奶奶取的名,叫大黄,但小猫显然不能接受小黄这个名字。 偏巧最近大数据像长了眼睛一样给他推了不少家养宠物相关的视频,常常看到视频评论底下有网友夸赞小动物智商高的方式是留言让博主送其去考清华,颜易灵机一动,心说他家的猫也聪明。 他顺着小猫的毛说:“你这么聪明,我说的话全都听懂了,考试肯定能考一百。” 岑以白的耳朵动了动,两颗漂亮的眼珠子望过来。 他正疑惑颜易最近怎么变得有眼力见了不少,下一秒就听这人一脸真诚地发问:“就叫你颜一百怎么样?” 岑以白:“……” 什么玩意儿? 这是人类能取出来的名字吗? 他嫌弃地挪挪脚,换成背面对着颜易,以示抗议。 “不喜欢吗?” “……” “怎么不理人了?” 颜易动口又动手,伸出手指轻轻戳他屁股:“颜一百,颜一百,颜一百?” 岑以白头顶如同环绕着一串魔音幻化成的咒语,被念叨得烦了,懒懒回头。 颜易喜出望外,见缝插针说:“你果然喜欢这个名字。” 岑以白此刻终于能理解楚洄为何会如此享受以人形的姿态生活——起码在遇到沟通障碍的时候不会像他一样无力望天。 不会说话的小猫在这个家里是没有话语权的。 颜易一点都不能懂他无语的心情,自顾自拿出零食奖励他:“你果然是只聪明的小猫。” 岑以白的耳朵又不自觉地动了动,这次被颜易注意到了,他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捻着他耳朵尖上的那撮聪明毛,试探性地又夸:“颜一百是世界上最机智的猫。” 掌心被软乎乎的触感扫过,颜易在岑以白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弯起唇角。 原来喜欢听夸奖。 - 为了让小猫适应它的新名字,颜易每天变着法子地喊它,不分时机,出其不意。 比如此刻,岑以白正踩着毛线球玩,颜易冷不丁举着手机出现在他身后:“颜一百?” 岑以白吓了一跳,转过头去,一不留神爪子勾上了线团,他无措地抬起来上下摇晃,却反而让毛线勾得更紧了。 岑以白懊恼地蹙眉。 都怪颜易。 他试图把爪子抬远,想让线掉落下来,不想一拖扯出了更多的毛线,细细长长的一段绕成圈,岑以白被缠得团团转,忙活半天把自己困进了毛线团里。 而罪魁祸首毫无愧疚之意,眼睁睁看着他作茧自缚,举着手机哈哈大笑。 清爽的笑声听得岑以白更加恼火,他回头冲颜易叫唤,没有眼力见的人类这才良心发现地收起手机,过来把他从线团中解救出来。 末了还要夸一句:“好可爱。” 岑以白一句怒骂憋在嘴边,又滑溜溜地咽了回去。 成功在小猫面前讨了嫌,颜易心情大好,再回到书房对着堆成山的工作时瞬间觉得也没那么头疼了。 养猫有助身心健康。 颜易拉着进度条将刚拍的新鲜视频来回看了两遍,而后点开袁倾清建的三人群,动动手指发了出去。自从他也养了猫之后,袁倾清将他们的小组群正式更名为“陶袁三结易(铲屎官版)”,每日的聊天内容也从吐槽工作发展为了分享养猫日常。 这周有个紧急工作要处理,群里的三个人都不幸沦为加班的奴隶,但袁倾清显然也无心在大好的周末里处理工作,总群里半天不见她吱声,主管发的通知她视而不见,对着颜易发过去的视频倒是回得很快。 【你怎么知道我有猫】:好可爱! 【你怎么知道我有猫】:但是恕我直言,你这猫怎么感觉笨笨的? 颜易立刻护犊子:胡扯!我养的猫,不可能笨。 【yan】:你没看见吗?我喊它的时候,马上就回头了,说明它听懂了。 陶乐和是群里唯一没有猫的,每天只能云养不能上手摸,羡慕得手痒痒,看见今天的视频更是忍不住无能狂怒。 【不乐呵】:你们两个,把猫给我,再帮我把这周的班加了,然后给我一百万。 【yan】:? 【你怎么知道我有猫】:?这里有人加班加傻了,踢出去。 【你怎么知道我有猫】:话说回来,你叫它啥来着?颜一白?黄二白? 【不乐呵】:为什么不是黄一白? 【yan】:颜一百,小名叫小百。 【你怎么知道我有猫】:……好一个独树一帜的取名废。 【不乐呵】:好一个独树一帜的取名废。 颜易对这两人的调侃不屑一顾,丢下一句“没品味”之后便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写代码是一个耗时又耗神的过程,颜易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等到手头的事告一段落时,他才注意到小猫不知何时跑了进来,正趴在键盘边陪他。 颜易抬头望了一眼挂钟,下午三点了。以往这个时间,岑以白都闹着要颜易给他开门,出去溜达一圈才愿意回来,今天倒是一反常态地安静。 他捏捏眉间,用手挠小猫的下巴:“今天不出去外面玩了?” 但你似乎不太开心。 岑以白在心里偷偷说。 他挨过去,用脑袋去蹭颜易的手心,企图让疲惫的人类放松一些。 他原本是想出门玩的。 但这么久相处下来,他已经能精准地捕捉到颜易的情绪变化,在客厅的时候颜易的周身明显笼罩着阴云,眉宇间的烦闷藏得一点也不好。 那层灰扑扑的云是在看完他的笑话后才勉强被驱散了点。 他大度地想,如果他待在这里能让颜易心情好一些,那不出去玩也没什么损失。 况且,家里已经有足够多的玩具供他打发时间,这一周以来,他出门的频率本身就在减少。 他开始发自内心觉得,像现在这样同颜易待在一块儿也并不差。 想到这里,他又忘颜易怀里钻得更卖力了一些,颜易受宠若惊,把他从桌子上抱起来,放在腿上逗。 一人一猫的温存时光持续不到半分钟,主管的消息又发进来了,吹毛求疵地让颜易改一个早已完工的项目分析。 与此同时,袁倾清在群里咆哮:这个方大饼,又让我改,需求是说不清楚的,挑刺是凭感觉的,饼是要照画的,工资是要扣光的,还有没有天理了。 颜易深表赞同,从收藏栏里挑了个章鱼哥的颓丧表情包发过去以示安慰。 但那头不知是不是已经投入了新一轮的工作,颜易的消息发过去之后半天没等到回复,便索性低下头继续抱着小猫撸毛。 五分钟之后,颜易迟滞地想起哪里不对劲。 他嗖地抬起头,果不其然看到了让他心死的一幕。 他点开的是主管的对话框,安静的聊天界面里只有章鱼哥在负隅顽抗。 颜易:“……” 现在撤回还来得及吗? 好的,来不及了。 第10章 对此一无所知的岑以白躺在颜易怀里,正舒服地伸懒腰,落在背上的手突然停住了,悬在上方迟迟没动弹。 他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僵硬的气息,仰起脸就见颜易呆滞地盯着电脑屏幕看,面色复杂,是他流浪时吃到发馊的肉才会露出的表情。 岑以白好奇发生了什么,挣扎着抬起脑袋趴在桌边看。 电脑屏幕上是一张色彩丰富的图,上头写了几个字,还不等他用为数不多的知识储备辨认出来,头顶幽幽落下一道目光。 一头雾水的小猫转着脑袋跟颜易对视上。 对方眸光心虚,行为却果决,握着他的爪子在键盘上一通按,敲了一堆乱码上去,点击发送。 紧接着,颜易面不改色地发了条新的消息:家里的小猫不懂事瞎按的。 岑以白:“……” 这句他看懂了。 非但看懂了,还推断出颜易捅了娄子,在拿他背锅。 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 颜易觉得小猫的凝视如有实质,心虚补救:“一会儿开一个鸡肉味的罐头给你。” 岑以白嗤之以鼻,甩甩尾巴跳下颜易膝盖,慢步走去了客厅。 高贵的小猫决定不跟人类计较。 然而颜易追在后面喋喋不休:“颜一百?生气了?” “颜一百,你只是只小猫,没必要这么机灵,不然我的面子没处放了。” “小百?吃不吃零食?” 岑以白趴在沙发上,撅起屁股想往抱枕里钻。 颜易再念下去他快要分不清自己叫什么了。 地鼠计划还未施行成功,头顶的抱枕被一把抽掉:“闷不闷?” 岑以白又试图用爪子去挡耳朵。 拿着肉干来赔罪的颜易全程看着他闹腾,好笑又意外地眨了下眼睛。 他刚刚是眼花了吗?怎么感觉看到猫捂耳朵了? 第10章 小猫打工 岑以白那么执着于往外跑,也不全是贪玩,更主要的目的其实是在于争取时间找楚洄练习固形。好在天道酬勤,在对方孜孜不倦的纠正下,岑以白总算学会了稳定维持人形而不露馅。 “今后怎么打算?”在最后一次练习时,楚洄问他。 岑以白蹲在椅子上吃葡萄,被从厨房出来的楚洄从脑后呼了一掌,又老老实实把腿从椅子上滑下来:“不知道。” 正常情况下,从训练所里出来的动物都会以人的身份去生活,平平淡淡地依靠伪装过完一生。 毕竟同动物的身体机能相比,人的生命相对没那么脆弱, 抵御风险的能力也有所加强,能够作为人生存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这也是训练所存在的意义所在。 岑以白是那个例外,没能及时学会稳定化形,这才一直拖到了现在,陷入了这种窘迫的境地。 如今他也掌握了这项技能,不出意外的话自然是要去谋求一份职业正常生活的。 可现在他被颜易捡回家了,那情况便要另当别论。 他把现状一并同楚洄说了,想听听对方有什么想法。 楚洄是最早一批进入训练所里的动物,无论是对人还是对动物,皆能应付自如,在训练所里一直充当引导者的角色。而岑以白是他捡回去的,对他有种天然的信赖,遇到事便想向他求助。 楚洄听后沉吟许久,问道:“那你想要当回家猫吗?” 岑以白摇头。 他很清楚,他同颜易的关系是无法长久维持下去的。 他们的相遇不过是颜易多管闲事,误以为他被困高墙,热心地递来双手搭救。可那时他连摸猫的手法都是生疏的,可见先前是没怎么接触过小动物的,更谈不上多喜欢。 种种的一切,只能说明颜易是个足够善良的人。 现如今他被带回了家,颜易对他日益上心,态度与先前的好奇大相径庭,岑以白也能感知得到,颜易是在用心地养猫。 可养一只猫是一件劳心费神的事,尤其还是岑以白这种不安分的猫,颜易工作繁忙,归家时常常是一副万分疲惫的模样,还要分出精力照顾小猫,个中艰辛可想而知。 在这样心力交瘁的情况下,心血来潮的喜欢又能支撑多久呢? 岑以白迟早还是要回到街头去的。 可若是让他现在就撇下颜易不管,他又做不到。 他出走过一次,体会过颜易的焦急与难过,就再也狠不下心做第二次了。 “要试着找个工作吗?他去上班,你也可以上班。”楚洄在他摇摆不定时提议,“这样即使到时候你想离开,也不至于无所适从。多到人群中去生活,有助于你更快融入进去,让你更像一个‘人’。” 这倒是个办法。 他要适应两头跑的日子,避免对家这个梦幻泡影产生依赖,最好的做法莫过于给自己找到一件可以做的事,既为以后铺了路,也能给他一个从猫到人的过渡空间。 岑以白把话听进去了,每日在街头晃荡时多了一个任务——给自己物色一个喜欢的工作。 这件事推进得意外地顺利,原因无他,岑以白的爱好实在明确又固定,无非是食物、鲜花和风景,而颜易所在的小区附近恰好就有一家花店。 这是岑以白周末陪颜易出门散步时发现的。 说是“陪”,其实并不准确,事实上是颜易在遛猫。 周末颜易是不爱出门的,但他有只爱出门的猫,于是每周日的下午就成了他们固定的散步日。 抓着牵引绳追在撒欢的小猫身后时颜易总是会早凌乱中生出一丝怀疑:他养的到底是猫还是狗? 穿过拐角就是一家小型的花店,岑以白在这里止住了步子,摆在店门口各色娇艳的鲜花吸引去了他的注意。 浅粉、瓦蓝、淡白、米黄,斑斓丰富的色彩将花店装饰得宛若春日的原野,浅淡的花香相互交织,散在微风中分外怡人。 岑以白小心翼翼靠过去,支起上半身去嗅。 是清甜的,像棉花糖。 他抬起爪子,想要碰一碰,一旁的颜易却看得心惊肉跳,有了前车之鉴,他这次多带了一百个心眼子出门,在小猫动手的刹那急急制止:“颜一百,这个不可以!” 岑以白悻悻收回爪子,眨眼间被颜易抱去了半米开外。 “……”防贼也不是这么防的。 他又不打算做什么。 确定好心仪的工作,岑以白隔日便去找了楚洄。 训练所通过特殊方法为每只步入社会的动物都准备了一个身份,岑以白先前还是猫的形态时用不上,证件一直存放在楚洄这里,直到这时才第一次拿出来。 他在光线下捏着那张四四方方的硬卡新奇地看,嘴里叽里咕噜念叨着什么。 楚洄凑过去听了一耳朵,哦,在背身份证号。 他低笑出声:“不用那么紧张,到时候我陪你去。” 花店招聘店员的门槛并不高,岑以白又长了张机灵讨喜的好脸蛋,光是站在门口都能招揽到不少客人。长得好看的人总是能受到一点额外的优待,外加有楚洄在一旁添砖加瓦,岑以白顺利地应聘到了店员的岗位。 走出花店,楚洄一边跟岑以白叮嘱注意事项,一边把前些日子换下来的老旧手机给他,教他基础的操作:“有需要的话可以用这个手机跟人联系,上面也有我的电话,遇到麻烦了可以直接找我。” 岑以白得到了他的第一份工作。 每日清晨,他仍是跟颜易同一时间段出门,只是等36路公交远去之后,他就寻了个犄角旮旯的位置变成人形去花店。 店长是外地人,年纪不大,看着只有二十来岁,面容清秀,性格也温和,是个跟岑以白一样的爱花之人。 每日下班前,两人将修剪下来的残枝单独收好,岑以白会挑一枝最顺眼的带走,而后衔着那根花枝蹲在小区门口等颜易。 颜易一朝被罚款,十年怕保安,看到花的一瞬间警铃大震,先是左右张望了一番,确认物业不在,才压了声音问:“这又是哪里薅的?” 小猫摇头晃脑,把花放到他掌心里,扭头往大门里走。 一段路之后,颜易还愣在原地,他又回过头催促。 细长的叫声把颜易拉回了神,他捻着那朵花仔细地看,脑子里把小区种植的种类都回想了个遍,也没找到跟眼前这朵相匹配的。 再者,手里的花虽漂亮,边缘却有些残败破损,想来是路边捡的,不是刚摘下来的。 颜易放了心,再看向前方停下来等他的小猫时,内心柔软成一片,目光里也沾上了笑意。 他一边跟上小猫的步伐一边给袁倾清发消息:你的猫也会给你送花吗? - 岑以白的时间被划分成了两部分,白天打工,晚上窝在家里陪颜易,规划得清楚明白,他也乐在其中。 这两件事他都喜欢。 但瞒着颜易赚外快这种事也不是次次都顺利的。 第11章 这天颜易终于结束了折腾他一个多月的项目,主管给了他一天补休时间。 这本该是件难得的乐事,颜易的心情也肉眼可见地好,但敬业的小猫却急得抓耳挠腮。 颜易不去上班,他就没机会跑出去打工,也不能给颜易送花了。 况且,楚洄说过,就算不去上班,也该先跟店长请假的。 岑以白两样都没做到。 一大早,作息稳定的小猫趴在门边,时不时就要看一眼颜易,而后望向紧闭的门,抬爪子挠几下,引起颜易注意后又扭回头直勾勾地看着他,像是在问:你真的不出门吗? “你想出去?”颜易咬着块三明治,“今天不上班,可以在家陪你。” 岑以白听完后更是心如死灰,使尽浑身解数在地板上打滚,又重新爬起来挠门。 颜易饶有兴致地看着小猫闹,等岑以白折腾累了,跑到他脚边撒娇时才笑道:“那待会儿我陪你下去好不好?” 岑以白不情不愿地同意了。 要出门时又出现了新的问题。 颜易想给他套牵引绳,那东西束缚在身上如同一副枷锁,平日遛弯时岑以白还勉强能忍受,但今天他有任务在身,再套上这副绳子便是难以摆脱的累赘。 他挣扎扭动,怎么也不肯穿上去。 颜易好说歹说也没撼动他分毫,转而想到小猫平时抗拒的样子,到底有些不忍,只好暂时收起来。 反正是在小区楼下,一时半会儿不戴应该也掀不起多大浪来。 他握着猫爪商量:“先说好,不能跑太快,到了人多的地方就要戴上。” 岑以白见好就收,轻轻哼叫,让颜易抱着他下了楼。 狡黠的猫面上装得好,到了小区楼下,脚一沾着地,什么叮嘱都被抛到了脑后,岑以白撒腿就跑。 颜易腰还没直起来,只觉眼前被一团黑影掠过,有什么东西嗖地就过去了。 定睛一看,是他的猫。 “……”颜易两眼一黑,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颜一百!” 他就不该被乖巧的表象所迷惑,这小崽子真的属狗的吧! 前头的猫一溜烟跑得只剩残影,颜易骂骂咧咧提腿追上去:“跑慢点!” 近些日子观察下来,他对岑以白的行踪其实已经了如指掌,活动地点不会超出小区两条街,最爱去的就是那家花店,每回路过都要凑上去闻两下。 从它今日的路线来看,八成也是去了那里。 从这只猫的机灵劲儿来看,颜易已经不担心它能否找到回家的路,只是那猫性子实在太急,不多看着点,颜易总觉得不踏实。 不知是不是缘分使然,一路追到花店门口,颜易没看到小猫,倒是又遇见了小学弟。 岑以白今日仍是一身黄白色的搭配,宽松的背带裤衬得青涩感十足。只是跟他休闲的穿搭略显违和的是,小学弟看上去有些慌乱,气喘吁吁的,两瓣浅色的唇微张,脸上浮着红晕,看到他的时候还有些发懵。 颜易莫名想到醉酒的猫。 不知是不是方才跑得太急的缘故,心脏此刻是鼓噪的,浑身的血液仿佛都汇聚到了那一处,颜易不自在地移开了眼。 岑以白平复着呼吸,不懂他好端端的怎么扭捏上了,明知故问道:“你又在找猫吗?” “是啊,”颜易摸摸鼻子,“说来也巧,怎么每次找猫的时候都恰好碰上你。”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岑以白以为他察觉到了什么,磕磕巴巴地说“是吗”,与此同时脑瓜子飞速转动,先发制人道:“你、你,肯定是你看猫看得不上心。” 一口大锅毫无预兆地砸到脑门上,颜易无比冤枉,心说以颜一百的速度和心眼,他再多长两条腿也看不住。 “我还没跟你说吧,小猫同意跟我回家了。”颜易说,“我给他取了名字,叫颜一百。他很喜欢这家花店,三天两头往这儿跑,今天只是一会儿没看住,不知道又躲哪儿去了。” “那以后,我可以、可以帮你看着,这样你就能放心去上班了。”岑以白顺势说。 颜易意外道:“你帮我看?” “我在花店里兼职。” “那以后就拜托小学弟了。”颜易笑着说,末了声音又低下来,“但若是一直这样,我还是不放心。” 岑以白不能理解:“小白……小百能找到回家的路,我帮你看着,不会丢的。” “这跟它本身没有关系。”颜易摇摇头,“小百是很聪明,可小区里人多眼杂,路上车来车往,我们都没法保证哪天意外会不会降临,没见着它的时候,我总归是要牵肠挂肚的,但它似乎还是不信任我,不愿意一直在家里待着。” 岑以白被他说得愣住了。 他从未想过他的精打细算在人类眼里处处是顾虑,颜易操心的东西比它想象中的还要多。 他作为一只开了灵智的猫,站在自己的视角上,自然不会忧心安危问题,更何况他现在学会了化形,遇到麻烦的概率就更少了。 但颜易没有这份视角。 小猫的每次出行都会让他惶惶不安。 第11章 小雏菊 抱着来都来了的心理,离开前颜易在岑以白的推荐下买了一束小雏菊,嫩黄的花蕊点缀在白色的花瓣中,看着浅淡而雅致。 是小猫会喜欢的颜色。 岑以白用绿色彩纸仔仔细细包好,颜易盯着他低头专注的模样看了一会儿,突然往他身边凑近了一点。 岑以白那头蓬乱的发上似乎沾了点碎叶子。 他正想着要不要帮忙取下来,眼前的人毫无预兆地抬头:“好了。” 脑袋将将从颜易唇畔擦过,白茶的清香飘入鼻间,几缕发丝轻扫着他的脸侧,那一小块肌肤止不住地泛痒。 四目相对,呼吸也交缠在一块儿,岑以白睁着一双漂亮的眸子,里头清澈而明亮,不掺一丝杂质。 显得颜易更像心怀鬼胎的异徒。 那抹不安分的悸动随着距离的拉近而被放大,他撇过脸往后退一步:“你的头发上有杂草。” 岑以白动作一顿,暗道不好。 方才跑太快蹭上草丛了。 他下意识低头将脑袋往颜易这边歪,像每天回家前一样等他帮自己摘下来。 却忘了他此刻并不是一只猫。 他理所当然的动作看在颜易眼里便是另一番意味。 他一边轻轻地上手拨弄掉碎叶,一边在心里嘀咕,这小学弟也太犯规了。 岑以白对此浑然不觉,抬起头时见到颜易还在发怔,不解道:“怎么了?” “没什么。”颜易红着耳根收回手,话不经脑,“就是觉得,你刚刚那样,有点像我的猫。” 这是一句不太合时宜的话,过于旖旎,颜易说完就懊悔了,小心翼翼地打量岑以白的神色,不料对方看上去比他还慌。 岑以白眼神乱瞟,脑子也跟着不停地乱转。 他又忘记要把人与猫区分开了。 跟颜易相处太久,许多动作都成了惯性,是未经思考、自然而然发生的。 但这显然不是一个正常人类会对一个不完全熟稔的人做出的举动。 颜易今天说话怪怪的,句句都像在试探他,不会真看出什么了吧? “不应该啊……”岑以白眉头紧锁,琢磨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他是哪里露了馅,一不留神把心里话低喃出口。 “不应该什么?” 岑以白嗖地捂住嘴,圆润的眼睛无措地眨了一下,缓慢摇头。 “小岑?早上好啊。”一道清透的声音在此时穿插进来,打断了两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气氛。 岑以白如蒙大赦,亮着眼睛转移话题:“店长好。” 颜易也堪堪回过神来,心头那股被爪子轻挠一般的悸动感久久缠绕不散,他拿了花仓皇离开。 等人一走,岑以白立刻扯了个谎跑去跟年轻的店长请假。 他满脑子只剩一个想法,人类和猫的视角是不一样的,他不能让颜易担心。 花店平时算不上忙,店长招人的主要目的是便于睡懒觉,现下店长人来了,他请一天假也没什么。 岑以白动作利索地寻着颜易离开的方向追上去,一拐过弯,直直跟拿着花的颜易撞上。 一人一猫迎面对峙,颜易居高临下,岑以白提溜着眼珠子偷偷向上瞟,边看边谨慎地贴着墙边走。 尾巴也偃旗息鼓地垂下来。 浑身上下透露着大写的心虚。 颜易快被他这副样子气笑,走过去拿手指着他:“这会儿知道心虚了?一下子没看住就跑没影,你是兔子还是野马?” 岑以白自知理亏,望着怼到他眼前的手指,灵机一动,缓缓蹭上去亲了一下。 “……”颜易剩下的半截话堵在嗓子眼里,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蜷曲,再戳上去就没了气势。 岑以白趁热打铁,又亲一下,再悄悄看一眼颜易。 第12章 颜易轻哼一声,嘴上骂“少来”,心里却很受用,气消了一大半。 为了彰显认错态度,岑以白乖乖地被套上牵引绳,回去的路上走得慢吞吞的,跟颜易保持一样的速度。 到了家门口,他踩在地毯上,没再往里走。 “怎么了?” 岑以白抬起爪子,意思是要颜易帮他擦。 “还挺爱干净。”颜易趁机给小猫灌输教育,“怕脏就不能独自跑出去了,万一在路上踩到牛粪怎么办,谁给你擦?” “……”岑以白严重怀疑颜易不是被他气昏了头就是把他当傻子。 大马路上哪来的牛粪。 - 那束小雏菊被颜易用玻璃瓶装着放在了窗台上,跟岑以白这些日子断断续续送他的花摆在一起。 他一摆好,小猫就跳上去,守在两个花瓶旁边,抬起脑袋去闻垂落下来的小雏菊,鼻子轻嗅的时候,耳朵也跟着一动一动的。 看得出来他很喜欢。 午后的阳光斜斜从窗户溜进来,正好铺在乳白色的毛上,在尚未聚上焦的镜头里泛着细碎的亮闪。 宁静祥和的午后,小猫用小小的身躯填满了这间房子,阳光照进来的时候,连光线里的细尘都带着生命力。 颜易的屋子不再空荡荡只有他一人,也不再只有单调的白。 小猫给房子带来了色彩。 颜易珍视地记录下来,将新拍到的照片设成了壁纸。 刚操作完,手机里来了电话。 颜馨女士的声音同这个七月的阳光一样活力十足:“喂,儿子,你在家吗?” “我跟你爸报了个中年书画班,就在你那边附近,今天下午是第一次课,想着顺道去你那儿看看,吃完饭正好去上课。” 颜易一听就知道这是懒得做饭,蹭饭来了,但还是说:“行啊,你们来吧,我今天补休。” 电话一挂断,原本还在安静赏花的小猫似有所察觉,歪着头,一双绿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看过来。 颜易走到他面前挠挠他脑袋:“待会儿我爸妈要过来,他们很喜欢小动物的,不要害怕。” 说是这么说,但门铃一响,颜易出去迎接的当儿,岑以白跳下窗台,钻进了电视柜底下躲着,耳朵竖得老高,时刻留意着外边的动静。 跟完全陌生的人类处在同一屋檐下,他还是难免不安。 “哟,突然改性了?这房子装扮得有模有样的,我就说你之前那样不好,年纪轻轻的一股老干部风,现在这样多明亮。” 颜馨一进门,跟视察的领导一般环视了一圈颜易新换上的墙饰,而后直奔电视机,边开遥控边问:“前阵子你说的小猫呢?” 她挨得近,脚边蹭到了还没来得及退开的岑以白,毛茸茸的触感吓了她一跳,低头一看,小猫正好怯生生地跟她对视上。 颜馨眼前一亮,顿时放柔了声音:“哎哟,怎么跑这儿躲着了?” 岑以白缩在角落里,也被蓦然靠近的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去找颜易的身影。 “妈,它有点认生,你别吓着它。”颜易蹲下来冲他招手,“小百,过来。” 高冷的小猫难得露出黏人的一面,三两下跑进颜易怀里待着,偷偷观察面前的女人。 利爽的短发,和善的面孔,眼睛跟颜易七八分相似,举手投足间都带着随和。 岑以白终于明白颜易那股子松弛的劲儿是随了谁。 颜馨身后跟着的是一个身形宽大的中年男人,长相仁厚,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是弧形的。 颜易的爸妈似乎和他本人一样,都带着天然的亲和力。 岑以白紧绷的背脊松下来,但仍是躲在颜易怀里,不愿挪动。 颜女士被怕生的小猫拒绝了也不气馁,自顾自找颜易要了罐头,声音掐细了几分:“小奶咖,嘬嘬嘬。” 岑以白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在叫他,一时默然。 颜易取名的本事大概也是随了她。 “让我摸摸好不好?给你零食。”颜馨继续引诱,抬手时露出腕上的绿翡翠手镯,岑以白的视线随着飘过去。 通透莹润的绿色,跟他的眼睛是一个颜色的。 这让他的戒备稍稍减少了点,轻轻地喵了一声。 颜馨被叫得心都化了,把猫碗又往前推了推:“那你自己吃,我不看你了。” 电视里播着她最近追的最新剧集,颜馨此刻却无心看,面上佯装盯着屏幕,余光却一个劲儿往可爱的小猫那瞄。 没被注视着,岑以白自在了不少,一点点挪到碗边进食。 颜易看他没表现出任何应激反应,放了心,被于远潭推进厨房,任劳任怨地准备今天的午饭。 “我带了瓶红酒过来,你这哪儿可以放?” “来就来了,还带什么酒。”颜易动作一顿,狐疑地转过头来,“主要是我也不喝酒啊,你还是我亲爸吗?” “臭小子,谁说是给你的?”于远潭给了他一个棒槌,又做贼似的看了眼客厅,压低声音,“商业伙伴送的,你妈不让喝,我先存你这儿,有空再过来喝。” 颜易:“……” 这边父慈子孝,客厅里也是一派和谐景象。 岑以白原本还专心吃着饭,没多久就被电视里激烈的争执声吸引了过去。 有人在吵架! 他忍不住抬头,大屏幕里的两人不知说了什么话,很快扭打在一起,其中一个给了另一个一拳,挨了打的那个则死死拽着对方的头发,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人。 岑以白目瞪口呆,饭也不吃了,跑得离电视近了点,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让你勾引我妹妹!” “妹妹两个字你喊出口不心虚吗?真把她当亲妹妹,你倒是藏好那点龌龊心思。” 短短两句话蕴含的信息量实在过于复杂,岑以白被震惊了一遍又一遍,正思索着这个妹妹到底是不是妹妹,颜馨先被它的举动逗乐了:“乖乖也想看?” 她拍拍身侧的沙发:“上来这儿,这里看得更清楚。” 于是等颜易一顿饭做完,一出来看到的便是方才还只认颜易的小猫躺在颜女士的腿上,十分惬意地打着呼噜,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看。 颜易:?这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第12章 不守边界的人类 周一颜易再去上班时,小猫破天荒地没跟着他动弹,慵懒地趴在猫窝里假寐。 颜易以为他是没听见,站在门边等了一会儿:“颜一百,我要走了。” 岑以白掀了下眼皮子,无动于衷。 “今天这么听话?”颜易兀自嘀咕,推开门试探道,“我真走了?” 门被慢吞吞关上,隔了一会儿,又从外面推开,颜易探进来半个身子,仍是半信半疑:“你真不出门?” 岑以白被吓了一跳,无语地翻了个身嘀咕:大惊小怪的。 颜易还对上次小猫偷跑的事心有余悸,在他的潜意识里,这家伙今天这么反常,指定是要作妖。 但家里的窗户都被他装上了防盗网,猫要偷跑也没地儿去,难不成真转性了? 再看小猫已经找好了舒服的姿势趴在专用小枕头上,一副丧失了活力的样子,颜易试图说服自己:估计是这两日看电视看的,折腾累了。 他将家里上上下下都再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能够让小猫钻的漏洞之后才离开。 而原本还在装睡的岑以白,听着脚步声逐渐走远,迅速从窝里弹跳起来。 倏忽之间,客厅里便多了个杏眸的少年。 他巡视着屋子,走到颜易玄关处的鞋架边,从上方的储物柜里翻出颜易存放的备用钥匙,三两下就开了门。 这是他观察了许久才找到的位置,入住这个家这么久以来,岑以白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像人类一样从正门出去,脚步迈出去的瞬间觉得身板都挺正了不少。 跟偷溜出去是不一样的感受。 他仔仔细细锁好门,而后取出脖子上的挂绳,把钥匙穿进去,同他吊坠上的编号铭牌挂在一块儿,再重新戴回去。 这样就不会弄丢了。 一连几天,岑以白都采取这种方式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去花店打工,他下班比颜易早,等对方到家时他往往已经在家里装好了样子,慢悠悠地伸着懒腰,活脱脱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演技不可谓不精湛。 被蒙在鼓里的颜易还当他是真改了性,自以为终于取得了小猫的信任,每日回来看到在门边迎接他的小猫都心情大好,喂零食的时候大方了不少。 一箭双雕,既哄好了颜易,又不耽误他去花店。 还吃到了比平时更多的口粮。 岑以白挺着圆鼓鼓的肚皮得意地为自己想出的主意点了个赞。 - 周五的下午颜易提早了一个小时下班,为了奖励听话的小猫,颜易回家前先去了一趟花店。 窗台的小雏菊枯了,他准备买点新的替换上去。 第13章 店里依旧只有小学弟一个人在。 相较上次而言,岑以白这回从容了不少,头发也不再乱得像刚从草堆里滚过,见了他就露出一个笑:“你好呀。” 他笑得太过明媚晃眼,一排整齐的牙齿里夹了一颗小虎牙,饱满的卧蚕也弯弯的,十足的俏皮模样。 颜易的目光不由在他脸上多流连了几秒,开玩笑道:“今天不找猫,只买花。” “还是小雏菊吗?” “嗯,家里的小猫很喜欢,谢谢你的推荐。” 岑以白照例用心包好花,递过去时颜易注意到他脖子上戴着的东西,黑色的吊绳,吊坠是一把钥匙和一块烫银的牌子,上头刻着061三个数字,再底下是一行字母,刻的是岑以白名字的缩写。 至于钥匙,形状跟他家的极其相似,颜易不禁又多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岑以白迟滞地反应过来,他默默将吊坠藏进衣服里,解释道:“家里的钥匙,挂在脖子上方便携带,不怕丢。” “你是柏城本地人?” “是出租屋的钥匙,我在校外租了房子。” 颜易点点头,随口问:“那你今年几岁了?” 岑以白不假思索:“一……” “嗯?”颜易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岑以白面不改色改口:“二十一,二十一岁。” 他是去年春天出生的,满打满算也确实只有一岁多,但这个说法对人类来讲就太骇人听闻了。 这跟巨婴有什么区别? “我记得七月份是放暑假了,不回家吗?” 这个问题对岑以白来说有些超纲,大脑中关于这部分的常识是空白的,他再一次脱口而出:“我没有家。” 话一出口,颜易的面色肉眼可见地变得凝重,眼中还带了点愧意:“抱歉。” 岑以白心里咯噔一下,他又说错话了。 当人类也太难了。 训练所的前辈们提醒得对,撒谎果然不是个好习惯。 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解释:“他们对我不好,爸爸尤其不好。” 说到这里,岑以白想到最近看的那部剧,男主身世也不好,他福至心灵,依葫芦画瓢地补充:“妈妈很早就不在了,爸爸不想养我,曾一度想把我扔出去,对我也很不耐烦,在家只会饿肚子,我不想回去了。” 他一说起来便滔滔不绝,把印象中的情节都抖落出来,营造得好不悲惨,颜易眸中的惊愕也愈来愈盛,心中久久未平。 这世上竟还有如此畜生的父亲。 岑以白能在这样的条件下把自己拉扯大,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颜易心里痛骂着不负责的父亲,气愤心疼之余还有点恍惚。 为什么这个故事听着有点熟悉? 熟悉到岑以白讲一句他都能顺畅地预料到下一句。 就仿佛他曾亲历过一般。 但这于岑以白而言毕竟是痛苦的经历,讲出来便已需要极大的勇气,再妄加揣测联想,以嬉皮笑脸的态度对待是对当事人最大的不尊重。 颜易为自己一闪而过的想法感到唾弃,轻声安慰岑以白:“你做得很棒,也很勇敢,以后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方便的话你可以加我一个联系方式,我就住在附近的小区里,有需要随时可以找我帮忙。” 岑以白精准捕捉到“联系方式”几个字,就像是采到稀奇古怪的宝藏一样眼前一亮,只差摇着尾巴答应:“好啊。” 楚洄前阵子刚帮他注册了一个微信号,里面的联系人页面空空荡荡,除了楚洄就只剩店长,大多数时候都形同虚设。 眼下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他热情地打开页面让颜易添加,眼底暗藏的跃跃欲试让颜易愣了一下。 他没记错的话,上回要联系方式时岑以白跑得比谁都快,怎么今天跟换了副面孔似的? 岑以白的微信设置很简略,头像用的是原始的,白色的背景中间是一个打了阴影的人,而昵称也简洁明了。 “花店小岑。”颜易低低念出声,岑以白耳朵尖,听到后好奇地问:“怎么了?店长叫我小岑,你也可以这么叫。” 颜易轻笑:“很有趣的名字。” 岑以白得意地扬扬下巴,倏尔想到什么,又收敛起来,小心翼翼地拿手摸摸头顶。 还好还好,耳朵没露出来。 他已经可以控制住情绪了。 而目睹了他的小举动的颜易只觉有只爪子再次跑出来在他心尖作乱。 颜易心想他完蛋了,小学弟做什么他都觉得可爱。 交换完联系方式,目送着颜易离开,岑以白猛地想起另一件棘手的事。 颜易下班了,他可还没下班呢! 他得赶在颜易回去前在家待着,不然又该上演小猫离奇失踪事件了。 关了店门,岑以白马不停蹄地抄近道,一路翻跳了好几堵墙,才终于赶在颜易到家之前进了门。 他气喘吁吁地累瘫在地板上,再一次感叹,当人类太难了。 颜易推开门时入目便是仰躺在地上软成一摊饼的猫,肚皮朝上,四肢叉开,像被抓去跑了几趟八百米。 他觉得好笑,走过去在柔软的肚皮上摸了一把:“你累什么?” 岑以白毫无防备,反应剧烈地嗷了一声,一个激灵窜起来,照着颜易就是一掌。 过电一样的触感还似有残余,他内心激荡,立在原地久久无法相信。 颜易他、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不守边界的人类! “错了错了,”颜易哈哈大笑,摸他的脑袋讨饶,“不要那么小气嘛。” 岑以白又给了他一爪,背过身跳上窗台去看他的小雏菊,彻底不理身后人。 颜易也不继续纠缠,哼着小曲儿进了厨房弄饭。 岑以白的食用碗原本摆在餐桌边,颜易吃饭时他也窝在对方脚边一起吃,但今天的小猫还对那不讲猫德的一掌耿耿于怀,兀自把碗拖到离颜易半米远的地方,摆了个背影对着他。 他的高冷之姿仅仅维持了半分钟,随后轻而易举被手机里传来的猫叫声击破。 吃饭的动作停顿下来,他竖起耳朵,起初以为听错了,但紧接着,撒娇的猫叫声再次响起,证实了颜易确实在刷小猫视频。 岑以白伪装不下去了,跳上桌抻着脖子想一看究竟。 颜易倒是大方,把手机放到他跟前给他看。画面中的布偶十分乖巧,敞着肚皮任主人摸,手脚也挥舞着求互动。 自从养了猫,颜易刷到这类视频时停留的时间明显变长,一来是为了更好地了解猫的习性,二来是屏幕中的小动物实在可爱,他每每刷到有趣的内容都想拉着家里的猫一起尝试。 但这一举止放在岑以白眼里就变成了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 真是岂有此理! 就因为他不给摸,颜易就要去看别的猫。 岑以白像是被浸泡在加了跳跳糖的水里,气泡咕噜咕噜地往上冒,还没等他品味出来那是什么感受,一巴掌已经先于理智扫过去。 砰的一声,手机被倒扣在桌面上,颜易一脸讶异,岑以白自己也愣住了。 他在干什么? 第13章 喝到假果汁啦 岑以白心里堵着气,吃完饭就跑回房间睡觉。他上了一天班,又在下班前急速奔跑了一阵,此刻确实累得不行,身体一沾上窝,不出五分钟就昏睡得不省人事。 外边的颜易对他的心思全然不知,稀里糊涂地收好被打掉的手机,对这猫的情绪越发摸不着头脑。 他洗完碗,正准备进屋陪脾气大翻天的小猫玩一玩,弥补一下自己偷看别的小猫被抓包的心虚,不料刚将厨具放好,门铃响了。 于远潭一个人站在门外,颜易很是意外:“你一个人来的吗?我妈呢?” “她今天约了朋友去做美容,今晚不回来。” “那你这是上我这儿打发时间来了?”颜易对他老爸很是了解,对方什么话都还没说呢,他就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即将要拉他同流合污的气息,警觉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又想拉着我帮你打什么掩护?” “你这臭小子,哪有你这么编排你爹的。”于远潭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袋子递过去,眼中四处张望,“小猫呢?之前跟你妈出门逛街,给小百挑了几个小玩具,看看它喜不喜欢……” “在窝里睡觉呢。”颜易低头往袋子里看,是几只不同颜色的大号小鱼玩偶,正想替小猫说几句感谢的话,就见于远潭目的性极其明确地晃悠进了厨房,问道:“上回给你拿的酒还在吧?咱俩喝一盅?” “……”颜易及时闭嘴,面上有点无语。 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他摆摆手:“不了,要喝您自己喝,别拉我一起。” “没品味。”于远潭不认可,“那游戏总该玩吧。” “……玩。” 父子俩对视一眼,利索地在客厅摆开了游戏机。 第14章 - 岑以白这一觉睡得很香,再醒过来时屋外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 他跑出卧室瞧了一眼,客厅的灯都开着,游戏机的数据线凌乱地散落着,沙发边还丢了两个靠枕,但没看到颜易的影子。 非但没看到颜易,连颜易的洁癖都罢工了。 岑以白决定勉为其难地替他收好这个烂摊子。 他费劲吧啦地叼住那两个比他还大的靠枕,哼哧哼哧把它们一一拖上沙发,由于体积太大,蹬着腿爬上去时还险些绊了一跤。 他叉开四肢,气喘吁吁地躺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又困惑地跳下去,边喊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依旧没收到回声。 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独特的香味,岑以白嗅觉灵敏,努动了两下鼻子,寻着香甜气味飘来的方向找到厨房。 餐桌上摆了个透明的玻璃杯,里头红紫色的液体在头顶的吊灯照射下分外剔透。 岑以白跳上餐桌,凑近嗅了两下,确认了那股与果香混杂的浓厚气味正是源于此。 杯子旁边还摆了个瘦高的瓶子,岑以白绕着看了一圈,花哨的英文字样他看不懂,但在最边缘的位置找到了一排中文。 他精准地捕捉到“葡萄”两个字眼。 葡萄汁! 岑以白的眼睛亮了亮。 在花店的时候店长曾经请他喝过葡萄汁,清甜冰凉,岑以白很喜欢。 再细一想,他方才所闻到的味道的确同葡萄很像。 他悄悄回头看了一眼。 颜易确实不在。 他大着胆子低头,往杯子里一舔,细细品味。 葡萄的味道是有了,但怎么是涩的。 还混杂了点别的他说不上来的味道,又涩又麻,还有点苦,跟店长给他喝的完全不一样。 岑以白皱着眉吐吐舌头,不信邪地又大舔一口。 还是涩的,一阵浓烈的灼烧感在口腔里乱窜一番,而后直冲脑门。 他不禁怀疑颜易是不是被骗了,买到盗版的饮料了。 人类世界真是太险恶了,连果汁都要卖假的。 岑以白摇摇头,为颜易生活在随时可能受骗的环境里感到堪忧。 但他现在正生颜易的气,并不打算告诉他这个秘密。 岑以白无趣地扫了扫尾巴,转身想要跳下桌子,一低头却是一阵天旋地转,头脑涨涨的,像被填充到爆破边缘的气球。 他立在原地缓了一会儿,好不容易等那阵热意散去,眼前的椅子却像有了分身似的,不知为何变成了两张。 岑以白眨眨眼睛,盯了半天也没找准落脚点,只好摇摇脑袋,试图将那张多出来的晃掉,试探着往中间跳。 在谨慎的挑选下,他顺利踩在椅子上,又一鼓作气往地上跳,落地时还觉得晕乎乎的,脚下的步子也迈得异常。 轻飘飘的,像踩在云层上。 岑以白如同刚驯服四肢的类人猿,从厨房到卧室的几步路走得七零八落,拐进房间时还重重地撞上了门框。 他吃痛地“嗷”了一嗓子,气得要命,又踉跄着回头,抬起爪子拍了一下门,听到“咚”的一声响之后才罢休。 他不懂一觉睡醒这是怎么了,这么倒霉,连门都要来欺负他。 脑袋还昏昏沉沉的,岑以白心情不佳,在回窝时脚下步子一转,跳上了颜易的床。 平日里颜易不让他上去,怕被他弄脏床单,但他今天不知为何格外烦躁,索性叛逆一回,踩上了柔软的大床。 被他躺下的地方柔柔地陷进去一块,岑以白在上面舒服地打了个滚,迷迷糊糊合眼之际还在想:人类的床就是不一样,软乎乎的,他下次还要趁颜易不注意躺上去。 - 颜易将于远潭送下楼,替他找好代驾,又上来收拾了一屋子残局,等进房间时才发现原本还规规矩矩待在窝里的小猫此刻跑到了他床上去,睡得四仰八叉的。 “怎么跑这儿来睡了?”他嘀咕着,第一反应是窝里有东西,让小猫睡得不舒服了,蹲下身去捣鼓了半天也没找出什么异样,便想着明日再拿去晒晒太阳除菌,顺便再添置一个新的回来。 床上的小猫躺得人模人样,毛茸茸的奶咖色皮毛随着呼吸轻轻起伏,他心里软成一片,不舍得将睡得香甜的小猫叫起来,只好扯了条薄薄的被子给它盖上,小声念叨:“下不为例。” 他快速洗了澡,自己也躺上床,将睡在床边的小猫往怀里搂,埋头在松软的毛发里蹭了蹭。 他昨天刚给小猫做过清洁,一身毛发打理得蓬松又柔软,鼻间还隐约可以闻到一股淡淡的白茶清香。 没有什么比抱着一只乖顺香软的小猫睡觉更助眠,颜易的神经一点点松懈下来,闭上眼睛时不知怎的突然想到:小学弟身上的沐浴露也是这个香味。 他的猫跟小学弟之间似乎总有些莫名其妙的缘份。 就是这猫怎么还沾上了点酒味。 隔着房间酒精也能飘这么远吗? 下次说什么也不能让他爸过来乱喝酒了。 - 夜里酒劲上来,岑以白浑身热得慌,在睡梦中仿佛被一团火紧紧包裹着,火光中生出一张大网,密不透风地缠着他的四肢,让他呼吸不上来。 他迷迷糊糊挣动了几下,抓了抓扒在身上的异物,摸到了一点粗糙的布料。 他尝试蜷缩身体,一股脑将那层东西拽掉,又用脚踹了几下,让它彻底远离自己。 登时凉快了不少,岑以白满意地挪动几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去。 翌日清晨的阳光丝绸一般探入室内时,颜易懒散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张开手臂往旁边一捞——没摸到柔顺的猫毛,手掌下的触感温热滑嫩,同平日里接触到的截然不同。 颜易直觉不对劲,猛地转头,瞳孔大震。 他身侧躺着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年。 呼吸清浅,凌乱的发丝遮住了眉眼,只露出半个熟悉的侧脸。 ——是小学弟。 发懵的大脑在一瞬间清醒,颜易嗖地收回手,吓得直接跳起来,一蹦三尺远。 他怀疑自己没睡醒,扶着门框揉了揉眼睛再度往床上看。 被子底下的确睡着个活生生的人。 并且一丝不挂,不着寸缕。 第14章 猫是我 颜易自在随意地生活了二十多年,从小到大一路顺风顺水,奉行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生存理念,自认为世上没有不能用科学办法解决的事,自然也没有经历过真正抓耳挠腮的时刻。 但在此刻,他的人生信条破灭了。 在看清床上人的刹那,颜易魂都快吓飞了,脑子如同被一万只颜一百飞驰而过,践踏成一滩烂泥。 他战战兢兢地回想自己昨晚睡前到底做了些什么,并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有过梦游史。 他闹出的动静并不小,床上的人被吵醒,惺忪着眼睛坐起来,本能地朝声音来源看去。 这么一望,颜易更傻眼了。 床上的人确实是岑以白。 岑以白还没完全醒神,看见颜易瞠目结舌的模样并没有反应过来,板着一张脸瞥了他一眼,见怪不怪。 颜易的洁癖也真是的,不就睡了会儿他的床吗,至于反应这么大吗? 他这就走还不行吗? 岑以白拱了下被子,刚准备往床底下跳就顿住了。 他震惊地抬起手,看着骨节分明的五根手指,如遭雷劈。 他的爪子呢?! 岑以白像看待陌生物品一样将那只手翻来覆去地看,又赶忙去摸脑袋上的耳朵。 一抬手就摸了个空,头顶的毛发还是乱糟糟的,但空无一物。 他难以置信,又扭过头去看尾椎骨。 尾巴也不见了! 岑以白天塌了——他变成人了。 他惶恐地看向颜易,方才的淡定在此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哪想颜易紧挨着门框,一双凤眼愣是瞪得溜圆,看上去比他淡定不了多少。 “我、我……”岑以白张张口,正想说点什么缓解尴尬,颜易像是突然回过神来,噌的一下移到床边,卷起床上的被子劈头盖脸就往他身上蒙,将他裹得严严实实的。 他清了清嗓子:“那、那个,你先穿上衣服再说。” 颜易说着绕到另一边,想打开自己的衣橱找找有没有衣服可以先给岑以白穿上。 结果人一过去就愣住了。 床边散落了一地的衣物,黄白相见,一看就是岑以白惯常穿的那套衣服。 诡异而又漫无边际的沉默同时将两人淹没。 岑以白是心虚:他依稀记得昨晚太热了,睡着后脱掉了些什么,原来是衣服啊…… 颜易想的则更为复杂:这东零西落的,怎么更像乱性现场了? 他记得他昨晚也没喝酒啊! 难不成闻了点酒精味也算吗? 他弯腰把衣服捡起来放到床上,红着脸往外走:“我在外边等你,你、你穿好了再叫我。” 第15章 话音刚落,岑以白便觉耳边似有一阵风匆匆卷过,转眼就不见踪影。 卷出去之前还不忘贴心地把门带上了。 岑以白:“……”他是什么怪物吗? 不多时,岑以白穿戴整齐,贴着墙边一点点磨蹭出去。 他在想怎么坦白。 颜易坐在沙发上如老僧入定,看似泰然自若,实际上眼神都没聚上焦,不知道往哪儿瞧。 隔了一会儿,他猛地站起来,在原地转了一圈:“颜一百呢?” 岑以白的眼睛一直锁在他身上偷偷观察他的反应,被他毫无预兆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说:“在这儿啊。” 或许人尴尬到了极点总会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事来转移注意力,颜易开始满屋子找猫,岑以白茫然地跟在他身后转,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开口。 “我的猫不见了!”在找第二遍时,颜易的情绪已经从一开始的呆滞转为焦急,“你还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岑以白低着头,快把脑袋埋地上了,声若蚊呐:“如果,如果我说,我是颜一百,你会怎么样?” 颜易往里走的脚步顿住,转过脸来正色看着他:“你说什么?” “猫……猫是我。” - 针落可闻的空间里,岑以白那句话宛若卡在钟轴里的一粒小碎石,阻碍着墙上时钟的走动,让时间变得越来越慢。 十五分钟被磨成了半个小时的刻度,在这段时间里,颜易如同一尊雕像,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岑以白心里越发没底,大变活人这种事对人类来说确实有些超出认知范围了,可事到如今,除了坦白,他想不出别的解决办法了。 但颜易安静得让他发慌。 秒针每走一步发出的咔哒声都像踩在岑以白心头上,让他一颗心忽上忽下的。 他伸出食指推了推颜易,咽了下嗓子问:“你,你的嘴巴坏掉了吗?” 颜易的眼珠子终于动了动,转过来看他,岑以白说:“你要是不相信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变给你看。” 颜易:“……不用了。” “我真的可以变的,我现在可以自主控制形体的变化了。” 颜易捏捏眉心:“但我不是很想看。” 他暂时承受不了第二次冲击了。 “你很不能接受吗?”岑以白问。 颜易沉吟片刻:“那倒也不是,毕竟人都可以当骡子当牛马了,与之相比,猫能变人似乎也算不上什么骇世奇闻。” 他说这看了眼岑以白那副忐忑的模样,揶揄道:“就是没想到,猫变了人也逃脱不开当牛马打工的命运。” 岑以白听不懂他在嘀嘀咕咕些什么,认真追问:“你是指在花店打工的事吗?” “那是我自愿的,我喜欢这份工作。” “……” 他的觉悟还比不上一只猫了。 调侃过后,氛围稍微轻松了点,但颜易心里还堵着另一件事。 若是岑以白真能在猫与人之间切换自如,那他先前自以为是地想把猫带回家的行为跟强抢民男有什么两样? 颜易一回想到过往相处的点点滴滴就觉得惨不忍睹。 怪不得猫总要往外跑。 原来一切早就有迹可循。 他后知后觉涌上来些愧疚,清咳几声,问道:“那你之后怎么打算?” 岑以白困惑地歪头,不太理解他这个问题:“什么打算?” 颜易看向他琥珀色的瞳仁,问得更直接了些:“要送你离开吗?” 他起初是抱着养猫的想法单方面将岑以白捡回家,可如今得知岑以白不是普通的小猫,既能以人类的身份正常生活,也有自己的意识,颜易再拘着他便不合适了。 宠物和主人那套模式在他们之间已经不适用了。 更何况,岑以白是只向往自由的猫,还没露出端倪时就会想方设法往外跑,如今挑明了身份,更没理由留下了。 因此颜易理所当然地以为岑以白是要同他分道扬镳的。 可话说出口的瞬间,他清楚地看见岑以白的脸色变了,与此同时,背脊也绷得僵直。 未几,他听见岑以白声线不稳地问:“你看上别的小猫了吗?” 他还记着颜易昨晚做的事,对此耿耿于怀。 岑以白嘴角向下瘪,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酸酸涨涨的。 人类果然是喜新厌旧的,明明捡他那天表现得那般欣喜期待,转眼便拿他跟别的猫攀比,想把他丢掉。 颜易被他这副样子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哪有别的小猫?” 岑以白别过头,强压下喉间的阻塞感:“你昨晚分明就看了。” 颜易愣了愣,旋即笑道:“我没养过猫,刷视频是想更了解一点……是我错了,以后不看就是了。” “那你接受不了我不是一只纯粹的猫吗?” 可这也不是他能选择的,他若只是一只普通的猫,兴许连存活下来都艰难,更不会有机会遇见颜易。 他问的问题一个比一个费解,颜易不由放慢思路,转过脸来认真地盯着岑以白的侧脸打量,思索他们是否在脑电波对接上出了差错。 在这个当儿,岑以白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蔫头耷脑地说:“你可不可以先给我点吃的,吃完我就走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在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同时,肚子咕噜咕噜发出一串响,岑以白不好意思地抬手捂住,好不容易抬起的头又垂下去了。 颜易憋着笑,起身走进厨房:“等着,想吃什么?” “鱼”的音刚发了一半就被急急咽回去,岑以白抬脚跟进去,改口道:“你吃什么?” “大早上的,鱼是没有了,给你煮点面条怎么样?” 岑以白忙不迭点头:“不吃鱼。” 颜易起了锅,在等水开的时间里另起一个炉子煎了两个鸡蛋,又将火腿肠切片洒进去。 热锅沾到蛋清便滋滋冒油,卷起一层焦黄的边,在鲜嫩的蛋黄周遭摊成薄薄的摇篮,香味顺着钻进岑以白鼻间,他偷偷咽口水,肚子又咕噜叫了一声。 颜易将煎过的蛋和火腿盛出来,转眼瞥见眨巴着眼睛张望的人,心里觉得好笑,手上却利索地拿过筷子夹了片火腿递过去:“吹一吹。” 岑以白乖乖低头,鼓起腮帮子吹了两下,又抬眼看颜易,像在等他的下一步指令。 这会儿倒是没有半点平时张牙舞爪的架势了。 颜易弯起唇角: “尝尝,就是给你准备的。” 岑以白这才张口把那块火腿叼走,囫囵嚼完,惊喜地瞪大了眼瞳。 炒过的火腿被烹出了一股独特的香味,即便没有加任何调料,味道也比颜易之前随手喂他的香多了。 “怎么样?” 岑以白亮着眼睛夸赞:“好吃!” “那再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好了。” 家里只有挂面,过水煮起来很快,颜易熟门熟路地放好食材,不出十分钟两碗热腾腾的汤面就被端上桌。 岑以白举着筷子,隔着蒸腾的热气跟那碗面大眼瞪小眼。 颜易从厨房里出来,随口问:“筷子会用吗?” “当然会。”岑以白扬起下巴,“我用得很好。” 训练所里的第一课便是培训人类基本礼仪,餐桌礼仪是最基础的一部分。 为了证明自己,岑以白当即卷了一筷子面送入口中,再望向颜易时眼里满是嘚瑟。 颜易被逗笑,边顺着夸他厉害,边将手里刚拿出来的东西摆到桌上。 岑以白定睛一看,是一盒鱼罐头! 他瞬间坐直了,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一双杏眼里晃着盈盈的光,眼尾向上扬起一个惊喜的弧度。 “没有新鲜的鱼,吃点罐头将就一下吧。” “嗯!”岑以白重重点头,迫不及待提了筷子,如风卷残云般一口罐头一口面地交替着吃,不多时就解决掉了大半。 颜易原先还看他吃饭看得津津有味,在见识到他猛虎扑食一样的吃法后面色逐渐复杂起来。 这个吃相啊…… 岑以白两颊都被填得满满的,手上还卷了面想往嘴巴里塞,他止不住提醒:“慢点吃,当心噎到。” “好。”岑以白含糊应着,毫不犹豫地将那口面塞进去。 “……”颜易扶着脑门无力叹气,“你当猫的时候我亏待你了吗?” 第15章 你是小狗吗 颜易的叮嘱并非全然没用,两句话过后,岑以白的咀嚼速度慢下来,但他大概真饿坏了,即便刻意在控制着进食姿态,他的动作也不含糊,吃得格外专注。 一碗面快见底时,颜易突然开口:“颜一百。” 岑以白听见这个称呼动作一顿,把埋着的脑袋从碗面上抬起来,目光一错不错地望向颜易。 颜易也跟他对视着,隔了两秒后,他说:“青菜也要吃掉。” “哦……” 第16章 岑以白垂下眼眸,用筷子扒拉着碗底剩下的青菜,挑拣了最细的一根,正准备勉为其难地咽下时,颜易又补充了一句:“不然以后就没有了。” 垂头丧气的人动了动耳朵,蓦地抬起头,紧紧盯着他:“以后?” 颜易的眸光从他脸上逡巡而过,轻叹了口气,又喊:“颜一百。” “嗯。” “你是不是……想留下来?” 岑以白低下了头。 约莫三秒后,颜易听到了很轻的一声:“想。” - 变成人后,岑以白显得分外安静,一整个早上都坐在沙发上,只有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随着颜易转,看他忙上忙下地打扫房子。 他有些坐立难安,在颜易扫完地之后跑去拿了拖把过来:“我帮你。” 颜易被逗笑:“你打算怎么帮?” “我会拖地。” 虽然没有实操,但他看楚洄拖过,基本架势和流程是了解的。 胸有成竹的小猫抱着拖把,有模有样地弯下腰,以阳台门作为起始点,从左划拉到右,又从右往回拐,将地板呈蛇形打湿。 拖把够到颜易脚边时,岑以白朝他扬扬下巴,指使道:“你让让。” 颜易抱着胳膊笑:“岑以白,你画画呢?” 他挪开脚,把人拉到沙发上坐:“剩下的我来就行,你歇会儿。” 怕人闲不住,他转身进厨房洗了葡萄,用小篮子装好塞到岑以白怀里,又拿过电视遥控器,边按边教他:“这个绿色的键是开机的,你最近看的剧在这里,按两下就好。” 岑以白追的八点档昨晚播到大结局,但他当时生着气,颜易没给他开电视看,这会儿正好到了重播的点,他认真记下颜易讲的操作,把遥控器小心放到腿边,边吃葡萄边目不转睛盯着屏幕里的剧情看。 葡萄的汁水丰润清甜,岑以白心满意足地吃了好几个,蓦地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他看向刚干完活的颜易,神秘兮兮地冲他招手。 “怎么了?” 沙发陷下一角,颜易在旁边坐下,岑以白挪过去,在他耳边悄声说:“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儿。” 他一不留神挨得太近,呼出的鼻息轻扫在颜易耳畔,小绒毛似的。颜易猝不及防,一转头便对上那双熠熠的漂亮眸子,面色瞬间更不自然了,连连往后仰,红着耳根轻咳:“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你直接说就行。” 岑以白不明就里,但还是“哦”了一声,老实把身子直回去:“我是想跟你说,你买到盗版的葡萄汁了。” “葡萄汁还能有假的?”颜易听得一愣,“不对啊,我什么时候买葡萄汁了。” “有,”岑以白煞有介事地点头,一脸凝重,“你昨天桌上那瓶,瘦高的瓶子,写着‘葡萄汁’,但喝起来是涩的,店长给我买的才好喝。” 颜易更是一头雾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于远潭的那瓶葡萄酒,他琢磨着岑以白的话,突然顿住,转过头来看向对方:“你偷喝了?” 岑以白原本还在为自己的发现而暗自得意,冷不防遭到审问,表情一下子收了回去,偷偷瞟了颜易一眼,心虚地比了个手势,声音也弱下来:“只喝了一点点。” 颜易有些语塞,他就说怎么在猫身上闻到酒精味了。 他怀疑了自己也没怀疑是这馋猫趁着他不注意偷喝。 颜易想了想,觉得有必要借此机会教导一下不谙世事的小猫:“那不是葡萄汁,是葡萄酒,你看岔了。” “酒?”岑以白歪着头,反应了半秒后立刻说,“不能喝酒!” 这也是训练所教的,戒烟戒酒。 见他对这个字眼如此敏感,颜易没来由松了口气,接着他的话说:“对,尤其是在外面,所有我不在的场合里,都不能喝酒知道吗——不对,别的饮料也不能喝,不是我给的,都不能轻易接受。” “那店长的呢?店长给的果汁是好喝的。” “什么店长让你念叨这么久……”颜易下意识嘟囔,转而看到小猫眼巴巴等回答的样子,含糊改口道,“店长……勉强可以吧。” 教导完缺心眼的小猫,颜易坐在沙发上,也跟着看了会儿电视剧,画面上的男主正字字泣血地控诉自己的生父,颜易听了一耳朵,心道现在的剧同质化这么严重吗,好熟悉的剧情。 他盯了两三秒,猛地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 某些被忽略的记忆一点点浮上来。 他跟岑以白之间似乎还有一笔账没算。 “岑以白。” 被点名的人懵懵地抬头:“怎么了?” “你之前说,家里有个爸爸,对你不好。” 编得像模像样的,还知道要灵活修改信息混淆他的视听。 他一提,岑以白也想起这茬来,眨巴着眼睛看看满脸探究的颜易,又转头去看电视里义愤填膺的男主,模棱两可地“啊”了一声,选择了装糊涂。 颜易一看他这样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挑着眉问:“要不要解释一下?” 岑以白目不转睛盯着电视屏幕,企图转移话题:“啊,你看这个男主,好可怜。” “你指的是你的小猫父亲吗?”颜易继续欠欠地追问。 装死失败。 岑以白被噎了一下,低头捻了颗葡萄,在颜易再度开口前塞进他嘴巴里:“吃葡萄,很甜。” 颜易强装出来的严肃立即破功,哭笑不得地咽下他的投喂,原本准备逗两句就翻篇了,不料岑以白主动坦白:“我撒谎了,但不是故意要耍你玩的。” 他认错时习惯性地低头,一副听凭处置的模样,连发丝都是耷拉的,颜易忍不住做出了认识以来就一直想做的事,上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没有要怪你……所有的猫都会像你这样吗?” “不是。” 颜易等着他的下文,但岑以白却突然不说了,别扭地转过脸,夸耀道:“可能是我天赋异禀吧。” 颜易垂眸注视着他轻颤的睫羽,落在发丝上的手指蜷了蜷,最终默默收回来,没有戳破他的生硬。 - 两集电视剧看到尾声,岑以白敏锐地发现颜易有了别的动静,在他走至玄关时出声问:“你要去哪儿。” “给你买鱼去。”颜易说,“你在家待着等我,渴了自己去厨房倒水喝。” 这么两句话的工夫,岑以白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了他跟前,欲言又止。 颜易问:“你想一起吗?” 岑以白立刻点头。 “电视不看了?”颜易的眼睛若有所指地飘向电视,“正在大结局呢。” “不看了。”岑以白斩钉截铁地摇头,“要跟你一起。” 岑以白说着就要从开了一半的门缝往外钻,颜易眼疾手快把他拦腰截回来:“急什么,穿上你的鞋。” 出门心切的猫定定地站住,直到颜易说出那句“等你”才咚咚咚地跑回去穿上鞋袜,一边套还要一边抬头瞄门口的方向,生怕颜易不等他。 这是岑以白第一次正儿八经逛超市,看什么都好奇,每路过一个没见过的东西都要停下来观察半天,颜易也由着他,耐心地一一为他介绍,领着他里三层外三层地看。 经过速食区时,岑以白脚步钉在原地,迟迟迈不动道。 颜易走了一段路也没见人跟上来,一回头才发现他站在货架前,正聚精会神地盯着一排罐头看,就差把脸贴上去了。 颜易又折回来:“在看什么?” “这个罐头,”岑以白眼睛闪闪的,“跟你早上拿给我的一样。” 颜易凑近一看,还真是。 “记性这么好?” “可以再买一个吗?” 岑以白双手合十,仰着脑袋十分虔诚地看向他,从颜易的视角低头往下看,仿佛下一秒就要开始摇尾巴。 他挪开眼,拿了两罐丢进购物车里,嘀咕道:“你是小狗吗?” 岑以白摇头晃脑地跟在后边纠正他:“我是猫!” 颜易轻哼一声,弹他脑瓜子:“可以买,但是今天已经吃过了,不能多吃。” 买完食材,两人逛到生活用品区。既然要住下来,必备用品是少不了的,这也是颜易来这趟超市的主要目的。 他朝岑以白扬扬下巴:“选双拖鞋,看有没有喜欢的款式。” 岑以白眼尖,一眼挑中了第二排的一双灰色拖鞋:“我想要这个,跟你一样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 “这个,还有这个……牙刷也要一样。” 拖鞋、牙刷、牙杯、毛巾,凡是岑以白见过的,都选了跟颜易一样的款。 他的思维模式简单而纯粹,只是因为颜易有,他就想要一样的,殊不知这种直球行为看在人类眼里又多了层不一样的意义。 颜易嘴上念叨着“都是一样的分不清怎么办”,在岑以白自个儿提着那袋生活用品兴冲冲跟在他身后回家时,心里还是奇异地被一团前所未有的柔软填满。 第17章 这种感觉很奇妙,有一个人挤进他一成不变的生活里,他们共同规划着一日三餐,用着一样款式的生活用品,他的家里从此不再只有他一个人。 第16章 小猫和小狗 一回到家,岑以白乐颠颠地拎着那份属于他的生活用品,换了鞋就跑进浴室,把洗漱用具一一取出来,颇有仪式感地同颜易的摆在一起。 他的牙杯是米黄色的,正中央是一只用线条勾画的小猫,颜易的则是浅绿色,画的是一只小狗。两份同款不同色的东西挨在一块儿格外顺眼,让他没来由升腾起一股在冬日阳光下晒太阳的自得感。 他此时还不懂,那份前所未有的体验,叫归属感。 他学着过往所见的人们那般掏出手机,摸索了一阵后找到相机,准备拍下来。 他成天跟颜易待在一块儿,手机在他手里形同虚设,大多时候都被存放起来,平时最大的用途便是给楚洄和店长发消息,除此之外再未派上过其他用场。 因此虽然楚洄当时同他粗略介绍过使用方法,他对其他功能仍是一知半解,用得不太熟练,研究了好一会儿,没将画面定格住,反倒在屏幕上看见了自己的脸。 他被吓了一跳,连连将手机拿远,又乱点了一通之后才如愿看到他精心摆放的物品被拍摄入镜头中。 他兴致勃勃地抓着手机出去跟颜易分享。 拖鞋被他踩得啪嗒作响,颜易听见声儿,头也不回地问:“都放好了吗?” “好了,我把浴室的架子重新规整了一下,还给杯子拍了照,你要看吗?” 颜易将买的食材归好类装进冰箱,合上门时一脸意外:“好啊,看看岑摄影师拍了什么。” 他接过岑以白递来的手机,点开相册里的第一个缩略图,赫然闯入的是岑以白放大的半边脸,镜头摇晃几下后,一双困惑的眼睛出现在屏幕中央,跟镜头对视了几秒后又低垂下去,似乎在认真捣鼓着手机页面。紧接着画面被拉远,岑以白整张脸都入镜,半歪着脑袋,仿佛看到了什么稀奇事物。 颜易挑眉:“哪有杯子,只看到了小猫。” 岑以白也瞪大了眼睛,在看到自己出现在屏幕中的那一刻起就有些无措,被颜易一调侃更是羞赧得不行,手忙脚乱夺过手机,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怎么、怎么会是这样,我明明拍了的……” “你按到录像模式了。”颜易说,“划一下进度条看看。” 他说着上手把画面拉到最后,两只不同颜色的杯子果然出现在镜头中,颜易瞥了岑以白一眼,含着笑意有所指:“确实很可爱。” 岑以白也跟着抿嘴笑开,骄傲地昂着下巴,不出三秒又收了回去,谨慎地抬手碰了碰头顶两端。 这是颜易第二次见他做这个动作,他好奇道:“在做什么?” “看耳朵有没有长出来。”岑以白放下手,咕哝道,“我之前,老是控制不好耳朵,让它跑出来。” 颜易看着他苦恼得拧在一起的眉毛,轻笑:“没有长出来,以后我帮你盯着,如何?” “好啊,你真是个好人。”琥珀色的眼珠子亮盈盈的,岑以白弯着眸子毫不犹豫地发出一张好人卡,紧接着又压低了声音叮嘱,“你可不可以答应我,这个秘密只能我们两个知道,不可以再告诉其他人。” “好啊,我们拉勾。” 岑以白歪过头不解:“拉……勾?” “像这样,”颜易竖起大小拇指,比出一个“六”的手势,示意岑以白照做,而后用小拇指去勾岑以白的,将大拇指同他抵在一起,“盖个戳就算约定好了。” 一个孩童才会用的约定方式落在岑以白眼里就成了某种新奇而神秘的仪式,他盖好戳,心满意足地晃荡到客厅,余光瞥见落日的余晖斜斜从窗边拉进来,照在地砖上,圈出一小片暖橘的色块。 一抬眼,屋外正是暮云合壁时,大片的天色被落日染成浓烈的橘红。 岑以白二话不说搬了把椅子到阳台,没了窗户的束缚,天边的燃火更为肆意地闯入视线,成片的火红中央裹着一层被熔化的金黄,绵绵不绝地向望不见头的远山烧去,明火经行处,薄云被卷成炽热的橘子海。 在如此热烈壮观的暮色下,有人正吵得火热。 岑以白原先还呆呆地观赏着难得一见的异色云,渐渐听清吵架声后更呆了。 他好奇地探头探脑,透过阳台栏杆的间隙窥见了吵架现场。 是右侧楼下的邻居,女主人正气急败坏地指责男主人没有颠勺的本事还硬要逞能,烧坏了她新买的锅。 “我昨天刚用旧家电换来的锅,你看看给糟蹋成啥样了。” “我这还不是想着给你下一回厨,尝尝我的手艺,你凶什么凶?” “谁教你在做饭的时候玩消消乐了?把锅都给消没了!这团东西是人能吃的吗?” 岑以白眼珠子一转,趴在围栏边往下望,好奇地想看看那口锅烧成什么样了,奈何栏杆间隙太小,任他怎么使劲也找不到合适的观看角度。 他抓耳挠腮,干脆变回小猫的体形,踩在围栏上方,扒着栏杆往下看。 换了个角度,果然将下方的情形看得清楚了一点,女主人叉着腰,身侧是被端出来晾的锅,远远看过去,只能望见黑乎乎的一团,隐隐冒着烟。 岑以白对女主人的愤怒感到赞同,侧过身子,想听听两人接下来的争执内容。 这边观摩得正认真,颜易一出来却是被吓了一跳。 几分钟前还摇头晃脑的人不知所踪,只能从阳台半开的玻璃门瞥见猫的背影,他喊了声“岑以白”,下意识要去找他的身影,几秒后才蓦地反应过来猫就是岑以白。 他一下子还是没能适应过来这个转变,潜意识里无法将猫和人直接划等号。 回过神之后,他又是一阵心惊肉跳。 胆大的猫正踩在阳台上焊的铁栏边缘,以一个危险的姿势趴在上边,不知在看什么。 他急匆匆跑过去将猫提溜下来:“颜一百,做什么呢。” 岑以白缩着脖子,抬爪子指指下边,颜易顺着望过去,也瞧见了吵架现场,他点点小猫脑壳,将他放到地上:“八卦。” 不安份的猫脚一沾地又一溜烟爬上阳台沿,在颜易的眼皮子底下,他倒是不敢再扒着缝了,只是端坐在上边,一本正经地看太阳西斜。 金黄的光打在他身上,将一身乳白的毛发染成浅淡的橘,颜易揉着他的脑袋,退远了几步,给换上新肤色的小猫拍了几张照。 岑以白若有所觉地转过身来,在看见手机镜头时把身子挺直了一点,摆了个端端正正的姿势。 颜易再次被逗笑,边按快门边点评道:“还挺有包袱。” - 待到波澜起伏的一天结束,晚上颜易重整了一下书房,将归置的折叠床重新拉出来,准备自己凑合一晚,把主卧让给岑以白睡。 岑以白对这个结果却并不领情,在颜易铺床时闷不吭声跑到主卧搬来了猫窝,在对方不解的目光下说:“我可以睡这里。”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决定,没暴露身份的日子里岑以白都是在猫窝中度过夜晚的,但颜易不知是什么心理作祟,一见到岑以白如今鲜活的人形样貌,便无法将他与睡猫窝联系在一起,总觉得再缩居在小小的猫窝里是委屈了他。 更何况在这之前,岑以白明显对他的床兴趣更大。 “你不喜欢睡床吗?床比猫窝软多了。” 岑以白支支吾吾的,先说“喜欢”,随后又摇摇头,没头没尾接了一句:“你也睡。” “我睡床,那你呢,更想睡这边吗?” 岑以白不说话了。 这回颜易略一想就明白了:“你想跟我一个房间?” 岑以白轻轻点头:“不可以吗?” 颜易想到早上醒来时的混乱场面,不知如何回答。 再看到岑以白眼巴巴的模样,他咬着牙,一字一句说得艰难:“也不是不行。” 再次并肩躺在床上,颜易心里五味杂陈,这一天的丰富程度几乎赶过了他过往二十多年里的所有见闻,以至于他刷手机时都还魂不守舍,脑子还落在后边回味消化发生过的事。 岑以白好奇地凑过来,好巧不巧瞥见他朋友圈里的第一条新动态——是袁倾清在分享她家的猫。 他顿时怒从中来:“你为什么又在看别的猫?” 突如其来的控诉将颜易砸得回了神,他直喊冤枉:“没有看别的猫,这是她自己发的,不是我要看的!” 岑以白瘪着嘴半信半疑,显然还记着他的前科事迹,颜易只好拿着手机跟他解释:“这是朋友圈,谁都可以发,好友都能看到。” 颜易想了想,翻出傍晚拍的照片,编辑了一段文字进去:解锁一只橘猫。 点击发送的同时,他让岑以白点开自己的朋友圈:“你看,你是不是也能刷到我发的内容?” 第18章 “才不是橘猫。” 岑以白小声反驳,有样学样,把傍晚颜易帮他截图的杯子放进朋友圈里,慢吞吞地打字:小猫和小狗。 第17章 耳朵都是蔫的 “所以你是说,他知道你的身份了?” 花店里,楚洄听完岑以白的陈述,摩挲着下巴得出这么一句结论。 岑以白低着脑袋装花,弱弱地挤出一声“嗯”。 楚洄沉吟片刻:“那你现在怎么打算?需要我帮你挑个房子吗?” 岑以白愣了一下,旋即连连摆手:“他没有要弃养,我暂时也不需要搬出去,颜易还给我搭了床。” “他就这么接受了?”楚洄仍是皱着眉,“你还是更想当回小猫吗?” 岑以白轻轻点头,踟蹰着问:“不可以吗?” “倒不是可不可以的问题。”楚洄说,“从你踏出训练所的那一刻起,便意味着同过去彻底告别了,往后的事你有绝对的决定权,只不过到目前为止大多数动物都选择了以人的形态生存,倒鲜少有主动选择当回动物的。” 岑以白喃喃自语:“可我本来就是猫。” 即使换了张皮,归属还是不会变,他还是会依赖于猫的形态。 这是岑以白自己的选择,楚洄终究不能干预太多,只能说:“那后续如果有遇到问题一定要记得找我,随时可以给你提供帮助。” “好,放心吧,等时机合适时兴许我就离开了。” 但不是现在。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人与动物之间的关系是无法长久维持的,只是羁绊一旦开始了,便要有始有终。 岑以白将包好的花递给楚洄,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你的向日葵好了。” 送走最后一个顾客,岑以白也到了下班时间,跟楚洄往外走时远远地就撞见颜易往这边走来。 他兴奋地招招手跟楚洄分别,而后三步并作两步地朝颜易跑去,把怀里的花递出去。 他还是保留着下班后给颜易带花的习惯,自从摊明身份之后,显而易见的好处是他再也不用艰难地用猫形叼着花跑来跑去,还要分出心神来留意花会不会受到摧残。 他今天拿的是一束小雏菊,颜易放在鼻间嗅了嗅,一抬眼发现岑以白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杏仁似的眸子里有期待呼之欲出。 颜易如他所愿地弯起唇角,抬手在他头顶揉了揉:“谢谢,我很喜欢,收到你的花让我的心情很好。” 果不其然,这句话像一根点燃烟花的引线,岑以白整个人周身冒着窜动的小光点,迈出去的步子都轻快了不少。 颜易跟在他身后偷笑。 小猫的心思太好猜了,所有事全写在脸上。 这一带靠近小学,门店密集,路边有人支着小摊卖冰糖葫芦,岑以白的眼睛直勾勾地往那儿瞧,人都走出半米远了还回头看。 有路过的小孩看见糖就走不动道,缠着身边的大人要买一串来吃,被拒绝后就撒泼打滚地赖着不愿意走,哭声惊到了隔着点距离的岑以白,旁边抱着胳膊的母亲却对此无动于衷,训斥声隐隐传入岑以白耳里:“这时候吃零嘴,晚饭又该吃不下了。” 岑以白对她的平静镇定深感敬佩,再转头想去寻颜易的反应,发现这人抱着花,从始至终直视前方,仿佛从没注意到他流连的目光。 他没忍住犯嘀咕,颜易比那位母亲还要冷酷无情。 不料下一秒,目不斜视的人轻笑一声,蓦地丢出一句:“馋猫。” 岑以白张了张口想理论几句,颜易脚下步子已经调转了个方向,带着他往买糖葫芦的小摊走去:“晚饭没那么快好,可以吃。” 顶嘴的话登时被憋了回去,岑以白摩拳擦掌地提要求:“我想吃草莓的。” 他流浪时常年游走在各条大街小巷,见过不少卖糖葫芦的摊贩,他眼馋已久,却从没有机会真正尝上。 串上的莓果个个饱满透红,上头裹着层晶莹的糖霜,光是卖相就足够引人流口水。岑以白一拿到手就迫不及待地咬下一颗,莹润的汁水和冰糖的清甜在口腔内划开,他满足地亮起眼睛看向颜易。 跟他想象的一样甜而不腻。 他举着棒子往颜易唇边递:“你要尝尝吗?” 他的情绪溢于言表,咬下草莓的瞬间眼睛的色彩鲜活而明亮,跟两道彩虹似的。颜易同他对视着,也受到感染,笑道:“你吃就行。” 岑以白还想坚持,致力于让他也一同享受到美好的滋味,把那串草莓又往前递了递:“我够吃的,我们一起尝,是甜的。” 草莓外沿的糖衣若有似无地擦过颜易的唇瓣,他无声垂下眼眸,视线落到岑以白被糖霜沾得红润的唇上,整齐皎白的贝齿在唇间若隐若现。 飘忽的视线被不动声色地移开。 颜易抬手按着那串草莓塞回岑以白嘴边:“你吃吧,总共也没几个。” 唇上还沾着冰糖沾上去的黏腻感,颜易轻轻抿了一下,是甜的。 他们交谈时旁边有另一道视线不时投过来,岑以白起初没察觉,待注意力从草莓上移开之后便敏锐地寻着感知来源望去。 两道目光猝不及防在半空中交汇,对方愣了一下,旋即不自然地低下了头看向别处。 那是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女孩子,留着刚过脖颈的短发,一张小巧的瓜子脸,眼睛是细长的,上挑的弧度本该具有攻击性,搭在这张脸上却不知为何有些怯生生的。 岑以白的视线足足在女生身上停留了三秒,直到颜易问他在看什么,才慢半拍地收回神来。 “没什么。” 嘴上答着,不出几秒,岑以白又好奇地看过去,试图跟女孩再次有视觉上的交流。但那女孩绞着手指,始终没再仰起头来,对视的那一眼像是耗掉了她所有的勇气。 “咳咳……”身侧传来两声刻意的轻咳,岑以白缓缓转回头来,听见颜易淡淡道,“走了,该回家了。” 他被揽着往熟悉的方向走,脖子还在往回扭,一步三回头地朝女孩所在的位置看。 一段路之后,颜易停下来,觉得有必要给直来直往的缺心眼小猫上一课:“小白。” 他斟酌着语句:“这样对着女孩子看不礼貌。” 岑以白歪过头,眼里满是茫然,他明明什么都没做。 “你看上人家了?” 这一回他反应很快,头也摇得利落。 颜易将信将疑,尽可能柔和地说:“人类的情感没办法都做到像小动物那样纯粹直白,对那个姑娘来说,你们只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这样肆无忌惮地盯着人家看是没有分寸的行为,人家方才都低下头回避了,便意味着她不想被这样注视,能理解吗?” 岑以白似懂非懂地点头,但心里纠结的点还是没能得到答案,他顾忌着颜易教的话,迟疑地又瞟去一眼,但女孩站过的位置已经空空如也。 “还看呢。”颜易曲起手指敲他脑袋,强行扭着他的头把他带走,“走了,拿快递去。” 快递站就在小区楼下,岑以白站在成排的货架前,照着颜易给的取件码一一比对,很快从中翻出五个包裹。他拿在手中掂了掂,在颜易的指示下扫码出库,一出驿站就将步子迈得飞快。 颜易跟在身后喊:“走慢点,我帮你拿几个。” 岑以白两手各抓着两个快递袋,腋下还夹了个四方的盒子,转回身催促:“我自己拿,我们快点回家吧。” 几个包裹里全是颜易前些天给他下单的衣服和鞋子,从款式到颜色都由岑以白亲自挑选——一套皮卡丘图案的睡衣,一件蓝白扎染的t恤外套,还有条涂鸦风格的牛仔裤,无一例外都有着丰富的色彩。 岑以白一到家就拆了换上,对着穿衣镜捣鼓半天,最后穿着那套皮卡丘的睡衣溜达到厨房,来到颜易跟前:“我今晚可以穿这个睡吗?” 颜易放下手里的活看他一眼,轻飘飘说:“不可以。” 岑以白熠熠的神情一瞬破灭,不死心地嘟囔:“睡衣不就是穿着睡觉的。” “但不是今天。” 一锤定音,毫无商量的余地。 岑以白彻底丧失了气力,黯然神伤。 “刚买的衣服很脏,要洗过一遍才能穿。”颜易解释,“夏天太阳大,今晚洗了明天就能穿了,再等等。” 他觑着眼前人气鼓鼓的脸颊,那片刻仿佛看到了岑以白头上耷拉的耳朵。他眼眸动了动,轻声说:“有这么不开心吗?耳朵都是蔫的。” 无精打采的猫终于有了点反应,以为是情绪波动太大没藏好耳朵,下意识伸手去摸。 直到手掌蹭到发丝他才迟钝地意识到被颜易耍了,再看向颜易计谋得逞时狡黠的笑容,他顿时更气了:“你耍我!” 恶劣的人类。 岑以白从鼻子里哼出气,边往外走边决定要单方面拒绝跟颜易沟通。 颜易在他身后毫无负罪感地大笑,甚至心情很好地哼着歌准备晚饭。 第19章 十分钟之后,他的脚踝被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轻轻扫过,一低头,乳白色的猫照着他的腿呼出一掌。 “啊!”颜易夸张地怪叫一声,蹦跶着跳开一点距离,大仇得报的小猫耍着尾巴跳上洗菜台,不理会他的控诉,全心全意巡视着今天的食材。 砧板上放着一尾新鲜的鱼,是颜易下班后从菜市场里现买的,岑以白围着鱼绕了一圈,正准备凑近点研究时,原本静静躺着的鱼突然动了一下。 他动作一顿,拘谨地观察几秒,确认没有异样后好奇地走近了一点,埋头努动着鼻子嗅气味。 说时迟,那时快,在他低下头的同时,菜板上的鱼像是突然回光返照一般,毫无预兆地跳动起来,尾巴向上乱甩,对着挨得极近的猫就是啪啪两下。 岑以白莫名其妙挨了几巴掌,立在原地大脑空白,呆呆地抬头看见证了全程的颜易。 一人一猫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措手不及的呆楞。 第18章 小汪 平白无故挨了顿打,岑以白吃饭时记着这个仇,专逮着鱼肉夹,筷子并在一起的力道都恶狠狠的,带着很强的报复欲。 但煮熟的鱼肉是软的,这么硬着来,非但没夹到,还把肉碾碎了,更捞不上来。 岑以白更气了。 颜易在他对面笑得耸肩,被连带着瞪了一眼,强压着嘴角给鱼剔了刺,分一大片鱼肉放到他碗里:“别气啦,这鱼不识好歹,全都吃掉,快尝尝,我照着网上的教程捣鼓了好久才做出来的。” 颜易在下厨上的确颇有天赋,岑以白嚼着鲜美的鱼肉,心里的不爽快这才稍稍平复了些。 这顿气持续到晚上八点彻底消散——他追的电视剧开播了。 同上次的悲惨基调不同,岑以白最近沉迷的是一部无脑甜的偶像剧,青春期都没春心萌动过的颜易看到此类傻白甜的剧情只觉得费解,岑以白却守着电视看得聚精会神,一直到十点钟还磨磨蹭蹭不愿去洗澡。 颜易第三次叫他:“颜一百,洗澡了,洗完再看。” 岑以白眼睛盯着电视,已读乱回:“再等十分钟,快播完了……小美你快说说话啊,把想法告诉他呀……” “……”颜易眯起眼睛,换了个称呼,“岑一百。” 岑以白身子一抖。一般情况下,颜易都叫他本名或是小白,趣味上来了会叫颜一百,“岑一百”这个称呼是鲜少从他口里蹦出来的,只有在发出警告的时候才会出现。 岑以白匆匆瞥过去一眼,颜易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起伏,只是在静静看着他。 他小心翼翼试探:“今晚可以不洗吗?” 颜易仍是抱着胳膊不说话,但眼神里分明写着:“你说呢?” 岑以白脑内天人交战了几百回合,眼睛十分诚实地黏在电视屏幕上,一面想着该怎么办,一面又想小美为什么还不把话说清楚。 “不洗澡今晚就不能上床了。”颜易终于开口。 岑以白闻言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只是不能睡床,他还可以睡猫—— “房间也不能进,”颜易精准预判到他的想法,无情地补充,“臭猫。” 岑一百绞着手指很为难。 睡沙发……也不是不可以,大不了听着电视声睡。 颜易快被他气笑,声音很无奈:“有这么好看吗?” 岑以白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你看了也会喜欢的。” 点到一半,他突然想起现在不是推荐的时机,又觑着颜易的眼色辩解:“我才不臭,今天都没有出汗。” “那也要洗澡。”颜易说,“你洗完澡就可以洗衣服了,早点晾干,明天就能早点穿睡衣。” 这个理由很有说服力,岑以白动摇了。 “电视剧又跑不了,什么时候都能看,可若是你再拖拉下去,衣服就要晒不干了,明天又是阴天,这新衣服你是穿不上了。” “好吧。”岑以白被绕进去,不情不愿地接过颜易给他准备好的换洗衣物,每一步都迈得有气无力的。 世界上怎么会有洗澡这么讨厌的事。 直到被推进浴室,把衣服脱完了岑以白才猛地反应过来不对劲。 他身上穿的是旧的衣服,新衣服洗不洗关他洗澡什么事? 他就算不洗澡,也不耽误颜易洗他的新衣服啊! 颜易为了诓他洗澡真是诡计多端。 后知后觉被欺骗了的小猫十分不服气,也不磨蹭了,利落地加快洗澡进程,胡乱冲掉身上的泡沫就冲出浴室杀到颜易面前状告:“你又耍我。” “哪里耍你了?兵不厌诈。”颜易轻声哼笑,不以为意地端起手上刚冲好的牛奶,“要喝牛奶吗?” “……”岑以白偃旗息鼓,“喝。” 颜易把杯子塞进他手里,又进浴室拿了吹风机,拉着他到沙发上坐下,边推动吹风机的开关边数落:“又不好好擦头发,不吹干容易感冒。” 岑以白嗯嗯啊啊地应着,咕噜咕噜喝掉杯子里的牛奶,难得安分了一会儿任他摆布。 沙沙的运转声盖掉了时钟走动的咔哒声,在这样寂静的时刻里,人很容易忘掉时间的流逝。岑以白呆呆地望着墙上走动的秒针,轻声开口:“我第一次到这里,你也给我吹头发了。” 那时他们还没到这么熟稔的地步,颜易带他回家纯属出于怜悯,岑以白也在陌生的空间里畏缩胆怯,不敢轻举妄动。 而今距离那个雨夜不过短短两三个月,他们的关系却翻天覆地,岑以白在这间温暖的小屋里过上了他从未敢想过的安稳生活。 像梦一样。 “那时你也嫌我又脏又臭,恨不得离我远远的。” 沙沙声戛然而止,颜易将吹风机放到一边,轻轻拨弄着岑以白的头发,以为他还在意着他脱口而出的那声“臭猫”,正想说点安抚的话,岑以白先一步站起来,头顶的灯光在他眸子里映出颜易的影子:“为了让我不臭,现在我们可以先去洗衣服吗?换上新衣服我就不臭了。” 说来说去还是惦记着那几套新衣服。 颜易刚张开的嘴巴老老实实闭上。 他就知道,温情这种东西在他和岑以白之间是不存在的。 在岑以白炯炯的注视下,颜易把那堆衣服一股脑塞进洗衣机里,顺便跟岑以白讲了使用方法,边说还边拿了便签写下文字版的说明,贴在机器上方的墙上,方便岑以白独自一人的时候能够使用。 这是他近来的习惯,家里需要动手操作的东西都被他贴上了便利贴,上头写满了仅供岑以白观看的使用说明,可谓是事无巨细。 岑以白搬了把矮凳守在洗衣机前,仰头将那行使用说明来回读了几遍,之后便抱着手机玩颜易给他下载的消消乐小游戏。 打完五关,洗衣机叮地发出一声响,岑以白瞬间搁了手机,兴致勃勃地把颜易叫来一起晾衣服。 夜晚降了温,夏风柔柔地贴着肌肤,岑以白学着颜易的样子把自己的几套衣服撑起来挂好,在舒畅的夜风中忧郁:“明天真的是阴天吗?” 颜易憋着笑抚住他的后脑勺:“你看头顶。” 岑以白不解地仰起头,隔着防护栏望见藏蓝的夜空,云雾稀薄,月亮半弯,星星散布其间,好似萤火。 两颗脑袋不自觉挨在一起,岑以白喃喃感叹:“今晚的星星好亮。” “星星多,说明明天是个晴日。”颜易面不改色说,“兴许是你按时洗澡了,天气就改主意了。” “真的?”岑以白狐疑地扭过头,鼻尖擦过颜易的面颊,两人的发丝也在夜风的吹拂下交缠在一起。 挨得太过近,他们在彼此眼底望见自己的倒影,以及月色投射进来的微光。 目光交织似绵延星河,不约而同地下移到唇瓣上。 有无形的线将他们绑在一起,让他们止不住朝彼此靠近。 在将贴未贴之时,颜易率先回神,匆匆错开眼,另一根名为理智的线将他往后拽回。 拉出一段距离之后,两人才敢张口呼吸。 血液上升的充涨感犹在,岑以白懵懵懂懂的,抬眼看到颜易的半边侧脸,轻声说:“你脸好红。” “……我热。” 颜易不自在地拿手扇风,岑以白又说:“可是现在有风。” 颜易的话音更含糊了:“你挨太近,把我风挡掉了。” 岑以白信以为真,侧开身子给他让出一步,而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段吊绳放到颜易手中:“这个给你。” 颜易一愣,低头在掌心里看到那枚刻着“061”的吊坠:“这是?” “电视里说要礼尚往来,我没别的东西,只有这个能送你了。”岑以白说得很认真,“小美就拿项链送小旺了,我也要送你。” “小旺?”颜易的重点被这两个名字带偏,难以置信地抬手指着自己,“我?” “嗯。”岑以白点头。 小汪。 第20章 颜易轻笑着,拿手摩挲着牌子上的刻痕:“之前就想问你了,这串数字是什么意思?你的生日吗?” 岑以白缓缓摇头:“这是编号,代表着我是第六十一只进入训练所的动物。” 颜易好奇:“那是个什么地方?不是所有动物都能进训练所吗?” “不是的,化了形才可以。”岑以白回忆着那点时光,眼里还有眷恋,“那是……庇护所,是我们进入人类社会前过渡的地方,因为去了那里,我才能像现在这样,才有机会遇到你。” 他直视着颜易,嘴唇微启,吐字清晰:“能进入那里对我来说是一件幸运的事,所以我把它送给你,希望你也会喜欢,也能被好运眷顾。” 第19章 坏小猫 “禾风花店半周年庆,充值会员卡可获赠一束鲜花,当天消费还能享八五折优惠,要进来看看吗?” 花店门口,岑以白打着个小领结,头上戴了个花里胡哨的小花发箍,第19次向驻足的过路人分发卡片,僵硬地念着店长教给他的台词。 但同前面十八个顾客一样,眼前的女生显然也是被他的装扮吸引来的。 “小哥哥,你的发箍好可爱,可以要个链接吗?我想给家里的妹妹也买一个。” 岑以白无所适从地看了眼袖手旁观的店长,伸手朝他所在的方向指了指:“我们店长挑的,你可以问他。” 等人心满意足地要到链接离开之后,岑以白顶着路上时不时朝他投递过来的目光,有些苦恼:“店长,我们只是个开花店的,半周年也有必要这样吗?” 店里今天举办半周年庆活动,岑以白一大早就被店长拉到门口发宣传单招揽客人,非但要杵在门口站桩,还稀里糊涂被套上了奇奇怪怪的装扮,美其名曰他长得讨喜,这样可以吸引到人流量。 “花店怎么了?花店也要仪式感的。”店长拨了拨他发箍上的小花弹簧,笑眯眯的,“你就当一早上招财猫,我们测试一下效果嘛。” 这是他参考了网上分享的诸多门店活动之后想出的形式,效果也确实立竿见影,才十几分钟的功夫,已经有不少人新奇地走过来。 然而当事猫岑以白却依旧愁眉苦脸,无情戳破他的虚假繁荣:“这已经是第七个来问发箍的了,我们确定不是在帮别人促销吗?店长,你要不改行开发饰店吧,肯定很多人来买的。” 店长闻言把传单卷成筒在他小臂上轻敲了一下:“可不能挫自己的锐气,周年庆本来就是图个热闹,卖出去多都不要紧,不过……你真的不喜欢这个发箍吗?那么多人夸好看。” 平心而论,岑以白的确很喜欢发箍本身的设计,但喜欢跟戴着被拉出来任人观赏是两码事,社恐的小猫提出抗议:“为什么只有我戴?这不公平,他们看我的目光像在看傻子。” 店长听见最后一句话噗嗤一声笑出来,抬手帮他正了正歪掉的小花:“当然是因为——” 当然是因为你看着呆头呆脑的,逗起来很有意思。 这是他的内心话,但说出来眼前较真的人肯定要炸毛,他抿着唇嗫嚅了半天,没想出别的理由,转了转眼珠子改口道:“辛苦你帮帮忙,下午请你喝果汁怎么样?” 听到果汁,岑以白果然精神了点,耷拉的眼皮子撩起来:“那我要葡萄汁。” “当然可以。”店长轻笑,往自己耳鬓边也别了个蓝色的小花发卡,“这样就公平了是不是?” 逗完岑以白,店长也没真的让他在门外光站着,而是跟他替换了分工,让他进里面包扎花束,自己则在外面招待答疑。 到傍晚时分,花店临近关门时,店长额外抽出了十束不一样的花朵,让岑以白在店门前支了个小摊,随意挑选合眼缘的陌生人,邀请对方参加活动,将花送出去。 这是岑以白最期待的环节。 漂亮的花朵能给人带来快乐。 他喜欢将这种快乐分享给其他人。 没有人能拒绝在平凡日子里收到一束意想不到的花,岑以白的任务完成得很迅速,在还剩下最后两束花朵时,岑以白再次见到了昨天的那个女孩。 许是没在他身边看见其他人,这一回女孩没再回避他的目光,站在一旁犹豫了片刻,等摊前最后一个顾客走完之后,女孩挪动着脚步,重心不稳地来到他跟前。 女生穿了条黑白泼墨的连衣裙,衬得肤色更加白皙,人也瘦削,伶仃地立在远处时,让岑以白联想到寒风里凋零震颤的枯枝,风一吹就要断落。 跟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女孩的眼睛,黑白分明,眼型流畅而有辨识度,眼珠子大而黝黑,跟葡萄似的。 那是很漂亮的眸子,眸光却有些呆楞,并不有神,如同一潭沉寂了许久、没有源头的沉水。 女孩身上缺乏这个年龄段该有的生气。 岑以白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主动开口:“你好,禾风花店今天开业半周年,参加简单的小互动可以免费获得一束鲜花,要参加吗?” 女孩仍是盯着他,许久之后,她动了动嘴唇,刚说了一个“我”字就轻拧着眉毛,像是不舒服一样别过头呛咳不止。 岑以白将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关心道:“你生病了吗?” 女孩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胸口起伏着喘息,摇头道:“我没事。” 岑以白从两束花中挑出其中一份:“你喜欢栀子花吗?很衬你。” 女孩欲言又止,视线落到一旁的洋桔梗上,岑以白心领神会,更换了花朵递给她:“这个也可以的。” 他想了想,拿起一只笔塞到女孩手中:“我们的互动很简单,你写下一个近期的小心愿或者是对花店的祝福语就行,到时候我们会贴在店里做成便签墙。” 店长并没有规定互动的内容,这么讲也只是走个过场,并不需要获赠人真的付出什么来交换,写便签是岑以白临时想到的形式,简便又快捷,几乎不需要费多少心力,可女孩捏着笔迟迟没有动作,仿佛遇到了很为难的事。 时间一点点流逝,岑以白始终耐心地等着,女孩却突然放下笔:“我还是不要了,把花留给其他人吧。” “是遇到什么难题了吗?”岑以白在她转身时叫住她,“若是不介意的话,你也可以写下来。” 女孩定定地立在原地,良久,她才像是终于下定决心,缓缓转回身跟岑以白对视,用只有两人听到的音量说:“我……我不会写字。” 岑以白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问:“那你想说吗?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写。” 女孩垂眸望着那束皎洁的洋桔梗,五指收拢又松开,最终小幅度点了点头,简短地说了三个字。 找奶奶。 岑以白微微一愣,接收到女孩确认的眼神后才提笔在纸上写起来。 他仔细收好便签,抬头还想说什么,余光瞥见路口某个熟悉的身影,转瞬收了声,拿起洋桔梗送与面前的人:“祝你生活愉快,得偿所愿。你可以叫我小白,除了周末之外,我每天都在这里上班,你想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我。” “ 岑花匠今天还没下班吗?”女孩一走,颜易正好行至身边,一眼看见他头上的发箍,当即拨了两下,“这是哪来的?” “店长买的……再等我一会儿,今天店里搞活动,我帮忙送花了。” 两人一起收了东西,正式下班时岑以白把剩下的最后一束栀子花递给颜易:“今天的花,送给你,是栀子花。” 颜易顿住脚步,快速看了眼他怀里素淡白嫩的花,没有接话。 如果他方才没看错的话,这束花岑以白原本是拿来送给别人的。 被拒之门外之后才落到了他手里。 不是一开始就属于他的花。 这个认知让颜易有些心情复杂,像被花的绒刺扎着,难以忽视地感到别扭。 “你不喜欢栀子花吗?” 颜易侧过脸,摇头不语。 隔了一会儿,他憋不住问:“你今天很开心吗?” 岑以白惊讶地睁大眼睛,旋即点头如捣蒜:“你看出来了啊……今天的工作好玩,我喜欢。” 再者,以往送颜易的花都是从工资里扣的,今天难得可以免费得到一束,岑以白自然心情不错。 发箍上的弹簧小花也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如同岑以白那对象征主人心情的耳朵。 跟女孩子聊个天而已,至于开心成这样吗? 颜易心里越发难平,再看那朵晃动不停的小花也觉不爽快,一声不坑地抬手捏住边缘,强行把小花固定住。 岑以白呆楞楞的:“你为什么不开心?” 颜易抬脚往前走,小声嘀咕一句:“别人挑剩下才想到我。” 听觉灵敏的小猫精准捕捉到这句埋怨似的自言自语,忙追上去,磕磕巴巴地解释:“不是、不是故意给你挑剩下的……店长说,要顾客、顾客为先的呀。” “跟顾客也可以聊那么久吗?”颜易脱口而出。 第21章 他原本想等岑以白处理完再过去,哪想这两人站那聊了十几分钟都没有要停的架势,从他的视角看过去,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岑以白不解道:“你在生气什么?” 颜易一愣。 对啊,他在生气什么? 岑以白不是普通小猫,有交际圈很正常,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 更何况,岑以白每天都坚持给他带花,颜易所接收到的珍重感早已不需要单靠这一束花来体现。 一束栀子花而已,他跟女孩子计较什么? 颜易说服着自己,脚下的步子稍微放轻了点。 又走了一段路之后,颜易斜睨一眼依旧一头雾水的猫,轻哼一声。 不行,他就是吃味。 当了那么久饲养员,没有功劳也该有苦劳吧,一个认识两天的小姑娘就把他比下去了。 凭什么? 岑以白是只见色忘义的坏小猫。 颜易在心里定下结论。 第20章 暴躁小花 快到小区楼下时,眼前不知从哪儿窜出只狸花猫,怯怯地缩在花坛边,发出细弱的叫声。 岑以白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扯扯颜易衣角:“看小猫。” 颜易还在独自生闷气,一下没反应过来,岑以白又说:“我们去喂小猫吧好不好?” 话音落下,颜易一脸古怪地看他:“大阳打西边出来了?” 平日里在手机上多看别的猫两眼都要生气,今天怎么会这么主动。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十分警觉:“你要干什么?” 岑以白把他往便利店里带:“喂小猫啊,它瘦瘪瘪的,像是饿了许久,我们帮帮它吧。” 两人蹲在路边给流浪的小猫喂食,岑以白伸手轻轻摸着小狸花脑袋上的毛安抚:“不要害怕。” 或许是猫与猫之间有特殊的气味感应,狸花猫在岑以白的抚摸下很放松,乖顺地发出回应,而后低头快速嚼动着喂归来的食物,看上去的确是饿得不轻。 一袋吃的喂完,小猫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巴,在两人站起身时叫着想跟上来,岑以白弯下身挥挥手:“小猫再见,我们要回家啦,有机会再来找你。” 像是真的听懂了他的话一般,小猫迟疑着停住了,在原地蹲坐下来,只有视线随着他们移动,目送着他们离开。 颜易听见这话从岑以白嘴巴里说出来,先是好笑,随后突然心生感触,在被他捡回家之前,岑以白也是这样吗? 三天两头地饿肚子,随缘等着某个好心人停下来分点吃食,而后继续没有尽头的流浪生活。 他在摸流浪猫的时候,有几分是在看从前的自己? 他不是没有问过这个问题,但每次开口的时候,岑以白都神神秘秘的不肯说,是以这一回他没再打算问,只是兀自沉默着。 他不说话,岑以白也跟着安静,不时就要偷瞄他几眼,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岑以白大着胆子迈到他前面一步,半弯下身,光明正大地探过头去瞧他的表情。 颜易斜睨向他:“在憋什么坏主意?” 岑以白接的话出人意料:“你现在心情有没有好点?” 颜易一愣,后知后觉意识到些什么。 岑以白是在向他示好。 颜易回想着小猫方才小心谨慎的反常举动,不觉扬起唇角轻笑一声。 原来是心思细腻的笨猫。 愣神的当儿,岑以白又迅速瞟了他一眼,眼疾手快地扯下脑袋上的发箍往颜易头上套:“它叫开心小花,你戴着会不会开心一点?” “……”颜易面无表情转过头,岑以白无辜地眨巴着眼睛,手上的动作却毫不含糊,欠欠地在弹簧小花上狠狠拨了一下。 粉色的小花瞬间在颜易头上前后摇摆起来,颜易眯起眼睛,麻木道:“会更想揍你一点。” “那不行!”岑以白干完坏事撒腿就跑,声音叽里咕噜地从前头传来,“小花都替你摇头晃脑了,你可不能生气!” “他现在叫暴躁小花,颜一百今晚你鱼没了!” 一路追闹到家门口,岑以白累得气喘吁吁,两只鞋一脱就直往沙发扑,脑袋砸进抱枕里蹭了几下,翻身拱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 跟在他身后阻拦不及的颜易两眼一黑,弯腰捡起他甩得东一只西一只的鞋子归好:“先把外衣换掉再躺。” 岑以白充耳不闻,继续躺在沙发上,反手掏出手机在屏幕上戳戳点点。 颜易把栀子花装瓶摆好,进屋换完家居服出来,岑以白还一动不动,像是早把他的话抛到九霄云外。 有些猫一天不揍就要上房揭瓦。 但比起教育,颜易掌握到了更快拿捏住岑以白的办法:“昨天洗的衣服干了,不换了试试吗?是谁一直嚷嚷着想穿的?” 岑以白果然动了动耳朵,坐起来问:“已经干了吗?” “太阳那么大,早干了。”颜易趁热打铁诱哄,“要不你再顺带洗个澡吧,把出的汗冲掉,现在洗了晚上就可以一直看电视,不用再洗了。” 这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提议,岑以白认真思忖了片刻,乖乖上钩:“也行吧。” 颜易就等着他这句话,甫一见到他点头,就把人从沙发上拉起来,收了衣服塞进他怀里,而后将双手搭在岑以白肩上,将他推进浴室。 一整个流程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生怕哪个步骤慢了岑以白会整出新的幺蛾子来。 被安排得稀里糊涂的猫扭过头还想挣扎:“等一下——” “砰”的一声,浴室的门被利落带上,颜易隔着门板跟他对话:“等什么?先洗你的澡。” 今日份的斗智斗勇提前结束,人类险胜。 颜易长舒一口气:总算省掉一桩让他头疼的事。 半个小时后,颜易从厨房出来,路过浴室,岑以白躲在门后探头探脑,一见到他仿佛见了救命稻草一样,欲言又止。 颜易拔高了声音难以置信:“你还没洗?!” “不是!不是!”岑以白着急地解释,也顾不上掩门了 ,将手一撤,从门后闪出来,手忙脚乱地比划,“我洗完了!” 颜易跟他对视一眼,僵化在原地。 眼前的人不着寸缕,赤裸裸的年轻/肉/体就这样毫不设防地闯入他眸中。 岑以白发丝湿漉漉的,尾端的水珠顺着往下,滴在锁骨窝上,颜易的视线也跟着下移。 不知道是不是猫身长年有皮毛护着,岑以白的皮肤很白,在浴室的灯光下尤其晃眼,肩身的比例都偏瘦,腹部的骨骼微微凸出,明明喂了这么多天,也不见长出多少肉来。 再然后是—— 颜易不敢再往下看了,手比眼快,再次“砰“的一下把门关上,甚至用上了比方才多一倍多力道,震得门框都发出余颤。 岑以白在巨响中大脑一片空白,隔了好几面才小心翼翼地拧开门,又缩回了门后边。 颜易面色复杂,语无伦次:“你、你干嘛不穿衣服。” 岑以白耳根子一红,终于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没有拿内裤,你只给了我睡衣呀……” 颜易的脸比他还红,活像是被看光的人是他一样,呆滞地“哦”了好几声,临走前又把门给关上了。 岑以白瞪着门板莫名其妙。 颜易是不是看这扇门不爽,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把它关上? 直到岑以白穿戴好颜易都还惊魂未定,始终不敢拿正眼去瞧他,连喝了好几杯冷水,企图把快要冲出心脏的心跳给压回去。 没心没肺的小猫什么也不知道,洗完澡出来又窝回沙发上抱着手机哒哒哒地打字。 颜易路过不经意瞧了一下——居然是聊天页面。 岑以白没有手机瘾,在家几乎不碰手机,今天却进了屋就不离手,还罕见地登了社交账号,实在很难不让颜易留意。 想到这两天遇到的女孩,以及傍晚两人写便签的过程,颜易脑内的警铃登时拉响。 他看着沉迷于手机的岑以白,假装随意问道:“在跟谁聊天啊这么入神?” “一个朋友。” “新认识的?” 岑以白答得含糊:“……也不算吧。” 才认识两天就不算新朋友了? 颜易忍不住腹诽,不知道该怎么说,又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像絮絮叨叨管太多的老父亲,只好轻咳几声,隐晦地提醒:“那什么,你把握点分寸。” 岑以白压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颜易叮嘱的事向来不会出错,便抱着手机嗯嗯啊啊地应下。 颜易无话,抱着岑以白换下的衣服,准备扔进洗衣机时从口袋里抖落出了一团纸条。 他弯腰捡起:“这是什么?” 原本还舒服躺着的岑以白闻言一个激灵。 坏了,傍晚写的便签忘记收起来了。 他从沙发上蹦起来,冲到颜易跟前想去抢那张纸条:“等等——!”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颜易已经展开了被揉成一团的便签。 第22章 待看清上面的内容,他的眉毛皱起来,岑以白的心也提到嗓子眼上,大脑飞速转动,思考着要怎么回答才滴水不漏。 片刻之后,颜易不确定地开口:“这是……三个无穷符号吗?” 他看向岑以白的眼神变幻莫测,莫名有种刮目相看的意味:“你们训练所连数学都教吗?” “……” 岑以白听不懂,但感觉自己被嘲讽了。 他默默不语,准过身看楚洄给他发的消息: 【照你说的情况来看,她应该是刚化形不久,周末见面再细谈吧。】 第21章 不解人情的猫 周六早上,岑以白懒散地变回小猫模样,趴在窗台里给他开拓出来的老位置上与花作伴。颜易被颜馨女士一通电话叫回家,岑以白心思灵敏,在他刚换了套衣服出来时就直勾勾地盯着看。 “我爸妈叫我回家回家一趟,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上次你见过的,他们都很喜欢你。” 岑以白对颜父颜母的印象也很好,是一对慈眉善目的夫妻,身上有着同颜易一样柔和的磁场,岑以白很乐意接近他们,至今还把他们送的小鱼玩偶当个宝,偶尔还要放在枕侧一起睡觉。 更何况,颜馨女士还一手帮他推开电视剧的大门,将他领入了一个神奇的世界,岑以白心里对这位女士是极为崇拜的。 但上次之所以能那么自如,归根结底是在颜易自己的家里,是他熟悉的环境,若是要换到一个陌生的空间,即便对方是颜易父母,岑以白也仍旧有些难安。 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摇头拒绝了颜易的邀请,重新趴回了窗台边。 颜易没想到会被拒绝得这么干脆,有些不敢相信。 岑以白这么爱往外跑的性子,这次居然不凑热闹了? 他走过去摸摸岑以白蓬松的毛,探着小猫小小的脑瓜子感受体温:“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岑以白一手扒拉开,想问颜易是不是傻掉了,从猫身上能摸出什么来。 为了便于沟通,他还是换成了人形,跑到沙发上窝着:“没有不舒服,我想在家里睡觉。” 他神色懒散,但又看不出丝毫生病的迹象,似乎真的只是对出门没兴趣,颜易不由再次确认:“真没事吗?” 岑以白摇头:“我只是……更喜欢在家里待着。” 颜易低头思忖,他知道,对动物来说,处在陌生的环境里容易缺乏安全感,仔细一回想,初来乍到那日岑以白也曾表现得十分拘谨,想来还是心有畏怯,即使他是只不普通的小猫,骨子里的特性也并不会轻易改变。 想通了这一点,知晓岑以白并不是出于身体原因才抗拒出门,颜易稍稍安心了,也不想勉强他:“那行吧,我尽量早点回来,微波炉里有吃的,你饿了记得拿出来吃,饮料在冰箱,但是不可以贪凉,一天只能喝一瓶。” 颜易像个出远门不放心孩子独自在家的家长,细数着事项叮嘱他:“要是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号码存在你联系人里的第一位,上次教过你的。” 岑以白打着哈欠挥挥手:“知道了,我都学会了,你快去快回吧。” 颜易点点头,在拧开门把手时回头:“那我真走了?” 岑以白连眼皮都懒得抬:“好。” “你一个人在家真的可以吗?” “之前你去上班不也是这样吗?” 话虽如此,颜易还是想挣扎一下,不死心地嘟囔:“你都不挽留一下的吗?” 岑以白闻言终于舍得抬起头,不解道:“你不回来了吗?” “……” 搬出来的所有台阶都被岑以白一脚踹飞,颜易眼底隐秘的期待扑灭,彻底没话讲,磨磨蹭蹭出了门。 事已至此,跟不解人情的猫没什么好说的。 人一走,整个客厅一下子静悄悄的,所有声音仿佛都被一扇门关到了屋外,岑以白放下手机里的消消乐小游戏,对着寂静的虚空呆愣地眨了下眼。 太过安静了,他有些不习惯。 分明颜易在家时也制作不出多大的动静,可人不在身边了,他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缓缓走到窗边,隔着玻璃往下望。 从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到颜易的身影从楼里走出来,慢悠悠地朝远离岑以白的方向走去。 颜易走路时姿态散漫随性,每一步都从容不迫,像是个永远不急于奔赴目的地的悠闲漫步者,但他走得再慢,那个身影也在一点点变小,最后消失在岑以白视野中。 人跟动物之间,分别才是常态。 街道归于空荡,岑以白对着地面的落叶发了会儿呆,重新回到沙发上,正要打开电视机制造点声响时,手机屏幕亮了,页面上闪烁着新发来的信息。 他想到什么,在屏幕熄灭前迅速拿起来看。 【你的那个人类在家吗?】 岑以白动作一顿,是楚洄。 他戳进去又退出,从上到下将新消息栏扫了一遍,没有新的红点冒出来,整个微信里就只有这一条消息。 岑以白不知道那一瞬间盘旋在心头空落落的感觉从何而来,如同一团雾一般,让他抓不到又挥不散。他晃晃脑袋想把那团扰乱他心神的无形物挤出去,定了定心神慢吞吞地找着按键回:他出去了。 作为一只混迹在此已久,几乎跟正常人类没有任何区别的猫,楚洄的打字速度比他快得多,那行字只发出去了两秒就马上收到了回复。 【那正好,要过来找我吗?聊聊那只狸花,顺便验收一下你这阵子的学习成果。】 - 当岑以白出再次现在那扇斑驳掉漆的铁门前时,房子里依旧无人应答,他耐心地按了好几下门,也只能等到一串串铃声回荡在狭窄的楼道里。 “搞什么。” 岑以白嘟囔一声,下意识转身去看对面那扇同样老旧的门,心里隐隐有了答案,却没挪动脚步上前敲开。 老式居民楼隔音效果差,岑以白等了会儿,果不其然见对面有人问声开了门。 正是楚洄。 对方穿着休闲的家居服,两手半举着,糊满了花白的面粉,见到岑以白后冲他招招手,用胳膊肘推开了门:“先进来这边坐吧,等我一会儿。” 岑以白谨慎地站在门口,扶着门框往里探头打量:“楚哥,就你一个人吗?” “小霖在里面。” 话音落下,岑以白的视线跟走出来的清秀男生对上。 他眼睛闪烁两下,兴奋地跑过去抓住楚霖的手臂晃了晃:“你好呀,好开心能见到你!” 他回忆着训练所里教的礼仪课,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竭力向眼前人释放着他的热情。 但在场有人貌似并不能领会到他的善意,岑以白听到突兀又刻意的轻咳声不悦地扭头看向楚洄。对方还维持着将手指虚握成拳抵在唇边咳嗽的姿势,两道剑眉挑动着在向他使眼色。 岑以白一头雾水,楚洄的目光又移向他身旁的楚霖,而后落在二人挽在一起的手上。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楚霖呆愣在原地,脸上的神情局促又无措,像是被他的热情吓到了。 岑以白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他忘记了,先前几次他都是以猫的形态跟楚霖相遇,对方根本还不认识作为人的岑以白,他这么冒冒失失地靠近未免太唐突了点。 尴尬之时,楚洄走了过来,不动声色地拂开岑以白的手,将两人拉开了。 岑以白回过神来,嗖地缩回手,再低头一看,小臂上出现了两节花白的手指印,楚洄把手上的面粉糊到他身上了。 “干什么呀……” 这要是被颜易看到,他又要遭嫌弃了。 岑以白无语地抬手擦掉,余光瞥见楚霖打着手势,手指不明显地往他的方向倾了倾,大概是在询问身份。 他灵机一动,在楚洄思索时抢先回答:“他是我表哥!” 随后又耷拉下肩膀叹出一口气,愁闷道:“我跟家里人吵架了,来投奔一下表哥。” 楚洄若有似无地向他瞥来一眼,迎着楚霖关心困惑的目光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也动着手指比划起来,一会儿指指岑以白,一会儿比了比自己的大脑。 岑以白夹在中间像个被蒙在鼓里的人,看着两人你来我往,脑电波始终没办法跟他们对接得上。他蹙着眉想不明白楚洄为什么要专门用手语,明明楚霖听得见,他平常也都是直接开口交流的。 好不容易等两人结束交流了,岑以白见缝插针问:“你们在说什么?” 楚洄言简意赅:“在夸你聪明,不给人添麻烦。” 岑以白轻哼一声,想说“那是”,转头却发现楚霖看他的眼神不知为何有些怪异,友好中透着一丝同情,像在关怀傻子。 第22章 小猫画符 诡异的沉默在三人之间漫开,在岑以白即将要嗅到端倪提出质疑时,楚洄云淡风轻岔开话题:“我们在包饺子,要一起吃吗?” 第23章 刚成形的猜疑被一语冲散,岑以白瞬间被饺子吸引了注意力,忙不迭点头:“好啊好啊。” 跟着进厨房时他仍是过意不去,偷偷拉住楚霖的手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方才一看到你就觉得亲切,很想跟你交个朋友,是不是吓到你了?” 楚霖连连摇头,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掏出手机打字给他看:“没有的,你很有趣。” 岑以白放下心,心里对楚霖的好感度又上升了一些,眼前的人同他想象的一样好相处。 饺子在岑以白到之前就下了锅,此刻已有香气隐隐飘出,厨房的桌面上只剩一点面粉的残屑还未处理,楚洄弯腰将余粉都扫到一块儿装进垃圾桶,在楚霖欲上前帮忙时拦住了他:“你刚洗过手,我来吧,你看着锅就行。” 楚霖只好拐了个弯绕到灶台前,看着时间将火候关小,岑以白也凑到他旁边一起研究。 两人眼巴巴地盯着一口锅看,蒸腾出来的热气将岑以白眼前糊得雾蒙蒙的,他抹了把脸,弯下腰观察炉灶上跃动的火苗,好奇道:“还有多久呀?” 收好桌面洗完手的楚一抬头看到两个挨在灶台前的脑袋,无奈地上前,一手抓一个,拎小鸡崽一样把两人拖远:“让你们候着,没叫你们凑这么近,不嫌热吗?” 岑以白摸摸鼻子,被他一说,确实感觉到有些热,但好奇心使然,他还是抻着脖子越过楚洄往里张望。 颜易在家时只做过家常菜,岑以白还从没见过蒸饺子。 楚霖在此时往前迈一步,指指自己的手表。 时间到了,饺子可以出锅了。 楚洄把他按回去:“我来拿,小心烫到。” 蒸笼里躺着的饺子个个晶莹饱满,薄薄的皮透出里边充实诱人的馅儿,楚霖第一时间盛了一碗递给岑以白。 对食物没什么抵御力的小猫早已暗自咽口水,舔了舔嘴巴,接过碗就准备大快朵颐。 正当低头之时,脑后呼来没什么力道的一掌:“教你的又忘记了,这个时候要说谢谢。” 岑以白捂着脑袋,不满地瞪了优哉游哉的始作俑者一眼,再对上弯着眼睛笑看他的楚霖时还是认认真真地道了一句:“谢谢。” 吃过午饭,楚霖争着要负责洗碗,将楚洄拉到一边偷偷嘱咐:你安慰弟弟,吵架不好。 楚洄一愣,这样拙劣的玩笑话,也只有楚霖会没心眼地当真,但凡换个人看着岑以白那活蹦乱跳的样都不觉得他需要人安慰。 他笑了笑:“没事,不要紧的,叛逆期闹着玩的,不用担心。” 客厅里,岑以白百无聊赖地环视着屋子里的布局,房子虽小,五脏俱全,各色家具都泛着老旧的色调,明显用了有些年头了,但整体却并不显凌乱破败,楚霖应该是个勤快人,整间屋子被收拾得齐整干净,铁锈窗台边还摆着盆向日葵,给房间里更添了一丝生活气息。 见到楚洄过来,他第一句话就是:“你以后都住这儿了吗?这样的话那边的房子为什么不退掉,省得我每次都扑空。” 楚洄罕见地神情一顿,随后不自然道:“只是今天心血来潮一起包顿饺子吃而已,我们是邻居,没有理由搬到一起住,这里的屋子也只有单间,不适合合租。” 岑以白想不明白,他跟颜易一直住一个房间,楚洄和楚霖也是一人一猫,怎么就不合适了? 他不自觉将心中所想问出口,楚洄无奈地摇摇头,步入人类社会这么久,岑以白对一段关系的理解仍旧只停留在当猫的时候,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他看着尚未开窍的小猫,正色道:“那不一样的,以后你就明白了。” 有什么不一样的? 岑以白皱着眉理不清,楚洄分明更喜欢这间房子,何必多此一举两头跑。 但他看了一眼对方耳边逼真的助听器,仔细一想,这人似乎总是执着于干这些看似毫无意义、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遂不再开口。 “不聊这个了,说说你遇到的狸花猫吧,是什么情况?” 岑以白被他一语点醒,这才想起此行的重要目的:“她的人形只有十六七岁,本体的年纪应该也不大,我只在花店附近见过她,看着很虚弱,脸色惨白,走路也一瘸一拐的,应该是受了伤。” 楚洄皱了皱眉,问道:“是我们的同伴吗?” “我有试探过,她不识字,想来不是从训练所里走出来的。”岑以白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似乎也对我感到好奇,有几次尝试接近我,大概是感知到了我们是同类。” 他将口袋里皱巴巴的便签纸展开:“喏,这个是我替她代写的愿望,我怀疑这跟她化形的契机有很大关联。” 听他这么说,楚洄不由认真对待起这张纸条来。只是他盯着上边的黑色字迹,越看眉毛就拧得越紧。 岑以白见他这样也有点忐忑,问道:“怎么了?很棘手吗?” 少时,楚洄不确定开口:“三个无穷符号……” 他望着岑以白的眼睛,露出迟疑的神色:“她的愿望是寻求永生吗?如果是这样的话,的确不好办。” “……” 岑以白听着这句熟悉的话,费解地将那张纸条抬起来,对着灯光凝重地打量,活像要盯出个洞来。 半晌无果,他泄了气:“无穷符号到底是什么啊?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说……我写的明明是找奶奶!” 楚洄怔住,一言难尽重新回去辨认那行鬼画符似的字,任如何联想也无法将那堆七扭八歪的图形跟“找奶奶”三个字联系在一起。 未几,他诚恳地提出建议:“你有时间的话,要不练一下字吧。” “……”让一个成天闹腾的人静下心来练字无疑是一种变相的折磨,岑以白想也不想就拒绝,“才不要,我认得字,不需要再学了。” 楚洄拿他没办法,又问:“除此之外,你还有掌握到别的信息吗?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 “没了,当时人来人往的,我还要再追问,颜易就过来了,我只好暂时收口。”岑以白说,“我们要帮帮她吗?她看着像是遇到了麻烦。” “那是自然的,训练所最初存在的目的,便是收留刚化形的动物,竭尽所能地为他们提供帮助,让他们更好地适应人类的生活。”楚洄点点头说道,“若是没有任何指引,便如盲人过独木桥,即便化形了她也很难找到生存之道,你找个机会,让我跟她见一面吧。” - 另一边,颜易在家中面临着来自父母二人轮番的轰击,整个人如坐针毡,人在饭桌前坐着,脑内已经盘算了一百种开溜的理由。 他就说这两人怎么突然心血来潮找他回家吃饭,原来在这等着他。 颜馨女士率先开口:“你倒是说句话啊,心里头到底怎么想的?” “啊?”颜易埋着头装傻充愣,“这排骨不错,妈,您手艺有所进步啊。” “臭小子,这一整桌饭都是我做的!你这是马屁拍到牛棚去了?”于远潭气得吹胡子瞪眼,话刚说完,某道危险的视线转移到他身上,他暗道不妙,也低下头老实吃饭。 “你说谁是牛?”颜馨眯着眼睛问。 于远潭摸了把脑门,伸手往颜易身上一指:“他,咱的好儿子,初生牛犊,野得很,不听劝。” 颜馨冷哼一声,蓦地反应过来重点被拐走了,又看向颜易:“不是,你小子休想跑偏话题……那姑娘哪里不好了?长相气质都出众,性子更是讨喜得很,你自己一身毛病还挑剔上了?实在不成,你俩先见一面,看看合不合眼缘。” “妈,不是这个问题,我俩都不认识,哪轮到我挑三拣四。”颜易说,“我这不工作太忙了,三天两头加班,人跟我谈恋爱不憋屈嘛,再说了,像你说的,人姑娘这么好,我一身臭毛病,哪有理由去耽误人家?” 颜馨表情凝重地顺着他的话思索了几秒,认可地点点头:“这倒是。” 她叹了口气:“前些日子听你周姨说她家姑娘看了你的照片,对你印象还不错,我又想着你这么多年都没个动静,年轻人认识一下总归没什么坏处。现在想来是我太着急了,你小子确实只有张脸能占优势……” “……”颜易开始怀疑前头那么多话都只是铺垫,最后一句才是主要目的。 好在被他一搅合,这顿饭总算相安无事地混过去,只是在看电视时,颜馨仍旧显得忧心忡忡的:“你真没这个心思?不再考虑考虑吗,也老大不小了。” 颜易连连摆手:“妈,你忘了吗,我现在还养着猫呢,也当有个伴儿,若是真要谈的话,还得找个能接受的,您就先别操心那么多了……啊对了,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喂颜一百了,下次再见。” 一套话说完,颜易脚底抹油,趁颜馨还没反应过来当机立断地逃出家门。 想到家里还有只猫等着他,颜易混乱的心绪一扫而空,对回家的期待感在他没注意到的日子里悄然滋长,发展到如今已似一个饱胀的气球,载着他盈盈飘向令人心旷神怡的原野。 第24章 只是他没料到,一推开家门率先见到的不是他满心满眼想了一路的小猫,而是玄关处鞋架上方显眼的便签。 上头是岑以白学着他的样子写下的留言。 颜易摩挲着纸上张扬又神秘莫测的字迹,好半天才勉强辨认出前半句是:我出去玩了。 而后面半句仿佛加了密一样,颜易凭借着对岑以白的了解大胆推敲:我要吃面条。 毫无关联的两句话,但想到是岑以白写的,颜易竟又觉得分外合理,他不禁好笑:出去玩还惦记着口吃的。 他一边任劳任怨地思考着是要做拌面还是汤面,一边暗下决心,找机会得抓小猫练练字。 这样不受拘束的字体,他只在医生开处方的时候见过。 第23章 你要不练一下字吧 岑以白是只爱溜达的猫,不论是猫的形态还是人的形态,逮着了机会他都要出去晃悠几圈,是以颜易看到留言时只当他还是像从前那样在附近散步,并未多想。 他将字条揭下来,路过厨房的冰箱时顺手“啪”的一下把那张便签贴上去,同他先前写的各类注意事项放在一块儿。 他拉开冰箱门,将食材拿出来解冻,决定给小猫做一份拌面。 但面这东西要现吃现煮口感才最佳,坨了就不好吃,颜易想了想,给岑以白发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好估摸着时间做晚饭。 消息发过去十五分钟也不见人回复,颜易皱了皱眉,将房间里外翻了一遍,没见到岑以白的手机,便耐着性子再发了一条,顺带拍了拍岑以白的头像框。 岑以白的微信头像不再是初始那个灰扑扑的人像,而是一只卡通版的猫,呲着牙笑得无辜又乖巧——这是岑以白从颜易给他发的表情包里翻出来换上的。 颜易曾一度觉得这套表情包里的小猫同岑以白可爱又欠揍的气质很像,但此刻,对着久久没有回音的聊天框,颜易开始觉得头像里的猫笑得过于没心没肺,连笑容都带着点见好不收的挑衅,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也的确同岑以白如出一辙。 心底的不安似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将动荡的涟漪搅得越来越大,颜易盯着钟表,有些坐不住。 以往岑以白出门散步时不出半小时就会自己回来,如今同到家都过了半小时,在此之前就出门的岑以白没道理还不回来。 颜易二话不说打了个电话过去。 漫长的嘟声一连持续了十几秒,每一声都如同一根牵引着颜易神经的绳子,拉得越长,他就越焦躁。 他揉转着手指,拳头并拢又松开,人已经站在了玄关处,正要换鞋时,电话被挂断了。 他动作一顿,蹙着眉将手机拿到跟前,盯着屏幕上的挂断提示愣了下神,不一会儿,屏幕顶部弹出一条新消息。 岑以白回了一个简简单单的:在。 颜易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松下来一寸,他捏着手机屏幕,继续追问岑以白的情况。 【yan】:在哪儿?还有多久回来? 【yan】:今天怎么这么晚?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yan】:现在不方便接电话吗,需不需要我过去接你? 问的问题太多,屏幕另一头的岑以白看着弹珠般不断往外蹦的消息有些傻眼,一时不知道从哪句回起。 对面埋头找拼图碎片的楚霖察觉到他的停顿,抬起头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岑以白摆摆手:“没事,有人找我,我回个消息,你先拼。” 地面上铺满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拼图碎片,岑以白先前玩得过于入迷,没留神手机消息,接到电话时更是措手不及,着急忙慌之下按错了键。 他抓耳挠腮,急匆匆地抓着关键信息打字:在朋友家,晚点回。 消息还没发出去,颜易又发了新的过来:你又掉臭水沟里了? 岑以白悬在发送键上的手指紧急收住,眯着眼睛读完这句话,心头火起,把刚打好的字全删掉,气冲冲地反驳:你才掉臭水沟了! 颜易盯着这句雄赳赳气昂昂的话,又返回去看了看前头被忽略掉的三条信息,差点被气笑:岑一百,你故意的吧。 综合他这副样子来看,岑以白想必也遇到什么事,只是单纯想上房揭瓦了。 这句话发完,聊天框内容的更新速度终于加快了一点,颜易收到了一句乱七八糟的话。 【花店小岑】:不是,你#¥打字实在s是太快惹! 【yan】:惹。 【花店小岑】:? 【花店小岑】:了。 对话进行到这个局面,颜易还没生起来的气就好比被扎了个孔的气球,迅速破了功,彻底升腾不起来。 这个理由虽然出乎意料,但仔细一想,岑以白接触手机的时间并不长,对键盘不熟悉也是人之常情。再看向那句错别字夹杂着符号乱码的话语时,颜易脑中便不由自主浮现出岑以白手忙脚乱寻找着按键的画面,一下子被逗笑。 他扬着唇角,把前头发的话引用一遍,扣了个“1”上去提醒岑以白回答问题。 这回他没有再发动消息轰炸,而是适应着对方的节奏慢慢等他回复。 岑以白说:我在朋友家。 这是一句很匪夷所思的话。 除了自己之外,颜易至今没见过岑以白有其他人际链条,他想破天也不知道这个朋友是从哪儿蹦出来的。 难不成是上回遇到的那个女生? 颜易皱着眉苦苦思索的当儿,岑以白用他那同打字技术旗鼓相当的拍照能力发来了张拼图照片,看样子是已经玩得乐不思蜀。 他漫不经心问道:能力见长啊,半天不见,你还交上朋友了? 【花店小岑】:这是什么话,我在训练所的时候就认识很多朋友的。 【yan】:那还回家吃饭吗? 这句话把岑以白问倒了,他划拉着地上剩余的拼图碎片,眼带犹豫。 拼图很大,即便是他跟楚霖两个人努力了这么久也还剩一半没拼完,在看到成品前岑以白有些不舍得走。 可是颜易还在家里等着他回去吃饭。 但…… 在此之前楚霖盛情邀请他留下来吃晚饭,他也欣然答应了,临时毁约不是个好习惯。 岑以白的眼珠子飘向那张拼图,苦恼地哀叹一声,脑子里如同有两个小人在玩跷跷板,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来回晃荡了数遍,不分上下。 视线里突然多出一只修长的手,捡起地面上的某块碎片,岑以白呆呆地顺着手臂线条往上看,发现楚洄不知何时也加入进来,正找了拼图递给楚霖。 岑以白心中的天平隐隐有倾斜之势。 楚霖会跟楚洄一起吃饭,即使岑以白不留下来,他们两人也不会无聊。 而颜易就只有一个人。 摇摆不定之际,他心中所想之人发来了消息。 【yan】:我知道了,你玩吧,拌面我自己吃了。 【yan】:回家时跟我说一声,需要的话我去接你。 嗡的一声,天平一端极速向下坠落,歪向了装着颜易的那一端。 岑以白想,他若是不回家,颜易就只能一个人啃面条了。 那也太可怜了。 他想象了一下颜易独自吃面的落寞背影,到底还是于心不忍,辞别楚洄二人回了家。 半个小时后,岑以白鬼鬼祟祟出现在门前,摸着下巴原地转了两圈,最终还是按下密码锁。 门开的一瞬间,岑以白和穿着拖鞋与家居服的颜易撞了个正着。 面面相觑,岑以白不知为何有种学生在外撞见老师的无措感,他别扭地咽咽嗓子:“我回来了。” 颜易随意地点点头:“拼图拼完了?这么快吃完饭了吗?” 岑以白歪头:“吃什么饭?” “你不是要在朋友家吃么?”话虽问得浑不在意,身子却利落地转去了厨房着手做拌面。 “我什么时候说过了……”岑以白心虚地小声辩解,跟个小尾巴一样缠在他后面直白地示好,“我想跟你一起吃饭。” 颜易的情绪始终淡淡的,手里动作一刻不停,啪啪地拍打着姜蒜,听得岑以白心里直跳,直觉告诉他,颜易此刻的情绪并不佳。 他伸手捏住颜易的衣角:“你生气了?” “我气什么?”颜易把拍好的蒜盛到盘子里,面上依旧让人窥不破他在想什么,“厨房里热,先出去外面等着吧。” “气我出去玩太久了?”岑以白开始猜,但颜易的反应表明事实并非如此,他又换了个角度,“因为我打字太慢了,没及时回消息?” 窸窸窣窣的声响停下来,颜易轻叹一口气,洗了手在岑以白脑门上弹了一下:“说了我没生气。” 细小的水珠顺着弧度轻轻跳到岑以白脸上,他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了下脖子,皱着鼻子眯住半边眼睛:“你骗人,你明明就心情不好。” 颜易轻声笑,抬手帮他擦去脸上的小水珠:“你还会读心术呢。” 第25章 沾过水的指尖凉凉的,岑以白刚从外边回来,身上闷了一层薄汗,这点凉意贴在脸上正好起到了缓解效果,他被蜻蜓点水的触碰弄得舒服至极,眷恋地把脸颊抬过去蹭了蹭,想要接触更多。 然而那点清凉的指尖仿佛跟他作对一般,在他追上去时猛地收了回去。 岑以白扑了个空,还维持着微微侧脸的姿态,愣愣地看向颜易,迷茫又不解。 颜易眸中也有错愕一闪而过,快到岑以白还来不及捕捉就被妥善收了起来。 他错开岑以白那双水漉漉的小猫眼,转而从冰箱里拿出一串葡萄,洗干净了装进碗里,把岑以白带到客厅让他捧着吃。 他在一旁坐下,酝酿许久后才说:“从知道你能变人起,我就没再把你当成一只寻常的小猫了,你是独立的个体,自然有出去玩的自由和权利,我也很乐意看到你能交上朋友,这些东西都是由你自己决定的,我没有立场干涉你,更不可能因为这个而生气。” 岑以白望向他,眸光澄澈而认真。 颜易放柔声音说:“但你……如果可以的话,下次出门前能不能跟我说一声,让我知道你去了哪儿,即使不能及时到家也给我发个消息。我联系不上你,会着急,会担心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为什么迟迟不回来。” 最后的字音轻到几乎要听不见:“我很担心你。” “我认路很快的,不会遇到危险的。”岑以白赶忙打包票,而后他像是想起什么,噔噔噔地跑到玄关处,不出几秒又折回来,表情十分困扰,“我给你留了纸条的,你没看到吗?奇怪,怎么不见了……” “你没说你去哪儿,我只当你同往常一样出门散步了……况且,不是说今晚想吃面吗,谁能料到拼图的诱惑那么大,让你连饭都不想回家吃了。” “我什么时候说想吃面了?”岑以白喃喃自语,刨土一般在脑内思索了许久才恍然意识到信息差源自何处。 他们对话中一直错频的某一环在此刻像拼图碎片一样被严丝合缝地扣上了。 岑以白眨了下眼睛,用清亮的声音说出让彼此沉默的话:“其实,我写的是——晚点才回来。” “……” “……” 颜易的嘴唇张张合合,半晌,终于是借着这个由头说道:“岑以白,你要不,练一下字吧。” 第24章 你拼图没了 一天之内,这是第二次有人叫岑以白去练字。 他拧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他写得有那么差吗? 再说了,就算写字差又怎么了?他只是一只猫,能认会写便已超过了99%的动物,怎么能拿这么严苛的标准要求他。 他又不去训练所里当老师! 更何况他也不认为自己写的有多大问题,明明他每一个字都看得懂,怎么到颜易眼里就成天书了呢——肯定是颜易眼力不够,认字的能力有待进修才会说出这种话。 岑以白越想越深以为然,三两句话便把自己说服了,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对方才的一通合理推测表示自我认可。 站在他对面的颜易只见眼前人在短短几秒内完成了堪称影帝级别的表情切换,先是嘀咕着“哪里难看了”,紧接着眉目紧蹙,须臾又舒展开来,神秘莫测地对着空气点了点头,嘴里念念有词。 颜易见状也心情复杂。 他提建议的时候已经特意掂量了语气和说辞,练字只是无心之语,难道真把人给刺激到了? 他清了清嗓子,赶忙转移话题:“那你晚上想吃什么?” “你不是做了面条吗,就吃面条好了。” “面要即烹即食才好,你一直没回来,我便没下锅。再者,面食易消化,不管饱,只吃面晚上该饿得慌,我本来也没打算只煮面。” 只是他当真以为岑以白不回来了,没心情准备别的,不料这家伙还算有点良心,没彻底把他忘了。 眼下倒落了个没饭吃的窘状。 颜易掏出手机,拍了拍身侧的沙发:“我们点外卖吧,过来看你想吃什么。” 外卖软件上的吃食五花八门,岑以白个个都觉得新奇,眸光熠熠地到处划拉,一会儿说想吃这个,一会儿想吃那个,不出五分钟的时间里已经加购了十家店,颜易看着乱七八糟的点菜单哭笑不得,在他还打算继续挑下一家店时终于出手阻止道:“你搁这儿选妃呢,是要都点回来开个超市吗?” 对美食开拓度不及百分之十的小猫小声开口:“都想吃……” 颜易心说这要是被他老妈听到,高低得挨一顿揍,但瞧着岑以白低垂的侧脸,他几乎没怎么挣扎就妥协了。 好不容易点个外卖,这种要求也不是不能满足,顶多是麻烦点而已。 “那你都选一点,但是先说好,点回来之后必须要吃完的,不能浪费。” 话音将将落下,岑以白又被另一家店的宣传图吸引得目不转睛。 “炸鸡!可以吃炸鸡吗?”岑以白转过脸来,满含期待,“别的都不要了,就吃炸鸡。” 颜易自然没理由拒绝。 解决完吃食问题,在退出软件前,颜易瞄了一眼拍拍屁股变了模样,枕在他腿上肆意打滚的某只小猫,边去摸乳白色的皮毛,边单手在搜索栏上打字,购入了另外一样东西。 下完单,没心没肺的小猫还在沙发上刨地,颜易手欠地在一把揽住他的肚皮,把他揪出来:“点完就当撒手掌柜了?” 岑以白现如今已经不再像第一次那样抗拒被摸肚子,但猝不及防被这么一捞,他还是忍不住一激灵,嗷嗷乱叫着原地转了个圈,又变回了人形,张牙舞爪地往颜易身上扑,气势汹汹地想找他打架。 颜易被冲击力带着躺倒在沙发上,嘴里毫无诚意地道着歉,伸手虚虚圈在身上人腰边护着,正要再说点什么,陶袁三结易的群里突然活跃起来,颜易的手机弹窗嗖嗖地冒出新消息,他让岑以白坐好,拿过手机切进去一看,果不其然是袁倾清在分享她的养猫日常。 【你怎么知道我有猫】:给她买了个新的猫爬架,组装费了我老大一番力气,结果连看都不带看一眼,一个月过去了,她今天终于肯爬上去宠幸一下了! 随后配了好几张布偶猫蹲在猫爬架上的照片。 【你怎么知道我有猫】:我就知道她是这种口嫌体正直的傲娇猫。 【不乐呵】:好长的一辆猫,甜芋这是又圆润了不少啊。 【你怎么知道我有猫】:胡说,这是正常体重,我们每天都有保持身材的!@yan你出来评评理。 颜易莫名其妙被卷入风波中,看了看图片上占满整个休息台的布偶,又转头看看睁着眼睛还在状况外的岑以白,脑子里不由回想起小猫刚到家时蹬着两条短腿去够猫爬架的样子。 那时还只有小小的一团,身子不大,胆儿挺肥,冒着劲儿就乱跳,时常看得颜易心惊胆战。现在的小猫被他喂大了不少,但跟布偶猫比起来依旧显得像营养不良,颜易突然很想向袁倾清请教一下她的养猫之道。 【yan】:不大,也就两个颜一百的体型,可以请教一下你每天都喂了些什么吗? 他手指在屏幕上翻飞,一句话噼里啪啦敲了没多久就发出去了,速度之快令看热闹的岑以白目瞪口呆。 他的目光渐渐由呆滞转为崇拜。 颜易嫌他打字慢是有原因的。 他的眼睛随着颜易的手指来回移动,虔诚问:“可以教教我吗?” “教什么?”颜易一头雾水。 “打字,我打得很慢。” 颜易一愣,想到傍晚时的那番误会,安慰道:“一开始都是这样的,对字母不熟悉就会按得慢,时间久了就快了。” “你要不试试手写输入,兴许对你来说会简单一点。” “还可以这样吗!”岑以白跃跃欲试地把手机奉上,“怎么用?” 颜易三两下帮他改了输入法,用手指在屏幕上写了个“岑”字当示范:“就是这样子,想输什么就在上边写。” 手写对于不熟悉键盘的人来说算是十分便捷的功能,但颜易忘了一件事—— 岑以白摩拳擦掌地在屏幕上画了几道龙飞凤舞的线,而后上方识别出了三个字。 产页一。 “……” 岑以白手指悬在上方,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样没再有下一步动作。 他偷偷掀起眼皮子,从下往上瞟颜易。 “……你在写什么?” “你的名字啊。” 四目相对,岑以白眸光干净又澄澈,里头映衬着颜易似笑非笑的面容,在不厚道地笑出声之前,颜易率先逼迫自己移开了视线。 他张口胡诌:“这输入法不够智能,不好。不是你的问题。” 门铃在此时恰到好处地响起,打破了岑以白欲言又止的尴尬,他积极地从沙发上窜起来:“是外卖到了吗?我去拿!” 门外的确是穿着工作服的外卖小哥,但对方手里拎着的却并不像是炸鸡的包装袋,岑以白蔫头耷脑地捧着那袋东西走进来,眉眼尽显失落:“不是炸鸡,是不是送错了啊。” 第26章 “你拆开看看。” 窸窸窣窣的几秒过后,耷着的脑袋重新抬起来,宛若雨后初晴挺起腰杆的小苗:“你什么时候买的拼图啊……” 颜易答非所问:“不是喜欢吗?” 小苗前后摇摆,拼命点头:“喜欢!现在可以拼吗?” 颜易抱着胳膊:“不吃饭了?这个一时半会儿可拼不完。” “好吧。”岑以白抱着拼图还有些依依不舍,但炸鸡的诱惑显然更大一点,他想了想,撒腿跑进卧室里,把那盒拼图宝贝似的放进猫爬架上的休息台里,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出房门。 客厅里飘来若有似无的油炸香味,岑以白一下子判断出是炸鸡到了,玩不上新鲜拼图的忧伤登时一扫而空,也不在房门口流连了,兔子似的冲过去,围着颜易左右绕圈,看他利落地拆袋子,摆东西。 岑以白在他身侧绕来绕去,忙活半天找不到着手点,只好在口头喊:“我来帮你。” 几个盒子齐齐摊开摆在桌面上,奶酪味混着炸鸡自带的酥香将整个客厅填满,岑以白不争气地咽了下口水,肚子也跟着咕噜叫了一声。 颜易轻笑一声,拆了一次性手套递给他:“想先吃哪个?” 除了炸鸡,颜易还额外点了两个开心果蛋挞给他尝鲜,岑以白的眼睛好奇地飘向蛋挞顶部绿油油的两团碎屑,还未说话,唇边已经被喂上了一个蛋挞。 焦香的外皮裹着酥脆的碎仁,一口咬下去,柔软细腻的蛋挞液流入味蕾,香而不腥,浓而不腻,岑以白惊喜地弯起眼睛,眸光亮亮的,边嚼边口齿不清地夸奖:“好好吃!” 夸完了蛋挞还不忘用仅有的贫瘠词汇夸买的人:“你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回应他的是一张迎面扑来盖到他脸上的纸巾。 岑以白猝不及防地往后仰,手忙脚乱地抓下来,不明所以地看向罪魁祸首。 颜易轻飘飘地瞥了一眼他吃得满是碎渣的嘴角:“擦擦。” 一个蛋挞三两口吃完,颜易递了个鸡腿过去:“奶酪味的,尝尝喜不喜欢。” 岑以白伸手接到一半,突然想起下午楚洄呼到他后脑勺上的那一巴掌,后知后觉他似乎从未对颜易道过谢。 自认识以来,对方为他做了桩桩件件数不清的事,或大或小,都需要付出诸般心力。 而他就只因为双方熟稔了便忽略了这些细枝末节,把一切当做理所当然的事。 这太不礼貌了。 岑以白在反思后决心改过,认认真真道:“谢谢。” 颜易动作一顿,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岑以白字正腔圆地重复:“我说,谢——谢——你。” “……”颜易如鲠在喉,不知道他在闹哪样。 怎么出了趟门回来,他们就成了如此生分的关系? “不客气。”颜易面无表情地说着,一把夺过岑以白手上还没来得及吃的鸡腿,转头送进了自己口中。 到手的鸡腿飞了,岑以白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拖长了声音控诉:“喂——” 哪有这样子玩的? 哪知这话还没说出口,颜易的下一句更让他跳脚:“你拼图没了。” 第25章 猫警长 岑以白在花店里等了一天也没再见到那个女孩。 他心里隐隐有些担忧,却又别无他法,他甚至连狸花猫的活动场所都不清楚。 但转念一想,人也没说一定会来找他,他们虽说是同类,但终归是彼此陌生的。走到如今这个身份,他们的心境早已跟普通动物大相径庭,多多少少都会在心底与外界拉起一道城墙。 他们只见过两三面,狸花猫对他有戒心也正常。 直到下班,岑以白才说服自己不去想这件事,准备像往常那样到处逛一圈,再到路口等颜易一起回家。 沿着花店过了马路再往前走不远就是一所小学,这是岑以白很喜欢光顾的地带——一到上下学的点,校门口附近会支起诸多小车摊,各色零嘴、玩具争相抢夺着孩子们的注意力,在热闹烟火气的烘托下,总比店里头卖的要诱人得多。 但在望见烤肠摊的飘烟之前。,岑以白的脚步停在了某处巷口。 有吵嚷声断断续续从巷子里飘来,继而是一阵突兀的哄笑声。 他一向压抑不住对这些八卦见闻的好奇心,本想停下来听一耳朵,却在七嘴八舌的谈话声中敏锐地捕捉到了微弱的猫叫声。 他轻轻蹙着眉,又上前几步,看清了巷子里头的情况。 三个穿校服的小孩围拢在一起,中间那个半蹲在地上,低着头不知道在地上捣鼓些什么,他身侧个头稍矮的小男孩面带犹豫:“算了吧,天都要黑了,我们快点回家吧,晚了我妈该问了。” “要走你自己走,一个小瘸子还敢咬我,我就是要给它一点教训。”半蹲着的小孩直起身,从地上拾起一块小石子,照着中间的地面狠狠摔了过去。 石子磕在水泥路面上弹跳几下,滚了一遭到岑以白脚边停住。在小男孩嘲讽的冷笑声之外,还有一道尖细的痛楚声随之响起。 岑以白借由这个空隙看清了被男孩们围着的事物。 赫然是那只狸花猫。 而石子所击中的地方,是小猫的伤腿。 岑以白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瞳孔,在反应过来这几人在做什么的瞬间眼里已是怒火中烧。 他蹲下身把脚边的石子捡起来,拢在拳头中,朝几个男孩走去。 为首者正旁若无人地嬉笑,还欲去扒拉小猫,岑以白瞄准了时机,在他伸出手的同时将手中的石子掷出去,精准地敲击在男孩的手臂上。 男孩“啊”地发出痛呼,满脸烦躁地转过头来:“谁?!” “臭小孩,干什么呢?” 岑以白冷着脸站在他跟前,旁边的两个男孩被陡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又被他的低气压震慑住,唯唯诺诺地往后退了一步:“我、我们在玩耍。” 岑以白冷哼一声:“伤害小猫就是你们的玩耍方式吗?” 那二人本来就底气不足,想来是附和的一方,被岑以白一问就噤声了,只埋着脑袋,不敢看他。 只有中间的那个小孩仍是趾高气昂的,瞪着眼睛,把怒气转向多管闲事的人:“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打我?” 岑以白看到他就来火,跟他对瞪着,心里盘算着想法。 理智告诉他欺负小孩是不道德的,这儿不让打小孩,他不能仗着力量悬殊就肆无忌惮。 但又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反驳他。 他又不是无缘无故打的,连动物都知道要讲礼貌,上了学的小孩却如此没教养,对待弱小毫无怜惜之心,就该被教训一顿。 兴许是他的情绪显露得太直白,稍矮的男孩怯怯地又开口了:“哥哥,我们知道错了,你、你别打他……” “你不走的话,我连你一起揍。”岑以白瞄了眼他的校牌,念出他的名字,“方才我进来的时候,听到你妈妈在找你,你再不走,她估计该提着棍子进来了。” 这句话果然有效,刚说完男孩脸上被显现出慌乱之色,离开之前还不忘拽拽身侧的同伴,小声说:“我们一起走吧,他看着真的会打人,要是闹大了老师又记你处分,到时候大家又不敢接近你……” 岑以白睨过去一眼,那两人便吓得一溜烟跑了,巷子里一时只剩岑以白和那个刺头。 他虽有心要教训一下眼前人,但小狸花的状况还未知,岑以白不欲多纠缠,弯下腰想先检查一下小猫的伤势,不料那男孩却在这时红着眼冲上来抱着岑以白的腰狠狠一撞,将他扑得往后踉跄几步。 “是它先惹我的!我好好走着路,它上来就扯我的裤腿,我还不能报复回来吗?” 岑以白暗骂一声,也没了好脾气,抓着男孩的衣领将他揪出来按到墙上。 “你刚刚也打了我的手,我们现在扯平了。” “扯平?谁要跟你扯平?” 男孩倔强地仰着头,身体却本能地想往后退,但身后已经是墙壁,他只能徒劳地让自己贴在墙面上,声音故作镇定:“你想干嘛?你这是虐待儿童,我可以报警抓你。” “好啊,那我们就去派出所,我记得这附近就有,去让大家看看你是怎么虐待动物的,让你的学校、老师、家长还有同学都知道,让他们都来评评理。”岑以白说着拽住他的衣领,把他往巷口拎,“或者我们也可以现在去你的学校,你刚刚做的事我可都拍了,到时候我把视频一发,让大家都来学学你是怎么给自己讨公道的。” “我不去!你放开我!”男孩这时才像是被踩到痛点,挣扎得更加用力。 岑以白松了点手劲,拎小鸡崽一样把他掉了个方向,朝着狸花猫:“不去也可以,你现在道歉,并且保证以后不再欺负小动物我就让你走。” 男孩犟着不说,依旧在重复:“是它先惹我。” 第27章 “它的力道有多大?它把你的腿啃出血了?”岑以白眯着眼睛问,“我只是打了下你的手臂,你知道疼,那石子磕在小猫腿上疼不疼?你的胳膊是它的几倍大?” 许久的沉默之后,岑以白听到了嗓子眼里挤出的一声“对不起”。 这件事就此就算翻了篇,这个年龄段的小孩是没办法光靠暴力来教育的,但岑以白也没有继续引导的义务,方才的话已经给了他一点训斥,岑以白不想再继续浪费时间。 当务之急是查看狸花猫的伤势。 “小狸花,你还好吗?”岑以白将手轻轻搭在小猫的背上,试图安抚她。 掌心底下的皮肉微微颤抖,显然是还没从受惊的状态中缓过来。 “还能变成人的形态吗?”岑以白左右张望了一眼,附近没监控,他低声说,“你变回来,我带你去医院。” 人的身体机能要比动物强大一些,这样的伤势对猫来说是难熬的,变成人类或许会好上一些。 但狸花猫趴伏在地上,好半天才发出微弱细碎的声音,脑袋起伏不大地摇了摇。 这是在说她办不到,不知道该怎么转换回去了。 岑以白不知是哪里出了错,但也无暇思考太多,只得让受伤的小猫缩进他怀里,搜了个最近的宠物医院带过去。 在车上他不时地轻拍着小猫,轻声说着:“没事了,不要害怕,很快就不疼了。” 等怀里的小猫终于不再颤抖,他腾出一只手来给颜易留言:我看到只受伤的小猫,要把它送去宠物医院,今天不能等你一起回家了。 一个小时后,颜易姗姗赶来,医生正好给狸花猫做完各项检查。 小猫的左腿原先就有旧伤没好利索,如今更是雪上加霜,一时半会儿难以痊愈,不稍加注意还可能留下后遗症。 交代完基本情况,岑以白看了眼安静趴在桌案上睡着的狸花猫,轻扯颜易的衣角:“颜易,我们帮帮她吧……她是我的同伴。”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光是他自己就给颜易添了不少麻烦,如今还要再增添一名伤员,颜易又不是活佛下凡,跟他提这种要求多少有些无理。 可是联系训练所需要时间,岑以白也做不到在此之前对狸花猫不管不顾。 “几天就好了,这期间我会负责照顾她的,尽量不给你添麻烦。”他补充道。 眼前人低垂着脑袋,像是个做错事理亏的小孩,颜易抬手揉上他的发顶:“家里虽小,但不至于连一只猫都容不下。不过,能先跟我说说都发生了什么吗?” 听到这个回复,岑以白紧绷着的心弦松动下来,边在颜易掌心中蹭了几下做回应,边把小巷子里的经过大致讲给他听。 他的发量很浓密,发顶生长出不少细短的新发茬,脑袋蹭动时这些发丝也在颜易手中搔动,惹得那块皮肤痒痒的。 某只小猫对此一无所知,微眯着眼睛,还在满足地左右蹭动,颜易低垂的眸子暗了暗,一声不吭收回了手。 岑以白的话音戛然而止,倏地抬起头,圆润的眼睛看向颜易,头顶不甚明亮的灯光在眼尾打下一点下垂的阴影,看着有些委屈。 “痒。”颜易看见这副眼巴巴的样子就想笑,只好又把手放回去顺毛,夸道,“猫警长,你做得很好。” 岑以白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跟电视里学的,冷下脸就能把他们吓走了。” 第26章 同类 “不要害怕,凝神屏气,仔细回想你最初是在怎样的机缘巧合下获得这副躯体的,当时你在想什么?” 客厅里,岑以白循循善诱,试图用他三脚猫的理论知识帮狸花猫找出无法化形的症结所在。 他今天特意请了一天假留在家里观望小猫的情况,经过一晚的休息,狸花猫的情绪已经冷静下来,但就是迟迟无法再变回人形。 趁着颜易出去上班,岑以白展开了他的教学。 趴在沙发上的猫闭上眼睛,耳朵一动一动的,似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岑以白趁热打铁,继续说:“在那样的情况下,你唯一的念头是不是活下来……” “你想再去见奶奶最后一面对不对?” “你们还没道别……”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一直闭着眼睛的猫抖了抖毛发,灰棕色的斑纹起起伏伏,看着像是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之中。 正当岑以白犹豫着要不要伸出手去安抚她时,小猫从喉腔里滚出一串嘶哑的喊叫,断断续续的,每一声都都仿佛是丝线勒过。 岑以白的心被这突兀的呻吟提到了嗓子眼上,可又不敢轻举妄动,僵着手徒劳地轻声唤她:“小狸花……” 十几秒之后,声音愈渐虚弱,停顿得也越发久,终于,在一次长而无声的喘息之后,眼前的小猫在形态上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 岑以白一眨不眨地盯着,看着狸花猫先是颤抖几下,紧接着周身绽开一层浅淡的浮光,若有似无地罩在厚实的皮毛之上。待朦胧的光晕散去之后,沙发上趴着的猫变成了苍白纤弱的女孩。 长达一整天的尝试总算有了成果。 岑以白搭着她的手臂将她扶正坐好,距离一近,他才发现女孩竟已是出了一身汗。 他忙抽了纸巾递过去,关心道:“你还好吗?” 狸花猫一时没应声。 她还没从这个转变中适应过来,视野陡然被拉高,高大的事物被缩小,她如今只觉天旋地转,像是处在一个陌生的世界里。 好一会儿,她才说:“没事,谢谢你。” 她的声音还有些虚飘,岑以白又倒了杯水过去让她润润嗓。 等人缓过来了他才接着问:“该怎么称呼你?” 狸花猫歪过头,微微一愣。 “我叫岑以白,颜易叫我颜一百,虽然不好听,但也是个名字……名字是每个人独一无二的象征,是我们活在人类世界留下的一个符号,你有想好给自己取什么名字吗?” “奶奶叫我糖糕,我喜欢这个称呼。” “糖糕。”岑以白念着这两个字,双手合十说道,“是个听起来会心情很好的名字,奶奶一定很喜欢你。” 糖糕会心一笑,旋即想到离别前跟奶奶的最后一面,又低落地垂下头。 岑以白正要询问情况,门口突然传来咔哒一声响,两人循声望过去,跟晃悠着进来的颜易直直撞上视线。 三人俱是一愣,颜易的表情如遭雷击,惊愕地往后倒退一步,差点怀疑自己进错了家门。 眼前人的五官早就刻进颜易脑海里,是岑以白没错。 但多出来的这个女生是怎么回事? 不对,他再仔细一看,那女生的面孔并不陌生,分明是岑以白先前念念不忘的那位! 两人此刻举止亲昵,挨得分外近,岑以白的手还搭在女生手臂上,再结合他进门时隐隐约约听到的“心情很好”、“喜欢你”之类的言语,颜易一时不知该讶异于这呆猫居然有开窍的一天还是该惊诧于他竟不分轻重地往家里带人。 总之是两眼一黑,瞠目结舌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岑以白,要不要解释一下。” 被他这般注视着,岑以白也手忙脚乱的,在混乱中抓住最关键的问:“你、你、你可以保密吗?” 而后又转过头对不安的糖糕说:“你不要紧张,他不是坏人。” 颜易:? 他长得有这么凶神恶煞吗? 三人僵持着形成了一副诡异的场面,在误会往更奇怪的方向跑偏之前,岑以白转向颜易:“你还记得我当时是怎么出现的吗?” 颜易面色凝滞:“你是说……”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岑以白点点头,“糖糕跟我是真正意义上的同类。” 人在颜易的屋檐下,想要瞒着他本人本就是不现实的事,如今最重要的事都抖落出来了,其他细枝末节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岑以白索性破罐子破摔,一口气将事情都说与他听。 “原本,我们不该轻易把身份暴露出来的,可是既然你都看到了,我的身份在你眼里也早就不是秘密了,说出来也无妨,但是能不能请你帮糖糕保密,这种荒诞的事多一个人知道总归会多一份风险。” 其实相处这么久,岑以白对颜易的为人早就摸得一清二楚,心里也知晓哪怕自己不提,颜易也绝非嘴上没个把门的人,但初涉世事的糖糕没有他这份视角,她需要一个承诺来搭建安全感。 颜易的回复也的确不出他所料:“这自然不是问题,这是你们的隐私,本就不该被作为谈资分享。” 他接收着两人同时投递过来的忐忑视线,半真半假地笑道:“况且,猫会变人这种事,若非亲眼所见,我想任谁都不会相信,说出去人家只会以为我是脑子被门夹了,我可不要担这种蠢名,被人在背后指手画脚。” 得到这么一剂定心丸,两人紧绷的背脊肉眼可见地松懈下来,颜易想了想,又问:“那现在,你需要我做什么?” 第28章 岑以白摸着下巴沉吟,在两个人都以为他有什么打算的时候,他简洁明了地吐出两个字:“做饭。” “今天中午只啃了个面包,你现在有没有听见我的肚子在叫?” 颜易:“……” 糖糕:? 胡言乱语的后果是被颜易狠狠揉乱了头发又掐了一把脸颊肉,后者心情大好,在他含糊不清的抗议声中挥挥衣袖转身,任劳任怨地起锅做饭。 岑以白顶着一头凌乱炸起的头发,边对着电视机屏幕的反光倒影梳理边跟糖糕介绍:“在来到这里之前,我短暂地训练所里生活了三个月,那是一个很温暖的地方。我们的同伴从过去的经历中走出来,又将所积攒到的经验倾囊相授,意在帮助我们更好地适应从动物到人类的过渡。我最绝望无助的时候,是楚洄和训练所把我的命捡了回来,如今才能以这种身份站在你面前。” 糖糕听得入神,仿佛经由他的描述在空白茫然的世界里窥见了一扇半掩的窗扉,窗外是郎朗春光、转转莺啼。 除了奶奶所在的地方,这世上还有她的容身之所吗? “我把你的情况跟楚洄说了,他很乐意帮助你,你去了训练所之后再回来,就不会再这么彷徨了。” “谢谢你。”糖糕面容触动,“但是在那之前,我可以再去见一次奶奶吗?我想跟她好好道个别。” - 糖糕是自小就被奶奶捡在身边养大的,五十平的屋子里常年只有一个腰背佝偻的老太太和一只猫。 只有碰上某些特殊的日子,这个安静的家里才会迎来一批陌生的面孔,男人、女人、小孩,他们管奶奶喊着各种不一样的称呼,虽然吵闹,但糖糕从不讨厌这种气息,它让奶奶脸上的笑容变得鲜活起来。 那是奶奶的家人。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两年,老人家年纪渐长,腿脚不利索,记性也大不如前,儿子曾提议让她搬去同住。 那时糖糕正穿着奶奶给她织的新衣服趴在窗台上晒太阳,听见年迈平缓的声音同午后的阳光一起铺在客厅。 “一直都是独居,也不差这些年了,要真担心我呀,逢年过节来看看我就成,我有猫作伴,挺好的。” “小航对猫毛过敏,你舍不得你的小孩遭罪,我也舍不得我的猫。” 在那之后,家里又恢复了平静。 糖糕隐约感知得到,奶奶是为了她才选择继续这样的生活。 意外来临的那天,这个小老太太像往常一样拄着拐杖、拎着竹篮子出门买菜。 糖糕就跟在她脚边。 菜市场里人群嘈杂,冻过海鲜的冰水顺着泡沫箱蜿蜒而下,混进行人的脚印里,在坑洼的地面上形成一滩滩泛着乌光的脏水。 这样的场合是不适合让小猫随行的。 糖糕只能在菜市场外侧等待奶奶出来。她沾着路边不知谁洒的一滩水,在地上来回踩脚印玩。 踩了干,干了踩,就这样不知重复了多久,才远远看到提着满满一兜菜蹒跚走来的老太太。 不等人走近,她就先等不及地飞奔过去,但在来到奶奶身边之前,有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看小猫!” 几个背着书包的小学生顽皮地在她跟前跺脚,企图吓她。 糖糕没有兴趣陪着玩,呲着牙就想绕路,可刚一动弹,那几人又围了上来,想张手抓住她。 “小朋友,不要闹我的猫儿。” 奶奶的声音在后方传来,糖糕不欲被绊住,四爪攀着地,灵活地一闪,飞身来到奶奶跟前。 只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群小孩又起了别的恶劣想法,将矛头对准了老人。 他们嬉笑着模仿老人家含糊的发音,又对她的走路姿势指指点点,扯了她的菜互相扔着玩耍。 腿脚不利索的老人被耍得团团转,想要弯下腰去捡地面上的菜,一低头,篮子里的又被扯出来一把,她气急又无可奈何,嘴里念叨着你们要干什么,一说完又引来一阵戏谑的学舌。 糖糕哪里容忍得了这种情况,当即飞扑过去,利爪挥在其中一人的脚上,将其赶得后退几步。 她照着这个路子,又想去驱散其他人,但一只猫再怎么张牙舞爪也敌不过几个蛮横小孩的力量,在又一次铆足了劲抓上其中一人的裤脚时,她被狠狠揪住脖子,往外甩了出去。 她在空中以一道抛物线的弧度飞出去,重重摔落在地的瞬间后腿撞上了固定遮阳伞的石墩,剧痛霎时侵袭至五脏六腑,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两眼昏黑地躺在地面上喘息,浑身没有哪一处神经不在叫嚣着疼痛,可即便如此,她也依旧强撑着转头,想去看看奶奶的情况。 在模糊的视线中,她看见老人被撞倒在地,有好心人终于看不下去,三言两语呵斥走了那伙人。接着,陆续有人围上来,搀扶起了奶奶,商量着把老人送去检查以及联系家属的事宜。 吵嚷的场面如一团乱麻,没有人注意到这里还有一只奄奄一息的猫。 至此糖糕不得不认清一个残酷的事实:她注定无法永久陪在奶奶身边。 可她总想跟上去看一看,哪怕只有一眼。 她想亲眼确认奶奶无恙,她还不想就此腐烂在尘土飞扬的水泥路面上,等着躯体发臭,同菜市场门口的鱼腥味混在一起。 于是她强忍着剧痛,拖着伤腿一点点朝人群离开的方向爬行,每挪动一寸,身体就像被滚轮碾过一次。 在痛苦之外,她混混沌沌捕捉到一丝微妙的变化。她的身体似乎在变得轻盈,又转瞬沉重下来,两种截然相反的感知不断交替起伏,令她捉摸不透。 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变化,心想或许这便是死亡来临的前兆。 跟到一处巷口时,她终究是再也动不了,意识逐渐昏沉,抽丝剥茧般脱离了她的控制。 再次睁开眼睛,她便成了如今的模样——人不算人,猫也当得不纯粹。 她成了个怪物。 她迷茫地游走在高楼大厦之间,注视着那些同她一样特征的陌生面容,时常分不清现实与虚妄。 那些人跟她有着一样的四肢、一样乌黑的眉眼,从前她要仰着脸才勉强能看清的五官,此刻却轻而易举地便能平视到。 可她只是一只猫,猫怎么会跟人像呢? 她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直到她遇见了岑以白,在他身上嗅到了同样的气息。 她原来不是异类,不算孤身一人。 岑以白告诉她,他们是同伴。 第27章 遛猫还是遛人 糖糕被岑以白勒令着休养了将近一周,腿上的伤口刚有所好转,她便等不及地想要去找奶奶。 在遇见岑以白之前,她曾循着记忆回过她们二人过去曾住的小屋,见到的却是一扇紧闭的大门。她杵在门口,从日出等到月升,才从邻居口中得知老人家已经被接去了儿子家。 她用蹩脚的交流能力问到了一个住址,可柏城对一只猫来说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出了她所熟悉的片区,她便如同被丢进汪洋中的玻璃瓶,微渺又寻不到方向,只能被洪流裹挟着四处飘荡,直至被礁石磕碎,自此消失。 在这样的情形下,要想仅凭自己的力量在柏城找到一个人难如登天——即便她已经掌握到了最关键的信息。 但对于自小在柏城长大、对每条街巷都轻车熟路的颜易来说却丝毫不成问题。 事实上糖糕所说的地址离这儿并不远,困住她的仅有两站地铁。 在糖糕养腿伤的日子里,岑以白和颜易曾一起去踩过点,在小区的花园附近撞见过一个喂猫的老太太。 年迈的老人坐着轮椅,目光慈蔼,盯着脚下的流浪猫一坐就是大半天。 陪在她身侧的女儿说,老人得了阿尔茨海默症,记性时好时坏,状态不好的时候连家人都认不得,却总念叨着她的猫,每天都要下来喂养流浪猫。 颜易和岑以白猜想,那老人大抵就是糖糕想要找寻的奶奶了。 只是不知这个结果对于糖糕来说算好还是坏。 但不论如何,糖糕都有知情权,权衡一番之后,他们还是决定将情况都如实转告她。 当晚糖糕一个人怔愣着坐了许久,而后便急切地提出要亲自前往。 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都好,那样才算道别。 他们在一个周末把这件事提上了日程,替糖糕圆一个放不下的执念。 在打车前,糖糕却突然说:“可以等我一下吗?我想去拿个东西。” 她说着急匆匆跑开,岑以白怔愣地望着她的背影,从她的轨迹粗略判断出那是花店的方向。 他不放心地转过头对颜易说:“我跟过去看看。” 说完也似一支离弦的箭咻的追了出去,带起的风吹过颜易的衣角,他站在原地,盯着两道越奔越远的身影,头脑凌乱。 他无奈又纳闷:“不是,这也没人追你们啊,一个两个的,性子都这么急。” 第29章 吐槽归吐槽,为了盯着两人,他还是提起腿跟了上去,奈何这两人跟脱缰的野马似的,一个比一个快,把他衬托得活像个尚未驯服四肢的类人猿。 带着凉意的风灌入肺腑,颜易一脸麻木地想起几个月前追着猫跑的相似场面。 遛猫的时候被甩在后面就算了,如今养的猫变成了人,他还得跟在后面跑,到底谁才是被遛的那个?! 他只是个常年坐办公室的社畜,有必要这么对他吗? 颜易在身后追得上气不接下气,抬头一看,依旧跟两人差着不远不近的一截距离,只能模糊听见两人的对话从前方飘来。 “你要拿什么东西啊?你慢点跑,时间不急,我们可以等你慢慢来。” “花,你之前送我的洋桔梗,我藏起来了,就在这附近……奶奶喜欢,我想送给她。” 三人从花店前跑过,颜易思索着听到的内容,步子渐渐慢下来,往花店里望了一眼。 这么一耽搁,那两人彻底跑没影了。 颜易扶额长舒一口气,干脆直接在花店门口停下来。 另一边岑以白跟着糖糕一路跑到花店后方的一条小巷子里,对方目的明确,径直走到角落一只废弃的大纸箱前开始扒拉。 这是她驻扎的窝点,那束洋桔梗被她安放在了箱子里。 但只一低头她便愣住了,脸上的无措难以掩藏。 杂物堆砌的箱子里哪还有她记忆中漂亮鲜艳的花,那面躺着的只剩干枯的根茎和凋零的花瓣,就连包装纸都沾上了灰尘和污渍,干瘪破败。 糖糕放进去时抱着的是珍藏的心思,如今看上去却更像是被遗弃多时。 被裁剪下来的花,花期是很短的。岑以白送她花的时候少说也是十天以前,这么长的一个周期里,就算好好养护也未必能让花一直保持鲜活,更遑论是在如此脏乱的环境下。 岑以白看着箱子里枯萎的花也有些傻眼。 他想拍拍自己的脑子,抖一抖里面是不是进水了。 糖糕对花期不了解也就算了,他在花店干了那么久,怎么也没第一时间想到这一茬,跟着白忙活了那么久。 他看着女孩子尽显低落的面庞,头一回痛恨起自己的笨拙来。 他干巴巴地开口安慰:“你不要难过,花店就在这附近,我们可以再去买一束新鲜的,给奶奶的自然要是最好的。” 他推着糖糕的肩膀,想驱散对方身上一落千丈的情绪,哪想一转头两人都愣住了。 颜易就这么站在巷口,夏末秋初的风吹过他汗湿的一点发根,发丝跟衣角都向后飘动,隐约露出光洁的额角,午后的阳光被屋檐割成错落的细线,浮动着打在他眼角眉梢,将原本的瞳色晕得浅淡,像盛着一片春日的湖泊。 而更让人移不开眼的是,他怀里捧着一束洋桔梗。 他冲两人扬起唇角,语气依旧不着调:“跑得比兔子还快,可让我好找。” - 直到坐上车,岑以白还有点恍惚。 颜易总是能轻而易举猜到他想做的事,然后呈现给他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 他偷偷观察着抱着花的糖糕,先前的失落神色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感激欣喜的情绪。 他凑在颜易耳边轻声说:“是我太笨了。” 颜易在他头上揉了一把,向后靠在座位上,双手交叠着枕在脑后,语气悠然:“我们负责做饭的人是会想得周到一些,没办法,这是厨神的自我修养,你不用自卑。” “……” 岑以白默默往窗边靠了靠,不理他了。 这是赤裸裸的报复! 这一路上糖糕翘首以盼,眼睛始终紧紧盯着窗外,将每一丝变化都收揽在眸中,但当导航显示到达目的地时,她又肉眼可见地显现出些近乡情怯的紧张来。 岑以白见她沉默地低头绞着手指,主动开口缓解凝重的气氛:“洋桔梗是奶奶喜欢的花吗?” “嗯,之前她总爱往家里添置这种花。” “那走吧,就在前面了,奶奶见到一定会很开心的。” 话虽如此说,岑以白心里却是没底的。他们那日能遇到老人纯属巧合,即便知道老人会隔三差五地下来喂猫,但说到底,这趟行程也只是碰运气,连能不能见到都是未知。 好在他们运气不差,初初步入花园小道,那个坐着轮椅的身影便映入视野里。 岑以白能感知得到身侧人的呼吸倏地变轻了。 当他转头看去时,糖糕别开了脸,眼角有莹润的亮点在一个眨眼之后被敛去。 不远处的老人被一个年轻女人推着来到一处树荫下,花坛边的两只橘猫想必是跟人混熟了,一见到老人就围了过来,在轮椅边走动。 “都是小馋猫,今天可没带吃的。” 老人笑呵呵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糖糕听着这熟稔的语句,鼻子又是一酸。 她缓步走上前,那橘猫兴许是嗅到点什么气息,往她这边靠了过来,引得老人的视线也一并落过来。 糖糕垂眸盯着脚下的猫,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对上那道和善的目光,嘴巴一张一合,轻声喊:“奶奶。” “好俊俏的小姑娘,你也住这附近吗?这猫看着很喜欢你,要怎么称呼你呢?” “我、我姓唐。”糖糕不熟练地捏造着身份,蹲下身摸着脚边的橘猫,好让自己不那么无所适从,“我来这儿看望一位老朋友。” “唐……是个很好听的姓。”老人喃喃低语,意味不明的一句话之后是长长的一声轻叹,“我从前也养过猫,是只小花猫,叫糖糕。” 抚在猫背上的指尖轻颤了两下,糖糕几秒后才抬起头,老人脸上的遗憾刺痛着她的眼睛:“只是可惜了,怪我没看好,这小没良心的,溜出去五年了都没找到回家的路。” 几步开外的颜易和岑以白听见这话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错愕。 糖糕显然是那个最不敢置信的人:“奶奶,您说多久?” “五年了,也不知道现在在哪处流浪,过得好不好……” 这个肯定的回答让三个人都心照不宣地陷入了沉默。 在混沌与痛苦的边际,大脑替她选择了将过往模糊,编织了一段相对不那么糟糕的回忆。 “小姑娘,你眼眶红什么,怎么听得比我一个当事人还要难过。从前我就同糖糕说过,要是在外边被其他猫欺负了,要找我告状。这么久不来找我,想来是过得不错的,也不知道在哪处逍遥去了。” “说不准,是怕您怪她……” “才不会,我养的小猫,她就算把屋子给掀了,我也是说不出重话的。” “……” 剩下的话颜易和岑以白没有再听下去,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将所剩无几的空间留给糖糕。 他们站在花园外围,同如约赶来的楚洄会上面。 岑以白向他简单交代了情况,话刚说完,便瞥见糖糕朝这么走来。 她身子消瘦,走路时腿脚还有点别扭,在绿植参天的小道上显得格外单薄,像风中无所依的一株小草,随时可能被连根拔起。 待走近了些,岑以白瞧见她的眼圈还是红的,但整个人的状态却看着比来时好了不少。 她问:“现在就离开吗?” 楚洄说:“我跟那边都联系好了,你想的话随时都可以。” 在离开前,她最后再回头看了一眼抱着花的奶奶。 老人感知到她的视线,笑着朝她挥了挥手。 是道别的意思。 她想,不要再记起来了,忘了糖糕也没关系。 那些美好的、痛苦的瞬间,都让她一个人带走。 糖糕眷念地站在原地看了许久,久到过往种种都走马观花一般在脑海里滚过一遭,她才转回头,朝静静等待的楚洄走去。 那儿有她的新生。 第28章 是他离不开小猫 告别了楚洄和糖糕,颜易拉着岑以白沿路边小道往前走,问道:“那个人,也是猫吗?” 岑以白有些没反应过来:“你是说楚哥吗?” 颜易听着这个称呼挑了挑眉,含糊地“嗯”了一声,嘴巴跑得比脑子快:“你们似乎很熟。” “他是只黑白猫,是训练所里最早的一批成员。”岑以白没有反驳那句“很熟”,反倒被勾起了表达欲,兴致勃勃地分享,“上次我跟你说出门玩,也是去找他,他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 “他还有个很有意思的小邻居,长得很好看,还邀请我拼拼图!” 他说得兴起,没注意到颜易听到“唯一”这个词时一闪而过的微妙神情,等一口气讲完了才注意到身侧的人异常沉默,他往前跑两步,背过身倒退着走,双眼打量着颜易:“你怎么啦?” 颜易也不知道他怎么了。 几个月以前他把丁点大的小猫捡回家,自认为给受伤的流浪猫提供了一处容身的空间,即便后来知道岑以白不是一只普通的小猫,他也一直以养猫人的心态自居,总担心他在外面受了欺负。 第30章 但事实是岑以白的生活似乎一直都很精彩,没了他也照样能转下去,闲暇时爱养花,出门有朋友,遇到同伴会全力以赴帮忙,甚至还有着一份喜欢的工作。 反倒是他自己愈发不对劲,岑以白才几个小时没归家,他就着急上了。而今听闻岑以白分享他的生活、朋友,他该觉得欣慰的,可心底涌上的细细密密的、仿佛被蚂蚁啃食过的感触怎么也跟这两个字沾不上边。 他既不在同伴的队列里,也不在朋友的范围内。 他有一瞬间很想问“那我呢?我不算你的朋友吗”,话到嘴边又觉得过于酸不拉几,只能硬生生咽回去,搭着岑以白的肩膀将他转了个面:“好好看路,倒退着走也不怕摔了。” 岑以白满不在乎地仰回头看他:“你帮我盯着呢,怕什么,你当我的眼睛不就好了。” 他的眼睛锁在颜易的下巴上,上半身又被颜易操纵着,导致脚下步子像脱离了身体一样迈得乱七八糟,左右脚都快绊在一起了,即使这样,他还是坚持后仰着脑袋,像是要从颜易脸上盯出花来。 颜易在他太阳穴上轻弹一下:“站好了,我可不想跟你一起摔倒。” “上回你说,不是所有猫都有化形的能力,但从你身边的……朋友来看,这样的群体似乎并不占少数。” 岑以白点点头,谈到这种事顿时没了嬉笑的态度,终于站直了身体,低声说:“你所看到的,所有能化成人形的动物,都是经历过巨大苦痛的。” 所谓的化形,听起来玄乎,但究其根本,也只是生命垂危的时刻,求生欲达到顶端时身体催生出来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罢了。 动物之躯何其微渺,在诸多意外、不幸面前犹如无处藏身的蝼蚁,执念过深者或许能侥幸幻化成人形,用一副更强大的躯体负隅顽抗,苟且存活下来。 但岑以白想,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大概没有多少动物会主动接受这种痛苦的契机。 对于他们来说,这项能力从来不代表着幸运,即便得到了上苍垂怜,他们也未必能适应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若不是有训练所的前辈提供帮助,他们依旧会似浮萍一般飘摇,在见过一线生机之后迷惘地等待下一场死亡。 颜易久久地沉默着,纵使先前能从几人的反应中窥出一二,但真正听见如此鲜血淋漓的缘由时又是不一样的感受。 他听着岑以白平铺直叙的陈述,思绪止不住飘散,脑子里频繁闪出一个念头。 “那你呢?”他轻声问。 岑以白猝不及防,愣了一下,伸手指指自己:“我?” 颜易不语,只是看着他。 你身上又经历了什么呢?也跟他们一样有着痛苦的过往吗? 这是他想问又不敢问的。 许是目光过于灼热,岑以白躲开了他的视线,眼珠子从左到右跑了一圈,余光瞥见前方的饮品店,蓦地闪烁了几下,伸手往前方一指:“我想喝那家的葡萄气泡水,可以吗?” 颜易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有些语塞。 岑以白双手合十,鱼尾似的左右摇摆:“可以吗?” 这是他求人时的惯用伎俩,颜易仿佛能看见他此刻身后甩来甩去的猫尾巴,拒绝的话便被堵住了。 但岑以白也没有要等他答应的意思,趁着他愣神的那几秒,迅速说:“没拒绝就是同意了。” 而后一转身就直直朝那家饮品店飞去,拦都拦不住。 “……” 不是请求,只是通知。 那副卖乖的样子分明是在混淆视听,以便于抓住机会行动。 但这动不动就百米冲刺的习惯到底是怎么来的? 颜易无奈地摇头轻笑,看着那道欢脱的背影迟迟没动,直到岑以白三下五除二点完了单,回过身来没心没肺地招手,他才跟了上去。 这是一个十分生硬的转折,但岑以白的缄默表明了一切。 对方不愿向他吐露那段过往,他再问就不识趣了。 颜易走过去时岑以白已经从店员手中接过饮料,心急地戳开喝上了,见他走过来还嘚瑟地扬了扬眉毛。 这会儿太阳临近西山,颜易原本该说冷饮不要喝太急,对肠胃不好,亦或是提醒他快要吃晚饭了,要留点肚子,但他看着眼前人意气洋洋的小表情,只是说:“回家吧。” “还有一杯没拿呢。”岑以白嚼着小料,接过店员递过来的另一杯冷饮,在颜易面前晃了晃,“我昨天发了工资,请你的。” “还有我的份?”颜易意外,捏着嗓子怪声怪气地调侃,“谢谢主子赏赐。” 他瞅瞅沁着水汽的杯身,很想掏出手机大拍几张照发到群里给袁倾清看,让这个总是在他挫败时炫耀人猫感情的人好好见识一下——他的猫会给他送花、买饮料,袁倾清有吗? 岑以白不知道他盯着一个杯身在研究什么,催促道:“你快喝一口,尝尝好不好喝,你的是水蜜桃的,我专门挑的。” “水蜜桃是这家店的招牌吗?”颜易在他满怀期待的注视下尝了第一口,“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不是,因为我还想喝水蜜桃的。” “……” “我们交换一下,这样就可以喝到两种口味的。” “……” “不——”话还没说完,一个脑袋凑到了他的吸管旁,迅速喝了一口。 颜易目瞪口呆,脑中嗡的一下炸开了。 岑以白对此一无所觉,抿着唇还在回味:“还是葡萄味的更好喝,你尝尝。” 颜易呆滞地眨了下眼睛,眸光艰难地从他水润的唇移到跟前的葡萄气泡水上。 岑以白一直在往他手中推,杯壁上的水珠蹭到他手指上,凉凉的。 可他整个人的温度却并没有因为这一抹凉爽而降下来,耳根像被点燃了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红发烫。 这只没心眼的笨猫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 当晚吃饭时,岑以白惊讶地发现餐桌上的菜式比往常要丰富许多,且每一样都是照着他的口味来的,鱼罐头、可乐鸡翅、焖排骨,还有他最喜欢的蒜香烤鱼,颜易一次性全做齐全了。 怪不得在厨房捣鼓了那么久,原来是在做大餐。 虽说颜易平时在伙食上也没亏待过他,但他们只有两个人,就算胃口再大也吃不了多少菜,一般来说颜易都是准备两道岑以白喜欢的菜,再给自己留一道,像今天这样奢侈的情况是少数。 岑以白眼睛都看亮了,张开筷子就夹起一大口鱼肉:“你中彩蛋了吗?” “什么彩蛋?” “就是电视上说的,买一种东西,刮开有大奖,一下子变得很有钱!” “……那叫彩票。”颜易纠正他,又瞧了瞧他那副狼吞虎咽的模样,忍不住问,“我们平时吃得很差吗?” 岑以白每样菜都夹了一口,两颊塞得鼓鼓的,只能一个劲摇头,嚼了很久才咽下口中的食物说:“以前很好,现在更好,跟你住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比我自己好。” 颜易眼眸动了动,心底又有一串火苗被点响,滋啦滋啦地开始窜动,十分不安分。 他木然地嚼着白米饭,心里嘀咕这小子是不是上哪报了语言进修班,张口就是一些容易让人想多的话。 某只眼里只有食物的猫还不知道他的话有多让人心猿意马,贪心地比平时多吃了半碗米饭,直到肚皮都鼓起来了才舍得停筷子。 最后的结果是毫不意外地吃撑了,颜易叫洗澡时他就一动不动地瘫在沙发上,两眼一闭装没听见。 “岑以白,洗澡了。” “秋天快来了,可以不洗吗?” 有些小猫果然是不能纵容的,退一步他能蹬鼻子上脸。 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感在此时荡然无存,颜易凉飕飕地威胁:“不洗澡你今晚睡地板。” 岑以白哀嚎一声,身子滑溜溜地往沙发底下滑,两条腿耷拉在地面上,跟没骨头似的:“可是好撑,我还想再歇会儿。” “……半个小时。”颜易在他身侧坐下,“让你少吃点又不听,哪儿不舒服?” 岑以白抓着他的手腕往腹部上放:“这儿,涨涨的,你帮我揉一下好不好?” 隔着一层薄薄的夏衣,颜易的手掌贴在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肚皮上,隐隐约约还能感知得到身体主人的温度。 他五指微弯,指腹沿着逆时针的方向贴在上方按揉。 手指底下的腰腹窄窄的,没什么肉,即便是吃撑了也不见得鼓起多少,按压下去时有种揉小猫肚皮的触感,却又有哪里不太一样。 他想着岑以白先前被揉肚子时激烈的反应,力道不由放得很轻,不时抬眼瞧瞧那人的神态,以确认有没有把他弄疼。 客厅里还充斥着电视的响声,岑以白却没在看,只是盯着肚子发呆。 “好点了吗?” 岑以白被他叫回神,脸上闪过一抹奇怪的神色,旋即把他的手推了回去:“好了……我去洗澡。” 第31章 “等一下。”刚起了半个身就被拽回去,岑以白困惑地扭头看向拉他的人,颜易从收纳的箱子里找出一把指甲钳,点了点他的左手中指,“指甲盖都豁开了,剪了指甲再去。” 在岑以白还是小猫的时候,颜易是会定期给他剪指甲的,但自从暴露身份之后,他成日里两种形态来回切换,颜易花了好大功夫才适应家里时不时上演大变活人的场景,也就没再关注剪指甲这种细枝末节的事。 而岑以白则是毫无这方面的常识,指甲留长了容易断,他又成天闲不下来,这不就给折腾出了一道裂隙。 颜易怕他勾到衣物,索性拿过他的手,准备一次性帮他把指甲全剪了。 偏偏岑以白这会儿想起要看电视了,剪个指甲也不老实,颜易刚捏上他的小拇指,他突然激动地一挥拳:“打他!” “……” 颜易捏着指甲钳,无语地给他后脑勺来了一下,又把他的手抓回来:“你激动什么?” 为了防止这人的多动症再次发作,颜易只好把他按在怀里,从背后环着他,限制住他的动向。 这下岑以白总算不挥手了,安安静静地看了没几秒,屁股又像坐在针毡上一样挪来挪去,颜易被他的头发扎着,头往左偏了一下,刚要发作,这人蓦地向后一动,胡乱蹭着调整姿势。 颜易呼吸一滞,浑身都僵住了,好半晌才按着他的后脑勺把他往前推走:“坐好,别乱动。” 岑以白没听出他声线里不稳的气息,只觉得指甲被剪断的脆响频率加快了不少,颜易的动作也跟着潦草许多,像是被他折腾得没了耐心。 没一会儿就剪完了剩下的一只手,颜易把他叫起身:“我去洗个澡。” 随后便头也不回地进了浴室。 岑以白望着那扇仓皇合上的门懵了。 该洗澡的难道不是他吗? 而且,颜易不是洗过了吗?! 浴室里,颜易单手支在墙壁上,盯着脚底下蜿蜒的水流怔怔出神。 他怎么会…… 脑海里似乎有根神经被啪的挑断了,牵连着理智的线被岑以白一拽再拽,如今彻底松动,背后关押的情愫如山洪倾泻而出,奔涌着冲击向他。 连日来那些反常的表现在此刻都有了合理且简单的答案。 身体的反应是最骗不了人的。 升腾的体温、不受控制的心跳,都在向他指明一件事。 是人类越了界,是他离不开小猫。 第29章 是抗拒的意思吗 炎炎夏日被每日的琐事挤远,落叶飘转间又是一个秋,随着天气渐凉,岑以白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境况——他步入了换毛期。 他化人不过几个月之久,身体还没完全转化过来,换毛期间皮肤总没休止地泛痒,早晚时分尤其严重。在这种干扰之下,他不由更依赖小猫的形态,不出门的日子里都懒得变成人。 可是这样一来,他的毛发将会掉得满屋子都是,他又是长毛猫,一天下来掉的毛都能团成一个毛线球。 岑以白为此苦恼不已,一下班就趴回猫窝里,蔫头耷脑地思考对策。 今日颜易加班,没让岑以白等他一起回家,踩着暮色推开家门时只看到空荡荡的客厅。 他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小白,岑以白?” 无人响应。 “又跑哪里去了。”他嘀咕着,掏出手机拨号,没一会儿,客厅里响起一阵熟悉的铃声。 颜易脚步一顿,瞥向矮桌上屏幕亮起的手机,心里没来由一阵焦躁。 教了那么多次,怎么就是学不会提前打声招呼。 他在这种事上总免不了过分紧张,毕竟岑以白不是没有过前科,刚捡回来那会儿就会离家出走,才几个小时不见就把自己搞出一身伤,有了这个阴影在先,他实在没法掉以轻心。 正要拿上钥匙去寻人,沙发旁拉得严实的猫窝突然被拱开一条缝,里头钻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没精打采地喵了一声。 颜易听着这细弱的声音,低下头,跟水绿色的眸子撞上。 悬着的一颗心刹那间找到了承托处,他放缓声音:“怎么躲这里来了?” 平日里岑以白不爱住在猫窝,他一时间也没想起这处地点来,现在看来倒是关心则乱了。 岑以白本能地想走过去蹭他,但前爪刚踏出猫窝,又想起自己现在是个行走的毛线生产机,为了不弄脏颜易和他的屋子,他还是待在猫窝里比较保险。 于是颜易眼睁睁地看着他鬼鬼祟祟地撤回了一只爪子,连脑袋都往里缩了缩。 他不懂这是何意,在猫窝前蹲下,想摸摸他逗两句,不料手刚伸出去,还没碰到就被躲开了。 颜易一怔,目光凝在落空的指尖上,思忖着找原因:“生气了?等久了不高兴?” 岑以白摇头。 “那怎么不让我碰?” 小猫是回答不了他这个问题的。 岑以白思考了一会儿,犹犹豫豫伸出一只前爪,主动搭在颜易的手中,象征性握了握。 敷衍。 颜易想着,唇角却不受控制地弯起弧度,他捏着那小节肉垫循循善诱:“变回来好不好,我今晚买了鱼。” “这回我让师傅帮忙杀好去鳞了,不会再挑衅你了。”含笑的声音继续补充道。 往事历历在目,岑以白一想起那两个巴掌就气恼,连带着取笑他的颜易一起恼,当机立断收回了手背过身去,连尾巴都收起来了。 身后传来低低的闷笑,岑以白更恼了,无力地把头埋进猫窝的垫子里,试图掩耳盗铃。 哪有这么过分的人! 颜易趁机摸摸他的背,心情由阴转晴:“我去做饭。” 在饭香的引诱下,晚饭时岑以白还是短暂变了回去,只是一顿饭吃完了,除了“颜易的厨艺真好”这一结论之外他什么也没思索出来。 小臂处又传来痒意,被他抓挠得通红,岑以白不堪其扰,只能重新变回小猫样趴回猫窝。 颜易路过的时候他正蜷成一团,脸朝下埋在两只肉垫里,长长的尾巴就团在耳朵旁边。 一副生无可恋的自闭模样。 实在是有趣得紧。 颜易抿着笑掏出手机,悄无声息蹲到他旁边,一连抓拍了几张,又录了段视频保存,期间岑以白连耳朵都没动一下。 他手机里专门给岑以白建了个相册,里头不知不觉存了快3个g的照片和视频,大多是他抓拍的各种状态下的猫。 他先前并不怎么摆弄这一功能,跟岑以白一起生活之后却总会时不时冒出记录下来的念头,往往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机上就先多了一组照片。 颜易把最新拍的内容移入相册里,忍不住又翻了一遍先前拍的碎片,等欣赏够了才笑着去抓自闭的猫:“闷不闷啊,出来透透气。”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直到睡觉前岑以白也没任何要变回来的趋势,甚至在他进卧室时费劲巴拉地扯着猫窝紧随其后,大有要在里面躺一宿的架势。 颜易帮他抱进卧室里,顺手清理了里边的毛团,背着身问:“平时爱答不理的,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宝贝这个猫窝了……你还不准备变回来睡觉吗?” 回应他的是几声意味不明的猫叫,而后岑以白甩着尾巴往猫窝里一钻,用行动表明了一切。 “……” “真不上床睡?” 岑以白不为所动。 “猫窝里有什么好的,硬邦邦的,哪有床舒服,空间也小。” 小猫懒懒地挥挥手,看着已是想送客睡觉。 “那好吧,晚安。”颜易不再勉强他,起身前还是说,“你要是半夜不舒服,可以变回来。” 熄了灯,颜易躺在空出一片的床上,没有半点睡意。 身侧安安静静的,既没有岑以白入睡前叽叽喳喳的悄悄话,也没了熟悉的温度。 分明只是一米宽的床,今天睡起来却格外空。 他翻来覆去入不了眠,最终顺从内心,摸着手机给另一位铲屎官袁倾清发消息求助。 【yan】:如果,我是说如果……养的小猫突然变得不亲近你了该怎么办? 袁倾清夜猫子附身,没隔几秒发来一张布偶猫盘在她腿上睡觉的照片。 【你怎么知道我有猫】:你是说,你的猫从来不在你腿上睡觉吗? 【yan】:…… 颜易突然觉得,他不该病急乱投医的。 这跟自取其辱有什么区别? 【你怎么知道我有猫】:咳咳,其实相处久了就是会这样的,情侣腻歪久了还会相看两厌呢,更何况是猫这么傲娇的生物。 【yan】:前两天还好好的,今天就不让碰了。 【你怎么知道我有猫】: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它的事?惹它生气了吧,动物的感知很灵敏的,什么事都精着呢,你若是惹它不开心了,还是要趁早哄,多拿它平时喜欢的东西补偿它。 第32章 颜易看着聊天框,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复。 他很清楚,生气不是这样的。 岑以白虽然气性大,一逗就炸毛,但其实从没真正生气过,发的火顶多算是纳米雷霆,就算恼了也势必要让对方看出来,而不会像现在这样神色恹恹,什么都不说,也不愿意跟他接触过多。 同生气比起来,倒像是在有意无意地躲着他。 ……躲着他。 想到这里,颜易滞涩的思绪似乎一下子被打开了。 动物的感知很灵敏…… 他盯着这句话,脑中思绪万千,无数个凌乱的线头一下子都指向了他不愿意直面的一种可能。 手机屏幕的光由于太久没操作而暗下去,捏着边框的指尖在浅淡的月光下微微泛白,颜易的眼底却是一片黯然。 难道那时……岑以白发现端倪了吗? 仔细一想,的确是从那晚之后,岑以白便若有似无地疏离他,不让摸,也不愿意变成人。 现在更是宁愿去睡猫窝也不要跟他躺在一张床上。 所以,是抗拒的意思吗? 第30章 你这边的床更好睡一点 在岑以白又一次准备进猫窝里将就一晚时,颜易主动抱着床单被褥去了书房。 岑以白不明所以地跟在他脚边,快到门口时被颜易用脚别回去:“天气太热,我去隔壁睡,猫窝太小,你可以到床上睡。” 岑以白舔舔爪子上的毛,望着他进书房的背影,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现在已是九月末,天气都转凉了,早上出门时偶尔还要披上一件薄外套,没理由到晚上睡觉时就嫌热了。 况且,他都没有上床睡,颜易一个人独享一张床也会闷吗? 但颜易关门的动作干脆利落,完全没给岑以白思考的机会就将他拒之门外了。 岑以白稀里糊涂接受了这个安排,转眼瞥见地板上的几撮浮毛时蓦地想到了什么。 他戳着那几根碎毛陷入迷惘。 只是这样都不能容忍吗? 颜易的洁癖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了吗? 趁着人不在,他变回人的模样,把掉的毛都捡起来收拾干净,其实这两天适应下来,皮肤上的痒意似乎有所缓解,他已经能够忽略那点不适面不改色地正常生活,只有睡觉时还依赖本体,更倾向于躲进猫窝里睡。 在他有意的控制之下,家里出现的毛并不算多,但岑以白还是每天都偷偷摸摸地一边掉一边捡,私心不愿意让颜易见到毛团生产现场。 他住在这里已经给颜易添了不少麻烦,平日里小打小闹对方都纵容着他,那他为颜易的洁癖考虑也是应该的。 只是换毛毕竟是猫的生理特征,他再怎么小心翼翼也没法做到完全阻止这种事发生,没想到睡前的这么一会儿工夫就让颜易不舒服了。 捣腾完卧室,岑以白留恋地向对面紧闭的房门再投去一眼,盯着门板意念作法那门会自动开。 一秒,两秒,三秒。 一分钟过去,房里静悄悄,他期待的场面并没有发生。 岑以白打了个哈欠,特意开着房门,蔫答答地趴回猫窝里。 然后——失眠了。 他不习惯。 这是他住进来以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一个人睡,周遭明明都是颜易的气息,可空荡冷清的孤寂感还是密不透风地缠裹上他。 太安静了,他不喜欢这种安静。 月亮钻过窗户照在地面上的白光也泛着入秋的湿冷,令他生出被遗弃在某个无人问津的角落的错觉。 这是一种很糟糕的感受,岑以白极力试着去忽略,换来的是更加飘忽难平的心神。 他是个遵从本心的人,独自待着不开心,那他就要去找寻那个能让他摆脱这种情绪的人。 凌晨一点,他猫着腰推开书房门,借着一盏小夜灯摸向靠墙的一张小床。 折叠床相比主卧的床而言容身空间更小,好在颜易习惯侧躺着睡,耸起的被子底下空出一小方空间,岑以白打量着颜易睡熟的侧脸,轻手轻脚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感受着身侧熟悉的热源,迟到了许久的睡意才终于缓慢袭来,他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他变成人睡,这样总不会被嫌弃了吧? 颜易睡得迷迷糊糊间梦见怀里被塞了一团鼓鼓的东西,像是一个刚出锅的大号糯米团子。 他低头一看,那团子白花花的,通身的雪白里掺杂了点浅淡的咖色,是个很洋气的混血团子。 团子的表情也精彩,弯着眼睛笑得欠欠的,很像某只顽劣的小猫想耍小心思前的样子。 而后,他眼睁睁看着团子倏地生出四肢,肆意嚣张地往他身上扑撞,张着嘴巴就要来咬他。 他在梦里跟岑团子大战了一百回合,只觉双手酸麻,胸口也发闷,被压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意识在这种时刻逐渐抽离出来,他惺忪着睁眼,胸口和双手的沉重感并没有随之消失,一低头,发现怀里确实钻了个人。 头枕着他的胳膊,一手横在他胸前,睡得四仰八叉的。 ……怪不得梦里那么憋屈,原来真被团子缠上了。 只是,岑以白怎么跑这来了?! 睡前还一副躲着他的样子,睡一觉之后还梦游了不成。 愣神之际怀里的人又不安分了,四肢跟八爪鱼似的往他身上缠,头也一个劲儿在他跟前蹭,活脱脱把他当成了猫爬架。 颜易倒吸一口凉气,仰面望着天花板不知所措。 要命了。 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伸出一只手轻抵住在睡梦中朝他靠近的人,后背不断挪动着,直至贴在墙面上,退无可退。 这张床实在太小了,容纳两个成年人的体型本就勉强,双方稍有动弹便会挨在一起,更遑论岑以白这么不讲猫德地乱蹭。 颜易睡意全无,觉得自己现在清醒得能下去跑两圈。 太精神了,这不合适。 他盯着怀里人的发旋,荒唐地开始数他头顶新长出来的碎发,以此来摒除杂念。 数着数着,他的视线从发顶往下移,流连过被碎发半遮着的额头,蓦地对上一双似被焦糖浸过的水润眸子。 “……” 面面相觑,眸子的主人先一步别开眼,腆着脸说:“你这边的床更好睡一点。” 颜易回过神来,状似随意地点点头。 正当岑以白以为他还要再秉持一惯的作风说点什么调侃的话时,这人只是把被子一掀,自己从床上下来,接着扯过被子往他面上一盖,将他兜头裹得严严实实的。 岑以白隔着被子听见他模糊的字音在头顶响起:“那你在这儿睡,我去隔壁。” 岑以白:? - 岑以白真的生气了。 他就算再傻也看出来了,颜易在故意跟他保持距离。可他都不执着于变猫了,颜易为什么还是恨不得避他千里? 他又不是从臭水沟里爬出来的,变成人的时候身上也不长毛,有那么埋汰吗? 平时动不动就爱逮着他摸毛,如今还嫌弃上了。 岑以白越想越觉得颜易并非全然没错,他没理由一个人心灰意冷,于是决定一整天都不会主动找颜易了。 只是行为上硬气,他心底还是大受打击,没法做到不去在意。 单方面宣布冷战的十分钟之后,他郁闷地向楚洄求助。 “你之前换毛的时候,你的小邻居嫌弃过你吗?” “我不掉毛。”楚洄下意识说,还补了一句,“楚霖也不是那样的人。” 接这通电话时他正等在甜品店门口接楚霖下班,一抬眼就看到他这一路心心念念的人招着手冲他笑。 他想起从前在小山村时的一些日子,那时楚霖家徒四壁,在养猫一事上是做不到观察得那般细致的,更何况,楚洄换毛期掉的毛还不如他在外边跟野猫打架被薅掉的多。 有一回打得狠了,他背部被扯掉了一整撮毛,秃得十分明显,楚霖难得生起了气,但到底是心疼多于责怪,在冷了一天脸之后还是拿着把梳齿分布不齐整的小梳子替他一下下梳毛。 至于在人猫过渡之间的尴尬期…… 楚洄看了身侧的人一眼,替他拉好外套的拉链,在低头的一瞬间敛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思绪。 那段经历并不值得留恋,楚霖不知道反而是好事。 他们现在这样的相处状态就很好了。 只要人还在他身边,剩下的他可以慢慢来。 电话那头的小猫听见他的回答之后更苦恼了,唉叹声顺着电流钻进他耳畔。 “等过两天稳定下来就好了,再忍忍。”楚洄劝慰,“这是所有猫都要经历的变化,让你的新主人帮你梳梳毛,有助于缓解症状。” 岑以白听完后只觉本来半塌的天这下是完全塌了。 让颜易这个洁癖替他梳毛算什么解决办法,这简直比登天还难! 第33章 他摸着自己掉下来的毛,将它们滚成一个小毛团,手指无意识地在上边戳戳戳。 翻涌的情绪像源源不断挤入心口的水,而他是那颗被水灌满的气球,沉重又酸胀,被挤压得随时有可能破裂。 他瘪着嘴角有点委屈。 他不想让颜易生厌的。 可是换毛这种事情,也不是他能控制的,他也不想的。 第31章 恶魔颜小花 两人毫无预兆地陷入了冷战。 确切地说,是岑以白单方面在冷战,具体表现在家里愈发沉默的氛围、上下班时永远隔着一米的背影以及绝不跟颜易出现在同一空间里的猫窝。 就连洗澡这项岑以白最讨厌的活动,都不消颜易开口催促,他就跟转性了一样自己收了衣服早早跑进浴室,然后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在家里四处晃荡,沾了水的拖鞋啪嗒啪嗒的,在所到之处留下成串的水印。 回过身来发现地板被弄湿的人微微一惊,脑子里灵机一闪就是一个令颜易头疼的馊主意。 他头也不擦,冲到阳台拎了拖把就开始勤劳地拖地,弯腰时头发上的水珠顺着发丝垂落在地,将水迹晕得更大滩。他就这样一边制造水滴一边挥着拖把清理,一路拖到颜易脚下时还故意戳了戳他的鞋面,示意他抬腿让道。 颜易几乎要让他这一系列无厘头的动作气笑,扯过一条干毛巾往他头上盖:“先吹头。” 长了反骨的人充耳不闻,反手将那条毛巾摔到肩膀上挂着,而后跟店小二似的哼哧哼哧地继续弯腰拖地。 等到将颜易早就擦过一遍的地板拖得锃亮,他才跟没事人一样大手一挥,坐在沙发上吹半干的头,全然视颜易为无物。 这样不上不下的状况每天都在上演,渗透到他们日常相处的每一处细枝末节中。 除了吃饭时还是一如既往给面子地吃掉了半条鱼和一大碗米饭之外,其他时候岑以白都在用无声的举动跟颜易拉出条泾渭分明的界线。 这种细小的变化对他们的生活造不成多大的影响,却像卡在喉间咽不下去的一根小鱼刺,不影响进食,但异物感十分明显,令人无法忽视。 偏偏颜易对此束手无策。 说到底,他也需要时间缓冲,自己都还是一团乱麻的状态,又如何去拨动另一个人的弦。 二十多年来从未对谁如此上过心,等他明白过来那种时常浮上心头的冲动是什么的时候,关不住的情绪早已如源源不断窜出的星火,汇聚成一团亮光冲向理智的辽原,燃烧得一发不可收拾。 解决的办法很简单,但颜易舍不得就此割舍。 在某些时刻他难免偏执地想,那是他养的猫,由他亲自捡回家照养好伤口,他曾数次将指尖抚过那身由他洗净梳顺的皮毛,为他搭置一方小窝每日精心喂养,岑以白身上总有一处生长是因为他。 早在那个雨夜,脏兮兮的猫爪在他裤腿上留下印子的时候,他们就该绑在一起的。 至于那些不该有的感情……颜易想,他会试着抑制。 只是朝夕相处的那些日子已经将关心融进意识深处,变成脱口而出的话语,纵使还处在不冷不热的局面,颜易也没忍住时刻关注着岑以白的情况。 早晨出门前,颜易看着天气预报上的降温提示,从卧室里多拿了件外套递给背好包的岑以白:“今早降温了,外边冷,拿件外套再出门。” “我不冷。”岑以白板着一张脸不肯接,“我毛厚着呢。” 反正颜易睡觉时也不理他,那就让他冷死好了! 颜易劝说不动,觑着他的面色没再坚持,只是也没把外套放回去,随手挎在胳膊弯跟在他后边一起下楼。 出了单元楼,迎面便是一阵秋风,这个节点的风不似夏日那般清爽,夹杂着湿气侵透衣物,直往皮肤里钻,将肚皮吹得凉悠悠的。 岑以白绷着身子拽了下衣角,偷偷瞥向颜易手中的外套。 紧接着,一分钟前还在嘴硬的猫以迅雷不及耳之速抓过那件薄外套,边穿边给颜易留下一个匆忙中透着别扭的背影和一句简短的、散在风中的话:“我去上班了。” - 办公室里,袁倾清拿着个空水杯,站在过道上摇头晃脑观察了半天,对着电脑沉思的人始终一动不动,如老僧入定一般。 她止不住犯嘀咕:有这么棘手吗?都快看成一尊雕像了。 走近一看,那上面放着的分明是用一个公式就能处理的数据,她不明白思考的意义何在。 难不成是她才疏学浅了? 她站在颜易边上装模作样地轻咳两声,用胳膊肘不经意地戳戳他的肩膀,在对方抬头时用嘴型挤出两个字:“看群。” 随后她面不改色地朝主管所在的方位看了一眼,确认对方没关注到这边之后便丝滑地拿着杯子到茶水间,假装无事发生。 颜易堪堪从魂不守舍的状态中抽离出来,点开三人的小群,发现袁倾清在半小时前转发了条抢票指引的链接。 【你怎么知道我有猫】:速帮,今天中午14:00,助力yqq圆梦见爱豆之旅之第16次尝试,成败在此一举! 【你怎么知道我有猫】:流泪咬手绢.jpg 【不乐呵】:已阅,批。圆圈圈命里有票! 袁倾清是个彻头彻尾的追星族,喜欢的新晋人气歌手近两年开巡演,袁倾清摩拳擦掌,在抢票一事上从未缺席过,在观看演出上她也从没出席过。 可谓是次次参与,次次陪跑。 这次的演唱会好不容易开来了柏城,她更是跃跃欲试,就指望能成功一次。 颜易粗略扫一眼就明白了大致的流程,他经常帮颜馨抢各类音乐会的门票,对这种事并不算陌生,甚至还练出了一点心得技巧。 他提前做好准备,掐着即将开始的节点快速按下抢购按钮,而后就是坚持不懈的戳页面操作。 如此重复了数十秒之后,屏幕上终于卡出了付款页面。 两点零一分,袁倾清在群里发出哀嚎:怎么又没了!我明明都点到它了,到底是谁抢了我的票! 陶乐和紧跟着发:我也被挤出来了,别灰心,再蹲蹲回流票! 颜易付完款,顺手截了图汇报情况:搞定。 几秒后,身侧嗖地传来一阵风,袁倾清瞬移到他身后,哆嗦着手指向那个页面,难以置信道:“这是真的吗?确定不是我眼花了?” “货真价实——如果平台卖的不是假票的话。” 袁倾清捂着嘴巴,很想发出尖叫,又碍于午休刚结束,不少同事都已抬起脑袋进入工作状态,她艰难地压着声音,却还是难掩激动:“颜易——不,颜哥,从今天起我愿意为你两肋插腰!” 她掏出手机对着那张订单反复观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能下次还来找你了。” “……”颜易险些以为自己幻听了,“这是什么好差事吗?” “你不要理解得这么肤浅,”袁倾清凝重地摇头,“这是我对你全心全意的信任。” 两人说话间,无处不在的主管又拿着叠文件从门口进来,袁倾清故技重施,指着颜易电脑桌面:“你这串数据……” 话音到此戛然而止,袁倾清的惯用说辞被屏幕上一只以头抢地的乳白猫堵住。 袁倾清:? 好漂亮的猫,想摸。 这是她的第一想法。 短暂被小猫的美貌冲昏了头脑之后,她后知后觉被摆了一道。 不是,之前那么大一个摸鱼专用的代码壁纸呢? 怎么变成猫了啊?! 眼看着主管的脚步近了,她只能侧过身,用身体挡住主管的视线,无声对颜易发出质问:“你屏幕怎么换了?” “小袁三点之后找我过一下最新的ppt。”主管擦肩时轻飘飘留下一句话。 “好的。”袁倾清一秒切换成顺从的职业模式,等人走后又转过身研究颜易的电脑桌面,“话说回来,你家小猫掉毛严重吗?” 颜易抬眼,只见她一脸苦恼:“入秋了,甜芋进入了换毛期,每天掉的毛都能织成一张毯子了,你家小猫难道不掉毛吗?” 颜易顺着她的话略一回想,家里最近的确没怎么出现猫毛。地板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在岑以白每日孜孜不倦的拖洗下甚至比以往还要更加干净,他连灰尘都很少见到。 但岑以白是只进化了的猫,没法直接同其他的小猫相对比,兴许不需要再经历这一阶段了也说不定。 “我每次给她梳完毛,地板都成雪地了,不过我最近有了个新想法,我打算把这些毛都收集起来,戳成像这样的猫爪小挂件。”袁倾清打开一张图片给颜易看,“感觉会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你的猫要是掉毛的话也可以这样做。” 那是一张猫毛毡钥匙扣的成品图,颜易看着那只逼真可爱的小肉垫,被说得有些心动。 只是怎么收集到这些猫毛却成了问题。 猫都不理他了。 第34章 他惆怅到下班前半小时,沉寂的对话框里弹出岑以白的新消息:我下班了。 颜易神色一黯。 岑以白这是不愿意等他一起回家的意思。 这两天他都是独自回的家,像是铁了心要跟颜易错开。 颜易盯着那行字沉默了许久,在下班时沿着回家的反方向,跑到柏城一家有名的蛋糕店,排队提了两盒慕斯蛋糕,意欲拎回去当赔罪礼。 他有必要找岑以白谈谈。 这样望不到头的僵持他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像坐在一个秋千上,被晃到了最高点却迟迟不往下摆,回不到原点。 被悬在空中一筹莫展不是他的作风。 - 到家时岑以白并不在客厅里,颜易毫不意外,将蛋糕放下,径直走到了书房门口。 近些日子来这里俨然变成了岑以白除客厅之外的第二处据点。 一进门,果不其然看见岑以白正趴在桌面上,手里握着支笔,不知道在纸面上写写画画些什么。 他曲起手指敲两下门,那人仍是一声不吭,头都没抬。 颜易走近了些,发现他是在画画。 a4大小的白纸被涂得满满当当,入眼是一颗巨大的团子,龇牙咧嘴的,称得上是凶神恶煞,身侧是象征其身份的乌云和闪电,与之形成极致反差的是团子的头顶上带着个小花发箍,一侧的文字写着:恶魔颜小花。 旁边则是一颗稍小一点的团子,名曰:岑团子。 两个小人儿各执一把剑,剑锋相对,岑团子眼神睥睨,大喊:“恶魔颜小花,还不束手就擒!” 而整张纸的标题是:正义之星岑团子大战恶魔颜小花。 第32章 狗里狗气的猫 颜易看着纸面上歪歪扭扭的狗爬字迹,憋了很久才忍住笑,问道:“你在画什么?” 岑以白在颜小花附近打了个大大的叉,扔下笔从鼻腔里哼出气:“明知故问。” “就这么讨厌颜小花吗?” 岑以白别过脑袋不说话。 “我们聊聊吧,好不好?”颜易拉了张椅子在他身侧坐下。 “……聊什么?” 颜易学着他的样子抱起胳膊,嘴角撇得老明显:“明知故问。” 哪想这句话像是一道消音闸门,落下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岑以白都没再接话。 他始终犟着脑袋不愿意转过头来,颜易看不见他的表情,心里七上八下,便将双手搭在他肩膀上把他的身子转过来。 但岑以白就跟他作对一样,他看向哪边岑以白就把脸别到相反的方向,只留出一个倔倔的侧脸对着他。 许久之后,颜易才听见一句低语:“是你先开始的。” 颜易愣住,还没拐过弯来就先道歉:“我、是我不对……” “是你先不愿意跟我待在一个房间里的。”岑以白断断续续地说,“我知道你有洁癖,可我每天都有在捡,掉毛期也不是我能控制的,我不是故意的。” 三两句话下来,颜易的大脑仿佛被丢进烤箱里转了几圈,烘得发胀,丧失了思考能力。他在混乱的信息量中抓住“洁癖”和“掉毛”两个关键词,迟滞地反应过来他们之间的轨道又错开了。 岑以白的声音越说越小,气息也愈发不稳:“你能不能不要嫌弃我了。” 颜易心里被紧紧揪着,急急脱口而出:“我没有嫌弃你。”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睡一个房间?明明以前都能接受的,我在猫窝里睡也不行吗?” 这都是什么事。 颜易肠子都悔青了。 他放轻语气,双手捧着岑以白两颌,让他抬起头来:“对不起,是我误会你的意思,做出了让你受伤的事。我不知道你进入了换毛期,不跟你一个房间也并非洁癖发作,只是你突然避着我,我还以为……是你不愿意同我待在一块儿。” 是他高估岑以白了。 猫的脑子是装不下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一切的误会都源于他作茧自缚。 他不知是该懊恼自己的疏忽大意,还是该庆幸那点不光彩的心思没被捅破,只得郑重地跟岑以白道歉,为平白闹出来的乌龙买单:“我知道错了,那你可不可以原谅我?” 岑以白冷哼一声,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对方冷落了他这么久,现在几句话就想轻飘飘揭过,他要是答应得太快岂不是太没骨气了。 他可不能让颜易看扁了。 颜易等不及,捧着他的脸上下揉搓,耍赖似的:“可不可以?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岑以白抿了下唇,勉为其难开口:“考虑一下。” “我给你买了蛋糕,要先尝尝吗?”颜易问,“吃点甜品有助于思考。” 蛋糕是岑以白前些日子在手机平台上刷到的款式,精致诱人的宣传图令他当时心心念念了许久,只是那几天恰逢店主回家探亲,店里歇业,岑以白只好遗憾作罢。后来两人闹别扭,谁都没心情再想这一茬,吃蛋糕的事就这样被揭过了。 没想到颜易还记着。 人到客厅里取蛋糕的间隙,岑以白低下头看桌面上他刚创作的画,暗戳戳提醒自己不要见到吃的就两眼放光,不能让颜易看扁了。 “你之前很想吃的奥利奥慕斯蛋糕,先尝一个解解馋。”颜易拿着蛋糕和勺子走进来,揭了盖子递过去给他,“给晚饭留点肚子,剩下的那盒晚上当宵夜。” 蛋糕只有纸杯大小,上方是一层奶油拉花,顶部用一块小熊样式的饼干做装饰。 岑以白咽了下口水,顿时将先前的硬气抛得一干二净,被馋虫压垮,扁扁地接过蛋糕勺子大吃一口。 颜易打量着他亮起的眸子,笑问:“怎么样?” “好吃。”岑以白使劲点头,挖了一勺要喂颜易,“你也吃。” 他吃到喜欢的东西总喜欢分颜易一口,想要和他一起分享,即便颜易并不是每回都接受,也没能打消他在这个习惯上的热情。 这次也是一样,颜易做不到像他那样坦荡,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到他沾了奶油的唇边,在那柔软的、淡红中染着白的唇线上逡巡。 他动了动喉结,抽出张纸巾擦掉那抹惹人瞎想的白,接着握住岑以白的手腕将那勺蛋糕推回去,以开玩笑的方式说:“既然是赔礼,我吃就不礼貌了。” 说话间岑以白丢在桌面上的手机一直叮咚作响,颜易分出心思投去视线,只见屏幕上方显示着一个简短的称呼:梁圆。 接二连三的信息都是来自此对话框。 这又是哪个好朋友。 颜易挑着眉见岑以白拉开聊天界面,满满的新消息占了三分之二的屏幕。 【梁圆】:三十抽全部到手,请叫我欧皇。 对方一连放了三张游戏截图,大致是想炫耀新抽的角色皮肤,岑以白看得眼都红了,放下还没吃完的蛋糕费劲扒拉地打字:不是说好晚上一起抽的吗! 【梁圆】:等不及了,我已经穿上去跑新关卡了,手感特别好。 【梁圆】:祝你好运。 【梁圆】:但不要比我好。 岑以白不服气,隔着屏幕都被对方的嘚瑟劲儿攻击到,他看着不断蹦出来的消息,急得把手机塞给颜易:“你帮我回复他。” 颜易不明所以。 “你打字快,”岑以白嗫嚅,“你让他等着,我马上也会有的。” 颜易闷笑着腾出一只手去摸他的头,示意他稍安勿躁,边照着他说的内容打字,末了拿给他确认:“这样可以吗?” “要加个感叹号。”岑以白郑重补充。 指导着人发完消息,岑以白蛋糕也不急着吃了,迫不及待登上游戏就要去抽卡。 “这是跟你的新朋友发现的游戏吗?” 颜易在此之前只见岑以白玩过他给下载的单机小游戏,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般沉迷的模样。 “嗯,是探索地图的游戏,可以升级打怪跑关卡,很好玩。”岑以白边清空日常任务奖励边说,“是小画家推荐给我的。” “小画家?” “就是梁圆。”岑以白说,“他是美院的大学生,画画很厉害。” 颜易唇角的笑容僵住,想不明白明明两人整天待在一块儿,他怎么又对岑以白的近况一无所知。他有些不是滋味,轻声问道:“怎么从没听你说过?” “前几天刚认识的,他来花店买花。”岑以白说着打开了游戏里的抽奖阁,顺手给颜易甩去一个链接,“你帮我点点好不好,点一下我能获得一个抽数。” 这么点小事,颜易自然不会有意见,再者,岑以白这么软声说话的时候,他向来是抵拒不了的,因此他索性把手机都递给了岑以白,让他自己操作。 岑以白乐滋滋点开两人的聊天框,在视线触及到页面顶部的备注时突然顿住。 狗里狗气的猫。 岑以白:? 他拧着眉毛,扯住颜易的衣角,质问:“这是什么意思?” 第35章 这是颜易某次等不到人归家时一怒之下换的备注,事后忘了改回去,但他看着眼前人的表情,突然就起了恶劣的想法,饶有兴致地问:“你难道不是小狗吗?” 岑以白听着那道含笑的声音气恼纠正:“我是猫。” “谁家小猫像你一样总爱往外跑。” 还一高兴就竖耳朵摇尾巴。 岑以白不说话,只是吹胡子瞪眼,颜易毫不怀疑若是有獠牙的话他下一秒就能扑上来咬人。 点到即止,颜易揉揉他的脑袋,笑着顺毛:“逗你的,你是最独一无二的猫,谁也比不过。” 突如其来的糖衣炮弹令岑以白猝不及防,他脸上微微一红,收起利爪,默默腹诽:颜易才是小狗。 他依葫芦画瓢,趁人不注意也改了备注。 ——人里人气的狗。 想了想,又觉得不妥当,于是在后边跟了个可爱的小狗表情。 第33章 他是我哥哥 “那我们算和好了吗?你不跟我吵架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岑以白鼓起勇气问出这句话。 颜易想说他恶人先告状,但看着他眼巴巴的样子还是收回了戏谑的话语,认真道:“从来没有想过要跟你闹不好。” 他合拢起四指,只留一个尾指对着岑以白,找他拉勾:“这次是我疏忽大意了,没有处理好,下不为例,今后有事我们都开诚布公,可以吗?” 岑以白重重点头,勾过他的小拇指,心满意足地盖章,听见颜易接着问:“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前两天的时候,皮肤会痒,变回猫形才能缓解,现在不会了。”岑以白说,“熬过这一次,身体适应下来之后,应该都不会换毛了。” “这些天我没在家里看到毛发,都被你收拾了?” “我怕你看到不喜欢。”岑以白小声说,“你的爱干净癖没有发作吗?” 颜易被他的形容逗得一乐。怪不得岑以白支支吾吾的不愿意跟他讲,原来是顾忌这个。 “哪有那么夸张。”他拍拍眼前人的后脑勺,“我只是不习惯跟陌生人接触,受不了太脏乱的环境,还没到吹毛求疵的地步。” “吹毛?”岑以白不理解地低喃。 他的脑子转得慢,还在思考脏乱跟“吹毛”之间的逻辑关系,耳边又传来颜易轻缓的声线:“猫又不是别人。” 岑以白微微睁大眼睛。 这句他听明白了。 是极其悦耳的话。 解开了心结,颜易心里沉甸甸的那块重石总算被击碎清理干净,他抻着懒腰站起身,打算去看看岑以白的猫窝。 岑以白见状也噌地站起身:“你要去哪?” “收拾收拾你的猫窝。”颜易把他按回椅子上,“一连住了几天不让我靠近,我去清理一下。” “那我也去。” “玩你的游戏去。”颜易再次把蠢蠢欲动的人按回去,“先把蛋糕吃完。” 岑以白平时喜欢闹腾,但猫窝却并不乱,小小的一方空间里铺了像模像样的枕头、被子,旁边还藏着些他喜欢的小玩具。 颜易把东西都拿出来,准备第二天洗了拿去晒晒太阳。 不知是不是岑以白提前收拾过了,猫窝里仅有的那点猫毛都被团成了球,看着干干净净的。 颜易捏着那团毛茸茸的球,蓦地心念一动,想到了袁倾清早上说的话。 收集下来,当个纪念…… 他没做过细致的手工活,上一回接触这种东西还是在幼儿园的时候,老师教他们编织绳结,他折腾了大半小时,绳结没编出来,反而把同组小伙伴的手缠一起去了,把人惹得哇哇哭,最后被赶来的颜馨一顿臭骂。 自此颜易被宣告与手工无缘,再也没尝试过相类似的活动。 他思考着一个手脚不麻利的人在时隔二十多年的沉淀之后一鸣惊人的可能性,结论是此事发生的概率无异于铁树开出花。 针戳出一个猫爪的可行性由此可见一斑,只是与岑以白有关的一切,他都认为是有意义的,并且跃跃欲试。 这么想着,他的手已经取了透明袋子将那块毛团收好,而后给袁倾清发消息。 【yan】:你早上说的猫爪挂件要怎么做?教教我呗。 - 矛盾危机解除,岑以白不再成天拿着个后背对着颜易,两人又恢复了一起上下班的习惯,岑以白仍是雷打不动地隔两三天就为颜易带一枝花。 初秋多雨,这日颜易一出公司大门,阴了一下午的天便飘起了雨丝。 细细密密的,阵势不算大,但雨滴里沁着凉意,打在肌肤上还是不好受,像根根银针。 颜易上了车就给岑以白发消息,让他待在店里等,别出门着了凉。 消息发出去老半天都没得到回复,他如今已见识过岑以白驯服手机的能力,也不急着催,只是加快了步履。 雨天花店里没顾客,颜易赶到时岑以白正侧对着他坐在收银台的椅子上,身侧坐着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孩,圆脸直鼻,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手里把玩着一枝花。 岑以白眼睛尖,聊着天注意到颜易,当即朝他挥挥手:“你来啦。” 玩着花的男孩止住话头,探询地顺着岑以白的视线望向颜易,礼貌性地抿出一个腼腆的笑,接着问岑以白:“这位是?” “他是……”这个问题难住了岑以白,他不知道抛开人和猫这层关系之外,什么样的身份才能顺理成章住在一起,拧着两道眉毛思忖许久才不确定地说,“他是我哥哥。” “哥哥?” 岑以白飘忽的视线因为这一句带着疑问的尾音而更加心虚,他偷偷瞟向颜易,想得到一点确认的底气。 哪想那人就跟接收不到他的信号似的,眼尾含笑,同样好整以暇地看向他。 被两双眼睛灼灼地注视着,岑以白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将谎言进行到底:“是、是的,哥哥。” 颜易眼睛里的笑意一点点加深,终于舍得开口:“在呢。” 他的语气还是一贯的散漫,咬字时又跟平常有些微不同,声音放得很轻,听起来有股亲昵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好似衔了一片羽毛,尾端扫在岑以白心间上,挠得那一块地方痒痒的,止不住地躁动。 他心猿意马地转着眼珠子,视线找不到一个落脚点,满脑子都是那句缱绻的应声。 这个反应……他应该是答对了吧? 身侧面容清俊的男生没留意到两人眼神的交汇,直愣愣地站起身喊人:“哥,你好。” 颜易神情微妙地一滞,像是才注意到此人一般将眸光转向他,客气道:“你好。” 岑以白这时也回过神来,介绍道:“这是我的朋友,叫梁圆。下雨了,他没有带伞,我留他在这里避避雨。” 颜易了然地点点头,许是被岑以白那一声哥哥喊得心花怒放,他不免拿出些当哥的作风来,好心提议道:“要请他回家里坐坐吗?这雨一时半会儿估计停不了。” 岑以白出门没有带伞的习惯,平常两人就撑一只伞,如今多了一个人,伞下空间难免拥挤,好在小区离得不远,提着步子到家时只被淋湿了点肩头。 颜易进屋换了套家居服,岑以白探头探脑跟在身后,在他出来时小声说:“他就是我跟你说的小画家。” “看出来了。”颜易轻笑,一路进到厨房,洗了盘车厘子塞到岑以白手中,“拿出去招呼你的新朋友,别把人家冷落了。” 岑以白双手捧着,先捏了一颗,打量着品相不错,便迅速往颜易口中一喂,随后乐颠颠地转身,跑没了影。 刚洗过的水果沾着水珠,跟岑以白指尖的温度一起残留在唇瓣上,颜易怔怔咬开,借着窗户的倒影去看客厅里的情形。 岑以白站在沙发前,兴冲冲地手比脚划,不知道在传达些什么,动作看着十分滑稽。 屋外雨声沙沙,模糊了零碎的话语,岑以白独有的黏糊慵懒语调像隔着一层纱传来,同雨打屋檐声混在一起,在混沌中钩织出一片安宁感,铺在颜易眼中,化成一道平静柔和的光。 没过多久,岑以白听着他做饭的动静又摸进来:“雨还没停,我们留他吃饭吧好不好?” “你说了算,家里碗筷都有。” 岑以白闻言又乐颠颠跑出去问另一当事人的意见。 梁圆有些犹豫。 “颜易做饭很好吃的!” 厨房里随即传来颜易淡淡的口吻:“没大没小。” 岑以白马上改口:“我哥。” 家里好不容易来了新朋友,喜热闹的岑以白肉眼可见地兴奋,以往懒惰瘫沙发什么忙也不帮的猫一反常态,又是搬凳子又是拿碗筷,手脚勤快得很,尽满了地主之谊。 颜易一脸稀奇地任他忙活,直到洗完碗出来,挂在唇边的笑才蓦地收住了。 沙发前的垫子上,两个脑袋紧挨在一起,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叽叽咕咕些什么。 第36章 颜易眼皮直跳,走近一看,两人放松地叉开腿,紧靠着的两条腿一上一下交叠在一起,一人捧着个手机,在打游戏。 “这边这边,快快,你踩着我的脑袋上去。” “不是,你扑我身上干嘛?” “脚滑了脚滑了,我再踩。” “……” 颜易眯起眼。 什么游戏非得搭着腿贴着肩玩? 又扑又踩的,这是正经游戏吗? 他忍着一腔没来由的鼓噪,一面唾骂自己的小心眼——交个朋友而已,朋友之间勾肩搭背不是很正常吗?他吃的哪门子无厘头飞醋? 一面又止不住扭曲: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之后,他连触碰都变得小心翼翼的,生怕失了分寸让对方生厌,凭什么随便一个什么人都能这般无所顾忌地同岑以白亲近。 在岑以白眼里,他跟这些新旧朋友是一样的吗? 两个想法在他脑子里穿梭来穿梭去,没交战出个结果来,最后秉持着眼不见为净的原则,他选择收了衣服去洗澡,冲冲浮躁的心气。 没成想,从浴室里出来,这两人倒是不玩游戏了,手机一扔,趴在垫子上配合利落地拼起了拼图。 颜易捏着脏衣服咬牙,继续发散阴暗的思绪。 那是他买的拼图,他铺的垫子。 岑以白都没邀请他玩过。 背对着他的梁圆似乎对这道炽热的视线有所察觉,犹疑着回头望了一眼,恰好撞见颜易眼底幽幽的情绪。 “……”他不自觉活动了下肩膀,莫名觉得如芒在背,战战兢兢转回头,悄声跟岑以白说:“我怎么感觉你哥看我的眼神有点吓人,是不是我添太多麻烦了?” 岑以白奇怪地看他一眼,也跟着回身,却只见到颜易递来询问的眼神。 怎么看都跟吓人挂不上钩。 岑以白摸不着头脑,拍拍梁圆的手臂:“不会的,他性格很好,不用多想。” 被夸奖的人将手里皱巴巴的衣服展平,在对方再次好奇看过来时咬牙切齿投去一个性格很好的人该有的笑容。 第34章 我陪着你啊 这场雨一直下到晚上八点才停,送走梁圆,颜易催着岑以白洗了澡,又强行把人按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把他湿漉漉的头发吹干。 骨感分明的指节穿过发丝,指腹时而擦过头皮,岑以白被按得舒服,听着吹风机发出的白噪音,没一会儿就点着头打起了瞌睡。 颜易不由放轻了动作。 吹风机关掉的瞬间,岑以白睡得左摇右晃的身子猛地往前一倾,差点失了平衡直直往下倒,颜易眼疾手快托住他的下巴,堪堪把人往怀里护。 “嗯?”岑以白眨着眼抬头,迷迷瞪瞪的。 颜易放好吹风机,捏捏他的下巴:“要回屋睡觉吗?” “太早了,晚点再睡。” 颜易拉了张椅子在他旁边坐下,拍拍自己的腿:“那我给你梳梳毛发?” 岑以白没拒绝,三两下变成猫跃到他的膝头趴着,用前爪在上头踩了踩,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自从知道岑以白换毛之后,颜易隔三差五就会逮着时间给他梳毛,想帮他把那身蓬而长的毛打理好,好让他不那么难受。 岑以白很享受这种服务,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在他腿上团成一团,配合地任颜易给他顺毛。 被这般贴心地伺候着,方才赶跑的倦意再度来袭,五分钟前还喊着不睡的猫打着呼噜,渐渐耷拉了眼皮。 梳子轻轻地顺着长毛从头梳到尾,带下几缕浮毛,颜易将其抓下,揉成一团放到桌面上。 岑以白睡得香甜,身子在他膝盖上起起伏伏。颜易感受着那份鲜活的跳动,不舍得动弹,索性拿过桌面上戳了一半的猫爪,对着视频教程继续填补形状。 可惜他实在不擅长干这种事,即便有袁倾清传授的诀窍在前,他弄起来还是生疏,在扎大轮廓时尚且还算游刃有余,等到要戳肉垫上的小梅花,他便手忙脚乱起来,盯着视频反复拉进度条,自认为记住了细节,一动起来手就跟脑袋分家了一样,折腾大半天,戳出一个歪歪扭扭的雏形,还给手上扎出了两个洞。 血点迅速从中渗出来,颜易捏着那节指尖,一边擦一边陷入沉默。 这是什么倒霉时刻? 这一忙活就是一个小时,在颜易坚持不懈的努力下,猫爪总算有了个能看的形状,只差穿孔安上扣件就能完工了。 颜易把东西装好,腿上的猫也在这时动了动,眯着水绿色的眼珠子转醒,看样子是睡够了。 他也不急着下来,惬意地眯起水绿色的眼珠子,抬爪给自己清理毛发,等舔得差不多了,便起身踩着颜易的大腿转一圈,将脑袋往他怀里蹭蹭,对敬职敬责的人形肉垫表示感谢。 颜易被蹭得心花怒放,毫无招架之力,在他挨上来的第一时间就伸了手去摸。 岑以白一眼看到了他包着的食指,当即歪过头,凑上去嗅了嗅,露出困惑的神色。 “不小心被针扎了一下,没大事。” 岑以白两只前爪捧着那只受伤的手,嘴巴若有似无地贴上去亲了亲。 轻柔的触感传递着小猫的珍重和关心。 颜易动动指尖,心里某块地方被小猫爪踩得陷进去了一个角。他想说没事,岑以白却径直从他膝盖上跳下去,一眨眼的功夫就从猫变成了人,围上来问:“痛不痛?” 颜易笑眼弯弯,拇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被亲过的绷带:“你给我吹完就不痛了,不用担心。” 岑以白拉过他的手研究,眸子里的关切几乎要溢出来:“怎么会被针扎到呢?” 颜易刚要说点什么,一串手机铃声插进来,打断了他的话头。 是颜馨打来的电话。 颜易接过,听见乐呵呵的声音顺着听筒传来,张口说出一句陌生的“吃饭了没”。 他把手机从耳边挪到眼前,平淡地瞥一眼时间——十点了。 十点了,这位女士的关心是不是来得太迟了点。 他在饭点饿肚子的时候都没得到过这种问候。 “如果是指宵夜的话,还没吃。”颜易说。 颜馨不理会他话里的深意,自顾自地又说了些有的没的,颜易配合地应和着,听她兜了一大圈后忍不住问:“妈,你想说什么?” 颜馨轻咳两声,似乎就等着他这句话进入正题:“上次跟你提的事你琢磨得怎么样了?” “什么事?” “少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老大不小了,在这种事上怎么就是不上心呢。” 她说这话时拔高了点声音,岑以白听见几句零碎的话,好奇地竖起耳朵,不动声色挨近了点,趴在颜易手机边,跟他一块儿听。 八卦的小猫。 颜易拍拍他的脑袋,把他推远了点,含糊道:“考虑……就是暂时不考虑,怎么突然操心起这种事来了。” “这还不是怕你孤孤单单的没个伴。” “这么多年不都这么过来的吗。” “上次提的那个姑娘你不喜欢,这次另一个阿姨介绍了个年纪跟你差不多的,工作内容听着好像也跟你差不多,你们肯定聊得来。”颜馨说,“对了,我还打听过了,人家对小动物很有爱心,在养猫这方面也不用担心你们会产生矛盾,你要不先去见见?” 颜易无奈:“妈,算了吧,我对相亲没兴趣,这种事情讲究一个顺其自然,哪天要真遇到喜欢的了,我指定带回去给您看看。” “你个木头疙瘩,你就诓我吧,等你铁树开花,也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说是这么说,颜馨到底没再念叨下去,抱着手机跟他分享了些日常琐事便挂了电话。 听得津津有味的岑以白瞅准时机再度凑过去,两个眼睛里都写满了对听八卦的渴望。 “你被骂了吗?” 颜易斜睨着他,语气凉飕飕的:“我被骂你这么开心?” 他看见岑以白这副身在状况外看乐子的样子就有些不是滋味,脑内灵光一转,突然说:“我要去相亲了,找个新的家人。” 岑以白不理解:“什么是相亲?” “就是两个人找个地方一起吃个饭,约个会……” “那会点烤鱼吃吗?” 颜易额角青筋直跳,艰难地说:“可能会也可能不会,这要看彼此的口味。” 岑以白双眼放光:“那我也要去相亲。” “你敢!”颜易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咬着牙恨不能给他一个棒槌。 隔了片刻,他暗示得更直白了些:“如果相亲成功的话,以后还会变成家人,这个房子会有新的人住进来。” “新的人住进来?” 岑以白低喃着这句话,眉毛抬了抬,慢慢拧在一起。 这间房子不大,住他们两个人刚刚好,再有新的人加进来就显得拥挤了。 岑以白也不喜欢有新的人加入他们的生活。 他跟颜易两个人待在一块儿就足够了,最多再加上颜易的父母,不需要再有其他家人了。 第37章 颜易难道不是这种想法吗? 他的兴致一下子如同过山车下坡一般滑落到底:“如果你跟别人变成家人了,会把我丢掉吗?” 低垂的脑袋被低气压缠裹住,似被雨拍打过的小草,蔫了吧唧的。颜易忍住抚摸他的冲动别过脸,狠狠心选择将卑劣进行到底:“要看对方喜不喜欢小猫。” 话落后又是一阵缄默。 良久,岑以白问:“那你可以不要去相亲吗?” 颜易轻笑:“不相亲,我孤独终老吗?” “我陪着你啊。” “你又不能陪我一辈子。” “我可以。”岑以白紧着说,炙热的视线锁在颜易脸上,一字一顿又重复了一遍,“我可以。” “……” 颜易没表态,闪躲着眸光看向别处,岑以白见他不说话,着急地拿手捧住他的脸,强硬把他掰过来对视:“你不答应吗?” 颜易单手握成拳,抵在唇角,刚好压住上扬的弧度:“你刚刚说什么,再讲一遍。” “你不去相亲,我跟你吃烤鱼,变家人,可以吗?” 颜易眯起眼睛通体舒畅,爽了。 第35章 谁不睡觉谁是小狗 一觉睡到饱的后果是到了该睡觉的点时岑以白精神奕奕,在黑夜中睁着俩个眼睛数吊灯上的装饰珠串。 数到第十个时,岑以白撑不住了,偷偷瞄了身侧的人一眼。 颜易侧身面朝他,脑袋枕在曲起的手肘上,双眼阖着,呼吸平稳,看样子是睡着了。 岑以白支着床垫,也跟着侧了个身,只不过是拿后背对颜易。 他摸过床头的手机,心痒难耐地去搜游戏攻略。 今晚跟梁圆一起玩的时候,他有一个关卡死活跑不过去,进度被落下了好大一截,不追赶上去他睡不着。 因翻来覆去而凹陷又鼓起的床垫突然消停了,颜易即便闭着眼睛也直觉哪里不对劲,默不作声睁开了眼,就对上了岑以白格外安静的背影。 躺得这么规矩,实在不像是这只猫的作风。 他无声直起上半身,悄悄朝前靠近,一探头就捕捉到一片幽暗的屏幕光,在黑夜里格外刺眼。 屏幕上两个小人在跨着障碍物跑酷,从画风上看应该是岑以白最近沉迷的那一款游戏。 怪不得静悄悄的。 原来是游戏瘾犯了。 他往前挪了几分,在看得入神的人头顶幽幽开口:“眼睛不想要了?” 岑以白原本只觉得后背无端发凉,被他冷不丁一出声,直接吓得一哆嗦,手机都差点砸了:“你、你没睡啊。” 颜易伸手越过他,打开他床头柜上的小夜灯:“有人摸着黑都要玩手机,我怎么睡得着?” “我都没开声音。” 颜易面不改色:“你的光吵到我了。” 岑以白:“?” 怎么开着灯也要说瞎话? “这么晚不睡觉在看什么?” “在看直播,我要超过梁圆。”岑以白立下豪言壮志。 颜易跟他商量:“现在太晚了,明天再看?超过他是早晚的事,不急于一时。” 岑以白迟迟没回应,眼睛却是片刻不离手机,隔了好半晌才慢半拍地拖出一个“嗯”的音,一看就是什么都没听进去。 颜易挑起眉毛,静静地看着他,想等他 哪晓得岑以白一点自觉也没有,视线始终黏在屏幕上,甚至看得兴起还按了一格音量键,漏出主播激昂的声音。 颜易:“……” 他看向床头闹钟上的时间点,轻飘飘威胁:“再不睡觉就把你丢到江里喂鱼。” 岑以白一只耳朵装着主播的讲解,一只耳朵沥水一般淌过颜易的话,含糊跟着重复:“喂鱼?” 喂鱼! 岑以白猛地抬起头,耳朵都竖起来了,眼里闪烁着亮光。 有点心动。 颜易见状静默一息。 他为什么要奖励他? 对一只猫说喂鱼跟拿肉包子打狗有什么区别? 他躺回床上,默默收回前言,改口道:“明天没有鱼吃。” 在岑以白瞪大眼睛要反驳之前,他闭上眼睛补充:“鱼罐头也没有。” “……” 缄默似一张摊开的薄纱,无边漫延。 岑以白愤愤凝视着假寐的人。 未几,卧室里突兀地响起“啪的”一声响,小夜灯被重重摁灭,屋里霎时陷入黑暗。 紧接着,被子大幅度地往上腾翻一下,一阵凉风卷进来又在倏忽之间被压实,被窝里多了一个蜷起身子蛄蛹的人。 岑以白翁着声儿在被子里头咕哝:“谁不睡觉谁是小狗。” “……” 在短暂的安静氛围里,被子轻轻耸动,几声压抑的闷笑隔着布料传来,在岑以白耳边炸开一朵花。 他闭着眼睛,毫不留情地冲声音来源踹过去一脚。 那笑声堪堪止住,变成短促的闷哼。不一会儿,头顶的被子被拽了拽,欠揍的声音贴近了一点:“呼吸点空气。” 岑以白睁眼瞪着他不说话。 颜易又笑,将被子掖到他下巴处,目光凝聚在他脸上,出声:“汪汪。” - 自从发现了那位专门带人跑游戏的主播之后,岑以白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每天饭前饭后都要点进直播间里看个半小时,将其当成了继黄金八点档之后的第二大电子榨菜。 颜易被带着耳熏目染,即使没玩,对游戏的运行体系都了解了七八分,用直播间弹幕里的话术来说,就是个云玩家。 他起初只当岑以白是找到了新的消遣,还没意识到后续演变的严重性,只是偶尔会纳闷这只猫怎么鬼鬼祟祟的,有时候抱着手机躺得好好的,见了他就一激灵地背过身。 看个游戏直播而已,他又不是不知情,更不会多加阻挠,至于躲着他吗? 直到某日他抱着晾好的衣服从阳台穿过客厅,岑以白枕在沙发扶手上看得入迷,没留神他的靠近。 颜易无意间扫去一眼,看到了一个明晃晃的付款页面。 下一秒,直播间里弹出一艘花里胡哨的巨大火箭,屏幕顶部冒出一行花字:vip用户【y100】送出火箭x1。 颜易额角青筋直跳,险些怀疑自己看花了眼。 青少年时期颜馨用来压制他的血脉隐隐有觉醒之势。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猫是个潜在的网瘾少年。 他忍受着受到的冲击,不动声色抱着衣服进了卧室,整理好再出来时岑以白已经换了副姿势,正趴在沙发上翻手机日历。 “在看什么?” “看日期,明天开始可以休息八天!”岑以白十分激动。 今年的国庆连着中秋,加起来总共有八天假期,今天上完了九月份的最后一天班,他们将迎来一个小长假。 颜易问:“有想去的地方吗?要不要出去玩?” 论起来,他们虽成日待在一块儿,但日常堆满了各种零碎琐事,周末也都更倾向于宅在家里,或是一起逛逛超市散散步,至今还没正儿八经出门玩过。 颜易不是一个爱出门的人,以往一个人住的时候,像这样的假期他通常只会挑一两天和朋友聚一聚,剩下的时光他要么选择在家里重温以往的旧电影,要么就回家陪陪父母,总之是两点一线,活得十分平淡乏味。 但岑以白的性格同他截然相反,平日要上班也就算了,节假日还要同他一起宅家就太憋屈了。他正盘算着要不要规划一番,带岑以白好好玩一玩,手机里就来了新消息。 【儿子,你明天下午有空吗?我准备去商场买点东西,你没什么事的话就陪我一趟?话说起来你都好久没陪我逛过了。】 颜易看了岑以白一眼,问:老爸呢? 【他个没品味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不想带他。】 颜易又看了岑以白一眼,有些犹豫。 岑以白俨然一副大忙人的模样,看完直播翻完日历,这会儿又登上了游戏,在跟障碍物重重的关卡激战。 “我明天下午要出门一趟,陪我妈逛逛商场,你——” 岑以白操纵着游戏角色,头也不抬:“好,你去吧。” 颜易说:“你在家要是无聊的话,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与此同时,手机上的角色不甚掉入深渊中,耗尽了最后一点生命值。 又失败了。 岑以白将手机扔到一边,抬头对上颜易的视线,说:“我明天跟小画家出门玩,他约我看电影。” 颜易一挑眉,邀请的话瞬间卡壳。 是他多虑了。 他张了张口,勉强找出一句话问:“钱够花吗?” 岑以白一扬下巴,很是骄傲:“我有工资。” “给主播打赏完还有剩?” 扬起的下巴顿时灰溜溜地收起来,岑以白眼观鼻鼻观口,结结巴巴问:“你又看到了?” 颜易阴阳怪气:“那么大个火箭,想不看到都难。” 第38章 “以后不送这么大数额的了。”岑以白作保证,“只是今天刚发工资才这样,我有分寸的。他天天都直播那么长时间讲解攻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就想着送点礼物感谢他。” 颜易对此没再作任何表示。 钱包是岑以白的,挣的钱要怎么花都由他自己说了算,颜易没有那么强的掌控欲,只是乍一看到打赏的页面被惊愕到,才想旁敲侧击几下提醒他有个度,如今目的达到了也就作罢。 他转而问:“最新的关卡过了吗?” 岑以白颓丧摇头。 “要不我试试?” 岑以白立刻抬起头问:“真的可以吗?!” 颜易扫过他亮晶晶的瞳孔,边登游戏边含笑打趣:“猫耳朵收回去。” 岑以白傻乎乎地抬手去摸头顶。 只摸到一头乱糟糟的头发。 他困惑地望向颜易,捕捉到对方侧脸上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唇角,恍然大悟:“你又骗我!” 他怒而直起身子,伸出双手往颜易头上一顿搓,直把他的头发都弄得横七竖八地炸起来才收手:“你头顶有个鸡窝。” 颜易拿着手机左右躲,笑得气息都不稳了还要扯皮:“是猫窝。” 岑以白闻言又要动手,颜易忙拿出杀手锏求饶:“错了错了,不闹了,快输了。” 这招对岑以白果然有效,他一秒坐正,规规矩矩地把关注点放回游戏进度。 看在颜易认真替他过游戏的份上,岑以白大度地选择原谅他。 颜易大学时也涉猎过不少游戏,这类型的游戏玩法虽五花八门,但基本逻辑都是相通的,颜易操作起来得心应手,只用了一半时间就顺利抵达终点。 岑以白看得惊呼,投到他身上的目光越发膜拜,最后更是语出惊人:“要不你去开个直播吧?肯定有很多人看的!” “……我才不给别人播。”颜易小声嘀咕。 - 十月一日下午,岑以白穿上颜易给他新买的换季衣服,背着个斜挎包出了门。 颜易紧跟在他之后离开。 颜馨跟他约好在商场见面,颜易赶过去时她已经先一步到了,正搀着一个女生的臂弯站在某处手工摊前说话。 颜易停住脚步,目光落颜馨身侧的长发女生上,心里的疑团冉冉升起。 这个背影,怎么看着那么熟悉? 正当他琢磨之际,颜馨笑着转过身来,一眼看到傻站着的颜易,冲他招了招手。 颜易也在此时跟女生撞了个正着。 那一刹那,双方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掩饰不住的惊诧。 原因无他,颜馨所挽着的女生赫然是陶乐和。 颜易搜肠刮肚也想不起来陶乐和跟他家有过什么沾亲带故的关系。 下一秒,他的疑问就得到了解答。 颜馨拉着陶乐和缓步上前,给两人相互介绍:“这是我之前报兴趣班遇到的陶阿姨的女儿,刚逛着街呢,凑巧跟她们遇上。你们年轻人有话题,要不一起聊聊,我跟你陶阿姨再去别处逛逛。” 话都说到这种程度了,颜易一下子就想明白了颜馨的言外之意——这分明是披着逛街的皮给他安排相亲。 颜易一时不知该折服于他妈妈的执着还是该感叹世界如此之小。 陶乐和的惊愕并不比他少,她手足无措地挽了下鬓边发丝,笑得很僵硬:“嗨,你好。” 颜易也跟着挤出一个迷之微笑:“你好。” 礼貌笑完之后两人同时陷入尴尬,内心不约而同升腾起一股看熟人装乖的诡异感。 第36章 你想当你嫂子? 颜馨和陶乐和妈妈显然是有备而来,配合默契又妥当,三两下就将两个尚在状况外的当事人安排进了餐厅,而后两人手挽着手,以逛街为由溜得无影无踪。 目送着两人的背影离开,颜易转回头来,和陶乐和面面相觑,久久无言。 “你要喝点什么?” “吃完这顿我就撤?” 两人同时开口。 隔了一会儿,陶乐和耷拉下肩膀,叹气:“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也被安排了?” “嗯,说陪她逛商场,到了才发现是相亲局。” “我也被我妈坑过来了。”陶乐和嚼着牛排,“幸好遇到的是你,否则够我头疼的。既然这样,我们吃完就各自开溜吧,我回去再另找借口。” 两人只花了一个眼神就达成共识,而另一边,岑以白也顺利和梁圆会上面,一人捧着杯奶茶往电影院走。 梁圆约岑以白看的是一部国内有名的热血动漫,在去电影院的路上他把基础信息跟岑以白介绍了下,声情并茂,讲解得绘声绘色。 岑以白没看过这种类型的电影,被他勾得心痒痒,对将要看到的剧情愈发期待。 这种雀跃的心情在抵达商城楼下,看到颜易和另一个女生谈笑的身影时倏然止住。 两人被颜馨和另一个中年女士推搡着,一起进了就近的一家餐厅。 岑以白停下脚步,目光追随上去,眼里满是困惑。 不一会儿,靠近窗边的位置再度出现几人的身影,隔着距离,岑以白看不出他们在聊什么,却能从气氛中判断出几人的心情都还不错。几句话过后,颜馨和那位女士先行离开,餐厅里只剩下相对而坐的两人。 他停驻的时间太过长,梁圆很快也注意到他视线随触及的人,激动地拿手肘动动他:“诶,那个是不是你哥?” “嗯。”岑以白应得心不在焉,视线黏在颜易为女生倒饮料的手上。 “那是他女朋友吗?” 岑以白猛地转过头,琥珀色的眼睛直直盯着梁圆看:“你在说什么?” 梁圆猝不及防,被他看得发毛,不懂那句话哪个字踩到了炸毛点,弱弱地噤了声。 隔了一会儿,岑以白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转开了视线,轻声说:“他没有女朋友。” 梁圆被说得一愣一愣的:“那这是在相亲?” “……” “相亲”两个字比“女朋友”投掷出的重量还要大,在岑以白心口激起一层高高的浪,但这回他克制住了,没有立即跳脚,只是目光却像被焊死了一样,停留在颜易嬉笑的脸上移不开。 “不知道。” 是带着情绪的三个字,说出口的音量却小到只有岑以白自己才能听得见。 颜易骗了他。 不是说好不相亲的吗? “走啦走啦,电影快开场了。”梁圆推着他的肩膀往前走,“我们看完再聊这些。” 岑以白被迫挪开眼睛,可方才的画面却在脑子里挥之不去,放电影般一直重复,令他俨然没了看电影的心情。 “我们买个混合小吃桶怎么样?爆米花混薯条,很好吃的。” 梁圆站在服务台前问,等了半天也没见身后人回复,一回头,岑以白跟个木头人似的,呆呆地站在那里,在出神间把奶茶喝掉了半杯。 他也跟着愣了:“你怎么把吸管咬成这样?” 岑以白这时才如大梦方醒,低头看到扁扁塌塌的吸管口,欲盖弥彰地抬手捏了捏,企图把它复原。 “走吧,还有五分钟就要开始了,真的得进去了。” 岑以白被梁圆匆匆忙忙抓着检了票进影厅,荧幕上已经开始轮番放其他电影的宣传贴片,岑以白盯着不断切换的画面,神思又一次跑到外太空去。 “现在情侣约会也喜欢看热血番吗?怎么一半的座位都是情侣?” 岑以白听着他的话随意扫了一眼,在场的观众的确大多是一男一女两两为一组,像他们这样的组合反倒十分稀少,刚进来时还有人朝他们投去异样的目光。 岑以白没理会,转回头来继续想:颜易为什么要对别人笑得那么开心? 相亲就这么好吗? 颜易笑起来的时候原本上挑的眼尾会往下压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像半弯的月亮,柔和有神的眼波是他洒在对视者身上的月光,澄澈又缱绻。 他以前很喜欢颜易的眼睛,觉得那里面似乎藏有某种魔法,他一望进去就心潮晃动,不愿脱离出来。 他是很乐意去望那一片月的。 但他不希望这种月光落在别人肩上。 他想全部捡起来,藏在他的猫窝里。 坐下没多久,梁圆几度欲言又止地看向他,岑以白没懂他这副屁股长了针一样要起不起的姿势是在做什么,目光虚虚凝在前方,琢磨着要不要给颜易发点什么消息打探情况。 最后决定拍了个爆米花桶发过去,简短地写了一句话:电影开始了。 出乎意料的是颜易回得很快,岑以白前一秒发送的短信在下一秒得到了回音:好啊,我在家等你的评价。结束的时候需要我去接你吗? “在家”两个字眼第一时间跳入岑以白视线内。 这是相亲结束了? 岑以白抓心挠肝地猜想,终究还是顺从本心发了句模棱两可的话试探。 第39章 【花店小岑】:你顺利吗? 【yan】:逛个商场而已,哪有什么顺不顺利的。(敲头.jpg) 【yan】:不过,今天倒是结束得比我预想的早,你晚上回家吃吗?看看想吃什么,我待会儿去买。 看来的确是心情不错,还要给他做大餐。 岑以白憋着坏,胡乱点了一通菜单:鲍鱼,椰子鸡,火锅,椒盐鸡翅,卤面,蒸饺。 【yan】:……要不我给你搬个餐厅回来? 紧跟在这句话后面的是两个敲头的表情,足以窥出颜易的语塞。 回完消息,岑以白心里舒坦了一点,勉强打起精神看向荧幕,一抬头却傻眼了。 他看的不是热血动漫吗?屏幕上的两个人怎么抱在一起亲上了。 他前半段光顾着想颜易,画面和剧情在他脑子里滚过之后什么痕迹也没留下,但他依稀听梁圆说过这个电影还有些复仇桥段,现在是复仇复到床上去了? 他一头雾水地转头望向梁圆,发现这人看得津津有味,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他悄悄摸过去碰碰梁圆的胳膊,用气声问:“我们是不是走错影厅了?” “我……我其实刚刚就想说了,见你看得认真就没开口,不过看下来也挺不错的。”梁圆说,“你现在想换个影厅吗?” 问是这么问,梁圆的头都没转过来,连个小片段都不愿错过,岑以白见状摇摇头坐回去:“算了,接着看吧。” 荧幕里放的是一出酸涩爱情片,后半段男女主因为种种误会不得不分开,离别的氛围渲染得十分浓厚,影厅里间或响起几道压抑的啜泣声,岑以白有些无所适从,僵硬地转了下头,惊讶地发现梁圆也哭得声泪俱下。 “……”岑以白默默递过去一张纸。 梁圆顿时哭得更放肆了一点,一边抹眼泪一边伸手朝他又要了一张。 “太遗憾了,相爱的人怎么就是不能在一起呢?” 直到电影散场,梁圆还对此耿耿于怀,岑以白拍拍他的肩膀,给予一个苍白的安慰。 “我决定了,回去之后我要给他们画一个续集。”梁圆吸了吸鼻子,“如果没有隔着这些鸿沟,他们肯定是最登对的。” 岑以白附和地点点头。 梁圆对他平静的反应不满意:“你难道不觉得难过吗?” 岑以白张了张口:“我难过的啊。” 只是难过的原因不在于电影。 两人找了个小吃店坐下,梁圆平复好了情绪,看着岑以白没精打采的眉眼,突然开口:“说说吧,你为什么一下午都魂不守舍的?” “我哪有?” “你就差把不开心写在脑门上了,从进门看到你哥和他……相亲对象开始,你就没笑过。”梁圆蓦地凑近,一双眼睛在岑以白脸上逡巡,“你不喜欢那个女生吗?” “没有,我不认识她。”岑以白往后仰了仰,避开他的打量。 “那你就是不喜欢看到你哥相亲。”梁圆一语中的,“可是这不应该啊,这种事你不应该凑热闹凑得比谁都欢吗?有嫂子不是一件好事吗?” “那我怎么办?”岑以白探口而出。 梁圆莫名其妙地看他:“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他相不相亲又不影响你们的关系,难不成你还要跟你哥哥过一辈子吗?” “他又不是我亲哥。” “这倒是,你们连姓氏都不一样,长相也没有相似的点。”梁圆认可地点点头,旋即反应过来,“不对啊,不是亲哥你们就能过一辈子了吗?” “有什么不可以吗?”岑以白不理解,“我们明明约好了的,我可以一直陪着他。是他出尔反尔,瞒着我去相亲。” 梁圆喝水的动作一顿,一口奶茶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差点呛他一嘴。他艰难地咽下去,消化着这句话里的信息量。 摸着下巴沉吟半晌之后,他高深莫测地看了岑以白一眼,总结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想当你嫂子?” 第37章 喜欢 嫂子两个字从梁圆口中蹦出来的时候岑以白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了一拍。 他别扭地嘀咕:“胡说什么。” 梁圆又问:“你哥有女朋友,你为什么不开心?” “不知道,看着就是不顺眼。可能在我的潜意识里,我们两个应该是一直待在一起的。” 他原本是习惯了流浪的,是颜易主动说要带他回家,让他改变了主意。 他关于家的认知是颜易给的,便接受不了颜易要就此抛弃他,去跟别人组建一个新的家庭。 “所以你今天的一系列反常行为是在吃醋吗?”梁圆再一次精准总结,“你喜欢他,对吗?” 岑以白怔住:这就是喜欢吗? 他问:“怎样算喜欢?” “这个……问得好啊。”梁圆为难地抓抓头发,硬着头皮用他稀薄的经验进行分析:“书上说喜欢是具有排他性和独占性的。在相处的时候,应该会希望他分给自己的注意力是独一份的,会接受不了第三个人的加入,你刚才的表现就是这样。” 岑以白喉间犹如被堵住,无法反驳,干巴巴问:“还有呢?” “还有……我想想。”梁圆回忆着电影里现成的素材,突然灵光一闪,拍了下脑袋,“大概是见到对方就心情好,见不到了要想,在一起时情不自禁想要靠近、产生肢体接触,身体会不受控制地发生一些从未有过的捉摸不透的变化,比如面红耳热,心跳加速。” 岑以白一句一句比对着,听得似懂非懂。 他喜欢颜易吗? 心脏的位置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撬开一条裂缝,有一簇火苗在其间燃烧跃动,随着思绪的推展愈烧愈旺。烈火之中飞出一只蝴蝶,在胸膛里四处冲撞翩跹。 蝶翼的每一次扇动,都是他的心跳在加速。 岑以白握着心口的位置,大脑一片茫然。 那颜易呢?颜易喜欢他吗? 入了迷宫的蝴蝶找不到出口,在烈火焚烧中枯败。 朝天热火一点点冷却下来,灰烬之上,苦涩弥漫不散。 被冲撞过的地方泛起酸麻,岑以白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哽在喉间的难过。 颜易若是喜欢他,恐怕就不会去认识别的人了。 说不定在他的眼里,他们只是猫和主人的关系。 是岑以白最不想要的、最岌岌可危的关系,像一根随时可能断折的秸秆。 翻涌的失落犹如凉水兜头淋下,将他的一腔意气浇得丁点不剩。出了门,大雨也应景倾盆而至,模糊了假日里人潮如流的街。 岑以白坐在回程的车上,透过一扇车窗看向朦胧的世界,在发呆中耗掉了七千米的路。 即将到家时,颜易发来消息询问:外边下雨了,你准备回家时跟我说一声,我去接你。 车子在小区前停下,岑以白关掉手机屏幕,没有回那条消息,只是脱了外套披在头上,埋头冲进濛濛雨幕里。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摔在薄薄的布料上,晕出深色的水痕,湿意趁虚而入,黏糊糊扒在衣领处。 岑以白忍着寒冷,三两下跑进电梯里,对着轿厢里的镜子整理被淋湿的头发。 开门时发丝已经不再滴水,但他身上深一片浅一片的,看着落魄至极,就跟那个雨夜颜易第一次把他捡回家时那样。 颜易见到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急忙扒掉那件湿得不成样的外套,把他推进卧室里:“怎么淋成这样,变成落汤猫了,先把湿衣服换下来,别感冒了。” 岑以白没反抗,慢吞吞换完衣服,打开门,一条毛巾迎面盖过来,颜易边给他擦头发边数落:“给你发的消息没看到么?雨下那么大,也不知道躲一躲。” 岑以白始终一声不吭,低垂着脑袋任他摆弄,发丝遮住了他半边眉眼,在瓷白的脸上洒下一小片阴影,让他看起来难得低顺。 颜易拨开那几根碎发,用手背贴贴他的脸颊,放缓声音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岑以白总算有了一点反应,动动手指按在毛巾上,“我自己来吧。” “那你不能应付了事。”颜易把毛巾交给他,转身进了浴室给他开热水,“擦完头发先洗个热水澡祛祛寒。” 以往磨破了嘴皮子才催得动的事情在今天推进得意外地顺畅,岑以白没有讨价还价,抱着衣服毫不拖泥带水地进了浴室。 颜易望着那扇关上的门,慢慢蹙起眉毛。 他对岑以白太过了解,自然也对他的情绪变化敏感,眼下这副异常沉默的样子,很显然是装了心事。 只是他有点拿捏不准缘由。 分明出门时还兴高采烈的,怎么回来就心事重重的,活像受了什么打击。 岑以白的沉默寡言持续了一整顿饭,期间颜易问什么话他都反应平平,连平时喜欢的菜色都没夹几口,只扒拉了半碗米饭就说吃饱了,跑到沙发上划拉手机。 颜易站在边上看他将几个应用切换来切换去,无声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主动找话题问道:“电影好看吗?” 第40章 岑以白胡乱点头:“好看。” “讲了什么?要不要跟我说说,我等了一下午你的回馈。” “讲了……” 岑以白哪里知道讲了什么,光看到两个人亲嘴了。 他思考了好几秒,还没开口却先打了个喷嚏。 他吸吸鼻子,瞎扯:“恶魔被打败了,主角分开了。” 话落后又是一个喷嚏。 “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吗?”颜易皱着眉抽了几张纸巾给他,马上找出感冒灵冲了递给他,“先喝下去预防一下。” 盯着人把药喝光,颜易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为什么心情不好?能不能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 岑以白嘴唇动了动,下意识想辩解,话到了嘴边却发现根本说不出口,他的情绪在颜易面前一向无所遁形,谎话是立不住脚的。 他作了许久的心理斗争,终于顺从内心问:“你为什么要骗我?” 颜易愣住:“我骗你什么了?” “你跟我说好不去相亲的。” 错愕在颜易眼中扩散开,随着眼帘的低垂转换成无奈的一声叹息:“你都看到了?” 岑以白轻哼一声,忍着气扭开脸。 “不是你想的那样。” 颜易捏捏他鼓起的脸颊,把前因后果一并告诉他:“那个女生是我的同事,她看到我大概只会幻视自己还在上班,我也只把她当朋友,不会有任何越界的念头。这件事确实是我没有处理好,没有跟你说清楚是我不对,不会有下次了。” 岑以白观察着他的神色:“真的?” “骗你我是小狗。” 岑以白撇撇嘴,小声嘀咕:“本来也是。” 积郁的乌云被颜易轻而易举拨开,岑以白沉重的心情稍稍好转,却依旧算不上轻快。 梁圆的一席话使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起他们之间的关系,从前静好的相处模式在此刻都被蒙上了一层意味不明的轻纱,在彻底捋清思绪之前,他都无法再以平常心视之。 睡觉前他躺在床上,看颜易忙上忙下,给他拿来了厚厚的被子:“换季容易感冒,别着凉了。” 他弯下腰把被角都压好,防止冷风钻进来,岑以白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看,视线从眼角眉梢下移到高挺的鼻梁,而后滑落到淡色的唇上。 “要不要再喝点水?” 唇瓣微微掀动,温润磁性的嗓音从中流淌出来,岑以白的眼神也随着飘动。 颜易的唇形很好看,厚薄适中,颜色偏浅,说话时张合的幅度不大,跟本人一样带着温和的气息。 亲上去会是柔软的吗? 岑以白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个想法。 颜易久久没得到他的回应,又见他嘴唇动了动,以为是自己没听清,便低下头,挨得更近了一点:“嗯?什么?” 身边的氧气似乎随着他的靠近被挤压走了,身体的温度一点点往上攀升,岑以白的目光着了魔般黏在颜易的嘴唇上。 他听不清颜易在说些什么,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想亲上去。 他的眼神愈渐直白,颜易察觉到气氛中的旖旎,低下眼跟他对视:“你——” 剩下的话没能说完,岑以白蓦地搭住他的肩膀,直起身子凑了上去。 颜易瞳孔骤缩,脑中发出嗡嗡轰鸣,躲闪的动作慢了半拍,只侧开了半个脸。 岑以白堪堪擦过他的唇角,亲在了下巴上。 第38章 亲急眼了 呼吸交织在一起的瞬间,颜易脑中炸开了无数朵烟花,腾空时爆发出的巨响把他轰得头脑发懵,迸射出的火星子将他点燃,他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耳根红到脖颈。 岑以白丝毫没留意到他的窘迫,唇线在他的下巴处轻轻摩挲,对蜻蜓点水的触碰并不满意,坐起身来还要追上去亲。 颜易瞪大眼睛,险些跳脚,艰难地扯着理智把不断往前凑的人推回去。 他喘着气,对上那张懵懂的面庞,一肚子的话不知该往何处宣泄。 瞠目结舌了好几秒,他平复着狂冲乱撞的心跳,用没什么威慑力的语气嘟囔:“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你就亲。” 岑以白垂下脑袋,卷翘的睫毛被冷白的灯光衬得浓黑,像一对安静停歇的蝶翼,每一次眨动都传递着脆弱和低落,惹人心生怜爱。 颜易见了他这样就舍不得说重话,可心里也知道这种事非同小可,是不能混过去的。 岑以白不懂,他难道还能装糊涂吗? 平时的小打小闹颜易都由着他,可唯独这件事性质不一样,他要是不点清楚,那就是在趁人之危。 颜易红着脸给缺心眼的猫科普:“亲吻是很郑重的事情,不可以随便乱做。” 岑以白抿着嘴唇不说话,也不知听进去了几分,没多久就卷起被子背对着他躺下,俨然一副抵抗交流的架势。 他蜷起身体蛄蛹几下,闭上眼睛把头埋进了被子里,难过到说不出话来。 他觉得自己此刻犹如溺水之人,挥之不散的失落情绪就是那源源不断上涌的潮水,他被挤压、拍打,裹挟着往更深处溺去,深海之中看不到一点光亮,他的喜欢也收不到回音。 颜易不愿意跟他有亲密的接触。 他刚触摸到一点关于喜欢的轮廓,那点喜欢就如掉在水中的一滴墨,转瞬化得无影无踪,让他伸了手也抓不住。 岑以白在这个骤雨初歇的夜抱着难过入眠,想依靠睡觉逃避缠成一团乱麻的神思,不想梦里等着他的是更大的潮湿。 他的梦里下了一场雪,他被遗弃在雪地里,四肢僵硬,身上豁开的伤口被雪水一泡就痛得厉害。 那是他遇到颜易前的过往,是他不想回忆的冬季。 他张着爪子努力想找到着力点,可雪是绵的,四肢的力气被寒风抽干,他拼命地拖着身体往前爬,也只拖行了半米。 他痛苦地仰起头,模糊的视野前方是一个裹得严实的身影,在风雪中大踏步往前走,走得越来越远,直到背影凝成一个黑点。 岑以白呆呆地望着那一点,仿若遭受雷击。 他仅凭走路的姿势就认出来了,那是颜易。 - 颜易这一觉睡得也不安稳,岑以白的那一个吻给他的震撼过大,他表面上坦荡得跟正人君子似的,内心所受的冲击却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一闭上眼睛就是岑以白吻向他的画面。 好不容易酝酿出了点睡意,梦里岑以白也无处不在,小嘴叽叽喳喳的,没有片刻消停。他当不成柳下惠,索性当了回禽兽,反客为主地把人压着亲。 …… 凌晨两点,他睁开眼睛,回想着梦里所做的事,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转过眼去看身侧搅他清梦的人,呼吸还是凌乱的。 岑以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怎么会无缘无故亲上来。 而他又在侥幸些什么呢? 颜易暗骂自己没出息,身体却不自觉往前挪了一寸,在幽暗夜色中对着他熟睡的眉眼探寻。 岑以白的睡姿算不上老实,手脚喜欢乱摆,整个人只有面庞是安静的,呼吸很轻,颜易要离得很近才能感知到他的鼻息。 岑以白的头发近些日子长了不少,刘海凌乱地搭在眉间,眼珠子覆在眼皮下微微滚动,不知做了什么悠长的梦。 改天要带他去修剪修剪,免得扎眼睛。 颜易想着, 目光来到了那两片莹润的唇瓣上——触感很软,贴上去的时候跟羽毛似的,却是他夜不能寐的源头。 颜易来来回回打量着,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 岑以白双眼紧闭,看上去睡得很熟,可若是再仔细瞧,会发现他的肩膀在轻微颤抖,眉毛也不安分,时不时会挤在一起。 借着月色,颜易看到有水光从他的眼尾滑落下来。 岑以白在流泪。 颜易因为这个发现而慌了神,小心翼翼地抬手拭去那道水痕,正要把人揽入怀中安抚,岑以白先一步睁开了眼睛。 漂亮的眸子还是迷离的,里头的泪水争先恐后涌出来,洇湿了白净的面颊。 在看清眼前人的那一刻,岑以白一股脑扎进了他怀里,双手一拢,紧紧环在他的腰背上。 压抑的呜咽经由相贴的肌肤被放大,一下一下刺激着颜易的鼓膜。 他从没见岑以白这般哭过,心里好似被绳索绞过,火辣辣地疼。无处安放的双手在空中抓了许久才落到岑以白背上,温柔地顺着背脊抚摸:“我在,我在。” 他的声音在寂寂长夜里如同倏然亮起的烛火,岑以白像是摸黑走了许久的旅人,终于摸到一点能抓得住的东西,梦里的惶恐逐渐被驱散,他揪着颜易的衣服,脑袋在他脖颈蹭来蹭去,像是在确认他的存在。 “怎么了?做噩梦了是不是?”颜易捧住他的双颊,原想看看他的情况,这一摸就愣住了。 岑以白双脸泛红,贴在他掌心的温度高得吓人。 第41章 “不哭了好不好?” 颜易安抚着,又去摸他的手脚、脖子,无一例外都是滚烫的。 他急忙打开小夜灯,掀了被子起身,出去之前特意给岑以白裹好被子,又替他抹去脸上的水迹,轻声叮嘱:“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去拿温度计,马上就回来。” 哪想人刚走两步,背后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回头,岑以白已经从被子里钻出来,光脚站在地上,通红的双眼紧紧盯着他。 “怎么了?”颜易折回去,把他按坐在床上,拉过被子想继续给他盖,“夜里凉,在被子里待着。” 岑以白不愿意躺下,就坐在床边,视线牢牢定格在他脸上,随他移动。 颜易费劲巴拉地扯着被子往他身上裹,好不容易弄得密不透风,他一动,岑以白也腾地站起来,走一步跟一步,生怕被落下。 颜易不得法,只好拿过外套给他披上,随后弯下身揽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托着他的腿,以一个抱孩子的姿势将他抱起来。 为了防止他再着凉,颜易扯过一条毯子,盖在他的后背上兜着,就这样抱着他去了客厅。 岑以白抓着他的衣角,在接下来的流程里十分配合,主动抬胳膊让颜易给他测体温。 电子温度计的结果出得很快,随着滴的一声响,颜易看到了上头显示的数字。 三十八度,果然是发烧了。 颜易皱眉懊悔睡前的疏忽大意,摸着岑以白的额头问:“头晕不晕?” “不晕。” “喉咙呢?” 见到岑以白摇头,颜易三下五除二找出退烧药,倒了水试温度:“先把药吃了,要是明早不退烧,我们就去医院。” “不去医院。”岑以白抱着他,把脸贴在他胸膛前,轻声说,“不要把我丢掉。” 颜易怔了怔,放了药把他拉出来:“我怎么会丢掉你呢?” “那可以拉勾吗?是不是上回没有拉勾,所以才不作数。” 上回指的是相亲的事。 颜易不知道他对此这么介怀,肠子都悔青了。他主动伸出手指去勾岑以白:“你来盖戳,拉过勾之后所有约定都会奏效。” “你生病了。”颜易捧着他的脸说,“生病的时候人会变得脆弱,会胡思乱想,但我向你保证,你担心的这些都不会发生。从把你带回家的那日起,我就没想过要丢掉你。” 他的声音似山间蜿蜒而出的一股清泉,清冽温和,拥有着抚平褶皱的能力:“即便有一天我们可能会分开,那也一定是因为你选择了攀向更高的山脉去看更广阔的世界,可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在山脉下方等着你,听你跟我分享你眼中的新风景。” 岑以白静静听着,蒙昧茫然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你不能跟我一起去看吗?” “我……” “你都不让我亲。” 颜易顿住:“那不是一回事。” 要是让亲的话他不就禽兽吗? 他平静地注视着那对琥珀色的眸子,哑声问:“你知道那代表着什么吗?” 岑以白的气势一下子弱下来,就在颜易近乎不抱希望的时候,他说:“知道,我看过很多电视剧。” “喜欢才会想亲。” 喜欢两个字被他咬得很轻,含糊地藏在舌尖,但颜易听到了,一直故作平静的那滩湖水掀起了波澜,他眸中的情绪在短短的几秒内变换了几遭,再难归于平静。 他捏住岑以白尖俏的下巴,把他泛着薄红的脸转过来,声音压得很轻,像是怕惊走了什么:“你说什么?” 岑以白不语,缄默片刻之后蓦地直起身子,抱住他的脖子再度吻了上去。 毯子从身上掉落,颜易被压在沙发上,视线里只剩岑以白紧张颤动的睫毛。 岑以白在这种事上实在生疏,与其说是亲,倒不如说是乱咬,可这一回颜易没有推开,任由唇齿被急切地撬开,舌尖被咬出了血丝。 他只是一手护着岑以白的腰,一手去揉他的发丝,让他慢点。 岑以白不得章法地抓着他厮磨,磕碰了半天没尝到甜头,动作愈发暴躁莽撞,唇齿间泄出的喘气声都带着急促。 “怎么还亲急眼了。”颜易忍着笑,为了让唇舌幸免于难,他把气喘吁吁的人推开一点,而后主动迎上去,把控着节奏轻柔地含着他的唇瓣吮咬。 一吻方了,岑以白跨坐在他腿上,呼吸起起伏伏,指尖点在颜易耳垂上:“你耳朵红了。” 何止是耳朵,脸也没好到哪去。 大概发烧也是会相互传染的,颜易染上了岑以白的体温,头脑发胀,烫得像是刚从锅里炒出来的。 他抬手擦去对方嘴角的水渍,不料岑以白会错了意,亲昵地在顺着他指节蹭了蹭,又想亲上来。 “先吃药。”颜易眼疾手快把他按住,拿过桌面上的药和水,二话不说塞进岑以白手中,这才让场面不至于太过一发不可收拾。 第39章 那不叫可怜 客厅里一时只剩杯子和桌面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颜易对着虚空的某处发呆,对这一晚上发生的质变还不太有实感。 岑以白吃完药,又凑上来眼巴巴地看着他:“吃完了。” 颜易低头,一眼瞧出他的小心思,倾身在他在唇角碰了碰,由浅入深地辗转过每一处地方,跟他交换了一个细水流长的吻。 岑以白抵着他的额角问:“我想跟你靠近,也是因为生病吗?” 不等颜易回答,他先自顾自说:“可是没生病的时候我也想跟你靠近。” 他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直白而坦诚,糖衣炮弹一般砸向颜易,听得他又红了耳根,心脏嗞嗞地冒着火花,窜动个不停。 “小画家说,这种感觉叫喜欢。”岑以白带着些许迷惘的眼睛望进他眸子里,“我是喜欢你吗?” 训练所教了他们与人类有关的种种规矩,让他们可以毫无破绽地行走在这方天地间,却唯独没有教过他什么是喜欢。 那是没有亲身经历过就参不透的东西,是学不来的。 可是在这个夜晚,岑以白跌跌撞撞跑进了一片情感迷宫,他在里头兜转冲撞,涉过缠绕他的藤蔓,最终找到了种种情绪的源头,顺利抵达了出口。 而颜易接住了他。 轻柔的吻从唇畔移到了眼皮,颜易的呼吸像掉落在睫毛上的雪,岑以白轻微颤动着眼睫,听见颜易的声音化开初雪:“我喜欢你啊。” - 再次躺在床上,岑以白的心情与睡前大相径庭,整个人像躺在云层之上一样飘然。 他牵着颜易的手指把玩,恨不得时刻和他黏在一起。 颜易抖着被子,长臂一伸,岑以白就自动滚进他怀里,颜易笑着亲亲他的额头:“早点睡觉,还生着病呢。” “我睡不着。”岑以白说,“现实比梦美好,我不想睡。” “梦到不好的事了吗?” “嗯,我梦到了……我还只是一只普通小猫的时候。” 那已经是很久远的日子了,岑以白起初还会时不时想起,对那一个雪日镂骨铭心,认识颜易之后竟再也没有回头望过。 颜易用蛋糕、罐头和鲜花给他打造了一间温室,将那些风雪连着痛苦不堪的记忆远远隔绝在上一个冬天,岑以白躺在暖和的被窝里,被安全感环绕着,选择将过往和盘托出。 没有哪只小猫是一出生就喜欢流浪的,即便岑以白生来就颠沛流离。 在颜易之前,也曾有人摸着岑以白的脑袋一遍遍说喜欢,问他要不要跟自己回家。彼时他不过几个月大,见了人类就撒娇打滚,人家给几根鱼骨他就能躺下来主动露出肚皮,欢呼雀跃地跟着人回家。 那时他还不知道,他所以为的归宿,才是痛苦的开始。 不尽心的主人一时心血来潮,见他生得漂亮,在一众脏兮兮的流浪猫之中干净得格格不入,性格又亲人,便做出了没有经过深思的决定。 捡回家前只看得见吸引人的部分,自以为给口饭只是顺手的事,真正养了才发现问题接踵而来。 宠物是需要花心思打理的,即使猫这种动物生性耐得住孤寂,不需要多花时间陪伴,但猫砂、猫粮和小猫的清洁问题全都要费一笔开销和精力,光是这几项就足以让前主人叫苦不迭。 养猫的乐趣早在数个不情不愿的日夜中被冲淡,再可爱的皮囊也无法掩盖麻烦的本质。屋漏又偏逢连夜雨,养了猫没多久,前主人职场失意,终日穷困潦倒,在浑浑噩噩度过了个把月之后,仅有的那点积蓄也见了底,裤兜掏出来比脸还干净。 人都养不活的时候,猫就成了负担。 起先只是把猫粮换成了寻常饭菜,再后来连饭菜也没了。一个月八百块的出租屋里幽暗不见光,沉迷于游戏的前主人作息颠倒,连时辰都时常记不清,更遑论定时喂猫。 他的脾气变得愈发阴晴不定,想起来了就喂几口饭,不高兴了就大吼大叫,面对软着声音上来示好的小猫,他也没了原先的耐心,总是嚷嚷着让他一边去,少来烦人。 第42章 饿肚子从此变成了常有的事,岑以白有时实在撑不住了,又不敢去打扰带着耳机的人,只好悄悄去扒垃圾桶,想捡点剩下的泡面吃。 可他的身子不够高,立起来时只勉强碰到垃圾桶边缘,想要再探进去一点翻找时,整个桶的重心被他掰得倾斜,哐当一声,没什么重量的塑料桶旋转着倒下,里头的纸巾和垃圾袋散落一地,将地板弄得一片狼藉。 自知惹祸的岑以白吓了一跳,把头从桶里撤出来,慌慌张张窜进了椅子底下躲着。 等了好一会儿,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反应,心虚的小猫透过椅子的缝隙偷偷观察,确认那人正专注盯着电脑屏幕,没工夫注意这里才轻手轻脚摸出去,叼着纸巾费劲地想归位。 “又在搞什么鬼?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身前的位置洒下一片阴影,岑以白听着那道声音顿住动作,怯怯地抬起头,看到了男生满是戾气的脸。 尾巴的位置挨了一脚,男生的力道没轻没重,说出口的话也粗声粗气:“就知道吃喝拉撒,一个月挣个百块钱全被你挖了去,赏你口饭吃就真把自己当祖宗了。” 那是岑以白到家以后挨的第一顿打,为了给他一个教训,前主人把他扔在阳台外面关了一天一夜。 他那时对情绪的感知如雾里看花,却也知晓犯了错就应该学乖,他不敢挠门,只能缩在门边,祈祷里面的人能回心转意,开了门让他进去将功补过。 城中村的建筑密集封闭,楼房遮住了大半天空,即使站在阳台也望不见星子,他只能透过高耸房屋间的窄缝窥见天色由暗转青,低饱和的白一点点渗透进视野里。 天亮了。 岑以白在寒风中等了一夜,四肢都被冻得没了知觉,却还是在门开的一瞬间忍着难受窜起来。 时隔这么多天,前主人难得再一次抱起他,岑以白以为这是气消了的意思,可还没来得及高兴,眼前就蒙上了一条黑布。 他在这个飘雪的清晨被遗弃在离家千米远的某栋废弃的旧楼前,细雪把他一身毛发染成纯白,他一抖擞能簌簌摇下许多柳絮一样的小雪粒。 视线重新恢复明亮时他恍恍惚惚意识到了些什么,可那道身影走得太快,任他怎么喊叫都没有停留的意思。 被大雪盖住的废墟底下藏了许多碎玻璃和破木材,稍有不慎便容易扎进肉里,岑以白满心都是被抛弃的恐惧,根本无暇顾及脚下,在雪地里艰难地划拉了半天,非但没往前挪多少,还沾了满爪子的血。 最后的一点力气仿佛顺着淌出来的血迹一起流失,岑以白倒在茫茫雪地里,只能偏执又徒劳地望着身影消失的方向。 风雪凄厉,呜咽和悲鸣掩埋其下,渺乎其小。 最初的时候,岑以白是很想质问的——为什么捡了他,又要随意丢弃。 为什么人类的感情能转变得如此之快。 他很想回去问问清楚,更想明确地表达出一腔歉意,让那人不要生气。 这份强烈的欲望被催生成了执念,让他在零下五度的天气里撑了下来,化出了人形。 而后他被楚洄捡回了训练所,在这里遇到了一群同他一样的伙伴,接触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过往于他而言渐渐不再重要。 比起惹人生厌之后被扫地出门的落差,岑以白觉得,流浪也没什么不好的。 再之后,他遇到了颜易,拥有了从前不敢奢想的宁静。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真正的喜欢是这样的,是不需要等价交换的,是可以牢牢握在掌心,不用随时提心吊胆,担心会被收回去。 - 兴许是脑海深处对不愉快的回忆会下意识进行模糊,岑以白窝在颜易怀里,一段话讲得断断续续的,情绪出奇地平静。 他已经能够做到坦然面对过往,先前那么抗拒的事现在讲起来似乎也不过尔尔。 不平静的是颜易。 他一言不发,手指在岑以白脸上一直摸着,不知道在找寻些什么。 岑以白感受到那节指尖在颤抖。 “我其实不怨他,如果没有他,我也许都不会有这么好运。”他拉下颜易的手,握在手心里不放开,“我只是不想再经历第二次。冬天的雪地太冷了,我不喜欢。” “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颜易低声说。 亲吻替代心声印在岑以白额上,顺着鼻尖一路往下。被碰过的地方痒痒的,像被蝴蝶的翅膀扑闪过。 他们如同两只抱在一起舔舐毛发的动物,每一次触碰都小心又珍重。 岑以白仰起脸,撞见折射进颜易眼里的月光,他不知怎么想的,突然问:“你是在可怜我吗?” “脑子果然烧糊涂了。”颜易捏着他的鼻尖左右晃了晃,“那不叫可怜。” “那是什么?” 颜易不说话,又低下头开始吻他。 这一回落在了唇瓣上。 交颈缠绵之际,他听见耳畔有低喃细语传来:“叫心疼。” - “六月二十四日晚上八点,这是你答应跟我回家的第一百个小时,我给你取名颜一百。那时候我就在想,只要你愿意,我们会有很多个一百。一百分、一百小时、一百天,人生的朝朝暮暮我们都一起过。” 第40章 仅对颜易生效 隔日颜馨打来电话的时候岑以白正蹲在地上玩毛线球,把鹅黄色的线条扯出老长一串,缠在手腕上编绳结。 颜易看了他一眼,接起电话。 颜馨开门见山:“昨天跟小陶相处得怎么样?聊得还开心吗?” “就那样吧。”颜易说,“人家看不上我。” “唉,也是,小陶是个很优秀的姑娘。”颜馨长叹一口气,“改天我再帮你看看有没有别的有意向的姑娘。昨天的事我得跟你道个歉,没提前知会你一声是我做得唐突了,但你身边的同龄人都成家的成家,就你还没个准信,问你什么想法也不说,我这心里总是免不了要着急。” “妈,您别在这方面费心了,我现在这样不挺好的嘛。” “你对相亲真就这么抵触?再不济,多认识点朋友总归也是不错的呀。” 岑以白的耳朵灵得很,相亲两个字精准无误地滑入他耳朵里,他登时直起脑袋,一动不动地望向颜易。 他脑门上还顶着个退烧贴,手被毛线缠得乱糟糟的,再配合上那副直勾勾的表情,看着呆傻呆傻的,让人格外想欺负。 颜易忍俊不禁,拍了拍身侧的座位,让他坐过来听。 岑以白立即抛掉那颗毛线球,但忘了手上的线还没拆,那颗球绑在他手上,一路走一路滚,在地上绕出一条蜿蜒的线,岑以白坐下回望时傻眼了,拽着手腕上的毛线有些不知所措。 “笨。”颜易用唇语笑话他,伸手替他找出线头,帮着他一起从凌乱的线条中挣脱出来,随后对电话那头的颜馨说:“那啥,妈,我有件事想跟您说。” 岑以白的动作停顿下来,似有所觉地看过去,听见颜易慢吞吞开口:“我有喜欢的人了。” 此话一出,电话两端同时陷入沉默。 隔了片刻,听筒里爆发出一声怒喝:“臭小子你诓谁呢,说谎话前能不能看看对象,敢骗到你妈头上来了。” “……” 颜易默默把手机抬远了一点,跟发懵的岑以白对视一眼,做着鬼脸耸了耸肩膀。 等声音弱下来,他才清了清嗓子重新说道:“这回……是真的,没事骗你干嘛。” “真没骗人?”颜馨依旧狐疑,“你那木头脑袋也能开出花来?若是真的,你怎么从来没说过?” “情况有点特殊,我说了您别生气。”颜易心里其实有些没底,“如果我说,我喜欢的人是个男生,您能接受吗?” 这一个深水炸弹抛下去,湖面出乎意料地平静,电话那头沉默的时间比方才还要久。 岑以白捏着手心,也跟着紧张,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颜易被骂。 “儿子,你要是实在不喜欢相亲,我以后不勉强你就是了,用不着煞费苦心编这种不着边的话来骗我。”颜馨的声音听着有些无力。 于远潭的声音随之传来:“这是怎么了?” “我们儿子说他喜欢上了一个男生。”颜馨向他转述,不一会儿,她迟滞地嗅到一丝异样,对着电话问,“臭小子你来真的?” “你有喜欢的人,”她喃喃重复着这句话,旋即又拔高音量,“你有喜欢的人还一声不吭的,看我像个马戏团的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瞎忙活?!” 岑以白捂住耳朵,皱成苦瓜脸,悄声说:“你闯的祸是不是太大了?” 于远潭在那边劝慰:“你别着急,年轻人都想有点隐私,这不就跟你说了吗?” “气死我了,止不准人家以为我长臂猿呢,一天到晚揽那么多事。”颜馨,气完了又懊悔,“要是因此把人吓跑了怎么办?你怎么不先跟我通通气?” 第43章 “当时八字还没一撇呢。”颜易看向岑以白,含糊道,“哪敢乱说。” “那你更丢脸了。” “……”颜易掀了掀唇,试探着问,“你这就接受了?” “没,这一时半会儿哪能接受得了,脑瓜子嗡嗡嗡的。”颜馨叹气,“但别的话我也说不出口,你向来有主见,这种事不该轮到我掺和,你要是认真的,就跟人家好好谈吧,千万别因为我影响了感情。我以后不会再提这种事了。” 事情进展得意外地顺利,挂了电话,岑以白还没反应过来:“这样就算解决了?” 颜易捏住他的两颊揉搓,故意逗他:“是啊,准备什么时候跟我回家见家长啊?” 岑以白被捏得泛红,偏偏挣扎不开,折腾老半天才不好意思地憋出一句细语:“太快了。” 颜易原先没想把这件事提上日程,只是顺口开个玩笑,听见他这个回答倒是转了主意,追问道:“那你想什么时候?” 岑以白思考的时候眼珠子会不自觉向上瞟,缓慢地提溜转一圈才回到原点,他嗫嚅着说:“我想……我想先吃饭。” 又是惯用的转移话题伎俩,一如既往地生硬拙劣,可颜易就吃他这一套,当即不再逮着他打趣,利落地起身当厨子。 等到真开饭了岑以白又不乐意了。 他搅拌着碗里的挂面,愁眉苦脸:“清汤寡水,真的不能吃点好的吗?” “生病了就是只能这样。”颜易抱着胳膊站在边上,趁机教育,“以后还淋不淋雨?” 岑以白垂着脑袋摇头:“不了,但是我的体温都退了,马上就好了。” “那就等你彻底好了再吃。” 一锤定音,一只叛逆的猫在此刻被治好了反骨,老老实实地发誓再也不把自己折腾生病。 一顿寡淡的饭吃完,岑以白生无可恋地瘫在沙发上,查看梁圆给他发的新消息。 【梁圆】:你当上自己的嫂子了吗? 岑以白还是没能对这两个字免疫,噌的一下从沙发上坐起来,做贼一样地四处张望。 颜易在厨房里洗碗,视线并没有分到这边来。 他松了一口气,面上还是热的,回道:你这话怎么说得这么别扭。 梁圆对此视而不见,自问自答:看来是当上了。 岑以白:…… 【梁圆】:对了,你让我画的东西差不多了,节后估计就完成了。 看到这个,岑以白猛地想起他还有件重要的事没做。 他得赶在梁圆的画完成之前练好他的狗爬字。 以免到时候情真意切写的留言又没办法让颜易认出来。 在对待洗澡之外的事,他的行动力都很强,说要练字便迅速猫进书房里,翻找出纸笔像模像样地对着手机上的教程临摹。 但他的手跟笔不知为何总是无法和睦相处,落在纸上时总与规划好的轨迹相差甚远,每一划都歪歪扭扭的,难以入目。 “在做什么?” 颜易不知何时摸到他身后,见到他这么专注很是稀奇。 岑以白颓丧地搁下笔:“闲着没事干,练字。” “我看看?” a4大的纸张上写了满满一面的字迹,岑以白把控不好笔划,每个字都写得很大,字与字之间特意留了空格,虽然笔划还是乱飞的,但好歹乱中有序了,稍微用心点还是能认出百分之八十的内容。 纸张的顶端用更大的字号写着一个显眼的标题:《人类社会生存准则二十条》——岑以白改编版。 下方补充:仅对颜易生效。 第一条:出门要报备,随时与颜易保持联系,否则他会担心。 …… 第五条:凡事讲究礼貌,接受帮助要说谢谢,不能把颜易的付出当理所当然。 第六条:及时洗澡,保持干净。 备注:若是颜易惹岑以白生气的话,另当别论。 …… 第十四条:对于重要的人,不要不告而别。 …… 第二十条:每天给颜易送一枝花,以示感恩。 颜易一条一条看着,眸光扫到末尾时突然说:“错了,写错了。” “哪错了?”岑以白上上下下扫了一遍,没看出哪有问题。 “有错别字,我教你。” 颜易弯下腰将他整个人半环在怀里,掌心包裹住握住他的手,带着他一起把第二十条上的“感恩”划掉,改成了“喜欢”。 “应该是这样才对。” 岑以白浑身都被颜易的气息包裹着,对方说话时的鼻息轻轻喷洒在他耳尖,将那一处地方染得发烫。 他缩了下脖子,故作镇定:“哦,还有呢。” “还有……”颜易半眯起眼,把第五条那个碍眼的“谢谢”也一并划掉,在后面批注:恋人之间不需要说谢谢,如果要说的话,一个亲吻能替代一切言语。 第41章 约会 岑以白这场病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所幸发现得早,加之颜易对他一天三顿药严加管控,烧退了之后他整个人的状态就恢复得七七八八,修养了两天便又生龙活虎的,只偶尔会咳嗽两声。 身体上是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被勒令不能出门的日子对他而言过于难熬。以往他最爱在傍晚自告奋勇到楼下拿快递,绕着小区溜达一圈,招猫逗狗的,等将一身精力消耗得差不多了再慢悠悠上楼。 如今这项消遣被剥夺了,岑以白只好搬了张椅子到阳台上,天天伸着脖子对外望。 也不知道在望些什么。 颜易每每路过都忍不住要问:“外边有你的家?” “有我的心灵居所。”岑以白有气无力,“还有你的两个快递,它们偷偷跟我说想回家。” 颜易忍不住笑,手指在他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发间穿梭:“让它们等一等,明天再回家。” 掌间的脑袋顿时往后仰了仰,岑以白的眼睛里映着夕阳的余晖:“真的吗?” “不止是拿快递,还想去哪玩?”颜易的手指顺着额间的碎发移到他眉梢,“岑以白,我们去约会吧。” “约会?”岑以白重复着这两个字,脸上先是迷茫,继而眉眼舒展,远处的斜阳在他身后渐渐失了色。 他重重点头:“好,我们约会。” - 岑以白抱着手机查了一晚上的攻略,最终把游玩地点定在了一个朴实无华的热闹场景——游乐园。 翌日一大早,天光刚钻入屋子,颜易惺忪着眼睛醒来,神思还没聚拢呢,一低头就对上一双炯炯发光的眸子。 “……” “早上好。”岑以白笑眯眯的。 颜易摸过床头的手机一看:“才八点,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不睡了,我不困,你睡。” 说是这么说,但被这么注视着,颜易哪里还睡得下去,忍无可忍地把人掏出来亲了几下,利落地起床弄早饭去了。 吃完饭,岑以白一头扎进衣柜里,挑挑拣拣大半个小时,搭了一件浅灰色卫衣和牛仔裤,站在镜子前琢磨了一会儿,又从帽架上取出顶鸭舌帽戴上。 紧随其后跟进来的颜易见状动作一顿,默默把套了一半的卡其色风衣换下,从衣柜里掏出放置已久的一件款式相近的黑色卫衣穿上。 再看向镜子里一灰一黑的两道身影,心头没来由涌上一股奇异的满足感。 很顺眼。 两人这么一通磨蹭下来,出门的点早超出了预期的时间,到达游乐场已经是两个小时后的事。 进了大门,岑以白目的明确,直奔过山车。 回环曲折的设施和此起彼伏的嚎叫声无一不勾得他跃跃欲试。 在排队前,他关心颜易:“你恐高吗?” “不会。” “那就行,”岑以白放下心,一本正经地说,“一会儿你要是害怕的话记得抓紧我的手,我牵着你。” 颜易失笑,配合地说“好”,又问:“第一次坐,你不害怕吗?” 岑以白仰头看了看冲向云霄又急速跌落的设施,心里丈量着高度,笃定地说道:“不怕,我天天跳墙头。” 这句话勾起了颜易某些久远的关于初见的记忆。 他问:“你很喜欢跳墙头吗?” 岑以白此时也福至心灵地想到了初遇时的那场乌龙,骄傲地扬起脑袋,郑重点头:“你终于意识到我当时是在给你一个台阶下了吗?好感动——啊!” 岑以白捂着被弹了个脑瓜崩的额头:“你怎么还恼羞成怒!” 颜易充耳不闻,把手往后一背,转了个身,排队买票去了。 假日里车水马龙,游乐场也人头攒动,比往常热闹不少。 两人排了好一会儿队才顺利坐到过山车上。 系好安全扣,岑以白伸出手,跟颜易十指紧扣在一起,在机器启动时兴奋地晃了晃脚:“飞咯。” 列车平缓上升,在攀到顶峰时停滞片刻,而后带着所有人紧提到嗓子眼的心脏急速冲刺坠落,绕着曲折的轨道一路翻转疾驰,风与呐喊被遥遥抛落在后。 第44章 岑以白分外享受风在耳畔略过、风景在眼前模糊又重现的感觉,在车厢又一次升到最高处时转头望向颜易,对着他被吹得倒立起来的头发笑。 往下冲的瞬间,他听着交相回荡在耳侧的尖叫声,也跟着喊:“颜易,好好玩啊啊——” “哇——” 在高处的时候喊得尽兴,下了过山车,失重带来的恶心感后知后觉袭来,岑以白双目眩晕,扶着颜易止不住干呕。 颜易给他拍拍背,拉着他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岑以白的意气风发被吹得荡然无存,呆呆地望着颜易:“你怎么在转圈?” “是你被转晕了。”颜易纠正他,伸手捋顺他炸开的头发,“现在感觉怎么样?” “感觉我在开山地越野车。” 岑以白足足缓了快十分钟才喘过气来,颜易哭笑不得:“还玩吗?” “玩。”岑以白毫不迟疑。 “先坐会儿,我去买个水。”颜易拿他没办法,“待会儿再进行下一个项目。” 等待的过程中岑以白也没闲着,四处张望寻找着下一个想玩的点,结果还没做出抉择,倒是先看到了一对熟悉的身影。 楚洄和楚霖站在不远处,原先准备朝一处气球摊走去,半路楚霖瞥到岑以白,拽了拽身侧人的衣袖,两人便改了道朝岑以白走来。 岑以白没想到这么巧,当即高兴地站起身,冲来人招手。 许是如今跟颜易捅破了一层窗户纸,他在某些事情上难得敏感,一眼看出这两人的氛围同上次见面相比已经有所不一样。 但要说亲昵,举手投足间又带着点说不出的别扭。 楚洄面上虽是一惯的平淡神色,可眉宇间那股若有似无的烦躁骗不过岑以白的眼睛。 他向来只看过楚洄温文尔雅、处理什么事情都得心应手的一面,头一回发现还有能缠住他的难题,不免好奇,探寻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 与之相比,楚霖则显得小心翼翼的,像是犯了错想求和。 岑以白冲楚洄挤眉弄眼,手指瞎比划,想发送点八卦的信号,却忘了在场有一个专门用手语的人。 楚霖微微蹙着眉,努力理解了半天也没懂他比的是什么,只能求助地望向楚洄。 楚洄面不改色,动了动耳侧的助听器:“没事,他又搭错线了。” 岑以白冷嗤一声,每当这个时候就格外想扒拉下他那个假模假样的破器件,又碍于楚霖的面子不好下手。 大好的日子,吓到他就不好了。 楚霖对岑以白印象很好,见他一个人,便比划着手语想邀请他一起玩,还没等岑以白回绝,楚洄先说:“他跟朋友一起的。” 岑以白顺势点头:“他去买水了,你们玩就行。” 说话间,楚霖的视线不断望向气球摊,楚洄看出他的想法,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楚霖没同意:我自己去,你跟弟弟聊天。 等人离开,岑以白按捺不住问:“你摆什么脸色?小邻居惹你不高兴了吗?” 楚洄闻言愣住,指尖不确定地在脸侧碰碰:“我……我摆脸色了吗?” “嗯,很明显。”岑以白说,“不熟悉的人或许察觉不出来,但了解你的人肯定能发现异样,我都看出来了,小邻居的感受肯定更直观。” 楚洄望向楚霖的方向,岑以白莫名感受到他身上有难过流出:“是我的问题。” “你们到底怎么了?闹矛盾了吗?” “他瞒着我去酒吧兼职,想偷偷攒钱给我换一副助听器,前天晚上为了多赚三千块钱,傻乎乎被坑去陪酒,四五十度的酒说灌就灌,要不是我去得及时——” 剩下的话楚洄没再接着讲,但岑以白也能设想到后果,他嘴巴张张合合,斟酌着看向楚洄那副助听器:“你要不趁早摘了吧?” 楚洄成天戴着副助听器见人,楚霖也对他的耳朵状况关心得紧,但只有岑以白知道,他的听力没有任何问题,助听器是假的。 岑以白在训练所的时候从未见他戴过,这是他近几个月才有的习惯。 原因显而易见。 大抵是为了楚霖,为了让他们看起来像同类。 对于他的提议,楚洄没立即作出反应,望着远处缄默了许久才低声说:“我好不容易才让他接受了我的靠近。” 关于两人的故事,岑以白知道得并不多,只偶然了解到两人的牵绊远比邻居这一层身份来得要早。 在楚洄还是只黑白猫的时候,楚霖是他的主人。 因为一场高烧损坏了声带的小哑巴孤僻又不合群,在小乡村里常被高他大半个个头欺负,小猫是他唯一的朋友。 但一人一猫也只相依为命了几年就被迫分开。 后来楚洄得了这具躯体,给自己冠上他的姓,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满世界找楚霖,想方设法换来了邻居的身份。 而助听器是他用的一个拙劣手段。 只是当初决定这么做的时候,没料过如今这副骑虎难下的局面。 他现下的状况与其说是气楚霖不把身体当回事,倒不如说是对自身的懊恼。 岑以白对此爱莫能助,正跟着干着急,楚洄说:“恰好今天遇到你,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岑以白瞬间提起精神。 “过几天是他的生日,你有空过来一趟吗?”远处的楚霖提了气球转身,楚洄眸光动了动,在离开前说,“他没什么朋友,如果你能来的话,他会很开心。” 第42章 标记 颜易回来的时候楚洄已经带着楚霖走远,岑以白琢磨着他说的话,突然问:“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人类不都有生日吗?我想知道。” 颜易给饮料插了吸管,递到他嘴边:“12月21日,还有两个多月呢。你呢,你有没有生日?” 猫的世界里是没有生日这个概念的。关于出生的日期,岑以白早在无数个流浪的日子里忘却了,只依稀知道他睁眼的时候,看到的是被风摇下来的一片花瓣,柔柔地铺在他眼前的地面上。 他诞生于一个仲春。 但那于他而言已经是一段久远的过去,如果一定要选择什么日子成为他的生日的话,岑以白记得最清楚的是被捡回训练所的那一天,那是他打开的一个新节点。 “2月10号。”他说,“那是楚洄捡我回训练所的日子。” “记住了。”颜易牵过他的手,“以后每年过生日的时候,给我留一个名额吧。” - 两人玩了一整天,把目之所及的游乐设施都体验得七七八八,精力也耗得一干二净。 临近黄昏时分,某只出门前还精神抖擞的猫双手挂在颜易肩膀上,仿佛被抽干了气力一般,被颜易拖着行走:“好累,比跳了一百个墙头还累……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的?” 颜易原本还在揉被晃得发晕的太阳穴,听见这话不动声色撤下手指,装起来了:“可能是天生在这种事上适应性比较强,再加上以前尝试过一次,这次玩起来就要轻松得多。” 他故作镇定地说完,话锋一转:“不过,除此之外,大概是因为你一直握着我的手,把你的勇气也分给我了。” 这种夸奖对岑以白百试百灵,他压着嘴角想显得稳重一点,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小声应和:“那是。” “帮你看了,耳朵没露出来。”颜易笑着拉下他的手,包进掌心里,“走吧,吃完饭我们去看花灯。” 今日是中秋节,月初上柳梢,四处便张灯结彩,各色灯笼晃出琳琅灯火,将街市照得亮如白昼。 两人穿梭在交织的灯影中,一处处逛市集。 最先入眼的是一张手工摊,岑以白对这些小玩意总有使不完的兴趣,拉着颜易过去挨个儿欣赏了几番。 他在令人眼花缭乱的摆饰中挑了一盆钩织的向日葵。 楚洄每次到花店里都会要上一束向日葵,岑以白用脚趾头都能想到,那是替楚霖要的。 “过几日楚洄的小邻居过生日,我买一个不会枯萎的向日葵送给他好不好?” 岑以白把想法跟颜易说完,看了看对方空空如也的手里,又转头在摊位上仔细遴选,挑了一只棕色的毛绒小狗拎到颜易面前晃晃:“小狗,你喜欢吗?” 颜易的视线顺着他被灯火照得莹润的眼睛移到晃荡的小狗身上,短暂地怔愣了两秒。 岑以白歪歪头:“怎么了?是不喜欢吗?” “喜欢。”颜易回过神来,重新与岑以白期待的目光对上,“但更喜欢小猫。” 小摊花灯里绯红的火光顺着摇晃的风爬上岑以白耳尖,颜易听见蚊子般的细语:“知道了。”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拐了好几个调,别扭又害羞,尾端像滚出来的松软毛线,在颜易心头扫来扫去,他拽住那根线,说:“岑以白,耳朵露出来了。” “哪有?”岑以白高度敏感,“你又骗我?” 第45章 “在这儿。” 不等岑以白反应过来,颜易倾身,不知从哪儿变戏法似的陶出一个黑色发箍,迅速戴到他头上。 “……” 岑以白望见他眼里的狡黠,抬手沿着发箍的轮廓碰了碰,粗略摸出那是一对猫耳朵。 也不知道颜易是什么时候从隔壁摊位拽过来的。 - 在市集里逛了将近两个小时,踩着月色归家时两双手都被一堆精致但没什么实际作用的小玩意填满。 岑以白手腕挂着小袋子,一手抱着袋糖炒栗子,一手拿着串炸丸子,规划着回家以后要把它们摆在哪个角落。 然而等真正到了家,看到颜易在展柜前弯着腰专心地布置他那一堆漂亮废物时,他又飘起了别的心思。 颜易的面部线条流畅平整,皮肉填充得均匀又恰到好处,因此正面给人的感觉通常是随和又近人的,鲜少会产生锋利感。但由于鼻梁高挺,从侧面看的时候整张脸的立体度一下子被拉高,便展现出些不一样的俊朗来。 岑以白看着看着,把颜易一拉,在人还没转回头时踮着脚凑上去,亲在了他唇角。 颜易猝不及防,被磕得往后倒退,后背贴在墙上,双手牢牢护住倒在他怀里的人:“怎么了这是?” 温热的唇舌代替话语缠了上来,轻喃被模糊在水声中:“今天还没亲。” 热恋期的接触是交锋碰撞的星石,轻易就能擦出燎原烈火,理智在其面前不堪一击。 温度贴上来的刹那,颜易的身体比大脑率先做出了反应。他按住岑以白的后脑勺,反客为主欺压上去,长舌抵开齿关,寻着温软的舌尖刮蹭吮咬,搭在怀里人腰间的手也加深了力道,恨不能把人牢牢控在掌心里。 呼吸被攥取,环绕周身的气温节节攀升,以两人为原点的一方空间里只剩喘/息声贯穿耳膜,刺激着发麻的神经。 岑以白被亲得透不过气来,歪歪扭扭地卸了半身力道,站立全靠颜易支撑着。 他趴伏在颜易胸膛前,耳根与他的心脏紧密相贴,鲜活有力的跳动与他急促的呼吸巧妙交叠,每一下的频率都重合在一起,他听了一会儿,仰起脸说:“我听到了你的心跳声,很快。” “嗯。”颜易表现得很坦荡,沙哑的声线里藏着将燃未燃的情/欲,“它在说喜欢你。” 他的唇线在岑以白额发间摩挲,时不时啄吻一下他的眼皮,在擦枪走火之前,他刹住临门一脚,亲了亲岑以白的鼻尖,问他:“要去洗澡吗?” 岑以白轻抿的唇角瞬间耷拉下去:“……” 他抽了抽额角,闭眼,好似从火汤里掉入了冷泉。 好不解风情的人类。 这么缱绻的时刻,颜易居然能说出让他去洗澡这么冷冰冰的话。 世界上为什么要有洗澡这么煞风景的事情存在呢? 躁动的火苗一旦窜起来就没法轻易压下,像打地鼠游戏一样,盖住这个洞,它还会从另一个孔里冒出来,无休无止。 即使洗了个澡也没能令其偃旗息鼓。 在等颜易出来的时间里,岑以白趴在床上翻看方才在小摊上买来的动画集,脑子里装的却还是那一个不尽意的吻,心里犹如被小动物啃噬过,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填不完整。 那点触碰跟隔靴搔痒似的,岑以白越品味就越难以忍耐。 等颜易一出来,他抬起头,只思虑了一秒就又猛虎扑食一般扑了过去。 床单被冲击的力道压出重重的褶皱,两人陷在柔软的垫子上,在缠绵中踹掉了那本只翻了两页的画集。 岑以白压在颜易身上,亲吻像湿漉的雨点一样落下。 他依旧没学到半点技巧,只是不得章法地由着想法乱来,想汲取更多欢愉的感受。 刚洗过澡,颜易身上萦绕着沐浴露的恬淡清香,明明跟他用的是同一款,闻起来却又不太一样,格外令人心旷神怡。 像猫薄荷。 岑以白埋在颜易颈间轻轻嗅着,一个蠢蠢欲动的念头如滑落的流星一样从他脑中一闪而过,他停住呼吸,鼻尖在肩颈相连的地方来回轻蹭。而后,那个奇怪的想法驱使着他,试探性地用尖牙在上面咬了一口。 说是咬其实并不恰当,他没舍得用力,只是用上下牙齿叼住一小块肉,留下一圈印记,像小动物在标记地盘。 这是他的了。 身下人对他的一举一动包容性很强,从他埋下脑袋起就静静地没有动,想看看他准备干什么。 而此刻,在尖牙抵上肌肤的那瞬间,颜易骤然放大瞳孔,一时没收住,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 他如同走钢丝之人,极力维持着欲望与理性的平衡,伸手钳着岑以白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再开口时嗓音已是哑得不成样子:“犯规了,岑以白,你在做什么?” 岑以白说不上来,他只是觉得自己发生了很奇怪的变化。 心跳如擂鼓,最初的那片火烧啊烧,顺着骨肉脉络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充胀而灼热。 他茫然地眨眨眼睛,本能地想离颜易更近,挨着他胡乱蹭了几下。 颜易的脸色也变了变,声音低而急促:“别乱动。” 岑以白说:“我觉得,我现在有点不正常。” …… 室内突然变得安静。 岑以白坐在颜易怀里,被他从身后圈住,把身体的主动权全权交了出去。 前所未有的感觉顺着尾椎背脊往上攀升,输送到大脑神经里,让他恍惚间忘了身在何处。 喘/息是艰难而绵长的,犹如溺毙在一片深海里,可微凉的指尖又如同连接现实的一道绳索,反反复复将他拉拽回来,让他清醒又沉沦。 岑以白在秋夜里出了一身薄汗,双颊因为缺氧而泛红,牙齿抵着下唇才不发出声来。 “别咬。”颜易的手摸到他下颌处,稍一用力就将被咬出了印子的嘴唇解救出来,转而用一个柔软的吻覆上去。 良久之后,岑以白颤栗几下,向后仰起脑袋,枕在颜易肩膀上,失神的眸子凝在头顶的灯光上,被晃得更加虚焦。 他仿佛终于得救,被人从水里捞出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起伏的胸膛渐渐平缓,岑以白感受着抵在腰间的那道温度,出走的意识一点点归位:“我也帮你。” 他说着就要转回身来,还没动手就被颜易一把按回去:“你帮不了。” 颜易神色自若地帮他清理狼藉,随后转身进了浴室。 再出来是半个小时以后,浑身带着水汽。 岑以白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往下滑动,停留在某个位置。 颜易:“……” 床侧凹陷进去一块,颜易支起一条腿跪在床上,上手捂住那双不老实的眼睛,跟恶狠狠的声音不相符的是略红的耳根:“看什么?” 岑以白立马摇头:“什么也没看。” 闹了半天,好不容易躺下,岑以白的睡意还没来,脑子里突发奇想,闪过一个被他忽视了很久的细节。 他移过去跟颜易耳语:“你之前,有几次也动不动就跑去浴室,明明洗了澡还去,是不是——” 颜易眼疾手快捏住他的嘴巴,手动消音:“岑一百,有时候可以不用那么聪明的。” 岑以白呜呜叫着挣脱开:“我可以帮你的。” “……” “我真的可以帮你的。” 颜易把灯一关,平心静气:“睡觉。” 第43章 关爱空巢哥哥 楚霖生日那天,岑以白提着在颜易的建议下挑选的礼物如约而至。 楚洄正在客厅里布置装饰。 “差不多快完成了,把最后这几个生日快乐的字样粘上去就好了。” 老旧的房子里条件有限,但楚洄还是想方设法做足了仪式感,给一屋子都环上了彩带灯串,原先枯燥单调的陈设被这么一衬,也多了点鲜活感。 岑以白站在窗边给楚洄递拼贴的字母,偶然往窗外一瞥,竟撞见了楚霖隔着一条马路往这边走来的身影。 他瞪大眼睛确认了两遍,忙戳了戳楚洄:“小邻居怎么提前回来了?” 楚洄也没料到这种情况,按照预期来算,楚霖应该还有两个小时才能下班回家。 “怎么办?”岑以白急得团团转转,“要不我变成猫下去拖延一点时间吧,你弄快一点。” 虽然听起来并不怎么现实,但这已经是眼下唯一的办法。 在下楼前,楚洄突然拉住他,面色古怪:“我这样,脸很臭吗?” 岑以白一头雾水,摇头:“不啊。” 楚洄绷起来的背脊不易察觉地松了松:“那没什么事了……你下去吧。” 时间紧急,岑以白不敢多耽误,火速沿着楼梯飞奔下去,寻了一处角落伏着,只等楚霖走过来。 楚霖的步伐跟习惯了大步流星的楚洄完全不同,迈起来不紧不慢的,跟性子一样温温和和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第46章 岑以白瞅准时机,在他即将走进楼前时窜了出去,绕着他的脚边打转。 楚霖看到许久不见踪影的小猫重新出现有些意外,果不其然停下了脚步,蹲下身想来摸他。 岑以白顿时更卖力了,使劲捏着嗓子发出轻细的叫声,侧着身子从他的裤腿上蹭过。 楚霖原本就对猫有种特殊的情感,对上这明显是撒娇的举动简直毫无招架之力,也不管野外流浪的猫干净与否,一把抱进怀里,手指从小猫的头顶一路抚到背脊。 岑以白为了使命很是配合,半点不带挣扎。 楚霖伺候猫很有一套,手法轻柔中又带着点巧劲,恰到好处地抓挠在舒服的神经上,岑以白在他怀里躺得忘乎所以,放松地发出呼噜声。 他抽空抬头望向二楼的某扇窗户,一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楚霖的服务,一边祈祷楚洄动作能快点。 正要换个姿势让楚霖抓抓别的地方时,头顶蓦地响起一道吞吐迟疑的声音:“小、小……猫……” 那道声音缓慢、嘶哑,咬字含糊而用力,像是长期被困之人下了很大决心,用尽最后力气一点点推开一扇紧闭已久的老旧破损的柴门,让天光迎进来。 岑以白惊讶地瞪圆了眼睛,抬起头定定地盯着说话的人看,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楚霖居然开口说话了?! 他真的没有幻听吗?! 岑以白头脑一片混乱,一会儿异想天开地想用呐喊刺破窗户,让楚洄也下来看看,一会儿又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问题了,以至于对着楚霖左看右看,忘了要扮演好一只猫的角色。 楚霖也是第一次从一只猫的脸上看到类似于震惊的神色,他脸上的情绪变换了几遭,闪过一抹被刺痛的神情,手指摸着喉咙的位置有些难堪。 岑以白竖着耳朵,想再听几句,楚霖却不讲了,安静地顺着他的毛发,仿佛方才的那一句称呼真的只是岑以白的错觉。 他急得喵喵直叫,上蹿下跳地想暗示。 楚霖却误以为他是待久了坐不住,包容地笑笑,弯下身子想放他下来。 岑以白情急之下只好直起上半身,收起指甲用肉垫快速碰碰他的嘴巴。 楚霖呆滞片刻,低头跟水绿色的眼珠子对上,脑中的想法滚了一圈,而后岑以白看到他的眸子黯淡下来:“连你、你都觉得,难、难听吗?” 话音刚落,眼前的小猫跟滚筒洗衣机一样飞速甩了甩头,发出短而急的喵叫。 甩头是猫经常会有的动作,在此刻却巧合得像是某种回应,令人不得不多想。 至少在楚霖心中有久违的希冀在隐隐冒头。 他明白这无异于自作多情,可只要是人,就不可能真正做到心如止水,不可能不有所期待。 只是他太过胆怯懦弱,只敢把期待展露给一只猫看。 小猫甩完了头,圆润的眼睛重新跟楚霖对上。俄顷,它歪过头,伏在他肩上亲昵地蹭了蹭。 楚霖又是一愣。 他断断续续地问:“小猫,你在……安慰,我吗?” 岑以白用温和的叫声和主动的触碰做了回应。 “谢谢,你。”楚霖的语速仍旧很慢,停顿也与常人不同,但却不似最初开口时那么僵硬,声音也大了一点点。 岑以白正思考着怎么引他再多说几句,一阵提示音突兀地响起。 楚霖把猫放下,掏出手机看了几秒,低头跟挨在脚边的猫说:“我要,回家了。” 岑以白一听登时不干了,在他脚边兜兜转转挡路。 楚霖第一次见这只猫这么缠人,无奈地笑笑,重新蹲下身来。 他不知怎么想的,把手机页面直接亮给小猫看,试图以理服猫:“回家,有人找。” 这个画面乍一看滑稽又荒诞,但对象是岑以白这只小猫,一切又有了不一样的走向。 他还真看得懂。 非但看得懂,还松了口气,放开了抓在楚霖裤腿上的爪子。 消息是楚洄发的,这意味着他的使命完成。 等人进了楼道,岑以白又快马加鞭跳上二楼的阳台,还没喘匀气就切换回来,拿过彩带跑到门边,示意楚洄关灯:“快快,他要上来了。” 灯光暗下去的同时,蛋糕上的烛火晃悠悠散出光。 铁门咔哒一声,有人推门而入,愣在当场。 “生日快乐!”岑以白和楚洄同时开口,缤纷的彩带从高举的手中洋洋飘散下来,炸出朵漂亮的花。 楚霖呆呆站立在门口,眸光从楚洄含笑的面庞移到岑以白手中的彩带,最后落到插着蜡烛的蛋糕上。 “生日快乐。”楚洄又单独说了一遍,单手把傻站着的人拉进来,摘掉他脑袋上的彩带,“没料到你这么早回来,准备得仓促了些。” 楚霖解释:今天生日,店长给我放半天假,所以提前回来了。 岑以白跟在两人身后举着手机不停拍照,边兴奋地说:“快快许愿吧,吹蜡烛。” 楚霖坐在矮桌前,缓慢地环视了一圈,仍觉得如梦似幻。 暖黄色的灯饰将整间屋子衬得流光婉转,温情脉脉。 光影在他眼里摇曳,他先是冲岑以白说了谢谢,而后指了指楚洄戴着助听器的耳朵。 楚洄垂下眼眸,低声说:“愿望是留给自己的,而且要闭上眼睛才灵验。” 岑以白跟着附和点头:“是的是的。” 在两人的纠正下,楚霖只好闭上眼再度许下心愿。 吹过蜡烛,岑以白想起还有一件事:“还有个坐在办公室里的朋友,托我给你带祝福。” 他打开手机,将颜易一个小时前发的语音点给楚霖听:“生日快乐,岑以白的朋友。新的一岁,顺心安康,走向更好的未来吧。” 在岑以白这个气氛担当的捧场和楚洄妥帖周到的安排中,楚霖度过了他的二十岁生日。 他人生中正儿八经过的第一个生日。 岑以白一离开居民楼就马上给楚洄发消息。 【花店小岑】:有个好消息要跟你说!小邻居能开口说话了,他刚刚在下面对着我说了好几句! 【花店小岑】:但他说得很慢,而且似乎不太自信,是趁着没人才开口的。 短短的两行字让楚洄呼吸一窒,耳侧犹如有千万座巨钟激荡而过,嗡鸣不止。 重逢之后,他不是没带楚霖去检查过,医生也曾说他的嗓子是有机会修复的。 但由于幼时被取笑孤立的阴影,楚霖一直不太愿意开口。 换句话来说,他真正受损的并不是声带,而是开口的勇气。 兴许是面对着小猫时卸下了心防,又或是酒吧里听到的那些戏耍嘲弄的话语过于刺耳,楚霖终究还是往心里去了。 不论是哪种情况,他愿意开口说话都是一个好的开端。 那阵激烈的钟声在楚洄心头足足环绕了近三分钟,他对着手机一动未动,直到袖子被一股轻微的力道拽住,他才收回神。 楚霖的视线在他脸上逡巡,嘴唇张了又合,没有发出声来。 楚洄的眸光动了动:“嗯?” 良久,他等到了很轻的一声:“你,生气吗,还在?” 许是先前对着猫练习过,楚霖这次开口没那么生疏,虽然语序还是颠三倒四,但好歹能正常把话说完,嗓音也没有那么沙哑干涩。 楚洄先是质疑:岑以白不是说他脸不臭的吗? 随后,缭绕的钟声在不知不觉间飘远,楚洄耳侧的声响全都消散,只剩楚霖哑声说出来的那句话还像风似的在漂浮。 心里头有别的湿凉的东西泛上来,蓄在眼角。 “没有生气。”他说,“可以再说一句吗?” 楚霖唇角抿成一条直线,摇头。 “真的不可以吗?”楚洄放软声音,带了点恳求的语气。 “……” “难、听。” “不难听,我喜欢。”楚洄弯起眼睛,把人抱进怀里,“人的耳朵听自己的声音总是觉得不自然的,可是我喜欢你,与你有关的一切,我都觉得万般好。” - 另一边,岑以白给楚洄通风报信完,立马拍了手上的蛋糕发给颜易:特意给你留了蛋糕,待会儿就回家。 但在回家之前,他还有另一件事要做。 此前梁圆答应他的画已经完成了,就等岑以白去拿。 初初结识的时候,两人打了赌,谁的游戏赛季结算排名低就要应允对方一件事,岑以白最终以几十名之差险胜。 他那时地想法很简单,他喜欢梁圆的画,喜欢他笔下的色彩,于是就以鲜花作为交换,让对方帮忙画了幅画。 至于画的内容,则毫无悬念是颜易——这个原因也很简单,除了喜欢鲜艳漂亮的颜色之外,他也喜欢颜易,他想把最好看的色彩送给颜易。 梁圆在校外租的房子同他回家的道并不顺路,岑以白绕了一圈,把画拿到手的时候已近薄暮,天色倏然暗下来。 第47章 两人还没聊上两句,岑以白兜里的手机叮铃铃响个不停。 ——是颜易等久了,发来消息询问情况,顺便问他晚饭的菜谱。 梁圆一瞄到聊天框那个称呼就了然了。 再对上岑以白欲言又止的表情时,他无语地挥挥手:“关爱空巢哥哥,你快回家吧。” 第44章 颜易养猫守则 岑以白推开家门的时候颜易正在厨房里开冰箱门,他趁着人没留意外头,鬼鬼祟祟地抱着那幅画进了书房。 颜易在书架旁边额外安了一面小型的收纳柜,专门用来放置岑以白觉得重要的东西,钥匙也由他自己全权保管。 岑以白将画放进去,仔仔细细锁好柜门,那股子莫名升腾起来的小偷进家门的谨慎感才消散下去。 他准备等颜易过生日的时候再送出去。 用他最近新学的话来说,这叫秘密与惊喜。 外头传来颜易隔着距离的话语:“不是说拐去梁圆家了吗?怎么提前回来了?” “想见你就回来了。”岑以白把书房门关好,背着手走进厨房,“我要关爱空巢哥哥。” 颜易原先还在咂摸着他那句张口就来的情话,下一秒就被后半句拉回了现实,差点跳脚:“又是上哪学来的怪话?” 岑以白哼哼两句不理他,视察了一圈今晚的晚餐,最终把目标定在灶台上刚出锅的青椒炒肉上,眼疾手快捏了片肉丝塞进嘴里。 颜易一看也没心思跟他计较了,动作比脑子快,在岑以白还准备去抓第二下的手背上敲了一下:“没洗手!” 分明没用什么力道,岑以白却反应极大,嗖地缩回手,气鼓鼓看向他。 人是恃宠行凶的,猫也不例外。 人与猫结合的生物更是将这一点展现得淋漓尽致。 要换做刚认识那会儿,颜易这么一掌下去,岑以白估计就要怂得退出这扇门,原地反省三分钟,然后回来诚恳道歉。 如今他非但不怕,还抱着被拍打过的手背放在胸前,一副十分受伤的模样:“我给你带了蛋糕,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颜易把他的手拽过来,放在洗手台前冲,好笑道:“我怎么对你了?” “你不让我吃饭。” “哪有人不洗手不用筷子吃饭的?” 颜易修长的指节顺着水流从岑以白指缝里穿过,捏着骨节从尾端一直摩挲到指尖。 岑以白进门前又没去刨过土,一双手指再脏也沾不上几粒灰尘,颜易却搓洗得很细致,动作慢条斯理的,像在对待孩童或是什么小动物一样。 他低下头,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将他包拢,手指长而灵活,轻柔的力道持续地按压着,抚遍他每个手指。 看着看着,岑以白的视线从下往上移到颜易的手背。 几粒透明的水珠被溅上去,攀附在虎口处,随着他的动作晃荡。岑以白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某段难言的记忆被勾出来,倒映在水珠里一起在他眼前晃。 他盯了一会儿,蓦地不好意思起来,红晕从指尖转移到耳根上,偏偏一张嘴还是硬的,别别扭扭地反驳:“猫就可以不用。” 颜易不搭腔,低眸关掉水龙头。 岑以白又暗戳戳朝他手部瞟去,瞧见那些水珠顺着他的腕关节往下滴落,流进洗手盆的输水道里,怎么瞧怎么不正经。 他羞恼地伸手过去,在颜易手背上一顿刨,默不作声把上头的水都胡乱抹掉。 “现在是在表演你的小猫功夫吗?”颜易莫名其妙地揪住他作乱的手,兀自抽了纸巾给他擦干,“先休战,手擦干了再来捣乱。” 为了赶跑那点不正经的旖旎念头,岑以白戏瘾发作,继续说:“你今天不让我吃饭,明天——” 话还没说完,颜易用筷子夹了片肉,放在唇边吹几下,在他张口时精准喂进去。 “……”岑以白嚼了嚼,温度正好合适,比方才急急忙忙塞进嘴里的要好吃一点。 但他还没忘记要把话说完:“你今天这么对我,明天就能——” 又是一口肉塞进来。 岑以白继续嚼嚼嚼,咽下:“明天——” 颜易这回挑了个大的,用签子扎着鸡翅喂给他,故作不理解道:“明天怎么了?有这么烫嘴吗?” “明天你就能把我扔出去,不让我在这个家待。”岑以白拿下鸡翅,终于得以一口气把台词说完,想了想又补充,“是鸡翅烫嘴。” “那你出去外边歇歇,等吹凉了再吃。”颜易推着他的后背把他送出厨房门口,还顺道指了指一旁的玻璃门,语气里满是揶揄,“明天我就在这里写个牌子:厨房重地,岑以白不得入内。” 岑以白叼着鸡翅跟他对瞪。 “还有什么话要说?” “……给我拿瓶酸奶。” 颜易哭笑不得:“等着。” 刚一转身,岑以白飞快脱掉鞋,抬脚在他屁股上踩了一下,而后一溜烟冲出去,留下颜易在身后咆哮:“岑一百!” 十分钟后,岑以白吃完了鸡翅和酸奶,在客厅里闲不住,盯着厨房的方向思考几秒,突然灵机一动,冒出个新主意。 他摇身变成乳白色的猫,从容地翘起尾巴,再度走进厨房。 岑以白干的事,跟小猫颜一百无关。 鬼灵精怪的小猫围在颜易脚边转圈圈,一会儿嗅嗅他身上的味道,一会儿又用侧脸去蹭他,没个消停。 颜易的饭做不下去,索性撂下厨具,弯腰把猫拎起来,点着他的脑袋警告:“玩够了?那该轮到我了。” 岑以白求之不得,仰着脑袋任他上下其手,还主动抬起下巴让挠,没一会儿就顺从地在他怀里摊开四肢,露出肚皮。 几个月前,岑以白也曾这样毫无防备地躺在地面上,那时颜易摸了一手换来一猫掌,如今情景再现,他依旧控制不住想去撸那层柔软的肚皮。 出乎意料的是岑以白没再反抗。 试探性的手掌落下去,岑以白虽然一激灵,但也只是用爪子抱住他的手,嘤叫两声之后就没再有别的动作。 实在是很可爱。 这是颜易脑子里不停冒出来的唯一想法。 小猫毛茸茸的躯体天生有着致命的吸引力,颜易摸着摸着,就不再满足于只动手,忍不住埋上去亲他,额头抵着小猫的脸侧蹭。 岑以白猝不及防,挥着爪子推拒,奈何四肢太短,挥了半天也没把信号传达出去,反倒被挨得更狠了。 亲着亲着,怀里的猫猛地变了样,颜易先是察觉到手感变了,接着一抬头,跟闹红了脸的岑以白对上。 他双手撑在颜易胸膛上,整个人被困在怀里不得动弹,只能侧过脸嘟囔:“说了不要亲。” 眼前的人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随后便是无休止的低笑,伏在岑以白耳畔,跟亲吻没什么两样。 他抓了抓耳朵:“很好笑吗?” 因为一个亲吻而把持不住原形,说出去怕是要在猫界里抬不起头了。 “不好笑。”颜易擒着他的唇瓣亲,“但很开心。” 一颗西红柿被这句话催成熟透的苹果。 岑以白脸上的红漫上一个更深的层次,他抵着颜易的胸膛四处张望,在瞄到桌面上的蛋糕时急急转移话题:“我帮你把蛋糕放进冰箱里。” 逗猫这种事要学会适可而止才能收获长远的乐趣,颜易逗够了今日的份额就及时收手,转而说道:“顺便看看冰箱里还要添置些什么,上回囤的货快空了,帮我记下有需要买的东西,周末去超市采购。” 岑以白得了个任务,就跟得了个玩具一样,当即热切地行动起来,清点着冰箱思考他想要的东西,随后跑进书房里写。 他近来在练字,虽然没练出什么成果来,倒培养出了一点动笔的兴致,碰见跟文字有关的事都想写两句。 只是他的思维过于跳跃,在一件事上的注意力通常坚持不过一刻钟,进书房时还想着要记购物清单,草草写了几项后就将这个目的抛得一干二净,转而琢磨起了别的事。 颜易进来喊他吃饭的时候,他趴在桌子上一脸郑重,笔下唰唰的,一写又是半页纸。 “要买的东西有这么多吗?” 他嘀咕着,凑近一看才发现,哪里是什么购物清单,分明是对他的状告令。 《颜易养猫守则》 第一条:不准提绝育。 第二条:不准看别的小猫。 第三条:不准去相亲。 第四条:不准一生气就克扣猫粮。 第五条:不准嫌弃岑以白的字丑,即使有时候写得比较仓促,在辨认不出来的情况下可以主动问岑以白。 第六条:不准在岑以白保持小猫形态的时候胡作非为。 原来是新仇旧账一起算。 颜易忍着笑,站在他身后出声:“怎么都是不准,除了不准还有什么?” “还有……” 那几条内容完全是岑以白随性写下的,并没有多当真,被这么一问反倒卡壳了。 第48章 他拿笔杵在下巴上思考,直到笔帽把下巴戳出几个印子才重新坐直身子,低头在纸面上一笔一画地写下几个字: 要跟岑以白朝朝暮暮。 第45章 可以接吻吗 晚上睡前,岑以白躺在被窝里翻来覆去,不断把被子拱起一个弧度,凉意直接从中间灌进来,冻了两人一个哆嗦。 颜易不知道这是闹哪出,把人掰正了要求他别乱动,话训到一半,岑以白毫无预兆地凑上前,在他唇角亲了亲。 颜易愣在当场,过了好几秒才按着人重新躺下,用怀抱来约束他的举动。 真是的。 撩拨人的时候总是招呼都不打一声,害他都忘了要说什么。 这么躺了没两分钟,岑以白还是不安分,一会儿捏捏颜易的手掌,一会儿把脚丫子架在颜易腿上,一会儿又用脑袋拱他的脖颈,总之是没个消停。 拐弯抹角地把人骚扰了个遍之后,他如愿以偿被颜易按着亲了三分钟。 分开时两人都气喘吁吁,岑以白眨了眨有些迷蒙的眼睛,磨蹭到他耳边,话语含糊:“你能不能再摸摸我,像……上次那样。” “……” 颜易大脑宕机了将近半分钟才想到他指的是什么,面上迅速窜上一层薄红。 不等他动作,岑以白已经自己挨了上来,唇瓣贴着他磨蹭。 他对这种事一知半解,上回得了趣,心里就跟蜜蜂衔了蜜一样,颇有些食髓知味,总想挨颜易更近一点。 颜易则做不到像他那么坦荡。 他被点得一身火,心头也仿佛积攒着一簇火团,在触碰中越窜越高,急切地想冲出胸膛,把眼前的人也拉进火圈里。 但他偏偏拿不谙世事的小猫没有办法,既不舍得太快展露出那些邪恶的念头来吓到他,又抗拒不了他的接近,只得一遍遍地用亲吻来打下烙印。 这无异于纵风止燎,火势非但没灭,反而烧得更旺了。 情至浓时,亲吻是解不了渴的。 它是最大的诱饵,每一次接触都勾人想步步深入。 最后不知是谁动的手,被子被掀翻,凌乱地堆在一起,半截挂在床尾要掉不掉,但没人顾得上理会。 抱在一起之时周遭似乎自动生成了一道屏障,把他们关于外界的一切感知都模糊了,只有贴在一起的温度是真实可感的。 他们在烈火中交融,像要将彼此烧穿。 颜易抵着怀里人的脑袋,分出几分心神来悄悄观察岑以白的反应:“你能接受吗?” 岑以白其实不太能理解他说的是什么,但箭在弦上,他绷得难耐,只好胡乱地点头,带着颜易的手往下。 这种感觉比上回带来的冲击力还要大。 每一次触碰都似水流冲过山涧,浸透山脉的褶皱,往更深处探去,再带起一圈圈涟漪。 水面的激荡因两人而起,由他们共同创造。 颜易始终把持着分寸,估摸着差不多时就停了手。 岑以白酒足饭饱,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看颜易收拾残局,目光又不受控制地望向明显还没彻底偃旗息鼓的某处。 颜易一回头就撞上那一双探究意味十足的眸子,险些被气笑。 他很想揪住岑以白的尾巴问问他对此是有什么执念,又没那么厚的脸皮,只好利落地关了灯上床,拿被子一卷,把两人都盖住。 岑以白滚进他怀里,小声问:“我们是不是还差了一步。” 颜易在黑暗中转过脸,哼笑:“你懂得还挺多。” 这下倒轮到岑以白不好意思了。他支支吾吾半天,才说:“手机里小广告看到的。” 颜易的声音隔了几秒响起,捂在被子里,听着不甚真切:“少看点小广告。” “又不是我主动要看的,不小心戳进去,点都点不出来,真不知道是谁发明的。” 颜易在他不服气的脑袋上揉了揉,好一会儿轻声说:“……没有工具,你会受伤。” - 颜易今年的生日赶得巧,恰好碰上冬至。 往年这个时候他都照例要回家吃顿饭,但今年多了个岑以白,计划自然也跟着发生了变化,过生日变成了两人的专属活动。 颜馨跟于远潭心里早有数,也乐得给情侣俩腾空间,提前一个星期就打来电话声明今年不陪他过了,让他自己安排。 颜易的安排是跟岑以白一起包一顿饺子,饭后抱在一起看场电影,晚点再吃个蛋糕。 这是两人一致商量出来的结果。 那天两人都要上班,所能利用的时间并不充沛,颜易原先打算在外面吃个晚餐度过夜晚,但岑以白显然更热衷于一切他能掺和进来捣鼓上半天的活动,听到包饺子时眼睛都亮了。 于是这个生日就这么敲定下来。 当天下班,两人去菜市场拎了面皮和馅料回来,一到家就马不停蹄分工忙活上了。 岑以白负责掰玉米粒,颜易则剁肉馅。 等把备好馅料,两人在桌前坐下,颜易拿了片饺子皮放在手上,又盛了勺馅放上去,向岑以白讲解:“像这样把两边包上,沿着贴合的地方一点点掐边,把它捏实就好了。” “我知道的,我包过。”岑以白拍拍胸脯很是自信,“之前在楚洄家学了。” “哦。”颜易把包好的饺子放下,“就是你乐不思蜀差点连家都不想回的那次吗?” 这话问得实在怪异,岑以白兀自捋了一会儿,突然福至心灵地琢磨出了点不寻常的意味,他兴味盎然地转过头打量颜易的面容,没瞧出什么来,便又恶向胆边生,凑近了浮夸地在他旁边嗅了嗅:“包饺子之前需要先放醋吗?” 颜易没料到有生之年还会被这只猫反过来调侃一把,心道这家伙近来不知上哪拜师学艺去了,说话是越来越一针见血。 他把身前的脑袋推开,怪声怪气地顺着说:“我家的传统是这样的,非但包之前要放醋,吃的时候也要蘸很多,腌入味了才好,让饺子被醋迷糊了,忘了回锅的方向,流连忘返。” “所以你是在吃醋吗?”岑以白穷追不舍,非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颜易动了动嘴巴,“我拈酸。” 岑以白嘚瑟地扬起嘴角:“没关系,我喜欢酸的饺子。” 家里只有两个人,所能吃的量有限,所以颜易剁的馅并不多,两人包到最后快完工时还剩几张饺子皮,料却已经空了。 岑以白瞅了瞅桌面,把那几张皮拿过来揉:“我给你捏个小猫怎么样?” “好啊。” 岑以白动作很快,先是捏了个圆球当脑袋,用牙签戳出眼鼻嘴,接着又揉了个偏长的椭圆作身体,接着是耳朵、尾巴,都掐出相应的形状,这么一通黏,成品竟像模像样的。 颜易把饺子一一放进蒸笼里,特意给他腾出中间的位置:“你来放进去吧。” 岑以白此时还志得意满,尚不知蒸笼里藏了什么魔法,等出锅时,他第一时间跑过去,在笼屉里四处寻找,最后不死心地指着中央一坨扁塌塌看不出形状的面团问颜易:“这一坨是什么?你包的?” 颜易看了看蒸笼里整齐划一的饺子,确认了那一坨异类的身份:“这一坨是我的小猫。” 岑以白头一回安静了。 他望向颜易,没有光亮的眼里赫然写着“即使被蒸汽糊成一团了你也一定会吃掉的对吧”。 “没关系。”颜易小心翼翼地把那块只剩脑袋和身子勉强区分得开的面团夹出来,安慰道,“现在是雪人了。你在没有雪的冬季给我雕了一个雪人,这很特别,我很喜欢。” 这原本只是他随口说的一句无心之语,没想到吃过晚饭,空中竟真陆陆续续飘起了细雪。 柏城在冬至日的晚上八点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雪花很小,零零碎碎地在风里飘扬,像谁站在高处洒了一把碎纸片。 只是这么一点就足够让岑以白激动,他趴在窗户边,冲颜易招手:“快来看,下雪了!” “你的雪人把雪招来了。” 颜易矮身把视角放到跟岑以白同一水平线上,和他一起向外望。 雪花翻飞,飘落在屋檐,消融在地面。远方的道路旁,照明灯洒下一束聚拢的光,飘到底下的碎雪被照出暖黄的色调,生出一圈毛绒的光晕,绰绰约约地往下降。 这注定是一个温暖的冬日。 两人挨着肩膀看了一会儿细雪,岑以白问:“你想好要看什么电影了吗?” “刚刚正找着呢。” “要不我们先洗澡吧。”岑以白说,“我想洗完澡再看。” 这对他来说简直是破天荒的举动,颜易不敢相信:“真的?今天怎么这么主动,是不是在憋什么坏?” “你才憋坏。”岑以白反驳,“看完电影我肯定就不想洗澡了,你能同意吗?” 颜易变脸比翻天还快,把他往浴室的方向一推,怕他反悔:“那你去吧,我等你。” 第49章 “你先。”岑以白固执地扭回身,“你先洗,我洗的时候你正好可以挑电影,等我一起看。” 颜易没动,摸着下巴一脸狐疑,思考他话里的可信度。 “求求你了,让我拖一会儿。” 撒娇的语气都用上了。 颜易拿他没辙,捏捏他两颊的肉,又轻佻地捏起他的下巴:“态度良好,批准了。” 盯着浴室的门关上,岑以白立马溜进卧室里,翻箱倒柜地找出他藏好的工具和礼物,将一切准备妥当后才轻手轻脚摸到客厅里装作无事发生。 等颜易再度从浴室里出来,岑以白瞅准时机,啪地关掉一盏大灯,捧着点了蜡烛的蛋糕就迎上去。 颜易的视线猝不及防陷入黑暗,只有一点微弱的亮光在眼前明明灭灭,他抬起头,看见的是与他差不多等身的棕色小猫玩偶,双手笨拙地捧着蛋糕,笑眯眯的五官一半躲在烛火后,一半隐在阴影里。 颜易的眉眼也被染上笑意,他上前接过那个蛋糕,刚放到桌子上,小猫玩偶就绕着他左蹦右跳,双手摇晃转圈,示意他吹蜡烛。 玩偶服过于笨重,行事不便,岑以白是在套上之前就估摸着时间把蜡烛点燃了,这么一耽误,此刻烛火已经燃掉了半节。 颜易被催促着许了愿,吹灭蜡烛,身侧的小猫立即晃着脑袋鼓掌,一步上前,微微侧过脑袋,在颜易脸上亲了亲。 颜易摸摸玩偶脸上毛茸茸的质感,问道:“现在,可以让我看看玩偶里的小猫吗?” 小猫摇摇脑袋,转过身从地面上拿起一个黑色的礼物盒子递过去,让他打开。 里头装的是一双限量版的鞋子,是岑以白咨询了梁圆这个资深鞋迷之后费了一番功夫买到的,花掉了他将近两个月的工资。 为此岑以白已经两个月没给游戏充钱了。 但颜易打开时眼角眉梢挂上的明媚神色让他觉得,就算再多花两个月的钱他也是愿意的。 玩偶里可视物的空间有限,为了看清颜易的表情,岑以白这时才摘掉了头套,捧在腰侧,歪过头抿起笑,眼尾弯起的弧度比头套上的小猫要更夺目三分。 颜易拨开他被头套弄得乱糟糟的刘海,隔着玩偶服抱住了他。 这一回他的吻没有被头套挡住,直接落在了唇上。 “唔……等一下。”岑以白从他怀里挣扎出来,“还有一个你还没看。” 他把那幅捂了许久的水彩画拿给颜易看。 画面用大片的芦苇作背景,颜易置身其中,笑容恣意,风将他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跟弯腰的芦苇飘向同一个方向,浅橘色的夕阳越过湖面,在他周身涂出一点惹眼的光影。 出于私心,岑以白让梁圆在侧后方添了一处矮墙,墙上蹲着只乳白色的猫,面朝颜易的方向舔爪子。 整幅画构成了一个温暖灿烂的初冬。 像他们的初见但又不是,那是岑以白视角下的初遇,是他眼里的颜易。 那时他便觉得,颜易的气质,很像秋冬斜阳下的芦苇,随和自由,不张扬,但就是扎人眼球,让人想靠近。 所以在跟梁圆描述的时候,他的脑子里第一时间就浮现出了芦苇荡。 颜易的心情正如画面上红日下的那一汪湖泊,被照得暖烘烘的。外面风雪飘摇此刻皆与他无关,他拥暖日入怀,兀自徜徉。 他说:“我很喜欢。小猫、鞋子、水彩画,你为我准备的所有的一切,都在联合这一天,给我的记忆打下一个难以磨损的烙印。” 岑以白问:“最喜欢哪一个?” 他不假思索:“最喜欢岑以白。” “……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 “可以接吻吗?” 第46章 语言系统切换错了 过了冬至日,岑以白突然加入了每年必有的派系之争中,迟滞地发出疑惑:“为什么我们吃的是饺子而不是汤圆?” 他问这话时手机里正放着汤圆视频,颜易低头扫了一眼,问道:“你想吃汤圆吗?” 岑以白看了看视频里被咬了一口之后溢着香浓馅料的汤圆,面露纠结:“我没吃过,好吃吗?冬至过了还能吃吗?” “口味是甜的,一般来说有芝麻和花生两种馅,你或许会喜欢。”颜易说,“吃什么只是习俗差别,本质上图的都是团圆的寓意,是人们的期许让这两样东西在这个日子里有了特殊意义,但没有人规定过了时间就不准再吃。如果你想吃汤圆的话我们也可以今天补上,虽然冬至过了,但超市里肯定还有卖。” 于是当天下班后,两人一起去逛了超市。 近些年人们对汤圆的开发愈渐加深,不单研制出了五花八门的口味,在形状上也颇下心思,各种样式都有。 两个对此毫无了解的人站在货架前看得眼花缭乱,最后还是谨慎地挑了最不容易踩雷的芝麻和花生馅。 颜易把两包小柿子样式的汤圆放进购物车里,顺着货架往前走,准备多逛一会儿,买买别的东西。 实际上家里并不缺什么用品,此行的目的主要是给岑以白补充口粮。 零食、酸奶,颜易全都多拿了一点,把购物车塞得满满当当才去结账。 快到收银点时,他的余光扫过某排货架,脚步一顿。 他不自禁分去目光,陷入沉思。 “你在看什么?”前方的岑以白走了几步发现身侧少了个人,好奇地折回来。 “没什么。”颜易匆匆收回视线,手掌按住岑以白肩膀,把他调转了个方向,“突然想起来家里的酱油快用完了,你去帮我拿一瓶,我到前面排队结账。” 岑以白被他挡着,看不见货架上的东西,只好听话地去买酱油。 确定人没再往这儿看,颜易复又望向那一排醒目的包装盒。 犹犹豫豫半晌,他挑了个最常规的款式,刚揣进兜里,身后的声音如惊雷炸响:“为什么不拿草莓味的?” 颜易吓了一跳,回头撞上岑以白探寻神色的同时,耳尖也爬上了红晕。 “怎么神出鬼没的,走路都不带响。”颜易脸色十分不自然,“不是让你买酱油吗?那么快就回来了?” “还说呢,害我白走一段路。”岑以白弯身在推车里翻了翻,扒出最底部的酱油,“我就说明明已经拿过了,幸亏我走到一半想起来了。” “那我们走吧,去结账。”颜易搭上他的肩膀,生硬地想故技重施,拽开岑以白的注意力。 岑以白却还对那随意一瞥的草莓味念念不忘:“你不喜欢草莓味吗?” “……”颜易想把他嘴巴捂上。 身侧人来人往,他没法做到面不改色地把放进兜里的东西再度拿出来归位,但岑以白的视线好比掉落在身上的一粒粒火星子,短促炽热的触感会顺着皮肤钻入血脉,汇聚到心脏的部位,他无法视而不见。 在权衡之下,颜易火速抓过货架上那盒写着草莓味的东西,随后迅速拉着岑以白逃离现场。 岑以白不理解他的行事风格为什么像做了贼一样,明明他们奔赴的是收银台又不是藏赃点。 颜易对此也纳闷。 平心而论,他活了二十六年,对待这种事虽然是身经零战,但也不是什么都没见识过的毛头小子,怎么着都该泰然处之了。 高中时候男生宿舍里总不可避免地会在被学习压抑坏了之时聊起一些桃色话题,颜易永远都是最云淡风轻的那一位,任凭别人的思绪怎么扩散,他自巍然不动写他的题。 可一遇上岑以白,一将此事与岑以白关联在一起,他就维持不了一贯的淡定,心跳会失控,发烫的耳根也出卖他。 出了超市,岑以白问:“你刚刚拿的是什么?” 颜易闻言倏地转过头:“你不知道?” “没来得及看完,字太多了,只看到草莓。” 颜易神色变幻莫测,一时有些绷不住:“没看到你还坚持要草莓味。” “我只是觉得草莓味的东西应该出不了错。”岑以白一脸理所当然,“到底是什么啊,神神秘秘的。” 这要怎么解释? 颜易摸摸鼻子,含糊带过:“用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个“时候”来得很快,岑以白当晚就知道了他坚持要的草莓味被用在了何处。 浓云蔽月,冷风与昏茫夜色被拦截在一扇窗户之外,室内的空气犹如被放置在蒸炉之中,灼热、湿腻。 纯色被单上倒映着两道交叠的人影。 岑以白抵着颜易的腹部,双眼迷蒙地凝在手下匀称细腻的肌肉线条上,眼尾的地方渐渐泛上红。 他的指尖顺着腹部的沟壑划过,忍不住捏了捏。 手感不错,像一块蓬松的面包捏捏乐,表皮是酥软的,按下去会回弹,内馅里藏了坚果仁,带着点硬硬的触感。 岑以白不着边际地想着,手上又施了点力道。 颜易不是真的面包捏捏乐,不会安静地任由他揉捏,第一下时还能勉强忍住,但在没止息的拨弄面前,忍耐是个伪命题。 第50章 于是重重浪花猝然加了速,一浪更比一浪高地朝岑以白拍打而来,岑以白在风暴中心握着颜易的手,看回自己平坦的腹部,比对道:“我没有。” 颜易直起身抱住轻颤的人,用吻封住一声声呜咽:“多运动就会有了。” 唇齿分离之时风暴缓了下来,颜易余光触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东西,怔怔地望向岑以白头顶。 岑以白歪过脑袋,水润的眸子里装盛着不解:“怎么了?” 颜易挪开视线,声音沙哑:“岑以白,你耳朵没藏好。” “又骗人。” 岑以白吃无数堑长一智,被同一个谎言诓骗了数次之后学精了点,说什么都不愿意相信了。 “这次没有骗你。”颜易噙着笑,抓住他的手腕往头顶放去。 岑以白下意识动了动耳朵,指尖与此同时触碰到一片茸茸的毛发。 他登时惊得瞪圆了眼珠子,内心震荡不已,差点窜起来。 他朝颜易投去求助的视线,不愿相信。 哪晓得颜易熟视无睹,手指在柔软的地方肆意揉搓,愉悦地感受着耳朵来回弹动,另一只手沿着背脊往下摸去,加了把猛料:“尾巴也跑出来了。” 猫的耳朵与尾巴都是敏感地带,岑以白哪能受得了这么揉弄,抻着身子想躲又被按着无处可逃。 他凝神闭目,费力地想收回去,可颜易就像看穿了他的意图,故意使坏,晃得他聚不了神,岑以白气急喊话:“喵——!” 一句脆生生的猫叫喊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良久,不厚道的笑声像刺啦的电流一样在岑以白耳畔响起。 颜易含着笑拍拍他的尾椎:“语言系统切换错了。” 岑以白的脸涨得通红。 他赌气地想,完事后要在颜易养猫守则上补充一条新的内容:严禁在某些特定时刻提起耳朵,当然尾巴也不行。 好不容易趁着颜易笑他的当儿把净会出糗的耳朵与尾巴收回去,眼前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岑以白由岸上被卷入了浪潮中。 今夜他是一艘摇晃颠簸的小船,迷失在颜易造出来的海域里。 在靠岸之前,颜易倾身扣住他的手,往他无名指的位置套入了一个类似圆圈的东西。 冰冷又宽松,摸着像金属制品。 岑以白掀开被泪水打湿的睫毛,侧头看过去。 视线内是一个小猫爪子的钥匙挂件。 他摇晃着金属链子,想要拿近一点看清楚时,眼前蓦地覆下一片阴影,颜易趴伏在他身上,将他完全拢住:“别摘下来。” 岑以白听话地没有再动,双手环住他的背脊,感受着紧密相贴的胸腔里两份心跳相互交织。 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之后,他说:“你的心脏跳得好快。” 颜易并不否认,语气慵懒:“嗯,它在说喜欢你。” 第47章 素戒 疲劳过后,岑以白一觉睡得酣畅,醒来时屋外天光大亮,身侧的位置空荡荡,手指摸上去已经感觉不到余温。 他静心听着,房间外不时传来物品碰撞的声音,隔着一段距离听起来有些模糊,但大致能判断出方位是在厨房,想来是颜易在做饭。 昨夜混乱的记忆争先恐后涌上来,一些微妙的情绪卷着那些碎片一同横陈在心头,岑以白弯着腰蜷进被子里,红成了一尾刚被焖熟的虾。 他在里头蚕蛹似的翻滚了几下,非但没把脸上的温度降下来,反倒憋得更烫了。 这么闷了一会儿,他后知后觉是被子里空气稀薄,他透不上气来,自然也就散不去热。 于是又掀出一条缝,把脑袋露出来四处张望。 颜易的整理能力很强,房间里的东西都被复了原,昨晚制造出来的混乱局面仿若从未出现过。被单是新换的,带着一股淡淡的被太阳晒过的味道,岑以白身上也很干爽,一切都是惬意舒畅的,很适合再多窝一会儿。 岑以白的目光落到床头柜上摆着的那串猫爪挂件上。 昨晚没来得及细看,这会儿借着亮堂堂的光线他才发现挂件上的猫爪做得很仿真,跟他自己的肉垫简直一模一样,手感也跟猫毛摸着没什么两样,看着是纯手工扎出来的。 岑以白抱着玩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不就是他身上掉的毛吗! 颜易把他掉的毛扎成球送回给他,这叫什么?羊毛出在羊身上。 可是在腹诽之余,也有一股很奇妙的感觉充斥进岑以白的身体里。 这些毛发曾经一度成为他的困扰,成为横在他与颜易之间的一条散布着尖锐碎石的河流,岑以白心有忌惮不敢往前走,可颜易没有按他预期的轨迹走。 他用碎石搭了桥,朝岑以白走过来,把他自以为的难题转化成了加深牵连的信物。 岑以白握着那个挂件,学着颜易的样子把它套进无名指里,挂在眼前拨弄。猫爪的每一次晃动都像踩在他心底的某根弦上。 弦音响起一次,他就想颜易一分。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心理感受。分明知道颜易就在外头,他脑子里却不合时宜地迸现出想念这个词。 当情绪过于汹涌澎湃,找不到合适的表达时,思念就会倾涌而出。 它杂糅了喜欢、爱和时刻想靠近、将距离缩到最短也犹觉得不够的欲望。 思念入骨的时候,会想把对方融进骨血里。 在猫爪的摆动将近停歇时,岑以白掀开被子,赤脚踩着地板去找他心里所想的那个人。 他原先是想寻个由头好好质问一番的,但是到了厨房门口,他又变得踌躇不前,恰好对上颜易望过来的明亮笑颜,便更加支吾了。 他得了一种看到颜易就脸红心跳的病。 颜易正想问他怎么了,眸光一转,瞥见他光着的脚,登时眉头轻蹙:“地上那么凉,又不好好穿鞋。” 岑以白脑子滴溜转,思考要怎么应付过去,下一秒就冒出一个想法——他往前一迈,索性伸出一只脚踩到颜易的棉拖鞋背上,而后抬起眼睛观察颜易的反应,见对方没有恼的迹象,他放下心,双手搭在颜易肩膀上借力,把另一只脚也踩了上去。 “这样就不凉了。” 他扬起脑袋跟颜易对视,脸上的骄傲几乎要溢出来。 颜易捏住他的鼻尖左右晃,被这么挂着也没说什么,两只脚缓慢地交替往前迈,把某只懒猫运送到客厅的沙发上才停下。 岑以白亮出握在掌心里的挂件:“这是不是拿我的毛做的?” “嗯,我拿针戳的。” “那你挂的位置,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位置?”颜易露出惊讶的神情,“我挂哪里了?没印象了。” 岑以白瞪着他,一时分辨不出来他是装的还是真的没那个意思,但不论哪种情况都够他生上一箩筐气了。 他带着怨气把手往前一伸,张开五个手指,另一只手在无名指最里侧的一个指节上点了点:“这儿,你戴在了这儿。” “我看看。” 颜易握住他那只手,大拇指在上头摩挲片刻:“这里对猫而言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岑以白快要被他这装傻充楞的本事气糊涂了,这明明是人类发明出来的仪式,他一只猫都知道,颜易没道理不清楚。 “你!”他直眉瞪眼,脾气发了一半突然顿住,竖起来的眉毛在瞬息之间缓缓耷拉下来,转而换上不可思议的脸色。 被颜易抓住的指节里抵入了一个微凉的东西,径口比昨晚的要小,正好稳稳地卡在无名指上。 岑以白跑到嗓子眼的话也随之被堵住,他用大拇指挨过去摸了摸,还不太敢往那方面去想:“你、你你……” 颜易挑起眉毛,学他的腔调:“我、我我……怎么了?看看还满意吗?” 岑以白顺着他的话呆呆地低下头,看到素色的戒圈贴合地镶嵌在纤瘦的指节上,边缘反射出银色的光亮。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你这是什么意思?” “是想邀请你陪我多看几次日落、数一辈子星星的意思。”颜易说,“但在征求你的意见之前,我擅作主张戴进去了,所以你也可以粗俗地理解为我贪心不足,妄图靠一个圈把你牢牢套在身边。” 岑以白把手举到眼睛的高度,五指微张,对着那个戒指研究。 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爬进来,被颜易装的铁丝网切割成不规则的几束光影,再投落到岑以白手上时有种错落的美感,像他们相遇以来的那些时光在静静地交错流动,汇聚到雕着简约花边的戒圈上,形成当下的锚点。 “没有圈圈也想跟你看日落。”岑以白转着手腕看戒指流光涌动,“我才不需要你套,我要自己走到你身边。” 他像怎么也看不腻一般,打量了好久才问:“那昨晚的挂件……” 颜易轻咳:“那是模拟。” 床笫之间的许多话都带着玩闹的性质,会自动给彼此的言行蒙上一层缱绻朦胧的滤镜,沉沦其中的人看什么都带着粉色的泡影。 第51章 虽然听起来旖旎绸缪,但这种事太过郑重,是不该在有干扰项的时候进行的。 他固执地想放在意识足够清醒的时候做。 第48章 回家 临近年关的时候岑以白又开始勾画日历,一天天数休假的时间。 颜馨恰好在此时打来电话问颜易今年准备何时回家,岑以白竖着耳朵听了两句就觉得没劲,低下头在日历上继续圈圈涂涂,先前的思绪却中断了,像缺了个角的拼图,空白了一块,想不起来接下来要干嘛。 颜易挂完电话一低头就看到除夕那天被他涂得乱七八糟,几乎要看不出原本的日历时间,再一瞧岑以白的面色,跟漏气的气球似的。 他戳戳岑以白的面颊:“怎么了?” 岑以白像是终于回过神来,放过了那个苦兮兮的日历,仰起头问:“你要回家吗?” “除夕再回。”颜易说,“过年是团圆的日子,都是要回到家人身边的。” 干瘪的气球被放掉了最后一丝气,岑以白一蹶不振:“那我讨厌过年。” 颜易愣住:“为什么?你不想跟我回家吗?” 岑以白惯性地点点头,下巴颔到一半猛地顿住,转头直勾勾盯着颜易:“你说什么?” “我问你为什么讨厌过年。” “不是这句。”岑以白抓住他的手,因为激动而有点语无伦次,“你说你过年,你回家……” 颜易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他在意的点是什么,旋即笑道:“回家啊,小猫也是家里的一员,不该跟着一起回家吗?” 接着他揪着岑以白头顶的一撮头发绕在手里转圈,话锋一转,换上了吊儿郎当的语气:“收拾收拾准备见家长吧。” 岑以白被过大的信息量砸得懵懵的,被颜易玩过的头发也倔强地翘起一缕,在头顶上像小芦苇般一晃一晃的,把他衬得更加呆,他张了张口,缓过神后没来由害羞上了:“要这样吗?” “这取决你。”颜易往前倾了倾,把两人的距离缩到只剩几公分,“你是想以小猫的身份回家,还是想以颜易男朋友的身份见家长?” “颜易男朋友”几个字犹如掉了线的珠子骨碌碌地滚进岑以白心里,有力地弹了几下,余颤带动心跳咚咚加速。 岑以白不可遏制地对这个说法心动,但又不尚没有积攒够与颜馨夫妻见面的勇气和经验,只好竭力压制住那个蠢蠢欲动的念头,侧过脸,鼻尖与颜易的相蹭:“小猫可以吗?” “当然可以,”颜易把最后一点距离也消抹掉,贴住他的嘴唇前说,“小猫和岑以白,我爸妈都会喜欢。” 得知过年期间不会被孤零零地扔在房子之后,岑以白反倒期待起春节来了。 除夕的傍晚,在启程前,岑以白变成小猫的模样,主动钻进了他以往不屑一顾的猫包。 合上拉链前,颜易摸摸他的脑袋:“委屈你了。” 小猫顺势在他掌心里拱了拱,随后找了个舒适的姿势趴下,示意他准备好了。 所幸两处地方离得不远,即使在是除夕这种出行高峰期也用不上个把小时就到家了。 颜馨看到岑以白比看到颜易本人要激动得多,链子一打开,安静缩在包里的小猫犹豫着探出一个脑袋,颜馨便等不及地凑上去,蹲在前面拍手,声音都变柔和了:“咪咪,还认得我不?” 小猫喵喵两声作为回应。 相比起第一次见面,岑以白这回的状态松弛了不少,主动跑到颜馨面前,让摸让抱,还顺从地按照每个指令做出相应的动作。 “好聪明的小猫。”颜馨赞叹不已,“比颜易小时候还懂事。” “还真是,成了精一样。颜易一岁的时候还犯迷糊呢,拿张纸教他擦手,他直接给塞嘴里去了。”于远潭抓着小猫的两只前爪晃,跟着附和。 颜易拿着一叠碗筷刚从厨房里出来就听到这种对比言论,无奈地制止:“爸……这都是什么陈年往事了。” 岑以白还听着呢。 他摆好碗筷,低下头,正好撞进圆溜溜的眼睛里。 那汪漾着涟漪的碧水还是澄澈而明亮,相处得久了,颜易轻易就能从中窥探到鲜活的探究意味。 岑以白在笑。 笑过之后,他还存着点良心,挣开于远潭的怀抱,跑到颜易脚边,那爪子轻轻扒拉他的裤腿。 “哎哟,小百还会安慰人。”颜馨露出惊喜的神色,转头对于远潭说,“你这么一提我又想起来了,颜易小时候就不懂得安慰人,把幼儿园的小朋友惹哭了,只会干着急,转来转去的,害人家哭得更惨了。” “……”颜易感觉他在这个家里的形象岌岌可危,只好发挥唯一的一点用处,“快来吃饭吧,放久了菜该凉了。” 有关于颜易小时候的故事这才被迫中止,颜馨拍拍手,站到桌边给小猫腾出张中间的椅子:“小猫坐这儿,跟我们一起吃团圆饭。” 颜易弯下身抱住乳白色的猫,趁机撸了几下,过够手瘾才将他放到椅子上。 猫的爪子刚沾上椅垫,桌边的三人同时陷入沉默。 岑以白原先还对突如其来的安静一头雾水,直到仰起脑袋看到三张垂首俯视着他的脸,迟钝地反应过来了。 他是体型偏小的矮脚猫,这么站在椅子上,别说吃饭,连桌子的边缘都看不到,只能对着桌腿干瞪眼。 自觉被看扁了的小猫险些炸毛,但另外两个人他不敢碰,离他最近的颜易便首当其冲,挨了不轻不重的一爪子。 颜易浮夸地往外闪身退开一大步,半真半假地嗷了一嗓子:“怎么还打人,我可没有笑你!” “打得好,谁不知道你蔫坏。”颜馨憋不住笑,搬来一个宽敞的木盒子垫在椅子上,估量着高度差不多了才把猫放上去,“这样就不会被他笑话了。” 颜易不以为意地轻哼,开了两罐小猫最喜欢的口味的罐头摆在他面前,但岑以白这些日子被他的厨艺养得太好,口味也娇惯起来,以往觉得美味的猫罐头跟飘着香的饭菜相比终究有些索然无味,他埋头吃着罐头,眼珠子控制不住时不时往饭桌上瞟。 他有些后悔,意识到以小猫的形态生活似乎也并不是一件时刻都方便的事,譬如眼下,只能看不能吃的情形就太熬猫了。 他盯着猫碗里的罐头,幻想这是一块鲜美的鱼肉,下一瞬,命运之神仿佛听到了他的祷告,一只剥好壳的虾直直掉入他的碗里。 岑以白眨眨眼,略微抬头,见到颜易夹了一大块剃了刺的鱼肉放进他碗里:“小心烫。” 岑以白开心了,走两步到颜易手边蹭了蹭。 颜易先是一乐,等感受到手背上异样的触感时又浑身一僵。 他低下头,视线落在被胡须沾了肉沫的手上,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 洁癖让他想马上抽出一张纸来擦干净,可岑以白信赖的模样又让他不忍心当着小猫的面做出如此过分的事。 好甜蜜的烦恼。 - 吃过晚饭,家里电视放起了春晚,颜馨和于远潭在喜庆的背景音里接着逗猫玩。 颜易缩在沙发边缘,像个局外人一样围观将他隔绝在外的热闹,好不容易才抓住了时机开口:“妈,给我抱一会儿。” “你先排队,天天都养着的急什么,我跟你爸一年到头才跟小猫见几次,你让让我们。”颜馨手里挥着逗猫棒,看他不看他一眼,“小百看这边!” 一句话宣告了颜易痛失摸猫权,他只好把目光对向了岑以白,寄希望于小猫能读懂他的想法。 不料岑以白满心满眼都只有那根绑着羽毛的逗猫棒,支起上半身扑得正欢,根本无暇顾及他的心切。 颜易的媚眼白抛了。 摸不到猫,他只好搬了张凳子在垃圾桶旁边,边剥橘子吃边看玩心大发的小猫换了花样,满屋子乱窜地捡毛线球让于远潭抛给他。 “小百好厉害,跑得真快。”颜馨笑着打趣,“是旋转小陀螺吗?” 岑以白被夸得飘飘欲仙,沉溺在一句句宠溺的话语里,四只爪子一蹬,飞扑得更迅捷了。 颜易看着从前方闪过来的一道残影,提醒道:“跑慢点。” 话音将将落下,岑以白嗖地从眼前疾驰而过,但由于速度太快,带起的动能擦过垃圾桶边缘,将其哐当撞倒在地。 这动静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其中反应最大的莫过于岑以白。 他在听见声响的刹那就停了下来,一回头看瞧见满地狼藉,纸巾、橘子皮混着零食袋子把整洁的地面弄得脏兮兮,任谁见了都要气血上涌。 他胆战心惊地望向颜易,忐忑的情绪如灌入空穴的风一般填充进他身体里每个拥有感知能力的部位,灌得多了,便似有千均的重量,压得他逐渐低下了脑袋,再也抬不起来。 他又做错事了。 颜易的爸妈会因此改变想法,认为他是只讨人嫌的小猫吗? 岑以白将爪子张开又合拢,瞥见眼前凌乱的地板上加入了三道阴影。 第52章 他把脑袋压得更低了点,几乎要埋进身体里,却在此时听见颜馨着急的话语:“乖乖,怎么这副表情,撞疼了没有?” “是不是被吓到了?”于远潭蹲下身,佯装恼怒地在横倒的垃圾桶身拍两下,“我替你报复回去了,不怕了啊。” 他二人说这些话时的语气绝对跟苛责没有半分关联,甚至字里行间都流露着关切,这些轻声细语的关切组成了一道道屏障,正好堵住涌入身体的狂风,也屏退了狂风肆虐带来的嗡鸣声,岑以白良久才抬起脸来,缓缓动了动呆滞的眼睛。 知晓前因后果的颜易见了他这样,心脏被揪得生疼,他把受了惊的小猫抱进怀里,握着他的爪子说:“没事的,不怕,没有人会怪你。” 岑以白终于产生点了反应,两只前爪反抱住颜易的手,弱弱地叫了一声。 三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颜馨轻轻搭在小猫的背脊上,一下下顺着他的毛发:“是的,怪颜易,好端端的把垃圾桶摆这儿干嘛,你拎着到门口去剥,别挡到我们小百玩耍了。” 岑以白在三人轮番的安抚中一点点冷静下来,紧提着的一颗心安然落地,他从颜易怀里挣脱出来,去捡那颗被众人冷落的球,用嘴巴叼回来放到颜馨掌心中。 “好乖。”颜馨心都化了,“让我抱抱。” 岑以白乖顺地任由她抱到沙发上,余光瞥见颜易拿了扫帚收拾地上的垃圾,他还是过意不去,坐了没一会儿便跳下来,跑到电视柜腿边,把颜易没注意到一块的橘子皮叼过来,想放进垃圾桶里。 颜易蹲下身,一把拿下那块皮,笑问:“不苦吗?” 岑以白眨眨眼,没法回答他。 不苦,是幸福的。 第49章 是小猫就很好 颜易家里没有熬夜守岁的习惯,颜馨跟于远潭这两年年纪上来了,也注重起了养生,不到十一点便准备睡下。 回房间前,颜馨拿出两个红包:“给小白的,你帮我们转交给他,新年图个吉利顺遂。” 当事猫玩累了趴在沙发上,懒倦地微阖着眼,听见这话噌的抬起头来,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两个红包看。 颜馨注意到他的目光,觉得稀奇:“小百也想要压岁钱吗?” 岑以白被一语点醒,意识到作为一只猫而言,他表现得过于机灵了,只好装傻充愣地移开目光,四处乱瞅。 颜馨笑呵呵的:“是哦,怎么把你忘了,等着,小猫也有份。” 她说着就去拿了红色丝线,绑在卷起来的纸币上,串成一条小链子,套在了小猫的脖子上。 她碰碰那捆特别的吊坠,逗道:“这样喜不喜欢?” 岑以白更不好意思了。 这样的话岂不是拿了三份的量? 但颜易没说什么,他也只好按兵不动。 等夫妻俩回了房间,颜易也带着小猫回他自己卧室。 岑以白装了一晚上的乖,此刻像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原型毕露,三两下跳上柔软的床垫,躺得四仰八叉。 颜易关上门一回头就看到小猫身姿矫健地蹦上他的床,爪子踩在被子上。 家里的地板每天都有定时清洁,但岑以白刚碰了垃圾,还被于远潭带到阳台跑了一遭,爪子难免沾上尘土。 颜易脑内天人交战,面上欲言又止。 尚未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事的小猫眨着大而亮的眼睛,拿爪子碰碰身侧的床位,邀请颜易过来。 颜易自我劝服:算了,反正是在自己家,踩一踩也没事的,顶多是一点灰尘而已,太阳照不到的角落里不知道还有多少呢。 他走到床边坐下,抬眼的瞬间,那点被强压下去的洁癖又冒上来。 岑以白的毛发打理得干净而洁白,好处是令人赏心悦目,坏处则是容易显脏,那一点原本可以忽略不计的灰被衬得极为显眼,挂在爪子旁边的毛上,吸引颜易频频投去目光。 他沉默一会儿,退而求其次:“我给你擦一下爪子怎么样?” “……” 岑以白由躺在床上的姿势变更为躺在颜易腿上,抬着脚让颜易用酒精棉片擦拭,等四个爪子上的灰尘都被清理干净,岑以白如蒙大赦,总算得以舒舒服服地在床上为所欲为。 脚趾刚沾上床单,外头蓦地传来嘭嘭两声巨响,岑以白吓了个激灵,警觉地抖擞着毛发朝窗外看去。 璀璨盛大的烟花在浓黑的高空中绽开无数火星,透过一扇玻璃窗映入小猫同样多彩的眸色里。 颜易也目睹到了,伸手朝看楞了的小猫张开双手,翘首以待——害怕了吧,快来我怀里。 这是他的心里话,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眼前的小猫咻的跑下床,跳到颜易以前的学习桌上,学人类的样子立起上半身,踮着脚扒住玻璃窗好奇地往外张望。 岑以白曾在训练所的天台上有幸见过一回烟花在头顶燃放的画面,身在高处时视野开阔不受拘束,能将烟花从腾空到绽开、落幕的所有瞬间都揽于眸中,他自此念念不忘,但遗憾的是后来再也没遇上过,没想到今日又幸运地碰上了。 那两朵烟花像是开了个头,只有月晖照明的天空接连涌出斑斓的色彩,烟花升空时的那一束短光犹如一只油画棒,洋洋洒洒地给藏蓝色的天幕涂上随性交杂的颜料。 岑以白仰着脖子看得津津有味,直到响声渐停都还意犹未尽。 颜易不知何时也站到了他的身后,静静地同他一起仰望这一场烟花雨。 繁花落幕后,他抓抓小猫的脑袋问:“还不准备变回来吗?” 岑以白看烟花看得欢,早忘了还有这么一茬,经他一提醒才想起来现在不用伪装了。 当小猫的时候看什么都是庞然大物,视角严重收到禁锢,许多陈设他都只能看到个局部,如今身体被拔高,他才得以正儿八经地打量起房间的全貌。 他对这个颜易自小生活到大的地方兴趣很浓。 房间是老式的布局,占地面积不大,但所有东西都归纳得井然有序,书架上还摆着颜易从小到大获得的竞赛奖杯和奖状,但由于他工作之后鲜少回来,为了防止落灰,奖杯的外头被套上了一层防尘罩。 岑以白站在前面挨个儿研究,每读一个字就要轻哇一声:“校级、市级、省级……你小时候好厉害。” 颜易压着眉角的喜色,悠悠睨他一眼:“那现在呢?” “现在也厉害,你还能再拿两个奖。” “什么?” “柏城最佳厨神奖,养猫届一级饲养员奖。”岑以白笑眯眯地学着奖状上的颁奖词说,“颁奖人,岑以白。” 颜易把右手斜放在左边肩膀下,配合地行了个礼:“我的荣幸。” 两人闹腾完,脱了外衣在床上坐下时岑以白还不舍得睡。他还没有过过一个像样的年,这样阖家团圆的氛围像挑动他神经的一根线,让他打开了话匣子就收不回去。 他小心翼翼地把挂在脖子上摇摇欲坠的吊绳摘下来,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合适。 颜易朝他伸出手,岑以白立马护住:“这是给我的。” “没说不是你的。”颜易忍不住笑,把兜里的两个红包一并拿出来给他,“这也是你的,我只是想帮你保管一下。” “我都没有,你才是这个家的亲儿子。”他摊开空空的两手,故意拈酸带醋,“我哪里抢得过你。” 两句话把岑以白哄得直乐,他把东西放回颜易掌面上,说道:“这是我们一起的。” 颜易把那两个红包连着丝线压在岑以白的枕头底下:“把压岁钱放枕头底下,保佑岑以白一夜好梦,新岁吉乐。” 岑以白亮着眼睛看他:“你也是。” - 铺好枕头被子,岑以白眸光一转,又注意到床头柜上的一个相框。 照片里的男孩约莫五六岁,神色稚嫩青涩,五官生得端正俊俏,眼鼻隐隐可看出与现在的颜易有四五分重合。 岑以白顿时来了兴趣,问道:“这是你小时候吗?” “嗯,这是我在乡下跟爷爷奶奶住的时候拍的。” 岑以白抱着相框细细看,时不时还抬眼对着颜易的脸比对,最后得出结论:“小时候可爱,现在帅气。” 等琢磨够颜易的脸了,他又将视线移到颜易怀里的黄色小狗上,惊奇道:“这个小狗跟之前在市集里买的玩偶好像。” 颜易垂下眼眸,声音很轻:“他是爷爷奶奶以前养的看门犬,叫蛋黄。” “从来没听你提过。”岑以白说,“现在是不是变成大狗了?” “现在……”颜易顿了顿,岑以白看见他覆在眼睑上的睫毛在轻颤,“可能吧,不知道跑到哪处田野流浪去了。” 颜易小时候父母忙,直到上小学前他都是住在乡下同爷爷奶奶一起过的,那时蛋黄是最好的伙伴,曾陪伴他度过了半个童年时期。 后来有一阵子,村里狗贩子猖獗,挑一个他们都不在家的日子把狗掳走了。 第53章 自此以后颜易再也没有想过要养宠物。 岑以白静静地听着,在此刻醍醐灌顶,旧日里颜易对他失联时异于常人的焦急表现顷刻间全部翻涌上来,穿过时光给了岑以白狠狠一击。 他终于知道了颜易的焦虑源自何处。 岑以白的心绪犹如蜿蜒的流水,被这粒偶然掷入的石子搅得波澜不止。 涟漪漾开,石子沉入水底,刻下一道烙痕。 两人歇了灯躺在床上,岑以白对着黑暗转了许久的眼睛,突然转过头,抱住颜易的手说:“我做你的小狗。” 月光穿透玻璃窗户,在颜易眼里晃了晃。 不知过了多久,颜易掀起嘴唇笑了,纠正他:“你是猫。” “小猫也可以是小狗。” “不需要是小狗。”颜易的嗓音也如月色一样清冽、平和,“当我的小猫我就很开心了。” 第50章 冬天不再漫长难熬 在家里过完年,要回家前,颜馨拿出一个礼品袋给颜易:“给你们织了两条围巾,这是我最近在网上新学的款式,适合你们年轻人。” 颜易拉开袋口,隐约看到一抹藏蓝和黄色交混在一起,他搭住颜馨的肩膀夸道:“老妈出手就是不一样,不光手艺突飞猛进,色彩也搭配得悦目娱心,我俩出了门就焊脖子上。” 颜馨在针织上费了不少功夫,听到夸奖自然是开心的,睨他一眼:“嘴跟抹了蜜一样。” “那我走了啊。” “嗯,有空邀请小白也来家里坐坐,还没见过呢。”颜馨说。 颜易瞥了瞥在他脚边转圈的某只猫,含糊道:“后面再说吧,得看他的意愿。” “没事儿,不着急,他不愿意也别勉强他。” 道过别,两人偷偷摸摸寻了个没有监控的角落,岑以白从猫包里钻出来,一个眨眼的功夫,颜易身前就多了一个眉目明秀的年轻男孩。 他弯起眼睛:“走吧。” 岑以白在家时只简单套了件厚毛衣,这会儿站在风雪中多少有些单薄,颜易怕他冷,把自己的外套脱了给他,随后翻出了颜馨织的围巾,顺手就戴上了。 两条围巾是同款不同色的样式,颜易的那条主色调由藏蓝过渡到雾蓝,最下面一层是奶白色,三种颜色交织循环,像一幅山水画。 给岑以白准备的则是偏暖的色调,采用的是他喜欢的嫩黄与卡其棕的晕染。 圈至下巴的厚围巾挡住了直往脸上扑的冷风,颜易牵过岑以白的手缓步向前。 茫茫雪地上,两行并列的脚印一路绵延。 快到小区楼下时,岑以白抬眼看到路旁的乌桕树掉光了华彩绚烂的叶子,干枯的枝桠肆意横生,枝头坠着星星点点的白色果实,远望似白梅,与铺在梢头尚未化掉的细雪融为一体,不知是谁映衬了谁。 他仰着脑袋驻足片刻,突然心生一计。 他指指树下的位置,对颜易说:“你站在这儿,我给你变魔术。” 岑以白转个眼珠子颜易就能猜到他肚子里装了什么水,但面上并没有显露出来,不动声色地按照他的指示站到了树下。 岑以白一脚在前,一脚曲在后半弯,蓄足了力气之后迅速往前一扑,抱住树干就是一顿摇晃,欢呼道:“下雪咯!” 枯枝颤动,抖落簌簌纸粒。 可惜枝上缺了叶子,盛不住多少雪,这一摇并不如岑以白想象中那般震撼,反倒惊飞了枝上停歇的两只麻雀。 岑以白的目光追随着振翅的鸟儿移动,有些遗憾。 愣神之际,身后传来清润的嗓音:“岑以白,回头。” 他缓缓转过脑袋,眼前忽然袭来一抔雪,纷纷扬扬似碎玉乱琼,视野朦胧间,岑以白撞上颜易含笑的面容:“下雪咯!” 白雪落了他满头,岑以白回过神来,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把雪搓成球,直直朝颜易砸过去:“你给我等着!” 清冷的雪日里,两人你一团、我一团地打起了雪仗,摔得彼此身上都布满碎雪。一直平行的两道脚印被踩得混乱交杂,分不清你我,像两道缠在一起的轨迹线。 岑以白喘着气说:“我们今天分个输赢,我输了的话送你一个信件。” 颜易扬唇一笑,势在必得:“冲着这句话,你赢不了了。” “那可不一定。” 在岑以白捏着一把雪球要往颜易后衣领里按时,他被一把掼住,压在大树根上。 颜易欺身别住他的腿,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那把雪,笑得顽劣。 “我认输了。”岑以白缩起脑袋,紧紧闭上眼睛,“恶魔颜小花重出江湖,岑团子惜败。” 他视死如归地等了几秒,冰冷的雪球却没有砸下来,覆在他颤抖的眼睫上的是一片温暖轻柔的触感。 他们在雪地里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冷风一阵阵刮过,把岑以白没能摇完的雪吹下来,飘到他二人的发梢、眉间和衣袖上。 岑以白在风间嗅到了春天的气息。 那个痛苦的冬日被远远抛在旧时光里,随着上个春天消融的积雪一并被揉散在空气中。 而后,第一阵春风吹过,地上长出青草嫩芽,岑以白遇上颜易,见到了属于他的燕语莺啼。 冬天不再漫长难熬。 每一场凛冽的大雪背后都有春光作序,新的故事伴着猎猎长风爬过山岚,穿过枯枝,化作落在相拥的人发间的一抹莹白。 朝暮迢迢,在爱面前,风雪皆失色。 - 给颜小花的一封信: 现在是大年初三的晚上八点,提笔写下这些字的时候,你还在浴室里洗澡。 这封信是打赌输了之后的产物,但其实早在你生日之前我就买好了信纸,只是一直在斟酌该写些什么比较好。 在训练所的时候,前辈们教我要常言感恩,对待重要的人更是要及时开口,免得日后抱憾。 你又说,相爱的人是不需要说谢谢的,亲吻就足够了。 可是后来我又觉得,亲吻也不够。 跟你待在一块儿的时间总是像指尖的水一样溜得太快,总需要有些什么东西能留下来,存进光阴里。 所以我想到要给你写一封信,这样会不会郑重一点? 在所有的季节里,我原本最讨厌冬天。 雪地里太冷了,一朵花也没有。我的四肢都被冻得伸展不开,伤口很痛,每一条路都被白雪覆盖着,长得一样,我嗅不到气味,也分不清方向。 可是这个冬季,我戴着围巾,把手揣进你兜里的时候,寒冷的存在感被一点点削弱,我身体里有关温度的唯一感知源自你掌心里的温热。 现在,坐在温暖的书房里写下这封信时,我改变了想法。 一年四季我都喜欢。 春天有花,夏天会遇见你,秋天的风慵懒舒爽,至于冬天,可以和你在檐下看烟花,在雪地里打雪仗,在乌桕树下拥吻。 这么想想,下雪天也不是一件糟糕的事。 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有轻盈的情绪淌过我的身体。 我想祝祷这种感受可以停留得再久一点,就像永远也滚不完的毛线球那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