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是我早死的前夫哥》 第1章 《神君是我早死的前夫哥》作者：凉泽【完结】 文案 陆知宁被他爹逼着嫁给顾遥时，修真界一片唏嘘。 公认的修炼天才，居然嫁给了那个除了家世一无是处、孱弱而温吞的公子。 他本人也是这么觉得的，后横眉冷对，作天作地，一心只想和离。 最终，那双温柔的眼中只剩了决绝。 顾遥死后的五百年，陆知宁浑浑噩噩，心如死灰。 别人飞升为证道，为长生，他只想看一眼顾遥转世后的样子。 他的阿遥那么好，值得这世间最温柔的对待。 谁知飞升第一天就遭到了上界大佬他女儿的职场欺凌！ 他不会跟这个可爱的小姑娘计较，可不代表他会忍受强权欺辱！ 灵曜神君是吧！？我...... 你长得好像他，你说什么都对。 虚假的追夫火葬场，真实的从地上宠到了天上。 前期骄矜霸道追夫后化身勇敢追爱小甜豆受x在凡间历劫时温柔体贴回本体后努力维持狂霸酷炫拽却不怎么成功还是想宠妻攻 生子，老早就生了，是个女儿 内容标签： 强强 生子 破镜重圆 仙侠修真 轻松 先婚后爱 主角：陆知宁，顾遥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飞升后发现顶头上司是前夫哥 立意：若身处黑暗，永不放弃的希望便会成为一盏灯 第1章 黄昏渐近，向来肃穆庄严的景阳城顾家却是一反往常的锣鼓喧天，张灯结彩。远远就能看见一片鲜艳喜庆的红，明亮的灯点跳跃其间，混着沸反盈天的人声，一派热闹张扬景色。 与府内欢闹之象截然不同的是，正厅内的气氛。 顾正涵面色阴沉地坐在高堂座上，一身鲜明红衣将他平时的肃正之气减轻不少，身后一个大大的囍字更是为这位天下闻之侧目的沛微境大能平添几分平易亲和。但此刻瞧他的脸色，正厅内宾客都不约而同地收敛了笑意，鸦雀无声。 婚礼当天，新娘都快过了吉时了还不出现，莫说是这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一方霸主，搁谁身上都得生气。 一桌之隔的陆琪声一边偷瞄着顾正涵的脸色，一边掐着自己的大腿以免晕过去，还得装作不经意地擦擦头上的冷汗，心里将几代祖宗和漫天神佛都求了一遍，只盼着那小祖宗能快些出现，否则自己吓都要吓死了。 陆知宁！你这坑爹的混蛋！你给我等着！ 正当他不知第几次借着喝茶的空隙偷看亲家脸色的时候，顾正涵却沉沉看了过来，惊得他呛了口水，慌忙将茶杯放到了桌上 “顾......顾城主，你别急，我这......我我我，知宁他......” “别急？！吉时都快过了！阿遥都快成笑柄了！我......”顾正涵看了面前站着的儿子一眼，又顾及着满堂的宾客，压着声儿怒道：“这亲能不能成就作罢！我顾家还求着赶着不成？你可别忘了......” “爹。” 顾正涵听得儿子低低地叫了声，只得按捺住了脾气，狠狠瞪了陆皋声一眼，再放软了语气看着儿子。 “阿遥啊，若他再不来，反正也是误了吉时，咱们......” 话还没说完，忽听得宾客间传来一阵倒吸气声儿，他转头看去，眼中又迸出怒火。 陆琪声见陆知宁总算出现在了门口，提在心口的气还没来得及松下，待看清他的装扮，险些没撅过去。 陆知宁，今日婚宴的另一位主角，描金绣线的大红嫁衣已经破了几处，揉作一团搭在肩上，露出内里简单随性的衬衣。头发更是算不上齐整，只用了春水玉的簪子松松垮垮地挽住，落了几绺垂在颈边，细看上边还有几片沾灰的枝叶。 不像是来成亲的，倒像是刚刚降妖除魔回来。 只是无论众人的眼光或鄙夷或咂舌，都不妨这少年一走进，便如春阳初照雪融水，精致眉眼间流转一股动人灵气，凭一张脸就将这正厅照亮几分，连周身不着调的样子都淡了许多。 “不好意思哈，鹿台山来了只百年的豹妖，打得久了点。” 他径直走到了正厅中间，新郎旁边，笑眯眯地对身旁的人说道。 顾遥笑了笑，对他轻轻点了点头：“无妨，也还来得及。” 装。 陆知宁在心里默默评价。顾家的大少爷，顾正霖捧在手上的独子，成亲这么重要的日子被人放了鸽子，怎么会不生气。 不过么......陆知宁看了眼那人颀长单薄的身影，从侧面看，如工笔画就一般的修长眼角，倒是长得不丑，比自己想象中痨病鬼的样子要好多了。 “那就开始吧。”他收回了视线，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等等。” 顾正涵短短两个字，又让刚有了些动静的正厅恢复了寂静。 他皱眉打量着陆知宁，面上阴云密布，额角隐约可见跳动的青筋，过了许久，才别开了视线，扯出笑来看向顾遥道：“阿遥，你已站了半天了，吉时也已经过了，不如先去歇息吧，成亲的事，改日再说。” ...... 陆知宁挑起了眉毛，掩饰不住的得意，好整以暇地看着亲爹陆琪声。 “诶！不不不，亲家，顾城主，您开玩笑了，这......”陆琪声听得面色惨白，见顾正涵丝毫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只得转向了顾遥 “顾公子，顾公子！您......您说句话，您别生气，我教训他，我肯定让他知道错了！” 这卖儿求荣的样子看得陆知宁一阵窝火，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顾遥看了陆琪声一眼，面上闪过一丝恻隐，便对顾正涵说道：“父亲，不打紧的，照常开始吧。” 陆知宁早料到如此，冷笑一声，不言不语地站着，一副引颈就戮的样子。 顾正涵看着顾遥，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似是叹了口气，招手示意司仪：“那便开始吧。” 胆战心惊了许久的司仪如临大赦，连声应下，一时丝竹管乐又起，正厅内气氛也松泛起来，轻声笑语不断。 陆知宁却像是什么也听不见似的，觉得那鲜红的囍字和滴泪一般的喜烛尤其刺眼。 这便是要开始了么？终究还是没办法，他陆知宁，竟然真的要嫁给一个男人了...... 他尚在发愣，突然眼前一晃，竟是个小丫头拿着一块红盖头正要往自己头上盖，他眼神一凛，一把抓住了那块红绸布。 “我不戴这个！” 那小丫头吓了一跳，站在原地无措地看着他。 “不戴便不戴了，思桐，你下去吧。”顾遥说完，又抬眸示意了下司仪，让几乎又要发作的顾正涵也只得闭了嘴。 那司仪立刻上前了几步，清了清嗓高唱：“一拜天地——” 天地自然是要拜的，保佑我修炼顺遂，早日成仙。陆知宁毫不犹豫地躬身一拜。 “二拜高堂——” 这坑人的亲爹其实真不想拜，但好歹他养育自己不假，拜也无妨。陆知宁顿了片刻，又是一拜。 “夫妻对拜——” 陆知宁咬了咬牙，略显僵硬地转过身，闭上了眼，打算随便摆个架势敷衍...... 忽然，他肩上似乎多了股无形的大力，强按着他往下压一般，毫无反抗之力。 这一下让他几乎尝到了喉咙口的甜腥，死撑着抬眸朝顾正涵看去，果然见他眸色深沉地盯着自己，一副不容违逆之态。 行，你厉害。 陆知宁咽下喉中的血，垂下脑袋乖乖和顾遥行了个对拜礼。 终有一日，小爷让你后悔这么做。他盯着地板暗自发誓。 “礼成——” 陆知宁站直了身子，眼前仍是一阵阵冒金星，直到手里的喜结被人扯了扯，才后知后觉地抬了头，对上一双黑曜石般清澈明亮的眼睛。 “怎么了？”他不耐烦地看了回去。 “新人，进洞房啦！”司仪用帕子捂着嘴盯着他笑。 洞房两个字听得他直犯恶心，一把攥过喜结抬腿就往后院大步走去，把喜结另一头的顾遥扯得踉跄了一下。 洞房？我给你身上开个洞还差不多。 顾家的后院比陆知宁想象中要大得多，还好有刚刚盖盖头的那个小丫头跑着上来带路，左拐右绕地不知转了几个弯，才到了新房。 新房前站着一排捧着红木盘的侍女，门前还站着两个......哦不一个身材魁梧的人物，见到顾遥和陆知宁眼神都亮了。 “少爷少夫人！总算来了！少夫人，我叫香卷，是少爷的侍卫。” 少夫人......陆知宁气得一阵胃疼，还有这个壮士为什么会叫香卷这种名字啊。 香卷同他打完招呼，眼神落到顾遥身上，吃了一惊：“少爷你怎么了？喘得这么厉害？” 陆知宁回头看了眼身后头上都出了汗的顾遥，面上划过一丝鄙夷，继续扯着喜结往里走。 两人进了房，一齐坐在了大床上，陆知宁的手随意搭上了床沿，心中啧了一声：财大气粗，整张床都是紫檀的......可惜。 第2章 他垂下眼帘，掩住眼底的狡黠，端端正正地接过了侍女递上来的酒杯。 “喝了合卺酒，二位就是和和美美、长长久久的一对啦！”那司仪谄笑道。 陆知宁挤出一个笑容，举着酒杯转向了顾遥，略怔愣了下。 红烛下，这人的眉眼更清楚了些，狭长的凤眼，本该多些阴柔冷峻的气质，放在他身上却只有清润明净之感，配上过于苍白的脸色，仿佛块渐渐化去的冰晶似的。 ......弱鸡似的，远不如小爷我孔武有力。陆知宁在心里暗讽，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为何突然会诋毁起人家的外貌来。 抬眸的刹那，四目相对，顾遥对他点点头，慢慢将手附了过来，陆知宁犹豫了片刻，一点点将手缠了上去...... 手中的酒又回到了自己唇边，酒香烘得他有些熏醉，隔着酒杯，顾遥已经将酒杯送至唇边，抬头饮下。 陆知宁看着他白的晃眼的颈线，手指一松一送，一股醇香已入喉。 “好好好，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就不打扰二位新人啦！”司仪笑着将众人都带了下去，屋内只剩了他们两人。 一室寂静。 许久，顾遥才开口打破了沉默：“知宁，天色不早了，我为你......” 瞧瞧瞧瞧，人才刚走，这就忍不住这猴急的样了，果真丑恶至极，敢打主意到你陆小爷头上，你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么？ 陆知宁在心中冷笑，摁着床沿的手猛地用力…… “天色不早了，我为你留了一间房休息......” 顾遥话还没说完，只听“砰”的一声，坐着的床突然四分五裂，整个人向地板落去...... 陆知宁悠哉地站了起来，抱着胸看着跌坐在一堆紫檀木堆里的顾遥。 废物。 他评价道。 第2章 “少爷！” 几乎是同时，香卷听见动静冲了进来，看见地上的顾遥眼睛都瞪圆了，忙冲上前轻手轻脚地把他扶了起来。 “别喊。” 顾遥皱着眉说了句，浅浅抽着气问道：“都走了吗？” “都走了。”香卷眼神无措地看着顾遥，小声道：“少爷，这儿都青了，我去叫厉叔来看看吧。” 顾遥摇摇头，扶着他站了起来：“你现在去叫厉叔，爹他后脚就跟来了。” “这倒也是，不过这......”香卷点点头，转头看向地上的一片狼藉，面露疑惑：“这是被人打断的呀......少夫人？” 陆知宁迎上他的目光，咬牙切齿地笑了笑：“你再敢喊一句少夫人，我让你跟这床一个下场。” 香卷听了，明显愣了一下，不由地看向了顾遥。 陆知宁暗自捏紧了拳头，他能察觉到这个香卷是有修为的，且不低于他，顾遥这个小人刚刚吃了亏，指不定想怎么报复回来呢。 今晚怕是免不了一场恶战！ “他不让你叫你就别叫了，送他去休息吧，我嘶——我先坐会。”顾遥捂着手臂，坐下为自己倒了杯水，仿佛扯到了伤处，微微皱起了眉。 香卷一脸听话地点点头，再看向陆知宁的眼神已全然不像之前那般热情，冷冷说了句：“走吧。” 陆知宁暗自御劲，防备地盯着他：“去哪？” “没听见吗？带你去休息啊。” 直到被香卷带进院中另一个房间，陆知宁才确定，顾遥竟然真的放自己单独休息了。再看这房间内的布置，应有尽有，精致齐整，仿佛是早就准备好的...... 衣袖被轻轻扯了扯，陆知宁回头看去，是刚才那个叫思桐的小丫头。 她不会说话，用手比划着什么，陆知宁勉强分辨出，是她已经准备好了洗澡水，还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告诉她。 “不，不需要了，你不用伺候我，你也去休息吧。” 思桐点点头，对他行了一礼，慢慢退了出去。 顾遥身边侍奉的人竟会是一个哑女？陆知宁有些讶异，慢慢朝浴桶走去的时候，路过窗户时听见了香卷和思桐说话的声音。 “别搭理他了，跟有病似的，少爷都受伤了。” “不不不，不太要紧，你别急，找些伤药就好了，我还得去库房搬张床过来。” 你才有病......陆知宁狠狠往窗外瞪了一眼。 当晚，陆知宁躺在这辈子都没享受过的软和细腻的绸被中，却怎么都睡不着，有意无意地关心着隔壁的动静，直到没了声响，灯火完全暗去，才渐渐合眼。 ****** 翌日，陆知宁按照往日的作息准时睁开眼，天还未亮，空气中上有一丝夜露的味道。 他坐了起来舒展着身体，顾家这床铺不知是什么做的，软的要命，与他睡惯了的床大不相同。 闭目凝神，吐纳运气，一个大周天后，他感觉境界已经隐隐有松动之意。 他心情大好，哼着歌下了床，神清气爽地开了门，和端着水盆等在门口的思桐面对面迎上了。 思桐立刻向他行礼，陆知宁连忙接过她手里的水盆，赧然道：“昨天不是说了你不用伺候我吗？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让你一个哑......一个女孩子伺候。” 思桐摆摆手，又比划了几个动作。 陆知宁边漱口边看着，漱口结束后边擦嘴边说：“我知道，今早要去给顾正涵敬茶的嘛，可不是，你家少爷还没起吗？”他往正房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眼中还含着几分嘲弄。 思桐愣了愣，着急摇着头，手上快速比划着。 “他已经醒了......只是手臂上敷了药，不能让城主看出来，打算等药味小些了再去......” 竟是因为自己昨天把他弄伤了吗？他为什么要遮掩？告诉顾正涵不好吗？陆知宁噎了一口气在喉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挥散了心里那些莫名其妙的不自在，说道： “我可等不了，我还得上课去呢。” 思桐眨着大眼睛，发愁地叹了口气。 正当这时，香卷突然出现在门口，慌张道：“思桐，快！城主来了！” 思桐脸色一白，立刻转身跑了出去，将陆知宁的房门关得严严实实。 陆知宁心里一惊，心里默念着大惊小怪，腿上却很自觉地退到了门后，小心注意着门外。 开玩笑，那可是顾正涵，他要是知道自己把他宝贝儿子伤了...... 他又摇了摇头，心想自己又不是故意的，谁能想到顾遥那么弱，顾正涵总不能不讲道理吧？算了……总之，大丈夫敢做敢当，顾正涵要做什么尽管来就是。 思索间，顾正涵已经到了顾遥房门口。 “我估摸着，也该是来敬茶的时候了，我等着也是等着，就过来看看，哈哈哈。”顾正涵笑着对立在门口的香卷说道。 香卷尽力平复着因紧张而加快的心跳，强笑着点头。 “诶，进去说一声，就在这敬茶，省得他二人跑一趟。”顾正涵笑着吩咐着香卷。 香卷微张着嘴巴，看了看顾遥的房门，又看看思桐，最后结结巴巴地说了句：“少爷他......他们，还没起。” 顾正涵愣住：“还没起？” 香卷点点头。 顾正涵抿着嘴，一脸严肃地盯着顾遥的屋子，香卷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突然，顾正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拉着香卷退后了几步，压着嗓子说道：“我儿俊俏！这陆知宁，昨天再桀骜不驯，如今也折服在阿遥的流云袍下啦！” 他虽压着嗓子，但抑制不住激动得意，叫陆知宁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不要脸......陆知宁白眼翻得眼睛发疼。 “好啊，既然是这样，这敬茶就免了吧。”顾正涵又看了顾遥的屋子一眼，笑着往外走去，院内的几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只是顾正涵走了几步，仿佛不放心什么似的，又折了回来。 院中几人的心又提了起来。 “只是......还是要节制，阿遥身子不好，你们也规劝着些，别让年轻人放纵太过。” 香卷和思桐一个劲地点头，陆知宁的脸涨得通红，险些把窗框都扣下来。 老不正经的，这样的人竟然能成为修真界楷模！？ 等到顾正涵彻底出了顾遥的澄霞院，陆知宁立刻脚底抹油，逃也似的出了顾府，直往祗山学宫而去。 不巧，他刚到了顾府门前，就见到了熟人。 顾卓一身简朴长衫，衣角还带着露水，不知在这站了多久。 “知宁......”他看见陆知宁，原本落寞木然的眼中蓦地闪过一丝欣喜，定定地看了过来。 陆知宁被他的眼神盯得满身不自在，勉强扯出了一个笑来：“顾师兄。” 顾卓出身顾家，得喊顾正涵一声大伯，如此显赫的出身，加之实力不俗，也算是祗山学宫的风云人物，将来不可限量。 但是，同为祗山学宫的佼佼者，陆知宁与顾卓相识已久，他却知道这层身份给顾卓带来的不单纯只有好处。顾正涵偏爱独子顾遥，可顾遥天资不足，还心胸狭隘，看不得堂哥将自己比下去，顾正涵为此没少打压顾卓。可以说，若是没有顾正涵的刻意打压，顾卓一定会走得更远。 第3章 “知宁，阿遥他昨日......可为难你了？”顾卓眼中含着一丝痛惜，轻声问道。 陆知宁轻嗤一声：“他能为难我什么？” 顾卓点了点头，又说道：“阿遥他没有修为，个性又要强，知宁，你看在我这个做哥哥的面上，有时也多让让他，顺着他一些吧。” 陆知宁听得头疼，摆摆手便与他作别： “顾师兄别再说了，要迁就一个废物，我宁愿被顾正涵一掌劈了算了。” 陆知宁抛下这一句，径自骑上马走远了，没发现身后顾卓陡然变得阴沉的眼神，以及嘴角一丝颇具深意的笑容。 ****** 祗山学宫，天下修士神往之地。 它位于祗山之上，灵气汇聚之地，内有古今典籍、修仙大能无数，吸纳的弟子皆是家世显赫、天赋异禀之辈。 陆知宁十四岁入檀身境，顺利出泽，同年进祗山学宫，是同侪中最出色的几人之一，也是最有望成仙成圣的人。 头顶传来一股劲风，混着兽类的粗犷的呼吸声，陆知宁不用看就知道，那是同他一样“最出色的几人之一”的林百百骑着神兽叱风来上学了。 他们几人，多是和顾卓、林百百一样，出身大族，被重视培养，各种珍贵灵药、珍稀法器养着供着，只盼着他们能专心修炼，将来成仙入圣，连婚配之事都鲜少提及。 听说有曾人有意求娶林百百，林家大怒，视为侮辱，立刻宣布与那家人交恶。 只有他，陆知宁，出身普通，靠着一身莽劲与这几人齐名，现在更是......被亲爹卖了似的嫁了人。 他一点点捏紧了拳头，那些他以为早被自己抛之脑后的愤怒与难堪又隐隐浮上心头。 别矫情，陆知宁，他对自己说。 嫁了个人而已，这阻挡不了你，没有什么能阻挡你。 第3章 陆知宁进了上早课的朝露台，同学们都在专心打坐运气，他同林百百点头打了个招呼，便闭目打坐，开始聚气。 “陆知宁！？你新婚第一天就那么早来上课啊！？” 特意拉高的声音在安静的早课炸响，陆知宁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看了过去。 说话的华衣公子名叫郭茂，平时就以挖苦讽刺人为乐，此时正一脸挑衅的看着他。 郭茂的小跟班用手肘碰碰他，神情暧昧道：“都知道顾公子身子不行，说不定昨日......早早便睡下了！” 两人对视一眼，抑扬顿挫地“哦——”了声，同时爆发出一阵狂笑。 除郭茂二人外，朝露台静得可怕，有的不受影响似的继续打坐，有的面露愤慨地瞪着他二人，也有的神情尴尬，悄悄往陆知宁身上瞟。 陆知宁心底憋着一团火，想到自己破境在即，在朝露台也不好发作，按捺着冷冷收回视线，恰好碰上林百百的目光，摇了摇头，继续闭目聚气。 郭茂见无人跟着起哄，陆知宁也不搭理自己，不尽兴似的“切”了一声，同时瞪了还在大笑的跟班一眼，语气颇有些阴阳怪气： “别笑了！顾家的少奶奶，那是我们能说嘴的吗？我看你是真不要命了！” 小跟班皱着眉，故作惶恐道：“怪我怪我，谁叫我羡慕呢，原本还得靠着自己辛辛苦苦修炼，这下好了，成了顾家人，便是未成大道，也是人上人咯。” “这是你能羡慕的吗？”郭茂提高了声音，若有若无地朝陆知宁看了眼：“你有陆知宁那张脸吗？能勾引得了顾遥吗？你有溪鹿山血脉吗？能以男子之躯孕育孩子吗！？” 此言一出，周围更是一片死寂，有人忍不住出言斥责了几声。 “陆知宁都没说话，你多什么事？”郭茂回呛道。 而下一刻，他眼前突然青光大盛，还没反应过来便觉胸口一阵剧痛，紧接着天旋地转，整个人向后倒去。眼前冒起的血雾和陆知宁冷峻的脸，是他晕倒前看见的最后一幕。 ****** 顾府，顾正涵正与顾遥下着棋。 顾正涵落下一子，半叹道：“等了那么多年，等不到你的一杯新人茶，老夫叱咤多年，这一点上，终究比不过人家。” 顾遥执棋的手一顿，换了个地方落子。 顾正涵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他的放水，利落吃子，道：“新婚第一天就起个大早去上学，以为我是真没看出来么？不过是给你面子，就你这身板，还能......还能折腾到起不来？” 顾遥的耳尖通红，咳嗽了两声，举杯喝茶掩饰尴尬。 “不过这陆知宁吧，人正派，长得好，最重要的是，肯吃苦上进，若真能跟你好好的，我死了也能瞑目。” 顾遥笑了笑，没搭话。 顾正涵又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阿遥啊，你没有修为，只是凡人，人生不过数十载，爹只希望能有个心意相通的人陪陪你，若能留下个小子丫头，那就更是祖宗保佑。我想着和他谈谈，不如先把修炼之事放一放，你们先相处着，等以后你......你百年之后，我会倾尽全力助他修炼的，无非是几十年，对修士来说不算什么。” 顾遥放下了茶杯，摇了摇头，淡笑着说：“几十年对修士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是仙途漫漫，每一分进益都要时间，何必耽搁那么久。爹，我不觉得寂寞，您就别操心这个了。” 顾正涵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见顾遥手一伸，一子落下，刚刚还占上风的局面转瞬便逆转了。 “臭小子！”顾正涵大怒，立刻低头专注起棋盘来。 “城主！城主！不好了！”说话间，管家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阿遥新婚！你说话也注意点，什么不好了？”顾正涵怒目而视。 “咱们少夫人，在学宫和人打起来了！” 顾正涵愣了一瞬，皱眉道：“他在学宫打架？打赢了吗？他伤着没啊？” “少夫人一人打两个，毫不落下风，对方一个晕了一个重伤，少夫人只受了点擦伤。”管家骄傲道。 “那还差不多。”顾正涵满意地点点头，看向管家：“说说吧，怎么回事儿。” 管家点点头，绘声绘色地将事情缘由说了一遍。 顾正涵听完，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沉吟片刻，抬眼看着顾遥：“看来啊，那两杂碎挑事是一回事，他看不上你，也是实打实的。” 顾遥笑了笑，道：“异地处之，若是父亲这般天赋资质，硬是嫁给了我这样没修为的人，怕也是意难平。” “你就是最好的！我就是天上的仙女儿，嫁给你也要呲牙乐。”顾正涵嘴硬说完这一句，看向了管家。 “我阿遥性子淡不惹事，这些年，旁人只知我宠儿子，倒没正儿八经地体会过他是我的逆鳞，拂了要吃苦头的。” “那俩杂碎身在学宫却不思修炼，闹事打架，照祗山的规矩必得除名的，有谁有异议，让他来找我，他俩离开祗山后，再请来咱们景阳城坐坐。” 管家点头一一记下，皱眉问道：“可是论祗山的规矩......咱们少夫人......” “他被除了岂不正好......”顾正涵话说到一半，看见顾遥正看着自己，便无奈看向管家。 “你都说了是你少夫人，那能一样吗？咱们顾家人受了气能忍着吗？你让丘揽月看着办，她知道我最要脸面。” “得嘞。”管家应道。 这时，一旁的顾遥突然开了口： “松叔，麻烦您把知宁接回来吧。” 管家连连应是，同顾正涵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言而喻的笑意。 “会疼媳妇的男人就是好男人，松啊，你就把那架火凤金轩拉去，把咱们的少夫人接回来吧。” ****** 祗山学宫，陆知宁站在一处石案前，身上挂了彩，衣衫破了几处，只是他站得笔直，非但没有狼狈之感，还透出一股倔强。 “陆知宁！”他的师父王洵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你胆子大了，你厉害了呀，敢在学宫动手打人！” 陆知宁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盯着面前的石案看。 “还倔呢？祖宗，你知不知道，打架斗殴可是会被除名的！” 陆知宁的眼睫颤动了一下，拳头骤然捏紧，抬眸看着王洵：“是他们先......” “没人想知道这个！”王洵低吼道：“你先动的手！你打伤了两个人！丘揽月她只会在乎这个！” 他看着陆知宁微红的双眼，不禁心软，软和了语气说道：“不过你不用急，先听我说，我已经派人带信给顾家了，此事闹得大，顾家必然知晓，你那公爹定能出来保你，若是没有，一会和丘揽月说话，不妨……提一提你顾家少夫人的身份。” 陆知宁不可置信地看着王洵，眼睛倏然又红了几分，决然道：“我才不！” “这时候倔有什么用！你破境在即，眼下正是关键的时候，难道要在此时被逐出宫去，然后做一辈子的顾家少夫人吗？知宁！师父不是早和你商量过了吗？先忍下一时的不甘，等日后成仙成圣，做不做顾家少夫人，还不全凭你自己作主！”王洵满是急切的眼中夹杂着一丝心疼。 第4章 陆知宁死死咬着牙，一字一句吐出几个字：“我不......” “你不说我说！” “什么你说我说的，你们师徒俩是还嫌今日不够闹腾吗？” 一阵轻微风动，祗山学宫宫主丘揽月已经到了石案前，她一身干练白衣，头发不加装饰地高高束起，最简单的装束，却散发着迫人的威势。 “今日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陆知宁，你可知错？” 陆知宁沉默了片刻，轻声说了句：“我知错。” 他顿了顿，仿佛提起了极大的勇气似的，艰涩地开了口：“但是宫主，我不是有意......” “知错就好，等身上的伤好了，自己去思过崖面壁三日，绝不再犯。” 陆知宁陡然愣住，连王洵愕然了一瞬，一脸若有所思。 丘揽月看着他们，眯起了眼：“还不走，是想和我谈谈心吗？” “不不不，您忙，您忙，我们不打扰了。”王洵努力压着嘴角，拽着陆知宁就往外走。 一路走到半山腰，陆知宁才后知后觉地问道：“师父，宫主的刚才的话，意思是我不用被除名了？” “是啊。”王洵见他面露沉思，又宽慰道：“你不必想太多，那日的情形所有人都看着呢。何况在学宫，宫主的意思高于一切，她既然说了你没有被除名，那谁也说不出二话。” 陆知宁怔愣着点点头，犹豫良久，才说了句：“是不是......因为顾家？” 王洵叹了口气，知道这孩子又钻牛角尖了，脑子里正想着劝解的话，不经意一抬头，突然笑了出来：“我现在就是说没有，你也不会信吧？” 陆知宁疑惑抬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微微睁大了眼睛。 学宫的上空，一只通体火红的凤凰正优雅地梳理着羽毛，神兽光辉耀眼，和身后的黄金车架的耀目光芒交相辉映，恍若神迹。 第4章 火凤金轩，顾正涵的座驾。 “快回去吧，好好养伤，也能避避风头，别乱了心境。”王洵在一旁劝他。 陆知宁收回视线，木着脸说了句：“我自己能走。”便兀自往山下走去。 王洵狠狠叹了口气，追上去拉他：“你要不带个碗吧，下面等着看戏的人那么多，多少能赚点。” 陆知宁身子一僵，蓦地停了脚步。 此时松叔也正好从火凤金轩上下来，小跑着朝他们的方向奔来。 “王洵师长！”他先向王洵行了一礼：“有劳您照顾少夫人了，师长辛苦了。” “应该的应该的。”王洵微笑着，很是受用。 松叔又转向了陆知宁，神情更是恭敬：“少夫人，城主和少爷听说您受伤了，急坏了，快随老奴回去治伤休养吧。” 陆知宁简直快被“少夫人”三个字逼疯了，张口就想拒绝。 “他去！他去的，他伤到嘴了，说话不利索。”王洵一眼就看出他的企图，索性抓着他的衣袖就往火凤金轩处拖。 松叔略一思索，看出些不对劲，也在一旁说道：“少夫人，这火凤金轩快得很，虽说您伤的不重，到底是修炼之人，只怕拖着会泄了元气呢。” 这话说到了陆知宁心里，看着眼前光华璀璨的火凤金轩，想到山下的各种好奇打探的目光，不禁有些动摇。 “陆知宁，你别犯倔啊。”王洵死死盯着他，大有他敢说一个不字就抽人的架势。 “……我知道了。”陆知宁叹了口气，想了想又添了句：“不出三日我就回来，不会耽误破境的。” 他犹豫了片刻，转身对松叔颔首道：“有劳这位......” “少夫人喊我松叔便是。” 陆知宁用舌尖抵了抵发疼的腮帮子，对他扯了扯嘴角：“有劳松叔送我回去了。” 火凤扬了扬头，一声清脆的凤鸣响彻学宫上空，山风吹起了陆知宁的鬓发，火凤金轩缓缓发动，他不由地抓住了那流光溢彩的黄金车架。 其实世间修炼之人虽多如过江之鲫，但是真正拥有法器的人只有实力和资源最顶尖的那一拨人，更别提火凤金轩这种需要神兽加持的极品法器。 陆知宁能拥有自己的本命法器已觉十分幸运和满足，修炼在修己身，他从未执着于拥有其他法器，连林百百代步用的叱云兽，他都觉得不甚实用，可如今坐在这火凤金轩上，他总算领略到，为什么这些法器会成为众多修士梦寐以求之物。 流云在指尖穿过，入目皆是本需仰望的山顶与朝霞，凤凰倨傲的清唳会化作你耳边柔顺的呢喃，偌大山河与芸芸众生只消低头便可尽收眼底。未得大道，已有超脱之境。 最重要的是，真的很快。 陆知宁还没从顶级法器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就见它缓缓降落，竟是已经到了顾家了。 落地后，他走下火凤金轩，与大门口的顾正涵和顾遥面对面碰上了。 “还好，确实伤得不重。”顾正涵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点头道。 看见这二人，陆知宁不由地又想起了早间郭茂说的话，胸口好似被一块石头堵着了一般，闷沉难受。他别开了脑袋，冷着脸一言不发地越过二人径自往里走去。 顾正涵斜眼看着他，直到走远了，才气得笑了一声，缓缓看向顾遥。 顾遥面上是一贯的从容温和，笑着对他说：“爹你去忙吧。” 顾正涵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摇了摇头，摆摆手说了句：“自己媳妇儿自己哄。”说罢便背着手转身走了。 陆知宁一路快步，凭着昨夜的记忆，加之顾遥的澄霞院是顾家最精致惹眼的地方，不一会儿就到了，扎进自己的东边小楼，一头趴在了床上。 只不过没一会，便传来了香卷的敲门声：“少......陆知宁，等等再休息。” 陆知宁深吸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脸，起身沉着脸打开门：“什么事儿？” 他语气不耐，还透着一股戾气，香卷愣了愣，连旁边捧着药盘的思桐都吓得缩了缩身子。 香卷一脸无语地撇了撇嘴，指了指思桐手上的药，语气不善：“给你上药啊，那么凶做什么？” 陆知宁本就烦躁，现在更是一股气直冲脑门，忍无可忍地抿了抿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看着香卷道： “我说过要你们的药了吗？我告诉你，我陆知宁是死是活还是伤了都跟你们顾家没关系！少拿我当顾家人！” 香卷睁大了眼睛，既惊且怒地看着他，胸膛缓缓起伏着，一看就在压制着怒气。思桐的眼睛泛起了红，急忙放下了药盘，着急对着香卷比划着什么。 两人都憋着气，一触即发地对峙了许久，直到院门被打开，顾遥走了进来，见此情状，微微一愣。 “这是怎么了？” 香卷看见顾遥，渐渐收了气势，摇摇头道：“没什么，他不识好坏。” 顾遥又看向陆知宁：“知宁......” “别这么叫我！”陆知宁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炸毛猫儿一般，登时暴怒道：“顾遥！你给我记住了，我不是你媳妇儿！” “你当旁人不知道吗？你天生体弱不能修炼，你爹不过是想找一个能生孩子的给你留后罢了，你以为谁会愿意嫁给你？只有我爹！财迷心窍！” 他发泄一般地说完，看着顾遥有些发白的脸色，放冷了声继续道：“我今天的话你记住，就算是死，我也不会给你生孩子的，你要是不服，让顾正涵现在就杀了我。” 话刚说完，一阵劲风已直冲面门，香卷青筋暴起，怒目而视：“陆知宁！你做人别太过分了！” “香卷。” 额发已被香卷的掌风拂乱，那一掌却戛然而止，陆知宁睁眼看着双眼通红愤慨的香卷，又慢慢看向了说话顾遥。 顾遥垂着眼，看不清表情，只是说了句：“先让他去休息吧。” 香卷粗粗地吸了几口气，拳头捏得咔咔响，又盯着陆知宁看了半晌，才猛地收了掌，退回到了顾遥身后。 陆知宁咬着牙，转身回了房间，又一次将门重重摔上。 在原地站了片刻后，他靠着门框，一点点坐了下去，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嫁给一个男人，虽然可以男子之身孕育孩子，他也从来没当一回事，觉得自己不可能去生孩子。 不如别人家世显赫，修炼路上没有各种法器灵药相助，但从不因此气馁，坚信自己可凭天赋和努力填平这道沟壑，可他没想到，他与别人相差的，竟不只是法器灵药。 陆琪声涕泗横流地来求他嫁人的时候，他恨不能同这见钱眼开的爹同归于尽，只是还是心软，不只是对陆琪声心软，更是对自己这一身修为和向往的未来心软。 他在学宫的朋友与顾卓走得比较近，都知道顾遥心胸狭隘，不学无术，对他用不了强，让他暂且忍耐，等日后修炼圆满，自行和离便可。 可真的嫁入顾家，他才发现自己一天都忍不了，忍不了同学们有意无意的探究目光，忍不了被称作另一个男人的妻子，忍不了和顾遥这样的人有夫妻之名、住同一屋檐下。 第5章 他只是想心无旁骛地修炼，为什么这么难...... 手指渐渐在膝盖收拢，一颗眼泪滚落，流碎在指缝间。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又传来了小心翼翼的敲门声，轻轻的，是个女子。 陆知宁擦了擦眼角，想着让女孩子站着等总归不好，便起身开了门。 门外，除了思桐，还有顾遥。 陆知宁一愣，立时想要再擦擦眼睛，又觉得有些弱气，只得把头别开了，尽量散去眼中的酸涩。 仿佛是怕他又关门，顾遥迅速说道：“陆知宁，我有事要和你说。” 陆知宁搭着门的手一紧，防备地看着他：“什么？” 顾遥看着他，眼神坦然而真挚：“其实这些话，早就该和你说的，只是昨夜到现在，一直都没有机会。你担心的事，我都知道，你放心，不会有人强迫你生孩子的。” 陆知宁愣了片刻，回神后不自在地眨了眨眼睛，满不在乎道：“谁担心这个了？有谁能强迫我？” “不止如此，以后你在顾家，也不用和我以夫妻身份相处。” 这下陆知宁是真的懵了一瞬，怀疑的目光直往顾遥身上扫，皱着眉问：“那你娶我图什么？” 顾遥笑了笑，声音温和得像潺潺流动的春水：“你也说了，没人愿意嫁给我，但是为了顾家和我的脸面，我得娶一位像你这样优秀的人。” 这话叫陆知宁听得不免有几分舒畅，他想了想，靠在了门框上，看着顾遥的眼神有几分不屑： “这么说，你娶我，就是为了装点门面呗......但是，我实话和你说了吧，无论在外面还是在顾家，我都不想和你做夫妻。” 顾遥脸上还是那抹笑意，道：“我知道你是因为你父亲才会答应嫁给我，这样吧，等你到了紫沉境，有能力立足于修真界，顾家也留不住你时，我们就和离，怎么样。” 陆知宁闻言，先是一阵欣喜，骤然想到顾遥的人品，又迟疑道：“紫沉境，我不出三十年就能到，到时你就能不顾顾家的脸面了？万一你下什么绊子呢？” “这只是最快的办法，你完全不必担心为此拖累太久，因为我只是一个凡人，一个身体不好的凡人。” 陆知宁微皱着眉，看进了顾遥的眼睛，如同落入一片波光粼粼的深湖。 “——不过七八十载，我活不了很久。” 过了很久，陆知宁听见自己说出了两个字。 “成交。” “好。”顾遥的笑意更甚，又问：“那你的药，是自己上还是......” “我自己上！”陆知宁连忙答道，利落地接过了思桐递过来的药盘。 直到顾遥和思桐离开东楼，陆知宁低头研究药品的间隙，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好像，这和他印象中的顾遥，有点不一样？ 第5章 陆知宁随手倒了点药在手上，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药瓶上贴着的标签。 “七昙芙露膏，怎么听都没听过......” 正准备往伤口上敷，一阵沁人心脾的清香钻进了他的鼻子，莫名觉得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闻到过。 这个味道，等等！ 他愣了愣，猛然想起有次林百百受伤，用的药膏就是这个味道，那药效极好，有人向她讨要，向来大方的林百百都拒绝了，拿着那一小瓶说此药珍贵，需必要时才可用。那时她说，那药的名字...... 陆知宁又低头看了看药罐，可不就是七昙芙露膏吗！ 他僵硬了片刻，又把手中的药膏倒回去了些。 等他上好药出来，正好碰上顾遥等人准备吃饭。 桌上有一副空出来的碗筷，顾遥对着他指了指，他犹豫了会，上前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香卷似乎是翻了个白眼，稍微将脸转了过去，一副不想看见陆知宁的样子。 陆知宁清了清嗓子，看向顾遥：“那个，刚刚说的事，我再补充几点。” 顾遥放下了筷子，等着他说下去。 “你有什么事不能......”香卷一脸不耐地抬头，转眼看见顾遥认真听着的样子，生生止住了话头，面露无奈。 陆知宁略作梳理，说道：“就是，虽然我们是各取所需的关系，但是，我也不会白拿顾家的。我修炼比较简单，法器灵药一概不会要，就算不得不用，就像今天的七昙芙露膏，我以后会还给你们的。” 他顿了顿，脸上有些不自然，声音小了些：“再加上……今日我不必被除名的事。” “不是，等等，”香卷皱起了眉：“什么各取所需？你......” “好。”顾遥干脆应道。 香卷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低头狠狠扒了一口饭。 “但是啊！”陆知宁看了眼桌上的饭菜，又说道：“饭菜可不能算，毕竟我在家也能吃饭的。” 顾遥点点头，拿起了筷子：“吃饭吧。” 陆知宁大起大落了半天，早就有些饿了，顾家的饭菜又实在是香，把话说完就端起了碗筷。 好吃！绝世佳肴！话说这是什么，怎么有一丝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他定睛往那盘菜看去，暗自咂舌，居然是天门苋，这菜能助益经络，但价格极高，每逢他要破境时陆琪声便会在汤里加个一两根。 熟悉时因为曾经吃过，陌生是因为从没吃过这么一大盘。 ——幸好提前说了饭菜不能算钱。陆知宁边吃饭边想。 ****** 七昙芙露膏药效名不虚传，第二日，陆知宁准时去上学了。 王洵在朝露台见了他，以为他又犯牛脾气了，正向过来教训几句，就见陆知宁在他面前转了一圈，表示自己已经全然无事了。 “这还差不多。”王洵嘟囔了一句，回了教台。 “知宁，你回来啦！”王洵一走，陆知宁的小伙伴们就都围了上来，陆知宁成亲后，他们还没好好说过话。 “废话，我不回来我能去哪？”陆知宁坐下准备打坐。 叶珂观察着他的表情，试探着问道：“那个顾遥和顾正涵，他们没为难你吧？” “昨日都让火凤金轩来接了，能为难到哪里去。”林百百一本正经地说。 “那是为了他们自己脸面啊，能说明什么？”林百百的妹妹，林千千不赞同道：“顾家父子的为人，你们还不知道吗？他们对血脉相连的卓哥都这样，何况是陆知宁。” 林千千喜欢顾卓，顾卓的遭遇他们早有耳闻，可不知为何，她今日这话陆知宁听着有些刺耳，便说道：“他们如何能为难我？顾遥毫无修为，我能被他欺负了？” 叶珂摇摇头：“话虽如此，可是知宁，你嫁过去也才两日，他们父子的做派摆在这里，以后会如何也说不准。咱们还是那句话，你能忍就先忍着，不能忍的话我们朋友几个拼命也会帮你，等你修炼大成那一日，也就熬出头了。” 陆知宁听得心中一暖，拍拍他的肩，道：“放心兄弟，哪能让你们拼命，我能保全自己，日后还能风风光光的和离。” “好！不愧是我认识的知宁！”叶珂同样拍了拍他的肩，几人又聊了几句，便都回座位打坐了。 午间，陆知宁准备下学时，莫名觉得自己身上多了几道目光，他看过去时，那几位同学又迅速别开了眼，他以为是因为近日他嫁人和打人的事，便没太放心上。可走在学宫路上，他都能随处听到交头接耳的议论声，仿佛是有什么大事。 这种事儿不用他特意去打听，没一会，林千千就带来了一个新闻。 “陆知宁！你惨啦，秦益平要挑战无韫塔第五百层啦。” 陆知宁稍稍讶然，有些不服，挑眉道：“挑战就挑战，我有什么惨的，不过这个秦益平是谁？听都没听过的人，怎么就要去挑战五百层了？” 无韫塔是祗山学宫内的一处机关，能根据层数幻化出不同境界的妖兽，平时充当学生们的靶子，用于练习和精进自身，俗称“爬塔”。 目前最高的无韫塔挑战层数为四百九十九层，正是陆知宁创下的记录。 学宫内并非人人都热衷于爬塔，比如林百百，家中有陪练无数，想要去斩灭真正的妖兽也有的是机会和安全保障，何必花费时间在这幻象上。会专门去爬塔的，大多是像陆知宁这样家境一般的学生，除练习的目的之外，更是为了学宫每月根据层数结算的那一点奖励。 虽说有些小气，但第一名的奖励对陆知宁来说可是很丰厚的，他打心底不愿失去这份奖励，也不肯相信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秦益平能做到。 “你以为这事为什么能引起轩然大波，就是因为，秦益平要带法器去爬塔啊。” 陆知宁先是一愣，然后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带法器去爬塔？” 爬塔不带法器是约定俗成的规矩，这说白了是个测试自己实力的靶子，带法器又有什么意义呢？ “岂有此理！”叶珂忿忿道：“今日他带法器爬塔，明日有人带更厉害的法器爬塔，我看这无韫塔，日后不是测试实力，而是测试家底了！” 第6章 “这你就不用担心啦，”林千千耸了耸肩：“秦益平这次势在必得，凭秦家的家世，没人敢和他叫板的，除非......” 她目带狡黠地看了陆知宁一眼：“除非顾家截胡！” 陆知宁懒得理她，只是问：“这事肯定不妥，现在又议论成这样，难道宫主要任凭他带法器爬塔？” “咱们宫主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八面玲珑，要紧的都不得罪，再说不带法器爬塔本就不是明文规定，她根本不用费心好吧。” 仿佛在印证她的话一般，周遭的议论声突然大了起来，一个声音高呼：“秦益平已经突破第五百层了！打破陆知宁的记录了！” “好家伙，震界尺、渡妄三书、飞天镜、结海珠，都用上了，也算是开了眼了！” 林千千摇着头连连啧声：“惹不起，真惹不起。” 说罢又看向陆知宁：“陆知宁，你服不服，辛辛苦苦创下的记录就被人家这样容易地破了？” 陆知宁心里实在算不上痛快，嘴上却仍是一派轻松：“破了就破了，我有什么好不服的。” 林千千拖着声“哦”了声，凑过脑袋揶揄道：“我知道了，你之前拼死拼活爬塔，就是为了那点奖励，如今都是顾家少主夫人了，自然瞧不上那点三瓜两枣。” 林千千是他们中年纪最小的，平日说话就我行我素，故陆知宁听了这话虽然生气，却也不会和她计较。 可是听者有心，路过的一个小师弟似乎是听到了林千千的话，先是停了下来，眼中尚有怒气，失望地看向陆知宁： “陆师兄，这是真的吗？你嫁了顾家，就不在乎无韫塔了，要任由那些不过是投了个好胎的人如此作践我们珍视的无韫塔吗？” 陆知宁一时愕然，刚想反驳，却被叶珂抢先一步：“这与知宁何干？” 一直未出声的林百百也皱起了眉：“你反对有人带法器爬塔，不去当面阻止那人，也不去宫主那儿要求禁止此举，跑来诘问陆知宁做什么？” 那师弟涨红了脸，激动道：“我们当然去和宫主说了！可要是有用，秦益平还会这么猖獗吗！少说风凉话了！” 林千千秀眉一拧，当即就要呵斥回去，却被陆知宁扯住了袖子，轻轻摇了摇头。 当晚，陆知宁回到澄霞院，思桐见他回来了，立刻起身去准备晚饭。 四人围坐了一桌，陆知宁兴致缺缺，心不在焉地往嘴里送饭。 “陆知宁，有心事吗？” 陆知宁怔了怔，抬眸看向顾遥，意识到自己快把筷子怼鼻孔里了，尴尬地咳嗽了几声，道：“没，刚刚走神了。” 他的眼神落到今日的饭菜上，发现其中一道菜，居然是玉湖锦，价值千金，一尾难求。 顾遥看着他一脸高深，又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陆知宁耸耸肩，摇了摇头，扯出一个笑来：“就是觉得，有钱真好。” 说完，便起身离开了饭桌。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香卷瞥了陆知宁一眼，边吃边冷哼道：“不知道又发什么病了，咱们继续吃，别管他。” 思桐点点头，小口吃着饭，顾遥迟迟没动筷，若有所思。 第6章 “什么？你要去爬第五百层？” 叶珂瞪着一双铜铃眼看着陆知宁，嗓门大得让陆知宁偏了偏头。 “小声点啊，别把王洵引过来。”陆知宁朝前面看了一眼，果然见自家师父已经沉着脸朝这边走来了。 叶珂将他拉到一边，严肃道：“五百层你上个月已经试过好几次了，哪有这么快的，你别为了和秦益平斗气，把自己累倒了，坏了修炼的节奏。” “都一个月了，你知道我一个月能进步多少吗？” “陆知宁！你就不能安生点！”王洵走到二人面前，怒喝道。 陆知宁含含糊糊地嘟囔：“爬塔怎么就是不安生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王洵环视了一圈，凑近了低声道：“闹成这样，丘揽月也不过只说了一句话，凭谁带多少法器进去也不会影响他人爬塔，这事她不会管！顶多便是，对带法器爬塔的取消奖励罢了。” 陆知宁嗤笑了声：“能随意带法器进去的人，谁稀罕那几个奖励，宫主她明明知道我们在气愤什么，只是不愿做那个坏人而已。” “你说的倒轻松，咱们学宫，各种吃的用的，一应法器法阵的维护修缮，哪一样不要灵石，她敢在这种无关痛痒的事儿上得罪咱们的东家，她就不是丘揽月。” 陆知宁无所谓地挑了挑眉，吐出一个“哦”字。 “哦你个头啊！”王洵气得跳脚：“叫你别去爬塔挑衅秦益平，记住了没？” “记不住，反正我今天肯定会去的。” “你！你爬到累死都没用！你今日爬了五百层，秦益平明日就能拿了更多法器来爬五百零一层，你要如何？跟他磕到底吗？” “为什么不行？”陆知宁微扬着头反问，眼底的自信在阳光下光彩灿然： “法器再多也有个上限，但我会一直变强的。” 王洵和叶珂劝不住倔牛一样的陆知宁，见这人略做了个热身，头也不回地直往无韫塔而去，只能无奈跟上。 无韫塔下，秦益平和他的一众拥趸抱胸看着大步走来的陆知宁。 秦益平摇了摇头，皮笑肉不笑的：“都知道你要强，果然你是不服气的。” 他叹了口气，颇有些语重心长：“陆知宁啊，你现在在修真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无论做什么事，旁人都得看在顾家的面子上让你几分，但同时，你做什么事，也会关系到顾家的脸面。我要的很简单，就是无韫塔第一人这个名头，让我家老爷子说出去有面子。你若是肯成全，我必定铭记在心，有厚礼奉上。你若是不肯，无非是咱们秦家和顾家两相争斗，叫旁人看笑话罢了。” “不过你别忘了——”他的声音陡然阴沉下来，冷笑着说：“我可是我爹的亲儿子，秦家自会倾尽家底助我，你不过只是顾正涵的儿媳，嫁过去才几天，他舍得把好东西给你用吗？你想清楚了！” 陆知宁面无表情地听他说完，打了个哈欠，慢悠悠道：“说那么多，我只看出你怕极了我真拿出顾家的宝贝法器跟你争。不过你放心，小爷我徒手爬塔习惯了，用不惯、也用不上那些玩意儿。” 秦益平一愣，继而大笑了起来，身边众人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他拱手笑道：“原来如此，是我以小人心度君子之腹了，顾少奶奶，好胆识！好气魄！” “不对吧，”陆知宁活动了下自己的手腕，挑眉道：“我凭自己的本事爬塔，同顾家少奶奶有什么关系，叫我陆知宁就好，你说是吧......秦大少爷？” 周遭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听了他的话顿时哄笑一片，秦益平脸色红白相间，强笑道：“好......陆知宁，这第五百层可不好闯，你现在得意，到时候别成笑话了。” 陆知宁睨了他一眼，别过了脑袋笑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一层层亲手爬上来的，知道该怎么打。” 秦益平的脸抽搐了下，狠狠一挥手，咬牙切齿地对陆知宁做了个“请”的动作。 “陆知宁！陆师兄！加油加油！”人群中传来对他的鼓励声。 陆知宁深吸了口气，上前几步，闭上双眼，默念法诀，开启无韫塔。 周围光线变暗，嘈杂声也一并消失，他睁开眼，看着无韫塔五百层的景象。 极昼冰原，妖兽是降合境的冰原狼。 凛冽的寒风刀刮似的吹着他的面庞，虽是幻象，却身临其境，感同身受。冰原狼虽高他一个境界，但才刚入真，灵智未开，只懂得盲目进攻，无非皮糙肉厚了点，其实并不棘手，真正让人头痛的是这极寒的天气。 就像他和秦益平说的那样，五百层无韫塔，是他花费无数时间，和同学们日夜钻研才爬上来的，这第五百层，他尝试突破许久都未果，更是将其中每一个细节、每一处失败的地方，都记在了心里。 也不知这暴躁的冰原狼，被秦益平那一溜法器挨个招呼的时候，有没有感到蒙圈。 仿佛是听到了他内心的独白，随着一声怒吼，周围的寒风骤然加剧，细碎的冰碴直往陆知宁脸上撞。 陆知宁头都没转，轻巧往旁边一跳，利落转身面对着冰原狼，原先站着的地方已经出现了一个大窟窿。冰原狼一击不重，立刻嘶吼着继续扑来。 手臂一伸一翻，一把灵气凝成的气剑已经出现在手上，陆知宁一个纵跳，气剑裹挟着凛然杀气直往冰原狼的腰部刺去。 这一剑速度、力道、准度皆是一流，不出意料的刺入了冰原狼的右腰，只是...... 陆知宁懊恼地“啧”了声，果然气剑不过入肉三分，便锐气大减，难再更进。这严寒的环境太极端，灵气凝成的剑难以支撑太久。 不过记得上次是刺进了二分半，果然自己还是有进步的。 第7章 他抬头环视一周，疾步后退着，引着冰原狼向峡谷走去，冰原狼被刺中薄弱处，勃然狂怒，红着眼睛嚎叫着陆知宁追去。 峡谷内的风雪已小了很多，陆知宁如法炮制，打算再刺一剑，未料那冰原狼根本不给他时间，暴躁地抬起爪子挥出一道气劲，他手上一痛，将凝未凝的气剑瞬间消散。 他看着手上并不流血的伤口，心想再这么来几下，恐怕自己这一回又要失败了。 每次都不成......也许是气剑的问题，“气”在这种环境下还是太不稳定了。 他一边灵巧地躲着冰原狼的进攻，一边往四周观察。 ......有了！他脚尖一转，几个起落跃到一处结冰的溪流前，轻轻一抬手，一道清亮的溪水破冰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又立刻结成了一段冰柱。 陆知宁衣袖一甩，冰柱即猛地飞向冰原狼，冰原狼眼中只有陆知宁，一时不察，被那冰柱刺中前肢，鲜血冒了出来。 有用！陆知宁观察着那冰柱的硬度，眼睛一亮。 他手上速度极快，立刻又取水成冰，几下削成一柄冰锥，动作间冰原狼已奔至眼前，张开血盆大口便跳了过来。 陆知宁一个俯身，足尖一点，青烟一般自冰原狼身侧飘过，发丝擦过冰原狼怒张的獠牙，断下几根，手上的冰锥在掌间转了个圈，干净利落地往冰原狼之前的伤口处扎了进去。 一声呜咽之后，冰原狼重重砸在了地上。 陆知宁站起了身，拍了拍手，开心地吹了声口哨，悠哉等待着无韫塔送他出去。 塔外，秦益平身侧的人眉头一皱，侧头对秦益平说了什么。 秦益平面目狰狞了一瞬，轻声而短促地说了句：“就现在吧，让他知难而退。” 陆知宁等了片刻，不见无韫塔有什么动静，心里犯了句嘀咕，这次怎么这么久。 忽然，他眉头一皱，倏地转头向后看去—— 一只体型巨大的冰原狼，正微俯着身，吐着热气看着他。 怎么会......还没结束！？ 他只惊讶了一瞬，便不再犹豫，又拿起冰锥冲了上去...... 秦益平身侧的人“啊”了一声，颤巍巍地看向了秦益平：“他、他他冲上去了。” “什么！”秦益平惊呼了声，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大了些，又立刻压低嗓子催促道：“赶紧收回来啊！他要是伤了我可没好果子吃！” “不行！”那人正准备照做，又不可置信道：“冰原狼被激怒了......收不回来了。” “我......”秦益平的脸色白了白，惊怒道：“快去救人啊！这陆知宁脑子坏了吗！平翕境的妖兽！他也敢上！” 陆知宁的脑子当然没坏，他只是先入为主地认为五百层绝不会有其他境界的妖兽出现，所以当他凑近了，发现眼前的冰原狼居然是平翕境时，也懵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那平翕境冰原狼有陆知宁脑袋那么大的爪子就已经拍了下来，陆知宁险险回了神，立刻意识到这不是幻象，几乎是同时拿出了本命法器春蕤灯去挡。 春蕤灯灯芯大亮，也不过略阻了那利爪片刻便应声而碎。 陆知宁脑中一片空白，怔愣地看着几乎碰到自己鼻尖的狼爪。 就当他以为自己要遭殃时，忽然几道破空声自耳边呼啸而过，巨大的冰原狼蓦地被几颗小巧的黑白珠子击中摔了出去，无韫塔的幻象同时消失，天光雪亮。 第7章 陆知宁飞出了无韫塔，跌坐在地上，本命法器被毁，加之刚才冰原狼的气刃，他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一股铁锈味冲上喉口，颤着肩吐出了一口鲜血。 “知宁！” 他眼前有些发暗，只能听见叶珂的呼喊，以及围过来的一众模糊人影。 丘揽月愠怒的声音也响彻在耳边： “秦益平，你为了阻止陆知宁爬塔，连这种罔顾性命的法子都能想出来？这事说出去，秦家怕光彩得很了！此事我会告知秦尊主，你今日起不必来学宫了，先在家思过思够了再来吧！陆知宁，你怎么样？” 循声望去，只见丘揽月步履生风，双袖猎猎，一挥臂，有万钧之势的金枢算盘就乖巧回到了她手上。她身侧有一男子，两人似乎谈笑而来。 学生们纷纷低头行礼，又不约而同地被宫主身旁的男子吸引视线。 此人身量清瘦，简单书生打扮，在丘揽月令人胆寒之势下，独有一股温润平和的气质，泠然出尘，似凌风踏月而来的谪仙一般。 陆知宁用力闭了下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劲些：“宫主，我没事......” 他抬头朝丘揽月看去，见她身边还有一个人，看着有几分熟悉。 逆着光，脑中也还昏沉，陆知宁一时看不清这人是谁。他轻轻晃了晃脑袋，视线一点点恢复，随着对方的靠近，那模糊的人影仿佛携光而来，走近一步，眼前就光亮一分。 “陆知宁？你受伤了？” 听到声音，陆知宁也终于看清了这人。 他不知哪里窜上来一股力气，皱着眉推开了顾遥伸过来的手，摆摆手想站起来：“我没事，我就是......我中暑了。” “......中暑？”顾遥满脸愕然，垂眼想再确认一遍陆知宁衣服上的血迹，却又忍住了，当做自己已经信了。 “对啊，我没事的，你怎么来了？”陆知宁晕乎乎地站了起来，对顾遥来学宫这事有些不悦，他都能想到旁人该用什么眼神看他俩了。 顾遥见他站得有些艰难，扶了他一把便收回了手，说：“我来是为了......” 他还没说完，便被丘揽月高昂有力的声音盖过。 “无韫塔的事吵了几日，我也是进退两难，如今还闹出这样的事。今日，我就定下一条规矩——” “此后挑战无韫塔，一律不准携带任何法器！” 话音刚落，周围先是静了一瞬，随后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 一片喧闹声中，王洵走上前，笑着揶揄丘揽月：“你看他们多开心多单纯，其实你哪儿是进退两难啊。” 他朝顾遥的方向努了努下巴，挤眉弄眼：“你啊，明明是有了大东家的支持，这才不怕得罪小东家呢。” “这有什么好遮掩的，我做事可能不仗义，但一定坦荡。”丘揽月斜了他一眼，高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背后怎么说我，今日我便认了，我就是得了顾公子的保证，才做此决定。小兔崽子们，不知柴米油盐贵。” “宫主英明——” 学生们嬉笑着三三两两地回应，注意力全放到了另一件事上。 “那居然就是顾公子！” “他长得真好看，跟传闻中不一样啊。” “现在的仙二代都这么帅了吗，又仗义大方，我都有些心动了……” “你别想了，他不是前几天才娶了陆知宁吗？你小心被陆知宁揍啊。” “这么说，他也是喜欢男人的吗？” “喂……” 有几个甚至还专门跑到了顾遥面前说了声谢谢。 陆知宁听完丘揽月的话，心里自然高兴，可看着旁边的顾遥，面色稍显复杂：“是你......去和宫主说的啊？” 顾遥点点头：“了解了一下近日发生的事，便来和丘宫主商量了。” 陆知宁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不自在，看着一个接一个来向顾遥道谢还偷偷看他的人，心口莫名有些发堵。 “你......”他转头看向顾遥，微微怔了怔。 此刻他的视力已经完全恢复了，晌午的阳光的正盛，金光万缕，为顾遥整个人都披上了一层淡金轮廓。长发一丝不苟地束起，肤色极白，犹如悉心雕琢的白玉，双眸明润，静立于阳光下，竟有一尘不染之意，恍若剔透。 虽说他与顾遥已经“成亲”几日了，但要么灯光昏暗，要么无心细看，今日一看，顾遥他还......还真是挺好看的。 陆知宁直勾勾地盯着顾遥看了半天，直到又有人上来道谢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猛地别开了视线。 过了好一会儿，为了掩饰尴尬似的，他嘟囔了句：“怎么都只谢他啊，我就没有一点功劳吗？” 这话被刚走开的同学听到了，转身折了回来，笑嘻嘻地看着陆知宁：“陆师兄，夫妻一体，谢了顾公子，不就是谢了你嘛～” “胡说八道！”陆知宁怒喝一声，抬脚就踹，不料他本身就没站稳，这一下更是大失重心，带起伤处，脑中一片晕眩。 晕倒前的最后一刻，他死死抓着顾遥的手臂，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别用......公、主、抱！” ****** 陆知宁醒过来时，正躺在自己澄霞院东楼的床上，嗓子有些发干，撑着床坐了起来想去喝点水。 “醒了，是渴了吗？” 他被顾遥的声音吓了一跳，见这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中拿着一本书，放下了书，起身为他倒了杯水。 陆知宁恍惚了一阵，有些呆呆地接过了水，咕嘟咕嘟几口喝光，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有了些精神，看向顾遥：“我躺了多久？” 第8章 “两日。” “两日！”陆知宁惊呼，心痛道：“我从来没因为受伤躺过这么久，这下耽搁大了，不行，我不能再躺了！”说着掀起被子就要下床。 “陆知宁，你先等等，”顾遥走近几步，看着他说：“大夫说，你身上的皮外伤不要紧，只是因为本命法器被毁，丹田受损严重，近几日不能运气，还要休养一段时间。” 陆知宁听得眉头直皱，尝试运了下气：“没那么严重吧，我不像你们那么金贵，只要……啊！” 话还没说完，他痛呼一声便捂着腰腹缩回了床上。 “我去叫大夫。”顾遥说着就往外跑。 “你等等......你回来。”陆知宁颤着指尖伸出手叫住了顾遥，苍白着脸摇了摇头。 “不用叫了，没什么大事，只要不运气就好了。” “好，那我去拿药。” 陆知宁恹恹地“嗯”了声，捂着肚子翻了个身，躺着缓了会，才觉出不对劲。 怎么是顾遥亲自照顾他？ 等到顾遥拿着药回来，他接过了药碗，第一口苦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他吐了吐舌头，问顾遥：“怎么只有你啊，香卷和思桐呢？” 顾遥又坐回了躺椅上，答道：“前两日是思桐守着你，就让她休息了，香卷他照顾不惯人。” 陆知宁心知肚明，香卷肯定是不想照顾他，他挑挑眉，又浅浅喝了口药，面露痛苦。 “怎么你的澄霞院，就只有你们三个人啊，我还以为......”还以为顾遥这种大少爷，伺候的人该里三层外三层的，只是成亲到现在，他在澄霞院见过的也只有思桐和香卷。 他说完，觉得怪怪的，又赶紧补充道：“我、我不是嫌弃照顾我的人少啊，只是，真的有点好奇。” 顾遥坐在躺椅上，似乎是思索了下，笑着说：“我不喜欢人多，也没什么需要照顾的地方，有思桐和香卷已经足够了。” “哦......”陆知宁点点头，想着顾遥和自己心目中的形象又有些不一样了，若有所思地低头喝了口药，一下子又苦得直皱眉。 忽然一股甜香钻入鼻腔，他一抬头，眼前出现了一包用油纸包着的桃干，被顾遥白皙修长的手指更衬得红润肥厚实，看着十分诱人。 他接了过来，放了块在嘴里，嘴里的苦涩瞬间被甘甜驱散。 “谢谢。”他声若蚊蝇地说了句。 就着这一包蜜饯，陆知宁喝完了药，伸着懒腰走出了小楼，散着步端详起澄霞院来。 这院子不可谓不大，只是有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穿过院子，院中又种满了各式花草树木，也不觉得空旷。只是不像豪门大族的院子，反倒是有点像哪里的田园别院，漫步其间，还有淡淡的月见草香味萦绕周身。 他正悠闲地四处参观，忽然听见院门开了，一转头见思桐正领着一队端着盘子的侍从往主楼走去，还比划着告诉他可以吃饭了。 他一进主楼，端菜的侍从便一一对他行礼，他连连摆手，一脸窘迫地坐了下来。 今日的饭菜比平时要多一些，还有些进补的食材，鲜香醇厚之下混着一丝清香的草药味，闻着大有食欲。 “这些......是专门为我准备的吗？”陆知宁看着桌上的菜，问道。 顾遥点点头：“你受了伤，该吃点补身体的东西。” 饭菜不算钱不算钱！陆知宁在心中默念了几遍，拿起了筷子。 吃饱喝足后，陆知宁与顾遥并排躺在院中的躺椅上，中间隔了张放着西瓜的矮几。 他看着晚霞中尚浅的星光，时不时瞥一眼旁边的顾遥，一手拿着棋谱，一手拈着棋子，悬在棋盘上，变换着黑白子，“啪嗒”落下一颗。 “嗯......那个，顾遥。”陆知宁看着头顶的星空，有些别扭地开了口。 顾遥执棋的手顿了顿，从棋谱中转头看着他。 “就是，你以后，还是叫我知宁吧，喊全名怪怪的，像有什么仇似的。” 顾遥笑了笑，又转头重新看起了棋谱，手中的棋轻轻落下，道了声：“好。” 陆知宁如坐针毡似的默了片刻，又说：“我不管你在别的方面是怎样的人，我也管不到，总之......你在我这里，还……还可以。” “还有，我之前说的那些话，是有些过分了，不该拿你先天不足来说事的。” “反正就是......对不起！无韫塔的事，也谢谢你！” 他如释重负地快速说完，抓起矮几上的一块瓜，一翻身逃一般地往东楼跑开了。 顾遥对着棋谱，怔愣了好一会，再回神时，才发现自己破天荒地竟忘了棋的着法。 第8章 陆知宁因伤告假，还不能修炼，闲得身上快长蘑菇了。 他无事可做，只能观察起顾遥来，发现顾遥虽然不练功不干活，但日日作息规律，做的事还不少。 辰时起床洗漱，这段时间顾正涵可能会过来，比如昨日还顺带看望了陆知宁，父子俩交谈一会，顾正涵便忙去了。顾遥会拿着水壶把整个澄霞院的花草都浇上一遍，有时还会搬几盆到廊下，身影忙忙碌碌的。 接近巳时，他又和思桐商量着要把哪些果脯拿出来晒晒，新制的果酒酿得如何了，甜香和酒香交织，看得陆知宁直咽口水，冷不丁就被顾遥递了块果脯在手里。 “你还有伤，不宜饮酒。” 等吃完饭，他稍微走一圈消消食，便躺到院中的躺椅上午睡了，陆知宁没有午睡的习惯，看着他安睡的样子竟也有了些困意，连忙进了自己屋子。 顾遥睡醒后，一般会去书房，除了功法，陆知宁看别的书就头疼，便从没关注过顾遥在书房的动静。只是有一日偶从窗外瞥见了书房一角，顾遥拿着笔，低头写着什么，阳光洒落在他脸上，将他睫毛的阴影拉得很长很长。 他的晚饭总是吃的很少，经常几口饭就着一碗汤就了事了，显得陆知宁跟个从没吃饱过的饿兽一样。只是饭后顾遥要吃的东西就多了，一碗碗散着苦味的汤药眼都不眨地往嘴里灌，陆知宁似乎明白了，顾遥为什么要做那么多蜜饯。 顾遥喝完药，到点来集合的野猫们也到了，他拿着晒得脆脆的小鱼干，平均地分给那些猫儿，哪只吃了快了要抢食，都会被他轻轻地盖住脑袋摁回去。陆知宁亲眼见到，那眼神凶恶体态健硕的野猫头子，在他手上柔顺乖巧得仿佛幼猫一般。 喂完猫，顾遥便开始他的饭后“运动”了，有时是弹琴，有时是自己和自己下棋。陆知宁捧着瓜在一旁问他：“自己和自己下棋有什么意思，能分输赢吗？” 顾遥盯着棋盘看了会，摇摇头笑了：“分不出就分不出吧，下棋和很多事一样，纵然没有结果，也能乐在其中。” 第二日，陆知宁实在闲不住，也加入了做蜜饯的队伍。 “这一罐罐都是什么？蜂蜜？每种都不一样吗？”陆知宁看着木架上的一个个琉璃罐子，侧头问顾遥。 顾遥点点头：“口味不一样，有些会甜一点。” 陆知宁拿着着小勺子，每一罐都试了过来，最后抱着一瓶笑眯眯地看着顾遥：“我喜欢这个，这个最甜。” 几人又忙碌了一阵，一人一边地把煮好的金桔抬出去晒。 陆知宁抬头看着尚在阴沉的天色，有点担心：“好像快下雨了，还要晒吗？”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香卷啃着剩下来的金桔说：“咱们少爷，有一项绝技，那就是预知阴晴，就没一次出错过。” “是吗......”陆知宁半信半疑，直到看见午后的天空真的由阴转晴时，才略有些吃惊。不过他觉得香卷的话多半是为了吹嘘自家少爷夸大了，加之的确有譬如得了风湿的人能感知会不会下雨，以为顾遥与这类人类似，就没多想。 吃完午饭，陆知宁又坐不住了，他已经几天都没舒展筋骨了，见到顾遥慢悠悠地晃荡在院子里“消食”，心里突然有了个主意。 “顾遥。”他走近顾遥，叫了他一声。 顾遥慢慢看了过来，乖乖等着他说下去。 “我觉得，你这么消食是没用的。” 顾遥微微睁大了眼，仿佛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有剑吗？”陆知宁问道。 下一刻，陆知宁看着手中的旋非剑，半天才说出话： “旋非剑！这可是传说中的旋非剑啊！就这么在你房里当了个装饰！？” 顾遥眨眨眼，笑得有些赧然：“我平时，实在用不上。” “没事，你以后就用得上了。”陆知宁轻松挽了个剑花，发出一声利落清亮的剑啸，说道：“你以后吃完饭，可以试试剑舞，比走几步管用多了，不需要修为，还不会太累。” 顾遥没有接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陆知宁手里的剑。 陆知宁以为他是不会，提着剑走到院中空地，稍稍活动了下，眼神一凛，举剑跃起。 彼时日光正盛，陆知宁一袭绿杉，衣袂翻飞，轻灵身姿下裹挟凌厉剑势，好似一缕缥缈桀骜的山岚，恣意闲游于峰顶云间。 第9章 一舞毕，陆知宁痛快地呼出一口气，轻巧收了剑，回身走去。 思桐激动地鼓着掌，还不忘给他竖大拇指。顾遥这才从中刚刚的剑舞中回过神，对着陆知宁笑了笑。连一向和陆知宁不对付的香卷，眼中都有了几分欣赏之色。 陆知宁走到顾遥身前，把剑横着递了过去：“你来试试。” “少爷！”香卷担忧的喊了一声，母鸡护崽似的拦在了顾遥身前。 顾遥对他摇摇头，伸手接过了剑。 “握剑的姿势不对，该这样。”陆知宁一溜烟地跑到了顾遥身后，一手覆上了顾遥的手。 陆知宁抓着顾遥的手，索性就着这个姿势接着教下去。 “第一式，回身，翻手腕，前刺......” 两人靠的很近，手心手背相贴，陆知宁比顾遥低了半个脑袋，须稍微踮着脚才能掌握住顾遥的手。他教导得认真，没注意其他，只能闻到顾遥身上的味道，淡淡的，莫名让人想到清晨的阳光。 顾遥被陆知宁握住手的时候愣了一瞬，立刻又被陆知宁认真的模样带动，投入到剑式中。只是偶一侧头就能看见的陆知宁盛着阳光的眼睫，说话时落到颈间的气息，让他有些无措，耳尖悄悄爬上一抹薄红。 “就这样，出剑！你要是丹田内有气的话，定能把身前的人削下一块肉来！” 话音刚落，顾正涵就出现在了两人的剑尖前。 ...... 陆知宁有些尴尬地放下了剑。 顾正涵目带思索地盯着他们看了会，背着手慢慢踱了过来，边走边打量，啧啧道：“多稀罕呐，阿遥居然还练起剑来了。” 陆知宁放开了顾遥，慢慢退到了一边，他还记着成亲当天顾正涵压着他行礼的事，也明白定是他主张安排顾遥成亲，对强娶民男的顾正涵实在摆不上好脸色。 顾正涵仿佛没看见陆知宁的神色似的，一脸自然地对他问道：“陆知宁啊，你的伤是快好了吧，打算何时去上学啊？” 陆知宁心里奇怪他怎么对这事上心起来，嘴里还是如实答道：“后天就去了。” “哦——”顾正涵点点头，又转向了顾遥，笑眯眯地：“阿遥，到时你也一块儿去吧。” 此言一出，院中几人皆是一愣。 陆知宁脱口而出：“学宫里那几个二代，哪怕再不济也是有修为的，你这也太过分了吧。” “怎么说话的呢？”顾正涵不悦地瞥了他一眼，道：“阿遥要是能修炼，我能看上你们祗山？哪怕是丘揽月亲授我都嫌不够格！” 顾遥于是问道：“那您让我去学宫是？” 顾正涵微微一笑，眉间有藏不住的得色：“韩邈出关了，他与我斗了一辈子，终究还是略逊我一筹。我想着他每日在祗山咬牙切齿的也怪可怜的，他那有几盘宝贝棋局，你去领教领教，也算是给为父这小师弟解解闷了。” 韩邈的名头陆知宁当然听说过，顾正涵的师弟，祗山学宫副宫主，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大能，近百年都在闭关，他不曾见过。只是纵没见过，陆知宁也听过这位师长的传奇，是个一等一清高倨傲的人物，怎么都和顾正涵口中会“咬牙切齿嫉恨”的人对不上吧。 他鄙夷道：“你是不是没能破得了韩师长那几盘棋局，所以想让顾遥帮你找回点场子吧？” “胡说八道。”顾正涵立刻别过了脑袋。 俄顷，他转头看了眼顾遥，见他还有犹疑之色，轻哼一声，慢条斯理地说：“你要不去也行，我明日啊，就把老赵叫来，他来他肯定带他那大胖孙子啊，我就抱着他那大胖孙，就在这散步，就在澄霞院不走了，天天在你眼前晃，你看着办吧。” 听完这话，顾遥还未做反应，陆知宁便冷笑一声，转身走了，仿佛再听一个字耳朵就要瞎了。 顾遥看着陆知宁的背影，再看看一脸有恃无恐的亲爹，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 当晚，陆知宁坐在窗前书桌上，看着月光下的春蕤灯发呆。 春蕤灯灯芯已碎，从原先熠熠生辉的样子变成了如今的灰败模样。 他心里一阵发愁，春蕤灯的灯芯，是当初他刚炼出本命法器时，族中长老倾尽溪鹿山物力，才将一颗冰种炼化成灯芯，让春蕤灯的力量提升了一个层次。 如今灯芯已毁，他去哪里再找一个灯芯呢？后天就要去学宫了，没了本命法器，他的修炼进度也会受影响，恐怕还会耽误破境...... “苍天啊——” 陆知宁捂着脸，后仰倒在了床上。 第9章 转眼到了去上学那日，陆知宁练好一轮气，神清气爽地出了门。 澄霞院门口，一只脖颈修长的雪凤正低头喝着思桐用荷叶捧着的水，周身散发着晶莹的微光，她身后是一个玉色温润的白玉车架，样式与顾正涵的火凤金轩如出一辙。 陆知宁目瞪口呆，这种级别的神兽和法器，顾家居然有两个！ 此时顾正涵正好走到了澄霞院，满脸笑容地对着里面点了点头：“好！精神！一看就是我顾正涵的儿子！” 陆知宁回头看去，见顾遥穿戴整齐地从屋内出来，平时束发的缎带换成了玉冠，迎着晨光端正走来，俊美无俦，周遭万物都失色了几分。 “爹，我准备走了。” 陆知宁收回了视线，想悄悄溜走。 “陆知宁......陆知宁？诶你跑什么呐？不一起去上学了？”顾正涵立刻叫住了他。 陆知宁讪讪停下脚步，回过头道：“我就不一起去了吧，我骑马去。” “都是顺路的何必多此一举？骑什么马，顾家可没马给你骑。” 可他就是不想被人看到和顾遥一起去上学啊...... “别磨叽了，阿遥第一天去祗山，你不得给他指指路啊，快快，一会迟到了。” 顾正涵不住地催着他，陆知宁纠结了片刻，终究还是上了那架雪凤云岫，暗自鞭策自己一定要勤奋修炼，日后能自己御器飞行。 雪凤抖了抖冠翎，缓缓展开双翼，雪凤云岫便稳稳地升了起来。 陆知宁紧紧靠着座椅侧边，和顾遥隔了一大段距离，他侧头看着外面拂面而过的云，脑中想着一会的说辞，一路无话。 直到看见祗山的山顶，他把目光收了回来，指了指前方一处山顶，对顾遥说： “顾遥，韩邈师长在流云峰，你让雪凤云岫落在那里，我自己去朝露台就好。” 顾遥看了过来，点了点头。他身后是纯净湛蓝的天空，颈边的长发被风微微吹起，点漆一般的眸子望过来，好像一幅画一样。 陆知宁迅速别开了眼，迟疑了片刻，说了句：“韩师长的棋局......祝你成功。” 待他从流云峰离开，走到了朝露台，一出现便被围了起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叶珂：“知宁！你伤好了？太好了。” 林百百原本只是朝陆知宁走了几步，不料被人群挤着到了最前，和陆知宁面面相觑，思考良久，说了句：“回来就好。” 陆知宁对她点点头，目光转向其他人，疑惑非常：“怎么了？干嘛都围着我？” 林千千率先说话：“刚刚我们都看到那只雪凤了，顾正涵有一火凤一雪凤，都在猜是不是你来了，但那雪凤停在了流云峰，以为想错了，结果没一会你果然来了。” “对呀对呀，你怎么不直接来朝露台？我还没见过凤凰这种神兽呢。”一边的同学也插话道。 “我......”陆知宁暗暗叫苦，迅速思考着对策。好在今日的师长及时到了，同学们纷纷回了座位，才让他松了口气。 只是他知道他和顾遥一起来上学的事遮掩不了多久，却不知道被发现得这么快。 彼时陆知宁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师长讲授聚气要法，忽然听得一阵低声议论，在安静的朝露台尤为突出。 今日执课的李师长立刻皱起了眉头，循着声音看去，不悦道：“何事聒噪？” 刚才议论的学生指着山外一处说，兴奋道：“李师长你看，韩尊者的棋局破了！” “哦？”李师长面露惊讶，定睛向流云峰看去，果然见韩邈刻在山壁上的七局棋局之一已消失了一个。 他抚须而笑：“不知是哪位能者，竟然能破了这万象七局，韩邈刚出关，就得此一大礼，快哉！” “是谁那么有能耐？咱们一会去流云峰看看呗。” 见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破棋局的人是谁，陆知宁心里一紧，微微低下了头，完全不参与讨论。 一下课，有几个按捺不住好奇心的同学立刻冲出了朝露台直奔流云峰而去，他刚想叹气，一转头见林千千正一脸深意地看着自己。 “你干嘛！”陆知宁吓了一跳。 “那么激动干什么，我只是很奇怪，雪凤云岫停在流云峰，那么巧，韩尊者的棋局就破了？你刚刚也没解释，你是不是坐雪凤云岫来的吧！” 陆知宁先是一阵心虚，又猛地回神自己为什么要心虚，遂梗着脖子说：“我就是坐雪凤云岫来的啊，这有什么好不承认的。” 第10章 “你坐雪凤云岫来？”林千千垂目思索着，忽然狠狠一拧眉毛：“那你是和谁一起来的？” 几乎是同时，刚刚出去的同学去而复返，一个个都激动地看着陆知宁。 “陆知宁！棋局是顾公子破的！你们这一对，真是各有各的本事啊！” 陆知宁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怒道：“胡说什么呢！” 倒是林千千，知道破棋局的人是谁后，脸上立时退去了戏谑和兴奋，面上的郁结一闪而过。 她轻轻笑了笑，道：“我以为是哪位高人能破了韩师长的棋局呢，原来是他。下棋这事极费心神，听说他缠绵病榻，哪来的精力学下棋呢？可一想到韩师长和顾城主是师出同门的师兄弟，我也就想通了，只能说......人还是要投个好胎。” 听她说完，刚刚还激动议论的同学神情尴尬，有一人还小声道：“竟然是这样啊......” 雀跃激动的人群渐渐安静，有人面露鄙夷，甚至还响起了几声冷笑。 “我觉得......不是吧。” 一片沉默中，陆知宁开了口。 林千千愣了愣，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叶珂也瞪大了眼睛，甚至转头看了一圈确认是陆知宁在说话。 陆知宁自己也有些惊讶，只是听完林千千说完话的那一瞬间，他心里确实升起了一股不可名状的情绪，让他忍不住开口反驳。 他转念一想，自己只是在陈述事实，便大方说道：“顾遥他的身体没那么差，他在家里经常看棋谱下棋，所以应该不是走后门什么的。” 林千千蹙眉看着他，十分不解：“陆知宁，你居然为他说话？” 叶珂点点头，似乎接受了陆知宁的说法，只是下一刻，他满脸狐疑地看着陆知宁道：“这么说，你真是同他一道来上学的啊？” 陆知宁一时愣住，没想到叶珂这一向木讷的人还惦记着这件事。 安静了没一会的围观同学又闹腾起来，这次还夹杂着三两声起哄声。 林百百看看起哄的人，又看看陆知宁，一板一眼地说：“这不是当然的吗？你们住一块，不一起来，还能怎么来？” “对啊！”被闹得耳根通红的陆知宁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顾正涵还把马都收了，我不跟他一起来，还能怎么来？” 他说完，也不等周围人的反应，拍了拍叶珂，兀自向外走去：“咱们去山下对练吧，好几天没练了，我都快长毛了。” “哦。”叶珂点点头，转头拿上食盒，跟了上去。 陆知宁看着叶珂手上的食盒，眉头一跳。 两人下山的路上，陆知宁看了眼食盒，懊恼道：“住在顾家，我都忘了准备午饭了。” 叶珂笑着拍拍他的肩：“多大点事，我的分你一半。” “谢谢兄弟，但我一直想说，你好像吃得太油了。” “你还挑上了！”叶珂作势要来打他。 两人插科打诨地到了山下，叶珂突然停住了脚步，怔怔地看向不远处。 陆知宁不明所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僵在原地。 阳光下，雪凤云岫静静地停在朝露台山脚处，雪凤懒洋洋地舒展翅膀，巨大而雪白的翎羽带着夺目光辉划过眼前。 顾遥放下了手中的棋谱，抬头看着陆知宁，显然是在等着他。 陆知宁先是愣了片刻，等反应过来时，山上爆发出的起哄声差点没把他掀飞了。 他面色微红，咬牙切齿。 这帮人，平时出去灭妖兽的时候怎么不见这么好的目力和耳力！ ****** 晚上，陆知宁在自己屋中，专心致志地运气炼体。 春蕤灯碎后，他能明显感到修炼的速度变慢了，所以更加勤奋，不敢再有丝毫懈怠。 门“笃笃”地响了两声，他以为是思桐来送吃的，便收了气，边起身边对门外说道：“进来吧思桐。” 门被打开，进来的却不是思桐，而是顾遥。 陆知宁愣了愣，鬼使神差地低头理了理自己的有些皱了的衣服，问：“你怎么来了？” “知宁，我有东西要送你。” “有东西送我？”陆知宁一头雾水：“我也不缺什么呀？” 顾遥没再说话，而是将一个古朴的木盒放在了桌上。 陆知宁盯着看了会，在顾遥的目光下，上前将那木盒轻轻打开...... 沁人心脾的清香顿时充盈了整个屋子，似花香，果香，似清泉扑于面上的舒爽，徜徉于密林的清冽。乍闻之浑然忘我，而不过数息，竟有返璞归真，寻得本真之感。 再看那盒中，静静躺着一枚种子，周身萦绕着轻灵的碧色光华。 陆知宁的眼睛慢慢睁大，过了好一会才结结巴巴地说道： “文......文玉树种！？” 第10章 顾遥点点头：“你的本命法器缺了个灯芯，这个应该很合适。” “何止是合适，这简直是......” 陆知宁颤着指尖伸向文玉树种。春蕤灯本就是生于草木的法器，有什么能比神树的树种更契合呢，要是能把文玉树种作为灯芯，春蕤灯该有何等威力啊...... 就在快触到文玉树种时，他猛地停住了手，纠结片刻，一咬牙将手收了回来。 “不行，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我当初也说了，不会用顾家的法器的。” 顾遥静静地看着他，仿佛早就知道了他会这么说，微笑道：“知宁，其实这个也不算顾家的东西，是今日我破了棋局，韩师长赠与我的，放在我这里实在暴殄天物，你就收下吧。” 陆知宁还是摇了摇头：“不管是顾家的还是韩师长的，我不能收你这么贵重的东西。” 顾遥微垂着眼角，沉吟片刻，又说：“知宁，其实这次你受伤和春蕤灯受损，也有学宫看管不严，让人在无韫塔做了手脚的缘故。韩师长身兼学宫副宫主，你收下这个，就当是接受了学宫对你的补偿吧。” 陆知宁将这话听进了心里，有所动摇，咬着嘴唇纠结：“学宫的补偿......归学宫的补偿，这是你破棋局的奖励。” 顾遥低头笑了笑，将盒子往陆知宁手边推了推：“我明日去和韩师长知会一声，将此物作为学宫对你的补偿，至于我的奖励，我向他再要一份便是了。” 陆知宁看着手边的的木盒，天人交战许久，最终伸出手轻轻搭在了盒子上。 “谢谢啦。” “你收下就好。”顾遥嘴角噙着笑，转身要走。 “诶你等等。”陆知宁突然叫住了他。 顾遥停了脚步，回身看他。 陆知宁脑中懵了一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住顾遥，脑中飞速转着，只说：“我还没恭喜你呢，这么快就能破了韩师长的棋局。” 顾遥似乎是愣了下，他浅浅低了头，耳后一抹绯色在烛光下一闪而过。 “万象棋局很有名，我只是研究得久罢了，今日是最简单的一局，日后就没那么容易了。” “不是！你一定可以的！”陆知宁看着他，突然气势昂扬地说了句。 顾遥抬起头，讶然地看了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顾遥的眼睛亮得和夜空下的星子一般，不过片霎，他便移开了目光，对陆知宁点点头，脚步有些快地出了屋子。 直到顾遥走出房门，陆知宁才后知后觉，刚刚是否有些太激动了。 “……陆知宁，你是不是高兴傻了。” 他脸上有些烫，边嘟囔着边转身回去。 ****** 翌日，两人依旧是一同去学宫。 陆知宁满心欢喜地摆弄着装好的灯芯的春蕤灯，连顾遥上了雪凤云岫都没察觉。 直到雪凤云岫停在了流云峰，陆知宁才肯将目光移开，跟顾遥说了声“回头见”便下了车。 “知宁，这个你拿着。” 陆知宁回头看去，见顾遥手上提了个食盒，这才想起来昨日自己又忘记准备午饭了。 紧接着便是惊讶，是顾遥昨天看出了自己没带午饭，今天特意为他准备的吗？ 他心头一阵微烫，似乎被不知从哪儿涌出的暖流浸润了。 只怔愣了片刻，他便迅速伸出手把食盒拿了过来，匆忙说了声“谢谢”，都不敢看顾遥一眼，飞快地往山下走去。 一进朝露台，陆知宁就被一众戏谑的目光盯得浑身难受。 叶珂一路看着陆知宁坐到了旁边的位置上，眉头紧皱，脸上写满了欲言又止。 “怎么了？”陆知宁皱眉问。 叶珂立刻端正了脸色，摇摇头，没过一会，面上又爬上几分纠结之色，犹豫了半天，看着陆知宁小声说：“知宁，你果然是和顾遥一起来的啊？” 陆知宁叹了口气，无奈看了他一眼：“昨天不是说了吗，住一起的，不一起来怎么来啊？” “可是，可是......”叶珂嘀咕着，不知该如何表达：“我就是觉得，凭你的性格，哪怕是自己走来，也不会和他一起来的......当然我不是让你真的走来啊！” 第11章 陆知宁愣了愣，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他了解自己，也明白叶珂的不解之处，可要细说原因…… 他并不排斥和顾遥一起来上学，甚至……不排斥顾遥这个人。 不过这些话，总觉得难以说出口。 他脑子乱哄哄的，想了许久，最后说道：“单说我和顾遥相处的这段时间，我觉得他也不是那么可恶，比如无韫塔的事，还有昨天......哎呀反正，他和我想的不一样。” 眼看叶珂的神情又惊讶起来，仿佛还有话要问，陆知宁一阵心虚。幸好这时，另有人进了朝露台，转移了叶珂的注意。 “卓哥哥！”林千千激动迎上去。 顾卓对她点点头，端方笑道：“听说这几日阿遥都在学宫，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要来看看他。” “他哪还需要你来看啊，”林千千撇撇嘴，轻蔑道：“他这段时间，又是解决无韫塔的事，又是破了万象棋局的，都快成学宫人人敬仰的大英雄了。” 顾卓脸上满是欣慰的笑意，道：“说到无韫塔的事，我当时也是焦心不已，想来想去，只得去找伯父求助，伯父让阿遥出面和宫主商量，阿遥果然不负所托。” 林千千立刻皱起了眉：“是卓哥哥你去找顾城主求助的？” 陆知宁也是一愣，转头发现叶珂也正看着自己。 顾卓笑意未减，点了点头：“是啊，阿遥是伯父独子，就是我们顾家人人重视的宝贝，他体弱多年，如今总算可以崭露头角，我真心为他高兴。” “卓哥哥你就是太好说话了！”林千千满脸不忿，怒极道：“顾家这一代最优秀的明明就是你，就因为他是顾正涵的儿子，一个废物都能捧上天了。从他娶了陆知宁开始，顾正涵就为他铺好路了，先是娶一个家世平平实力不凡的学宫修士，接下来是无韫塔、万象棋局，还天天带着他那只凤凰来接人，不过是做戏给外人看，好叫别人知道他顾遥是个温柔善良的大好人，将来好名正言顺地把城主之位给顾遥罢了！” 林百百倏然停了打坐，沉着脸看着妹妹：“林千千，你是来修炼的还是来讲故事的？陆知宁，你别信她的话。” 林千千本就不服气，这下更是看向了陆知宁，嘲讽道：“他当然不会信，他风光得很。殊不知帮这个废物少爷上位，便是告诉天下人，努力和实力没用，出身决定一切！一朝飞上天，连自己原先如何都忘了！” “砰”的一声震响，林百百一掌打碎了面前的石桌，侧头冷冷盯着林千千：“你不想修炼就滚，别在这拖人后腿！” 林千千的眼睛一点点红了，昂着脖子凝噎：“你们都不敢说，都不敢得罪顾家，我可不怕！”说罢便小跑着出了朝露台。 “千千！你们别着急，我去看看。” 顾卓神色担忧，对林百百等人点点头，跟着追了出去。 林百百没有理会，转头对陆知宁说：“陆知宁，林千千这人编故事能把自己都编信了，你要是把她的话听进去，就该反省自己的心境了......陆知宁？陆知宁？” 陆知宁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地面，仿佛在愣神，又仿佛在思索。 林百百叹了口气，转过了头。 整整一上午的课，陆知宁都心不在焉，就连中午吃饭，也带着心事，任叶珂把他的肉挑光了都浑然未觉。 “知宁，你是不是该回去了？那凤凰在山下了。知宁，陆知宁！”叶珂叫他没反应，碰了碰的他的手臂。 陆知宁这才从沉思中回神，连忙点了点头，看着山下的一角凤尾，面露踌躇。 他慢慢走下山去，到了雪凤云岫面前，对上顾遥带笑的眉眼，立刻别开了眼神。 “知宁......”顾遥等了会，见他迟迟不上车，有些疑惑。 陆知宁沉默了半晌，扯出了一个笑，说道：“顾遥，今日你先回去吧，我......我还有些事。” 顾遥脸上的疑惑和一丝担忧霎时散去，笑着点点头：“那好，我回去后再让雪凤来等你，回头见。” 陆知宁胡乱点了点头，只听了前半句话就转身走了。 等到叶珂等人都已回家，陆知宁在学宫内晃了几圈，最后去了王洵那里。 “哟，你怎么来了？”王洵正在整理书架，见到他很是意外。 “烦得很，来你这坐会儿。”陆知宁坐到了书案前，单手撑着脑袋，沉着脸一言不发。 因为林千千的话，他心口堵了一上午，本以为午后拒绝了顾遥一同回家会好一点，没想到更心烦了。 王洵了然一笑，道：“你啊，就是脾性大，说好听点是真性情，说难听点就是死脑筋，心境容易不稳，对修炼无益。” 陆知宁斜了他一眼，继续生闷气。 王洵嘿嘿一笑，下了梯子，献宝似的走了过来：“大徒弟，别的事先放放，你那春蕤灯的事，为师已经有打算了，我那库房里还有......” 他话还没说完，陆知宁就掏出了春蕤灯往桌上一放。 王洵的眼瞬间就直了，紧接着发出了一声尖叫。 “文玉树种！天大的宝贝啊！” 他拿着春蕤灯细细端详着，口中赞叹不断：“好！太好了！这下你的法器可不比谁的差了！哎我就说嘛，这都嫁到顾家了，不薅点什么怎么行。” 陆知宁眉心一跳，正想说些什么，却见王洵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放下春蕤灯转身就往书架跑。 “你等等，这个文玉树种，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有了！这个！” 王洵拿着一本古籍，兴冲冲地朝陆知宁跑过来。 “这本书上说，文玉树种若是能得鹓鶵垂翅，便会威力大增啊！” 陆知宁听到“威力大增”四个字，将先前的烦恼忘了大半，目露凶光地将那本古籍一把夺了过来。 第11章 陆知宁坐在饭桌上，对着手里的书愁眉苦脸。 此书是古籍，提到的地名、鸟兽是他从没听过的，天方夜谭一般，若不是增强文玉树种这一点太过诱人，他早把书扔一边了。 “青要山、鹓鶵......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他一手撑着脸，一手随意地翻着书，崩溃抱怨着。 恰好顾遥也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听到他的话，接话道：“青要山，就是句余山，它和玄丹山相伴而生，玄丹山崩塌后，青要山便改名了，只是在一些古籍中，仍称之为青要山。” “它就是句余山？”陆知宁吃了一惊，愣了片刻，又把书递过去给顾遥看：“那这上面说的鹓鶵鸟，和其他那些东西，都是什么呀？” 顾遥接过书认真看了会，一一解释道：“这上面说，辰星凌日当晚，鹓鶵会盘旋于句余山顶，只有文玉树的树种能让它栖足，而它也会垂翅树种，使其灵气大增。” 陆知宁听得似懂非懂，疑惑问道：“辰星凌日又是什么时候啊？” 顾遥垂下眼睫，掐指算了算，面上闪过一丝惊讶：“好巧，就是今年立冬。” “今年立冬！”陆知宁猛地跳了起来，志在必得道：“那我肯定是要去句余山一趟的！管他是真是假，去看看就知道了。对了，那个鹓鶵长什么样啊？” 顾遥思索了会，又低头翻了翻书，摇摇头道：“它极少出现，我看过的关于它外貌的记载都语焉不详，没法确定。” 陆知宁的笑容在脸上凝固，发愁地坐了下来：“这样啊，那这个鹓鶵长什么样我也不知道，万一错过了，还让什么坏鸟把树种叼走了怎么办？” 顾遥看着他失落的样子，微笑道：“这个好办，我与你一块去吧，书上说的虽然不详细，但或许亲眼看到就不一样了，二个人总比一个人要好些。” 陆知宁双目闪闪，开心道：“好啊好啊！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当做是出门游玩也好。” 接下来的日子，陆知宁成功破境，步入降合境。顾遥将万象棋局中的六局，剩了一局留给韩师长，也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 十一月转眼就到了，某日，辰星凌日。 “嚯，顾遥，这句余山原来那么高，夜里会不会很冷啊。”陆知宁从雪凤云岫上探出头，四下看了看，转身回去把顾遥的羽氅又系紧了些。 “系紧些，真的有点冷。” 顾遥稍稍把头抬高了点，正对着陆知宁认真系衣绳的脸，睫毛跟把小扇子似的轻轻扑闪着。他略僵硬地转开了脸，耳根有些发红。 两人下了雪凤云岫，找了山顶处的一处空地，铺好地垫，拿出点心零嘴，坐了下来。 陆知宁边吃着蜜饯边说：“来的时候啊，我一直挺担心的，咱们俩这段日子几乎把古书都翻遍了，我越来越觉得这事儿不靠谱，毕竟王洵就是个不靠谱的人。现在看这儿风景这么好，来一趟也不亏。” 句余山高耸入云，峰顶人迹罕至，别有一种孤绝苍茫之美。 顾遥低头倒着热茶，笑着说：“先别灰心，我倒是觉得，鹓鶵鸟不假，有记载的它现世的时间也正是这几天，先等着吧。” 第12章 “嗯嗯。”陆知宁鼓着腮帮子点点头。 两人边吃边聊，夜色渐浓。 月色清冷，晚风缓缓带上寒意，陆知宁已是降合境，丝毫不觉得冷，依旧滔滔不绝地讲着学宫趣事，没发现顾遥时不时拢羽氅的动作。 “哎，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仙，会不会是最年轻的散仙呢......”陆知宁得意畅想着，伸手去拿茶杯，触及冰凉的杯壁时，“咦”了一声。 “呀，这么冷了，顾遥，你冷不冷啊？” 顾遥摇了摇头，不料陆知宁突然把手伸进了羽氅，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你的手都冰凉了，还说不冷！你等着啊，我给你输一股......” 顾遥尚没反应过来，一道利剑般的气就猛然闯进了经脉，痛的他立时缩了缩身子，冷汗倏然冒了出来。 陆知宁察觉他的样子，脸色一白，慌张道：“我，我忘了你气脉未开，对不起对不起......顾遥，你感觉怎么样啊？” 顾遥深吸了几口气，微微摇了摇头，小声说：“我没事。” “我怎么笨得跟个猪一样！顾遥，我给你生个火吧，这样暖和点。”陆知宁手忙脚乱地要去生火。 顾遥轻轻按住了他的手，小声说：“你生了火，鹓鶵或许就不来了。” “那怎么办啊......”陆知宁看着顾遥泛白的脸色，心里有些着急。 “要不这样。” 顾遥慢慢缓和着呼吸，转头想看陆知宁要做什么，忽觉陆知宁的手又钻进了羽氅，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 炙热，紧密，仿佛能感到他皮肤下血液温热的流动。 他转头，对上陆知宁明亮中带着一丝赧然的大眼睛。 “我的手用真气暖着，我抓着你，那就不冷啦。” 顾遥愣了片刻，面上浮起些许窘迫，轻轻点头。 夜已深，两人都默契地不再说话，因为怕惊了那神秘的神鸟，因为紧紧握着的手，连带着空气中都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灼热。 陆知宁目光一直盯着一处，尽力去忽视手上传来的触感。他从来没有牵过男人的手，不对！女孩子的也没！不对不对，这算什么牵手，这是......这是对兄弟的关爱！不管怎么说，都是因为要帮自己顾遥才来的，而且顾遥的手好凉，再热点吧。 顾遥低着头，最初的僵硬过后，连指尖都刻意维持着不动，若不是手上的温暖源源不断地传递到周身，他几乎觉得被陆知宁抓着的手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除体温之外，好像又有另一种暖意，就和陆知宁这个人一样，鲜活热烈，难以抗拒。 四周寂静，偶有夜风吹过草木的沙沙声，小兽踩断树枝的咔嚓声，还有两个人浅浅的心跳和呼吸，相依缠绕，不分彼此。 不知过了多久，在陆知宁几乎要放弃，准备回家的时候，空中突然传来了一阵短促的破空声，让他立刻就绷紧了身体向周围看去。 一只通体金黄，纤细修长的鸟儿，飘着长长的尾羽正悠闲盘旋在山顶上空。 他立刻屏住了呼吸，激动非常地扯了扯顾遥的手，还把面前的文玉树种往外推了点。 鹓鶵悠哉地转了几圈，也不知有没有看见文玉树种，仍是以自己的节奏飞着。就在陆知宁急得抓耳挠腮的时候，它慢慢停了下来，落叶似的飘到了文玉树种周围。 陆知宁崩直了身子，一动不动地盯着，眼看那鹓鶵就要落在树种旁，却又歪了歪身子轻轻避开了。 陆知宁气冲冲瞪了鹓鶵一眼，对顾遥做着口型： 【它什么意思？】 顾遥被他逗笑，转过头低低地笑着。 那鹓鶵仿佛知道自己惹急了陆知宁，竟像个得逞的孩子一样欢快地叫了几声，快活地踱着步子又回到了树种旁边。 陆知宁胆战心惊地看着它，生怕它又调皮。 还好这次鹓鶵似是玩够了，优雅地抖抖脑袋，慢条斯理地展开了翅膀，轻轻拂过文玉树种。 下一刻，一道淡淡的金色光芒自它羽翼下挥出，照拂在树种之上，树种顿时光芒大盛，疯涨的灵气催动着独特清香，心旷神怡。 那金色光芒随后消散于夜空，化作点点金光，轻盈萦绕于两人身侧。 “顾遥你看，是真的！是真的！”陆知宁扯着顾遥的手，欣喜万分地看着文玉树种。 顾遥侧头看着陆知宁，金色光点为他的脸庞笼上一层暖光，点缀在他精致眉眼间，映照在他明润眼底，如梦似幻，仿佛落入凡间，经久不灭的灿星。 他恍惚了一瞬，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立刻转过了头。 那鹓鶵侧头看了陆知宁一眼，陆知宁第一次在一只鸟的眼中看到了不屑，仿佛在说“好没见识的人”。 他正想和顾遥吐槽，却见这鸟儿走到顾遥面前，慢慢低下了头，像极了恭敬地叩首。 他惊呆了：“这神鸟，还会见人下菜啊。” 顾遥不由失笑，站起了身：“成功了，咱们走吧。” 陆知宁点头，美滋滋地把文玉树种收了起来，走之前还不忘对鹓鶵说了声谢谢。 坐上雪凤云岫时，顾遥身形一顿，小声咳嗽了一声。 陆知宁心底无端涌上一丝心慌，连忙去看顾遥的脸色：“阿遥，你是不是风寒了？” 这个称呼一出，两人都是一愣。 “我没事的，快回去吧。”顾遥先回了神，俯身进了雪凤云岫，黑夜中看不清表情。 陆知宁在原地怔愣了好久，才慢吞吞上了车，忍不住疑惑刚刚怎么就脱口而出了那两个字。 一路无话。 回到澄霞院，两人点头告别。 陆知宁犹豫了半晌，闭了闭眼，转过头，豁出去了似的叫住了顾遥。 “顾遥，你等等。” 顾遥回头，站住。 一刻钟后，顾遥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桂枝汤，再看看放下碗转身就走的陆知宁，讶然之余，轻轻笑了出来。 第12章 虽说喝了桂枝汤，第二日，顾遥还是病倒了。 澄霞院的大夫进进出出，陆知宁从没见过这阵仗，站在顾遥屋外，几次向内张望，都只看到床边大夫们攒动的身影。 原本院内的药味还能被花草香和蜜饯果子的甜香遮一遮，如今汹涌弥漫于空气中，闻着都舌底发苦。 为了这个，顾正涵没给陆知宁好脸色，陆知宁底气不足，就在他面前夹着尾巴做人。 所幸顾遥没病太久，一个月后就能下床了。 那天陆知宁从学宫回来，打算帮顾遥把猫喂了，就见顾遥蹲在院中的梨花树下，脚边一群猫儿正蹭着他的脚。 “顾遥！你好了！”陆知宁眼睛一亮，语气是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欣喜。 顾遥抬了头，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陆知宁看着有些扎眼，上前几步把他扶了起来：“你才刚好，别老蹲着，这些猫我来喂就好，还有之前那些百香果干，我都晒好了，你直接吃就行。” 他把顾遥扶到院中的椅子上，转头去了树下，把鱼干分到每个碗里。 那猫老大后退几步，满眼警惕得盯着陆知宁，觉得陆知宁要毒死它。 “你给我过来吃！小爷我想弄死你还要靠下毒吗？”陆知宁揪着它的脖子肉摁到了碗里，看它动嘴了才满意地转身回去。 回到自己椅子上，他抓了把果干在手里，一个一个慢慢吃着，几次欲言又止。 顾遥放下药碗，擦了擦嘴，看着他，眼神含着笑：“知宁，这件事不怪你，是我没考虑自己的身体。” 陆知宁一愣，刚拿起果干的手又放下，苦笑了一声：“我都听大夫说了，和我给你的那一道气也有些关系。” “那也是我身体的原因，我现在都好了，这件事也就过去了。”顾遥低头笑着，仿佛想起了什么，又问：“你和香卷......” “哦，没什么，就是打了一架呗。”陆知宁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有什么事就摊开了说明白，该打一架就打一架，打完架，至少心里不那么憋屈了。” 顾遥点点头，慢慢喝着茶。 陆知宁拿过桌上的桂花酿倒了杯，轻抿了一口，眼睛满足地眯起，咂咂嘴，说道：“嵋林大试就要开始了，我要好好准备，这段时间会晚点回来，要是晚饭时我还没来，就不用等我啦。” 嵋林大试是修真界规模最大的修士试炼。 自上古时期，嵋林便依照神农和妖祖的约定，一分为二，各属人妖二族。 只是妖族各族争斗严重，混战不断，妖王式微，根本无暇管束嵋林分界。实力低微或灵智未开的妖兽吕屡屡犯禁，越过界线，抢食农畜，甚至残杀人族。 为了驱赶、诛杀妖兽，防止妖兽更进一步威胁家园，人族修士只得定期前往嵋林除妖。 时间久了，众修士发现嵋林中的妖兽大多实力有限，很适合做紫沉境以下修士的试炼，嵋林大试由此而来。 第13章 如今嵋林大试已经是修真界中最具分量的试炼，修真界说得上名字的几个大能，无一不在曾在嵋林大试中崭露头角，初现锋芒。 陆知宁对嵋林大试神往已久，誓要在其中拿下最高分，扬名修真界！ 当然，还是为了它丰厚的奖励。 说起来，嵋林大试的考官一直有顾家一席，自他记事起，顾正涵就是嵋林大试的考官之一。 想到这里，他更是摩拳擦掌起来，这次就让他看看，他陆知宁不是什么可以随意拿捏的人！ 思索间，顾遥已经举起了茶杯对他颔首道：“以茶代酒，祝你旗开得胜。” 陆知宁笑着与他碰杯：“借你吉言！” 琉璃与白瓷轻碰在一起，发出一声悦耳的脆响。 ****** 陆知宁此人，决心要做一件事，便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会生出丝毫懈怠转圜之心。 他上午认真上课，巩固境界，午后和伙伴们对练比试，傍晚一起研究妖兽术法和对策，晚上还会独自去爬几层塔。 一个月下来，人消瘦了几分，连路过的野狗都要被他审视一番如何对付。 “夔牛，呼声可引雷电，可以藤条缚之......”他边背边走，刚踏进澄霞院的大门就看见顾正涵正坐在院中和顾遥聊着天。 顾正涵见他回来了，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回来啦，准备得怎么样啊？” 陆知宁慢吞吞地走过去，敷衍了事地回了句：“就那样吧。” 顾正涵挑挑眉，没把陆知宁的态度放心上，顿了片刻，沉声宣布道： “我要闭关了。” 陆知宁呆住，猛地抬头盯着顾正涵，满眼不可置信：“你要闭关了！？那你这次出来，岂不是拾霜境了？” 顾正涵轻哼了一声，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显然对陆知宁的反应不满意。 “你管我出来是什么境界呢，我是来告诉你，我闭关期间，不求你照顾阿遥，别惹出上次那样的事来就好。” 陆知宁心虚地挪开眼神，嘴上仍不服地嘀咕着：“我忙着准备嵋林大试呢，能惹出什么事来。” “等等，”他眉头一皱，问顾正涵：“你闭关了，那这次嵋林大试的考官岂不是少一个人？” “考官会少一人，但是顾家的人不会少。” “爹......” 陆知宁正思索着顾正涵的这句话，听顾遥这一喊，立刻明白过来了。 他诧异地看着顾正涵，神色复杂地问道：“你让顾遥，去......去嵋林大试啊？” “是。” 顾正涵点头，不过轻轻说了一个字，却仿佛有万钧之力，震荡心神。 陆知宁猛地窜上一口气，不说出来堵得他胃疼，脱口而出：“他能去做什么？他分辨得出妖兽的境界的吗？看得懂修士的招式吗？他能指导别人的术法吗？若是有危险，他连自保都不能！” “够了！”顾正涵怒喝一声，抬手想拍桌子，意识到此处是澄霞院，又僵硬着放下了手。 陆知宁还想再说，突然瞥间了顾遥低垂着的脸，不知怎的突然哑了火，满腔不忿都被浇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阿遥......”顾正涵打量着顾遥的脸色，仿佛在斟酌着安慰的话。 顾遥抬起头，对他笑了笑：“爹，知宁说的对，我就不去了吧。” “你要去！”顾正涵用手指叩了叩桌面，语气带了点强硬：“我既然不去，你就是唯一能代表顾家的人，这评选指导，自有别人去做。你只需坐在那让别人知道，修真界大事小事，顾家都说得上话。而顾家，我之下，由你做主。” 顾遥静静听他说完，没有答话，一阵尴尬的沉默，气氛渐冷。 顾正涵看了顾遥许久，最终半含无奈地叹了口气，思索片刻，笑着添上一句：“还有你想啊，若陆知宁真能拿下魁首，由你来颁奖，不更是一段佳话，哈哈。” ——这算什么佳话？陆知宁皱着眉腹诽。 “这事就这么定了！” 顾正涵拍拍桌面，站了起来。临走前，眼神落到顾遥面前的茶壶上，伸出手拢住壶身，壶中茶水即汩汩沸腾起来，飘出一股清润茶香。 陆知宁看着顾正涵走出澄霞院，不由想起了林千千说的那些话，如今竟都一一证实，心中升起一道不知是失落还是失望的情绪，轻轻笑了声。 身后传来噼啪一声，陆知宁转过身，是顾遥将手里的棋子扔回了棋罐里，躺回了椅子上。 这一声把陆知宁从细丝缠缚般的怅然中拉回了现实，转向了另一道疑惑。 他之前与顾遥约定，自己之于顾家，无非就是装点门面，增进名声的“好儿媳”，那些失落失望，又是从何而来呢？ 陆知宁看了看周围的花草，迫自己不再探究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语气轻松：“他都为你铺好了路，就照他安排的做呗，别的不说，也能来看我，英勇无双，勇夺第一。” 他顿了顿，状似不在意地笑道：“一般人都只能在嵋林外边的人堆里看呢，哪有考官台那么好的视角呀。” “这几天累了，我先回房了，你也早点休息。”他说完，再没看顾遥一眼，快步回了房间。 ****** 两个月后，嵋林大试。 嵋林存世万载，绵延十万里，为人妖二族分界之地，一面阡陌交通，炊烟缕缕，一面瘴气缭绕，幽遐诡谲。 参加嵋林大试的各方修士陆续到齐，参赛者们三五成群，站满了嵋林入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谈笑声不绝于耳。 偶有夺目光华跃过上空，大多是名震一方的天师大能，或作为考官出席，或来观看自家弟子参赛，都能引起一片艳羡目光。 陆知宁和同伴们站在一处，嵋林大试需要五人小组参加，除了林百百两姐妹和叶珂，还有一位何师弟也加入了他们。 林千千正分享着搜罗来的情报：“听说这次品阶最高的妖兽是赤甲狻猊！这玩意儿居然也跑出来了，这样看来，还是不要遇上比较好，我们找些好对付的，虽然积分少，但是数量多啊。” 陆知宁嗤之以鼻：“这年头，连出身好的妖兽都不努力了吗？赤甲狻猊出生就是降合境，得混成什么样才到如今连灵智都未开的地步？” “还有，林千千，你要摒弃这种畏难思想，我们是要拿第一的队伍，怎么能放弃这积分最高的妖兽，不仅不能放弃，还要出动出击把它找出来！” “行行行，怕了你了。”林千千受不了地撇撇嘴。 人群一阵骚动，他们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原来是本次大试的考官陆续就座。 一排威名远扬、年逾不惑的大能中，末席那个青枝绿叶，面如冠玉的少年，尤其惹眼。 第13章 “诶！那不是顾遥吗？陆知宁，他怎么成考官了？”林千千立刻用手肘杵了杵陆知宁。 “他不是考官，顾正涵闭关了，就让他来了。”陆知宁潦草回了一句，随即掏出了随身带着的《百兽横览》，低头专注看了起来。 台下议论声渐起，不乏有猜测打听顾遥身份。而祗山学宫的学生许多都能认出顾遥，有几个外向的甚至走到了考官台下同他打招呼。 “顾公子！我是祗山的！” 顾遥对他礼貌地点点头。 如此一来，结合顾正涵的缺席，顾遥的身份也就不难猜了。 顾公子体弱，平时被顾城主护得如珠如宝的，上一次在人前露面还是成亲的时候，这次大大方方地出现，也是和新婚妻子一起，难道是要为爱妻鼓劲助威？真是体贴啊。 哟，小两口离得那么远，还避嫌呢。 陆知宁看着手里的书，被时不时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盯得如芒在刺，半刻钟了都没翻一页，在心里暗骂怎么还不开始。 也就在这时，震云钟浑厚的钟鸣响彻云霄，交谈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肃然挺立，正视前方。 玉华宗宗主柏右衡点头示意其余考官，起身站于考官席前，略清了清嗓子，声音便传到了每个人耳中。 他先对众人一拱手：“吾按往制，轮任本次嵋林大试主考官，还请诸位道友海涵。” “照旧，吾先介绍一下本次考官，他们是......” 说到顾遥时，陆知宁的心像是被人托了一把，轻悬了一下。 “这位是顾遥小友，顾城主不巧闭关，便由顾小友代为出席，顾小友不作为考官。” “接下来，吾便将嵋林大试的规则宣读一遍。” 这些规则从第一届嵋林大试起就从没变过，偏偏柏右衡还十分认真，逐字逐句地念，没一会陆知宁就听出了些困意，四下看去，周围人也都是一副昏昏欲睡之态。 “接下来，就是各位参赛者最关注的事，本次大试，分值最高的妖兽——” 这一句果然让众人都清醒过来，竖起了耳朵听着。 “它便是，赤甲狻猊。” 果然是它。 第14章 陆知宁一挑眉，向洋洋得意的林千千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最后，吾便祝愿各位参赛者，竿头日上，勇创佳绩！诸位随后，到苏师长处完成人员核对后即可等待统一进入嵋林。” 言毕，人群又躁动起来，陆知宁五人走到了核对处，排起队耐心等待。 队伍很长，陆知宁无所事事，翻了几页书也没看进去，目光从近处热闹的人群滑到了远处的绵延群山，再顺着起伏的高山轮廓又转了回来，落到了考官台上。 顾遥正低着头和身边的岑天师交谈着什么，安静温和，像只小羊羔似的。 他没再看别处，直到顾遥似有所觉地看了过来，才忽地移开了视线，继续看风景。 队伍虽长，但是苏珉乔核对得很快，不一会就轮到了陆知宁的五人小队。 “祗山学宫叁拾柒队，陆知宁，林百百，林千千，叶珂......”苏珉乔快速将他们的名字一一念来，却在看到最后一个名字时倏然停住，微微眯起眼睛，平静无波的脸上透出几分沉思。 “苏师长，那个字念‘煦’，春风和煦的煦，他也叫何煦，嘿嘿。”叶珂指了指没念到名字的何煦，热心插话道。 “多谢提示，”苏珉乔笑了笑，将手中的簿册放在了桌上，道：“既然这位小友是何煦，那么你们这支队伍，就进不了嵋林了。” 陆知宁陡然愣住，旋即问道：“苏师长此言何意？” “你们应该很清楚嵋林大试的规则，若是参赛的人和当初报名的人员对不上，那整队都是禁止进入嵋林的。” “前四个没问题，但是这最后一个......本以为是同名同姓，但现在看来不是。”苏珉乔说着，举起了桌上的簿册，亮在了五人面前。 陆知宁立刻上前一步查看，待看清那最后一个名字，脑中霎时间一片空白。 其余四人也上前看去，同时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顾遥。 许久，林百百率先反应过来，转头怒视着何煦。 “何煦！你不认字？！” 何煦被她吼得抖了抖，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冤枉啊！我当初交的名单明明是我自己啊！这顾公子是哪里冒出来的，我不知道啊！” 陆知宁一点点捏紧了拳头，勉强找回了理智，对苏珉乔说道：“苏师长，这事我们弄错了，能否通融通融，只要让我们进去，扣分或是别的什么惩罚我们都能接受。” 苏珉乔连话都没听完，就慢慢摇了摇头。 陆知宁不免有些急切：“可您是知道的，顾遥毫无修为，我们怎么可能选他进嵋林呢？” “这是你们的事，我只管名单是否能合得上。”苏珉乔说完，做了个“请”的手势，明显不想和他们再扯皮。 陆知宁咬着牙，硬是不肯离开。 两方僵持着，队伍停滞不前，后面的人渐有不满之声，这场争执也果不其然地传到了考官席。 “陆知宁，别犯倔了，错在咱们，走吧，别影响了后面的人。”林百百顶着周遭不悦的目光，丧气道。 叶珂只当没看见周围人的反应，看着陆知宁不服的样子，小声嘀咕：“知宁准备得那么辛苦，就这么走了，也太可惜了......” 陆知宁听他说完，立时又鼓足了一口气，准备再去和苏珉乔争取一番，忽然看见朝这边走来的考官席众人，顾遥也在其中，正关切地看过来。 陆知宁脑中电光火石地闪过好几个念头，他自认雷厉风行，从来不是什么瞻前顾后的人，但此刻，组织好了的说辞一个个都消散在脑海，嗓子也被浆糊糊住了似的，张不开口。 他呼出一口气，放下最后一点迟疑，上前对苏珉乔点了点头：“苏师长，打扰了，我们这就......” “慢着。” 顾遥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他原本在听身旁的人说话，见陆知宁似乎要走，出声叫住了他，待听完那人说的话，才快步走了过来。 “知宁，事情我都听说了，你别急着走，或许还有转机。” 陆知宁动了动嘴角，扯出一个毫无笑意的笑，没接话。 自上次之后，他借口准备嵋林大试，早晚匆匆，已经两个月没和顾遥说过话了。他本觉得这样很好，毕竟他和顾遥，本就不需要有太多交集，可今天同顾遥靠得这样近，他见到他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他脸色好多了。 并且，发自内心地对此感到高兴。 “苏珉乔！你想干什么呀？” 考官之一，刚刚坐在顾遥旁边的岑乐枫正愤怒地拍着桌子：“人家肯定是写错了，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了？这根本不算什么事嘛！” 苏珉乔端坐着，岿然不动：“我这儿没有通融两个字，当然，师伯若是想用顾家来压我，我自然违逆不得，只要一道明示，言明我不再任嵋林大试核对一职，我自会离去，你们之后想怎么样，我也管不着了。” “你！”岑乐枫气得要用鞋底抽他。 “苏师长。”顾遥走上前，稽首行礼。 苏珉乔微笑看着他，被岑乐枫一鞋底拍到了背上，稍稍坐正了些，说道：“顾公子，我刚刚说的话，不想再重复一遍了。” “苏师长误会了，我自然不会让苏师长为难，只是，如果参加大试的是我，陆知宁的队伍，是否可以进去了？” 苏珉乔脸上的笑凝固了一瞬，正想再分辨一遍顾遥的话，岑乐枫的鞋底已经狠狠抽在了头上。 “你高兴了吧！叫你装大尾巴狼！他要真进去了，顾正涵还不把你撕了！？贤侄！贤侄不可啊，你看我抽他几下就老实了。” 苏珉乔的脑瓜子还嗡嗡的，陆知宁的声音又炸响在耳边。 “顾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上前一把拉住顾遥的手，将他扯向自己，正想吼他几句，瞥见他吃痛的蹙眉，又立刻放开了手。 而下一刻，刚刚分开的手又猝不及防地被拉起，落入一片温热掌心。 “苏师长，这样应该没问题了吧，那我们就进去了。” 苏珉乔眼冒金星地看着他们，还未来得及说话，就看着顾遥拉着陆知宁的手消失在眼前，愣了片刻，才不可置信地看向岑乐枫： “师伯，我本意并非如此啊......” “没事的，孩子，”岑乐枫微笑地看着他：“你只要记得，顾正涵找上门来的时候，千万别把师门供出来就行了。” 被顾遥拉起手的那一刻，陆知宁懵了一瞬，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时，又不敢挣扎太过弄伤了他，直到嵋林入口近在眼前，才不得不停了下来，有些哭笑不得。 “你怎么比我还能胡闹，算啦，咱们回去吧。” 顾遥轻喘着气，笑得眉眼弯弯：“知宁，你该不是嫌弃我会拖后腿吧？” 此刻，跟在他们后面的小队成员也跑到了，叶珂一听，连连摆手：“不会不会，知宁可猛了，何煦就是一凑数的。” 陆知宁瞥了他一眼，第一次因为有人夸自己猛而不觉得高兴。 林百百看看顾遥，又看看陆知宁，表情严肃：“开玩笑归开玩笑，如果没法保证顾遥的安全，我们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叶珂和林千千同时点头。 顾遥立刻正色道：“你放心，我虽然杀不了妖兽，但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 他见其余四人显然没把他的话放心上，又接着解释：“我了解过，嵋林最外围的妖兽品阶境界都很低，而且会最先被清理干净，我可以在嵋林外围等你们。” 陆知宁听着他的话，面露犹疑，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个办法的可行性。 他不由看向林百百，见她皱着眉，思忖道：“若如此，倒还真行得通。况且，如果你进去了，外面不知道有几双眼睛盯着你呢，应该没什么问题。” 她说着，抬眸看向了陆知宁，陆知宁这才发现，另外四人竟都看着自己，等着他的决定。 他脑中尚在思考措辞，嘴却快了一步。 “可是，他没有修为，身体也不好......” “知宁，我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顾遥又一次抓起了他的手，还轻轻晃了晃，眼里潋滟着一片让人心软的真挚。 第14章 五人转眼便到了等候处。 人员核对已近尾声，参赛者几乎都到了这里，几位师长手拿同一样法器，依次走向到场的队伍，似乎在检查什么。 陆知宁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霍地上前一步，挡在了顾遥身前。 “怎么了？”顾遥不解。 “没，没什么。”陆知宁对他笑笑。 其中一位师长检查完他们前面的队伍，正朝他们走来。陆知宁又把顾遥遮严实了点，随着师长的靠近，心一点点提了起来。 而就在师长走到他们面前时，看见顾遥，眉心一跳，脚步竟倏地转个了弯，丝滑走向了下一支队伍。 第15章 陆知宁暗自庆幸，还没来得及松完一口气，就听耳边顾遥出声叫住了那位师长。 “这位师长。” 那师长脚步一顿，笑着转头看向顾遥，还有意无意地将手上的法器往后挪了挪：“顾公子，可是有什么问题？” 顾遥颔首道：“按照规则，除本命法器外，参赛者不可携带任何法器，我的法器，是交给您吗？” “顾遥！” “不不不！”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师长急得直摆手，陆知宁气得双眼冒火。 “你身上都是些保命的法器，带着又如何了！” 师长也急忙帮腔：“是啊是啊，顾公子没有修为，带几个护身法器，想来也不要紧的。” “知宁，我既然来了，就要遵守规则，我也不想因为这个，让你的成绩被人诟病。” 顾遥边说着，一件接一件地卸下身上的法器。 据说，那日的嵋林大试现场，不知怎的忽现了万丈霞光，经久不息，传为神迹。 约莫过了一刻钟，顾遥才卸完了法器，一并交给了那位师长。 “那就辛苦师长了。” 师长颤巍巍地捧着一堆只在传说中听过的绝世法器，欲哭无泪，强颜道：“顾公子放心，贫道豁出命去也会保法器无虞。” 陆知宁沉着脸，抱胸站在一旁，拳头捏得咔咔响。顾遥摸摸鼻子，噤若寒蝉地走到了他身侧，一并站着。 一番波折过后，五人总算进入了嵋林。 几人极有默契地没有先急着去找妖兽，而是在嵋林外围转了转，找了块隐蔽背阴的地方。 陆知宁一翻手解决了一只欲扑上来的三眼蛛，再把手上的木棍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倒刺之后，丢到了顾遥手上。 顾遥刚接住木棍，又被林百百拉着坐到了大树下一块光滑的石头上。 “你就坐这等我们回来。”林百百说着，把和林千千一起在一路上捡的大小合适的石头也堆到了他身边：“这些，给你防身。” “谢谢。” 顾遥说完，袖子又被人扯了扯，叶珂正看着他，怕弄伤他似的，只拉了他的袖子。 一个装满溪水，边缘被打磨过的竹筒出现在眼前，水面映着叶珂憨厚的面容。 “我怕你渴了，给你打点水。” 陆知宁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道：“嵋林里的水，可能不大干净，最好还是不要喝了。” 叶珂懵懵地“啊”了声，尴尬地挠了挠后脑，一脸窘迫道：“我也没想到这个，那我去摘些果子吧。” 顾遥笑着拉住他：“不用了，我不渴，你们快些去吧，不用管我。” 四人相视一眼，陆知宁听着远处激烈的打斗声，走近几步，蹲在了顾遥面前。 “阿遥，就像你说的，嵋林外围的妖兽弱得很，和路边凶一点的野狗差不多，你安心在这等着我们回来。” 他取出了进入嵋林时分发的金竹笺，放到了顾遥手上：“这个你拿着，遇到危险时拉开，会有师长来救你的。” 顾遥的眼神落到金竹笺上，犹豫道：“可是，如果用了金竹笺，队伍会扣分的。” “扣，尽管扣，你是一点儿都不知道我有多厉害。” 两人相视一笑，陆知宁慢慢收敛了笑意，看着顾遥，诚恳道：“谢谢你，阿遥。”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愣，有什么静静流淌于相接的目光中，朦胧隽永。 “谢谢你！顾公子！” 叶珂和林百百学着陆知宁的样子吼了一声，把他从刚刚那份旖旎中拉了回来。 他站了起来，手中青光一闪，春蕤灯已现于掌中，轻笑道： “行啦，咱们该出发了，大家好好表现，让顾公子早点回家。” ****** 与此同时，嵋林外，是一幅有别于往届的景象。 十面廓天镜高悬于空中，其中五面都显示着同一个场景，不是此次夺魁的热门，也不是激烈的打斗场面，而是一个靠着木棍，安静坐于一堆石头中的少年。 五面廓天镜分别能看清他周身各个方向的动静，连他身边飞过一只虫子都能被注意到。 香卷瞪大了眼睛盯着那五面廓天镜看了半天，终于确定那的确是自家少爷，懵圈了。 他不过一眼没看住，少爷怎么就跟着陆知宁进嵋林了！？这真的是真实发生的事吗！？ 柏右衡看着廓天镜，发出了不知第几次叹息：“你们......哎！怎么能让他进去......哎！万一有个什么差池......哎！” 岑乐枫在一边劝他：“天师，莫要太着急了，你想想，他老子，他媳妇儿，那都是修真界响当当的人物，说不定人孩子自己也想锻炼一下呢，咱们只要把他看住咯，全须全尾地送回顾家，就是不负顾兄所托了。” “哎......多说无益，仔细看着吧。”柏右衡又叹了一口气，专心查看起廓天镜来。 再说回顾遥那边，参赛者已渐往嵋林深入，周遭趋于安静，只有溪水的潺潺之声和偶尔响起的一两声鸟鸣。 他拿着陆知宁给他的木棍，起初还有所提防，后来发现嵋林外围的妖兽应该已经被清扫一空，也慢慢放松下来，拿着林家姐妹给他的石块下起棋来。 石块相碰的清脆声不时响起，他低头专注着棋势，一手摩挲着石块，忽然察觉到了什么，手指轻轻顿住。 几乎是同时，紧紧盯着廓天镜的柏右衡眉头一皱： “不对劲。” 岑乐枫闻言，立刻将其余几块廓天镜都看了一遍，脸色松弛下来，笑道：“我以为来了什么妖兽呢，不就是几个小后生嘛，天师吓我一跳。” 柏右衡紧锁着眉，摇了摇头： “都这个时间了，为什么还会有人在嵋林外围？” 听见前方有草木被压折的窸窣声，顾遥抬头看去，见是几个年轻修士，便放下了防备，礼貌道： “这里应该没有妖兽了，几位要抓紧深入嵋林了。” 谁知那几个修士竟没听见一般，一言不发地继续往顾遥靠近，最终停在了约莫一丈远的地方。 “对不住了，顾公子。” 和话音同时发出的还有一支呼啸而出的短箭，晶莹小巧，却如同穿过薄纸一般地轻易破开了皮肉，伴着一声闷哼声，将顾遥重重钉在了地上。 飞扬的尘土的喷溅的鲜血霎时间笼罩了视线，一瞬间的昏眩之后，肩膀上摧心蚀骨的痛迅速蔓延到了全身，顾遥颤抖着吸了几口气，保持剧痛下的一丝清醒，手指几乎抓进了地面，一点点抬头看着面前的几人。 为首的那个漠然地看着他，说道：“知道你想问为什么，但你应该活不到听到答案的时候了。” “都撒了吧，很快就有人来了。” 话毕，六支与之前相同的小箭一齐飞出，溅起团团血雾，顾遥紧抓着地面的手蓦地一松，无力地垂了下去...... 廓天镜外一片哗然，岑乐枫和柏右衡发疯一般召出法器直奔嵋林而去，其余人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也纷纷心急如焚地往嵋林赶去。 已深入嵋林的陆知宁等人正秋风扫落叶一般地清除林中作恶的妖兽，春蕤灯随衣袖翻飞跃动，眨眼间已收拾了数只体型庞大的火趾犀。 他作战时眼观八方，自然注意到了天边齐齐向嵋林飞来的各式耀眼法器，不由地愣了一下。 “发生什么事了？” 其余三人也看到了这番场景，还未来得及细究，却听陆知宁立刻又问道： “你们仔细看，他们去的方向，是不是顾遥的位置？” 他话中的焦急让三人俱是一愣，林百百立刻凝神细看，随即肯定道：“没错，就是顾公子的位置，陆知宁，我们......” 她话还没说完，眼前已不见了陆知宁的踪影。 陆知宁脚下运气，一刻不敢停地往顾遥处赶，一路上见到的人越来越多，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直到看见原本顾遥坐着的地方围满了人，猛地停了脚步。 “小陆你来了！出大事了！顾公子他......” 没有听清周围七嘴八舌的声音，他只看见了一滩鲜红斑驳的血迹，自顾遥坐着的石头上慢慢流下，染红了自己削的木棍，染红了林百百捡来的石块，滴滴渐落，仿佛一道正在枯竭的的泉流。 周遭的一切声音在他耳中都成了朦胧一片，他只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心跳，和似乎踉跄了几下的脚步，一步步越过人群，走到了顾遥身边。 攒动的人影散开，他看清眼前，双眼倏然通红。 顾遥浑身被血浸透，面色苍白地闭着眼，胸口毫无呼吸起伏。 而他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完好的金竹笺。 第15章 陆知宁的脑中有什么“轰”地一声炸开了，所有血液和心跳都凝固在这一瞬，剩下一片空白迷茫。 “阿遥......顾遥......”他想开口喊顾遥，一张嘴却发不出声，喉间尽是涩痛。 第16章 “先别动他！他学过闭气术，还有救，骨头碎了，先把人定住。”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陆知宁怔怔地看去，只见那人出手在顾遥身上点了几个穴位。 他猛地回过神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顾遥的胸口，直到有了微弱的起伏，才重重呼出一口气，感觉自己也跟着活过来了。 定了定神，他凑近了些观察伤处。 凶器是飞箭，进口极深，碎骨穿体而过，只露了箭尾在体外，伤口正淌着血，触目惊心。 这样的伤口，总共有七个。 陆知宁死死咬着牙关，见伤口在流血，想是这凶器该是开了血槽了，伸出手想把箭取出来，却被一只手按住了。 柏右衡摇了摇头：“这箭有倒刺。” 陆知宁的手颤了颤，倏地远离了伤口。他又想帮忙把顾遥定住，却发现手抖得厉害，亦觉得顾遥此刻像是一尊琉璃偶，稍稍一碰就会碎了，怎么都不敢去碰他。 “为什么......这不是误伤，是谁？为什么要这般伤他？”他的声音发着颤，惊惧稍稍退却，怒意从心口汹涌泛上。 柏右衡沉眸看着顾遥的伤口，说道：“小陆，这种箭，你不一定见过，但一定听说过，玉厄门的轻魂箭针。” “轻魂箭针......”陆知宁知道这种暗器，玉厄门的独门秘技，箭形诡异，中箭便是九死一生，所以玉厄门虽小，但也凭着这一手绝活让人不敢轻易招惹。 “可也不曾听过顾兄与玉厄门交恶啊。”柏右衡沉思道，最后摇着头摆了摆手：“罢了，我已派人追去了，眼下最要紧的是顾公子，老夫怕他......撑不住啊。” 陆知宁的心蓦地一沉，却听顾遥的呼吸声忽然急促了些，连忙俯身凑去，见顾遥一点点睁开了眼睛，又立刻因痛苦而紧紧拧起了眉头。 “阿遥！你别怕，没事了，师长们在救你，你先撑住，撑过去就没事了。”他慌忙握住了顾遥的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静些。 “知宁......”顾遥张嘴说了两个字，突然闷哼了一声，狠狠倒吸了一口气，五官都痛得皱在了一起。 “阿遥，你先别说话，先别说话了。”陆知宁的鼻头一酸，更紧地抓住了顾遥的手。 顾遥缓了几口气，摇了摇头，被陆知宁握着的那只手轻轻拉了拉他，让陆知宁凑得更近些。 “知宁，我知道赤甲狻猊在哪里了。” “什，什么？”陆知宁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又凑近了些。 顾遥断断续续道：“那伙人，不是来比赛的，他们不想引人注意，所以带了可以驱离狻猊的若叶草，那味道散不掉，他们脚上还沾着嵋林南边的天星鸢尾，你们去的是东边，那赤甲狻猊，应该在北边。” “别说了，你别说了，这不重要！你好好的就行了，别的我什么都不想管了！” 那声音气若游丝，每说一个字都扯得陆知宁心口发疼。 “都固定好了，先把人送回去吧。”救人的师长擦了擦头上的汗，挥手示意一旁等候已久的顾家侍从。 陆知宁伸手想帮忙，却被顾遥拉着轻轻晃了晃手，抬头看进了那双虚弱却带着笑意的眼睛。 “我在家等你，快去吧。” 陆知宁第一次，对一个人生出一种束手无策的感觉。 他一点点，松开了和顾遥紧紧交握的手，却在两只手分开后又倏地抓了上去。 “顾遥，你一定要好好地等我回去。” 顾遥已经说不出话来，轻轻点了点头，手指微颤着，绕进他的指尖勾了勾。 陆知宁退开几步，目送顾家侍从将顾遥抬上雪凤云岫，直到雪凤的尾羽消失在云间。 此时林家姐妹和叶珂也赶到了这里，看见石头上的血迹，俱是一愣。 “陆知宁，顾遥他......”叶珂的脸色都白了些，声音透着紧张。 “他不太好。” 陆知宁简短地说了句，在林百百还想再问的时候摇了摇头，看向了嵋林北侧。 “跟我去那边，我想快点回去。” ...... 此次嵋林大试，以陆知宁剿灭三只赤甲狻猊夺得第一收尾，但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大部分人，显然都更关注另一件事。 陆知宁赶回澄霞院的时候，迎面便撞上了双目通红的香卷，咬牙切齿地盯着他 “你还是人吗？少爷都什么样了？还只顾着自己比赛？！” “他又不是大夫不比赛又能怎么样，你小声点！” 顾正涵已经匆匆出关，此刻坐在正厅中，单手支着额头，眉头紧锁，仿佛疲惫苍老了许多。 陆知宁看了眼顾遥房中，进进出出几乎都是杏林圣手，个个面色凝重，一派愁云惨淡之色。 他感到一阵心慌，仓皇挪开视线，问道：“他怎么样了？” 顾正涵用握拳的指节一下下敲着自己的眉间，沉默许久，最后叹着气道：“等着吧。” 陆知宁抿了抿嘴角，沉眸片刻，走到了顾正涵面前： “都是因为我，我没想到......” 顾正涵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说了： “事情我都知道了，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偏偏他的名字出现在了名单上，偏偏进嵋林要卸下所有法器，这背后之人，好心思，好算计！” 陆知宁一愣，脑中数个念头闪过，急道：“何煦没问题！他不可能害顾遥。” “有没有问题，我自会去查，咱们谁说了都不算。” 陆知宁闭了嘴，沉默站到了一旁，一同等着顾遥房内的消息。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已是蛾眉月高悬，厉叔活动着手腕从顾遥房中走出。 陆知宁浑身都绷紧了，正想上去询问，顾正涵已一个箭步跃到了厉叔身前，紧紧盯着他。 他未发一言，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想说什么。 厉叔：“暂时，没事。” 顾正涵着急：“伤成那样了还叫没事！？” 厉叔：“我说我暂时没事，出来走走。” 顾正涵深深吸了一口气，想到厉叔还有心思出来走走，脸色稍霁，又问：“里面到底怎么样了？” “在拔箭。” 顾正涵眉头狠狠一皱，抬脚便朝顾遥房间走去。 陆知宁不做他想，立刻跟了上去。 房间内人满为患，平时千金难求的神医们此刻都围在了顾遥床前，床头一颗发着光的聚魂珠，正缓缓转动着。 聚魂珠......陆知宁心头一凛，如此神器，不到命悬一线的时候是不会用的。 医师们纷纷为顾正涵和陆知宁让路，为首的是避世医仙骆春林，见顾正涵来了，即颔首道： “顾兄，你来的正好，我们正打算将令郎体内的箭针取出，这过程......疼痛无比。” 陆知宁听得心焦，便问道：“为何不用麻药呢？” 骆春林答道：“陆公子有所不知，我们商议过，以顾公子的情况，若是用了麻药，恐怕......便醒不过来了。” 顾正涵与陆知宁同时愣了愣，顾正涵呼出一口气，点头道：“我明白。” 他说着，坐到顾遥床边，托起了他的手，缓缓说道：“你们别看阿遥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他其实很坚强，他从小到大，不知吃了多少药，受了多少罪，他能挺过来的。” “诸位，请动手吧。” 骆春林点点头，回头示意了下众人，上前按住了顾遥的肩膀，另一只手放在了箭尾上。 顾正涵会意，按住了顾遥的双臂，陆知宁便摁住了双腿。 骆春林微微皱着眉，观察着伤口处，手指慢慢调整着角度。 陆知宁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看着，忽然骆春林的手停住，而后轻轻动了动手腕...... 几乎是同时，闭着眼睛的顾遥呜咽了一声，全身不受控制般蜷缩起来，陆知宁的心跟着一颤，紧紧按住他的腿。 立刻有人上前止血，骆春林面沉如水，将手中三寸长的细箭放到了一边，紧接着又开始拔第二根...... 待七根箭都被拔出，房中所有人都长长舒了一口气。 骆春林边擦着额角的汗边对顾正涵说：“顾兄，之后等着令郎醒过来就可以了。” 顾正涵连连点头，放下了顾遥的手站了起来，陆知宁不经意一瞥，看见了顾正涵微颤着的指尖。 “诸位，今日之恩，我顾正涵永世不忘，必有回报！” 他对众医师一拱手，眼中竟有泪意。 “顾城主言重了。”医师们也纷纷颔首道。 顾正涵低了低头，再抬头时眼中已不见泪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硬：“诸位可随意在府中用膳休息，顾某还有要事失陪，明日，自当在府内设宴请罪。” 骆春林眼中浮现几分了然，点头道：“谢顾兄犒劳。” 顾正涵再一拱手，大袖一挥，转身离去。 陆知宁正纳闷这时候顾正涵能去哪，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腿便跟了上去。 院中，顾正涵正听着香卷的汇报。 第17章 “我们追到了玉厄门，那老杂种不肯交人，刚刚回报，他们已经祭开了晖灵法柱。” 顾正涵沉着脸，冷哼一声，大袖一挥便腾空而起： “开得好！老子今天就让它变成给玉厄门上的头一炷香！” 陆知宁见状，跑出来说道： “等等！我也要去！” 第16章 陆知宁此生，虽醉心修炼，实力不凡，却从没真正与人你死我活地打过。 此刻和顾家的几个晚辈一道跟在顾正涵后面，终于见识了何为沛微境强者，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一人可抵千军万马，他本以为自己是来帮忙的，没想到竟是来学习的。 无论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轻魂箭针，还是玉厄门的镇派法器灵晖法柱，竟被顾正涵的一道真气轻松荡开。不仅逼得玉厄门掌门涕泗横流地交出了行凶的那六人，还当着顾家人的面毁了派中所有轻魂箭针和功法，叫这阴毒凶器至此绝迹。 至于那六个人，顾正涵原想带回景阳城审问，陆知宁没忍住，上去将人打了个皮开肉绽。 回去的路上也出了点小意外，其中一人想逃跑，顾卓与他缠斗一番，人是抓住了，可伤得太重，竟当场咽了气。 一行人清理完玉厄门，便急着往回赶，毕竟顾遥尚在昏迷中。 ****** 入夜，陆知宁坐在顾遥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顾遥不习惯外人，所以由顾正涵、厉叔、和澄霞院三人轮流守夜，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顾遥依旧没有醒。 思桐端着药走了进来，在桌上轻轻放下，而后走到陆知宁身前比划起来。 陆知宁笑着说：“我不累，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女孩子替我，这几天你最辛苦，快去休息吧。” 思桐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陆知宁见她今日的眼睛总算不是红红的了，松了口气。 思桐原来是会医术的，算是厉叔的徒弟，顾遥回来那日她也在房中那一群医师中。 拔箭时陆知宁看见了思桐，本以为她肯定会哭，没想到她异常冷静地配着药，眼睛都没红一下。这几日顾遥脱离险境了，小姑娘才哭了出来，一哭就是好几天。 “你要是还不醒，思桐肯定又要哭了，我们男人，怎么能让一个小姑娘掉眼泪呢。” 他用手帕轻轻擦着顾遥的手，独自喃喃道。 顾遥的手骨节修长，莹润白皙，陆知宁低头看着，满脑子都是这只手紧紧抓着金竹笺的样子。 他叹了口气，放下了顾遥的手，托着脸看着顾遥，没过一会，突然伸出手戳了戳顾遥的脸。 “你啊，为什么不拉开金竹笺呢？说不定师长们还可以早点赶到。” 他沉默了一会，懊恼地揉了揉头发，又兀自说道：“我那天......我不是想说你没用，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怎么这么傻呢......” 门没敲就被打开了，陆知宁立即闭了嘴，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香卷进来了。 他撇撇嘴，脱了鞋子轻手轻脚地上了床。 就算他和香卷各自都能打趴下一排人，遇上了给人换衣服这种事，也只能乖乖合作。 他接过香卷递过来的绸衣，轻车熟路地开始给顾遥抬手、翻身，眼神不经意划过他狰狞的伤口，有片刻的失神。 “陆知宁！你偷看什么？” 陆知宁愣了好一会，才理解清楚香卷的意思，暴跳如雷。 “什么我偷看？！” “你刚刚就是偷看少爷的身子了！” “不是，我没有！不不不，我是看了，但我不是......”陆知宁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最后甩了甩脑袋，梗着脖子道：“我是光明正大地看！我看他怎么了？我不能看他吗？” “你当然不能！”香卷边说边用被子把顾遥盖好：“你和少爷是假夫妻！假夫妻怎么能看少爷的身子！” 陆知宁简直要被气笑了：“就算不是夫妻，我和阿遥也是兄弟，我不能看兄弟的身子吗？” “兄弟能看，假夫妻不能！” “你凭什么不让看？你是顾正涵吗？”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半天，最后香卷抱着顾遥换下来的衣服，狠狠瞪了陆知宁一眼，愤然离去。 陆知宁气呼呼地下了床，托着脸看着顾遥。 “被当成登徒子了，你再不醒，香卷指不定怎么编排我呢......” 他又盯着顾遥安静阖着的眼睛看了会，叹了口气，想到桌上的药，转身拿来端在了手上。 “这药，说是最好能让你喝下去，你看看你行吗。”他嘟囔着，用勺子舀了一勺轻轻送到了顾遥唇边。 顾遥闭着眼睛，毫无所动。 陆知宁试着想把顾遥的嘴撬开，刚动了动手又连忙停住，把勺子放回了碗里：“不对不对，万一呛着了。” 他发愁地盯着碗里，看了许久，脑中忽然有了一个念头...... ——不行不行，这不是坐实了登徒子的名头了！ ——哪里不行了？兄弟都这样了，难道要眼看他连药都吃不了吗？陆知宁你于心何忍！ 他抱着碗，天人交战许久，最终咬了咬牙，拿起勺子，往嘴里送了一勺汤药。 满嘴苦味让他打了个激灵，他停顿片刻，抬起顾遥的下巴，倾身覆了上去...... 翌日，厉叔和顾正涵来看顾遥，看见桌上空了的药碗，讶然道：“他昨日喝药了？” 陆知宁正准备去补觉，闻言点了点头。 顾正涵往碗里看了一眼，面露喜色：“前两日我和老厉都没能给他喂下去，看来是好些了。” 陆知宁眉头一皱，觉出些不对来，迟疑问道：“你们......你们前两日，都没喂这药啊？” 顾正涵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那喂不下去怎么喂嘛？” 陆知宁的心跳狂跳了两下，脸上有些发烫，恰好厉叔这时给顾遥把完脉，不知察觉到什么，抬头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不知怎么的，他觉得厉叔似乎往自己嘴上瞧了眼，顿时连睡意都下去几分，逃一般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 因为陆知宁的成功喂药，大家都以为顾遥很快便会醒来，没想到过了两日，依旧是没动静。 期间香卷还纳闷地来问陆知宁，为什么他就喂不下去药，陆知宁装傻充愣才把人忽悠走了。 幸而骆春林又来复诊了一趟，告诉众人顾遥的情况很好，约莫这两日就能醒过来。 今夜又是陆知宁守夜，有了骆春林那句话，陆知宁安心不少，守夜的时候还能拨出几分心思来温习功法。 他在床边看着书，每隔一会就用湿帕子给顾遥润润嘴唇，看着那苍白却柔软的唇瓣，总会生出几分心虚，然后立刻捧起书本认真看起来。 更深夜静，屋中只有蜡烛的燃烧声，声声轻促，更显得周遭安宁。 也许是这几日的紧张终于得了片刻的放松，陆知宁看着书，不知困意何时沉沉席卷而来，眼皮一点点耷拉，眼前也渐渐迷蒙起来。 头几乎要触到床沿的时候，他蓦地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地“嗯？”了声，低头看了看，起身把书放在了桌上。 然后吹灭蜡烛，掀开顾遥的被子，半眯着眼睛钻了进去。 又是学习到深夜的一天啊，今天的被子怎么有点硬？明天该晒晒了。 ...... 顾遥是被胸口的重量压醒的。 他先是感到喘不过气，艰难睁开了眼睛，看见了胸口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知宁......知宁......” 他轻轻推了推，没推动，始作俑者还恼怒地往他怀里钻了钻。 陆知宁温热的呼吸轻轻地喷在他胸口，顾遥叹了口气，一点点侧了侧身子，让陆知宁从胸口滑了下来。 此刻，两人相对而眠，顾遥借着清冷的月光，静静端详着陆知宁。 他的眼神落到陆知宁眼下的青黑处，微怔了一下，伸出手指，轻之又轻地在那上面点了点。 一夜好眠。 ...... 是日早晨，香卷照例进来换班，看见陆知宁没在床边，顿时心头火起。 “好你个陆知宁，竟敢偷懒！” 他走到床边，准备把药放下就去找陆知宁，不料往床上一瞥，气得倒吸了一口气。 “好你个陆......额，少爷！” 顾遥睁开眼，迅速对他做了个“嘘”的动作。 香卷立刻放轻了声音，欣喜若狂地盯着顾遥：“少爷你终于醒了！” 他说完，眼神落到顾遥怀里的陆知宁身上，目露凶光，伸手就去拍他：“陆知宁你给我醒醒！你是猪啊！” 顾遥想阻止已是来不及，陆知宁双目懵懂地醒来，看见身侧的顾遥，猛地睁大了眼睛。 “阿遥你醒了！” 说完他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怎么和顾遥躺一张床上了。 抬头看了看四周，是顾遥的床。 顾遥的床......陆知宁瞬间清醒了，一点点想起了昨天自己是如何看书看困了把顾遥的床当作自己的床睡了的事...... 第18章 他语无伦次地想和顾遥解释，见香卷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急得大喊：“你等我下去了再去喊人啊！” 而顾正涵耳力脚力极佳，几乎踩着他的话进了顾遥的房间。 “阿遥！醒了！？” 顾遥坐了起来：“让爹担心了。” “你躺着你躺着，不急啊，你厉叔马上来了。” 趁父子二人说话，陆知宁一点点往床边挪着，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下床。 “陆知宁！” 猝不及防被顾正涵点名，陆知宁心虚地看了过去。 “还有你啊！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阿遥才刚醒，要好好休息，差这几天么？你就不能自己睡去？” 一句话说得陆知宁和顾遥两个人同时面色通红，陆知宁脚一崴，险些在床上摔个狗啃泥。 第17章 顾遥醒来的第二日，顾府来了两位生客。 陆知宁看着面前的林百百和叶珂，既欣喜又意外。 “你们怎么来了？” 林百百举起手中的礼盒：“我们来看顾公子啊，这是我家特制的续骨药，你让他试试。” 陆知宁领着他们往院内走，时不时往叶珂手中狐疑地瞥一眼。 走到院中试，叶珂终于经不住陆知宁审视的目光，主动把手里的东西的揭开了。 陆知宁凑过去一看： “还真是鸡蛋啊！” 叶珂着急地摆手：“哎呀不是！这不是礼物！我家没有什么能做礼物的，我也想不到，顾遥缺什么。今天先来看看，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你们想要啥，嵋林大试的已经奖金下来了，我立刻去买！” 陆知宁点点头，眼神还是落在那鸡蛋上：“那你一会亲自去问问他吧，只是这鸡蛋......” 叶珂见他欲言又止的神色，更急了，说道：“我发现怎么我每次给顾遥些吃的，你都那么担心呀，这些鸡蛋，都是我今早跟在大美身后捡的，很新鲜的，大美你知道吧，她这条血脉的鸡蛋特别好，我就是从小吃到大的。” “大美嘛！我知道！”陆知宁一副“果然如此”表情：“上次我亲眼见她吞了一条大毒虫，这鸡蛋，可能你吃了没事，顾遥就不一定了。” “就是要吃毒虫才有营养呢！” “行了行了到时候我让厉叔再看看。”陆知宁挥挥手，不想和他掰扯，往他们身后看了一眼，看向林百百：“林千千呢？她怎么不来？” 林百百一脸坦然：“她平时说了顾遥那么多坏话，哪里还有脸来？” “说到这个！”叶珂突然拍了拍陆知宁的肩膀，把他往外拉了拉，紧张兮兮地：“知宁，我在家仔细想过了，虽然我和顾公子接触不多，但就凭这不多的接触来看，我觉得他是个好人，我们以前......是不是错怪他了。” 陆知宁烦躁地揉了揉头发，说道：“其实我早就觉得顾遥应该不是什么坏人，现在想来......从前也只是林千千说得有模有样的，我......我也没仔细想过这其中的真假。” 林百百叹气摇头：“我和你们说过很多次了，她那个人啊，别人说一句她能脑补出一本话本来，偏偏你们每次都听得义愤填膺的。” 叶珂的眉间闪过几分自责神色，而后坚定道：“我以后，再也不把顾公子想成坏人了......我要不再给他多买一份礼物吧。” 陆知宁看着他，郑重点头：“对！顾遥以后，就是咱们兄弟。” 说完，两人一起看向了林百百。 林百百：“看我干嘛？我就没说过他的坏话！” 三人一齐进了正厅，顾遥见到林百百和叶珂二人也是惊讶，几人坐了一圈，虽不甚熟稔，但聊了几句，也渐渐热络起来。 说到兴头上，叶珂拍着顾遥的肩膀感慨：“当初知道知宁要嫁给你，我真的很担心！现在好了，知宁跟你过日子，我放心！嗷！” 他突然大叫一声，痛苦弯腰捂住了自己的腿。 陆知宁收回了脚，若无其事地吹了吹手边的茶水。 午饭时，顾正涵亲自招待了两位客人，叶珂激动得满脸通红，但又或许是想起了自己之前对顾正涵的编排，脸色青一片白一片的，陆知宁憋笑憋得肚子痛。 饭后，陆知宁和顾遥一起送二人出府，林百百看着顾遥，突然感慨着说了句： “日后我若是有了道侣，也是像顾公子这样的就好了，安静贤惠，知书达理，有这样的道侣，对修炼肯定大有助益。” 陆知宁听得心头一紧，眉头不自觉皱起，语气有几分不满： “你找道侣就找道侣，别说什么像阿遥的。” 林百白不服：“我说说怎么啦？” 叶珂也帮腔调：“是啊知宁，她欣赏顾遥，想找个类似的道侣很正常嘛。” 陆知宁看着这两人，满脸不可置信： “这正常吗？这哪里正常了？我还在这儿呢，怎么能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林百百还是没搞懂为什么就不能说了，继续反驳，三人吵吵嚷嚷地出了府。 ****** 日月交替，春秋轮转，澄霞院中的四季花朵开了又谢，溪水涨涨落落，小猫多了许多新面孔。架子上的蜜饯罐越来越多，都是陆知宁爱吃的口味；曾经白璧无瑕的墙上也添了几道淡痕，是陆知宁练功时留下的...... 他拿起今天刚送来的今年的新蜜，甘香扑鼻，清澈透明，几乎能从中看出自己的倒影......又是一年了啊。 修仙之人对时间的流逝的感知真的很迟钝，不过是日复一日的练功、吃饭睡觉，这竟然已经是他来顾家的第三年了。 想到这里，他怔愣了下，看着罐子里刚浸好的金桔，再看看认真拣着果子的顾遥，突然露出一个笑来。 “阿遥阿遥，这罐好像没腌好，”他捧着琉璃罐，一脸发愁地跑到了顾遥面前，夹起一个放进了嘴里，眉头微微皱起： “......太甜了，等入味了就更甜了，都齁了，你尝尝。” 顾遥从果子里抬起头，认真地看了眼罐子里的金桔，顺从地张开嘴，接下了陆知宁夹过来的一个金桔...... 他先是慢慢嚼了两口，忽然顿住，眼睑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两下，猛地捂着嘴转身去找水。 憋了许久的陆知宁终于忍不住，把那酸得吓人的金桔咽了下去，边笑边给顾遥倒水： “阿遥，你怎么每次都这么好骗啊。” 顾遥喝了水，又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缓过来，看着陆知宁，笑中带着无奈： “早知道，这次还是挑你不爱吃的蜜桔，省得被你作弄。” “不行不行，不能挑那个，太甜了不好吃。” 陆知宁有些急了，围在顾遥身边嚷个不停。 香卷在不远处看着玩闹的两人，越看越觉得自己多余，索性转过身去。 那件事后，陆知宁对顾遥的态度明显变了。 ——不过这不是应该的吗？他还跟以前一样没心没肺才有病吧。 可是......香卷不知道该如何描述陆知宁和顾遥现在给他的感觉，这两人就是......太好了。 一起做蜜饯，一起酿酒，一起喂猫，陆知宁会自己写健体功法和顾遥一起练，顾遥有时会去接陆知宁放学...... 其实两人住在一起，这些都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其中很多事他和思桐也会和顾遥一起做，但是......绝对没有那种，这两人之间插不进第三人的感觉。 可能是......抛开偏见，陆知宁确实是个还不错的人，所以顾遥喜欢和他做朋友？ 唉，算了不想那么多了，只要顾遥开心就好了。 ****** 晚上，顾遥趴在床上，任由陆知宁坐在一旁在他背上捏捏打打。 “这是我研究了好久才定下的按摩手法，你看看，舒服吗？” 顾遥闷闷地声音从枕头里传来： “嗯......还可以，就是......有点太重了。” “就是要重才有效果呢！”陆知宁拍了拍他的背，又去挠他的痒痒肉： “你是不是没按时练我给你写的养生功法，我怎么看你还是这么弱呢。” “别别别，知宁你别......” 两人滚作了一处，陆知宁好胜，紧紧地箍着顾遥要挠他的痒痒，顾遥最怕痒，用力推拒着，被褥翻滚，两人越缠越紧...... “咚咚咚。”门响了三声，顾正涵的声音传了进来： “阿遥啊，睡了没啊。” 两人立刻停止了动作，缩在被子下，不敢再发出声响。 尤其是陆知宁，顾正涵的心眼口鼻全在澄霞院，两人分房而睡的事哪里瞒得住他，只是顾遥没说话，他也不好发作什么，含沙射影地说了几次羡慕人家的孙子，被顾遥瞪了几眼后也没下文了。 要是被他知道他俩睡一起......呸！在一张床上了，还不知道要乱想出什么事儿呢，陆知宁可不想再被追着催生了。 想到这里，他练呼吸都放缓了许多，想想又觉得好笑，抬头看了顾遥一眼，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 第19章 窗外的月光轻盈地洒下，隐约能看清顾遥的脸，朦胧精致，看着自己的眼神沉静而温柔，其中有一点漆光，好像浩瀚星河中的一颗流星，直直向着陆知宁落下...... 砸乱了他的心神。 陆知宁愣愣的看着顾遥，眼中其他一切都模糊不清，只有那一双眉眼愈加清晰。他迎着薄薄的月光，一点点凑了上去...... 近了，呼吸都纠缠在一起，他闻到顾遥身上淡淡的药味，不知怎的，此刻却比任何美酒蜜饯都更勾人。 两人的唇几乎相贴......他恍惚又想起了那一晚，他嘴里含着极苦的药汁，奇怪一个男人的嘴怎么可以这么软...... 就在这个吻将要完成的时候，顾遥的眼眸微颤了下，倏地转开了脸。 陆知宁的嘴唇擦过顾遥发烫的侧脸，呆住了。 旖旎骤散，外头的顾正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两人半搂在一起，默默无言。 “我靠。” 许久，陆知宁低呵一声，一阵风似的钻出被子离开了房间。 第18章 陆知宁跑回自己房间，抱着被子翻来覆去地琢磨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是怎么了。不过么，都是兄弟，亲密点儿怎么了，平时搂搂抱抱地也不是没有...... 早餐时见顾遥也神色如常，便更是将此事抛在了脑后，黑灯瞎火的，顾遥或许根本没看出他想干什么呢。丝毫没察觉他低头喝粥时顾遥投来的略带踌躇的眼神。 他如今已是虚弥境，修炼进度堪称神速，当之无愧的同辈第一人。 也有不少闲言碎语说他进步如此之快是因为嫁得好，顾家真是个养人的地方。陆知宁听后也只是一笑了之，他始终记着自己和顾遥的约定，没要过顾家任何资源，但这件事他没必要和别人说，何况他确实也吃着顾家的，在外走动也有人因顾家卖他面子，要说完全没靠顾家也不切实际，但求问心无愧，日后悉数还报给顾家便好。 早课打坐时，他感到境界竟又隐隐松动，稳住气息再睁眼时，周围的同学们都已经注意到了他的异样，眼中都带着惊讶和艳羡。 “陆知宁，你是不是快破境了？”中午吃饭时，林千千不可置信地问道。 “嗯吧。”陆知宁漫不经心地应着，他吃着他和顾遥一起种的小青菜，想着回去要和顾遥研究一下这一批的青菜怎么尤其脆些。 叶珂见他满不在乎的样子，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扒了几口饭，故作埋怨地说：“不是，怎么不当回事儿似的呢，你这次破境，就是紫沉境了！莫说同侪第一，放眼修真界，那也是仅次于顾城主的！长点心啊。” 陆知宁又悉心品味了一下美味的小青菜，说：“有什么可急的，顺其自然呗，我修炼可不是为了和任何人比的，达到了我自己的目标就好。” 林千千撇撇嘴，摇着头说：“不一样啊，你到了紫沉境，就要和顾遥和离的......”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林百百猛地扯了一把，叶珂愣了愣，不由转头看了陆知宁一眼，见他也呆住了，眼珠子一转连忙伸出筷子去夹陆知宁饭盒里的青菜。 “哎我肉吃多了知宁你给我点菜啊，知宁，刚刚聊到哪儿了，你不是说你要去把石湖那只甲子蟾灭了吗，继续说呀我也想去呢。” 陆知宁这才回了神，胡乱点了点头，本想说几句那甲子蟾的事，可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只有林千千口中“和离”两个字，一遍遍在脑子里回荡。 最后他匆匆吃了几口饭，去了王洵那里。 王洵正坐在椅子上看书，看见陆知宁来了“哟”了一声，道：“听说你快入紫沉境了，真行啊小子。” 陆知宁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刚开口，又被王洵截过了话头：“干嘛来了，该不是又要来改你那健身功法吧？” 陆知宁无奈笑了笑：“原先的好像还是太累了些，他不太愿意练。” “哎哟喂，”王洵盖上了书，受不了地看着陆知宁：“任谁这么练功，你陆知宁不得骂一句懒啊，只有咱们顾公子，你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若是以前，陆知宁肯定要与他怼上几句，可今天安静异常，坐了下来翻着桌上的功法：“那怎么能一样，他又不修炼，只是健身罢了，何况他身体本来就不好......” “而且，”他停顿片刻，慢慢说：“而且，等我入紫沉境......我就要和他和离了，以后......” “什么！”王洵大喝一声，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什么和离，你怎么还记着那闹着玩儿的约定呢。” 陆知宁别开了眼，兀自说着：“我没闹着玩，我一直都记着呢。” “那也忘掉！和离个屁！现在多好啊，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多好的姻缘，小两口好好过日子！” 陆知宁猛地愣住，心跳不可抑制地加快了些，立刻说：“谁喜欢他了！” “你不喜欢他你现在干嘛来了？” 陆知宁结结巴巴：“那是……那是对兄弟的关怀！” “你什么时候对叶珂这么好了？提到叶珂的时候也不见你脸红啊。” “我......”陆知宁知道自己的脸肯定红了，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你什么你，不准和离！安心修炼去！没事别来找我！” 陆知宁被王洵轰了出来，本想回朝露台继续稳一下境界，可当下却什么都不想做，找了块石头躺下，看着头顶慢悠悠飘过的云彩发呆。 王洵这人看上去不靠谱，其实看事最透彻，陆知宁还是打心里敬重他的。 可他说，自己喜欢顾遥...... 这怎么可能呢，顾遥是男的啊......顾遥是好兄弟啊。 但是，如果是兄弟的话，平心而论，顾遥和叶珂是不一样的，到底哪里不一样......陆知宁自己也说不上来。 打个比方，如果现在叶珂说自己有了喜欢的女孩子，陆知宁一定是高兴的，甚至还会打趣叶珂。 可如果换成顾遥......如果是顾遥说，他有了喜欢的人...... 胸口突然一阵闷痛，陆知宁怔愣地等着这阵痛过去，看着天上，脑子完全乱了。 这是怎么了。和离，然后安心修炼，这是他一直以来的规划，从未想过要改变。 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但是这件事是好是坏，该如何面对，他不知道。 陆知宁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决定回朝露台修炼，刚走到山脚，看见几个好友站在一起，正朝着一处看。 “看什么呢，林百百，你怎么也凑上热闹了。” 几人这才收回了视线，回到座位打坐。 “温娴师姐呀，她丈夫大限将至，她又来求宫主帮忙了。” 温娴师姐不仅实力高强，还待人亲和，在学宫中很受欢迎。只是她的丈夫是个凡人，两人相伴数十载，如今那男子已到了油尽灯枯之境。 陆知宁曾见在学宫见过两人携手而行，修炼之人衰老缓慢，两人走在一起竟如父女一般。 这一对被同学们议论的原因不仅于此，温娴师姐在同辈中也是佼佼者，从前不如她的人，因为找了可同修的道侣，如今也越过她许多，如何不让人扼腕叹息，叹她被男女情爱冲昏了头脑。 陆知宁从前草草听过，也觉得可惜，现在再看那两人的背影，如鲠在喉，心里堵得发闷。 晚上吃饭，他破天荒地走神了一回，拿着筷子扒着空碗。 顾遥看了他一会，轻轻喊他：“知宁？知宁？” 陆知宁被唤回了神，看着手上的空碗立刻给自己盛了一碗，边盛饭边说：“哈哈，我，我那个，今天有点累了，连饭都不认真吃了哈哈。” 香卷无声地翻了个白眼，顾遥看了他片刻，问：“知宁，今天遇上了什么事吗？” “没有啊，我在学宫能有什么事啊，”陆知宁摇摇头，舀了勺汤，低头喝了几口，沉默片刻，突然问：“阿遥......你是真的，一点儿都不能修炼吗？” 其余三人都愣了下，香卷面色一冷，把碗往桌上一放：“你什么意思啊陆知宁，在这儿也要炫耀你的天赋是吗？” 陆知宁这个暴脾气今天居然没和香卷吵，低头狠狠扒了几口饭，说了句“没什么我随便乱问的。”就匆忙回了房间。 “有病似的。”香卷瞪了他一眼。 顾遥往他房间的方向看着，没有再动筷。 ****** 不过半月，温娴师姐的丈夫离世，陆知宁和几个好友去吊唁，看着昔日开朗活泼的师姐趴在棺上哭晕了过去。 陆知宁心里不好受，站在院子里透气，看着院中简单温馨的陈设，仿佛能看见两人是如何相互陪伴着度过一天又一天。 可这一天又一天，终究不过短短数十载。 顾遥也不过......不会，顾遥有顾正涵倾力养着，他不会的，不会只活这么些年。 他心里卷起一阵从未有过的惶恐，席卷胸口，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搅碎...... 不一会，林千千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长长叹了一口气：“温娴师姐醒了，只是……掉了一个境界。” 第20章 所有绷着的弦在这一刻悉数裂断，陆知宁握着的拳倏然松开，已作了决定。 同时，正和顾正涵下棋的顾遥拈着棋子，久久没落下。 顾正涵看着明显心不在焉的儿子，耐心等着他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顾遥把棋放回了棋篓，犹豫着说：“爹，修炼的事......我想再试试。” 那天晚上，几人和往常一样在院中吃饭，陆知宁抱着酒壶发呆，没注意到顾遥苍白了许多的脸色和不同于以往的药味。 香卷扶了顾遥一把，让他安稳入座，同时瞪了陆知宁一眼：“陆知宁，你抱着酒干嘛？” 陆知宁慢吞吞的打开酒，笑着说：“我有好消息要说啊。” 顾遥理好衣袖，也笑眯眯地：“这么巧，我也有好消息要和你说，你先说。” 陆知宁点点头，给在座的四位都倒了一小杯，举起了酒杯，他原本面对着顾遥，突然向下挪了视线，不再看他： “我马上……就是紫沉境了。” 顾遥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擎着酒杯的手微颤了下，一滴酒液顺着手掌流入袖中，晕湿了沁血的纱布。 第19章 和离的那天天气很好，陆知宁收拾完东西，看见阳光暖洋洋地铺满了院子，想起了每一个这样好的晴天，他和顾遥忙着在院子里晒书、晒果干、逗猫...... 他晃了晃脑袋，提醒自己不能再想了。 顾遥正巧在这个时候过来，陆知宁知道他是来送自己，两人并肩朝门口走去。 送别和祝福的话已说过太多，陆知宁不是讲究这些的人，可他就是觉得，这短短的一段路，他应该和顾遥说些什么，他每走一步都会想起站在这里时和顾遥一起的光景，和眼前的场景交叠，模糊了前进的路 。 是顾遥太好了，澄霞院、甚至顾家都太好了，会留恋是应该的，但是自己又有什么理由一直待在这里呢。 “阿遥......”他开了口，尽量让自己显得轻松些：“溪鹿山不远，你要是坐雪凤云岫过来，都要不了两刻钟，咱们......还是最好的兄弟，不过是不住一起了，哈哈。” 顾遥点点头，笑着看过来：“好，我以后会常常来看你的。” 一想到顾遥要来，陆知宁心底涌出了一股自己都不曾料想到的喜悦，当即说道：“好啊！等你来了，我带你去雨花涧，就是以前常和你说起的那个，还有......” 他兴奋地说了一路，顾遥也笑着听着，走到顾府门口才不得不停了下来。 陆知宁的心里倏地空荡下来，脸上仍是挤出了一个笑：“阿遥，我......我走了，以后我也会来看你的。” “好。”顾遥和从前任何时候一样，笑着应了声，两人的目光碰到一起，陆知宁心里轻起了一个涟漪。 就在他以为顾遥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突然垂下了目光，片刻后抬头对陆知宁点点头，然后转身走了。 陆知宁有些愕然，正想再说什么，一旁的香卷突然向前跨了一步，遮住了他的视线。 他只得收回视线，对香卷露了个笑脸：“香卷，现在我也要走了，其实我早把你当成朋友......” “别，”香卷勾了勾嘴角，皮笑肉不笑：“我们从来都不是朋友。” 陆知宁不由愣住，却见香卷抬起手，门慢慢关上。 “祝你仙途顺遂，人生常乐。” 陆知宁自然听出了他话中的嘲讽，但无暇顾及，只是怔怔地看着门内顾遥的背影，直到最后一丝缝隙也被合上…… 门关上的刹那，顾遥再也支撑不住，低头吐出了一口鲜血。 ****** 他和顾遥和离的事在修真界也算是一桩大事，各种猜测都有，大多数都是说他太过桀骜被顾家退货的。这些言论陆知宁本人不甚在意，倒苦了溪鹿山的长老们，一个个都跟天塌了似的，堵在他回家的路上想让他回去。 奈何陆知宁这几年本事和脾气都见长，紫沉境威压一出，那几个长老当场就怂了，好声好气地让了路。 只是家里这一个，陆知宁实在没撤。 “陆知宁！你要气死我是不是！”陆琪声捂着胸口倒在榻上。 陆知宁当做没看见，气定神闲地收拾着自己的行李。 “我叫你温柔点，可心点，你好歹有张脸，怎么就拢不住顾公子的心呢！” 提到顾遥，陆知宁不由地一笑，把书一本本地往书架上放，佯装哀怨：“爹你是不知道，顾公子是什么神仙一样的人物，爱慕他的人可多了，怎么看得上我啊。” “我看你是个猪脑子！”陆琪声更气了，把竹榻拍得砰砰响：“你是他的妻！万里挑一的溪鹿山血脉，你诞下的孩子那必定是资质极高的天才，就凭这个他也......” “陆琪声！”陆知宁猛地冷了脸色，阴沉地看着他： “他不是那种人，这种事，以后不要再说了。” 和离后的日子和陆知宁规划的一样，上学、修炼，除妖兽、斩魔修，名声和实力一样飞涨，人们谈到他，不再是顾正涵的儿媳，而是溪鹿山陆知宁，年轻一代中的最强者。 顾遥时常派人送些东西过来，大多是陆知宁爱吃的那些零嘴，他乐呵呵地吃着，翻到夹杂在其中的一些伤药时会愣一愣，看着身上的新伤若有所思。 有一次顾遥传信说要来看看，陆知宁好好准备了几日，岂料当日早上听说横山突现了一只紫珠雕，掂量了下还是兴冲冲地去了，想着午饭前能回来。 结果一伙去的人当中有几个修为低的，原本十拿九稳的事出了意外，等陆知宁善后好一切赶回溪鹿山时天都暗了，家里只有顾遥带来的一堆礼物和吹胡子瞪眼的老爹。 那次之后顾遥就没说要再来了，陆知宁心里过意不去，总想着要亲自去顾家哄哄他。可每当他打算动身的时候，又忍不住纠结见了面要说什么，事儿又不等人，稍作犹豫下一件事儿就又来了，慢慢的就耽搁下来了。 陆知宁常会想，也许就是因为那段时间的犹豫不决，所以上天惩罚他，要以那样的方式和顾遥再一次见面。 那天他和伙伴们一起去追踪一批杀人夺宝的魔修，追至一片雾林，未作犹豫便跟了上去。 几人数他修为最高，走在最前，林子很深，陆知宁精神高度集中，细心听着那伙魔人的动静。专注间，没发现脚下碾碎了一朵花，一阵异香传来，悄悄钻进了他的鼻子，他以为是普通花香，便没有在意。 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就察觉自己的耳力变弱了，追踪范围小了一大圈，正向回头问问其他人有没有什么异样，却蓦地僵在了原地。 一阵燥热，从丹田处渐渐升起，千丝万缕地迅速攀向四肢百骸。 “怎么了？伤着了？”叶珂注意到他的不对劲，伸了手过来想要搀他。 “别碰我！” 陆知宁如遭雷击一般闪开了，脑中已有了晕眩感，那股绵软纠缠的燥热又强烈了些，如浪潮一般包围侵蚀着他的清醒。 叶珂吓了一跳，不敢再上前，只是担心地盯着他：“知宁，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叶珂的声音似乎与平时不同，听起来格外软些，还带着回声似的。他隐隐生出一股不适之感，踉跄着倒在了地上，抬手在石块上狠狠划过，血即刻涌了出来。 疼痛将那混沌的燥热感驱散了些许，陆知宁大概了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咬着牙，想唤出法器，却根本使不出力气。 “知宁？！怎么倒地上了？快起来......” 叶珂这下是真的急了，又想过来扶他，陆知宁看着那双手离自己越来越近，深吸一口气，咬破了嘴唇，挤出最后一丝力气，念出了一句咒语。 而片刻后，山风骤起，连浓雾都散去大半，通体雪白的凤凰挟猛势而降，叶珂等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雪凤一挥翅扇得滚出数丈远。 雪凤看见蜷缩在地上的陆知宁，眼睛都瞪圆了，清啸一声，把人往背上一叼就冲天而起。 顾府，香卷看着突然飞走又回来的雪凤，很是疑惑： “怎么了这是，你也需要遛吗......哎！陆知宁！他怎么了？” 雪凤飞不进澄霞院，只能在院外的草坪上着急地叫唤，顾遥闻声出来，一眼就看见了它背上的陆知宁。 “知宁，你......” 他几步冲过去，突然身上一沉，陆知宁径直从雪凤背上滚进了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阿遥......”陆知宁的声音发着颤，灼热的气息轻轻拍在他脸上：“你帮帮我......我好难受......” 顾遥的惊愣在原地，对上陆知宁湿润迷蒙的眼神，片刻后，沉默地将他抱紧了些，快步往房间走去。 房门被用力关上。 陆知宁的嘴上还沾着血，热意升腾辗转，一点点都消融在了两人的纠缠间。 最痛的那一刻，陆知宁微仰着脖颈，在顾遥锁骨处印下了一个咬痕...... 第21章 ****** 醒来的时候，陆知宁全身酸痛，但身体清爽，应该是清理过了。 他仰着头躺了半天，听着顾遥沉沉的呼吸，突然一个打挺起了身，连看都不敢看顾遥一眼，逃一般地走出了屋子。 屋外，香卷抱着剑，见他出来，冷笑了一声： “你比我想的还要不是人。陆知宁，你到底把阿遥当什么！？” 当什么...... 陆知宁愣住了。 从前可以说是朋友，是兄弟，那现在呢，在他中了那种药只肯让顾遥碰他，在他们已有了肌肤之亲之后。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香卷见他不说话，脸上嘲讽更甚： “陆知宁，你知道为什么，我说从没把你当过朋友吗？” “你其实从没看得起阿遥过，你觉得他不能修炼，他身体弱，你觉得他根本配不上你。” “不是的......”陆知宁一愣，下意识想否认。 “陆知宁，你知道你有多可笑吗？各取所需？哈哈哈，”香卷的眼睛已经泛红，怒极反笑：“你不如回去问问你爹，你和阿遥的亲事，到底是谁求着谁，是谁得了谁的好处！” 第20章 陆知宁一路飞驰，到了家中找了一圈都没找到陆琪声，赶忙又去了后院园子，砰的一声推开了竹门。 正在浇菜的陆琪声吓了一跳，悄悄瞪了他一眼，嘟囔了一句“跟个炮仗似的，难怪人家不喜欢。” “我和顾遥的婚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琪声闻言，面色一僵，连忙转过身去，支支吾吾地说：“什么怎么回事儿啊......婚事就是婚事儿呗，能有什么......” “你不说，那我去问顾正涵。” 陆知宁冷冷地看着陆琪声，见他仍低头不言，作势要走。 “哎！陆知宁，你给我回来！”陆琪声立时急了，急忙叫住他：“不可再去打扰顾城主啊！你，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陆知宁听他语气，便知其中果然有事，回身走到他面前，冷声道：“你把事情好好跟我说一遍，如果有隐瞒，我一定让你后悔。” 陆琪声目光闪烁，不敢直视儿子，奈何陆知宁的眼神冷得跟冰凌似的，光落在他身上就让人发冷汗，他犹豫许久，最终把水壶一扔，叹了口气。 “你这突然问起来，我也不知道该从哪儿说了。” “这个事儿的由头，还是长老和我说......”陆琪声看了陆知宁一眼，声音都低了些：“说......汤霄老祖......想要娶你......” “汤霄老祖......”陆知宁先是一愣，眼中倏然涌上一股厌恶，抬手挥出一掌，路边的石块瞬间成了齑粉。 此人声名狼藉，仗着一身邪功盘踞一方，威逼利诱了不少少男少女做他的禁脔，禽兽不如，向来为修真界所不齿。 去岁冬月，顾正涵带头，联合一众义士剿了汤霄老祖的老巢，这才将这**诛灭，解救无数受害者。 这败类竟曾敢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过......陆知宁光是想想就几欲作呕。 “然后呢？又和顾遥有什么关系？”他忍着恶心问道。 “长老让我快些想想办法，可我哪儿想得到办法啊，咱们溪鹿山，也没什么大人物。也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说顾城主在为顾公子物色妻子，我想着......要不去试试，就......就去了景阳城。” 陆知宁愣愣地听着，过了好一会，才不敢相信地问：“顾正涵怎么会搭理你......” “他没搭理我啊！我说了你是溪鹿山血脉他都无动于衷呢......”陆琪声小声嘟囔着，垂头丧气地说：“那个时候，顾公子来了，刚好听到了我说的，他、他就说......” 陆知宁瞬间明白过来，心脏一下子收紧了，一字一句地说：“他说，他可以娶我。” 陆琪声直点头：“是啊，他就是这么说的，他还说，你不愿意的话，等你有能力保护自己了，他也能......” 他的说话声戛然而止，因为陆知宁猛地抬头看了过来，是陆琪声从未见过的神情。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我一直以为......” 陆知宁说不下去了，从前的一幕幕轮番在脑海闪过，都是顾遥温柔的脸。 陆琪声也有些着急：“我们哪敢告诉你啊，凭你的脾气，怕不是当场就要去找汤霄拼命，你那时哪里是他的对手，我也是怕啊。” 陆知宁摆摆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脑子乱作一团，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朝屋内走去。 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香卷会说他可笑，各取所需......从来都没什么各取所需，这门亲事从一开始就是顾家对他的庇护。 其实这些年他不是没有多心过，顾遥比他想的、甚至比传闻中的都要好太多，光是他知道的有意于顾遥的人家就有很多，即便他不能修炼，也绝不愁一门好姻缘。 只是他不愿花心思在这些事上，也确实自命不凡，所以才认同了顾遥当初的说辞。 那现在呢，在他知道一切之后，该做什么，该如何面对顾遥和顾正涵呢。 陆知宁失神地靠在门上，想着接下来的该做什么，按照他的处事习惯，他该立刻去顾家，和顾正涵顾遥道谢，甚至赔礼道歉...... 可是......他猛地闭上眼，将突然涌上的昨日的热烈缱绻摒出脑海。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昨天之后，他和顾遥不是单纯的兄弟关系了，他也没法坦然地和顾遥道谢或道歉。 他们之前多了，或者说是清晰了一种情感，不是恩情，不是兄弟情，陌生却浓烈，让陆知宁提不起勇气再去面对顾遥。 总该去说些什么。 陆知宁愣了半晌，缓缓迈出腿，准备召出法器动身...... 可不知怎的，顾遥的脸又出现在脑海，让他不由顿住了身形，靠在门上捂住了脸。 算了，过几天吧。 ****** 这一过就是一个月，这一个月来陆知宁吃不好睡不香，连运气都不顺了许多，他想着总是逃避也不是办法，打算就在这几天去一趟顾家。 一愣神，才发现手中的装着金桔蜜饯的罐子空了，纳闷最近怎么不知不觉吃了那么多。 正好陆琪声喊吃饭了，他坐下一闻到菜香，不禁皱眉：“你最近是不是油下重了，看着有点......” 犯恶心。 但是他没说出口，毕竟他不做饭，怕陆琪声听了生气。 “哪儿有啊，都按平时做的，是你的口味变了吧。” “可能是吧......”陆知宁没放心上，随手夹了一块肉放嘴里，嚼了没几下，猛地放下了筷子，转头干呕起来。 等他吐完，回头对上了陆琪声震惊的目光。 父子俩一言不发地对视了半天，最后陆琪声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搭上了陆知宁的手腕...... 片刻后，陆琪声强装镇定地收回了手，呆了半天，突然起身开始收拾饭桌。 “这个、这个顾公子，也没传的那么弱嘛，哈哈......我我把菜都换了吧，换点清爽的，适合你吃的......” 收拾到一半，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向外走去：“哦对对，我先去抓点药来，你近日先不要修炼了，这三个月，好好静养。” “陆琪声！你要是敢把这件事告诉顾家，我和你没完！” 陆知宁顺好气，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陆琪声。 陆琪声僵在了原地，看了陆知宁一眼，无奈大喊：“祖宗！你怀孕了！你和顾遥的孩子！这么大的事不告诉顾家？” “那又怎么了？反正、反正就是不能说。” “你想做什么呀！”陆琪声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他：“你不会是想......” “我才不会！”陆知宁下意识护住了腹部：“我就是......我想冷静一会。” 他看着陆琪声不放心的眼神，又说：“等我好好想想，我会和顾遥说的。” 陆琪声在厨房熬着安胎药，陆知宁坐在床上发呆，仍是有点做梦似的不真实感。 竟然怀孕了，他的肚子里，现在有了一个小生命，是他和顾遥的孩子。 他轻轻抚上腹部，静悄悄的，才一个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更不可思议的是，一直以来，他对自己能怀孕这件事是极其抵触的，从未想过要生孩子，可是现在，除了惊讶和浅浅的迷茫，他没有任何负面的情绪。 他想，他真的该和顾遥见一面了。 ****** 再次见面并没有意料中的尴尬，顾遥拿了点果酒和果脯，两人面对面坐着。 陆知宁稍作犹豫，笑了笑，诚恳道：“阿遥，关于我们的亲事，我爹都和我说了......谢谢你，还有顾城主。” 顾遥有些惊讶，随即笑着摇摇头：“不用和我说谢谢，你不怪我们瞒着你就好。” “怎么会！”陆知宁连忙摇头，脸上还有些心虚：“是你和顾城主不怪我之前的无礼才好。” 他看着顾遥浅笑的脸，心中稍作纠结，一咬牙，红着脸说：“阿遥，那天，我应该是在林子里吸了什么毒药，所以才......幸好有你。” 第22章 幸好是你。 顾遥的脸也迅速染上一抹薄红，拿起杯子喝水掩饰尴尬，说：“知宁，你不用为此介怀，其实这就跟......你受伤了我救你是一样的，不必放在心上。” 陆知宁愣了愣，只顾胡乱点头：“嗯，然后就是、我那个......我......” 他支吾着看着顾遥，脸红地发烫，实在说不出口。 如果顾遥知道他怀孕了，一定不会放任这个孩子不管，那他们是不是可以当作没和离过，重新在一起？ 如果顾遥那么说的话，那...... 陆知宁没法骗自己，他会答应的。 他光顾着设想，没发现自己看顾遥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炙热。 四目相对，顾遥看着陆知宁的眼神，微愣了下，思索后缓缓开口：“知宁，最近学宫的功绩榜上，你已经升到榜首了，恭喜你。” 他稍作停顿，笑得有些赧然，悄悄把手往回缩了点：“我不能修炼，而你注定是要成仙成圣的人，我常常在想，我们成亲，是我拖你的后腿了，无拘无束，潜心修炼，才是你应走的路。” “但如果、如果能再来一次的话......”他停顿片刻，看着陆知宁，眼神因紧张而有些微颤：“除了不能修炼，我会去学其他的，功法原理、百草功效，虽然只有数十载，总能对你有帮助。” 他说得认真，陆知宁字字都听进了心里，恍若清风拂面，将冲动散去几分，怔愣着思索。 当初因何决定和离，如今自己的修炼渐入佳境，不正说明了当初的决定是对的，无需改变。 顾遥说的对，心无旁骛的修炼才是自己的路，刚刚那一瞬间的动摇，或许是怀孕了心神不定吧。 见他久久未说话，顾遥的眼神黯了下去，笑了笑，将话头引开：“对了知宁，你刚刚，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陆知宁一愣，如梦初醒般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我的那个蜜饯吃完了，想来向你讨一些。” 顾遥立刻点头：“好，我这里的你都拿去吧，等下一批好了，我再给你送来。” 陆知宁心不在焉地应着，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心绪杂乱难平，最后寻了个由头，匆匆告辞。 等陆知宁走远，顾遥脸上的笑意缓缓散去，显现出掩藏许久的空荡失落。 忽然，他的眼神落到对面的酒杯上，发现陆知宁平时最爱喝的果酒今日居然一滴未沾。 他愣了许久，似乎明白过来什么，不可置信地看着陆知宁离开的方向。 第21章 从顾家回来，陆知宁冷静了许多，认真规划着以后的日子。 既然决定了还是维持和离的现状，以后便不要再动摇了。 至于孩子，自己肯定是要的，暂时不告诉顾家，等生下来就跟自己住，到时再和顾家说一声不迟。 想到顾正涵对孙辈的稀罕劲，陆知宁甚至担心起到时顾家硬要把孩子带走怎么办。 “哎，可真是我的祖宗。”陆知宁看着自己的肚子，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十个月，你爹我整整十个月不能练功，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法让我这么做，就你面儿大。” 虽然陆琪声千叮咛万嘱咐，陆知宁还是没安生在家养胎，照例上学、斩妖除魔，无非是没冲在最前面了。 四个月的时候，肚子已经显怀，他告诉了叶珂他们自己要闭关一年，打点好一切，开始安心静养。 没想到就在养胎的过程中，修真界出事了。 “神囷山的大阵松了？”陆知宁捧着功法，拿着蜜饯的手一顿，丝毫没发现顾遥送来的蜜饯比平时酸了许多。 神囷山存世千年，其上有一个封魔大阵，据说封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上古魔物，如今大阵松动，势必要掀起腥风血雨。 “是啊，几乎所有魔物和魔修都聚到神囷山上去了，”陆琪声惶惶道，不忘嘱咐陆知宁：“知宁啊，你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千万别想着去除魔，多想想肚子里的孩子啊。” 陆知宁撇撇嘴，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这么大的事儿，哪儿轮得到我啊，估计顾城主已经在集结队伍了吧，但愿没事。” 之后几天，陆琪声都没带消息回来，陆知宁以为没事了，结果那日午休时，窗外传来重物落地声，他推门一看，竟是件沾血的法器。 抬头看去，一个修士还在和魔修缠斗，已落了下风。 陆知宁当机立断，召出春蕤灯，一个起纵就加入了战局，瞬间扭转了局势，与修士一道将那魔修诛灭。 那修士连连道谢，陆知宁摆摆手，问：“溪鹿山鲜少有魔修踏足，你们为什么会打到这里来？是和神囷山的事有关吗？” “是啊道友，神囷山的封印越来越不稳了，昨日泄了丝魔气出来，竟让那群魔物实力大涨，大创讨伐的队伍，再如此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啊。” 那修士用了点陆知宁给的药，便匆匆离去，想来是要继续去剿灭魔物。陆知宁若有所思地回到屋里，没想到情况已经如此糟糕，他有些坐不住了。 凡修士皆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他没法在这个时候置身事外，孩子已经四个月了，胎象已稳，出去略尽绵力也是好的。 他打定主意，换了件宽松的衣服，对着镜子看了看，确认肚子不明显才出了门。 他先去了祗山，结果竟然没找到人，经同学告知才知道如今修真界大半修士都加入了伐魔队伍，聚集于景阳城听候差遣。 陆知宁犹豫了会，低头看了眼自己掩在宽大衣服下的肚子，转身去了景阳城。 到了景阳城他才发现情况比他想的严重得多，街上大多是面色凝重的修士，不时还能听到几声伤员的哀嚎，他加快了脚步，直奔顾府。 顾府同样是人山人海，陆知宁同府内的小厮打了招呼，去了澄霞院。 澄霞院倒是还如往常一般清静，院中坐了几个人，除了顾遥还有叶珂林百百，一个个都愁眉苦脸的。 顾遥先看见了他，目露惊讶：“知宁？你怎么来了？” “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不来？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诶，知宁你出关了？我就知道你肯定坐不住，”叶珂招呼他坐下，表情凝重：“封魔阵一松那群魔物就急不可耐地赶到神囷山上去了，顾城主第一时间召集修士前去讨伐，那时战况还是不错的。可前几日，封魔阵中有魔气泄出，魔物受到刺激战意大涨，我们第一次败了。” 陆知宁意识到了不妙：“封魔阵已经松动，若不能阻止，魔气岂非源源不断？” “是啊，顾城主已经在着手准备开启玄晖阵，其余修士继续去神囷山除魔。” 陆知宁点头：“好，你们什么时候出发，我和你们一起去。” “不行，”顾遥突然出声，眼神不自觉地往陆知宁的肚子上瞟了眼：“太危险了，知宁，你不能去。” 陆知宁有些心虚，但仍坚定道：“就是因为危险我才要去，我一身本事，不是为了在这个时候当缩头乌龟的。” 林百百也在一旁点头：“是啊顾遥，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嘛，要是这个时候不冲在最前面，那就不是陆知宁了。” “是啊是啊，顾遥你别担心，知宁厉害着呢，一个打十个不在话下。” 顾遥低头思索半晌，把陆知宁拉到了一边：“知宁，你要去的话，把这些带上吧。” 说着就开始一件件的往下取法器。 “不是，停！顾遥！”陆知宁几乎被那些法器晃得睁不开眼，用力摁住了顾遥的手：“你给了我，你怎么办？” “我就在澄霞院，能出什么事。” “我也不会有事啊，我......”陆知宁仍需想拒绝，想到肚子里的孩子，犹豫了一瞬，对上顾遥坚持的目光，低头看着那些防身法器，打算随手挑一个。 “那、那要不然，我就要一个，就这个吧。” “这个，你带上，我才安心。”顾遥没理会他说的，硬是把一个项链塞进了陆知宁手里。 千重玉髓，传说中天塌下来了都能顶上一顶的保命至宝。 “这不是用你的血......不行，这个太重要了，我不能收。” “你要是不收，那我就跟你们一起去，带着这些法器贴身保护你。” 陆知宁鲜少见到顾遥如此强硬的时候，迟疑片刻，还是收下了千重玉髓，郑重地戴在了身上。 ****** 神囷山的魔物果然不同于以往，他们受神囷山魔物滋养，实力暴涨，极难对付。 陆知宁一招毙命了扑过来的魔修，鏖战了一日，他已经感觉腹部有些不适，便暂时退到了队伍后方。 魔气不断溢出，靠修士在这边抵御魔物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如今全修真界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顾家，希望尽快开启玄晖阵加固神囷山的封印。 原本这事出不了什么岔子，神囷山的大阵不是没有松动过，每一次都是靠顾家的玄晖阵重新加固。 可唯独这一次，玄晖阵迟迟没有开启。 第23章 原因顾正涵已经公之于众，顾氏血脉持有赤鸦令者才能开启玄晖阵，原本持有赤鸦令的顾正涵无法开启玄晖阵，说明赤鸦令已重新认主，需要另择令主。 认主仪式就在这几天，陆知宁对这个赤鸦令主是谁毫无兴趣，只希望赤鸦令尽快认主，好开启玄晖阵。 “陆知宁！赤鸦令认主了！” 陆知宁正在休息，见林千千气喘吁吁地跑来，不由一愣，心想赤鸦令认主了为什么要单独点一点自己的名字。 “是顾遥！你们信吗！是顾遥！” 林千千的眼睛通红，显然是极为不忿。 陆知宁愣住了。 周围有修士听见了，纷纷议论起来，满脸不可置信，更是有人直截了当地说： “好啊，顾家的赤鸦令主就是下任家主，咱们拼死拼活地除魔，顾城主倒是早就为他那宝贝儿子筹划好一切了。” “莫要胡说，顾城主不是这样的人。” “什么不是这样的人，为子女筹划本无可厚非，但又何必要演一出开不了玄晖阵的戏码，害死了多少人，你别告诉我，那赤鸦令放着顾正涵和顾家其他人不选非要选一个毫无修为的废物。” 这话钻进陆知宁耳中，一股怒气直冲脑海，大呵一声：“你说谁废物呢！” “他说的不对吗！”林千千也提高了嗓门，声音有些尖锐：“陆知宁，你是顾家人了，你愿意相信顾遥能当赤鸦令主，别把大家当傻子！顾家有这么多精英，怎么都轮不到顾遥！” 陆知宁硬声道：“赤鸦令究竟有没有选顾遥，等开阵的日子一到即见分晓，何须你我在此争辩？” “你想的简单，三日后是今年最后一个上阳日，若是错过了开不起来玄晖阵，他顾家父子自有万种理由保全自己，可我们这些修士呢？怕不是都要死在魔物手里了！” 陆知宁心中一紧，内心觉得她说的不对可又不知该如何反驳，脑子里一片混沌，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这件事掀起了轩然大波，甚至有修士因为失望离开了除魔的队伍，陆知宁在神囷山明显感到了吃力。 听说还有人闹上了景阳城，要求顾正涵给个说法。 陆知宁担心顾遥，但他尚在孕期，神囷山这边也走不开，实在分身乏术。 这次封印松动的确不一般，神囷山出现了许多高阶魔物，都需小心应对。 他顾及腹中的孩子，并不激进，觉得受不住了就停下歇歇。 周遭都是打累了歇息的修士，正一脸凝重地说着什么。 “你知不知道，那个顾公子，被人绑了，威胁顾正涵开阵呢。” 陆知宁的脑子空白了一瞬，腹部一阵抽痛，蛰伏在旁的魔修瞅准这个空档，猛地挥出一掌。 天旋地转，陆知宁清楚地听见了千重玉髓碎裂的声音，然后是一阵剧痛，重重倒在了地上。 第22章 这一掌是奔着让他尸骨无存去的，万幸有千重玉髓，陆知宁还留有神志，只是...... 他忍着剧痛，一手颤抖地捂住肚子，一手紧紧抓住了围上来的医师。 “医师，我没事，你别管我，孩子......先看看我的孩子。” 那医师吃了一惊，点点头并不多言，搭上了他的脉，眉头渐渐皱起，语气沉重：“伤得太重了，法器保住了你们的命，可这孩子......” 陆知宁连疼都忘了，呆呆地问：“孩子怎么了？” 医师顿了顿，沉重道：“就是能生下来，恐怕也会有残疾啊。” 陆知宁心中一阵剧痛，连气都有些喘不上来，抓着医师的手语无伦次：“医师，医师，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什么苦都能受，什么药都能吃，但是这个孩子......” 医师连声安慰他：“小陆啊，你别急，你这样身体会吃不消的，你听我说，这孩子若硬要保，你的身子会被拖垮的。” 陆知宁呆呆地看着他：“那，你的意思是......” 医师咬了咬牙，拍拍他的肩：“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落了这胎，保住自身，小陆，你还年轻，身体也很好，将来还会有孩子的。” 可是他想要这个孩子......而且他还没告诉顾遥，他们有了一个孩子呢。 ……顾遥，顾遥！陆知宁豁然回了神，想到顾遥被人挟持了，心中更是急切。 他确实需要保重自身，他不能垮，除魔需要他，顾遥也需要他。 难道真的只能割舍这个孩子吗...... 医师见他仍在犹豫，又说：“小陆，你再想想，若他知道自己注定先天残疾，还愿意降生吗？” 陆知宁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倏然松开了紧紧抓着医师的手，沉默许久，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麻烦医师，为我煎药。” ****** 陆知宁赶到景阳城郊时，两方人马正在对峙，他看见静静坐在囚仙笼里的顾遥，脚步一滞，被身后的叶珂扶了把才不至于摔倒。 他为什么会被抓住，他不应该好好地待在顾家吗？ 思索间，顾正涵对面的人已经发了话：“顾城主，我等并非有意要与你为难，只要顾公子交出赤鸦令，让真正的赤鸦令主开启玄晖阵，我们必定放人，任凭城主处置也无妨。” 顾正涵紧紧绷着脸，眼神始终落在顾遥身上，正色道：“老夫可以性命担保！绝没有在赤鸦令一事上弄虚作假，请诸位相信老夫一次，万万莫伤我儿！” 陆知宁听得心焦，挤开人群走到了囚仙笼边，轻唤了两声顾遥。 原本呆坐着的顾遥听见他的声音，立刻抬头看了过来，小跑到了他面前。 “知宁，你有没有怎么样？我听说神囷山被魔修围堵了。” “你怎么被抓了！” 两人同时开口，陆知宁愣了愣，立刻反应过来：“是有人跟你说神囷山被围堵了，你是因为这个被抓的？我没事，现在你怎么办。” 顾遥神色一僵，眼神闪了闪，刚要说话却被不远处的说话声盖过。 那头的争执声愈演愈烈，双方各执一词，第一个说话的人已涨红了脸，怒道：“顾正涵！你非要如此颠倒黑白，我也不必再顾及你的面子，苦主早已将当日情形告知我们，赤鸦令主另有其人，是你以权压人，硬是安到了你儿子头上！” 顾正涵目露惊讶，随即震怒道：“简直笑话！苦主是谁，让他来和老夫当面对质！” 周遭安静了一瞬，片刻后，有一人自人群中走出，大声道： “伯父，卓儿向来敬重您，可如今为了天下苍生，少不得要忤逆您一次了！” 顾卓在这一代中也算是小有名气，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他神情凝重，同众人行了一礼，看向顾正涵，语气悲沉：“当日赤鸦令选中在下，我也是万分不敢相信，且阿遥向来是伯父的心头至宝，伯父将赤鸦令给他也无可厚非。” “只是！”他提高了嗓门，下一刻竟跪在了顾正涵身前：“赤鸦令关乎天下存亡，卓儿请伯父以大局为先，若修真界能渡过此劫，卓儿可任凭伯父和阿遥处置！” 此话如沸石入水，顿时激起一片哗然，众修士义愤填膺，忿忿之声不绝于耳。 “一派胡言！”顾正涵怒喝一声，他身旁的几个顾氏子弟更是一片惊怒之色：“顾卓，你怎能如此信口开河？你是疯了不成！？” 而他们几人的声音立刻被淹没在周围的声浪中，耳边皆是众修士要求顾遥交出赤鸦令的讨伐声。 陆知宁刚受了伤，听了顾卓的话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直响，气血直往头上涌，眼前都有些发暗。 手上覆上了一片温暖的手，顾遥着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知宁，顾卓在撒谎，赤鸦令选的不是他，我爹也没有作假，知宁你相信我。” 陆知宁紧紧抓着囚仙笼的栏杆，用力点点头，翻过手握住了顾遥的手：“你别急，我相信你，也相信顾城主。” 这时有人注意到了顾遥身边的陆知宁，忙喊道：“小陆道友，你还不快劝劝顾公子，让他赶紧将赤鸦令交出来，这可不是能任性的啊！” 陆知宁眉头一皱，刚想辩解，就见林千千怒气冲冲地自顾卓身后走出，高声道：“还有什么可劝的？他一个废物，若是不肯交，就等着饿死在囚仙笼中吧！反正玄晖阵开不起来，大家都得死！” 她秀眉一挑，眼神在陆知宁蔑然掠过，指着他看向众人：“至于陆知宁，众道友何须指望他，他当了几年顾少奶奶，早就与我们不是一路人，顾家坐拥万千珍宝，他何须担心日后生死，只等着顾遥继承顾家他好回去享福罢了！” 陆知宁怒极，眼睛都红了几分：“林千千！” “你不服？顾遥的修为资质如何你最清楚，你敢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你相信赤鸦令会选一个毫无修为的人，说你相信顾遥能救修真界吗！？你敢吗！” “我......”陆知宁愣住，“我相信”三个字怎么都说不出口。 第24章 见他犹豫，林千千冷冷一笑，继续说：“若你心里还有整个修真界的一席之地，就让他把赤鸦令交出来！否则，顾公子金尊玉贵，不知能在囚仙笼里待多久！” 陆知宁心里一急，正想再辩驳几句，却见周围人看自己的眼神竟是变了。 他近几年声名鹊起，实力有目共睹，旁人看他从来只有肯定与艳羡，何时如这般戒备怀疑过。 事关修真界存亡，他不得不慎重...... 林千千的话又一次在脑中回响，他真的相信顾遥吗？ 不，他相信顾遥，他当然相信顾遥说的话，只是......会不会是赤鸦令搞错了呢，会不会，有其他的误会...... 他脑子乱成了一团，不经意对上顾遥的眼神，心中一颤，倏地挪开了目光。 “阿遥......”他低头看着地上，一字一句慢慢地：“要不......要不你先把赤鸦令暂时交出来一下，你没有修为，开玄晖阵这样的事......” “知宁，你相信我，我没有骗人，我能开玄晖阵的，我和爹已经......”： “你怎么开？”陆知宁猛地抬头，看进了顾遥的眼睛：“你用什么开？什么法子能让你一个毫无修为的人开启玄晖阵？靠你爹还是靠什么法宝？顾遥，你知道玄晖阵是什么东西吗！凭你根本不可能打开的！” “不是的知宁，我......”顾遥还想再说，忽然注意到陆知宁的肚子，声音戛然而止。 先前陆知宁离囚仙笼有些远，如今站近了，肚子几乎贴着栏杆，平坦一片。 顾遥脸上血色尽退，缓缓抬头看着陆知宁，眼中的神采一点点黯淡下来。 辰时将至，催着顾遥交出赤鸦令的声音越来越大，陆知宁心里愈发急切，又说道：“阿遥，你先把赤鸦令拿出来让别人试试，不然他们不会放你走的，你......” “我知道了。”顾遥突然说了这一句，陆知宁一愣，心中莫名一痛，微怔地看着他。 顾遥放开陆知宁的手，笑着对他说：“知宁，修真界会没事的。” 他低着头，慢慢走到了囚仙笼中间，自怀中取出了一个通体赤红的短杖。 辰时已到，愤怒声达到了顶点，而争得面红耳赤的顾正涵却突然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地看着囚仙笼中的顾遥。 陆知宁以为顾遥是想把赤鸦令拿出来，刚想伸出手去接，不料下一刻，顾遥抬起手，一朵鲜红色的花朵在他胸前骤然绽开。 时间仿佛慢了一拍，陆知宁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那片红色在顾遥身上蔓延开来...... 他切斯底里地喊了出来，而声音在耳边却像是蒙了层布似的，听不真切。他想伸手去抓顾遥，一片刺目的金光却自顾遥脚下爆开，眼前一片刺目雪白，霎时间天地不见。 顾遥......阿遥！！！ ****** 五百年后。 初春，顾府门前的花圃里开了几朵洁白的小花，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距离那件事已过了五百年，即使顾正涵早已飞升上界，顾家鼎盛依旧，无人敢造次。 陆知宁站在顾府门外，盯着那几朵小花，已经发了许久的呆。 他要飞升了。 在这之前，他想最后再看一眼顾遥，的墓。 顾遥以身为引，开启玄晖阵，免了修真界一场浩劫，即便再多人请求为他立碑瞻仰，顾正涵都推拒了，坚持把他的墓立在了顾府的澄霞院。 因此陆知宁一次都没见到过。 其实顾遥身死已是必然，这也和陆知宁无由，顾正涵却始终不肯让他见顾遥。 陆知宁之前会想，大概是因为到最后他都没让顾遥安心地走，顾遥留在世上的最后的一刻，只看见了他的不信任。 这件事他琢磨了五百年，生离死别一一经历，顺逆浮沉皆有体会，以前不曾细想、不愿相信的事儿终如云开雾散，干净又惨白的矗立在心间。 他早该明白的，顾遥对谁都温柔，可他看自己的眼神，与看思桐、看香卷时都不同。这或许才是顾正涵对他有怨的原因吧。 他想得入神，没发现顾府的门开了，思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思桐在顾遥死后像是变了个人，闭关潜习医术，如今在修真界赫赫有名，也在顾家站稳了脚跟。 陆知宁愣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什么，一溜烟进了门直奔澄霞院。 澄霞院一直有人打理，进院子的一瞬间陆知宁有些恍惚，这里的一草一木，甚至味道、光影都和从前一样，他不由地往院中看去，以为能看见那一个执棋品茶的身影...... 那里当然什么都没有，他也正好看见了树下的那一座坟茔。 陆知宁的心颤了颤，慢慢走了过去，蹲下。 手指在石碑上的字缓缓划过，抚过顾遥两个字时，微微一滞，浅浅流连了片刻。 顾遥的脸又一次出现在脑海，陆知宁记得他的眉眼和笑容，记得那双眼流露出来的无尽的温柔，可每当他想看得更仔细一点时，一切都模糊了，消散成一片细霾，扎进他的骨血，隐隐作痛。 他凑近了些，头靠上了光滑的石碑，眼中的雾气在碑面上凝结成一团水珠，用力扯出一个笑来： “再见面的时候，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第23章 天分三界，循道轮回，上界同魔界皆无无形迹，大隐于天地，世间万物淬炼己身方前可往。上界乃众神仙所栖之地，至清至净至无极，称做少陉山。 陆知宁结束打坐，稳住心神，慢慢适应着飞升后异常轻盈舒爽的躯体，侧头看着周围的景象。 白茫茫的一片，但能清楚地听见泉流之声，周环四下，不绝于耳，无端让人感到清静宁和。 这便是少陉山了，所有修仙者梦寐以求的地方，能来到这里，说明你已初窥天道，脱离了肉体凡胎、生老病死，炼得仙身。 陆知宁自然也不例外，潜心修炼数百年，为的就是这一刻，那件事之后，修炼得更是勤勉。 他想去看看顾遥...... “知宁，知宁。” 白雾后有声音传来，是说好了要来接应他的师兄齐悦。陆知宁从沉思中回神，应了一声，白雾登时散去，露出师兄激动的身影来。 “五百年！你就飞升了！陆知宁，你可真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了！” 陆知宁低头笑了笑，算是回应了他的恭维，几百年来他听了太多这样的话，心中也没什么波澜，只是闲闲地看着周围的景色。 放眼望去皆是群山草木，乍一看似乎和人间界没有区别，只是萦绕于其间的七彩云霞和散发出来的浓郁灵气昭示着它们并非凡物。 齐师兄与他一道走着，表情仍是激动，只是多了些感慨：“不过啊，倒不是师兄泼你冷水，这飞升之后，才发现学无止境，大道无穷啊，天才比比皆是。我知道你是个不服输的，倒是很期待你在这里大有作为，把那些人全比下去呢！” 陆知宁无奈笑笑：“师兄，那都是多少年前的我了，成天毛毛躁躁的跟个乌眼鸡似的。我都飞升了，我早就明白，修炼是求自己的大道，修炼是......” 他停顿了下，长睫遮住眼中的心绪：“是挺孤独的。” “啧啧，这境界，有模有样的，”齐师兄拍拍他的肩，思索片刻，继续说：“你来了这里，师兄也没什么可点拨你的，只是要跟你说一下，咱们作为修炼上来的散仙，在这少陉山都能做些什么。” 陆知宁点点头：“师兄请讲。” “我们呢，可以继续修炼悟道，将来说不定能成为不输天生神的一方大仙。但若是不想再修炼了，也可投到各路真神门下，助其司职，也算是造福于人界，未来还有可能受人供奉呢，哈哈。” 齐师兄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你师兄我啊，当初上来的时候也是有雄心大志的，只不过现在嘛......嘿嘿，求道路漫漫啊，我现在帮着灶神看看人间烟火，也是不错的。” 陆知宁思索片刻，想着两种选择听起来都挺不错的，到时都要体验一番。眼下，他最想知道的另一件事...... “哦！”齐师兄一拍脑袋，想起了什么：“你的公爹，顾城主，你要不要去拜访一下他？” 陆知宁愣了愣，沉默了好久，才慢慢吐出几个字：“顾城主......早已不是我公爹了，他也不一定想见我。” 齐师兄先是面露疑惑，又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没错，修仙之人亲缘浅薄，有的人飞升之后更是如斩断留六根一般，不见就不见吧。我也听说了顾遥的事，真是......” “师兄，”陆知宁心头乱了几分，连忙抢过话头，直截了当问道：“你知道，轮回在哪儿吗？” 也师兄皱着眉，仿佛好半晌才明白陆知宁在说什么，愣愣地重复了句：“轮回？” 陆知宁急切地点点头。 “轮回......轮回在梵净天，被陆吾神君看管着......不对，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去看......” 第25章 “不可胡言！”师兄的声音登时大了点，往四周看了看，警惕地把他拉到一边：“知宁，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嘛！轮回是什么地方，统管凡人生死投胎的重地，上界最森严的地方，不然也不会让陆吾神君这样的上古大神看守。” 他回想一番，神情更是严肃：“之前，也有散仙擅闯过轮回，都被丢出来了，有的差点被贬下界，这事儿绝对不是说着玩的。” 陆知宁听了这话，心里沉了沉，可仍不死心道：“可我只想去看一眼，就一眼。” “哎呀知宁，这绝对不可以的，你还是尽快打消这个念头吧，我也当做没听过你说这话。” 陆知宁见他态度坚决，面上只得点点头，实则心里根本没想过放弃，甚至早已想好了到时如何谄媚讨好也要让那陆吾神君给自己看上一眼。 齐师兄不知他这倔驴的性子，只想着尽快把话题引开：“知宁，我带你去后头转转，你也抓紧给自己找个洞府。”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了人多处，不远处隐隐传来嬉闹声，陆知宁不由往那儿望了一眼，只见那处仙葩玉树层层叠叠，霞光错落，偶有粉袖轻纱穿行其间，如梦似幻。 他听着从中传来的笑声，不禁有些好奇，问道：“师兄，这是何处？” 齐师兄往那儿张望了一眼，道：“晴翠海，风景好吧，我也爱来这逛逛，但也不是每天都那么热闹的，我看看......诶，果然！” 他往一个方向一指：“聆雪小仙子今天来了。” 仙子就仙子，还什么小仙子，陆知宁腹诽了一句，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样，然后闭嘴了。 还真是个孩子啊。 约莫五六岁的年纪，被簇拥着坐在秋千上，扎着两个圆圆的丸子头，仰头笑着，粉嫩晶莹的流苏随着秋千的摆动晃动在耳边，花瓣纷落，整个人如同一个发光的雪团子一样。 陆知宁从来不喜欢孩子，可也许是这孩子长得太好了，他怔怔地看着，竟舍不得挪开目光。 “知宁？知宁？怎么呆住了？” 齐师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陆知宁如梦初醒般挪开了眼，顿了片刻才略显尴尬地问道：“师兄，这儿怎么会有孩子啊？” 他看了陆知宁一眼，意味深长：“在少陉山的孩子，当然不是一般的孩子，可这一位啊，尤其不一般。” 看着陆知宁好奇的表情，七师兄颇为满意：“她爹是——灵曜神君。” 灵曜神君...... 陆知宁愣了愣，眼中亦有震惊：“帝俊第十子......太阳真身，灵曜？” 齐师兄郑重地点点头。 帝俊与羲和上神生有十日，玄丹山塌后十日齐现，被后羿上神射灭九个，只剩了一个太阳，即如今的上界神首，灵曜神君。 这只在传说中听过的人，他的女儿竟然就在自己眼前，陆知宁心中震撼，又多看了几眼。 齐师兄继续领着他介绍：“这晴翠海，是灵曜神君专门为聆雪小仙子建的，可说是少陉山最美的地方了，这上界的人啊，说忙也忙，要说闲的那也真是有够闲的，有事儿没事儿，就爱来这逛逛。” 他抬起手和相熟的人打招呼：“聆雪小仙子可爱吧，大家都爱逗她玩儿，虽说她是灵曜神君的孩子吧，你见了她也不用太过拘束，只当是平日里邻家的孩子就行。” 陆知宁点头，倒是没放心上，料想自己也不会专门去和孩子玩。只是想到这是神君的孩子，又觉得这孩子实在可爱，没忍住又往那头张望了一眼。 这次离得近了点，他看清了小女孩的脸，雪白透着粉，柔软的鬓发随着秋千时而扬起时而蜷在颊边，秋千到最高处时她也不怕，大大的眼睛亮闪闪的，扑闪着，像阳光下雪地里晶莹的光点。 难道神的孩子就是会好看一些吗...... 他这么想着，这时秋千正好自最高处落下，那小女孩迎着风兴奋地看下来，不期然地对上了陆知宁的目光。 四目相对，陆知宁心里竟轻轻“噔”了一声，仿佛心弦被不经意地拨响，余音不绝。 陆知宁竟没来由的感到一丝紧张，他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觉得心跳都有些快。 这......虽然这孩子是上界一把手的女儿，但他陆知宁也从不是畏惧强权的人呀，这紧张来的莫名其妙的。 他正纳闷着，没想到和自己对视的女孩突然面色苍白，笑意尽褪，眼睛瞪得又大又圆，盛满了惊恐。 陆知宁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还以为这孩子是生病不舒服了，刚想上前查看，未料那孩子也不知怎的，连秋千绳都抓不稳，大叫一声后从秋千上摔了下来，直直栽进了地上。 周围一阵惊呼，周围众人手忙脚乱地把她扶起来，陆知宁也吓了一跳，凑上去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岂料，那孩子抓着一位仙子的手歪歪扭扭地站了起来，惊魂未定似的往周遭看了一圈，眼神落在了陆知宁身上，眉头紧皱，小小的手指颇有气势地往他身上一指： “不好了！魔人来了！” 第24章 有魔人！？ 陆知宁心下一凛，当即运气朝身后看去，而他背后空无一人，更别说什么魔物了。 “哪儿呢......” 他转头看向齐师兄，却发现除师兄的所有人都警惕地看着自己。 ...... 陆知宁看着小女孩坚定指着自己的小手，有些傻眼。 等一下，这个魔人……该不会是自己吧？ “魔人你往哪里跑！” 小女孩又喊了一声，径直召出一个法器猛地朝着陆知宁冲了过来。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把女孩拦住，而有的已经拿出了武器对着陆知宁。 “等等等等！”齐师兄连忙上前，伸手拦在了陆知宁身前：“诸位仙友，这位是我的师弟，刚刚飞升上来的，叫陆知宁，有人有印象吗？他怎么可能是魔呢？这其中定有误会啊！” 陆知宁本人更是一头雾水，上前一步走到了众人面前：“仙与魔大为不同，我是不是魔，诸位大可自行分辨。” 他大大方方地站在那儿，众人仔细辨别一番，没看出什么不对劲，便将疑惑地目光转向了始作俑者——聆雪小仙子。 聆雪还保持着向前冲的架势，见状挣开了拦着她的几位仙子，狐疑又警惕地盯着陆知宁：“你不是魔？那为什么我一见到你，就觉得你......你想杀我！” 这话说得着实奇怪，有人不禁笑了出来，只当是孩童妄言了。 陆知宁听后，忍不住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心想难道自己竟如此面目可憎，盯着人看了一眼就有杀气了。 也不对啊，还是那张脸，陆知宁思索片刻，看向聆雪：“这位......聆雪小仙子，我们素不相识，我怎么会想杀你呢。何况我除了降妖除魔，从没杀过人啊。” 聆雪显然没听进去防备地盯着他，上下打量。 她身边的仙子大致看明白了经过，蹲下柔声哄着她，聆雪皱着眉头思索了半天，又缓缓看了过来。 那股莫名其妙的紧张感又来了...... 聆雪眯着眼看他：“你不是魔？” 陆知宁：“绝对不是。” “你也不想杀我？” “绝对不想。” “……那你以后不准来晴翠海！” 陆知宁不置可否：“绝对不来。” “嗯？”聆雪猛地迈出了一步，气鼓鼓地盯着陆知宁：“你怎么都不反抗一下，这可是晴翠海诶！” “我......”陆知宁刚想说自己没兴趣看风景，却被用力拽了两下，转头看齐师兄正在拼命使眼色。 “……我太伤心了。” “你耍小孩呢！”聆雪恼怒地吼了声，转身跑了。 陆知宁心里觉得好笑，并没放在心上，同众人打了招呼，便和齐师兄一道走了。 ****** 正如齐师兄所说，眼下他最紧要的事，就是尽快找个地方作洞府。 少陉山无形无边，若只求个清静的地方也不难，只是修仙之人最讲究机缘、灵气，大有散仙上百年都寻不到心宜的地方，甚至不乏为争一块地大打出手的。 幸而陆知宁是个随性惯了的，只想找个地方能安心修炼就好，对洞府的位置并不苛求。 “师兄，就这儿吧，看来看去也都差不多。” 陆知宁在一处山涧边停了下来，感受了一下此处的灵气，虽不是特别浓郁，也完全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啊？就这了？不再看看？知宁你要知道，这洞府与人，是有机缘牵绊的，不是随随便便......” “既是机缘，那咱们走到了这儿，不也是缘吗？我看挺好的 ，也不麻烦师兄陪我再找了。” 他说完，便抬手开始结印，建起一道结界，算是圈了一块地。 齐师兄适时地退了出去，对他摆摆手：“那行，等你都收拾好了我再来讨一杯乔迁酒。” “好嘞，届时必定邀请师兄。” 第26章 等师兄走后，陆知宁用法术清扫了下这个现在可称为自己家的地方，削了块石头暂且当床，坐在床上简单运了个气熟悉修炼的环境，然后快速盘算了下日后要置办的东西和接下来要做的事。 梵净天......轮回......陆吾神君...... 他想着想着，慢慢坐起了身，朝外走去。 齐师兄那里是绝对问不出什么了，轮回他是去定了，只能去问问别的仙友。 周围也有几个洞府，只是等了好一会，竟不见任何人影，只能离开这一片循着来时的路走，终于碰上几个人。 “这位仙友，我刚飞升不久，请问......” 迎面走来的散仙跟没看见他似的，微微闭了闭眼自他身边擦了过去。 没事，散仙嘛，好像性情都比较古怪...... 陆知宁耸耸肩，耐心等了会，又看见一个面容温和的仙子，再次走上前去。 “这位仙友，请问......” “不准备继续修炼，已在天枢星官处有了职位，无心嫁娶，无意换洞府，谢谢。” ...... 陆知宁连忙解释：“仙友误会了，我只是想问问梵净天在哪。” 那仙子停下了脚步，皱眉看着陆知宁：“现在炫耀自己在梵净天任职的方式都这么生硬了吗？” “仙友，你真的误会了。”陆知宁深吸一口气，语速飞快：“仙友你看我，面生吧，今天刚飞升的，就是想去梵净天......参观参观。” “参观？那里戒备森严，有什么好参观的，不过......你们刚飞升上来的，可能就是这么好奇吧。” 仙子挑挑眉肩，示意他跟上：“刚好我要去一趟，你跟我来吧，梵净天在少陉山最东边。你若要去看看，且记住，不要逗留太久，只看一眼就可以走了。” 陆知宁感激地点点头，想了想又问：“敢问仙子，要怎么样才能进梵净天呢。” 仙子一愣，淡淡看了过来：“你说的进，是指进里面参观，还是去梵净天寻个差事啊？” 陆知宁老实回答：“听起来......寻个差事更好？” “呵呵，”仙子皮笑肉不笑：“我最卷的时候，也曾经梦想进梵净天，但是现在想开了，与其兢兢业业地伺候各路大神，还不如找个轻松的地方躺平呢。” “不过呢，”她看着似懂非懂的陆知宁，老神在在地说：“年轻人目标大一点也是好的，虽然梵净天不招人，但是风铙雨轮都在梵净天，所以若去风雨台寻个差事，没准哪天就被大佬看中调去梵净天了。不过想做这差事的人不少，先去混个脸熟，久而久之，说不定就能成了......都是血泪之谈啊。” 陆知宁赶紧点头道谢，两人乘着法器，迎风而行，说话间，天边一座泛着金光的巍峨大殿就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落，再飞就要被打下来了。” 两人同时落地。 “记住别待太久。”仙子又叮嘱了一句，转身走了。 陆知宁赶忙问：“这位仙友，还不曾问你的姓名。” “有缘自会知道的，萍水相逢，就不必沾染太多因果了。” 陆知宁了然点头，转过身，抬头看着眼前的这一方景象。 天地在此处交接，没有云的天空澄澈旷远，白日浩大巍然，神鸟的尾羽轻轻掠过殿顶，一切都笼着一层淡金色的光辉。 这便是梵净天了，上界至高处，众神所在。 他怔怔地看了会，起初的震撼渐渐散去，随即快速搜寻起来，轮回就在附近，他离见到阿遥只有几步之隔...... “噔——” 正当他想更近一步时，一阵庄严的钟声突然响起，震得人心神激荡，脑内嗡嗡作响。 顾遥的脸瞬间在脑海散去，陆知宁倏然回神，知道这是在赶他走了。 无妨，明日再来。 他打定主意，最后看了一眼，转身离去。 ****** 听那仙子说风师雨伯处有许多人想去，陆知宁一宿没睡，第二日早早到了真到了风雨台，果然见那里已经聚集不少人，排起了队。 陆知宁乖乖走到了后面，心中有些惴惴，转念一想，虽然自己初来乍到，实力可能弱一点，但只要自己勤奋、肯干，未必不能被选上。 陆知宁从来不怕输，也不服输。 不过一会后他就知道是自己想多了，谷雨时节，风雨台缺干活的，根本不挑人，侧门的仙官正彬彬有礼地指引大家进去。 “这段时间风雨台会比较忙，辛苦各位仙君了，届时风雨台会有灵宝法器聊作答谢。” 陆知宁走在这位仙官身边，问道：“这位仙官，我是第一次来，请问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仙官想了想，认真道：“倒也没什么需要注意的，雨轮的操作很简单的，仙君肯定一学就会。其他的吗，无非就是，这儿毕竟是梵净天，诸位还是要和气为上，莫闹出什么乱子，免得咱们风师雨伯又被灵曜神君说道。” 他看向陆知宁，笑了笑：“小仙君看着温和灵巧，不似那等一言不合就红脸的人，不必担心这个。” 温和灵巧...... 陆知宁的脸僵了僵。 “怎么了？” 陆知宁赶紧道：“哦！是，确实是。” 他是不常跟人红脸，一般红脸前就已经招呼上去了。 第25章 风铙雨轮，上界引风降雨的神器，巍峨矗立于梵净天风雨台，神光隐现。 仙官带陆知宁走到了雨轮下面，他这才看清下面还有一圈小些的雨轮，共十二个，围作了一圈。 “十二个辅轮共转九百九十九圈，则雨轮转一圈，一圈为一寸雨。今日应降雨一尺八寸，仙君瞧雨晷上的计数便好。” 陆知宁看着正在转动辅轮的人，已经看明白了：“原来如此，那我们要做的就是用灵力推动辅轮即可。” “正是。” 这会人正多，同那位仙官作别后，陆知宁等了一会，看见有一处辅轮处人少，便走了过去排着。 正在推辅轮的仙友背对着他，身形紧绷，双肩微颤，显然很是用力。 陆知宁往周围看了看，其他人似乎不这样，难道是这位仙友修为不高？那自己一会是不是也得如此用力？ 他紧张地等了会，终于这位仙友放松下来，缓缓离开了辅轮。 “这位仙友，请问......” 还没等陆知宁问完，仙友跟没听见似的，匆忙离开了。 ......这么累吗？ 陆知宁挑挑眉，上前一步握住了辅轮，运气，推...... 咦？ 陆知宁低头看了一眼，确信了辅轮真的是一动不动。 果然还是要用大力啊，陆知宁深呼吸一口，调动了更多灵力，又试了一次。 竟还是没动！ 不应该啊，自己拼尽全力却还不能动这轮子一分吗？这是不是太不合理了？ 他忐忑不安地看向周围，发现其他人虽累，但手上的轮子还是或快或慢地转着，没有一个轮子是丝毫不动的。 到底是为什么！ 陆知宁紧紧抓着辅轮的边缘，快速思考着现在是继续拼命推轮子还是索性走人算了。 正当他天人交战之时，余光一瞥，看见了一个一蹦一跳进来的小小身影。 ——正是昨日一口咬定他是魔人的聆雪小仙子。 他立马低下头，如此特殊的时刻，还是不要多生出些事情了，这聆雪还没人肚子高，他站的位置也在偏僻处，应该不会那么巧被看见吧...... “呀！魔人！” 陆知宁纳了闷了，这聆雪小仙子为何总能在一群人当中准确无误地发现自己。 聆雪大吼了一声，随即飞奔过来。 陆知宁哀叹一声，想要最后挣扎一下，转过了身。 聆雪的两条小腿迈得飞快，眨眼间已经到了眼前，转到陆知宁身前抬头看着他。 “魔......” 陆知宁连忙喝住她：“聆雪！不许胡说！” 聆雪的眼睛瞪大了一瞬，仿佛没料到陆知会这么和她说话，愣了愣，嘴里却是道：“魔......磨磨蹭蹭地干什么呢！” 被聆雪吸引过来的目光这才散开，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会，聆雪警惕地看着陆知宁，问：“你怎么到梵净天来了？你想干什么！” 陆知宁无奈：“我找份差事，祖宗。” 聆雪狐疑地眯起了眼，似乎在怀疑这话的真实度。 也就是这一会，陆知宁看着微眯着眼的聆雪，愣住了。 不过一会，他就飞快地挪开了视线。自己应该是魔怔了，看个小女孩也能看出顾遥的影子。 聆雪看了他一会，后退了几步，往后一倒，盘起了两条小腿，竟凌空坐在了半空中。 “我会一直盯着你的！” ……这不巧了吗这不是！ 陆知宁瞥了眼一动不动的辅轮，心想这下更要坐实自己是魔人这件事了。 聆雪的目光太过严苛，陆知宁卯足了劲又试了一次，不出意外的还是没成功。 第27章 眼看聆雪的眼神越来越狐疑，陆知宁叹了口气，打算跟她解释清楚，却有一道的声音悠悠地传来： “我说这位仙友，虽说咱们在这是为了在神君们面前混个脸熟，你也太不上心了吧，如此装摸做样，岂不是拖累他人？若再严重些误了差事，我可记住你了，你绝对跑不了！” 这话中满是鄙夷，陆知宁听了，火气蹭地一声从丹田直奔大脑，正想同他好好理论一番，不料有人比他先开了口。 聆雪眼睛瞪得又圆又大，看着那人怒道：“你乱说！他没有偷懒！他是真的推不动！” 陆知宁瞬间哑火，内心五味杂陈。 那位仙君碍于聆雪的身份，脸色突兀地缓和了些，说：“聆雪仙子有所不知，雨轮并不难转动，他身为散仙，绝无可能推不动辅轮，不过是惺惺作态罢了！” 陆知宁的火气原本被聆雪浇息了大半，这一番话又听得他心头火起，刚想开口，聆雪居然又先他一步： “你管别人推得动推不动呢！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管好你自己！” 奇了怪了，陆知宁倒是觉得聆雪比较像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说的全是自己想说的话。 聆雪一通仗义执言后，那仙君只得讪讪闭嘴，扭过头去只当没看见。 陆知宁看着小小一只却气势十足的的聆雪，正想向她道谢，聆雪却在这时猛地转过了头，转而瞪着他。 他立马不敢动了。 聆雪盯着他：“其实是挺奇怪的，你一个散仙，怎么会推不动辅轮呢？” 陆知宁实话实说：“我尽力了，真的一点儿都推不动。” 聆雪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一蹬腿从半空跳了下来，看了陆知宁面前的辅轮一眼，抬起手做了个运气的动作。 这小豆丁，还有模有样的。 聆雪运气结束，双手覆上了辅轮，蹙眉用力...... 陆知宁看得心惊肉跳，这下要是真被她推动了自己的一世英名可算是毁了。 幸好，陆知宁可耻地松了口气，聆雪也没有推动。 “咦？”聆雪低头观察着辅轮，然后抬头看向陆知宁，两人静静对视，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聆雪不悦地皱眉：“你......” 陆知宁乖乖接话：“我和你一起试试。” 两人各把着辅轮的一边，跟对方点点头后同时发力，若是有人细看，就会发现二人因用力而皱成一团的面容竟有些相似。 聆雪推了一会，喘着气松开了手，抬手吹了声口哨，一只巨大的青鸟应声而来，落在了她脚边。 “安安，我们一起！” 青鸟点点头，举起一只爪子按在了辅轮上。 两人一鸟，龇牙咧嘴地挤在辅轮边上使了半天力，辅轮纹丝未动。 “哎呀停停停，别推了！”聆雪懊恼地拍拍陆知宁，转身往一个方向跑去：“这轮子坏了！我去和雨伯说。” 陆知宁累得靠在了辅轮上，心想居然是坏了，果然自己不可能那么没用。 不一会儿，聆雪带着几个人回来了，为首的仙君一袭飘逸蓝衣，容貌秀气，正低头温柔地同聆雪说着什么。 聆雪一副急吼吼的样子，指了指这边后小跑过来，那蓝衣仙君也不得不快走了几步。 “这个这个，就是这个坏了。”聆雪指着辅轮。 蓝衣仙君笑了笑：“多谢聆雪小仙子发现并告知，仙子冰雪聪明，果真不是一般的孩童。” 聆雪面带疑惑地看着他：“不是呀，我刚刚都和你说了的，是这个魔......莫名其妙的人发现的，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你们要尽快修好哦。” 仙君笑着点点头：“劳仙子挂心，风雨台一定会将辅轮及时修好，不叫灵曜神君失望。” 聆雪吐吐舌头：“灵曜神君应该不会因为这个失望的。” 仙君笑意未变：“仙子可曾累了，我那里有些好吃的糕点，仙子可要尝尝？” 聆雪摇摇头，抱着青鸟的脖子几下爬到了青鸟背上，朝他们挥手：“我要走了。” 仙君对她点点头，直到看着青鸟的身影消失才转身走了，全程没看陆知宁一眼。 他休息了会，另找了个辅轮，没转几圈，只听耳侧有翅膀破空的声音传来，回头一看，竟然是聆雪又回来了。 陆知宁不禁笑了：“怎么回来了？” 聆雪从青鸟身上一骨碌地爬下来，因为腿太短着不了地，陆知宁还托了她一把。 “那个鲛人仙官，经常拉住我讲一堆事情，我才不要听呢。” 鲛人？ 陆知宁问：“是刚刚那位仙官吗？” 聆雪点点头：“雨伯经常找不到人，风雨台的事都是他说了算。” 陆知宁笑笑，边推着轮子边说：“所以你又回来监工了？” 聆雪听了这话，愣了愣，小声嘟囔了句：“是啊，我回来干什么呢？” “什么？” “对！我就是来监督你的！” 陆知宁无奈叹了口气，又来了......这孩子到底为什么认定了自己是魔。 他伸出手，摊在了她面前：“呐，你好好看看，我到底是不是魔。” 魔因修炼心法不同，经脉肌理间会有魔气萦绕，陆知宁把手伸在聆雪面前，本意是让她仔细瞧瞧自己身上有没有魔气，好叫她彻底搞清楚自己不是魔。 谁知聆雪垂着眼盯着陆知宁的手看了会，竟慢慢抬手，在上面轻轻摸了摸。 “哇，好滑啊。” 陆知宁噎住，不知该说什么。 聆雪似乎也是察觉了不当，立即收回了手，迅速转身爬上了青鸟。 “你明天还来吗？” 陆知宁点头：“这段时间，应该天天都会来。” 聆雪点点头，缓缓升空，丢下了一句： “那我明天还来监督你哦。” 第26章 而跟聆雪的这个小小约定，陆知宁竟没有达成。 翌日他再来风雨台的时候，被昨日的仙官告知风雨台不缺人了，日后也不必再来。 “可是仙官，昨日不是说，谷雨时节这儿最缺人了吗？” 仙官笑得有些抱歉：“是的，可是昨日大家抓紧赶了些，倒也没那么紧迫了，就不麻烦诸位仙友了。” 陆知宁心里有些失落，仍是笑着说：“怎么会是麻烦呢，既然不缺人，那就是好事，我也告辞了。” “仙友慢走。” 陆知宁对他点点头，转身离去，没发现他转身后这位仙官怨气满满地朝风雨台内看了一眼，然后翻了个白眼。 “对了，这位仙官......” 陆知宁突然折返，仙官迅速调整好了表情，微笑看着陆知宁。 “请问......轮回在哪个位置呀？” 仙官微微吃惊：“你要去轮回？” “不是！”陆知宁矢口否认：“我就是......很好奇，很想去看看。” “那儿没什么好看的，陆吾神君又凶得很，我们平时都特意避着走呢。喏，那就是。” 陆知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隐约能看见一座高耸峻拔的山峰，那就是自己心心念念那么久的轮回了。 他抬头看了许久，又一次同仙官点头致谢，转身离去。 离开了风雨台，陆知宁走在回洞府的路上，免不了有些失落茫然。 刚刚远远地看了一眼那传说中的轮回，想去那里的心情竟是前所未有的急切，可是如今的情形，一时半会儿怕是去不了了，还得另想办法。 他呼出一口气，默默为自己鼓劲，天无绝人之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一路上又厚着脸皮问了几个路过的仙友最近还有哪里缺人的，转眼到了午后，陆知宁准备回洞府休息一下。 谁知一转头就碰上了个熟人，昨天刚刚见过的聆雪，此刻正站在一片陡坡边上，静静地像是在看风景。 她脚下便是无边无际的苍茫云海，显得她更是小小一团，丸子头下的流苏被风吹得轻轻晃着。 陆知宁想到昨天和她的约定，正想和她解释一下，没想到聆雪突然张开双手，直直跳进了下去！ “聆雪！”陆知宁的心猛地一颤，说话的同时已经飞了起来一头扎进了云海。 他的速度够快，一下子就把聆雪抓进了怀里，两人一起飞回了山崖边。 陆知宁惊魂未定，按着聆雪的肩膀把她全身上下都看了一遍，心急道：“你一个小孩子有什么想不开的！有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说吗？你父母看到了会心疼死的！” 聆雪皱着眉，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欲言又止，表情有些纠结。 正在这时，那只青鸟跳上了山崖，歪头看着聆雪，又看看陆知宁，仿佛在问他为什么抢了自己的活。 ...... 陆知宁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你们......在玩游戏啊？” 聆雪尴尬地笑了笑：“是啊......但还是谢谢你。” “应该的应该的，打扰你们的兴致了，你们继续......” 第28章 聆雪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不要走，我正找你呢。” “哎，我知道，”陆知宁顺着她的力道乖乖坐了下来：“昨天约要在风雨台见面的，可是今天那里不缺人了，我进不去，不好意思啊。” 聆雪叹了一口气坐到了他身边：“我等了你好久呢，我又不知道你叫什么，出来找也找不到。” 陆知宁笑了笑，在草地上写了几个字：“我叫陆知宁。” “陆、知、宁。”聆雪认真地念了一遍，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不过，你找我干什么呀？” 聆雪想了想，转头看着陆知宁。 陆知宁立刻抢答：“哦！因为我是魔人。” 聆雪轻哼一声，偏过了脑袋。 陆知宁觉得好笑：“你怎么整天无所事事的呀，神二代也是要努力的。” “我哪里无所事事啦！？”聆雪十分生气：“我每天都是在文曲星君那里上完课才出来玩的好嘛。” 陆知宁点点头：“那你爹呢，灵曜神君怎么都不在你身边呀？” 聆雪托着脸道：“他最近忙着排历法呢，没空管我，而且我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要大人管着的小孩了......” 她顿了顿，斜眼看着陆知宁：“你该不会是想去告我的状吧！你才见不到我爹呢。” 陆知宁嗤之以鼻：“我才没那么无聊，也压根就不想见那什么灵曜神君，我从来最烦见这些大官了。不过你呀，可别再认为我是魔了，不许再胡闹了。” 聆雪吐了吐舌头，揉成一团的脸上有些苦恼：“我没有胡闹......我真的觉得你......算了。” 她扯扯陆知宁的袖子：“我之前说的，你不准去晴翠海，不算数了，你想去就去吧。” “无所谓，”陆知宁耸耸肩，双手支在膝盖上托着脸：“本来也不想去。” 一大一小的两人，此刻正用同一种姿势坐着。 聆雪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掏出了几块蜜饯，嚼完了咽下去后又说道：“其实，好多人刚来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等修炼没进步，也没找到想要的差事的时候，就爱来晴翠海逛逛了。” 陆知宁吃了一惊，扭头环视一圈，愕然道：“聆雪，你刚刚的话，没和别人说过吧？” 聆雪摇摇头。 “千万不能再和别人说了！飞升上来的或多或少都有些脾气，你这么说话，人心里会不开心的。” “我只是说了实话......” “实话也不能说，你的身份还这么特殊，不要白白惹人记恨了，人平和些，总是没错的。” 聆雪半鼓着腮帮子想了许久，最后点着头慢慢吐出一个“哦”字。 等陆知宁一番话说完，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平时最不屑周旋婉转，像聆雪那样直来直去反倒更合自己的脾性，怎么今天倒是忍不住想要引导这丫头委婉些呢，真是奇怪。 “陆知宁，你刚刚说，风雨台的人说不缺人了吗？” 陆知宁暂撇下了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点了点头。 “可是我刚刚去的时候，那里人多着呢，也有你这样的散仙呀。” 陆知宁微微皱眉：“不会吧，没必要骗我啊。” 聆雪想了想：“那我再去看看，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陆知宁本想同去，转念一想若真有什么猫腻，自己去了反倒问不出什么，便说：“那我们明日在这里集合？” 聆雪爬上青鸟，对他摇摇头：“安安能记住你的味道，我晚上再来找你。” ****** 傍晚，陆知宁还在想着风雨台的事，突然察觉到有人靠近，一看果然是聆雪找来了。 聆雪爬下青鸟，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我可以进来吗？” 陆知宁立刻让了个位置。 聆雪进了洞府，看了一圈没发现可以坐的地方，脸上有些迷茫。 陆知宁连忙指了指自己的石床：“坐这坐这，我这儿刚刚建好，简陋了些。” 聆雪也不磨叽，一骨碌坐了上去，认真说道：“我问了一圈了，不缺人根本就是骗你的，他们可缺人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不让你去。” “真在骗我啊......”陆知宁不解：“不是，为什么啊，是因为我做得太慢了吗？那可以实话实说啊。不行，明天我要当面问问他们。” 聆雪在一旁用力地点点头：“明天一定要问个清楚！” 陆知宁见这丫头义愤填膺的，有些好笑，揉了揉她的脑袋：“你怎么这么大火气，平心静气，别那么生气，问清楚就好了。” 聆雪点点头，忽然抬头看着他。 陆知宁被这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看得有些发毛：“怎么了......” “喝啊！” 聆雪大喝一声，突然掏出了一个手环样的东西，用力拍在了陆知宁腿上。 陆知宁毫无防备，腿上一阵生疼，死丫头力气不小。 “聆雪！这什么！” 聆雪保持着把手环按在他腿上的姿势，警惕地观察着他，直到确定陆知宁没什么异样，才谄笑着收回了手环。 “这是降魔环，陆知宁，这下我确定你不是魔了，给你揉揉。” 陆知宁气得不想说话，但看见聆雪的小手一下下替自己揉着痛处，再生不出什么气来，只是伸手拧了拧聆雪的脸。 “真是个祖宗，这下消停了吧。” 聆雪替他揉了一会，掏出袋子把降魔环装回去，不料手太小了没抓紧袋口，一应法器零零散散地掉了一地。 陆知宁叹了口气，蹲下身帮她捡起来。 “咦，这怎么收不起来。”聆雪捡起一个短杵样的东西，上手拍了拍。 法器纹丝不动，她皱眉思索了会，突然皱起了眉，猛地往里面输了一股灵气。 依旧是毫无反应。 她叹了口气，把这个法器放在了一边，准备先收别的法器。 而下一刻，变故陡生。 周围先是传来了一阵轻微的破空声，陆知宁察觉不对，起身看时才发现洞府内的灵气正在飞速散去。 “不好！” 他眉头抖了抖，一把将聆雪拉进了怀里。 “砰”的一声巨响，陆知宁感觉气刃在自己身上划过，把聆雪抱得更紧了些。 等一切平静后，陆知宁先确定下聆雪的状况，然后抬头看着自己的......这还是洞府吗？ 结界已碎，洞府内被灵气剧烈流动形成的气刃破坏得没眼看，一片狼藉。 他面无表情地拿起聆雪之前用的法器一看。 蔽天剑。 ...... 有谁知道灵曜神君的联系方式吗？挺急的现在就要。 第27章 聆雪双手交叠着站在一边，低着头不敢看陆知宁的脸，声若蚊蝇：“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它威力这么大......” 陆知宁深吸了一口气，扶着额头摆摆手：“没事，幸好还没好好收拾这里。” 聆雪观察着他的神色，说：“陆知宁，我去和我爹说一声，叫他来赔你。” “算了算了，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明天再找一块地也方便，根本没损失什么，谈不上赔偿。” 他看着聆雪一脸愧疚的样子，拍了拍她的脑袋：“行啦，不用放心上，很晚了，我送你回家。” 聆雪爬上青鸟，看向陆知宁：“我家在旸谷扶桑枝，一般人进不去，不用送我回家了。” 陆知宁只好点点头：“那好，明天见。” 聆雪异常乖巧地对他挥挥手：“陆知宁明天见。” 聆雪走后，陆知宁回头看着那片废墟，苦笑出声。 虽说再开辟一个洞府也就是顺手的事，大晚上的陆知宁却懒得花心思再找，索性打坐了一晚上，翌日一早聆雪上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在废墟中打坐的陆知宁。 她的小脸上满是愧疚，一溜烟跑下了青鸟，跑到陆知宁面前去摇他的手：“陆知宁陆知宁，我昨天和我爹说了，他说可以赔你一块地。” “......什么？” “走啊走啊，我带你去看看。”聆雪拽着他往青鸟上坐。 “不是，聆雪，真不用赔我，还......一块地？这弄的跟我碰瓷儿似的，真不用了。” 聆雪吹了声口哨，青鸟展翅而飞。 青鸟飞得极快，转眼间便到了聆雪要带他去的地方，居然就在梵净天边上，不远处还是晴翠海，真是绝好的地段，隔着点距离都能感受到那里浓郁的灵气。 也正因如此，陆知宁更觉得自己不能接受：“聆雪，我真的不......” 聆雪拉着他下了青鸟，一把推开了门。 陆知宁顿时失了声。 这儿哪里是一块地，分明已经是一个精心布置过的洞府了，几处木宅，小溪水涧，绿树下点点野花。 这让他想起了澄霞院，他最快乐、安宁的那段时光。 “聆雪，这里……是谁布置的？” “我爹啊。” “你爹......灵曜神君为什么要在这里建一个洞府？” 第29章 聆雪抬头看着她：“这里本来是我长大以后要住的地方，他昨天问我，愿不愿意把这里赔给你，我就答应了。” 陆知宁有些震惊：“你答应了？真的没必要聆雪，这里这么漂亮，还费了你爹这么多心血，要不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聆雪握紧了拳头，迈开腿往外面走去：“不行！我自己做错了事就要我自己承担！不用再说了，你只要住下就好了！” “聆雪！”陆知宁回头看了一圈，快走几步跟上去，低头看着她：“那就……谢谢聆雪？你真是个负责的好小孩，平时常来玩玩。” 聆雪重重点头：“好啊。” 陆知宁揉了揉她的脑袋：“那我们现在去风雨台？可你今天不上学吗？” 聆雪摇摇头：“我跟我爹说了雨轮坏了的事，他同意我请假了。” 陆知宁觉得有趣：“灵曜神君还挺有意思的。” “是啊！”聆雪的眼睛亮晶晶的，皱着眉回想：“他还说......还说什么，让我维持一下风雨台的秩序，别闹出大动静什么的，不知道什么意思。” 陆知宁也没多想，只说：“哎，他们做大官的说话就这样，应该没什么意思，随口一说呢。” 聆雪被他拉着往梵净天走，嘴里还嘟囔着：“可我爹从不说这种废话......” ****** 一大一小两人到了风雨台，果不其然被昨日那位仙官拦住。 “仙友怎么又来了，昨日......” 聆雪中气十足地说道：“我昨天都进去看过啦！你们明明还缺人！” 仙官脸上有一丝尴尬，说话也支支吾吾起来。 陆知宁把聆雪往后拉了些，低头对她说：“聆雪，平心静气，小孩子气性别那么大，我自己来。” 说完看向那位仙官：“仙官，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才让你们......缺人也不让我去啊？” 那位仙官捂脸长叹一声：“这，真是没脸说啊，这位......陆仙友，你很好，是......” 他停顿了许久，仍是没有说下去，仿佛十分难以启齿：“是......蓝霁仙官。” 陆知宁纳闷：“蓝霁仙官？” 聆雪热心提醒：“就是昨天那个蓝衣服的仙官。” 陆知宁依旧一头雾水：“我根本不认识他啊。” 那仙官犹豫了半天，最后一咬牙说：“那我便把他的原话告知你吧，他说，风雨台近日人多手杂，被一两个新来的散仙弄坏了雨轮，只是人家是来帮忙的不好责罚......让弄坏雨轮的那人再也别来了就成。” 聆雪仔细听着，怒气冲冲地捏紧了拳头：“一派胡言！这不是就是在说陆知宁弄坏了雨轮吗？他凭什么这样污蔑别人！陆知宁，我们......” 她怒不可遏地看向陆知宁，誓要为他讨回公道。 下一刻，她瞪大了眼睛，扑过去抱住了陆知宁的腰。 “陆知宁！平心静气啊！冷静冷静你冷静一点。” 陆知宁气得眼睛微红，两个人都差点拉不住他，愤怒的声音传遍了风雨台。 “蓝霁仙官，你说我弄坏了雨轮，可有证据！若是空口污蔑，小爷我不是吃素的！你给我出来当面对质！” 仙官边拉住他边劝道：“陆仙友慎言慎言啊，那可是蓝霁仙官，小点声儿小点声儿，算我求你了，陆仙友啊！” “我管他是谁！蓝霁！你出来啊！” 聆雪把脸贴在陆知宁身上，死死地抱住他的腰，在这一刻似乎明白了老爹为什么特意叮嘱了自己一句要维护好风雨台的秩序。 陆知宁怒气滔天，丝毫没有要罢休的意思。没过多久，就见那微蓝霁仙官面色阴沉地走了出来。 他见到聆雪，微微一愣，略调整了下表情，抬头对陆知宁说：“这位......” “陆知宁，”陆知宁轻轻挣开拉着他的两个人：“你有种空口污蔑，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吗？” 蓝霁面色如常，甚至微笑了下：“无论怎样，你都不该在这里喧哗闹事，这儿是梵净天，打扰了神君们，陆仙友和我都吃罪不起。” “这儿是梵净天，容不下我喧哗，就容得下你信口开河了吗？” “陆仙友，”蓝霁微笑打断了他的话：“事实就是，那天你操作雨轮的时候它坏了，不是你弄坏的，还能是谁呢？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聆雪立刻驳道：“谁说的，那也有可能是他来之前就坏了啊。” 蓝霁低头笑看着她：“聆雪，我们大人说话做事，是要讲证据的。” “可是你说是他弄坏的也没证据啊。” 蓝霁的笑多了丝不自然，旋即转头看向了陆知宁，温声道：“陆仙友，我知道你害怕担上弄坏神器的罪责，你放心，我想你也不是故意的，我代表风雨台承诺，不会责罚你。如此，你可安心了吧。” 陆知宁笑了声，冷冷看着他：“听起来，我是不是该谢谢你，宅心仁厚放我一马啊？” 蓝霁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淡淡问道：“那你想怎么样，你若是实在想在风雨台谋个差事......我也准了吧。” 陆知宁上前一步，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很简单，查清楚那个辅轮到底是谁弄坏的，如果是我，我来承担一切后果，如果不是，那你和我道歉。” “放肆！”蓝霁的脸沉了下来，一甩袖子转头就走，侧头看了原本拉着陆知宁的仙官一眼：“此人冥顽不灵，粗鄙不堪，快把他赶出去，免得惊动的神君们。” 那位仙官看了他一眼，面露不耐，一言不发地撇开了头。 蓝霁瞪着那位仙官，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快把他赶出去啊你聋了吗？” 陆知宁嗤笑：“怎么？污蔑不成，想动手啊？有能耐你自己来啊，总指着别人有什么意思呢？最看不起你这种人！” 蓝霁双眼通红，恼怒到极致反倒笑了出来，声音带着颤：“不过刚刚飞升的一介散仙，竟然敢这么对我说话，不知天高地厚！给我滚出梵净天！” 言毕，他挥出一道威压，直朝陆知宁身上落去。 陆知宁一早就提防着，足尖轻轻一点，平飞开去，同时聚气凝出一道光障保护自身，那道威压擦着他的头发经过，光障陡然破裂，他喉间已有了一点腥甜味。 他落地后迅速调整了状态，草草用真气将伤处堵住，扭头看向了蓝霁： “该我了！” ...... 聆雪通知得及时，各路神君赶来的时候，这二人才过了几招，尽管如此，陆知宁还是挂了一身彩，蓝霁居然也有负伤。 陆知宁初来乍到，直接揍了风雨台掌事仙官，一战成名，人送外号风雨台第一炮仗。 第28章 炼成仙身之后，对于受伤一事上于凡人便大为不同。 陆知宁在新洞府里调息了两日，风雨台的那位仙官和聆雪就来送了两回药，几日后便已痊愈了。 “陆知宁，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有了一个外号，叫第一炮仗。” 陆知宁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就是脾气不好......谁摊上这事儿脾气也不能好啊。” 聆雪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我觉得你做的特别对，要是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但是你和蓝霁打了一架，把事情闹大了，他们就会好好查雨轮坏了的事了。” 陆知宁得意地笑了声：“我可不惯着某些人，也不知道查的怎么样了。” 聆雪抱着手说：“虽然没有明说，但据我猜测，应该是和你无关了，因为雨伯昨天又被我爹批了一顿，我上去听了一会，还让他继续往前儿查呢。” “批得好，”陆知宁忿忿道：“让蓝霁那样的人管事，这个雨伯真不靠谱。” 聆雪的表情有些为难：“你别这么说雨伯，他人很好的，就是有点......太好了，哎呀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两人正说着话，有人来了。 来者正是昨日风雨台门口的那位仙官，颇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处洞府，等陆知宁出来了才迎上去道：“陆仙友，你好些了吧！” 经此一战，这位仙官看陆知宁的眼神大为不同。 “早好了，那点伤根本不碍事儿。” “那就好，陆仙友，我是特意来告诉你，雨轮的事有结果了，和你完全没关系，雨伯特意让我来替他给你道个歉。” 陆知宁不禁皱起了眉：“这事儿，怪雨伯怪蓝霁，怎么都怪不到你身上吧，凭什么让你来道歉。” 那仙官无奈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若是为蓝霁，我是绝对不肯来的，只是，雨伯是实打实的大好人，他既托我来，我绝不会推脱。” 他见陆知宁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又添了句：“雨伯不来，确实是有难言之隐，或许你日后就会知道了。” 陆知宁不解：“日后？” 仙官点点头：“陆仙友若是不嫌弃的话，可愿来风雨台做事？雨伯说了，作为赔偿，一应酬劳皆可双倍予你，若你不愿来，他另准备了赔偿......” 第30章 “我来！我肯定来！”陆知宁连忙回话，一把抓住了仙官的手：“我不要双倍酬劳，该给多少给多少便是。” 仙官愣了愣，没想到这个一点就炸的炮仗这么好说话，忙不迭地点头：“陆仙友，我姓柴，你日后叫我云素就好。你来了之后，也不用怕蓝霁他......” “我不怕他，也不记恨他，我做好我的事，我们两人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 柴云素目露敬佩：“陆仙友好气量。” 陆知宁道：“你也别一口一个陆仙友了，叫我知宁就行了，能不能和我说说进了风雨台要做什么，和之前来帮忙有什么不一样啊？” “知宁你别急，等我跟你好好说说......” 检修雨轮、核计各地雨量、编撰雨志......这些通通都轮不到陆知宁来做，他还是和前几日一样，要同散仙们一道转辅轮。 柴云素看着被蓝霁打发来传话的仙官，冷笑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风雨台的主神是他蓝霁呢，知宁是雨伯亲口招揽进风雨台的，他......” 陆知宁拍拍他的肩，笑了笑：“没事儿，干什么不是干活呢，雨轮这边不是缺人吗？我来这儿也好啊。” 齐云素叹了口气：“这风雨台，真成他的一言堂了。” 陆知宁看着他：“那你也挺敢跟他唱反调的呀？” “所以我不是被安排去看大门了吗？” 也许是因为他揍了蓝霁的缘故，风雨台的其他仙官对他这位新同僚态度平平，甚至有些避之不及，平时能与他说话的只有齐云素。 哦，还有一个聆雪。 这丫头上午上课，上完课就无所事事，整个少陉山跑着玩，有时会来陆知宁这里，坐着看陆知宁忙活。 柴云素一早就发出过疑惑，为什么聆雪会和陆知宁如此投缘，陆知宁也答不上来，想破了脑袋也只能想到可能是因为小丫头起初误会了自己所以心怀有愧吧。 谷雨确实是风雨台最繁忙的时候，陆知宁一开始还不太熟练，在齐云素的帮助下日日忙到傍晚，累得浑身发酸，后来熟能生巧，完工的时间越来越早，总算是能喘口气了。 他一有空闲，就忍不住又想到了轮回。 如今他已经是正式的风雨台仙官了，也可光明正大地进梵净天，为何不去看看呢。 这个念头一旦在心里形成了就挡不住，他打定主意，在一日完工后，循着柴云素给自己指的方向，朝轮回所在的那座山走去。 出了风雨台，周遭骤然安静下来，风雨台外的梵净天陌生而庄严，偶尔能看见几个路过的仙官，陆知宁低下头，加快了步伐。 到后来，他索性召出了春蕤灯，朝轮回直冲而去。 经过扶界殿之后，越往梵净天深处，肃穆之气渐淡，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旷神怡的空灵悠远，他到了那座山脚下，抬头看着眼前的山壁。 四周有一层浅浅的雾，他透过这层雾看见山壁上刻着一篇文字，抬手想挥去雾气，那雾竟挥散不掉，雾气稍稍涌动片刻，露出了几个字。 无明，爱执。 陆知宁愣了一瞬，只盯着爱执两个字看，心头微震，而后是一片如眼前的雾一般的茫然。 这的确是他的爱与执。 顾遥死后，他没有同温娴师姐一般悲戚。顾遥为修真界而死，死前不仅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甚至可以说有些耻辱，不少人心怀愧疚，还有人或明或暗地指责到了陆知宁身上，说他冷血无情，对顾遥的死无动于衷。 陆知宁自然不屑和他们争辩，按照自己的进度修炼、除魔，几乎坐实了外人对他的评价。只有陆琪声和叶珂几个与他亲近的知道，他会忽然地走神，会近乎魔怔地在固定的季节做蜜饯，会猝不及防地红了眼眶...... 他的心境岌岌可危，稍不注意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修炼亦如在悬崖走钢丝一般危险。但是这些都没有拖慢他的步伐，他甚至比之前更勤勉更坚决。 因为他知道他会再见到顾遥的，在上界的轮回里，看他之后的种种人生，哪怕只是一眼。 阿遥......我是不是很快就能见到你了。 他这么想着，心潮翻涌，忍不住又往前迈了一步。 忽然一阵料峭山风吹来，周遭的雾都散去几分，陆知宁正想乘机看看轮回在何处，不料一股大力迎面击上，他耳边只剩了呼呼的风声以及一道几乎要把神魂都震碎的声音： “滚！” 陆知宁被一掌拍出了这座山，坐在地上呆愣了好一会才慢慢地调息起来，这一掌加一声实在威力惊人，他的元神都有些受损。 这位想必就是柴云素上次说的陆吾神君了，果然脾气不好。 瞧陆吾神君这架势，自己日后想要靠近轮回可不容易，这可怎么才好。 ......无妨，日后总会有办法的。 他起身平复了下状态，慢慢朝自己的洞府飞去。 临近洞府，晴翠海山崖边那一个小小的身影尤其熟悉，陆知宁以为聆雪又在玩跳山崖的游戏。 但靠近了才发现这一回她身边还有个人，背对着自己，身姿颀长，长袍飘逸，正低着头听聆雪说话。 看来是聆雪的朋友？陆知宁落了地，想同聆雪打个招呼再回家。 可这丫头这会儿同那人说话说得正起劲，还手舞足蹈的，陆知宁站了好一会儿都没见她看过来。 这是怎么了？平时不是大老远就能看见我吗？ 陆知宁又看了背对着自己的那人一眼，没察觉到自己类似吃味儿了的心情，耸耸肩就想回家。 聆雪这时才看了过来，看见他眼睛亮了亮，大喊了一声：“陆知宁！” 陆知宁听见这一声儿，心情莫名好了些，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她，对她做了个自己要回家了的手势。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背对着自己的那个人回头了一下，露出了一个侧脸...... 天地俱静。 陆知宁陡然愣住，如遭雷击一般停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人。 “阿遥......” 他从僵硬中回过神来，紧接着就是蔓延全身、无法抑制的轻颤，让他用尽全力都喊不出那两个字。 和曾经的无数个梦境一样...... 那人只不过微微回了头便又转了回去，蹲下身和聆雪说了什么，聆雪点点头，同他挥挥手，那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陆知宁的心陡然一空，猛地往前迈了一步，站立不稳，险些摔在地上。 “陆知宁！你怎么在平地上都能摔了！” 聆雪惊呼一声，跑过来扶着他。 陆知宁心中大乱，慌忙抓住了聆雪的手，呼吸不稳地问道：“聆雪，刚刚那个人......那个人是谁？” 第29章 “刚刚那个人？” 聆雪朝他指的方向看了眼，道：“那是我爹啊。” “你爹......”陆知宁愣了愣，又确定遍：“灵曜神君？” 聆雪点点头，看了眼陆知宁紧紧抓着自己胳膊的手，拍着他的手背说：“陆知宁，你不要那么激动，你以后肯定还有机会见到我爹的。” 陆知宁慢慢平着气，努力回想刚刚那一幕，他确实是看见顾遥了，难道是自己因为过度思念顾遥而出现幻觉了？ 不对......他不会认错的，他怎么会看错顾遥呢？ 他蹲下身子，平视着聆雪，声音因激动而有些轻颤：“聆雪，灵曜神君，是不是曾经下凡过？比如......历劫什么的。” 聆雪摇摇头：“没有，我爹不需要历劫的，凡间倒是去过......” 她看着陆知宁猛地亮起来的眼睛，声音小了下去：“但......他都是有事儿才下去的，不会让人看见他的。” 陆知宁怔怔地思索了会，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那他有没有化成凡人去人间过？” 聆雪刚想摇头，看见陆知宁殷切的眼神，蹙眉想了许久，最终还是缓缓摇了摇头，小心地打量他的神色：“应该......应该是没有的。” 陆知宁愣了好久，眼里的光渐渐黯淡，抓着她的手一点点松开，似是自嘲似是掩饰尴尬地笑了笑，说：“大概......是我认错了，也对，他怎么会是灵曜神君呢......” 手背上传来一阵温热，聆雪小小的手覆上了他手，眨着圆圆的大眼睛看他：“陆知宁，你把我爹认成谁了啊。” 陆知宁任她抓着自己的手，起初还有些不好意思，但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如实相告：“是我喜欢的人。” “你喜欢的人在哪里啊？” “......我也不知道。” 陆知宁看着聆雪慢慢皱起的眉头，解释了一句：“他死了。” “死了......”聆雪瞪大了眼睛，思索道：“人死了，就要去轮回里转世，所以你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陆知宁的心刺痛了一下，慢慢点了点头。 聆雪抬头看了他半天，小脸皱成了一个包子，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说：“但是......也不是就见不到了，如果你去轮回那里......诶！？” 第31章 她明白过来，抬头看着陆知宁：“哦我知道了！你去风雨台，就是想进梵净天再去轮回里看你喜欢的人！” 得，这丫头真成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了。 “可是陆知宁，陆吾大爷可凶了！他肯定不会让你看的！” 已经领教过了。 陆知宁叹了口气：“虽是这样说，但是我......” “但是你肯定不会放弃的。” 陆知宁发现跟聆雪说话真的很省口水。 “但那要怎么办呢？”聆雪捧着脸思索着，一脸凝重：“要不然，我偷偷带你......” “打住打住，”陆知宁轻易猜到了聆雪想说什么，揉了揉她的脑袋，说：“要走一个小孩子的后门，那也太丢人了。我呢，打算走一步看一步，争取在梵净天站稳脚跟，然后再去求求陆吾神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总能体谅一下。” 聆雪仔细听着，也不知听懂没有，郑重地点点头：“好，我会帮你的！” 陆知宁忍不住笑了出来，弹了弹她的丸子头：“谢谢聆雪仙子......倒是你啊，为什么这么帮我？” 聆雪愣了愣，用手护住自己已经乱的了丸子头，鼓着腮帮子说：“柴仙官问我，你也问我，可我也不知道啊......为什么要问一个小孩儿这么难的问题。” ****** 然而陆知宁“勤勤恳恳干活争取在梵净天站稳脚跟”的计划，在第二天就出了点意外。 正应是最忙的时候，风雨台雨轮处安安静静，人影全无。 他和柴云素两人转了几圈都没看见人，正想去找人问问，却见一个身影跑来，依旧是上次传话的仙官。 陆知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想看看蓝霁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那仙官对他笑了笑，怕惹了这个炮仗，站得远远的：“小陆仙官，蓝霁仙官的意思，既有了雨轮损坏的事儿，就不宜再像以前那样还是把散仙都一股脑的放进来，若再有类似的事儿也不好交代，所以......” 陆知宁抱着胸看着他：“所以活儿全得我来做是吗？” 那仙官讪讪地笑着，算是默认。 陆知宁冷笑了声，往雨轮处抬了抬下巴，侧头睨着那仙官：“五尺三寸的雨，让我一人做完？” “知宁，你若是做不完，咱们可以再商量，不要在此发牢骚，叫神君们看见了不好。” 刚说着，蓝霁就不紧不慢地走到了陆知宁身前，风姿款款，语调温和。 “你还没做几天就正式进了风雨台，所以会觉得这困难，其实风雨台的仙官，哪一个不是从雨轮这儿慢慢熬过来的，这点量实在不多，你若是实在做不完，那我们就帮你分担一点，如何。” 陆知宁顺手转了一圈手边的的辅轮，笑了声：“若真是如此轻松的事儿，你们何必还要找散仙帮忙？说这话也不怕闪着舌头。” 蓝霁的脸色沉了沉，不过瞬间便恢复了原样，笑容又回到了脸上：“知宁，前几日是我错怪了你，不过你也因祸得福，成了风雨台的仙官，你既然已经是风雨台的一份子，凡事都要以风雨台为先，我们手上都有各自的活计，雨轮这儿就只能交给你了，你先劳累一阵子，说不定碰上谁空闲些，就能来帮帮你了呢？” 陆知宁绷着脸，和蓝霁冷冷对视。 蓝霁幽幽地叹了口气，似笑非笑道：“怎么，难道你还想再动手？那你不妨问问别人，这点儿量，是我在为难你吗？” 齐云素冷哼一声，道：“不算是为难，只是让人累脱下一层皮罢了。” “行。” 陆知宁抛下一个字，转身认真转起辅轮来：“活我会干完的，不帮忙就快走吧，别在这打扰我。” 蓝霁满意地笑笑，和身边的仙官相视一笑，一同走了。 齐云素一言不发地走到陆知宁边上，卖力推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雨轮已经转了一尺五，陆知宁呼出一口气，支撑不住似的停了下来，趴在辅轮上喘气。 柴云素也慢慢停了下来，靠在辅轮上慢慢调整着气息：“知宁，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话太累了，要不，我再去找几个朋友来帮忙？” “他不是说不准放人进来吗？” “可我才是看门的啊。” “行......多谢，我也去找找我师兄......” 陆知宁和齐悦回到风雨台时，柴云素已经和三两好友在推雨轮了，边推边骂：“好他个蓝霁，我说怎么没人来了，他一句话，咬死了雨轮是被散仙弄坏的，倒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这下谁还敢来。总之做这苦差事的不是他，雨伯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任由他胡来。” 陆知宁不敢耽搁，和师兄一人一个找了个辅轮抓紧干活。 傍晚时分，众人面露疲色，陆知宁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他们，又看进度差不多了，剩下的自己晚上努力些也可以完成，一一道谢之后便让几人先回去了。 他送完大家，回到辅轮边上，不经意看了头顶的雨轮一眼，不禁一愣。 那雨轮好像自己动了动。 ......不会是自己太累了看错了吧。 他甩甩脑袋，拍拍自己的脸，又投入到工作中。 推了几十圈后，他抬头喘口气的工夫，不可避免地又对上了雨轮，皱起了眉。 为了避免自己看错，他还瞥了一眼一旁的雨晷，确定了雨轮的转动位置确实有问题。 不对劲...... 他放开辅轮，捶捶自己的背，向四周懒懒地看了一圈，伸着懒腰走到一根柱子下，背对着雨轮坐下，靠着柱子闭上了眼。 他虽闭着眼，耳朵却留心着雨轮处，不多时，果然听见了雨轮转动的声音。 陆知宁慢慢睁开眼，扭头朝雨轮看了眼，隔着点距离，看不清全貌，但是能看见它果然在缓慢地转动着。 会是谁呢？一般的散仙是绝对转不动雨轮的。 又观察了一会，他轻轻站起了身，无声地朝雨轮走去。只是走到近处，依旧没看见人影，他心里纳闷，这个在转雨轮的人难道竟矮成这样吗...... 几乎走到雨轮底下，他才看清了那个转雨轮的“人”。 异常瘦小的身躯，长至拖地的银发，抓着雨轮的手仿佛只有一层皮包着，却能抓着巨大的雨轮缓慢转动着。 “什么人！” 陆知宁大喝一声，猛地跳了起来把那人按在了地上，干柴一样的身体，陆知宁还特意收了些力。 那人显然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没有挣扎，只是急吼吼地来捂陆知宁的嘴。 “啊！陆知宁！小点声小点声，我不是坏人，我是雨伯，我是雨伯啊！” 第30章 “......雨伯！？” 陆知宁愣了愣，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孩童一般的身材和脸庞，长到脚踝的白发，声音低哑，听得出是一个成年人。最特别的是他的眼睛，莹白的眼珠，仿佛蓄着一层雾一般，乍看空洞无神，细看之下才发现他的眼睛沉如静水，卧着一层隐隐闪动的光。 这明显不是散仙，身上也无妖魔之气，再加上他能独自推动雨轮，陆知宁他心里已信了大半，松开了手。 陆知宁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孩，尽力让自己显得尊敬些：“雨伯你好，我叫......不对，你知道我的名字？” 雨伯靠在雨轮上轻轻喘着气：“当然啦，我还能不认识风雨台的人吗？” 陆知宁心想也对，自己不就是雨伯亲自开口才进风雨台的吗，他怎能不认识自己。 “你的伤都好了吗，我再给你带些药吧。” “不用，伤都好全了，上次的药还有剩的呢。” “那就好......”雨伯坐起了身，抬头看着陆知宁：“对不起啊，蓝霁误会了你，你俩还打起来了，其实也有我的错，我跟你道歉。” 提到这个陆知宁就生气，把对神君的尊敬也忘了七七八八，往雨伯旁边一坐，气愤说道：“又不是你的错......好吧，也有你的错，你知道蓝霁不靠谱，为什么还把风雨台交给他？” 雨伯低下头，不敢直视陆知宁，支支吾吾道：“蓝霁他其实是个好孩子......而且，雨轮坏了，其实、其实也怪我......” “算了，您爱让谁管事那就谁吧，这我也管不着。不过，”陆知宁回头确认了一遍，不解问道：“为什么，你刚才明明在推雨轮，雨晷上的计数却没变啊？难道这大雨轮也坏了？” “没有没有！雨轮没坏，雨轮还是很正常的……”雨伯脸色都白了些，低头嘟囔了一句：“是雨晷坏了......” “什么？” “没有没有”，雨伯抬起头，一脸恳求地看着陆知宁：“知宁，今天的事你可不可以就当没看见啊，当作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好不好。” “不然……”他有些发愁：“不然又要被灵曜教训了......我怎么说也是长辈，我也要面子的啊。” 见他如此神情，陆知宁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道：“你是上神，这点小事还弄得这么可怜巴巴的，不说就不说呗。” 第32章 他想到了什么，猛地站了起来直奔辅轮而去：“差点忘了，我轮儿还没转完呢，不聊了我赶紧转轮去了。” 雨伯看了一眼雨晷上的计数，问：“知宁，今天只有你一个人来转雨轮吗？” 陆知宁边转雨轮边点头：“蓝霁仙官说了，风雨台以后不让进散仙了，白日里云素和我叫了几个朋友过来帮忙，晚上就我一个了。” 雨伯微微皱起了眉：“这几日的雨量，都只叫你一人来吗？蓝霁这也太不合适了，我说说他去。” 他说完，起身抓住了雨轮：“我们一起，马上就完成了。” 陆知宁手上转个不停，狐疑地盯着他：“你转轮子不是不计数的吗？” “哎呀，那是两种不同的转法，你看我的。” 雨伯挥动着两条麻杆似的胳膊，在陆知宁惊讶地目光下，将巨大的雨轮缓慢而有力地转动起来。 有了雨伯直接转动雨轮，效率极大提高，不过一会儿，今日的雨量就已经达成了，陆知宁松了一口气，靠在辅轮上休息。 雨伯在这时又凑上来，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陆知宁：“怎么了雨伯，你有话就说。” 雨伯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知宁，我还是觉得很对不住你，我再补偿你一点吧，你想要什么，灵药还是法器？” 陆知宁摇头：“我不要，我不缺什么，何况我也没受多大伤，不用再特意补偿我了。” “那怎么行呢，今天蓝霁又为难你了，说到底还是因为我......” “我说了你就别放心上了......”陆知宁无奈地叹了口气，突然想到了什么，愣了会，也变得欲言又止起来。 “那个，雨伯，我还真有一件......可能有点难办的事，想问问你能不能帮个忙。” 雨伯的神情立刻变得严肃，郑重地看着他：“什么难办的事，你说就是了，在上界，谁不卖我个面子。” ****** 雨伯和陆知宁站在轮回所在的山壁前，看着紧闭的山门，相视无言。 为了掩饰尴尬，陆知宁干干地笑了两声，说：“可能是......陆吾神君有事不在这里吧，雨伯，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雨伯直勾勾地看着山门，语气沮丧：“你不用安慰我，他就是在轮回看大门的，不在这儿还能在哪。” 可是很明显他这个看大门的不让你进去啊...... 两人又等了一会，陆知宁放弃了，看向雨伯：“雨伯，我们回去吧，这事儿既然不合规矩，也不好麻烦你和陆吾神君了。” 雨伯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只是走上前去，又一次拍了拍门：“陆吾，陆吾，开开门，我有事找你。” 没有丝毫动静...... 就在陆知宁打算再一次劝雨伯的时候，只见他叹了口气，幽幽道：“我知道了，我这个样子，你们都不想见我，哎，没想到，上次见面，竟然是我俩最后一次......” 陆知宁越听这话越觉得奇怪，正想开口问问，不料石门动了动，竟缓缓开了。 “少在这说废话！给我滚进来！” 雨伯回头看着陆知宁：“知宁，进去了。” 陆知宁无暇再想其他，紧紧跟了上去，生怕陆吾神君又像上一次那样把自己扇出去。 一进山洞，就见一个身穿黑袍，气势逼人的高大男子砰砰地拍着石案：“你少来给我卖惨，这不都是你自作自受吗？现在知道怕了？” 雨伯跟没听见他的怒吼似的，一把将陆知宁推到了身前，探头看着陆吾：“陆吾，帮我个忙，可不可以给他看个故人。” “故人个鬼！”陆吾看都没看陆知宁一眼，依旧指着雨伯大骂：“你怎么还是那么喜欢多管闲事呢？你们风雨台那条鲫鱼还不够啊？” “蓝霁不是鲫鱼，他是鲛。” “不都是鱼！？” “好好好，都是鱼，你就给他看一眼吧。” “看不了！没有这样的规矩！” “知宁很可怜的，他努力修炼就是为了能看一眼自己喜欢的人。” “你闭嘴，人家用不着你可怜，你多可怜可怜你自己吧！你还有几......” “陆吾！”雨伯突然站直了身子，昂头大吼了一声。 陆吾居然被他吼得住了嘴，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而看向了陆知宁。 陆知宁心头一紧，恭敬行了个礼：“参见陆吾神君，我叫陆知宁。” 陆吾轻哼了声，看了他半晌，意味深长地问了句：“你想要......看看故人？” 陆知宁点点头。 “活着的时候没看够啊。” 陆知宁被这话问得心头发苦，点点头，又摇摇头：“是因为......我还有好多事没告诉他，当然......也是没看够的......” “这不就行了！”陆吾又开始桌子：“你还有好多事没告诉他，都不是一个人了，他哪儿还记得你们的事儿，见了又有什么用。” 陆知宁愣了愣，立刻说：“我没打算和他说话，我就看一眼，我看看他现在过得怎么样就行。” “哦？”陆吾突然抬起了头，鹰隼一般锋利的目光直冲着陆知宁：“他过得怎样？若是他过得穷困潦倒，受尽欺凌，惨绝人寰呢？” 脑海中立刻浮现了顾遥被关在锁仙笼里的情景，陆知宁下意识捏紧了拳头，血气直往上涌。 没等他回答，陆吾又抛出了下一个问题：“换种可能，若是他心有所属，与相爱之人琴瑟和鸣，更甚者，身边妻妾成群，桃花不断呢？” “这......”陆知宁懵在了原地，他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甚至已经消化克服了那种酸涩隐痛，可被人如此毫不掩饰地问出来，还是心口一酸，乱了心神。 陆吾早有所料般笑了笑，道：“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执念太深，反受其扰，对你们两人都无益。尤其是......” 他点了点陆知宁：“尤其是你那么冲动的人，你是什么......风雨台第一炮仗是吗？指不定一个气劲上来了就做出什么事儿了，这不是乱套了吗。” 陆知宁站在原地，呆呆地盯着地面看，脑中思索着陆吾的话，不知该如何。 “好了，别在这碍我的眼了，快滚......” “陆吾神君！”陆知宁却在这时猛地上前一步，坚定地看着陆吾：“神君，我想好了，我只想看他一眼，无论他过得怎么样，我都......我......” 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他咬牙道：“我绝不干涉！不会乱了天道秩序！就只是看他一眼！” 第31章 陆知宁这次被扇出来时有了经验，拉了毫无准备的雨伯一把，让两个人不至于摔得太狼狈。 雨伯坐在地上，先是不敢相信般地懵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愧疚道：“知宁，不好意思啊，也没帮上你的忙。” “哪儿的话，我上次来连陆吾神君的面都没见着呢，这次已经是多亏了雨伯了。” 雨伯苦恼地拨了拨头发：“陆吾就是这样，软硬不吃的，这可怎么办啊。” 陆知宁把他扶了起来：“雨伯你别为这个费心了，我自己想办法就好。” “你能有什么办法，上界就没能说得动他的......”雨伯小声嘟囔着，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陆知宁：“知宁，你要是能在梵净天谋个差事，他说不定就能卖你几分面子呢，至少可以常来这里嘛。” 陆知宁笑了笑，没把这话放心上：“我刚飞升不久，能进风雨台都是机缘巧合了，哪儿能那么容易进梵净天啊。” “平时是不太可能，但是灵曜最近在排历法，忙得很，照以前，他再过不久就要向各个神君那里借人了。” 陆知宁一愣，不免心动：“那也会向风雨台借人吗？我这种刚进来的也能去吗？！” 雨伯点点头：“当然啦，咱们风雨台就在梵净天，每次都少不了咱们的，你也不例外。” “真的呀？那我是不是再过不久就能进梵净天了？就能......见到灵曜神君了？” “对啊，你再趁这个机会好好表现，说不定被哪位上神看到了，就能留下来了。” “好......”陆知宁一个劲地点头，慢慢看向了雨伯，问：“雨伯，灵曜神君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的啊？” “这个嘛......”雨伯歪了歪脑袋，认真思考了一会，道：“他是个好孩子。” 陆知宁：“你怎么说谁都是好孩子。” 雨伯不好意思地笑笑，眼神变得悠远起来，半叹着说：“因为他确实是个好孩子啊，帝俊、羲和上神，还有他的哥哥们都不在了，他一个人把上界治理得井井有条，很不容易的，你看我，连一个风雨台都管不好呢。” 他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不对不对，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聆雪呢。” 说到聆雪，陆知宁又来了兴致：“聆雪的母亲是哪位上神？似乎没听说过灵曜神君的妻子？” 雨伯摇了摇头：“别说你了，我们也不知道聆雪的母亲是谁，他正闭关呢，突然就带了个孩子回来，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第33章 陆知宁睁大了眼睛：“竟然是这样？” “是啊，要不是聆雪长得跟他实在太像，我们都以为那是他哪儿捡来的孩子呢。” 陆知宁想到聆雪的长相，脑海中不免又浮现了那日看到的侧脸，聆雪、灵曜神君，顾遥，这三人真是出奇地相像。 他犹豫良久，终于还是按捺不住问道：“雨伯，灵曜神君他可曾下凡历劫过？” 雨伯几乎没有思考，立刻摇了摇头：“他生来就是真神，又没有任何因果纠葛，没有劫数要应，无须历劫的。” 和聆雪说的一样...... 陆知宁心里一阵空荡失落，想到那再也看不到似的轮回，几缕淡淡的迷茫自心头渐渐涌上。 “知宁。” 袖子被扯了扯，他低头看着雨伯。 雨伯的看着他的眼神有些揶揄：“你把灵曜打听得那么仔细，你是不是......” 陆知宁脸上发烫：“我没有！” “你是不是想和他搞好关系，然后就可以去轮回看你的故人了呀？” 陆知宁一口气噎在嘴里，只是干笑了几声。 雨伯没有看出他的窘迫，只是高深莫测地笑了下：“没有那么简单哦，你到时候就知道，灵曜他......” 陆知宁认真地听他说下去。 “哎，算了，背后说人坏话不好。” 雨伯笑了笑，拍了拍陆知宁的胳膊，带着他往回飞。 “知宁啊，你记得，到时候收收自己的脾气，风雨台第一炮仗。” ****** 翌日，陆知宁神清气爽地到了风雨台，干劲十足地转起了辅轮。 没一会儿，柴云素也到了，走到他身边说道：“知宁，昨天那么累，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你别太拼了，我今天又叫了几个朋友来，肯定能轻松点。” 说完，又朝着某个方向狠狠瞪了一眼：“这个蓝霁，真没人管他了还。” 陆知宁笑着看了他一眼：“没事儿云素，不用麻烦你那几个朋友了，今天应该来得及。” “啊？”柴云素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正想问为什么，看见蓝霁带着几个仙官往这边走来，撇撇嘴把脸转了回去。 蓝霁走到二人身边，笑语盈盈：“知宁，我就知道你是最勤勉的，这才有了几分我们风雨台仙官的样子。” 陆知宁转头看他：“你有什么事吗？” 蓝霁轻敛了眉目，迅速打量了陆知宁一眼，没发现什么异样后才笑着说：“是这样，今日我想了想，你初来乍到的，一个人未免太辛苦了些，就想派几个人帮帮你。” 陆知宁笑着看了他一眼：“真的是蓝霁仙官你的主意吗？” 蓝霁的笑容僵了僵，身边的几个仙官便先开了口：“不然还能有谁，蓝霁仙官是最体贴好说话的，怕你累着特意叫我们来帮你，你俩的梁子这回可就解了吧，都是男人，敞亮些。” 这话说的，倒成了自己小肚鸡肠了，陆知宁可还记得，蓝霁至今还没跟自己道歉呢。 可他答应过雨伯不会把那日的情形说出去，便只能由着蓝霁装好人，总之他是又拨了几个人帮自己，能把活做好就行，别人眼中的自己是何模样，陆知宁倒不在乎。 更重要的是......他握紧了拳头，梵净天马上就要调人了，这个节骨眼上最好不要生出什么事端。 思及此，他对蓝霁扯了个无甚诚意的笑，继续转轮子。 这吊儿郎当的样子把蓝霁身后的几个仙官看的眉毛直立： “这这这什么人啊这是，真是无礼。” “算了算了咱们走吧，别惹炮仗。” …… 午后，青鸟巨大的翅膀掠过风雨台上方，陆知宁刚抬头看了眼，腰边就多了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陆知宁！” “你来啦。”陆知宁揉了揉聆雪的小脑袋。 “今天你们这里人怎么这么少啊。” “蓝霁说以后不放人进来了。” “啊，那不是都要你们几个人干了吗？”聆雪仰着脑袋看了眼雨晷，惊呼了声：“还差那么多呢。” “是啊，所以今天可能要晚些才能陪你玩了。” “你怎么说的好像我就只会玩一样！”聆雪走到了旁边的辅轮上，抱着轮子慢慢转了起来，得意地看着陆知宁：“我也是能帮上忙的。” 陆知宁看得心里暖意流淌，对她竖了个大拇指。 聆雪深受鼓舞，回头推了身边的青鸟一把：“安安，你也别闲着，快来帮忙。” 一大一小两人转着轮子，陆知宁看着认真转轮子的聆雪，想了想，问道：“聆雪，梵净天这几天是不是要到各处调人了？” 聆雪转轮子的动作慢了些，用力地点点头：“是呀，最近在排历法呢。” 陆知宁难掩激动：“那你知不知道大概是在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聆雪皱着眉回想：“每次都不一样啊，但是就在这段时间了，陆知宁，你放心，一有消息我就会告诉你的！” ...... 接下来的几天，陆知宁认真干活，任劳任怨，对风雨台的每一个同僚都笑脸以待，虔诚等待着梵净天调令的到来。 他本来就生的好看，收敛了脾气和和气气地待人，也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甚至有人说他可为风雨台的第二个蓝霁。 陆知宁得知后差点前功尽弃，好险差点原形毕露彰显炮仗本色。 过了大概半月，这日聆雪来的时候和之前都有不同，连青鸟落地都等不了，在半空中径直跳了下来直冲陆知宁怀里。 “陆知宁陆知宁！” 陆知宁连忙接住她，两人眼神一对上，陆知宁的心怦怦直跳。 “是不是......” “嗯嗯嗯！”聆雪用力地点头：“今天我爹把茂萱姐姐从星宫调来梵净天了，按照以往今天就会出各个神君处的调令了！” “太好了......”陆知宁喃喃说着，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叱咤少陉山，笑傲梵净天，稍稍一个手势陆吾神君就乖乖给自己看轮回里的顾遥...... 想着想着，周围忽然传来了一片恭敬问候之声，抬眼看去，竟是雨伯正缓缓走来。 陆知宁稍稍冷静了些，激动地看着雨伯朝这边走来——是不是调令要来了。 “雨伯！” 聆雪欢呼一声，蹦蹦跳跳地走到了雨伯身边，两人身材相近，乍一看像一对要好的同龄伙伴似的，一齐走到了陆知宁身前。 陆知宁紧张得喉结动了动，静静等着雨伯说话，却不想过了许久都不见雨伯开口。 只见雨伯脸上一脸的郁闷，慢慢抬起头，愁眉苦脸地看着陆知宁： “知宁……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梵净天这回......没、没向我们风雨台要人......” 陆知宁一愣，险些没把手里的辅轮掰断。 第32章 “痛痛痛！知宁你不要拽那个小轮子了啊！” 陆知宁吓了一跳，连忙放开了辅轮，低下身看着雨伯：“雨伯，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雨伯摇摇头，抬头看着他，沮丧道：“我还以为搞错了呢，又问了一遍，可是......确实是这样安排的没错......” 陆知宁怔了许久，才挤出一个笑来，说：“没事儿，去不了就去不了吧，也是没办法的事。” 雨伯看着他的神情，皱眉思索片刻，最后像做了什么决定似的，握着拳说：“要不，我去和灵曜说说，让他再好好考虑一下！” 聆雪看了他一眼，面色复杂地叹了口气：“你......被他说得最惨的就是你吧。” 雨伯似有不服，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低下头不说话。 三人沉默着，气氛有些低沉。 这时，蓝霁匆匆赶了过来，一路小跑着，与平时大为不同。 “雨伯，我怎么听说这回梵净天调人没我们风雨台？是不是搞错了？” 雨伯摇摇头：“确实如此。” 蓝霁脸上划过一丝诧异，懊恼地咬了下嘴唇，冷冷看了陆知宁一眼，半叹道：“定是因为咱们风雨台出了个名动梵净天的大人物，惹得灵曜神君不快了。” 陆知宁装了几天，此刻也不想再忍了，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出了我这个大人物，还不是全仰仗蓝霁仙官你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了谁弄坏了雨轮吗？” 蓝霁显然也正在气头上，平日里的温柔大方都跑到了脑后，秀眉一拧，正欲说话，却被雨伯拉住了袖口。 “好了好了，你们都是好孩子，不要吵了，都是我的错。” 蓝霁只得把话咽了回去，满脸委屈：“雨伯，这是难得能进梵净天，能见到灵曜神君的机会了，就这么不明不白的错过，实在可惜。” 雨伯简直比他更委屈：“那也没办法呀......本来我也是能厚个脸皮让灵曜改个主意的，但是......唉，总之都怨我，要不，我赔给大家一些法器吧。” “不要。” 陆知宁和蓝霁同时开口，两人瞪了对方一眼。 第34章 雨伯仍是觉得愧疚，认定了是自己的缘故，陆知宁好说歹说半天，终于把人劝走，回头一看，聆雪这个小丫头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 梵净天扶界殿，净无一物的空旷大殿内，中央的巨大星盘缓缓转动着，坐于上座的人低头看着记簿，静得只有偶尔的翻页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殿外传来，翻着记簿的人手一顿，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罐糖丸子，轻轻放在了书案上。 脚步声越来越近，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那人叹了口气，伸出手拦住了书案一角，可是预想中手背的疼痛感并没有传来，反倒是出现在了腰下处。 “嘿！” 聆雪从宽大的衣袖处抬起头，瞪着圆圆的大眼睛看着他，气呼呼地： “你为什么这一次不问风雨台调人了？” 原来是要兴师问罪的所以故意拿头撞他的，怪不得不喊疼。灵曜的眼神从聆雪发红的额头上挪开，重新回到了记簿上。 “我没有说过每次都会从风雨台调人吧。” 聆雪满是不服气地看着他：“可是，有人为了这个机会，很努力地在干活，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进梵净天。” 灵曜翻过一页，拿起笔标注了一笔，说：“在上界，努力的人有很多。” 聆雪听后，先是懵懂地点点头，皱眉思索了一会，又猛地摇了摇头：“不对不对，照道理，他本来就可以进梵净天的，是你突然说不调风雨台的人了才让他来不了的，是你让他白努力了。” 灵曜翻看记簿的手一顿，转头看了她一眼，放下记簿抚上她的脑袋，查看着刚才撞红的地方：“别人能不能进梵净天，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朋友呀。” “你有很多朋友，你从来不这么对待他们。” “他不一样的，他......他......”聆雪一时卡壳，歪着脑袋思索了半天也想不出来该如何说。 在灵曜颇有兴致的目光下，她最后憋出了几个字：“他......比较笨。” 灵曜轻笑了出来，点了点她的脑袋，盖上记簿站了起来，向她伸出了手：“好了，回家吧。” 聆雪点点头，牵住了他的手，却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问：“那你明天去和雨伯说还从他那里调人，好不好？” 灵曜低下头，无奈地看着她，在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的注视下，笑着说了两个字： “不好。” 聆雪的脸猛地沉了下来，倏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板着脸转身就走：“那我自己回去。” 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气鼓鼓地地带走了书案上的糖罐子。 ****** 一连几天，出入梵净天的人明显多了起来，比平时热闹许多。 陆知宁看着满志踌躇的散仙们，说不羡慕是假的，他依旧勤勤恳恳地干活，虽说已经不可能进梵净天了，仍得把手头的事做好。 聆雪这小丫头每日都来，只是这几日回去的晚了些，比如今日，帮陆知宁转了几圈轮子，累了就坐到一边，托着脸发呆。 “聆雪，你今日怎么还不回家啊？”陆知宁中途休息会，坐到了她身边。 聆雪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不想回去。” 陆知宁帮她理了理头发，道：“这么晚还不回去，你爹要担心了。” 提到灵曜，聆雪的脸沉了沉，哼了一声道：“我和灵曜神君已经绝交了。” 陆知宁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你小小年纪，还能和你爹绝交呢。” 聆雪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他欺负人，我当然要和他绝交了，我很认真的！” 她这么一说，陆知宁便反应过来，竟因为是调人的事，揉了揉她的脑袋，说：“既然都已经无法改变了，就让他过去吧，灵曜神君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聆雪托着脸，皱着小脸嘟囔着：“你不懂......我都跟你说了你肯定能进的，结果......我聆雪的面子都没有了！” 陆知宁忍不住又笑了，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不气不气，你聆雪仙子在我这儿的面子是最大的，谁都比不上。” 聆雪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抓着他的手放了下来：“别哄小孩子了，你去忙你的吧，我现在心情不好。” “好好好，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陆知宁只能依着她，起身继续去干活。 这一下就做到了傍晚，陆知宁有些累了，伸了个懒腰，往聆雪那看了一眼，发现这小鬼竟然靠在青鸟安安身上睡着了，青鸟巨大柔软的翅膀盖在她身上，一人一鸟睡得香甜。 这孩子的心可真大啊。 陆知宁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本想把她叫醒，可看着她沉静的睡颜又怎么都开不了口，最后反倒被感染了睡意，双眼迷蒙起来。 成仙之后他已不需要睡觉，可也许是这几日太累了，他想着眯一会也好，于是打了个哈欠，靠在了青鸟身上，慢慢闭上了双眼。 陆知宁近期总是留到最后，风雨台只剩了这二人一鸟，安静宁和，被黄昏浸染的地面上落下一道依偎着的影子。 期间聆雪似乎察觉到什么，从巨大的羽翼里抬头看了看，睡意朦胧地盯着陆知宁看了一会，一点点钻进了他怀里。陆知宁毫无所察，调整了个姿势，抱着聆雪继续睡。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明月初升，如水月色轻柔洒下，笼在了二人的身上。 一道淡金光辉忽然涟漪一般出现在半空，紧接着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自涟漪中现出，无声落在了二人身边。 灵曜低着头，先是静静地看了熟睡的两人一会儿，眼神落到一旁的雨轮上，看了眼雨晷的计数，抬手将雨轮转了几圈。 转完雨轮，他回到二人身边，慢慢蹲下身，想把聆雪从陆知宁怀里抱出来。 陆知宁察觉到有人靠近，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不想竟对上了一张朝思暮想的脸。 他轻轻愣住，习惯性地以为这是在梦中，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的人。 今天的梦好真实...... “阿遥......” 他喃喃地唤了一声，又看了片刻，突然伸出手向前扑了过去。 “阿遥，你到底在哪......” “啊——夹着我脑袋了！” 突然响起的童声猛地将陆知宁从半梦半醒中拉了出来，他瞬间睁大了眼睛，先手忙脚乱地护住在二人之间不断扑腾的聆雪，再向面前的人看去，呆住了。 短暂的僵硬惊愕之后是汹涌的激动，他心如擂鼓，一股酸涩直冲眼鼻，呆愣着说不出话来。 聆雪捂着自己的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脸茫然地看看陆知宁再看看灵曜，张开手扑向了灵曜怀里。 “爹爹......” 灵曜抱着她站了起来，陆知宁怀里陡然一空，微凉的风拍在脸上，让他清醒了大半。 他抬头微怔着看灵曜，对上对方平静而陌生的眼神，过了许久，眼里的希冀一点点黯淡，最终嘲然一笑，起身向对方行了个礼。 “见过灵曜神君。” 灵曜对他点点头，手一伸一件披风便出现在掌中，盖在了窝在他颈边睡觉的聆雪身上。 不知为何，陆知宁的眼睛又是一酸，又坐下抱着膝盖低下了头。 “早些休息。” 正当他以为灵曜要走的时候，对方却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陆知宁愣了愣，想开口说多谢神君，但嗓子发哑，便只一个劲的点头。 可对方竟还没说完—— “明日，准时来扶界殿报到。” 第33章 直到站在了扶界殿一尘不染的地砖上，陆知宁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进梵净天了。 “陆知宁，你发什么呆。”蓝霁在一旁用眼睛瞪他：“我可是求了好几个人，才让灵曜神君改变主意的，你可千万别丢了咱们风雨台的脸。” 陆知宁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是因为你的缘故吗？” “当然，”蓝霁斜眼瞥了他一眼：“前几次我来梵净天的时候，办事细致，灵曜神君肯定对我有印象。” 陆知宁这才发现，蓝霁这家伙今天穿得比平时花枝招展多了，衣服是新的，发间戴了几颗珍珠和流光溢彩的鲛纱作点缀，在一群人里格外突出。 他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还是平时的那几套，无甚亮点...... 等等！好端端的怎么在意起这个来了，他何时计较过这些！ 蓝霁看陆知宁这一会儿的功夫脸上变了几种表情，心里嫌弃得不行，忍不住叮嘱他：“陆知宁，你能不能端庄有礼一点，灵曜神君最是严苛，你的名声本就不好，别又惹神君不快了。” 陆知宁听得火大：“我怎么了就又没礼又名声不好的了，我是来干活的又不是来相亲的，他能管那么多呢？” “陆知宁！你快闭嘴！”蓝霁本想再说他几句，忽然看见灵曜来了，急忙轻拍了陆知宁一下，双手交并拢在身前，迅速挂上了得体的笑容。 第35章 陆知宁简直受不了，瞪了他一眼，低头无所事事地看着地板，未几，又不自觉地抬起了头，朝最上方的那个人看去。 昨天他看见灵曜的时候刚睡醒，多少还有丝迷糊，加上过于激动，其实都没好好看过他。今日隔着人群，总算能光明正大地打量这个上界主神。 如果忽略脸，灵曜和顾遥其实完全不一样，顾遥温润安静，脸上总是挂着一丝和煦的笑意，让人不由地想亲近。而灵曜神君要凛冽锋利得多，光是站在面前就有一股无形的威压。 可是人怎么可以忽略脸呢，除了额上的淡金色的神印，这两个人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他实在疑惑，没注意周围的人此刻都低着头，只有自己抬着脑袋直勾勾地盯着灵曜看。 “陆、知、宁。”蓝霁咬牙切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陆知宁这才回了神，乖乖把头低下了。 这时灵曜也看完了名册，对着一旁的女仙点点头，那女仙随即上前，对着众人行了一礼： “诸位仙友日安，本仙乃星宫执册仙官，姓龙名茂萱。” 陆知宁听着这声音着实熟悉，抬头看了一眼，不正是当日给自己指路的那位颇有意思的仙子吗。 “新排历法需要我们做的工作相信诸位已经了解，为了节省时间我就不介绍一遍了，新来的仙友若有不明白的，随时来问我就行。” 今早雨伯和柴云素把大致要做的事都和自己说了一遍，陆知宁心里也有了些底。 “今日是旧册整理的最后一日，明天就开始地录，为了方便地录工作的交流沟通，还是老规矩，诸位先自我介绍一遍吧。” 众仙旋即开始自我介绍，只消说明自己的所属和姓名便好，陆知宁认真听着，一一记下。 到蓝霁时，他清了清嗓子，柔美的嗓音传遍了殿内：“风雨台蓝霁，见过灵曜神君，见过诸位仙友，蓝霁不才，有一颗乐于帮助他人的心，诸位仙友在日后的共事中若有需要我帮忙的，蓝霁绝无二话。此情此景，倒是让我不由想起了......” “你差不多可以了吧......”陆知宁大为无语，挑起一边的眉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看着他。 蓝霁脸上仍是挂着笑，不为所动地继续说道：“让我不由想起了上一次......” 陆知宁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无奈地重新低下了头，却听得蓝霁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声音都明显激动起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蓝霁，正双眼放光地盯着上头看，转头看去，和灵曜的眼睛恰好对上。 陆知宁猛地抓紧了袖口，指尖轻颤了下。 茂萱仙子的声音适时响起：“那个......蓝霁仙官啊，你的心情大家都知道了，时间紧迫，下一位仙官先请吧？” 蓝霁意犹未尽地住了嘴，郁闷地看了陆知宁一眼，发现这炮仗竟然呆住了。 “我......我是......”陆知宁看着坐于最上方的灵曜，脑中还是刚刚一触即离的那一眼，微怔道： “溪鹿山，陆知宁。” 周遭先是安静了一瞬，旋即响起了一阵或轻或重的吸气声，陆知宁愣了愣，看见蓝霁转过头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咬牙切齿：“陆......知......宁......” 他猛地反应过来，迅速说道：“风雨台，陆知宁。” 说完，往灵曜身上轻轻地瞥了眼，见他不知何时低下了头，没什么反应。 一众仙官都自我介绍完，便回地录阁继续整理地录旧册，陆知宁随一行人走在路上，面无表情地听着蓝霁的数落。 “陆知宁，你竟然连这种小事儿都能出错，在众仙面前都丢了人，灵曜神君会怎么想我们风雨台，人都被你丢完了。” 陆知宁嘴上不说什么，暗自腹诽，难道你说这么一大堆就不丢人么。 雨伯在前面温声替陆知宁解围：“蓝霁你不要再说知宁了，他也不是故意的，第一次进扶界殿紧张点也是很正常的嘛，何况灵曜也没说什么，就是一件小事。” 蓝霁轻哼了一声，睨着陆知宁继续说：“我算是有些了解灵曜神君的，今日确实是小事，神君才没那个闲工夫和你计较，但若是地录的事出了岔子，灵曜神君绝不会轻易饶恕！” 雨伯点点头，回头看着陆知宁：“知宁，这一点到是真的，你务必好好对待地录的事儿，不然......”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垂头丧气地转过了头：“不然你就知道灵曜的厉害了。” 陆知宁忍了半天，憋不住说了句：“我刚刚不是紧张，我是......算了，反正，地录的事我肯定会好好做的。” 一行人刚出扶界殿，殿柱后不停晃动的丸子头忽然顿住，一个小小的身影跳了出来直奔陆知宁。 “陆知宁！” 陆知宁蹲下身，一把将聆雪抱了起来，理了理她的小流苏：“你怎么来啦。” “我当然是来恭喜你的呀，你开不开心呀？” “开心。” 聆雪笑得眉眼弯弯地：“你开心就好啦。” 陆知宁心里暖暖的，忍不住又逗她：“那你和灵曜神君和好了吗？” “嗯嗯嗯！”聆雪用力地点头：“我已经和他又说话了。” 陆知宁想起刚刚雨伯对灵曜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又问：“聆雪，我问问啊，灵曜神君他......是不是很凶，很难对付啊？” 聆雪有模有样地思索了会，贼兮兮地看了他一眼，仰头哈哈笑着：“我不告诉你。” 陆知宁去戳她的丸子头，聆雪边笑边躲，往他耳边凑：“反正，如果你犯错了，被他抓住了，你就......” 陆知宁心中一阵感动，心想这孩子真是仗义：“不用不用，我自己犯错自己承担，决不会让你......” 聆雪几乎笑倒在了他肩上：“你就千万别提到我，哈哈哈。” 陆知宁气得去挠她痒痒，两人的笑声引得多人注目。 蓝霁看了会，见实在插不进话，只得先走了，边走边纳闷：“真是奇怪，聆雪仙子怎么与这陆知宁如此要好。” 雨伯也点头附和：“是啊，聆雪这小丫头精着呢，平时也不见她和谁特别亲近，说起来真有些稀奇呢。” ****** 与此同时，扶界殿内。 众仙都走了，龙茂萱捧出了连夜做好的地录名册，端端正正地放在了灵曜身前，然后立刻端正站好，在心里不断祈祷，众神保佑，千万不要再出岔子了，保佑可怜的打工人。 不对不对，还是不要众神保佑了，眼前这位可不就是众神之首吗。 “辛苦了。”灵曜对她点点头，拿过册子翻开。 龙茂萱在心里狂翻白眼，你要是真觉得我辛苦就不会让我改那么多次了。 她屏住呼吸看着灵曜一页页地翻着，直到了最后一页...... 要成功了要成功了，这次一定没问题！ 可就在这时，灵曜的眼神停在了册子上。 龙茂萱心头一紧，迅速思考起来，最后一页只有昨天刚进来的风雨台的啊，都是老伙计了能有什么问题，灵曜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灵曜在册子上划了一笔，表示名单没问题，同时说了句：“陆知宁不去妖界。” 龙茂萱只来得及为名单通过高兴了一瞬，便疑惑道：“神君的意思是，他不去妖界，那……是要给他分配别的事儿吗？” 灵曜点点头，将册子交回了她手上： “带孩子。” 第34章 “梵净天适龄幼儿的看护与助教？” 陆知宁念了一遍自己簿册上的内容，疑惑地看着龙茂萱。 “你体会，体会一下。”龙茂萱用手比划着，看了一眼一旁的聆雪，眉飞色舞地暗示着。 陆知宁看了眼聆雪，道：“那不就是......带孩子？” 龙茂萱鼓掌：“聪明！一点就透！” “什么嘛，”聆雪不满地撅起了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为什么还要特意来带我。” 龙茂萱耸耸肩：“灵曜神君的心思，谁猜得透，可能是因为，你和小陆仙官玩得特别好？” 她看向陆知宁：“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呢，聆雪仙子上午上完课就没事儿做了，神君这段时间忙着排历法，就是想找个人照看一下。” “那倒也是......”陆知宁低头看看簿册，又问：“茂萱仙子，别人都要去妖界做地录，我只要去人界就可以了，就是因为我还比别人多了这一样工作吗？” 龙茂萱点点头。 “行吧。”陆知宁合上簿册，摸了摸聆雪的头：“这段时间就跟我混吧，聆雪仙子。” 他又看向龙茂萱：“茂萱仙子，不知你可记得，我们之前见过面的，你还为我指路了呢。” “当然有印象啦，”龙茂萱从手中满满当当的簿册中抬起头来：“恭喜小陆仙官，得偿所愿进入梵净天了。” “多谢茂萱仙子，只是当日听仙子言语，似乎是不想进梵净天的，怎么......” “命途多舛罢了。”龙茂萱长长叹了口气：“我家神君失踪，我可不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第36章 陆知宁震惊：“神君也能失踪啊。” 聆雪点点头：“是啊，紫微哥哥就这么找不到了，我爹和灵翡哥哥已经找了好久好久了。” “有这种事儿。” 龙茂萱摆摆手，示意不要再讲了，唉声叹气地嘱咐陆知宁：“小陆仙官，你是第一次做地录，千万要记住其中要点，否则灵曜神君他......总之千万不要出错。” 那头有人朝这边喊：“茂萱仙子，可否过来一下？” 陆知宁见茂萱正忙，便说道：“茂萱仙子，地录的准则我已经细细看过一遍了，也问了许多人，一定不会出错的，仙子先去忙吧。” “好好好，有不懂的记得来问我啊。”龙茂萱对他们挥挥手，转身离开了。 陆知宁又拿出地录准则仔细看了一遍，略准备了一番，便要下界了。 “陆知宁，我等着你回来带我哦！”聆雪冲他挥着手。 ****** 所谓地录，就是记录下该处的物候地貌，人文水文，按照准则，水面上升了一寸、多长了一棵新树种都要如实记下。 陆知宁分配的到的地方是孤月岭，他从不曾来过，是以观察记录得格外认真，前前后后走了三遍，将林中花草树木和飞禽走兽都一一记下，天将暗时才回了上界。 将地录交给龙茂萱，陆知宁一转身就看见身后眼巴巴看着她的聆雪，上去摸了摸她的脑袋：“走吧，去哪儿玩呀？” 聆雪摇摇头：“玩什么玩儿，最重要的一关你还没过呢。” “什么最重要的一关？” “地录交上去了，我爹要看过的，没问题了今天才可以走。” 还有这种事儿...... 陆知宁皱眉思索了下，颇有些沾沾自喜：“我今天记得可认真了，就差把孤月岭翻个面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真的呀？那我去拿萤火风筝，我等你出来哦！” “去吧。” 扶界殿内静得掉一根针都清晰可闻，众仙立于两侧，肃然不语， 陆知宁百无聊赖地站在雨伯身边，等着灵曜神君尽快放人，期间忍不住又偷偷往上看了几眼。 他低头看地录的样子，真的很阿遥好像啊...... 看着看着，灵曜神君似乎是翻到了最后一页，然后抬起了头。 陆知宁松了松筋骨，已经在准备一会和聆雪去放风筝了。 只见灵曜神君把一叠地录放在了一边，启唇说了三个字，掷地有声： “陆知宁。” 突然被点名，陆知宁吓了一跳，不解看向了雨伯。 雨伯倒吸了一口气，先是向陆知宁投来了一个怜悯的眼神，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都耷拉了下去。 这是怎么了...... 陆知宁狐疑地看向周围，只见大部分人还是保持着不动，偶有一两个看过来的，触到他的目光后也立刻转了回去。 最后，陆知宁看向蓝霁，果不其然看见了一张咬牙切齿的脸。 龙茂萱适时开了口：“今日大家都辛苦了，除了这位......小陆仙官，其他仙友都回去吧。” 陆知宁隐隐明白过来什么，应该是自己的地录出问题了。 “知宁啊，没事的，你也是第一次嘛。”雨伯拍拍他肩：“我在这陪你，一起看看是怎么回事。” “我也留下来。”蓝霁在一旁说道。 “等等，你们先别这么说，可能......可能是灵曜神君搞错了呢？我记得可认真了。” 蓝霁瞪了他一眼：“灵曜神君还会冤枉你不成？安心听着！” 陆知宁咬咬牙，按捺下一口气，他倒是要听听这个灵曜神君能说出什么来。 上方传来一道声音，冰泉流过山石一般的微冷：“陆知宁，你去孤月岭，可看清了所有的山兽？” 陆知宁点头：“我都看了，每一处我都走到了，没有遗漏的。” 灵曜微垂了眼眸，道：“冥翅蜂的一支近日离开了妖界，正是迁到了孤月岭。” “什么？”陆知宁不可置信：“不可能啊，冥翅蜂？还是一支？我不可能没发现的。” 灵曜缓缓看了过来：“因为你杀过太多妖兽，冥翅蜂察觉危险，所以特意藏匿起来躲着你。” 陆知宁一和那双眼睛对上，心跳先快了几拍，不假思索道：“既然是……它们躲着我，那也不能怪我吧......大不了，我再去记一遍。” “冥翅蜂虽然躲着你，但它们的蜂窝并不能也跟着藏起来，孤月岭中心紫槐林往西三十里处，正是它们的窝。” 陆知宁先是一愣，而后立刻反驳道：“不对，紫槐林往西三十里......那是一处山壁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等等。” 他蓦地顿住，耳后红了一片，讷然道：“难道那是......冥翅蜂的幻象？” 灵曜点点头：“你若是再往前走半里，定能发现端倪，但你转身走了。” “我......”陆知宁红着耳朵，说不出话来，总不能说我看见是座荒山不走还干什么吧...... “我错了。”他干脆认错，低着头道：“我再回去一趟吧，不好意思，第一次就搞砸了。” 蓝霁清了清嗓，在此刻说了话：“神君，我可以和知宁一起去，在一旁耐心指导着他，这一次定然不会有问题的。” 灵曜低头看起了星盘：“那你就替他去吧。” …… 蓝霁脸上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雨伯和龙茂萱低头看着地面，仿佛已经见怪不怪。 他咬了咬嘴唇，挤出一个笑说了个“好”。 雨伯抬眼看了眼灵曜，短短地叹了口气，上前一步：“知宁是第一次做嘛，也怪我没和他说清楚，灵曜你看，要不......” “你也一起去。” “哦。”雨伯缩了缩脖子，继续看回了地面。 龙茂萱看看雨伯，再看看蓝霁，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其实也有我的错，那时太忙了，这么关键的事儿都没和小陆仙官说清楚，我、我也......” “茂萱仙子，”陆知宁打断了她，看着灵曜：“灵曜神君，这事儿我的错最大，不能拖累其他人，我自己去就行。” “你赶紧闭嘴，”蓝霁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神君的意思你也敢违逆？你也真是的，杀那么多妖兽做什么，粗鲁至极！” 陆知宁心下有愧，此时不欲和他争辩，低垂着眉眼实话实说：“我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只能靠杀妖兽得些犒赏和灵石......” 灵曜正专注看着星盘，此时忽然抬头看着陆知宁：“陆知宁，你有别的事做。” “......啊？什么？” “整理地录。” 陆知宁有些懵，不太明白这是干嘛的，扭头看向了雨伯。 岂料雨伯猛地抬起了头，拍了拍陆知宁的肩，边往外走边说：“知宁啊，你好好干，那个......等会天就黑了，我先去了，地录的事儿你就别操心了，手上的活要紧。” 龙茂萱也抬腿就往外走：“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些事儿没做，小陆仙官我先走了，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陆知宁看着他们一个个走了，只得看向了蓝霁，却见他幸灾乐祸地看了自己一眼，提起衣摆同灵曜行了个礼，款款退出了大殿。 陆知宁看着空旷的大殿，不安地捏紧了拳头，看起来这不是什么好差事啊...... 龙茂萱逃一般地快步走出了扶界殿，后怕地往回看了看，拍着胸口低呼： “我的老天爷，盯着人做地录？这灵曜最近也太变态了吧。” 第35章 直到明白了整理地录是什么做什么，陆知宁十分理解脚底抹油的雨伯的龙茂萱，生怕沾着一点。 要用灵力把众仙官做的地录登记在星盘上，一笔一划都须符合仙星盘的规则并附上相应的法术，方便日后查询地录，过程极其繁琐且容易出错。 陆知宁最后确认了一遍星盘规则，慎之又慎地开始了第一笔。 他记完，偷瞄了灵曜一眼，见他正低头算着什么，稍稍放了心，又开始记第二笔...... 空旷安静的扶界殿内，二人各自专注着手头的事，只有陆知宁翻动地录的声音偶尔响起。 没一会儿，噔噔的脚步声自门口传来，高大的门边上探出了一个圆圆的脑袋，水灵灵的大眼睛直看着陆知宁。 聆雪晃了晃手上的风筝，幽幽道：“陆知宁，你怎么还没走啊？” 陆知宁看着门边小小的人影，油然而生一股惭愧之情，指了指手边的地录，表示自己还有事儿没做完。 聆雪靠在门上叹了口气，走进了大殿，拉开一张椅子爬上，支着小脸看着陆知宁。 陆知宁知道她这是在等自己，低下头抓紧摘录起来。 “八月水文，轸水蚓。” 低头看着星盘的灵曜忽然说了句。 陆知宁一愣，立刻明白过来是自己记错了，消掉了那一笔改正过来。 “加十册。” 陆知宁咬咬牙，低下头迅速瞪了灵曜一眼，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继续摘录。 第37章 聆雪本就因无聊而有些不耐，此刻更是烦躁地换了个手撑着脑袋，安静坐了一会，忽然从椅子上爬了下来跑到了灵曜身边，抬头看着他： “你不是说，让陆知宁带我玩儿的吗？” 灵曜偏了偏头，垂眸看着她：“是带你，不是带你玩。” “不管，那你把他留在这里就是说话不算话，他都没空和我一起了。” “他还有事没做完，你要是想和他一起，可以在这里等他。” 聆雪抿着嘴，大眼睛乌溜溜地转了一圈，转过脑袋哼了一声：“我知道了，你就是想让我呆在这里，我才不等他呢，我要出去玩了。” 说完，跑回来踮着脚揪起了桌上的风筝，迈着小腿跑了出去，跑到门口又回头看了陆知宁一眼，用嘴型示意他快点。 陆知宁对她郑重地点点头，加快速度的同时又悄悄看了灵曜一眼，发现他不急不恼，依旧从容地算着历数。 这一回，陆知宁还没记几笔，耳边又传来了聆雪慢吞吞的脚步声，他回头一看，这小丫头垂头丧气地把风筝往桌上一摆，然后走到了他身边。 陆知宁：“怎么回来了？” 聆雪没好气地撇撇嘴：“我本来是等着你和我玩儿的，突然变成了自己一个人，感觉都没那么好玩了......哎呀你快点吧，我还等你。” 这话说得陆知宁心里又愧疚了些，赶紧加快了速度，不忍再让聆雪多等一会。 聆雪爬上了他身边的椅子，探着身子往这边看，扑闪着大眼睛认真地盯着陆知宁手上的地录看。 “四方地盛长槲寄生......角木蛟......”陆知宁轻念着地录，手指微动，一道流光自指尖飞出落在了星盘上。 灵曜的眼睫动了动，似要说话。 几乎是同时，陆知宁意识到自己记错了，手一挥抹去了那道记录。 聆雪揣着手，看着灵曜脆生生地说道：“这个是他他自己发现的，不算错了，不能加的。” 陆知宁用余光紧张地瞥了眼灵曜，见他似乎是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陆知宁手头的地录终于快见了底。 “那里那里，毕月乌是那里，陆知宁快快。”聆雪伸着手指着星盘一处，陆知宁最后核对了一遍，抬手点上了那一处，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活儿也太累人了。 “灵曜神君，我完成了。” 灵曜抬起头，对他轻轻颔首：“辛苦小陆仙官照看聆雪了。” 这一瞬间，陆知宁仿佛又看到了顾遥的影子，他愣了好一会才磕磕巴巴地说道：“不辛苦的，聆雪仙子很可爱，也很乖，我很喜欢和她玩。” “走啦走啦，快点出去了。”聆雪拽着他的衣袖往外拖，陆知宁匆匆同灵曜行了个礼，任聆雪抓着与她一道出了门。 ****** 翌日一早，陆知宁早早便去了下界，吸取上一次的经验，收敛了自己的气息，一丝不苟做完了地录，回到扶界殿时人还少。 他正打算去交地录，转头见到灵曜的桌案上有些乱，想到昨日的“加十册”就想装没看见，可转念一想自己可是要在梵净天好好表现争取能留下来的，思索片刻，还是不情不愿地帮他整理了一番。 走出扶界殿，恰好和龙茂萱撞上，陆知宁将地录交给她，两人边走边闲聊。 “小陆仙官，昨日的地录记录得怎么样了？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这事儿太折磨了。” “别提了，我就没做过这么繁琐的事，我宁愿去杀一百只妖兽。”陆知宁说着，想到了昨日那事，自嘲地笑了笑，说：“茂萱仙子，我今天特意收敛了气息，应该不会发生昨日的情况了。” 龙茂萱摇摇头：“是得怪我没提前和你说清楚，散仙杀过太多妖兽，像你一样影响做地录的倒是小事，从前也有散仙到了妖界引起冲突两方大打出手，那就是大事了。昨日要不是灵曜神君提醒，安排你去了妖界，还不知会怎样呢。” 陆知宁细想了一会龙茂萱的话，犹豫问道：“茂萱仙子的意思是......灵曜神君，他知道我杀过很多妖兽啊？” “是啊，”龙茂萱点点头。 “可是......他都不认识我啊。” 龙茂萱接过了其他人递过来的地录。笑道：“小陆仙官不必惊讶，他昨天还不是知道了你在孤月岭的一举一动嘛。” 她指了指天上的太阳：“灵曜神君的本体是这个，俯视万物，想知道什么坐着往下界一瞄就行。” 陆知宁抬头看了看，心里没来由地有些紧张，连走路的姿势都端正了点。 两人走进扶界殿，一眼就看见了灵曜身边围了几个仙官，而他站在中间，手捧着一叠簿册，一本接一本的翻开，掐指一算后再把簿册交给周围仙官中的一个。 “星宫的人？怎么这会儿还在这？灵曜神君昨晚没做好星册吗？”龙茂萱看着眼前的场景疑惑道。 陆知宁见看着灵曜手上的簿册，不正是自己刚才整理的那几本吗。他便向龙茂萱解释道：“茂萱仙子，我刚刚见神君桌上有些乱，所以整理了一下，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 龙茂萱正好奇地看着那一群仙官，闻言一愣，慢慢看向了陆知宁：“你......为他整理了一下桌面？” 陆知宁有不好的预感，忐忑地点了点头。 龙茂萱沉默了一会，思索了一下措辞，说：“小陆仙官，那些星册不是乱，是按照四宫星宿摆好的，灵曜神君算好日月五星的行轨，再将每旬的七曜行轨分发到四星宫处，星宫仙官只要拿书案上各自宫里的星册就好。” 陆知宁呆愣了好一会，最后欲哭无泪道：“那我岂不是又做错事儿了。” 龙茂萱勉强笑了几声，拍了拍他的肩：“无妨......也就是，让灵曜神君多算一遍罢了。” 陆知宁看了眼灵曜手上的几十本星册，倒吸一口凉气，后背发凉。 等到仙官们都领了各自的星册回去，在一旁站了许久的陆知宁往前挪了几步，低着头，声音小得跟猫叫似的：“神君，是我的错......” 灵曜捏了捏眉心，转头看着陆知宁，刚想说话。 陆知宁猛地抬起头，眼神坚定：“我知道！整理地录，五十......不，八十册！” 灵曜愣了愣，眉毛微微挑起，略带着笑说：“再加一条，让聆雪把饭吃完。” ...... 直到中午看见聆雪小仙子吃饭之前，陆知宁还在心里感叹，让孩子把饭吃完算是什么难事儿。 端端正正地坐在小桌子上，小小地咬一口碗里的汤圆，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嚼半天，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一圈，和你的眼神对上了才不情不愿地慢吞吞咽下。 仅仅八个汤圆，半天时间过去了也才吃下两个，陆知宁都不知用法术加热了几次。 “我吃饱了。”聆雪把勺子一扔，身子一转就要爬下椅子。 陆知宁手一伸，把人按在了原地：“吃什么了你就吃饱了，回来吃完。” 聆雪沉着脸盯着汤圆：“我可以吃蜜饯。” “吃蜜饯怎么能饱，来，先喝口牛奶。”陆知宁打开了牛奶把罐子递了过去。 聆雪叹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接过牛奶，仰头喝了一口，迅速拿起一旁的水壶咚咚喝了几口。 陆知宁看得有趣，便问：“聆雪，你是不是也觉得，牛奶有股怪怪的味道啊？” 聆雪一愣，看着陆知宁不住地点头：“嗯嗯嗯！你也觉得有吧！好多人都说没有！” “是吧，我也觉得有，我打小就不爱喝这个……”陆知宁看着聆雪拨弄着汤圆，突然眉头一皱，觉得这汤圆有些怪怪的，拿过勺子划开了一个汤圆，不禁惊呼： “聆雪！这汤圆的馅儿呢！” “什么是馅儿？”聆雪眨着大眼睛看着他。 陆知宁顿觉不妙，把剩下的汤圆都划开了，无一例外都没馅儿！ 第36章 陆知宁把碗推到了一边，郑重拍拍聆雪的小肩膀： “聆雪，原来你不是不爱吃饭，也不是挑食，这纯粹是......”他看向了碗里的几个糯米团子：“正常人都吃不下这样的东西。” 聆雪看看碗里的东西，又看看陆知宁，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你也觉得这个不好吃吗？” “对啊，汤圆是有馅儿的，就是里面有芝麻，可甜了。” 聆雪的头点得拨浪鼓一样：“我吃过芝麻糊，甜甜的，你是说汤圆里面有芝麻吗？我没有吃过那样的。” “是啊......要不，我给你做？” “我带你去厨房！” 两人到了梵净天的小厨房，收拾得干净整洁，厨具丰富齐全，有模有样地摆了一墙，光是漏勺就有大小不同的七八个。 看着倒是挺在行的，怎么做出来的东西这么奇葩？ 陆知宁问道：“这平常都是谁在给你做吃的呀？” 聆雪牵着他的手，抬起头说：“是灵曜神君。” 陆知宁冷笑一声：“做出这种东西，他才应该加抄几十本地录吧！” 第38章 聆雪笑得直不起腰，走到厨房一角拍了拍角落的一根壁柱，大声道：“灶神爷爷，我们今天吃芝麻还有汤圆，谢谢灶神爷爷。” 话音刚落，壁柱开了一个口子，糯米粉和芝麻等一应食材都稳稳地飞了出来，陆知宁双手接住，啧啧称奇。 都这么方便了，竟然还选择自己做饭，灵曜神君好兴致啊，想当初...... 他这么想着，恍惚又是一愣，怎么总是从灵曜想到顾遥身上，莫名其妙。 陆知宁甩甩脑袋，洗干净手开始和面。 “哇，陆知宁，你在干什么呀？”聆雪踮着脚扒着台面，兴致勃勃地盯着面团看。 “和面呢，是不是很好玩啊？” 聆雪用力点头。 陆知宁笑了笑，手上调动了点灵力，三五下把面团和好，把装着面团的小盆递到了聆雪面前：“来，你负责把这面团做成一个个小圆饼，像这样，就做十个吧。” 他揉了一小块面饼，展示在聆雪面前。 聆雪认真接过了面团：“好！我会做好的！” 把面团给了聆雪，陆知宁撸起袖子，又开始炒芝麻、拌馅儿，为了不错过饭点，还耗费了不少灵力。 他的厨艺撑破天也是勉强入口的水平，好在不管在溪鹿山还是在顾家都不用自己做饭，辟谷后更是没了口腹之欲，这辈子都没想到这成了仙了居然动手做上饭了。 汤圆出锅后，聆雪的一双眼睛就没从碗里下来过，陆知宁看得心底生出几分自豪满足，把碗放在了她面前。 聆雪拿起勺子呼呼吹了几口，刚张开嘴，突然想到了什么，手一转把汤圆朝着陆知宁伸了过来。 “陆知宁，你先吃。” “我不用吃饭，你吃吧。” “这个好香的，你吃一个嘛。” 陆知宁拗不过她，接过来吃了一个，仔细尝了尝，不免有些得意：“味道还行，下次少放点糖就更好了。” 聆雪利索地咬开一个汤圆，腮帮子慢慢地动了几下，双眼迸出神采，将汤圆咽下去后激动地拍拍陆知宁的手：“陆知宁！好吃的！” “你爱吃就行。” 陆知宁看着埋头吃饭的聆雪，不知为何，心里升起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但是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喜悦的，柔软的，让他挪不开放在聆雪身上的目光。 等聆雪吃完最后一个汤圆，陆知宁问：“聆雪，你是真神之女，也要像人间的孩子那样一日三餐吗？” 聆雪用帕子擦擦嘴，点头：“是啊，我和人间的小朋友一样都会饿肚子的，早饭中饭晚饭都要吃的。” 陆知宁有些纳闷：“竟是这样......” 聆雪张了张嘴，又闭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煞有其事地看着陆知宁：“陆知宁，我和你说一个秘密——” 陆知宁配合地附耳过去。 “我娘是凡人。” 陆知宁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灵曜神君，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聆雪继续一本正经道：“我娘生我的时候受了重伤，去世了，我生下来的时候身体也不好，所以......所以就和凡人小孩一样。” 她说着说着，语气低落下来，低头摆弄着衣服上的挂饰。 看着聆雪低着头的头顶，陆知宁的心像被谁抓着沉到了水里似的发闷，他有些无措地伸出手，想摸摸聆雪的脑袋，愣了半天，最后轻轻把聆雪揽进了怀里，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 “别难过聆雪，虽然你娘不在了，但你还是灵曜神君的心头至宝，我们大家也都喜欢你，我最喜欢你了。” 聆雪抬起头，噘着嘴巴否认：“我没难过。” 陆知宁配合地点点头。 聆雪有些着急：“真的，我以前想到这件事的时候一点儿都不难过的，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是......” 她迷茫地想了半天，最后嘟着嘴说了句：“今天就是知道了汤圆是有馅儿的，更加难过了而已。” 陆知宁笑着地搂住她：“好好好，咱们以后都吃有馅儿的汤圆。” 俩人刚提到了有馅儿汤圆，“无馅儿汤圆”的始作俑者就踏进了厨房，神光流转，将厨房都照亮了几分。 哎呀这不是和凡人相恋的灵曜神君吗，陆知宁在心里阴阳怪气了一句。想到早上茂萱仙子说的太阳真身的事儿，生怕自己的心声都被灵曜听见，立刻低下了头。 聆雪靠在陆知宁肩上，大大的眼睛凝视着灵曜：“爹爹，陆知宁给我做了有馅儿的汤圆，里面有芝麻，甜甜的可好吃了。” 陆知宁在心里为聆雪鼓掌，说得好说得好，让灵曜无地自容。 灵曜闻言一愣，环视一圈，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坐到了陆知宁和聆雪的身边。 “从前，也想做带馅儿的，但是没成功，试着煮给你吃，你也全吃下去了。” 陆知宁在心里摇头，可怜的聆雪，过得什么日子。 聆雪果然生气：“要不是陆知宁给我做了芝麻汤圆，我还得一直吃那个糯米坨坨！” 灵曜安抚地揉揉聆雪的脑袋，眼神落在了陆知宁身上，笑着说：“没想到小陆仙官竟然会做饭。” 陆知宁腹诽这有什么可想不到的，本仙官看着就万法精通，面上仍是恭敬道：“神君谬赞，不过略懂一点，饿不死自己罢了。” 灵曜点点头，道：“小陆仙官为聆雪做饭辛苦了，今日就不必整理地录了。” 陆知宁心里一喜，本想爽快应下，想了想还是难掩庆幸地说了句：“多谢神君体谅，我以后一定好好做地录，以后再也不犯错了。” 灵曜笑眼融融地看着他：“不必谢吾，那八十本地录留到明日再整理也是一样的。” ...... 聆雪看着陆知宁瞬间僵住的脸，小手捧上他的脸：“陆知宁你怎么呆住了，你笑一笑啊。” ****** 陆知宁没有把事儿留到第二日的习惯，当日还是去了扶界殿，老老实实地整理了地录，这一回倒是把他那不服输的性子给激上来了，咬牙逼着自己静下心来把这块硬骨头啃下来，他就不信自己还能被这事儿难倒了。 他在扶界殿待久了，大抵也知道了灵曜的性子，一丝不苟，眼里容不得沙子，面上一派温和淡定，实则罚起人来绝不手软。陆知宁常看到几个神君仙官毕恭毕敬地站着挨训，而他笑面盈盈的，衬得那几个倒霉蛋脸上更是灰败。 这人哪里像阿遥了......陆知宁在一旁郁闷地想到。 他誓要拿下整理地录这件事，每日做完地录，给聆雪添几道菜后就回到扶界殿，一册接一册地练习，殿内常常只剩他和灵曜。 这日晚上，陆知宁照旧在扶界殿整理地录，忽然一阵甜香传来，一转头是蓝霁坐在了他身边。 陆知宁疑惑地看着他。 “怎么，这扶界殿，你能来旁人不能来？”蓝霁撇了他一眼，拿过一本地录，尝试着记在星盘上，一边说：“我怎么没想到，要接近灵曜神君，这是多好的办法啊。” 陆知宁的手一顿，冷冷地看向他：“别拿你的龌龊心思揣度我，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吗？” 蓝霁轻哼一声，磕磕绊绊地记了几笔便皱着眉放下了地录，环视了一圈，问陆知宁：“灵曜神君呢？怎么还不来？” 陆知宁头也不抬：“送聆雪回去睡觉了，可能来也可能不来。” 蓝霁叹了口气，不知从哪掏出了一面镜子，站在陆知宁身边细细端详自己，还不时地摆弄几下衣服和簪子。 陆知宁被他晃得头疼，集中心思低下头专心整理地录，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专注的缘故，没一会儿蓝霁的动静就不见了。 他渐入佳境，一连记完了数册，可消停了没一会儿，身后又传来了脚步声，恰好陆知宁找一颗星星找得烦躁，当即怒气冲冲地回过头： “蓝霁你就这么恨嫁吗？灵曜这种有了老婆孩子的人有什么好惦记的！” ...... 他的怒容凝固在脸上，和一脸错愕的灵曜对视片刻后便迅速转过了身，低头看着星盘。 天杀的蓝霁，走了也不说一声！ 听见灵曜坐下的声音，他惴惴半晌，强笑道：“那个......灵曜神君，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其实是想说......” “无妨，”灵曜翻开星册，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以后若有这样的事，麻烦小陆仙官，还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第37章 陆知宁的两个耳朵尖红得要滴血，只当他是在调侃自己，胡乱点了点头，又低头看起星盘来。 他虽看着星盘，脑子却仍是一片浆糊似的，愣了好久才想起来刚刚要找的那颗星星，视线在星盘上一点点挪着。 “在找哪颗星？”灵曜忽然看了过来。 陆知宁一愣，说：“没事的神君，我自己来就好。” “紫微神君失踪后，星盘常有不稳定的时候，我帮你找。” 陆知宁犹豫了一会，道：“是张月鹿其二。” 第39章 灵曜抬起手，一颗熠熠闪动着的星星便从星盘上缓缓升起，慢慢朝陆知宁飞了过来，一道细碎而轻盈的尾光紧随其后，落下的星辉渐渐消融于空中。 陆知宁惊讶地看着那颗星星，怔怔地伸出手托住了它。 上次离星光那么近还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他都不记得是为了什么，只记得那晚句余山上漫天的星光，和掌中那只微凉的手，恍如前世。 阿遥啊...... 陆知宁定定神，找回了些许思绪，又盯着那颗星看了好一会才把法术附了上去。 “多谢神君。”他将那颗星轻轻放了回去。 灵曜隔着点点星光看着他，眼神似乎也柔和许多：“还想要哪一颗？” “额，我看看......”陆知宁心头一颤，乖乖地低头翻地录，翻到一半却又突然愣住，倏然合上了地录。 他站起身心不在焉地整理着地录，仓促道：“不用了神君，已经很晚了，我就先走了。”说完便转身快步朝殿外走去。 等走出扶界殿，他慢慢停下脚步，慢慢平复着自己的心跳。 太像了......刚刚那一瞬间，真的太像了，他甚至以为顾遥就在自己眼前。 他吐出一口气，脱力一般倚在了墙上。 这个有老婆有孩子，做汤圆还没馅儿的人，怎么可以跟顾遥这么像，简直可恨。 ****** 虽然灵曜教训起人来很可怕，但是梵净天众神仙兢兢业业，能力超群，可以这么说，梵净天常常有人被训，但不会有人常常被训。 可有一个人例外。 陆知宁支着脑袋，看着雨伯几乎将头都低到地上了，心里也有几分不是滋味。 听说风雨台的降雨又出了些问题，灵曜脸色不是很好看，一早就把雨伯叫走了。 其实陆知宁心里也纳闷，倒不是他有意要质疑雨伯的能力，只是风雨台的运作实在简单，只要日日按照雨晷把雨轮转到相应的计数就行，如何会一直出错呢？ 说到底，自己还是风雨台的一员，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风雨台总是出错，大不了这段时间再辛苦一点，以后每日去风雨台检查一遍也好。 他打定主意，起身欲往灵曜书案前走去。 “陆知宁！你干什么去。”蓝霁在一旁喝住他。 陆知宁指指那边：“我去帮帮雨伯吧，就说以后我可以回去帮忙看着风雨台。” 蓝霁做了个受不了的表情：“你？你以为你是谁，灵曜神君正在气头上，哪里轮得到你说话，怕只会害了雨伯，等神君气消了些，我们再去陈情不迟。” “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消气，既然有关风雨台我说上一句话也不算过分吧。” 蓝霁轻哼一声，侧过头去不再看他，内心凉凉道，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这炮仗桀骜的性子也该治一治了，且看灵曜神君怎么教训他。 陆知宁想好了说辞，大步朝着那二人走去，走近了才看到灵曜的表情是从未见过的阴沉，盯着书案不知在想什么。 陆知宁这会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些许惴惴，犹豫片刻又斟酌了一遍才走上前去。 也就是在这时，灵曜察觉到他的靠近，抬手揉了揉眉心，手放下时脸上的郁结已经一扫而空，看向陆知宁时竟还露出了一抹笑意： “怎么了？” 这...... 陆知宁有些卡壳，这怎么看上去心情又好了，那自己还劝吗？ “哦，灵曜神君，我就是想来说，您不要责怪雨伯了，雨伯对风雨台尽心尽力，只是偶尔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以后我做完梵净天的活会回风雨台看看的，一定不会再出错了。” 像个鹌鹑似的雨伯在此刻抬起了头，感动地看着陆知宁：“知宁......” “这样太累了，而且......”岂料灵曜并不认可，还意味深长地看了雨伯一眼：“而且风雨台的问题，不是谁多照看点就能解决的。” 雨伯又恹恹地低下了头，声音闷闷的：“没错，知宁，你不用来帮忙的，没用的......” 陆知宁有些着急：“那至少得告诉我风雨台到底怎么了，为什么......雨伯！”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惊呼——雨伯突然踉跄了下，随后他的身体竟然在渐渐变透明！ 灵曜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出现在了两人身边，伸手抓住了雨伯的手臂，淡金色的光芒自掌中流出，缓缓融进雨伯只剩一片虚影的手臂，片刻之后才恢复了正常。 雨伯深吸了几口气，有气无力道：“谢谢......灵曜......” 陆知宁惊魂未定地看着雨伯，怕引起动静小声问道：“雨伯你这是怎么了？” 雨伯摇摇头，又闭目调息了一会，拍拍陆知宁的手离开了扶界殿。 陆知宁又想也不想便转身追了出去。 “陆知……”灵曜欲喊住他，陆知宁怕他拦着自己，权当没听见，还加快了步子。 那头的蓝霁看得云里雾里，直到陆知宁走了都没看见灵曜对他冷脸，最后还扬长而去。思索半天只得猜测是陆知宁运气好才被灵曜神君放过了。 雨伯显然很虚弱，走出扶界殿没几步就被陆知宁追上，一副问不出原因誓不罢休的样子。 “知宁......” “你到底怎么了？你要说出来我才能帮你啊。” 雨伯垂头丧气地摇摇头：“没人能帮我，是我自己的劫。” “雨伯，”陆知宁稍稍走快了些，拦住了他身前：“你果然是有事，风雨台频频出错，也和这个有关吧？” 提到风雨台，雨伯的身形又耷拉下去：“没错，我对不起风雨台的大家......雨轮和我一体相关，我现在这个样子，雨晷的偏差已经越来越大了，从前我还能自己弥补一下，现在也不行了。” “雨晷的偏差？”陆知宁想到自己初见雨伯时他就在转雨轮，那时他还奇怪雨晷上的计数怎么不变，看来那就是雨伯在“弥补”了。 雨伯点点头：“原本，雨轮转一圈就是一寸雨，现在......现在已经完全达不到了，我太虚弱了。” 他想起什么，又对陆知宁说：“还有，知宁，那时辅轮坏了，也完全是我的原因，所以你也别怪蓝霁了，都怪我。” 陆知宁听了半晌，大概听明白了，急切道：“不是，雨伯，你得告诉我解决办法啊，你不是神吗？你怎么会这么虚弱？谁能伤得了你？” “我不是受伤了，这世间伤得了真神的只有......”雨伯的双眼渐渐黯淡下来，摇了摇头，想要继续走。 陆知宁又一个箭步拦在了他面前：“你不告诉我，我就去问灵曜，问云素，问蓝霁。雨伯，风雨台是我来上界后第一个落脚的地方，你更是帮了我不少，我不可能看着你和风雨台这样下去无动于衷的。” 雨伯怔了怔，抬头看着陆知宁，喃喃道：“可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我不信这世上还真有绝路不成，天无绝人之路，何况你我是神仙，你把缘由告诉我，我给你挣一条生路出来。” 雨伯听后都有些呆了：“你给我......挣、挣生路？” 陆知宁无奈：“雨伯，你至少等我试过失败之后再看不起我吧！” “不是的知宁，我不是看不起你，我、我就是......” “别废话，说！” ...... 一刻钟后，收拾齐整准备下界的蓝霁，被怒气冲冲的陆知宁拦在了跟前。 “陆知宁，你又发什么疯！” “五尺四寸。” 蓝霁脸色微变，环视一圈看没什么人注意这边之后，凑近了陆知宁压低声音道：“你如何得知？是雨伯告诉你的？你想干什么！” 陆知宁冷笑道：“蓝霁，哪怕我刚来风雨台，也知道上界降雨完全依照历法安排，雨伯根本决定不了你老家能下多少雨，你族旱灾怪不到雨伯头上！你可知你当初撒泼卖惨闹来的本不属于苍泷海的五尺四寸雨，如今要把雨伯害死了！ 乍听得往事，蓝霁的眼有些泛红，咬牙道：“陆知宁你说的轻松，总之当初族人死伤无数的不是你罢了！上界待我苍泷海不公！我不过向上界，向雨伯要一个说法，何错之有！” “你苍泷海鲛人一族是没事了，可雨伯呢？他擅自降雨沾染因果，已经快被因果之劫拖得要湮灭了！” 蓝霁先是一愣，喃喃了一句：“怎么会这样......”而后边摇头边后退着看向陆知宁：“我不知道，我也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我不过一介散仙，我能怎么办......我不知道......” 陆知宁一把抓住他，语气坚决： “咱们去苍泷海，把那五尺四寸雨要回来。” 第38章 “你胡说什么！”蓝霁怒不可遏地看了陆知宁一眼：“雨都下了，岂有返还之理？苍泷海的每一滴水都对我鲛族至关重要，断不可少！” 陆知宁看着他的眼睛，语气依旧：“那好，我等着看雨伯湮灭之后，灵曜神君会怎么处置你，看着若新的雨神出现，他是否会像雨伯一样那么惯着你！” 第40章 蓝霁微微睁大了眼，咬着下唇似在思索。 陆知宁冷眼看着他的反应，继续说：“蓝霁，雨伯因着当初那点愧疚待你如何，你自己心里清楚，哪怕只看在这一点上，你也当为他做点什么。” 蓝霁低头思忖着，许久之后，抬起头说：“我可以和你去苍泷海把那些雨水要回来，只是到了那里，你必须都听我的，不许擅作主张。” 陆知宁干脆点头：“可以。” 苍泷海位于位于妖界南边，毗邻崇原，乃鲛族聚居之地。陆知宁从未去过妖界，本以为跟着蓝霁无甚要注意的，可没想到刚一落地就被浓郁的妖气呛得眉头紧锁。 蓝霁鄙夷地看着他：“你现在知道，你从前杀的那些妖兽都是些什么不入流的货色了吧，真正的妖，你可能都没见过。” 陆知宁略作调息，不以为意：“我杀的都是作恶人间的妖兽，你们这些好好待在妖界的大妖，我是吃饱了撑得非得要去见一见啊。” 蓝霁的脸沉一沉，皱眉反驳道：“我已经不是大妖了，我现在是上界散仙......咱们快点吧。” “你带路啊。” “等等。” “又怎么了？” 蓝霁盯着陆知宁看了会，说：“你身上有人族散仙的气味，要是被认出来了会有麻烦。” 陆知宁自己闻了闻倒是没发现什么气味，但妖族嗅觉灵敏又排外，便只得问：“那怎么办。” 蓝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对着陆知宁挥了挥衣袖附上了自己的气味，道：“走吧。” 陆知宁又低头嗅嗅，生怕自己身上有鱼腥味。 两人没走几步，耳边忽的传来一阵兽类嘶吼声，迸发出的血腥味儿直往鼻子里钻，眼前一道黑影划过，一个人影重重砸在地上，抽搐几下，维持不住人形化作了一只山猫，哀哀地叫着。 崇原山猫族。 山猫的哀鸣混杂着几个鲛人放肆的笑声，他们大笑着继续走近，一把抓住不断后退的山猫，像是对待玩具一般嬉笑着撕扯他的皮毛。 陆知宁看得心惊，顾不得隐匿行迹，召出春蕤灯欲向前去。 蓝霁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陆知宁！我不是说了什么都要听我的吗！” “听你的？任由你的族人残害其他妖族吗？” “鲛人和山猫本就是天敌，天敌相斗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儿了。” “天敌相斗？”陆知宁指了指那几人：“他们那是天敌相斗吗？分明是在以虐杀山猫取乐，蓝霁，你成了仙就该有仙人的悲悯之心，难不成还存着鲛人的残暴嗜血吗？” 蓝霁被他说得一愣，眼中似有挣扎，又看了一眼那边的场景，咬牙道：“那你好好待着，我来解决。” 陆知宁这才安心站着，看蓝霁走了出去，一招逼退了那三个残忍的鲛人，拦在了山猫身前。 “谁？！哪个不要命的？”打头的那个看见蓝霁，先是皱了皱眉，而后轻蔑一笑：“鲛族散仙？你不好好在上界待着伺候那些神仙，还回来苍泷海干什么，是不是上界待久了，觉得还是咱们妖界自在啊？” 蓝霁的胸膛缓缓起伏着，显然在极力压抑着怒气，沉着脸看了那三个鲛人一眼，转头对山猫说道：“还不快走。” 那山猫抬起头，虚弱地看了他一眼，艰难支起前爪，一点点挪着身体缓缓躲进草丛里。 那三个鲛人面面相觑，打头的嗤笑一声，慢悠悠地转身离去，仰头笑着：“放了就放了，这成了仙了，就是不一样，咱们也给他一个面子，反正这山猫啊，我们鲛族想杀多少，想什么时候杀——都行。” 这赤裸裸的恶意和残暴听得陆知宁怒火中烧，掌中青光一闪，春蕤灯已握在手中，正想冲上去，又被蓝霁按下了手臂： “陆知宁！别惹事！你别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陆知宁犹豫片刻，不再上前，春蕤灯在手边划了半圈，只见天降一道光刃，那三人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呼，齐齐倒在了地上，鼻青脸肿。 “你！”蓝霁又惊又怒地看了陆知宁一眼，抓着他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原地。 两人再次落地已经到了苍泷海的水里，或许是因为蓝霁那道气的缘故，陆知宁发现自己的腿竟然变成了鱼尾，眼角也多了几片鱼鳞，他试着游了游，点点头示意蓝霁可以走了。 蓝霁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带着他往海底游去：“若是以前，我绝对想不到自己竟会帮一个打了自己族人的人。” 陆知宁吐出一串泡泡，笑着看向蓝霁：“不过话说回来，鲛族看见你的反应和我想象中不一样，比如说我吧，我要是回了溪鹿山，别的不敢说，至少人人都对我毕恭毕敬那还是可以保证的。” 蓝霁紧紧抿着嘴，并不接话，许久才吐出一句：“妖族和人族不一样，妖族大能的实力和散仙不相上下，所以妖族对仙人没那么敬畏。” “......血统强大的妖族，往往不会选择修炼成仙。” 陆知宁思索着他的话，结合之前对妖族的了解，心里也有了数。妖族以血统为尊，血统还是实力的关键，这么看来，蓝霁在鲛族的血统并不很好。 蓝霁边游边说：“要拿苍泷海的水，就要去苍泷海水樽处，一会到了那里，我对付看守的人，你拿到水就跑，后面的事我来解决，你千万别插手。” 陆知宁点头：“我把水还回去就回来帮你，你自己撑住就好。” 蓝霁觉得他听不懂人话，扭头瞪了他一眼。陆知宁也不知是真没看见还是装没看见，继续往前游着。 转眼间两人就到了苍泷海最深处，守卫看见他们，上前问话，蓝霁向陆知宁使了个眼色，突然亮出了鲛刺。 陆知宁瞅准时机，一个俯身扑到了水樽前，计算着五尺四寸的水量，抬手运气托出一个巨大的水球，缓缓凝成一个可以举在掌间的水球，回头看了鏖战中的蓝霁的蓝霁一眼，奋力向上游去。 鲛族援兵片刻后就赶了过来，为首的鲛人加入围剿，对着蓝霁怒斥道：“大胆蓝霁，竟敢觊觎苍泷海圣物，果真是低贱的血脉，你根本不配称是鲛族！” 蓝霁一个扭头甩尾，利落地把一个要靠近的鲛人扇晕了过去，同时转头看着那人：“我血脉再低贱，如今不是也和长老您打得有来有回？这么看来，究竟是谁不配称作是鲛族呢？” 那鲛族长老气极，出招更加狠辣，蓝霁用余光看了眼缓缓上浮的陆知宁，咬牙接下了一招又一招。 “快看！那还有一个！”有眼尖的鲛人发现了陆知宁。 “好啊蓝霁，你还帮着外人算计鲛族！” 蓝霁无暇顾及其他，手中鲛刺齐出，拖住了要去拦陆知宁的鲛人。 陆知宁知道自己被发觉，向上游的速度更快，岂料身下突然窜上来一个鲛人，尖尖的鲛刺擦着他的脸飞了过去，只得与他打斗起来。 两人过了几招，陆知宁暗自心惊这鲛人一族果然残暴，招招致命，连带着自己的出招也狠厉起来，春蕤灯灯芯大亮，一掌直冲着那鲛人的肩头而去。 蓝霁离得远，只看到灯光大盛的春蕤灯，惊呼道：“陆知宁！勿杀我族人！” 陆知宁被他一喊，分了心神，反被那鲛人拍了一掌，回身时迎面碰上一只巨大的海螺，被激涌的庞大水流裹挟着送进了海螺中。 眼前一片漆黑时，陆知宁在心里大骂，天杀的蓝霁，谁要杀人了！ 那被吸进海螺里的水流虽大，但陆知宁有意识地护住了自己，虽有磕碰却并未受伤。等水流停下来时睁眼看去，发现自己被带到了海螺内部，周遭静悄悄的，使劲听才能听见轻微的海浪声。 他用春蕤灯轻轻敲了敲海螺的内壁，这个坚固程度......看来是件法器。 既然如此，他吹了吹微乱的头发，提着春蕤灯凌空而起，“咚”的一声狠狠击在了海螺内部，周围猛地一震，水波一圈圈地漫开。 他看着刚刚砸出的浅坑，满意一笑，再多来几次，他就能出去了，这法器也不怎么样啊。 正当他跃起想如法炮制再来一次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让他瞬间愣在了原地。 “知宁......” 顾遥的声音。 眼中蓦地涌上一股酸涩，陆知宁浑身僵硬，为了听清那道声音，连呼吸都放轻了。 “知宁，你不要走，留下来我们一直在一起不好吗？” 声音又从身后传来，陆知宁怔怔地听着，眼神渐渐悠远，不知在想什么，过了许久，启唇喃喃地问了句： “顾遥，你过得好吗？” 身后的声音顿了顿，随即答道： “知宁，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过得好。” 陆知宁低下头，自嘲般的笑了笑，同时把眼中的酸涩散去些许，抬眸将海螺看了一圈，笑道： “我收回我的话，这玩意儿还挺厉害的，只不过......” 他的眼神猛地冷了下来： “阿遥在这个时候，是绝对不会叫我留下的。” 第41章 春蕤灯在说话的同时骤然发出刺目强光，陆知宁蓄起近乎全身灵力，直朝海螺内壁扎去...... 回梦螺碎裂的同时，苍泷海的水面忽然齐齐向四周退开，万丈金光破云而下，聚成一道身影飞入海中，将脱力下坠的陆知宁紧紧拢在怀中。 陆知宁被疯狂涌动的海水模糊了视线，他看着头顶熟悉的眼神，愣神中只觉得这大海螺太邪乎了，幻化出的人竟然可以这么像...... “阿遥......” 手被用力地握紧，像是一种回应。 第39章 刚刚还缠斗在一起的蓝霁及众鲛人不得不停了手，惊惧不已地看着这异象，蓝霁最先反应过来，愕然道： “灵曜神君？！” 他身边的鲛人闻言皆是一愣，惶恐之余正想行礼，却见眼前金光庞然掠过，滔天而起的波浪摧枯拉朽地将这一伙鲛人排开数丈，断线风筝一般四散飞去。 耳边传来的声音更是震慑心神，在血液中回荡发颤： “吾竟不知回梦螺原来在苍泷海，让蓝煊速来上界回话。” 蓝霁从未见过灵曜如此动怒，纠结了半晌，还是硬着头皮缓缓上前行礼，仓皇道：“神君，我和知宁回苍泷海，是想帮雨伯要回之前的那、那五尺四寸雨，并非有意冒犯......一切罪责都在我，与陆知宁无关，请神君明鉴。” 他说完，战战兢兢地看了眼灵曜怀里晕得一无所知的陆知宁，额头都冒出了几滴冷汗。 陆知宁......你这个时候倒柔弱上了。 他又惊又急，只得抬起头迅速轻喊了几遍：“陆知宁！陆知宁，你快醒醒！” 灵曜抱着陆知宁微微转了个身，背对着蓝霁，低头看着陆知宁浅浅一皱眉头，陆知宁的鲛人假象即消失了。 “你先回上界吧。” 蓝霁愣了愣，随即又看了陆知宁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神君，那要我把陆知宁一起带回去吗？” “不必。” 灵曜丢下这一句，话音刚落就消失在了蓝霁眼前。 ****** 陆知宁意识回笼，感觉自己像是被谁抱着，皱着眉睁开眼，看见眼前的人，眉头倏然舒展开，慢慢又闭上了眼。 须臾，他猛地睁开了眼，四肢齐动豁地从灵曜怀里跳了下来，窘迫道：“灵曜神君？为什么你会......蓝霁呢？” 灵曜看着他，语气沉沉，面上却并无怒容：“你们擅闯鲛族禁地，你还被回梦螺吞噬，若我晚来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陆知宁想到那个可以变出顾遥声音的大海螺，这会子才有些后怕，老老实实地说了声：“多谢神君相助。” 他说完又犯起愁来，眼下这个情况，他们的五尺四寸水怎么办啊...... 也不知灵曜是否看出了他的顾虑，道：“没用的，你们把水还给风雨台也阻止不了雨伯的因果劫。” 陆知宁一愣，不由问道：“怎么会这样？” 灵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信步向前走去，陆知宁抬腿跟上，听着他接下来的话。 “雨伯的因果劫那么严重，不单只是因为他擅自下的那五尺四寸雨。” “鲛族好战嗜杀，与山猫一族敌对已久，那一年苍泷海的干旱，其实是为了惩罚鲛族多次挑衅挑起争端，也是为了适当削弱鲛族实力，让山猫有喘息之机。” 陆知宁刚刚见识过鲛族的厉害，闻言觉出了些不妙：“但是雨伯......帮他们挺过了那次干旱。” 灵曜点点头：“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五尺四寸的雨不算什么，难的是鲛族经此一事后愈发猖狂残暴，山猫一族势弱，已经濒临灭族，所以这因果劫会大到可以湮灭真神。” 陆知宁想到刚刚那只山猫的惨状，沉默良久，说：“神君，如今可有什么办法，能救救山猫一族......救救雨伯？” 灵曜的脚步慢了下来，转头看着他。 陆知宁以为他要说什么办法，凑上前去听，却见灵曜嘴边浮上一抹笑，对自己做了个“嘘”的动作。 陆知宁先愣了片刻，竖起耳朵仔细听周围的动静，居然听到了极其细微的幼兽吮吸声。 他放轻了脚步，循着声音探去，果然在灌木丛中见到了一窝山猫。 窝里的母猫应该是刚分娩不久，骨瘦嶙峋，毛发黯淡，浑身湿漉的幼猫软软地挤了一圈，正争先恐后地喝着奶。 陆知宁看着那母猫，心下不忍，慢慢走了过去，轻轻抚着她的额头，缓缓输了一股真气过去。 母猫见他走近，身体挣扎着想要防备，可提不起一丝力气，只能尝试哈气喝退侵入者，不料刚张开嘴便被陆知宁安抚下来，受了那股真气后更是安心不少，晃着脑袋蹭着陆知宁的手。 陆知宁想给她喂点吃的，奈何身上没带什么能喂猫的，刚想去采些野果子，余光中突然出现一只手，递过来的赫然是几根肉干！ 这肉干...... 陆知宁来不及细想，匆忙从灵曜手里接过了肉干，喂给了猫妈妈。 他抱膝看着猫妈妈狼吞虎咽的样子，犹豫了一会，还是问道：“神君为何随身带着肉干啊。” 还是和顾遥做的一样的肉干。 “聆雪有时候会来要一点去喂上界的仙兽。” “哦......”陆知宁心不在焉地撸着猫，还用手指轻点着刚出生的小猫，突然想到之前的话题，扭头问道：“对了神君，你刚刚是想说能救山猫和雨伯的办法吗？您快说吧，我一定尽我所能。” “的确有，”灵曜点点头，眼神落到他的手上，眼含笑意：“不过你要小心，别把雨伯揉坏了。” “什么雨伯......”陆知宁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了猫窝里的小猫，仔细分辨一番，果然察觉出了些许熟悉的气息！ “雨伯！？”他惊呼一声，倏地一下收回了撸猫的手，想了想又伸出手把另一只小猫扒拉开，让抢不到奶喝的山猫雨伯有了一席之地。 “神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雨伯他......怎么变成山猫了？” 灵曜低头笑了笑，伸出手，一柄散着寒意的短剑出现在掌中。 对付鲛族的至上法宝，共工剑。 他微微动了动手臂，共工剑便缓缓移动，直至白光一闪，消失在雨伯转世的那只瘦小山猫身上。 “五十年后，山猫族会出现一个携共工剑而生的少年，带领山猫一族抗击鲛族，保卫家园，消弭山猫族的灭族之祸。” 陆知宁听得一怔，愣了好久才笑着说了句：“那太好了。” 他转过头，看着那只用力喝奶的小猫，轻声道：“你要努力啊，小山猫。” 两人又看了这窝小山猫一会，准备回上界，陆知宁站起身，自嘲地笑笑，叹了口气道：“没想到我和蓝霁忙活了半天，一点儿忙也没帮上。” 灵曜轻轻摇了摇头：“不能这么说，雨伯下定决心投胎，其实多亏了你。” “我？”陆知宁看着灵曜，显然不信。 “投胎为山猫帮山猫一族避难，这本就是解雨伯因果劫最好的办法，只是轮回为女娲上神所设，即便是真神也无法保证雨伯投胎后的命数。” “这么多年，大错已酿成，雨伯也无法改变什么，只能一边等湮灭一边维持着雨轮的运转......虽然也维持得不怎么好。” 灵曜说着，突然看了过来：“但是今天，他突然来和我说，他也想试一次，舍弃真神之身投入轮回。虽然无法决定命数，但他背着山猫一族的因果债，不论投胎成什么，一次次的轮回，总能偿还。” 陆知宁微微惊讶，问道：“今天？是因为......我？” 灵曜点点头：“你说，要为他挣一条命，他感触颇深，终于下定决心。万幸天道也愿意给他一次赎罪的机会，雨伯的命簿出现在轮回，正好是身负重任的山猫，算是偿还了许多。” 陆知宁不好意思地笑笑，赧然道：“这哪儿算我的功劳呀，是雨伯自己想通了......对了，雨伯不在的这段时间，风雨台......” “我会代为维系的。” 陆知宁点点头，看着灵曜真挚道：“辛苦灵曜神君。” 这下两人的视线刚好撞到一起，灵曜微微一愣，看向了别处，道：“吾职责所在罢了。” 陆知宁的心跳莫名又快了些，讪讪地挪开眼，胡乱点了点头。 片刻后，灵曜又看了过来，说：“他还有话让我带给你。” “是什么？”陆知宁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笑着说： “我知道，陆知宁真是一个好孩子嘛。” ****** 此事解决，陆知宁又在上界过起了做地录理地录带孩子的忙碌生活，只是他和聆雪这丫头实在合得来，所以日子虽忙，却没什么可烦心的。 这日陆知宁还是同往常一样去了梵净天的厨房，准备给聆雪添点菜，不料一开门就看见一个高大的黑衣人影缩在墙角，用聆雪的声音对灶神喊着话： “灶神爷爷，我今天想喝十八年的女儿红，谢谢灶神爷爷啦。” 第42章 这一幕太过惊悚，陆知宁背后发凉，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灶神显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在那一头唉声叹气地求饶：“陆吾神君，您就别难为我了，您自己听听，聆雪一个小孩儿，要女儿红喝 ，这合适吗？” 陆吾被揭穿后一点都不觉得尴尬，反而用回了自己的声音怒道：“怎么不合适了！她鬼精鬼精的，什么事儿做不出来，想喝酒怎么了！就算不是她，本君想喝酒又怎么了？给我一坛！” 那头的灶神久久没有回应...... 陆吾怒气冲冲地正想走人，哪知一转头，对上了陆知宁谄媚的脸： “陆吾神君，喜欢喝酒？” 第40章 “谈不上喜欢，只是闲来无事，偶尔会小酌一杯。”陆吾睨了他一眼，理了理衣领。 “我懂我懂，”陆知宁点点头，一溜烟跑到了厨房角，取出一坛桂花酿，献宝似的举到了陆吾面前：“神君赏脸尝尝？” 陆吾从鼻子里面哼出一声气，垂下眼帘看了那桂花酿一眼，一把夺过，黑影一闪就坐到了椅子上，仰头饮下。 陆知宁在一边看着，心说瞧这样子也不像是偶尔小酌一杯的人吧。 “陆知宁，你这酒也太没味了，跟水似的。”陆吾嘴上嫌弃，手就没把酒坛放下来过，一坛酒眨眼就成了半坛。 陆知宁听他这么说，倒也不恼，只是说：“陆吾神君，我能酿这样的酒，自然也能酿烈酒，你要是想喝，又有什么难的。” 陆吾一边的眉毛高高挑起，似乎在等着陆知宁继续说下去。 陆知宁笑了笑，对他竖起了一根手指。 “我就知道你贼心不死！”陆吾大怒，忿忿道：“要不是灵曜那小子最近管得严，我至于到你这儿来讨酒喝么！我警告你，休想用这个来收买我！” 陆知宁无所谓地耸耸肩：“不行就不行呗，我知道陆吾是最铁面无私的，既然如此，神君快些离开吧，这儿是给聆雪做东西吃的，酒气太重不好。” “就你这水一样的东西，哪儿来的酒气。”陆吾抱着剩下的半坛酒就要离开。 陆知宁上前一步，在陆吾愤怒的眼神下硬是把那半坛酒抢了回来：“神君慢走，不送了哈。” 陆吾恨不得用眼神把陆知宁瞪出一个洞来，最后看了眼那桂花酿，一甩袖子愤然离去。 陆知宁抱着酒坛，想着陆吾刚刚看酒的眼神，心里有了成算，慢慢露出一个笑容。 ****** “陆知宁，这个小圆子里面怎么有股甜甜的奇怪味道？”聆雪腮认真品尝着陆知宁做的桂花酒酿小圆子，腮帮子鼓鼓的，转着眼珠子分辨着其中的味道。 “是酒酿，我这几天在酿酒，顺手就给你尝尝新甜品，喜欢吗？” 聆雪点点头：“喜欢，你做的我都喜欢。” 陆知宁摸摸她的脑袋，看着最近新酿的酒，愈发自信。 其实那天他和陆吾说的的确夸大了一点，比如他会酿烈酒。他的酿酒技巧全是在顾家的时候跟顾遥学的，酿的都是些清淡的果酒花叶酒，至于烈酒还真的从没自己酿过。 不过么，人要学会融会贯通，他自己摸索出一套酿烈酒的方法，等一会儿开坛后再好好尝尝，定然差不到哪里去。 到时候再把这些酒送给陆吾神君......说不定他就肯让自己看看轮回了呢...... 陆知宁越想越得意，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块蜜饯美滋滋地嚼着。 “陆知宁！我的蜜饯原来都在你这里！”聆雪扑上来把小手伸进他的小包。 陆知宁弹了弹她的额头：“你爹说让你少吃这些甜的，还有，这是我自己做的，才不是拿你的呢。” “骗人，”聆雪叼着蜜饯抬头：“一模一样的味道，还说是你自己做的。” 陆知宁不以为意：“蜜饯还能有什么不一样的味道，你少吃点，一会蛀牙了。” ****** 晚间，灵曜在扶界殿独坐着算历数，周围静谧无人，眼神划过属于陆知宁的空荡座位，竟破天荒地走神了片刻。 忽然，耳边传来了孩童崩溃的哭声，他愣了愣，几乎是同时出现在了急急跑来的聆雪的面前。 “怎么了？” 聆雪平时不轻易哭，灵曜蹲下身看着她，轻拍着她的背。 聆雪哭得一抽一抽地，语无伦次道：“陆知宁......陆知宁好像死掉了。” 她说完更是伤心，眼泪一串珠子似的落了下来，拉着灵曜往厨房走。 灵曜把她抱了起来，边为她擦眼泪边说：“不要哭，陆知宁不会死的，我们去看看他怎么了。” 父女二人刚走到厨房外，灵曜闻到刺鼻的酒味，心下了然。 聆雪从他怀里下来，跑到了陆知宁身边，用力晃着他，而后者双颊微红，任凭她怎么晃都倒在桌上没任何反应。 聆雪眼泪又开始往外冒：“你看，怎么叫他都没不动了，陆知宁死掉了呜呜呜。” 灵曜坐在了陆知宁身边，伸手揉了揉聆雪的头：“他没有死，这是喝醉了，明天就醒了。” 聆雪止住了哭声，泪迹未干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灵曜：“真的？” 灵曜点点头。 聆雪吸吸鼻子，用手背擦了擦眼睛，钻到陆知宁怀里，捧着他的脸仔细观察着，像是在确定陆知宁真的还活着。 “走吧，我们把他送回去。” “好。” 灵曜抱着陆知宁，腿边跟了个紧紧跟随的聆雪，三人转眼便到了陆知宁的洞府。 “去倒杯水。”灵曜把陆知宁放在床边，轻声对聆雪说着。 聆雪点点头，从乾坤袋里拿出了自己的小水壶和杯子，倒了满满一杯递了过来。 灵曜把水杯送到陆知宁嘴边，指尖淡光流转，那水就慢慢流进了陆知宁嘴里。 聆雪凑在一旁看着：“他要活过来了吗？” 灵曜看了陆知宁一会儿，摇摇头，将陆知宁抱到了床上，陆知宁眉头一皱，在床上扑腾了两下，难受地扯着自己的领子。 聆雪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凑过去喊他：“陆知宁，你醒啦......” 话还没说完就被灵曜摁着脑袋推开了些：“他还没醒，等明天吧。” 他低头看了陆知宁一眼，犹豫了会，还是伸出手想帮他把外袍脱下来。 聆雪本来在一边盯着看，这下忽然捂着眼睛往外跑，嘴里念经似的：“女孩子脱衣服的时候不能有男孩子，男孩子脱衣服的时候也不能有女孩子。” 灵曜低头笑了笑，慢慢脱下了陆知宁的外袍，刚把外袍放在衣架上，一转头，陆知宁居然已经坐起来了，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 灵曜停顿片刻，说：“你喝醉了，我和聆雪把你送回来。” 陆知宁也不知听到了没有，依旧是一动不动地看着灵曜，双眼在幽暗中亮得出奇。 灵曜见他似乎没事了，抬腿欲往外走：“即使成仙了也还是会醉酒的，你好好休息，明日可以不来扶界殿了。” 陆知宁这回倒是动了，歪着脑袋靠在了床头，只是眼睛还盯着灵曜不放，张嘴缓缓吐出一个字： “切。” 切完还翻了个大大白眼。 灵曜倏地一愣，以为自己听岔了。 陆知宁冷笑一声，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床帘上的流苏，幽幽道：“这梵净天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这个灵扒皮，在我梦里还能看见呢，看见他就烦，阴魂不散的，哼。” 灵曜微微睁大了眼，抿着嘴思索半晌，还是转过身打算走人。 “站住。” 上界众神仙绝对想不到，平时一个眼神就能让梵净天抖三抖的灵曜神君，竟因一个醉鬼一句话就乖乖站在了原地。 灵曜停下脚步，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说道：“先别闹了，你喝醉......” 他的话卡在嘴里，被不知何时冲上来站在他面前的陆知宁盯得有些不知所措。 两人站的很近，陆知宁的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明亮，就这么专注又安静地盯着灵曜，像极了懵懂而好奇的幼兽。 浓烈的酒味和陆知宁身上特有的草木清香混在一起，甘醇又清冽，严丝合缝地将他们包围。某一瞬间灵曜以为自己也醉了，他垂眸看着陆知宁的眼睛，与他静静对视，仿佛有什么在发酵。 “你......”过了许久，灵曜闭了闭眼，唤回些许清醒，稍稍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想说点什么。 陆知宁慢慢睁大了眼睛，眼中漫上几分迷茫，就在灵曜想和他解释他该休息了的时候，下一刻，猝不及防的，陆知宁的双手猛地伸了过来...... “好你个灵曜，在我梦里还敢使唤我，不给你点儿颜色瞧瞧你真以为我陆小爷是好惹的是吧，变猪头去吧！变大猪头！” 他双手用力向两边扯着灵曜的脸，还死死地拧着，灵曜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抓着他的手按回了他自己身上，凑近沉声道： “回去睡觉！” 第43章 突然被拘束，陆知宁挣扎了两下挣扎不开，眼睛突然红了，湿漉漉的看向灵曜，轻轻说了句： “阿遥......” 正把人抓着往床边走的灵曜：...... 手不受自己控制般地松开，紧接着怀里多了个温热的躯体，陆知宁紧紧抱着灵曜，把头埋了许久才哽咽出声：“阿遥，你再等等我，我很快就能找到你了......” 他的声音带着醉后的含糊和一丝不加遮掩的委屈，不规律的气息扑在灵曜的下颚，他眨眨眼睛想散去周遭的微醺酒气却发现根本没用，那醉意仿佛是来自他的心底。 “阿遥你再等等我，你不要......你不要喜欢上别人好不好，不要跟别人在一起......” 灵曜缓缓呼出一口气，放在陆知宁手臂上的手张开又握紧，最后还是轻轻放上了他的腰，把人往怀里揽了些： “不会的......” 怀里的人身形一僵，陆知宁从他怀里撑了起来，双眼迷蒙地看着他。 灵曜蓦地感到一阵紧张，甚至有些无措，他看着陆知宁的眼睛，温柔的眼底渐渐蓄起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指尖光华萦绕，想先让陆知宁睡下。 而陆知宁这次又比他快了一步，眼神倏然明亮起来，故技重施地又一扯他的衣领，抓上了他的脸。 “气死我了，这个灵曜居然又装成顾遥的样子戏弄我！我才不会上当呢！你......” 话还没说完，他身子一歪，软软倒在了灵曜怀里。 灵曜收回手，把人放到了床上，陆知宁睡过去了还不消停，在床上挥了许久的拳才慢慢安静下来。 月色如水，照着陆知宁的侧脸，恍如曾经多少个夜晚。 他俯下身，珍之又珍地在陆知宁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第41章 第二日陆知宁起床后，呆呆地在床上坐了好久。 昨晚的事他记不太清了，但是有一幕还是深深地印在了脑海里，虽在醉中意识不清醒，但他绝不会看错...... 感觉到有人靠近，他打开门，聆雪捧着水壶站在门口看着他：“陆知宁，你醒了啊！” 陆知宁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把她迎了进来，道：“就是醉了而已，睡一觉肯定醒了。” 聆雪给他倒了杯水递了过来，说：“喝水喝水，你昨天就是喝了水才活过来的。” 陆知宁双手接过，仰头一口气喝完了，摸摸她的脑袋：“谢谢你，也......谢谢灵曜神君。” 聆学抱着自己的水壶，把陆知宁上下打量了一遍才用力拍了拍他的手背，气呼呼地：“你昨天都吓死我啦，我怎么叫你都不理我，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陆知宁感到羞愧，低着头说：“我也没想到那酒那么烈，我才喝了几杯就倒了......对不起啊，吓到你了，我以后再也不碰那酒了。” 他说着，从橱柜里拿出了一包蜜饯，放到了聆雪面前：“这是对聆雪小仙子的谢礼。” 聆雪满意地点点头，接过扒拉出了自己最爱的金桔煎塞进了嘴里。 陆知宁看着聆雪鼓着腮帮子像个小仓鼠一样，笑了笑，突然想到了什么，问：“聆雪，这个蜜饯的味道，真的和你爹做的一样吗？” “嗯嗯，他就这个做的好吃。” 陆知宁不禁失笑，沉默片刻，斟酌着又问：“聆雪，在你出生之前，灵曜神君的事儿，你知道吗？” 聆雪咀嚼的动作一愣，大大的眼睛写满了莫名其妙，等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了才说：“你说呢？” ...... 那就是不知道。 陆知宁盯着桌面，陷入了沉思。 “陆知宁，陆知宁。”聆雪伸手在他面前晃着，以为他还没恢复过来，认真道：“你要是还不好的话，我爹说你今天可以休息的。” 陆知宁仍是垂眸思索着，过了好久才抬起头，像决定了什么似的说道：“不休息了，走吧，我们去梵净天，看看......灵曜神君。” ****** 扶界殿比往常要热闹些，地录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殿中多了不少整理地录的人，围着巨大的星盘忙忙碌碌，书页翻动声和细细的讨论声不时响起。 陆知宁踏进殿中，首先便朝最上方的座位看去，看见那个低头沉思的身影，脚步略作停顿，直直地朝那儿走了过去。 “陆知宁，你来......”蓝霁正想找他，刚想叫住他，却见陆知宁目不暇视、脚下生风一般走到了灵曜身边。 蓝霁的眼角跳了跳，当即低下了头，一会后还是忍不住抬起头偷偷往那边看。 陆知宁走到了灵曜身边，一言不发，只是直直地盯着他看。 起初灵曜还能当没看见，半晌后，还是低着头说了句：“没休息好的话，今天就先回去吧。” “我没事。”陆知宁轻轻说了句。 灵曜停似有所察，抬起头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神君......”陆知宁看着他眼睛，心中的酸涩如涟漪一般漾开，一圈圈地拍在胸腔上，怔了许久，鼓起一口气问：“神君，你说这世上真的会有两个人，不仅长得一样，还有其他......很多地方都一样的吗？” 说这话时，他紧紧地盯着灵曜的眼睛，而那双眼睛还是一如往常的平静无波，毫无波动。 灵曜摇了摇头：“或许有吧，但吾从未见过。” 陆知宁愣了愣，局促地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咬了咬牙又问：“那神君，你可曾去过凡人界，可曾......” “吾当然去过。”灵曜出声打断了他，同时低下了头，温声道：“你没休息好，不要再多想了。” “不是的，我......”陆知宁还想再说什么，却忽然想到了什么，蓦地止住了话头，垂眸看了灵曜一眼，点点头：“好，我不多想。” 话毕，他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琉璃罐子，递到了灵曜眼前：“这个给你，我去望溪谷地录的时候特意采的。” 槐花蜜，顾遥最喜欢的蜂蜜。 灵曜保持着低头的姿势，似乎连看都没看一眼，只说：“多谢，只是吾不爱吃这些，留着给聆雪吧，她一定喜欢。” 陆知宁依旧是提着那罐槐花蜜：“聆雪她有，这个是你的。” 这回灵曜沉默了许久，陆知宁能看见他鸦羽一般的睫毛，时不时微颤下，仿佛在思索。 “陆知宁，”不知过了多久，灵曜才开了口，声音冷静平和，冬泉一般淌进陆知宁的耳朵： “你修炼数百年成仙，前途远大，上界对你来说有无数可能，前尘往事只会是你的负累，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没人会责怪你的。” 两人之间的空气凝固了一瞬，陆知宁怔怔地看着灵曜的侧脸，直到手上的琉璃罐快被他捏裂了才如梦初醒般回神，僵硬地扯出一抹笑来： “这个就不用灵曜神君担心了，还有......我的往事不是负累。” 他说完转身就走，看见手上的槐花蜜，抿了抿嘴角，一回头重重放在了灵曜桌上。 “神君若是不喜欢，扔了就行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扶界殿，方才偷偷扭头看着二人的众神仙们也猛地转过了头，故作镇定地继续做事。 灵曜仍旧是看着手上的历册，只是再没有翻过页，许久之后才看向了陆知宁留下的那罐槐花蜜，无声叹了口气。 ****** 陆知宁怒气冲冲地走出扶界殿，出了殿门没几步就被追上来的齐师兄拉住了，惊疑不定地看着他：“知宁，发生什么事儿了，你怎么......” 齐悦回头看了眼，压低了声儿道：“你怎么对灵曜神君这般无礼！” 陆知宁满不在乎，咬着牙吼了句：“我就是对他无礼了怎么样！不行就贬我下界啊！” “你小声儿点！”齐悦吓了一跳，又把他拉远了些：“到底怎么了！你这暴脾气能不能改改！” “师兄，他......”陆知宁看着眼前的齐悦，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道：“师兄，师兄你有没有见过顾遥，顾城主的儿子，我的......我的道侣。” 齐悦努力回想片刻，最后不好意思道：“顾公子似乎不爱露面，而且知宁，我不如你这般天资，这闭关的时候比不闭关的时候都要多呢，实在是......没有印象。” 陆知宁思忖片刻，扭头就要去找人：“我就不信这上界还没人见过顾遥了......顾正涵呢？我去叫他来总可以了吧！” “知宁知宁，你要做什么呀！那我陪你去吧！” 陆知宁的脚步突然一顿。 “怎么了？” “......顾城主的洞府在哪儿？”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齐悦看着陆知宁一口气噎在嘴里的脸色，叹了口气继续劝道：“你也先消停消停，要在梵净天去找见过顾公子的人，那也不容易啊。” 陆知宁懊恼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就不容易了？” 齐悦打量着陆知宁的神色，含糊道：“毕竟顾公子他......享年不到二十啊......” 第44章 陆知宁倏然一愣，脸上怒意尽消，只剩了一片茫然失措。 顾遥才活了二十年，对于大多数修士来说，聊胜于一瞬罢了。 半晌后，他挣开齐悦，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去，嘴里喃喃着：“可我不会认错的，我怎么会认错阿遥呢，阿遥他变成花，变成草，变成路边的一只小猫，我都能认出来的......” 他一路走着，没注意什么时候又走回了扶界殿前，找回些许理智，正想进去，一抬头僵在了原地。 灵曜站在殿门前，似乎正打算出去，与他面对面站着。 两人对视了一眼又立刻错开，陆知宁刚想说话，却听见对方也同时开了口。 他立刻道：“我先说，我......我刚才，不该在当着那么多人发脾气的，对不起。” “我不在意，”灵曜也迅速接过话，顿了顿又说：“我也做得不对，不该对你的选择随意指摘，你生气是应该的。” 陆知宁赧然，推了他一把：“在门口说这个干什么，快进去快进去，还有一堆事儿没做呢。” 他刚在自己位置上坐下，蓝霁就凑了过来，一脸狐疑地盯着他：“你刚刚干嘛呢？你把什么扔灵曜神君桌上了？” 他见陆知宁一副懒得说话的样子，细想片刻惊怒道：“陆知宁！你挨什么惩罚了？千万不能拖累风雨台！雨伯回来之前，我可要保风雨台安稳无恙的！” 陆知宁不耐烦道：“我什么事儿都没有！多管闲事！” 两人相看两厌地互瞪了一眼，低头做自己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殿中最上方忽然传来了一阵响动，殿内寂静了一瞬，众人不约而同地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悄悄朝灵曜处瞥去。 只见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套杯具，用纤长精致的小勺取了蜂蜜，为自己泡了杯蜜水。 热气氤氲，甜香四溢。 在蓝霁不可置信的目光下，陆知宁低头看着星盘，嘴角慢慢扬起一个弧度。 第42章 中午聆雪放学回来，乖乖等着吃饭。 桌上有灵曜做的排骨汤，还有一盘精致的小包子。 “哇，是小兔子！”聆雪惊呼一声，拿筷子戳了戳那雪白的做成兔子形状的包子，夹起一个放进了嘴里。 陆知宁看着聆雪吃得一脸开心的样子，心里更纠结了，坐在桌边走神。 “陆知宁，你怎么啦？”聆雪歪着脑袋看他。 “聆雪......”陆知宁的脸红了一片，内心天人交战，过了许久才慢吞吞问道：“聆雪，要是我说......我想......追求灵曜神君，你......你还会和我做朋友吗？” 短短一句话，用了陆知宁半辈子的脸面。 聆雪包子吃到一半，听到这话整个人都愣住了。 陆知宁紧张得心若擂鼓。 聆雪眨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陆知宁：“我肯定会和你做朋友的，就是......什么是追求？” 陆知宁迟疑片刻，本着教育幼儿的态度，又把自己剩下半辈子的脸面也搭进去了。 他支支吾吾，说到最后声若蚊蝇：“追求就是......就是，想和那个人......一直在一起的那种。” “啊？”聆雪眉头一皱，眼睛转了几圈，问：“那你喜欢的人怎么办？” 陆知宁转头往四周看看，确定灵曜不在附近才凑近了对聆雪说：“因为我发现，灵曜神君，好像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聆雪眼睛瞬间瞪大了，惊讶低呼：“什么！” 陆知宁点点头说道：“我想，他会不会是经历了什么，所以把我们俩的事儿给忘了，仔细想想，真神身上的事儿哪是我们能想到呢，以前我也不知道真神还可以投胎转世呢，总之......我相信我的判断。” 他说完，发现聆雪已经半天不吱声了，他低下头，有些忐忑地看着她：“聆雪......你是不是，不开心我这么做啊。” “没有......”聆雪摇摇头，又沉默了一会，慢慢说了句： “就是......那这样的话，我娘怎么办呢......” 这问得陆知宁有些不知所措，斟酌再三，问：“聆雪，你还希望你娘重新和灵曜神君在一起的是吗？” 聆雪慢慢点头，声音闷闷的：“我爹说，生孩子很痛的，我娘生我的时候还受伤了，所以我娘肯定很喜欢我的，我也喜欢我娘......我想她和我和爹爹一直在一起。” 陆知宁油然而生一股淡淡的罪恶之情，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但是我知道的，人死了就是没有了，真神也没办法的……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这小丫头鲜少露出这样的神情，陆知宁看得心里不是滋味，便想安慰：“聆雪......” 不料她突然站了起来，挺着胸膛看着陆知宁：“陆知宁，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爹爹？” 陆知宁吃了一惊，老实点了点头。 “我要去问问我娘再决定要不要帮你！” 陆知宁有些傻眼，急忙道：“聆雪......不是，我和你说这个不是为让你帮我......还有，你娘不是......死了吗？” “我可以和她说话的！” 聆雪说完就往外跑，陆知宁紧接着跟上和她一起坐上了青鸟，向着东边一路飞去。 直到青鸟停了下来，陆知宁才知道聆雪这是带他回家了，这里是灵曜神君的住所，旸谷扶桑枝。 他只来得及瞥了一眼那几间熟悉的小屋，就被聆雪拉着手直奔向了后山的一片林子旁。 聆雪跑得有些急，到了一棵桃树下面才气喘呼呼地停了下来。 看见桃树，陆知宁心底一沉，下意识避开了视线。 当年“生下”那个孩子后，他和白医师一起把装着孩子的玉匣子埋了，白医师为了以后方便找，还从一旁栽了棵桃树过来。 小船儿摇，小猫儿淘，小宝儿嘴里叼个桃儿，给你种棵桃树，若有下辈子，还做你爹的孩子。 但其实陆知宁再也没去过那里，连桃树都不敢看。 那头，聆雪缓匀了气儿，突然腿一弯跪了下来，同时大喊了一声： “娘！” 陆知宁吓了一跳，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只是此刻站着也不是，跟着跪下也不是，只能蹲在了聆雪身旁。 聆雪身板儿挺得直直的，对着那颗桃树严肃道：“娘，我有一个朋友想追求我爹......我有一点想帮他的，但是我不知道这样好不好，就来问问你。” 虽然眼前的聆雪她娘只是一颗桃树，但陆知宁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了一丝尴尬，在聆雪说完后，思索着是不是该自己开口了。 “额，聆雪她娘......我......” 聆雪一脸莫测地拍拍他的手臂，说：“陆知宁你不用说，我娘只跟我说话。” 那太好了。陆知宁立刻闭上了嘴。 聆雪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微微仰着头，闭上了眼睛，仿佛在感受什么。 这真的能行吗......陆知宁心里有些怀疑，但还是忍不住开始祈祷，聆雪她娘你给些面子吧，他是真的真的不想聆雪难过...... 许久之后，聆雪睁开眼，陆知宁的心嗖的提到了嗓子眼儿。 “陆知宁，我娘说——” “我可以帮你追求我爹的，她同意了。” ...... 谢谢你，聆雪她娘！ 聆雪紧接着凑上来问：“陆知宁，那你要怎么追求我爹啊？” 这个倒真把陆知宁问住了，他哪里知道什么追求人的法子。 两人正说着话，身后脚步声响起，灵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们身后。 灵曜看看陆知宁，再看看他们身后的桃树，面色有些古怪地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聆雪不假思索道：“陆知宁说他想追求你，我来问问娘......” 陆知宁几乎是跳起来把她的嘴捂住了，边捂边说：“没事！我们......我们就是在这看看风景，哈哈，旸谷的景色真美啊......” 灵曜一边的眉毛挑了挑，对陆知宁点了点头，低头走了。 陆知宁忙则安抚被捂嘴的聆雪，没发现灵曜的嘴角多了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 ****** “那到底怎么追求！” 聆雪撑在桌子上，煞有其事地瞪着陆知宁。 陆知宁冥思苦想，最后吞吞吐吐道：“追求......无非就是，对一个人好，对他好总是没错的。” 聆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你也给他做小兔包。” “小兔包是小孩子吃的，我会给他做别的东西的。” “那你做吃的东西，我干什么呀？” 陆知宁摸摸她的小脑袋：“你呀，聆雪，你不反对我和你爹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谁说的！我能做的可多了！我有用的！” 午后，灵曜的书案前，忽然探出了一个小脑袋。 “爹爹，你累不累呀？” 灵曜刚想摇头，聆雪又自顾自说道：“哦哦，你累了啊，你累了的话，那要吃一点东西啊。” 她边说还边自以为隐蔽地向一侧使眼色，话毕陆知宁就从另一边冒了出来，一碗蜂蜜水就出现在了案上。 第45章 “神君，请用，不要太劳累了。” 灵曜的眼神落在蜂蜜水上，迟疑片刻，说：“陆知宁，你平时要做的事也很多，这些吃食你只需给聆雪做一些就好，我就不必......” 他的话消失在嘴边，因为陆知宁的手已经按上了他的肩膀。 “泡杯蜂蜜水而已，根本不费力，神君，这是我在凡间独创的按摩术，是不是很解乏。” 聆雪捧场地点头：“哇，太解乏了！” “吾是真神，按摩没有用。” 陆知宁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仍是继续按着：“万一呢，多少能松泛松泛，神君，我听说最近悬金城有魔物出没，你要去剿灭，那不如带上我呗，对付魔我有经验的，一定能和你并肩作战！” “不必了，吾一个人就可以。” “那我只能继续给你做点吃的，给你按摩了。” 聆雪点头附和：“明天给你做小兔包。” 灵曜沉默了片刻，抬手揉揉眉心：“那你去吧。” “多谢神君。” 朝这边看过来的目光越来越多，灵曜轻咳了一声，聚集在这里的目光才倏然散去。 灵曜似乎是叹了口气，起身往殿外走去。 陆知宁和聆雪对视一眼，立刻拔腿跟了上去。 到了殿外，灵曜转身，直直看向了陆知宁： “陆知宁，你想做什么？” 陆知宁眼神飘忽，磨蹭了许久，才慢慢吐出一句话：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聆雪刚想应和，脖子一缩又看向了陆知宁，小声道：“我爹是男的。” 陆知宁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没见过追男的诗啊......” 灵曜的眼睛微微睁大了，眼底有流星般的灿光闪过，耳后也浮起一片红晕。不过这一切都转瞬即逝，刹那便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须臾，灵曜看了过来，陆知宁的心不可自抑地狂跳起来。 “你的心意我明白了，”灵曜淡淡笑着，侧过脸去，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声音温和依旧： “不过，我不打算给聆雪找继母。” 第43章 “陆知宁，你是不是搞砸了。” 聆雪倚在陆知宁身上，边剥橘子边问。 他有些尴尬，只好说：“人的真心是很宝贵的，被拒绝了也很正常。” 话是这么说，但灵曜最近还有意无意地躲着自己，这就让陆知宁郁闷至极，恨不得让灵曜把索性自己打一顿好了。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陆知宁撑着脸发愁，其实他也没什么好办法，只是不能在聆雪面前丢了面子。 “......要不，你多来几次扶桑枝好了，我给你开门。” 陆知宁一愣，赧然道：“这不太好吧。” 聆雪不以为意：“你是我的朋友嘛，来家里玩又怎么啦？” 于是，第二日清晨，陆知宁早早到了扶桑枝，青鸟安安似乎等了他许久，耷拉着眼皮为他开了结界。 他今日有空，终于能够好好看看灵曜和聆雪的家，从前他还奇怪为什么聆雪送自己的洞府为什么和澄霞院如此相似，如今看来是灵曜偏爱这种风格。 灵曜......顾遥......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与此同时，正在做早饭的灵曜手一顿，愕然看向了在院子里张望的陆知宁。 陆知宁循着香味走到厨房，刚好和看过来的灵曜面面相觑，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灵曜神君，早上好啊。” “你怎么......”灵曜看了他一会，似乎是想问什么，最后放弃了一般地叹了口气，回头继续煮面：“去把聆雪叫起来吧。” “好嘞。”陆知宁领命而去，来到了聆雪的房间，聆雪睡得毫无所觉，被子轻轻地起伏着。。 “聆雪，起床了。”陆知宁伸手摇了摇她。 聆雪慢悠悠地睁开眼，看见是陆知宁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惊喜道：“陆知宁，你来啦！” 门开了，灵曜走了进来，从衣柜里拿出了几件衣服。 “看好了。” 陆知宁不明所以，正想问他让自己看什么，只见灵曜在几件衣服上轻轻一点，那些衣服竟然凌空敞开飞在了半空，恰好是聆雪能够到的位置，陆知宁都可以想象聆雪自己抬手抬脚地穿衣服的样子。 “出去吧。”陆知宁目瞪口呆之时，灵曜转身走了出去。 陆知宁连连点头，在心里把施法的手势记了一遍，随即跟着灵曜走出了聆雪房间。 “神君，我......” “我收一下蜜饯，你......你随意吧......” 陆知宁一愣，眯了眯眼，不紧不慢地跟了过去。神仙收蜜饯不就一眨眼的事儿么，这灵曜又在躲自己。 他帮着收了几个，看见忙碌着的灵曜，心口突然有些发酸，问：“神君，我以前也常做蜜饯，你知道为什么吗？” 没等灵曜开口，他继续说道：“曾经有一个人身体不好，把药当饭吃，他又怕苦，我们就一起做蜜饯，让他好受些。” 他拿起一个蜜饯丢进了嘴里，沉默片刻，说：“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能看见他......健康、平安，再也不要吃苦药了。” 灵曜的眼神落在他手上，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思绪，轻轻说了句：“会的。” 陆知宁走神了一瞬，慢慢对他扬起了一个笑容：“神君说会，那就一定会的。” 言毕，他突然皱起了眉，拣了一个蜜饯举到了灵曜眼前：“神君，这也太甜了，都齁嘴了，你尝尝。” 灵曜愣了愣，只是垂眸看了眼他手上的金桔，转身走了。 陆知宁仍是举着那金桔，大为不解。 ——不是，你跑什么呀。 ****** 一连几天早上，陆知宁都往旸谷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避不开了，灵曜也再也没有躲着他过。 这日陆知宁到旸谷的时候，灵曜已经出门了，他学着灵曜的样子给聆雪穿好了衣服，等聆雪一打开门才发现她平时的丸子头没有扎，柔软光泽的头发绸缎一样披散在肩上。 “聆雪，你的头发没有扎。” 聆雪迷迷糊糊地抬手往头上一摸，皱眉道：“那怎么办呀，陆知宁你帮我扎一下。” 陆知宁本以为扎头发很简单，可谁知在镜子前捣鼓了许久都没能把平时的两个丸子扎出来，对着聆雪的头发干着急。 这个灵曜，怎么也不说一声这头发要怎么扎！ 眼看着就要迟到了，陆知宁心一横，索性给聆雪扯了个朝天辫，洋葱一样向上散开着。 聆雪对着镜子把脸皱成了一团，不满地嘟囔：“难看死了。” “不难看不难看，”陆知宁胡乱安抚着她，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朵花轻轻插进了聆雪的朝天辫里：“你长得好看，头发怎么扎都是好看的，你看，这样不就行了。” 扎头发耽搁了太久时间，等聆雪吃完早饭，陆知宁抱着她亲自送去了文曲星君那儿，好险没有迟到。 本以为早上已是十分兵荒马乱，没想中午又出了事。 当时陆知宁正在整理地录，一抬头，看见文曲星君正抱着聆雪走进了扶界殿。 这会儿还不是放学的时候，陆知宁放下手里的活走上前去，只见聆雪面色泛红，见他走近，立刻向他伸出了双臂。 陆知宁把她抱了过来，看向文曲星君：“星君，这是怎么了？” “小陆仙官，聆雪像是有点发热，我就先把她送回来了。” “什么？”陆知宁吃了一惊，转头看向聆雪，果然身体比平时要热一点，脸色红得不像话，耷拉着脑袋一句话都不说。 “这、这该怎么办？”陆知宁不知所措，脑中一片空白。 文曲星君对他笑了笑：“小陆仙官不必太过着急，像这样的孩子头疼脑热是常有的事，灵曜神君会照顾好的。” 正说着，灵曜已经走了过来，只看了一眼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对文曲星君点点头，伸手贴了贴聆雪的额头。 文曲星君的眼神在灵曜和陆知宁身上隐秘地转了一圈，笑着告辞。 “神君，现在该怎么办啊，有什么术法能......”陆知宁急急看向了灵曜。 “别急，先回家。”灵曜把聆雪接了过来，示意他跟上。 三人回了旸谷，灵曜把聆雪放到了床上，转身出了房间。 陆知宁一愣，紧紧跟着他走了出去。 “灵曜你要去干嘛，聆雪她......”陆知宁心里着急，追着他进了一间小屋，看见灵曜娴熟地从柜子里拿出了几种草药放进药罐的时候，傻眼了。 “神君……你为什么也要煎药啊......你用些术法，聆雪她不就好了吗？” 灵曜手上金光闪过，那药罐即汩汩沸腾起来，药味缓缓散出。 他把药罐放在了桌上，转身又拉开了药柜，说：“聆雪是凡人，食五谷，会生病才是正常的，若常用术法干预，身体就不会自愈了。” 陆知宁倏然愣住，脱口道：“神君，这件事我也想问好久了，聆雪为什么会是凡人？你是真神，聆雪她娘就算是凡人，她也该有真神血脉啊，为什么......” 第46章 话还没说完，灵曜就把药罐递了过来：“先让她喝药吧。” “......好。”陆知宁接过药罐，转头小跑着去了聆雪房间。 聆雪恹恹地坐在床上，陆知宁本想喂她，却不想她自己伸出手，乖乖接过药碗喝了下去，喝完后朝着二人张开了掌心。 灵曜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转头看向了陆知宁，陆知宁先是不明所以，然后恍然大悟，拿出一个蜜饯放在了她手上。 聆雪吃完了蜜饯，声音有些沙哑：“吃了药，要睡觉了。” “好，你先睡觉。”陆知宁扶着她躺下，替她掖了掖被角，和灵曜一起在床边看着。 约莫一个时辰后，陆知宁再一次伸手试了试聆雪的体温，终于松了口气。 “不烫了。”他用口型对灵曜说。 灵曜点点头，两人一起出了聆雪的房间。 陆知宁犹豫半晌，还是开口说道：“神君，我刚刚的那个问题，是不是有些逾越了，神君若是不想说，大可不理会我。” 灵曜愣了愣，看着他的眼神有些意外，道：“不是逾越......只是，有些事，我不想骗你，所以就不告诉你了。” 这是什么意思...... 陆知宁思索了半晌，索性不再纠结，反正不管聆雪的身世如何，他都会好好疼爱这个孩子的。 一时无言，陆知宁想了想，笑着故作轻松道：“今天蓝霁又挤兑我了，他说我虚伪，明明喜欢你前面还硬要装，还说我瞎子敲钟，就是莽撞，追求热一点儿都不讲究章法。” 他的眼神有片刻凝滞，仿佛在回忆什么，慢慢地又说：“我倒一点儿不这么觉得，我觉得，能意识到自己喜欢一个人，并且告诉对方，是最好不过的事儿了，不然那就......太可惜了。” 身边的人许久都没接话，陆知宁有些惴惴不安，转头看向灵曜。 灵曜这才如梦初醒般点点头，道：“是啊，你何时在意过旁人的眼光。” 陆知宁挑挑眉，看着灵曜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神君，我不只不在乎旁人的眼光，我还——百折不挠，不达目的不、罢、休。” 第44章 聆雪得了风寒，这几日就没去上学，一早就跟来了扶界殿，坐在灵曜身边安安静静地画画。 突然，她似有所感地抬起了头，眼睛亮晶晶地说了句：“陆知宁，你来啦！” 做地录回来的陆知宁上前摸摸她的脑袋，温柔道：“今天好些了吗？” 聆雪点点头，说话还带着些鼻音：“我很好啦，你今天能不能给我扎那个洋葱头，我很喜欢呢！” 陆知宁顿觉惭愧，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灵曜一眼，讪讪道：“等下次，给你扎一个最好看的。” 聆雪用力点点头，向他指了指自己的画，还侧头示意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陆知宁走到聆雪身边，刚要坐下，聆雪又双手拉住了他，用力往另一边扯，边扯还边抬头对他使着眼色。 他迟疑一会，又悄悄看了眼灵曜，见他似乎没什么反应，身形一动，瞬间到了另一边，和聆雪坐在了一张凳子上，挨着灵曜坐下。 灵曜翻书的手顿了顿，稍稍往旁边挪了些位置，沉默片刻，放下书准备站起来...... “爹爹你看我画的！” 就在这时，聆雪突然站了起来，用力把陆知宁往另一边挤，陆知宁毫无防备，冷不丁就朝灵曜那头倾斜过去...... 灵曜正准备起身，余光中看见陆知宁倒过来的身影，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又坐了回去。 等陆知宁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歪在了灵曜怀里。 ...... “聆雪！”他气急败坏地从灵曜怀里挣出来，想去揪聆雪的脸。 聆雪慌忙拿着画挡自己的脸：“陆知宁陆知宁，你看我画的画。” 陆知宁停了手，问：“这两个拖把和一个洋葱是谁？” “什么洋葱拖把！这是我！这是你！这是爹爹！” “啊......” “是啊是啊，我再画好一点你就看出来了。”聆雪说着又去拿笔。 陆知宁坐直了，见有人正好来禀报就起身想走，谁知灵曜在肩上轻轻拍了拍，轻轻说了句：“就在这儿陪她一会吧。” 陆知宁不由一愣，点头说了句“好”。 来禀报的人一脸愁容，陆知宁闲着也是闲着，忍不住竖起耳朵听着。 只听他说：“神君，狐族和孔雀族又因为若嫣草的事吵起来了，孔雀族指责狐族将这些有伤风化的草弄的满地都是，说再不清理干净就要和狐族开战。” 什么草还能有伤风化？ 陆知宁听得心生疑惑，看向书案前的龙茂萱：“茂萱仙子，他说的若嫣草是什么草啊？” 龙茂萱刚想回答，眼神落在伏在案上的聆雪身上，伸手捂住了她的耳朵，笑眯眯道：“狐族圣草若嫣草，草茎中有一种能......助人兴致的气味，你意会、意会一下。” 陆知宁倏然瞪大了眼睛，愕然道：“妖族......竟然还有这种东西！” 龙茂萱微微皱起了眉，回忆道：“以前的地录里，若嫣草好像也在人族地界出现了......不过很少就是了，反正遇不上也是好事。” 陆知宁笑着附和：“我就没遇到过，哈哈。” 他说完，继续津津有味地听着狐族和孔雀族的争端，没发现身侧的灵曜低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多了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边的事儿还没处理完，忽然一个水红色的身影风一般窜进了扶界殿，陆知宁定睛看去时那人已经到了灵曜书案前，来者是一位精神矍铄、红光满面的老者，头上飘着各种花瓣。 “月老爷爷！”聆雪抬起头，惊喜地叫了声。 月老蹲下身平视着她：“哎哟小雪儿，怎么看上去没劲呐，生病了？” “我已经好了！” “好好好，好了就好，”月老连连点头，凑近压低了嗓门道：“等我把你爹把事儿谈妥了，爷爷带你去玩。” 说罢，他清了清嗓子，收敛了些许笑容，摆出一副正经神色看向灵曜：“灵曜啊，今年七夕的章程我都已经想好了，你只要点头通过就行了。” 灵曜微微迷了起了眼，道：“七夕节不在我上次说的名单之中吧？” “是啊，我还想问你呢，凭什么七夕节就不需要好好过了，你说他无关生产，这不对啊，谁来生产，那是人来生产，人是怎么来的，那是两情相悦结为眷侣才能来的，你不好好对待七夕，不重视这个爱情的培养，那谁来结婚，谁来造人，谁来生产？” 龙茂萱竖起了大拇指：“月老，犀利。” 月老得意一笑，也不顾灵曜冷冷的表情，自顾自继续说：“我的打算其实很简单，我说一遍你就懂了。” “首先啊，牛郎织女的故事编太笼统了，现在凡间有的地方传的是牛郎趁织女洗澡把她衣服偷了让她回不了上界才不得不嫁给了牛郎，你说这不是杀千刀的登徒子吗？谁听了这个故事还会感到爱情的美好，所以我打算把牛郎织女的故事编得再具体一点，唯美一点，七夕那天，让他俩给人们再演一遍，我都跟他俩说好啦，嘿嘿。” 灵曜抬眸看了他一眼，脸色有所缓和，道：“可以。” 月老嘚瑟地晃晃脑袋，搓了搓双手，又说：“然后啊，我觉得我们这个象征爱情的神仙太少了。牛郎织女，那是少年慕艾，朦胧的心动，但是除了少男少女，难道中年人就没有爱情了吗？你去跟雷公电母说说，让他们排练一个......” 灵曜一个冰冷的眼刀扫过来，月老立刻闭上了嘴，干笑两声另起了话头：“好好好，那我不说这个了，咱说说另外的。你看能不能，在七夕这一天啊，你把阳光变成粉红色，重点是，只要有一对情侣互诉衷肠，天边就升起粉彩云霞或者粉色璨星，还有火凤飞过天际，让每一对情侣都能感受回到上界的祝福！” 他说完，一脸期待地看着灵曜。 周围一片安静，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片难言之色，甚至有些已经低下了头掩饰脸上的表情。 灵曜沉默了半晌，不确定地问了句：“每一对？” 月老点点头：“当然了。” “你可以走了。” 月老不满地揣起了手，说：“怎么啦，我这个设计不好吗？” 一旁的仙官解释道：“月老，你这也太花哨了些，也不唯美啊。” 一片附和声中，陆知宁感到袖子被轻轻扯了扯，聆雪抬头看着他，凑上来小声说：“陆知宁，其实我觉得，月老爷爷说的还挺好看的呀。” 陆知宁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完了，这孩子该不会因为那个洋葱头审美出问题了吧。 他看看聆雪一脸认真的表情，再看看气得脸红的月老，强笑着出声道：“其实，月老说的也......也挺浪漫的，呵呵。” 好吧，这下他成了目光的焦点了。 月老倏地看了过来，称赞道：“这位仙官有品位啊，一看就跟那些粗人不一样。” 第47章 他正想走上前去，灵曜的目光又落在了身上，只好撇撇嘴，转头离去。 只是走了几步，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扯出一个谄媚的笑说道：“对了灵曜，我刚刚还没说完呢，忘了和你说同性之爱，这部分人也是很多的，不能不考虑他们啊。而且这个也不必麻烦别人了，我听说你最近和那个小陆仙官......哎哟！” 陆知宁浑身打了个激灵，窘迫万分地朝月老看去，只见他已经以一个十分优美的弧度飞出了扶界殿，身边的灵曜轻轻甩了甩袖子，收回了手。 聆雪以远眺状看着飞走的月老，忍不住惊呼：“哇——飞得好远。” ****** 牛郎织女的新剧本很快就进入了排练，聆雪十分感兴趣，天天拉着陆知宁往月老的红鸾林跑。 七夕将近，红鸾林也渐渐热闹起来，来游玩的散仙和成双成对的情侣随处可见。 陆知宁和聆雪坐在铺满红叶的草地上，见周围的人有许多都拿着一个红色的短笺样东西，盯着那东西看一会，有的惊喜出声，难掩激动，有的面色难看，站在原地怅然若失。 “聆雪，他们在做什么呀？” 聆雪把目光从牛郎织女身上转回来，抬头望了一眼，又转了回去：“那个是月相宜，是......” 她说到一半，猛地愣住，突然爬了起来，朝月老的方向跑去...... 跑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个同样的短笺，喘着气说：“陆知宁，这个是月相宜，是月老做的，是可以测试心上人心意的法器！” 陆知宁一愣，盯着那月相宜看了一会，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紧张问道：“怎、怎么测试？” “很简单的，只要那人的头发和连心之水就可以测出来啦。”月老踱着步子慢条斯理地向这边走来。 “连心之水是？”陆知宁皱起了眉，不解地看向他。 “哎哟，坏了，”月老走到他们面前，懊恼地拍了下膝盖： “小陆仙官，你要测的该不会是灵曜神君吧？” 陆知宁脸有些发红，轻轻点点头。 “这我想想啊，连心之水......眼泪，灵曜那小子，当初十日之祸的时候都没见他掉过一丝眼泪，你能让他哭吗？” 陆知宁想了想，摇头。 “这就难办了......” “不难办！”聆雪大喝一声，蹭地站了起来，气势汹汹道： “交给本小仙子！” 第45章 “爹爹——” 聆雪趴在灵曜肩上，抱着他的脑袋甜甜地喊了声。 灵曜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臂防止她掉下来，无奈道：“像个猴子似的，快下来。” 聆雪一边点头，一边把手放上了他笔直而柔顺的长发：“爹爹，我给你扎头发好不好？” “我的头发已经扎好了，你那个洋葱头......还是比较适合你。” “哦哦哦。”聆雪心不在焉地应着声，迅速抓了几根头发，握紧拳头一拽...... 灵曜蹙了蹙眉，转头看向拔了自己头发的罪魁祸首，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 “胡闹。” “嘿嘿嘿，我给你吹吹，不痛不痛。”聆雪往灵曜头上呼呼吹了几下，又伸手在他头上揉了好几下才慢慢从他肩上下来。 刚站稳地面，聆雪忙不迭地把那几根头发收进了乾坤袋里，扭扭捏捏地又看向了灵曜：“那个，爹爹，我有点饿了，我还想......我还想吃一个好吃的。” “什么？” “洋葱！洋葱炒蛋！” 灵曜停了手上的动作，眼神一凝似在思索，继而浮现一个了然的笑容，道：“你从前不是不喜欢吃洋葱吗？” 话虽如此，还是站了起来略作收拾便往外走去。 “以前不喜欢现在喜欢了，现在我最喜欢洋葱了。”聆雪紧紧追了上去，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腿边。 厨房里，聆雪的手牢牢地扒着台面，踮着脚看着灵曜动作。 他手上拿出了一个洋葱，她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只见灵曜手上轻轻一转，微光闪过，那洋葱便已经被剥了皮。 聆雪什么都没看清，反倒因为自己的脑袋离得近被薰得一阵眼辣，泪汪汪地朝灵曜看去，见他的眼睛毫无变化。 她着急地去晃灵曜的手臂：“爹爹你慢点呀，你慢点切，切多一点。” “好。”灵曜忍着笑意应了声，一伸手在洋葱上轻轻划过，洋葱瞬间变成了一排细丝。 “啊......”聆雪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堆洋葱丝，直到又被薰出了眼泪才愣愣道：“爹爹，还、还可以再来一个吗？” “可以。” 灵曜如法炮制，又切了一个洋葱，聆雪抬着头，拼命从洋葱的辛辣中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眼睛，生怕错过一点。 “还要吗？”灵曜低头问她。 聆雪看着他平静如常的眼睛，咬牙道：“要！” 直到聆雪捂着眼睛跑出厨房，灵曜看着桌上剩了大半的洋葱，摇头笑了出来。 ****** “陆知宁......陆知宁......” 陆知宁正在红鸾林里惴惴不安地等着，听见聆雪的声音，猛地地抬起了头，只见聆雪双手盖在眼睛上，正有气无力地朝他走来。 “聆雪！怎么了？”陆知宁吓了一跳，站起身把她抱在了怀里。 “陆知宁对不起，我真的吃不下洋葱了，我也不想再扎洋葱头了，我现在看见洋葱就想哭呜呜呜。”聆雪放下手，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红眼睛。 “没事没事，辛苦你了。”陆知宁心疼地揽着她，轻轻地替她吹着眼睛驱散不适，一边安慰道：“其实仔细想想，你爹是神又不是人，自然不会像人一样会被洋葱薰出眼泪，这也没有办法嘛。” 聆雪点点头，一脸发愁地问：“那怎么办呀？” 陆知宁叹了口气，半叹道：“还能怎么办......这个月相宜，能用则用，若是用不了......也不会改变什么。” 聆雪学着他的样子叹了口气，把乾坤袋里的头发拿出来交给了他：“但是我拿到头发了，也给你吧。” 陆知宁郑重接过，看见手上的三四根头发不禁一阵头皮疼，这......这他该痛了吧。 就在他想象着灵曜被拔头发的样子忍不住发笑时，月老兴冲冲地走了过来：“怎么样啊？那法子奏效吗？” “不奏效！”聆雪气呼呼道，愤怒地拔着地上的草：“月老爷爷，你的这个月相宜也太不好用了，又要头发又要眼泪，为什么不可以简单些？” “你这孩子，不懂了吧，”月老坐在她身边，耐心道：“要窥探人的心意，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儿，一个人爱谁不爱谁，都是自身最重要的秘密。月相宜需要眼泪和头发，一来我的法术确实需要这些，二来，这都是人最隐秘之物，非自愿不可得，这也是说明，他愿意让你知道自己的心意。” 他弹了弹聆雪头顶的小辫子：“小雪儿你想啊，要是有人能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随意探知你喜欢谁不喜欢谁，你高兴吗？” 聆雪思索了一阵，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低低地“哦”了一声。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欢呼声，有一对情侣手上的月相宜竟然发出了一阵炫光，那光芒光自月相宜之中流泻而出，倏然升空后散开，像极了一个烟花。 聆雪伸长脖子看着，急忙问道：“月老爷爷，那个月相宜怎么还可以变成烟花啊？” 月老笑道：“这也是我刚刚和你说的，神仙的头发和连心之水，那都是蕴含了自身仙力的，月相宜只是一个小法器，一旦承受不住太强大的仙力，就会将其化作实质消解，仙力越强，那个烟花就越大。你看，有时候还挺能烘托气氛的，嘿嘿。” 陆知宁听着月老的话，朝那处看了会，忍不住问：“可是月老，我刚才一直在看红鸾林里的这些人呢，也没见每个人都痛哭流涕的呀，就比如刚刚放烟花那个，他肯定没哭，我保证。” 月老“害”了声，道：“我知道啊，月相宜要的是连心之水，又不是单指眼泪。” 陆知宁一愣：“不单指眼泪？那还可以是什么？你没和我们说啊？” 月老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因为告诉你们也没用，连心之水，顾名思义，那是要联通过心的水，除了眼泪，那不就是血，你告诉我，你怎么搞到灵曜的血，拿小针戳他吗？这世上能伤到他的人早都不在这世上了。” 陆知宁讪讪地转过头：“竟是如此......” 聆雪听了也直摇头：“流血可痛了，不能让爹爹流血，不弄了不弄了。” 眼看着周围又升起了几个大大小小的烟花，陆知宁自嘲着：“合着这月相宜跟我就不相干，什么眼泪啊血啊，我从哪儿......” 忽然，他倏地坐直了，愣了片刻后慌忙看向月老：“月老，如果......如果放进月相宜的头发和眼泪不是同一个人的，那会怎么样？” 月老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这是在说什么胡话，法术发动不了，什么都不会发生。” 第48章 陆知宁的喉结动了动，声音带了丝不易察觉的微颤：“那，那也就是说，只要我放了头发和血，而月相宜又给了结果，无论结果是什么，至少可以说明，头发和血，是同一个人的，对不对？” 月老沉吟片刻，点点头：“是这样没错，不过小陆仙官……你想做什么呀？” 陆知宁深吸了一口气，道：“有一件事，虽然我自己万分确信，但是有了月相宜，那这就是最重要的证据。” 他说完，手上多了一块通体碧绿的玉佩。 千重玉髓。 这件顾遥用血蕴养的绝世护身法器，即使换了主人也救了陆知宁一条命。 如今法器失效，它光华不再，泛着古朴而黯淡的颜色，陪着陆知宁度过千万个日夜，即使再累再忙，看见这块千重玉髓总能安静下来。 这里面有顾遥的血，顾遥的气息，有时握在手里久了，感受着上面的体温，恍然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顾遥把这块玉递给自己时，温热莹亮的玉佩，还有他经久不变的坚定温柔的眼神。 陆知宁闭了闭眼，看向了月老：“月老，可否再说一遍月相宜的用法？” 月老虽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看他神色，还是认真说道：“融入头发和连心之水后，若月相宜红光大盛，则代表他与你两心相悦，若是红色褪去则相反。小陆仙官，你这是打算用谁的血，若是用了别人的，那毫无意义啊。” “好，”陆知宁定了定神，握着千重玉髓的手慢慢收紧，千重玉髓中的深绿玉纹竟如水波一般极慢地流动起来，最后表面渗出一滴鲜红血液，落进了陆知宁手中： “亮或不亮我都无所谓，我只求......能有一个结果。” 说着，他拿出了月相宜，将灵曜的头发和顾遥的血放了上去...... 陆知宁紧紧地盯着月相宜，聆雪和月老相视一眼，也不由屏住了呼吸，紧张不已地看着月相宜看。 ...... 于此同时，正在扶界殿中有条不紊地转着星盘的灵曜手蓦地一顿，愕然抬起了头。 他愣了片刻，眼中划过了些许慌乱局促，未加思索便抬起了手，掌中光华萦绕，瞬间起印，金色法印自扶界殿中遽然释出...... 陆知宁聚精会神地盯着月相宜看着，正当他感到月相宜似乎微微亮起了一些时，四周突然一片漆黑！ 那月相宜上微如风中萤火的红光继而也消失得干干净净，像幻觉一样。陆知宁着急向四周看去，见红鸾林中灯光同时灭了，连所有的月相宜也都一齐暗了下去。 这是什么情况！陆知宁看着手中黯淡的月相宜，急得青筋直跳，抬头向远处看去…… 好家伙，整个上界的灯都灭了！ 第46章 “月老！发生什么事了！”陆知宁把聆雪拉到了身侧，紧紧攥着自己的月相宜着急问道。 “这、这我也不清楚啊，”月老手忙脚乱地换了几个法器，一个都没亮起来：“这紫微失踪之后，上界总会生出些奇奇怪怪的乱子，不过那也是星宫的乱子，怎么会所有法器都亮不起来呢......” 好在过了一会儿，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上界的灯渐次亮了起来。 陆知宁低头看向自己手上的月相宜，因为被他攥得太紧，已经有了些褶子，他伸手抚平，继续盯着看。 “没用啦，法术突然被打断，这张月相宜就没用了。” 陆知宁错愕道：“什么？可、可是，我刚刚看见它好像有些亮起来了。” 月老耸耸肩，一脸爱莫能助的样子，说：“反正灵曜就在那，再去拔几根头发也不碍什么事儿，要不......” 可是阿遥的血没有了...... 千重玉髓认主只需要顾遥放一次血，百年过去浸入玉质，刚刚那一滴已经是能挤出来的极限了。 陆知宁气得脑仁直跳又没有办法，抬手想把那月相宜扔了，想了想又放下，把它好好的收了起来，独自生闷气。 这灵曜是怎么当家的，上界居然还能发生这种糟心事儿！ ****** 翌日早上，扶桑枝。 聆雪十分熟练地给自己扎着洋葱辫，想了想又放了下来，把发绳给了灵曜让他绑丸子头，她低头拨弄着手上的流苏夹子，说：“爹爹我和你说，昨天所有的法器不是都亮不了了嘛，陆知宁都快气哭了呢，我们那个月相宜，弄到一半......” 她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闭了嘴，只说：“反正昨天他很生气，眼睛都红了。” 灵曜扎头发的手指一僵，问了句：“他哭了？” 聆雪点点头，又摇摇头，一脸思索地说：“反正他的眼睛红了，又不是像我一样被洋葱辣红的，那肯定就是要哭了嘛。” 聆雪叽里咕噜地又说了一大堆，灵曜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等扎好头发，聆雪牵着灵曜的手往外走，离开椅子时看了眼镜子，猛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是洋葱头啊！爹爹我不想要洋葱头了！” 灵曜低头一看，脸上浮起一丝尴尬神色，只好安慰道：“今天来不及了，明天好不好？” “好吧好吧。”聆雪点点头，牵着灵曜的手往外走去，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抬头说道：“我今天还没有可以上学呢。” 灵曜晃了晃她的小手：“你的病已经痊愈好几天了。” 聆雪嘟着嘴，眨巴着眼睛看着灵曜：“可是我和陆知宁约好今天要去红鸾林的。” 父女对视了一会，灵曜叹了口气：“最后一天。” 两人到了红鸾林时，人声鼎沸，漫天花雨，嫣红的花朵自上方山谷翩然而出，伴着淡金色的阳光飞扬在空中，热烈而烂漫。 红鸾林的上方是一片花谷，每年这个时候上界罡风乍起，将万千花朵吹出谷外，洒落于红鸾林中，如在画中。 空中有不少神仙，灵活翻飞于花瀑之间，手中的花束越来越丰富鲜艳。这都是为了在七夕时节图个好意头，身体力行去集一束最美的花送给心上人。 这其中最耀眼的莫过于一个白色的身影，蝴蝶一般蹁跹于姹紫嫣红之中，轻轻一个旋身便带起一片落花萦绕周身，起跃间却已飞身数尺，一朵最艳的花已落入手中。 还没飞升之时，陆知宁最为人称道的就是他轻灵的身法，如此清隽修长的身型，竟能爆发出令众修士望尘莫及的力量，堪称修真界一传奇。 聆雪一双眼睛都粘在了陆知宁身上，小脑袋随着他的身影转来转去，好半天才记起身边还有个灵曜，扭头看着他，问：“爹爹，陆知宁是不是最好看的？” 灵曜收回了视线，伸手揉了揉她的洋葱辫：“和你一样好看。” “切，”聆雪看了他一眼，一副看穿一切的样子，揣着手得意洋洋道：“那你怎么只看他不看我，你肯定觉得陆知宁最好看。” 那一头的陆知宁更是艺高人胆大，凌空而起跃到了罡风正盛处，身影陡然一歪...... 灵曜已经上前了一步，却见他一个起身又站了起来，蹦蹦跳跳地在山崖处摘了几朵花。 聆雪拍拍了胸口，紧接着用力鼓掌，大喊道：“陆知宁最棒！” 等陆知宁下来时，手里已捧了一大束色泽形态不一的花，微喘着气站到了灵曜身前。 “神君，送你。” 彩霞一般的花束将他白皙的脸也染上些许绯色，衬得如梅上莹雪一般清绝动人。 人群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这里，灵曜看着面前的花和人，垂下眼眸轻轻摇了摇头：“我不能收。” 陆知宁保持着送花的姿势，眼神向四周瞟瞟，可怜兮兮地说：“神君，这样......我很没面子的。” 灵曜看了他半晌，避开了他热切的视线，伸手接过了花。 陆知宁还没来得及高兴，只见一阵光华闪过，那束花在灵曜手中成了一个莹光熠熠的种子，又递到了陆知宁眼前。 “百结花种，很适合你的春蕤灯。” 陆知宁愣了好久，接过那花种，自嘲地笑了笑：“也行，不亏。” ****** 地录接近尾声，陆知宁偶尔也能有几日轮空，除了在洞府修炼，他跑得最勤的就是厨房，天天研究给聆雪做好吃的。 这日他刚走进厨房，刺鼻的酒气直往鼻子里钻。 他一愣，上次的酒简直是他不堪回首的往事，早被他藏得严严实实的，难道还被谁找出来了不成？ 他打开酒柜一看，果然被翻了个遍，几乎所有上次酿出来的烈酒都不见了！ 陆知宁思索片刻，怒气冲冲地直往轮回跑。 好你个陆吾神君，太不厚道了，不给他看轮回还偷他的酒！ 陆知宁这次来轮回丝毫没有前几次的胆怯忐忑，熟门熟路地进了山洞，都不需要特意找，循着酒气就看见了陆吾。 这位凶神恶煞的神君此刻抱着酒坛子，整个人软绵绵地趴在了桌上。 陆知宁大喊一声：“陆吾神君！你还偷上酒了！” 第49章 陆吾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抬头一看是陆知宁，又垂了下去：“又来吵吵了，整个上界最吵的就是这个炮仗。” 陆知宁听得心头火起，气得冷笑：“偷我酒还嫌我吵？还有没有天理了？” 他越想越气，大步上前要把自己的酒都收回来。 “哎别别别，别拿走别拿走，都是我的命啊！”陆吾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惊恐地护住了那些酒坛子。 他似乎醉得不轻，抱着酒坛子歪歪扭扭地看着陆知宁：“小陆......陆知宁，咱们上界......众神之首灵曜神君都被你拿下了，你还跟我、跟我计较这些酒干什么，我跟灵曜那也是千万年的交情了，按、按辈分，你还得随灵曜那小子......叫我一声叔叔呢，你快放开，对长辈放尊重些。” “什么拿下了！什么叔叔！”陆知宁嘴上怒斥着，手上却是松了些，任陆吾把酒坛子都抢了回去。 “好好好，都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陆吾一个劲的点头，心满意足地抱着酒坛子。 陆知宁看了他一眼，脸上有一丝微红，故作镇定地往外走去。 只是走到一半，他想起了什么似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涛，慢慢回头又看向了陆吾...... “陆吾神君，”陆知宁悄悄走到了陆吾身边，小声问道：“神君，你想不想，以后一直都有酒喝啊？” 陆吾猛地坐了起来：“想！天天喝！天天喝！” “那......”陆知宁心跳得厉害，尽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又问：“你能不能，帮我在轮回里看一个人？” “......嗯？”陆吾抬头，皱眉看着他。 陆知宁的心几乎跳出了胸膛，已经做好了再一次被他扇出去的准备...... “可以啊，这算什么事儿！” 陆吾语气铿锵地说了句，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向一处走去。 陆知宁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上他。 陆吾走到一处巨大的风洞处，长袖一挥，漆黑的风洞上立刻出现了一道光晕，纯白的光华萦绕流动与其间，神秘莫测。 陆吾朝那处一指，气势恢宏道：“说！八字......和出生的地方！” 陆知宁心跳如擂鼓，不假思索地念出了顾遥的八字和出生地。 陆吾双手结印，一道繁复的神印飞向光晕，片刻之后，光晕涟漪一般荡开，显现出一个场景来。 “看好了，这就是......这就是他现在的样子。” 陆知宁一动不动地盯着那道光晕，指尖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着，直到看清光晕中的画面，整个人僵在原地，似有万道天雷在脑中炸开，震得他神魂俱裂，鲜血淋漓。 光晕中，一个华服少年正低头温柔地看着怀中的人。 陆知宁呆呆地看着，直到他怀中的人抬起了头，一张美到到让周围一切都黯然失色的脸...... 他被灼伤一般移开了视线，站立不住地撑了一把山壁，手指立时掐进了石块里。 五脏六腑像被万千根针细密不断地扎着，脑内一片轰鸣之声，陆知宁周身麻木地转身，走出几步又堪堪停住，仿佛想起了什么，呼吸一滞，猛地转过身来，颤着嘴唇问道： “陆吾神君......我、我还想再看一个人。” 陆吾醉醺醺的眼中浮起些许迷惑：“谁啊？” 脑中闪过几个画面，陆知宁死死捏紧了拳头，从浑噩中抓住了一丝神志，断断续续地说道：“他......他还没有名字，也没有八字......他四个月的时候，已经、已经成型了，我把他......把他......” 说到最后已全是哽咽，他努力想把话说完，却见陆吾懒洋洋地倚在了石壁上，皱着眉对他摆了摆手：“四个月......魂都没长全呢，怎么进轮回啊。” 陆知宁愣了会，微微睁大了眼，眼底迅速漫上一片晶莹，撑着山壁的身形慢慢伛偻起来，眼泪一滴滴滚落。 不知过了多久，他深吸了一口气，收回手，跌跌撞撞地走出了轮回。 第47章 “陆知宁，陆知宁？陆知宁到哪里去啦？” 聆雪放学回来，到扶界殿转了一圈都没看见陆知宁，坐在他的位置上无所事事地张望着。 “聆雪仙子，他上午出去就没回来过了，没和你在一起吗？”蓝霁问道。 聆雪摇摇头，用手托着脑袋嘟囔：“真是的，去哪里了都不告诉我。” 她又等了一会，最后爬下了椅子，一溜烟儿地跑出了殿外，在安安脑袋旁低语几句，一人一鸟升空而去。 安安的速度在经过晴翠海时慢了下来，盘旋几圈，径直落在了聆雪常去的秋千旁边。 她隔着老远就看见了秋千上的陆知宁，骨碌一下从安安身上爬了下来，飞奔过去扑在了陆知宁身上。 “陆知宁！你怎么一个人荡秋千，要不要我给你推推呀？” 她等了半天都不见陆知宁说话，抬头看去，只见他双目失神地靠在秋千上，呆呆地不知在想什么。 “陆知宁，陆知宁！”她踮起脚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陆知宁眨眨眼睛，愕然回了神，迅速抬手擦了擦眼睛：“聆雪，你怎么来了。” 聆雪抬着头睁着大大的眼睛地看着他，刚刚陆知宁擦眼睛的瞬间，有一颗晶莹的泪水自指缝中流下。 她愣了半天，低头从乾坤袋里拿出了一块洁白柔软的小帕子，递了过去。 “陆知宁，不要哭。” 陆知宁愣了愣，接过帕子，挤出一个笑：“谢谢你聆雪。” 聆雪乌黑清澈的大眼睛盯着陆知宁看了半天，凑上去抱着他的腰问道：“陆知宁，谁欺负你啦？” 陆知宁摇摇头，揉了揉她的脑袋：“没人欺负我。” 聆雪眨着眼睛思索了一会，又问：“是不是我爹不和你在一起，你难过了？” 陆知宁的眼睛倏然又红了些，依旧是摇了摇头。 聆雪急得跺了跺脚，心急道：“陆知宁你别伤心啦，你告诉我好不好，我会帮你的！” 陆知宁深吸了口气，眨眨眼驱散了些许泪意，捧着聆雪的脸轻轻捏了捏：“我已经没事啦，小操心。” “哼，”聆雪直起身来，嘟着嘴看着她：“你就是觉得我是小孩子，你不告诉我，我就去和爹爹说了。” 陆知宁不禁笑了笑，又把头靠到了秋千上，无所谓道：“去吧，让他来骂我几句也好。” 聆雪踮起脚来，又把陆知宁抱了个满怀，拍着他的手臂有模有样地哄着：“不骂你不骂你，你在这里不要哭哦，我们马上就来。” 灵曜被聆雪拽着走到晴翠海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陆知宁颓然地靠着秋千上的身影。 聆雪在一旁喋喋不休，稚嫩的脸上满是严肃：“他哭了，肯定是很伤心的事，但他不肯告诉我，你去问问他，然后让他不难过了，好不好？” 灵曜只顾着看那头的陆知宁，没注意聆雪说了什么。 “好不好......好不好！灵曜神君！”聆雪大喊一声，用力晃了晃他的手臂。 灵曜这才回过神来，回头揉了揉聆雪的脑袋算是安抚，上前几步，站在了陆知宁身前。 神情萎靡，眼眶发红湿润，灵曜的手下意识地往前抬了抬，却又被克制着收回。 “陆知宁，你怎么了？” 陆知宁抬眸看了他一眼，小幅度地晃着秋千，对他笑了笑：“灵曜神君，你来的正好，我有话想和你说。” 他的神情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古怪，灵曜莫名有些心慌，点点头，静静等他说下去。 陆知宁慢慢把秋千停下，思忖片刻，缓缓道：“我......我一直，在找一个人，虽说人死缘灭，但我总是不甘心。” “我这个人吧，信自己，不信命，信人定胜天，信努力可以打破一切桎梏，所以这件事也一样，我知道前尘事远，希望渺茫，但我不在乎，我总能找到他的，百年，千年，万年，多久我都能等。” “但是......”他的气息有些不稳，眼中涌起了点点水光：“但是......我一直都没好好想过，也不敢想，万一他身边有了别人怎么办，万一他不愿意见我怎么办。我好像一直都没长进，狂妄自大，从不考虑别人的想法，以前做了那么多伤人的事，也难怪......” 话还没说完，微微晃动的秋千突然猛地停住，灵曜伸手抓住了秋千，低头看着陆知宁，眉头紧皱着：“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会这么想？” 两人离得很近，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陆知宁看着那一双眉眼，不由又有些恍然...... 他倏然站起身，猛地拉开了和灵曜的距离。 “灵曜神君，从前......是我太唐突了，我不该和你说那些话。我......”他死死地捏住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逼自己把话说完： “很可笑吧，我认错人了，以后，我绝对不会再打扰你了。” 言毕，他转身朝自己的洞府走去。 灵曜眼中掀起一阵惊愕，向前追了一步，陆知宁却在此刻回头，双眼通红地看着他： 第50章 “神君若是......有什么惩罚，我都领受，这段时间，抱歉了。” 他像是一刻都不想在灵曜面前多待一般，话音刚落就消失在了原地，灵曜愣了一瞬，紧接着跟了上去。 不远处的聆雪看着二人一前一后地走了，眼睛转了好几圈，才慢慢疑惑道：“......认错人了？” 她想起陆知宁和自己说过的话，自己的爹爹才是他要找的人，他喜欢的人，所以他才会追求爹爹。 这番话她当时没放心上，可此刻却让她惶然无措，瞬间红了眼睛。 陆知宁认错人了，那岂不是不会再追求爹爹了，岂不是不能和她和爹爹永远在一起了。 她呆呆地站着，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小脸苍白地努力思考着。 她要去劝劝陆知宁，让爹爹也一起劝，还要......聆雪的眼睛亮了亮，慌忙转身爬到了安安身上。 “安安安安，去轮回！快点快点！” 要是能劝劝那个陆知宁喜欢的人就好了...... 她坐在安安身上，小手因紧张牢牢地抓着安安的羽毛，一个劲的自言自语：“我就和他说，陆知宁还是和我和爹爹在一起比较好，你们两个人......都这么久了，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陆知宁和爹爹很相配的，就像牛郎织女一样，你......也找个另外的喜欢的人好了，我......我可以让月老爷爷帮你的。” 她一路想着要说的话，一头冲进了山洞，进去后先被浓郁的酒气熏得懵了懵，见陆吾不在平时的位置上，甩甩脑袋往山洞深处走去。 与此同时，在轮回鉴下假寐的陆吾仿佛察觉到什么，紧紧闭上了眼睛。 面前金光乍现，灵曜的身影出现在洞中，面沉如水地看着他，蕴着怒意的声音回荡在四周。 “别以为弄得满身酒气我就会觉得你醉了，你让他在轮回里看到了什么？” 片刻的寂静后，陆吾睁开眼，一甩袖子起了身，眼神清明，语气利落，哪里还有一丝醉意。 “我说你能不能对长辈尊重一点，我是为了谁啊？啊？” 他理了理衣摆，端正坐在了地上，清了清嗓子：“首先呢，他在轮回里看见的是灵翡那小子，他和绛玉缠缠绵绵的呢，他看了应该会死心了。” 灵曜抿了抿嘴角，看着陆吾的眼神如同闪着寒光的冰棱一般。 陆吾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别这么看我啊，瞒着他是你的决定，你叔我啊，只不过是帮你一把。要不然你这，今天闯个妖族禁地，明天灭个灯的，我看牛郎织女的新戏都得从你这取取经。” 灵曜看向别处，声音艰涩：“我不想骗他。” 陆吾一拍掌：“你不想骗他？说得好！灵曜神君啊那你倒是告诉我，你和顾遥分明就是一个人，他又是那副不到黄泉心不死的臭脾气，你怎么瞒他？你瞒得住吗？你狠得下这个心吗？” 这时聆雪走到了轮回鉴附近，听见陆吾的吼声，停下脚步，好奇地躲到了山壁后面，竖起了耳朵听着。 陆吾越说越气，拍着地面怒道：“不说你了，你看着小雪儿，这小鬼精就只在陆知宁面前乖得和小兔子似的，这是朋友？傻子才认朋友作爹呢！你们俩，一个是一往情深，一个是母子天性，这两种感情，怎么掩饰，怎么藏啊？” 聆雪慢慢睁大了眼睛，费了好长时间才听明白陆吾的意思，心几乎要从胸口跳出来。 母子天性......母子天性？！！他的意思是...... 过了许久，陆吾见灵曜不吱声，叹了口气，话中是掩不住的郁结：“我早就说过，别碰爱情别碰爱情，你说你啊，好好的天伦之乐不享，非得......你以为我想骗他啊，我恨不得立马冲出去告诉他你就是顾遥，让你们一家团聚……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后面的话聆雪都无心再听，她紧紧捂着嘴，贴着山壁，蹑手蹑脚地溜出了山洞。 第48章 一连几天，聆雪都有些不太对劲。 陆知宁因为那日轮回的事恍惚了几日，缓过神来才发现这小丫头变了性子似的，竟不怎么出去玩了，一整天都待在他身边，安安静静地坐着，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本以为是又生病了，仔细观察后发现身体没事才松了口气，陆知宁思忖，难道是那天他和灵曜的争执把这孩子吓到了？ 他把聆雪拉到了身边，扶着她两边的肩膀，低头温柔道：“聆雪，我和灵曜神君那天其实并没什么......都怪我，我......我以后不会再追求灵曜神君了，但是我们两个还是最好的朋友，还会和以前一样相处的，好不好？” 聆雪抬头看着他，大大的眼睛里全是陆知宁的倒影，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是......我不是你的朋友了......” 陆知宁扶着聆雪肩膀的手一僵，尴尬地笑了笑，说：“聆雪，我知道你一时没办法原谅我，没关系，等你什么时候想再和我做朋友都行，我会一直像以前那样对你的。” “不不，陆知宁，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时，地录的队伍要出发了，陆知宁扭头对来催促的人点点头，伸手摸了摸聆雪的头发：“我要去做地录了，等我回来马上来找你。” 聆雪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几缕惶惶不安，突然紧紧抓住了陆知宁的手，着急道：“陆知宁，你不许走！” 陆知宁愣了愣，先伸手抓住了她的手，笑着说：“聆雪，我是去做地录，瞧把你吓得。” “我不管！你不准走！我不准你走！”聆雪执拗地抓着陆知宁的手，语气也焦躁起来。 陆知宁看着她泛红的眼睛，心里软了一片，转头对队伍的人示意了下，蹲下身把她抱了起来，安抚地揉揉她的手：“聆雪，要不然......我去和灵曜神君说一声，你和我一起去，可以吗？” 聆雪点点头，伏在他肩上，手又不自觉地抓紧了陆知宁的衣领。 找到灵曜的时候，陆知宁还有些不自在，那天他把灵曜关在了洞府门外好一阵子，人走了都没开门。 “神君......我今天做地录，能不能把聆雪带上啊？” 灵曜抬起头，微微讶异地看了他们一眼。 陆知宁碰碰聆雪，想让她自己和灵曜说一声，没想到聆雪环着他的脖子把头转了过去，背对着灵曜一句话都不说。 就在陆知宁纳闷的时候，灵曜点点头：“你们去吧。” ****** 今日地录的地点是萤月林，景色怡人，妖兽都是些温和小兽，陆知宁做地录的间隙，还能抽空和聆雪玩一会儿。 在蝴蝶泉边晚了一阵儿，地录的队伍要出发了，陆知宁拉了拉聆雪的小手，表示他们该走了。 谁知聆雪一脸不情愿地撅起了嘴，沉着脸说：“我还想再玩一会。” 陆知宁耐心地哄着：“聆雪，可是我们该走了，今日下界也不是为了玩的，对不对？” “不行，我不走。”聆雪蹲了下来，小手掬着泉水往前面泼着。 “聆雪，”陆知宁看着正等着他们的同僚们一眼，心里不免有些着急：“聆雪，做地录是我的差事，既然是差事，就要认真负责地完成，我们不调皮了好不好？” “我哪里调皮啦！”这一句不知哪里激怒了聆雪，她突然站了起来，脸涨得红红的看着陆知宁：“你本来就应该陪我玩的！本来就应该天天陪着我的！” “聆雪，你今天是怎么了？”陆知宁被聆雪梗着脖子怒气冲冲看着自己的样子弄得一头雾水，一时不知该如何对待这突然叛逆起来的孩子，语气急切了些：“聆雪，不要闹脾气了，我们先去做地录，等做完......” “我不去！！！”谁知聆雪突然大喊了一声，眼睛也倏然濡湿起来，呜咽道：“我才没有闹脾气！是你的错！你又想不要我了！是你不好，都是你不好！” 她说完，狠狠甩开了陆知宁的手，爬上安安的背，眨眼间就向远处飞去。 “聆雪！” 陆知宁大喊一声，倏地追了上去，可安安是神鸟，一展翅便飞出了视线，他拼尽全力追了一段，连安安的尾羽的都没看见。 他心里着急，在萤月林上空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回了上界，直奔梵净天而去。 地录快完成了，历法即将敲定，眼下是灵曜最忙的时候，陆知宁着急忙慌地跑进扶界殿，正碰上灵曜在和几个真神讨论着什么，不由停下了脚步。 灵曜见他神情，立刻站了起来，低头说了几句，离开座位朝他走来。 “怎么了？” 陆知宁慌忙道：“神君，聆雪她......我和她拌了几句嘴，她突然和安安一起飞远了，我没追上安安，现在也找不到她。” “你先别急，我看看她在哪儿，”灵曜闭目凝神了片刻，睁开眼对他点点头：“走吧。” 陆知宁愣了愣，突然安心了些，紧紧跟了上去。两人并肩穿梭在云层间，想到马上就可以找到聆雪，陆知宁狂跳的心才一点点平复下来。 仿佛是看出了他的后怕，灵曜又说：“别紧张，她若有任何危险 ，我都会知道的。” 第51章 陆知宁点点头，终于放下心来，此刻和灵曜站在一起，眼神总是不受控制地往他身上移，没一会又陡然挪开了视线，甚至往旁边站了点，暗骂自己意志不坚。 两人到了萤月林附近的一处山谷，陆知宁走了几步，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聆雪。 她或许是累了，蜷缩着地躺在了安安巨大的羽翼下，呼吸绵长，吹动着柔软的绒毛轻轻扫过脸颊，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身边围了一圈毛茸茸的小兽，叼着果子好奇地守着她。 陆知宁长长地松了口气，先是觉得好笑，这小丫头怎么到哪儿都能睡，想想又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她必然是跑累了哭累了才找了个地方睡着的。 灵曜走上前去把聆雪抱了起来，他似乎不急着回上界，三人一道在山间僻静的小道上走着。 “神君......”陆知宁想了想，还是把今天聆雪的不对劲说了出来，说完还自嘲地笑了笑：“我是不是以后就被聆雪讨厌了。” 灵曜的脚步一顿，突然侧了侧身，把聆雪交到了陆知宁手上。 陆知宁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去接，一脸疑惑。 灵曜：“累了。” 陆知宁在心里鄙夷，他就是信太阳西升也不会信真神会累吧。 “她带着安安，本可以直接回旸谷的，但她留在了萤月林周围，就是等着你去找到她。” 陆知宁愣了愣才明白过来灵曜这是在宽慰自己，心底五味杂陈，最终只剩了一股暖意，低头看了看聆雪毫无所察的睡颜，慢慢笑了。 ****** 三人回了旸谷，陆知宁本想告辞，毕竟自己说过不再纠缠。但想到聆雪还等着自己，便也管不了那么多，打定主意待在了聆雪的房间等着她醒来。 过了许久，灵曜突然对他说：“陆知宁，去厨房做点甜汤吧，她醒了可以喝。” 陆知宁想到聆雪确实一天都没吃东西了，老老实实地出了聆雪房间。 与此同时，聆雪悠悠转醒，迷蒙着眼睛回忆了片刻，突然睁大眼睛，四处寻找起来。 “他去厨房了。” 她微微一愣，眼睛若有若无地瞟了灵曜一眼，转过身去用被子捂着头，背对着灵曜。 灵曜坐到了她床边，沉默了许久，缓缓问了句：“聆雪，那天在轮回，你听到爹爹和陆吾爷爷说的话了对不对？” 被子下的身躯一僵，又转了个身趴在了床上，依旧不说话。 灵曜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聆雪，爹爹很感谢你，没有告诉他。” 聆雪的手猛地揪住了被子，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挺着身板直直地看着灵曜，愤怒道：“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不能告诉他！” 她说着，眼睛倏然红了，成串的眼泪从眼中落下，白皙的小脸涨得通红，哭喊道：“你不告诉我，你从来都不告诉我，我娘就在我身边，我娘就是陆知宁！我讨厌你了！我再也再也不理你了呜呜呜......” 灵曜猛地伸手把她紧紧抱进了怀里，安抚地拍着她的背，不住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聆雪哭了一会，渐渐安静下来，灵曜帮她擦去眼泪，捧着她的脸认真道：“聆雪，今天，爹爹把我和陆知宁之间的事，以及为什么我要瞒着陆知宁的原因都告诉你，都是我不好，你听完......不要和陆知宁生气，好吗？” 聆雪止住了哭声，身体还一抽一抽的，自己抬手擦了擦眼泪，用力点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灵曜笑了笑，抬手伸出了小拇指：“也要答应爹爹，不可以告诉陆知宁。” 聆雪迟疑了一会，泪水又聚集起来，她吸吸鼻子，勾住了灵曜的手指轻轻拉了拉。 第49章 陆知宁端着甜汤进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聆雪整个人埋在灵曜腰间，灵曜正一下下拍着她的背安抚着。 听见他的声音，聆雪豁地抬起了头，朝他伸出了手。 陆知宁把汤放下，走快了几步坐到了她身边，还没坐稳，聆雪就一头撞了进来，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他连忙环抱住了聆雪，抬头向灵曜投去了一个疑惑的眼神，只见他揉了揉聆雪的脑袋，站了起来道：“我还有事，你陪她一会吧。” 陆知宁点点头，动也不敢动地静静地坐着，过了好一会，聆雪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小葡萄一般的看着他：“陆知宁，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陆知宁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红红的眼角，道：“好，你先吃点东西，吃饱了有力气了再和我说好不好？” 聆雪点点头，一骨碌爬了起来跑到桌边，一勺一勺地把甜汤都喝了完了。 她吃完擦了擦嘴，牵着陆知宁的手往屋外走，沿着青石小道走了一段，突然抬头看着陆知宁问道：“陆知宁，你和你的那个，你喜欢的人，你们的事能不能和我说说啊。” 陆知宁一愣，完全没想到聆雪会问这个，连脚步都慢了些。 聆雪带着他走到一处草坪处，在厚厚的草甸上坐了下来，拍拍身边的空位示意他也坐下。陆知宁慢慢坐下，思考着该怎么说，聆雪似乎觉得自己坐得太远了，往他身侧挪了挪，紧紧贴着他。 “嗯......我和他......”陆知宁挠了挠后脑勺，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在孩子面前说他和顾遥的事，斟酌犹豫了半晌，赧然说道：“我和他，是奉父母之命成亲的，当然后来我发现我们的婚事其实是为了帮我。” 他略带自嘲地笑了笑，眼神流出些许怀念和怅然：“一开始我可看不上他了，因为我啊，总觉得这世上该是强者为尊，那些没有实力却能享受资源的人，我不屑与之为伍。” “但是后来......”他语速慢了下来，暖橙色的夕阳照在他微怔的脸上，长睫落下了一片阴影：“相处久了，我发现，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好到让人心疼，让人......想一直在他身边待着。” 聆雪摘着身边的小花，点点头赞同道：“是啊，他是最好的人。” 陆知宁不禁失笑，揉了把她的辫子：“你都没见过他。” 聆雪一愣，胡乱点头：“对对，我就是......我就是随便说的。” 她说完，凑到陆知宁胸前，眨着眼睛问道：“那你喜欢上他了，是不是？” 陆知宁耳后有些发红，把她的脑袋推开了点，清了清嗓子道：“喜欢就是喜欢了，这有什么好不承认的。” 聆雪又把脑袋凑回来：“那然后呐？你们在一起了吗？” 陆知宁神情一僵，流露出些许落寞，低头也学着聆雪拔起了小花，轻轻说了句：“没有。” 他顿了顿，抬头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我那个时候，太自负了，总觉得，只要好好修炼我就能得到所有我想要的，一切有可能阻碍我修炼的人和事，都要摒弃……但这并不是说，我后悔把修炼放在了我和他的爱情前面，可能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修炼，但是会用更好的办法......不让他难过了。” 他说完笑了笑，笑容有些发涩，把小花放在了聆雪脑袋上：“真是的，你又听不懂。” “谁说我听不懂啦？”聆雪不服气地抬头看着他：“我都懂的！你们两个相互喜欢都没在一起还好意思说我咧。” 陆知宁的嘴角抽了抽，揪着花掩饰尴尬。 过了一会，聆雪又凑了上来，神神秘秘地问：“陆知宁，那你和你喜欢的人成亲了，你们有没有......有没有小宝宝呀？” 陆知宁这下是真的愣住了，脸色都白了些，盯着手上的花不说话。 聆雪观察着他的脸色，连忙说：“不说了不说了，我们不说这个了。” 许久，陆知宁缓缓呼出一口气，简短地吐出了一个字：“有。” 聆雪眨着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似乎十分期待他能继续说下去。 陆知宁发了会呆，脸色恢复了些，说：“我体质特殊，可以诞育子嗣，成亲了......圆房了......自然就，有了。” 聆雪直勾勾地看着他，陆知宁知道她想问什么，咬了咬嘴唇，艰涩道：“是我没保护好他，没能把他带到这个世上。” 怀中突然多了一丝暖意，聆雪扑进了他怀里，定定地看着他：“陆知宁，那你很喜欢她的对不对，你也很想她的对不对？” 陆知宁眼底有些发热，把她抱紧了些，道：“当然，哪有父母不爱孩子的呢......当初，哪怕只有一丝的可能，就算要我拿命去换，我也会把他留下，让他好好看看这个世界的。” 聆雪的眼睛猛地瞪大了一瞬，摇着头认真道：“不行不行，不能拿你的命去换的。” 她说着，突然伸出手把陆知宁前前后后都摸了一遍，头埋在她肩上，声音闷闷地：“陆知宁，很痛的对不对，我给你摸摸，摸摸就不痛了。” 陆知宁任由她小小的手在自己身上轻轻揉着，也把头靠在了她柔软的肩上：“早就不痛啦。” 聆雪直起身子，认真地看着他：“陆知宁，我觉得......你的宝宝现在肯定过的很好很开心，也好好看到这个世界啦。” 第52章 陆知宁轻轻笑了笑，只当聆雪在安慰自己，顺着她的话点点头：“好，一定是这样。” ****** 那日之后，聆雪又做回了那个爱玩爱笑的小女孩，只是更粘人了点，一会儿看不见陆知宁就急吼吼地来找人。 地录即将收尾，陆知宁干劲都足了些，每日来梵净天都脚下生风，精神焕发。 这日的路上，他与一人擦肩而过，起初只觉得气质通明，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清新了些，料想这又是哪位刚回梵净天的真神。 在上界待久了，神和仙就极好分辨，真神身上总是带着出离万物的特质，圣神而孤高。 而等他回过神来，突然浑身一僵，不可置信般猛地回头。 那不是......他在轮回鉴中看到的阿遥吗！！？ 他几乎趔趄了下，脱口喊道：“阿遥......神君？” 那位神君一愣，停下了脚步，满眼好奇地看着陆知宁局促地跑到了面前，盯着他看了会，笑得眉眼弯弯：“你身上怎么都是灵曜的味道，有何事吗？” 陆知宁愣愣地打量着他，心扑通狂跳着，只见眼前的神君头发用几支毛笔束着，身着半旧的蓝色长衫，一副普通书生打扮。 “顾遥......”陆知宁紧张地动了动喉结，脑子乱哄哄的一片，不知该说什么。 “顾遥？！”神君挑挑眉，似乎对陆知宁说的格外感兴趣：“有人跟你说，我是顾遥？” 陆知宁愣在了原地，点头又摇头，勉强想好了要说的话，刚要开口，却见那位神君脸色一变，突然伸手将他往前一拉。 陆知宁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魔气摄住了自己的神魂，回头看时，只见一道黑紫色的魔印直朝自己天灵盖飞来。 他心中一阵骇然，他与魔交手多次，深知眼前这道魔印之可怖......即使他如今已成了仙，恐怕也躲不过灰飞烟灭的下场...... “绛玉！你住手！” 眼前缥碧色光芒乍起，那位神君的焦急声音响彻耳边。 几乎是同时，磅礴金光骤然落下，陆知宁不禁闭上了眼，只觉身后有摧天灭地之势掠过，肩上则多了道柔和的力道，箍着自己落入了一个怀抱。 灵曜收了势，将陆知宁在自己怀里牢牢护住，目光森然地在绛玉身上扫过，淡淡看了灵翡一眼，语气沉沉： “管好你的人。” 言毕，带着陆知宁一个旋身即消失在了原地。 灵翡盯着他站的位置看了半晌，无奈叹了口气看向绛玉：“灵曜可没手下留情，你也太冲动了，怎么能在梵净天动手？” 绛玉轻哼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调理着被灵曜打出的伤处，昳丽至极的脸上满是不服：“谁让你对他笑了，灵曜又怎么了，有本事打死我啊。” ****** “知宁，你有没有受伤？” 陆知宁被灵曜带到了旸谷，任他着急地查看自己，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许久，陆知宁开了口怔怔道：“那个人，就是我在轮回里看见的顾遥，我找到顾遥了。” 灵曜的手一顿，垂下眼眸说：“你上次看到的不是真的，他不是顾遥，他是灵翡。” 陆知宁仍是直直地看着灵曜，突然笑了出来，眼中划过几分嘲弄：“其实......我从来都没信过那天在轮回里看到的，我只信我自己，那是不是顾遥我一眼就可以分辨出。” 他的喉间发涩，眼底浮现点点晶莹，声音也暗哑下去：“我只是确定了，是你不肯和我相认。” “只是我不明白……灵曜神君，”陆知宁的声音猛地加重，抓住灵曜僵硬的手让他抬眸看着自己，眼神落到了他胸前： “神的力量无穷无尽，你又为什么，会一直留着那道疤痕呢？” 第50章 气氛陡然凝滞，灵曜的手微不可见地颤了颤，陆知宁抓着他的手紧了些，垂眸深深注视着灵曜颈下锁骨处，仿佛能透过衣物看到那个深刻而清晰的咬痕。 那个午后在陆知宁的记忆中始终是模糊中带着刺痛，他能隐约想起顾遥贯穿全程的温柔的哄声，以及那一刻......他难忍疼痛张嘴咬上了那个地方...... 鲜血立刻冒了出来，他用最后一丝清醒看了眼自己造成了伤口，随之被灼烫的气息席卷入纠缠翻涌的浪中...... 陆知宁闭了闭眼，不堪再回忆那场刻骨铭心的旖事，睁眼看向灵曜，眸光冷了几分，静静等他开口。 两人无声僵持，灵曜向来古井无波的眼中微颤着现出几道涟漪，似是挣扎，隐约沉浮于眸间。 “好，” 许久，陆知宁狠笑一声，蓦地放开了灵曜的手，春蕤灯浮现于掌间，语气透出几分决绝：“灵曜神君不愿和我坦白，那我就去问问灵翡神君，为什么他会成了轮回鉴中的顾遥，哪怕要跟他身边那个魔打个你死我活！” “知宁......” 陆知宁决然转身，谁知腿刚迈出去一步就对上了灵曜紧跟上来的身影，他心中气极烦躁，春蕤灯灯光一闪，抬掌便劈上上去：“别拦我......” 他的话断在了嘴边，目瞪口呆地看着灵曜毫不作抵御地受下了这一掌，身形有片刻的虚晃透明，伤口处点点金芒飞散而出，瞬间消弭于半空。 陆知宁的眼眶陡然红了，挥袖收去春蕤灯，忿然看着灵曜：“你傻了是不是？为什么不躲？” 灵曜蹙眉缓和了下，对陆知宁慢慢摇了摇头，眼中的温柔沉沉而来，恍若故人： “——就当是我骗你的惩罚。” 似羽毛般轻的一句话，如巨石般砸进了陆知宁心里。 他愣在了原地，长睫微颤着看着灵曜，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怕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境。 “你说......你、你的意思是......”他急缓了几口气，双唇颤抖着，伸出手欲抚上灵曜的脸却又停在了半空，不确定般、轻之又轻地唤了声： “顾遥......阿遥......是、是你吗？” 灵曜握着他的手贴在了自己脸上，慢慢点了点头。 话还没说完，陡然被扑上来的人紧紧环抱住，灵曜低下头，一点点把陆知宁抱紧。 陆知宁的脑中一片混沌，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是像濒死之人抱住浮木一般死死抱住灵曜。 过了许久，陆知宁慢慢从沸腾的情绪中冷静下来，找回些许神志，豁地想起什么，最后嗅着灵曜颈间熟悉的气息，咬咬牙，一点点从灵曜怀中退了出来，看着地面说： “灵曜神君......不对，阿遥，其实......你不用骗我，我知道，我以前做的事伤了你的心，但是......” 他别开脸去，不敢再面对灵曜的视线。 “但是，只要你和我说了，我不会纠缠你的，我只要知道，你是顾遥就好，我没别的意思......” “就像现在，我知道你是顾遥了，那我就放心了，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我不会......” 话说到最后已经止不住哽咽，他强压下纷乱的思绪和心口汹涌的眷恋，转身想尽快逃离灵曜身边。 袖子被轻轻拉住，耳边传来一声叹息，灵曜的手顺着他的袖摆划到了肩膀，上前一步看着陆知宁的眼睛，慢慢摇了摇头： “我们之间不说这个。” 陆知宁已经全然忍不住心里的憋屈，脱口问道：“那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灵曜放在他肩上的手动了动，迟疑片刻，缓缓触上了他脸，认真凝视了许久，最后看进他的眼睛，温柔的眼中蒙上了一层雾一般的黯然： “我没有时间了。” 陆知宁脑中万物寂静，只有这句半含叹息的话回荡在耳边，一圈圈缠绕着心脏。 他的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立即颤抖着抓住了灵曜的手，仿佛再慢一些眼前的人就会消失在眼前。 “什么意思？”陆知宁死死抓着灵曜的手，话音发着颤，他将灵曜仔细打量了个遍，紧张问道：“你不是真神吗......什么叫没时间了？你要去做什么......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是不是？” 肩膀传来一道力道，灵曜把他轻轻揽进了怀里，安抚地拍着他的背，沉默数息，道：“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随着话音结束，陆知宁只觉周遭一阵光暗交叠，再从灵曜怀里睁眼时，不由一愣，下意识避开了眼。 神囷山......顾遥和那个孩子身死绕不开的罪魁祸首之地。 “没事的，我在这里。”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紧绷，灵曜牵起了他的手。 陆知宁镇定了些，点点头，问道：“你要给我看的东西是什么？” 灵曜稍稍侧了侧身，牵着他的手缓缓抬起，须臾，两人手边的慢慢凝聚起一团疯狂窜动的气流，陆知宁皱了皱眉，在灵曜眼神的示意下，一点点伸出手，轻轻触摸了下那团气流...... 不过一刹，陆知宁的手猛地缩了回来，眼睛震惊地睁大，胸膛急剧起伏着。 魔气......完全超出陆知宁的认知，极其可怕的魔气。 第53章 因为灵曜的缘故，陆知宁并没有被那魔气所伤，只是隔着灵曜的神力感受了下那道魔气的威力，仍觉神魂震颤，心悸不已。 他略缓了缓神，想起神囷山的传说，问：“这是……神囷山下面的魔物？” 灵曜点头，轻轻吐出几个字：“射日之箭。” 陆知宁的手猛地抓紧了，一股巨大的恐惧瞬间自心底席卷而来。 灵曜立刻握紧了他的手，缓缓说道：“当年魔族摧毁玄丹山，十日暴露于天地，后羿上神不忍生灵涂炭，收下魔族的十支射日箭，射落九个太阳，留了一支箭，埋藏于神囷山下。这支箭受魔族万年供奉与滋养......如今已经压制不住了。” 陆知宁想到那场灾祸，忙问：“那时候......神囷山的动荡，也是因为这支箭？” 灵曜点点头。 “那、那应该要把这支箭毁了啊，你是真神，梵净天还有那么多神，你们没办法毁了它吗？”陆知宁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大，语气也焦躁起来。 灵曜低头错开了他的视线，说：“射日之箭是用天魔骸骨制成，是魔族倾亿万年物力造出，专门对付日曜的箭，毁了它的方法，就是我去接这一箭。” 陆知宁听后，愣了好一会，怔然开口道：“你去接箭？什么意思......你、你会像你的哥哥们那样......” “知宁，”灵曜拉过他的手，突然对露出一个笑来：“我之所以会变成顾遥，是因为，只有轮回能把灵和象分开，灵和象一旦分开，哪怕以后我的灵消散于天地，这世间的太阳仍然会存在。” “仍然会存在......”陆知宁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突然急切地摇起头来：“不，不是的，太阳还会存在，但是灵曜不会在了......顾遥也不会在了......” 背上一沉，陆知宁陷入了柔软的怀抱里，灵曜轻轻环抱着他，下颌靠着他发间，声音温柔得像擦身而过的风：“知宁，你和聆雪在，我就在。” 陆知宁仿佛已经听不见别的声音，他脑中一片空白，想要思考些什么，眼前却只有和灵曜，或者说顾遥相处的点点滴滴，一幕幕在脑中回溯。 过了许久，他声音沙哑，字字艰难地问：“为什么......顾遥也是这样，灵曜也是这样，我才刚刚认清自己的心意，才刚刚找到你们......为什么你又要从我眼前消失呢......” 灵曜侧过头，额头与他相贴，说道：“其实……做回灵曜的几百年里，我来看过你，你坐在澄霞院的屋顶上……坐着坐着就哭了，气脉凝涩，差点就掉了境界。” 陆知宁和他对视片刻，眼睛红了一圈，咬着牙问：“你是怕我伤心，所以决定不告诉我？” 他见灵曜不说话，突然倾身上前，对着灵曜的唇重重咬了一口，坚定道：“灵曜神君，你小看我了，我没那么脆弱。你要知道，我伤心遗憾的从来不只是顾遥的死，而是我从来没告诉他，我喜欢他，他在我心里有多重要。” 灵曜有一瞬间的愣神，脸庞还有些泛红，那一刻陆知宁仿佛看到了被他的欺负了的顾遥，两人的脸渐渐重合在一起。 灵曜轻轻笑了笑，对陆知宁毫无办法，点点头，眼中有什么盈盈而动：“是我的错，知宁......对不起......” 陆知宁知道他的意思，打住了他的话，问：“别说这些废话，你告诉我，还有多久......” “算了！”他咬咬牙，环住他的脖子靠近了些：“不用说了......” 灵曜眼神闪烁了下，低头微微偏了个角度，贴了上去...... 一吻作罢，两人的气息都有些不稳，陆知宁定了定心神，突然想起什么，捏了捏拳头，捧着灵曜的脸硬声问道： “还有一件事你不能骗我，我和聆雪她娘......谁先谁后？” 第51章 两人回上界的时候，手还紧紧牵在一起，陆知宁眼睛红红的，已是大哭了一场，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在得知聆雪的身世后奔涌而出。 他们径直去了文曲星君处，在窗外静静地看着聆雪。 上界的孩子很少，聆雪是其中最小的，古灵精怪，雪团子一样坐在最前面，认认真真地用手指指着书本上的内容念着。 大家好像都格外偏宠她，文曲星君总是站在她身边，面含微笑耐心地听她天马行空的问题，周围大些的孩子总爱凑过来，围着她叽叽喳喳的。 陆知宁看得又有些眼酸，手中传来了温度，他慢慢回握住灵曜的手，看着聆雪，喃喃道： “阿遥，我从来都不敢奢望，她还活着，活得那么开心那么好。她还没出生的时候，我总想着日后要如何告诉你，你得知后会是怎样的反应......但是你们两个都不在了......” 灵曜侧了侧头，看着他笑着说：“我知道，我的意思是，顾遥知道。” 陆知宁愣了愣，讶然地看着他。 “那次之后，我发现你不再喝酒了，就特别留心了你在家里的情况。”他的语气低落下来，眼中混杂着愧疚和心疼：“知宁......受苦了。” 陆知宁挑挑眉，驳道：“我是她爹，当爹的受苦受累是应该的。” 他看着灵曜，眼神一黯：“倒是你，一句话轻轻揭过，要把一个身魂都没长全的婴儿养大，就算是真神也费了很多力气吧。” 灵曜晃了晃他的手：“当爹的，受苦受累是应该的。” 陆知宁忍不住笑了出来，屋内的文曲星君看见他们两个，给了灵曜一个疑问的眼神，然后拍拍聆雪的肩，让她朝窗外看。 聆雪正笑呵呵地和同学说着什么，看过来时眼睛都亮了，忙不迭地跑出来，一头扑进了陆知宁的怀抱。 “你们今天怎么两个人一起来啦，我还没下课呢。”她浅浅地搂着陆知宁的脖子，看起来心情很好。 陆知宁抱着她小小的温暖身躯，眼睛有些湿润，但还是尽力挤出了一个笑来：“聆雪......叫爹爹。” 聆雪呆了一瞬，猛地瞪大了眼睛，不由转头看向了灵曜。 灵曜对她点点头。 下一刻，陆知宁的颈窝钻进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紧紧贴着他的脖子。陆知宁感到颈间一阵湿意，他轻轻拍着聆雪不住颤抖的小肩膀，也把头埋进了聆雪的背上。 “陆知宁......爹爹......娘......娘亲。” 陆知宁听着她啜泣的声音，把她抱得更紧了些，身侧传来一阵暖意，灵曜伸出手，把两个人都揽进了怀里。 ****** 一家人回了旸谷，两个爹几乎哄了一天才把聆雪哄睡着，陆知宁意犹未尽地看着聆雪的睡颜，一会摸摸她的头发，一会儿替她掖掖被子，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其实这一会儿他才发现，这小丫头有些地方跟自己是如此相像，生气的时候，思考的时候，调皮大笑的时候，都有自己的影子。 那个孩子......现在就在自己眼前。 他心中一阵触动，又忍不住伸手想去摸摸聆雪的额头。 可这一回聆雪皱了皱眉，动了动脑袋，似乎被打扰到了。 陆知宁立刻不敢动了，蹑手蹑脚地站了起来，对灵曜使使眼色，一同退出了聆雪的房间。 皓月当空，夜色寂静，陆知宁和灵曜面对面站着，倒是有些后知后觉地局促起来。 奇了怪了，白日里还又亲又抱的，这会儿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一言不发地站了会，听灵曜突然问了句：“知宁，今晚......留下来吗？” 陆知宁一愣，抬头看向灵曜，见他眸光比月色还温柔几分，加上泛红的双颊，活生生就是顾遥。 但也不知怎的，面对顾遥，陆知宁突然便生出一股赧然来，豁地移开了视线，抬腿便要走：“我......我还是先回去吧......” 话还没说完，手被灵曜拉着一转，顷刻间就又回到了他怀里。 “我的错......”灵曜深吸一口气，低头看着陆知宁无奈地笑了笑：“不分房了。” 陆知宁脸上的热意猛地窜了上来，两人一前一后牵着手进了灵曜的房间。 进入屋内，陆知宁又是一怔，恍如自己又回到了澄霞院顾遥的屋子，一模一样的陈设，甚至连味道都如此熟悉。 “阿遥......”他喃喃叫了声。 灵曜回过头，笑看着他：“嗯，怎么了？” 白日里刚得知灵曜身份时的激动逐渐沉淀，陆知宁看着眼前的人，混着朦胧的月光，内心柔软安定，几百年来翻来覆去想要对顾遥说的话一一都出现在了脑海。 “阿遥。”他又唤了一声。 “嗯。”灵曜仍旧笑着应他。 两人静静相拥在月光下的窗前，过了许久，陆知宁才缓缓开口：“阿遥，后来我们都查明白了，你在嵋林受伤的那次，还有后来赤鸦令的事，都是顾卓搞的鬼，顾城主亲自抽了他的灵脉，他已经是废人一个，但我还是觉得不解气，我恨不能......” 手被灵曜轻轻拢住，热意源源不断地传来，陆知宁压下心里的戾气，缓了口气，又说：“林千千倒是知错了，她每年都来看你......算了，女孩子，不和她计较。还有就是……顾城主......他根本不理我......” 第54章 说着说着，他眼神一滞，自嘲地笑了笑：“也对，最该说对不起的，其实是我。” “知宁......” “你听我说完，”陆知宁思索了会，说：“我都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反正你在我心里，占着一块很重要很重要的位置。” “我总是担心你会不会生病、受伤，甚至担心天气不好，你会因为小猫淋雨而着急，而一想到你可能活不过百年，我更是担心得夜不能寐，没法安心修炼。” “我有个师姐叫温娴，她的丈夫也是一个不能修炼的凡人，她丈夫故去后，她伤心过度掉了一个境界。我那时害怕极了，怕自己也和他一样，落得个痛失所爱还掉境界的下场，所以我才决定......和离。” 灵曜的怀抱又紧了些，陆知宁拍拍他的手示意自己没事，继续往下说：“后来，我又见到了温娴师姐，和她聊了几句，她和我说，无论旁人说她做的对或错，她不后悔，不后悔嫁给一个凡人，不后悔为这份爱情深意切，肝肠寸断。” 他侧头看进了灵曜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而我后悔了。” “我曾经想过无数次，要是能重来一次，我一定要很早很早就告诉你，我喜欢你，我要好好地陪你走完一生......你为修真界殒命的时候，我要告诉所有人，顾遥不是废物，他是世上最好的人，是修真界的大英雄，是我陆知宁的道侣——一生所爱。” 言毕，他眼眶已微微湿润，灵曜捧着他的脸，四目相接，眼中柔软而炙热：“知宁，顾遥这一生都没有怪过你，想到你时，只有数不尽的快乐和向往，若说还有一点遗憾，那就是......” 他顿了顿，陆知宁在他眼中看见了点点晶莹。 “那就是，无论顾遥还是灵曜，都不能陪你......” 陆知宁知道了他要说什么，伸手捂上了他的嘴，问：“阿遥，那你呢？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灵曜的眼睛颤了颤，对上陆知宁湿漉漉的眼睛，故作思索片刻，笑着说： “婚礼正堂，一见钟情。” ****** 早晨的扶界殿，忙碌的身影穿梭于大殿，陆知宁整理着地录，偶尔抬头看看灵曜，见他也在看自己，两人同时错开视线，一齐红了红耳后根。 龙茂萱看着这两人，心中一片欢呼，灵曜谈恋爱了，心情也明显变好了，这一次的排历法总算可以顺利结束了。 “啧啧啧，”蓝霁斜眼看了看陆知宁，杵了杵他的手臂：“听说你昨天住在旸谷了？登堂入室了啊。” 陆知宁低着头，权当没听见。 蓝霁“切”了声，又凑了过来：“陆知宁，你都和灵曜神君是这种关系了，你可要当他好好关照我们风雨台，别忘了你是哪儿来的啊。” “你有病就去治。”陆知宁嫌恶地把他推开了些。 地录工作的最后，竟然是缺了陆知宁上次去的萤月林，那时萤月林的散仙们都去找聆雪了，地录的事也耽搁了。 夫夫俩去接聆雪，见小丫头蹦蹦跳跳地出来，看见一个路过的散仙，还拉住了人热情说道：“我是陆知宁生的！陆知宁是我爹！” 陆知宁哭笑不得，上前把人抱了起来，点了点她的小鼻子：“聆雪，爹爹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 聆雪疑惑地“咦”了声，不自觉地把陆知宁抱紧了点：“是什么？” “上次咱们去萤月林，为了找你，大家都没做地录，所以你要和爹爹们再跑一趟，把任务完成。” 聆雪眨眨眼睛，严肃地点点头：“好，我自己做错事我自己承担！” 第52章 萤月林一如往常般秀丽安宁，聆雪一手一个拉着两个爹爹，认真记着灵曜的话，不住点头。 “好好好，我记住啦，我会好好看这里的花花草草，把它们都画下来的。”三人找了一处停下，她背着自己的小画板走走停停，有模有样地做起地录来。 陆知宁看了一会，收回视线，惬意地靠在灵曜身上，享受起眼前的风景来。 他们本就不指望字都认不全的聆雪能把地录做好，带她出来也是为了锻炼一下，至于地录怎么办...... 陆知宁看了眼一旁低头记地录的灵曜，嘴角忍不住上扬，终于也轮到灵曜尝尝这做地录的滋味了。 他靠在灵曜腿上，随手拨了朵野花别在他头上，笑眯眯地看着他。 灵曜乖乖低头任他摆弄着，甚至还伸出手把那朵花别稳了些，陆知宁更来了劲，又薅了好多花给他戴上，在灵曜怀里笑得肚子疼。 另一头，聆雪走到了溪边，碰上了几个年幼的花妖草妖，正好奇又怯生生地看着她。 “你们好呀。”聆雪主动打了招呼。 几个胆小的花草妖听见声音，立刻躲到了石头后面，警惕地看着她。 聆雪先是有些疑惑，然后恍然大悟地摆摆手：“我也是个小孩子，我不会伤害花花草草的，你们不用怕我。” 石头后的几个孩子面面相觑，稍大一点先动了动，而后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出来。 最先出来的紫堇妖紧张地看着她，指着一个方向说：“你......你是迷路了吗？往那里走就可以去人多的地方了。” 聆雪指了指后面：“我没有迷路，我爹爹们就在那里，我是来这里做地录的。” 她说着，找了个地方坐下，双手认真地把放在膝盖上的纸抚平，说：“就是要把你们都画下来，这样就可以帮爹爹的忙了。” 几个小妖精听她说要画自己，忽的把她围作了一团，想看看她画的自己。 一会后，几人兴奋的脸色渐渐变得一言难尽。 紫堇妖几次欲开口，看见聆雪投入的神情，还是没吱声。 桃花妖的眉拧了半天，在聆雪满意地说这是桃花之后，终于忍不住委屈说：“那个......我好像不是这样的，我你比画的要好看多了。” 一旁的竹妖也义愤填膺道：“还有啊，你这是什么，咱们萤月林就没有这样的东西！” 聆雪眨眨眼睛，盯着他指的地方不吭声。 陆知宁在那几个小妖出现的时候就一直留心着这里，此刻更是有点担心，坐了起来想帮聆雪解围。 岂料聆雪发了一会呆，叹了口气，慢慢点点头，把画板新翻开了一页，说： “对不起嘛，我还是小孩子，画的不够好，我重新画，哪里不好了你们和我说吧。” 几个小妖怪也爽快地点点头，凑到了她的画板边。 “紫堇花的花瓣是这样的。” “新竹是这个颜色的，你那个太深了。” 陆知宁慢慢坐了回去，看着一帮叽叽喳喳的小孩子，不由笑了，边笑边感慨：“聆雪真是个好孩子......这不怕生的样子，像我。” 说着躺回了灵曜腿上，细数着聆雪和自己相像的地方。 “暴脾气有点像我，幸好年纪小，还可以改改，聪明劲就更不用说了，一看就是我陆知宁的孩子。” “知宁，还有。”灵曜低头看着陆知宁的脸，认真道。 “是什么？” 灵曜凑近了陆知宁的耳朵，温热的气息轻拍在陆知宁脸侧： “——鬼画符。” 陆知宁愣了愣，反应过来灵曜在说什么后狠狠瞪了他一眼，坐起来挠他痒痒：“好啊阿遥，你变成灵曜后可是越来越坏了。” ...... 那头的聆雪在几个小伙伴的帮助下终于完成了几张差强人意的画作，几人相处了这一会儿早已没了起初了警惕防备，在画完画后还一同玩耍起来。 此时是正午时分，几人玩了捉迷藏后大汗淋漓，坐在溪边休息，为首的紫堇忽然站了起来，双手放在胸前，对着头顶的太阳稽首。 另几个小妖也站了起来，与他做起了一样的动作，聆雪睁着大大眼睛，满是疑惑地看着他们。 “哎呀，你不可以坐着啦，和我们一样起来。”桃花拉着她站了起来，聆雪不明所以，只能学着他们的样子也把手放在了胸前。 过了好一会，小妖们才放下了手，聆雪连忙问道：“你们在做什么呀？” 紫堇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认真道：“每日正午，太阳升到最高点时，我们草木都要和太阳致礼的，感谢日照大地，赐予万物生机。” 聆雪听出他话中的崇敬，心中一片触动，怔在原地没有说话。 紫堇见她发呆，以为她是累了，便拍了拍她的肩：“你要是累了就回家吧，我们也该回去了。” 说完还指了指她身后的陆知宁和灵曜，一脸没眼看的样子：“你的爹爹们也太黏糊了，而且......还有，萤月林这么偏僻的地方还来这里约会，也太不懂事了。” 聆雪看了看“黏糊”的爹爹们，尴尬地笑了笑，挥挥手跟花草们告别。 “你刚刚还特别感谢他来着。”她边往回走边嘀咕。 ****** 排历法结束那日，陆知宁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回了风雨台，继续待在自己来上界后做第一份差事的地方。 第55章 灵曜将陆知宁送到风雨台，本以为他会回扶界殿，谁知他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跟着陆知宁进了风雨台。 对上陆知宁不解的眼神，灵曜晃了晃他的手，说：“风雨台现在也由我暂掌。” 陆知宁会心一笑，也晃晃他的手。 蓝霁和风雨台的其他几个仙官在不远处看着，本还收敛着些，不想那两人眼里根本没其他人，也就大大方方地看了起来。 “真没想到，原来灵曜神君喜欢的竟然是个炮仗。” “我还没想到，小陆仙官竟还有对人这么温柔的时候。” 蓝霁凉凉地看了他们一眼，又看回了灵曜和陆知宁，轻轻一笑：“一帮不开窍的，感情这种东西，不就是让人想不到的吗？” 这一日下来，陆知宁又是最后走的，聆雪和灵曜坐在台阶上，已等了他许久。 聆雪今日来的时候抱了一把琴，自己叮叮咚咚弹了半天都不成曲子，现在这把琴到了灵曜膝上，十指微动，一段悠长婉转的曲调便流泻而出。 “好听好听，教教我。”聆雪一个劲的鼓掌，凑在灵曜膝边双目炯炯地看着。 陆知宁坐到聆雪身边，灵曜停下抚琴的手，极其自然地拉住了他的手，同时对聆雪说：“这曲子不适合你，明日再教你别的吧。” “为什么？”聆雪靠进了陆知宁怀里，煞有其事地说：“我要学弹琴和跳舞，然后彩衣娱亲的。” 陆知宁和灵曜相互看了眼，同时笑了出来。 灵曜拨了拨她有些乱了的流苏，说：“这曲子叫凤求凰，是弹给心爱之人的。” “哦哦哦，”聆雪点点头，笑着用小指头戳了戳陆知宁：“是送给陆知宁哒。” 陆知宁有些脸热，一把将她抱紧了些用力揉着她的脸，聆雪在他怀里躲来躲去，四周都是她求饶的笑声。 正玩闹着，灵曜的手忽然出现在了眼前，似乎是在要什么东西。 陆知宁不解地看着他。 灵曜轻咳了一声，耳尖有些泛红：“你的……月相宜。” 陆知宁一愣，竟是完全忘了还有这东西，在乾坤袋里翻了一会才把那红红的木笺放在了灵曜手上。 他拿不准灵曜要这个做什么，便说：“月老说，这个东西用过一次就不能用了。” “无妨。”灵曜摇摇头，取了一根头发，指尖淡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轻轻划过了月相宜。 这是...... 陆知宁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心跳骤然加快，定定地盯着月相宜看。 数息之后，月相宜有了细微的动静，周身渐渐亮起了红色的光芒，陆知宁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嘴角慢慢上扬。 而下一刻，渐盛的红光稍停了一瞬，随即猛地爆发出一阵强烈红光，陆知宁被刺得闭了闭眼，赶紧替聆雪挡了挡。 等他缓和了些再睁眼，只见周遭都染上了一层红色，灵曜手上的月相宜几乎照亮了整个风雨台。 他想回忆着月老的话，说：“月老还说，法力越强大的人，这月相宜......” 似乎是在印证他的话一般，他们的头顶忽然爆开了一个烟花，还伴随着点点红光飞落。 “哇！”聆雪立刻抬起了头。 一个接一个的红色烟花在空中炸开，头顶目之所及的天空都透着红色，婉转纷飞的红色光点洋洋洒洒地落在周围，似花似雨。 陆知宁微怔地看了会，伸手接了几个光点，笑着揶揄：“不愧是灵曜神君啊......” 灵曜抬头看着周围的景象，似乎也没想到月相宜的威力那么大，喃喃说了句：“红色......粉色......” “什么红色粉色？” 陆知宁的话音刚落，只见天边正在西沉的太阳忽然变成了粉色。 他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红色看多了出现错觉了，定睛一看发现正是粉色的没错，慌张看向灵曜：“发生什么事了，你......” 他的话被紧接着出现的粉色璨星和自眼前飞过的一群火凤堵了回去，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好熟悉的场景，可是他又绝对不曾见过，那么...... 聆雪欢呼着鼓掌：“是月老伯伯上次说的样子诶！” 天边彩霞万顷，仙乐袅袅，似乎是上界的回应和庆贺，陆知宁大致看了一圈，各个神君处都有...... 他正呆愣着，手被灵曜轻轻拉住，看着他认真又紧张地说：“知宁，你上次说，喜欢月老这样的布置。” ……果然。 陆知宁看着漫天的粉色，扯出一个笑来回握住他的手： “喜欢，喜欢极了。” 第53章 灵曜神君的红鸾之喜传遍上界，众神暗自咋舌，原来风雨台的那个炮仗仙官就是神君的心仪之人。 两人几乎整日都待在一起，竟似回到了在澄霞院的日子一般。人人都说他们是情到浓时，一刻都分开不得，只有陆知宁知道这其中还有别的原因，每每想到，总是不由地出神。 不知他们还能这样多久...... “知宁？” 灵曜的声音传来，陆知宁眨眨眼睛，压下了心里的仿徨，笑着看向他：“怎么了？” 灵曜看着他心不在焉的神色，迟疑了一瞬，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痛。 陆知宁的心猛地颤了下，问：“怎么了，是……” “不是，别怕。”灵曜伸手将他揽进了怀里，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该去接聆雪了。” “……好。”陆知宁点点头，一点点抓住了灵曜的手。 今日他们的路线与平日不同，并不是要去文曲星君处，陆知宁心里好奇，等着看灵曜把他带到什么地方。 两人到一处洞府前停了下来，陆知宁刚想问这是哪里，就听见聆雪活力十足的声音自洞府中传了出来。 “我要下这里！” 这小鬼精看起来很高兴，陆知宁更好奇了，循着声音往洞府中走去。 只见聆雪端端正正地坐在一个石棋盘边，小小的身子还没半个棋盘大，腰板挺得直直的，真像那么回事似的。 看清她对面的人后，陆知宁脚步一僵，转身就往灵曜身后走。 身后的人嗤笑一声：“跑什么呀，多年不见，就这么对待你的前公爹啊？” 陆知宁倒吸了一口冷气，脑中快速思索着应对之法，同时谄笑着回过身： “顾城主，您还是如此......器宇轩昂、气势不凡。” 顾正涵哼笑一声，刚才还阴阳怪气的脸在对上聆雪的时候立刻灿若暖阳，俯下身捏着嗓子对着聆雪说：“你这个爹啊，为人父了总算是懂点事了，是不是呀小雪儿？” 陆知宁哪里见过顾正涵这幅伏低讨好的样子，浑身的汗毛都起来了，不可置信地看向了灵曜。 灵曜的肩膀轻轻抖着，显然也正憋着笑。 “你还笑，要带我来见他也不先说一声！”他气得去拧灵曜的手臂。 聆雪扭头看看陆知宁，表情认真地对顾正涵说：“爷爷，陆知宁一直都很懂事的，我爹是世上最好的人。” 顾正涵被这声爷爷喊得通体舒泰，远胜服下灵丹妙药许多，一个劲地点头：“好好好，爷爷的心肝小雪儿说什么都是对的。” 陆知宁和灵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忍俊不禁。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思索过后，慢慢走了过去，好好站在了顾正涵身前。 顾遥死后的几百年，除了不让他进澄霞院，顾正涵并没针对他，偶尔打几次照面，陆知宁主动去打招呼，对方也是淡淡的，显然不想多搭理。 后来顾正涵飞升，陆知宁也不知心里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怅然多一些，总算不必再为如何面对顾正涵发愁，但同时，顾遥在这世间最深的一道羁绊终究是不复存在了。 “顾城主......”陆知宁纠结了半晌，还是开了口：“我一直都没好好和您说声对不起，我从前......” 顾正涵抬手冲他摆了摆手：“孩子面前不说这些，当年之事......论对错又有什么意义，我知你心中有憾，可如今......”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灵曜， “如今可是要好好把握啊。” 陆知宁愣了愣，连忙点头。 “我这一个下这里了哦！”聆雪的声音响了起来，陆知宁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低头想看看她下的如何了。 这一下竟是没看懂棋路，眨了好几下眼睛才觉出原来这小丫头是用棋子摆了个小猫！ “哎哟！乖雪儿下得真棒！真有你爹当年的风范啊，小雪儿果真聪明，不得了不得了。” 陆知宁听着顾正涵抑扬顿挫地夸奖声，同情地看了眼灵曜，在心里为顾遥叫屈。 聆雪被夸得咯咯笑，趴在棋盘上又摆了好几个图案，引得顾正涵一片叫好。 陆知宁想了想，把灵曜拉到了一旁：“你今天开始就好好教聆雪下棋，她是你的女儿，总要有些顾遥的样子吧。” 灵曜点点头：“遵命。” 第56章 两人站在一旁，无奈又好笑地看着俩爷孙玩闹，直到正午当头，灵曜才走上前去。 “爹，我们该走了，下次再来看您。” 听到灵曜喊了声爹，陆知宁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一瞬，连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惊愕。 老天爷啊，帝俊该不会一生气把顾正涵劈了吧。 顾正涵仿佛看穿他心中所想，冷哼了一声，道：“神君，你看看你家那位，听见你喊我爹眼睛都要掉下来了，这会怕是在担心帝俊要一道雷劈死我了！” “我没有！”陆知宁嘴硬道。 灵曜笑了笑，把陆知宁的手牵在了手里。 “我就是顾遥，自然该叫顾城主一声爹。” 这下倒是轮到顾正涵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刚才是开玩笑的，神君折煞老夫了。” 灵曜摇摇头：“做顾遥的那段日子，是我此生最重要的时光，能唤您一声爹，我很荣幸。” 顾正涵眼眶微湿，笑着点头：“能和阿遥做一世父子，也是我之幸。” ****** 午后，陆知宁和聆雪坐在晴翠海的花园里，看着花丛发呆。 灵曜不在身边，周围也没有来道贺的各路神仙，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敢展现出一丝茫然，对没有灵曜的未来的茫然。 眼前的聆雪正认真编着花环，时不时放到陆知宁头上比划比划，然后继续编。 一道阴影落下，陆知宁抬头看去，有些诧异。 来人一身黑紫魔气缭绕，美得不似天地间生灵一般，低头看了陆知宁一眼，坐到了他身边。 此人就是差点把陆知宁杀了的天魔绛玉，当今魔域之主。 陆知宁很是疑惑上界怎么会有天魔，听灵曜解释了才知道绛玉是上界为降服魔域折损无数擒来的魔胎，自降生时就在上界，长成之后极难管束，只有灵翡能勉强制住他，也所以算是被上界“招安”了。 “绛玉哥哥。”聆雪笑着跟他打招呼，一边悄悄往陆知宁身后挪。 陆知宁以为他是害怕魔，便护着她坐远了些。 谁知绛玉看着陆知宁，突然开口问：“陆知宁，你是不是能生孩子？” 陆知宁一愣，从没有人这么直接地问他这件事，当即有些生气，没搭理他。 绛玉见他不理自己，也不生气，只当他默认了，继续说：“你和灵曜再生一个，把聆雪给我和灵翡好不好？” 这一次，他话音刚落，眼前春蕤灯的灯光一闪，肩上顿时出现了一个伤口，魔气自其中森然迸发出来。 绛玉低头，伸手止住了自己的伤口，撇撇嘴道：“不肯就不肯嘛，我不会说话，要是生气了你就像这样打我就行，没事。” 陆知宁扭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似乎真的没有恶意，反倒透出一股孩童般的懵懂质朴，气也消了几分，转过头去继续想自己的事。 聆雪自陆知宁怀里支起脑袋来，看着绛玉苦口婆心道：“绛玉哥哥，我已经跟你说过好多次啦，我是爹爹的女儿，不可以给别人的，你看你，被我两个爹都打了吧。” 绛玉闻言，失落地托着脸，沮丧道：“我要是能生，我和灵翡的孩子都能从上界排到魔域了。” 陆知宁腹诽，这话也太糙了...... 不料绛玉后面的话，倒是让他愣住了。 “灵曜都要死了，你都不抓紧时间和他多生几个，我真是不懂你们这些人。” 陆知宁一愣，下意识想把聆雪抱起来捂住她的耳朵，谁知聆雪听了绛玉的话，只是呆了一瞬，慢慢低下头，捏碎了手里的一朵花。 他急得怒斥：“绛玉！你在孩子面前胡说什么！” “我胡说什么了？”绛玉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忽然明白过来什么，指了指聆雪：“你该不会......是想瞒着聆雪吧？” 陆知宁气得青筋直冒，还想揍人，袖子却被轻轻拉了拉，对上了聆雪大而清澈的眼睛。 “陆知宁，我知道的。” “你知道......你知道？”陆知宁不可置信地看着聆雪，慌乱又忐忑。 聆雪点点头，坐回了他怀里，低头拣着花，稚嫩的声音慢慢传出。 “我很小的时候，爹爹就和我说了，梵净天的每一个神，都有他的使命。存在......或者湮灭，都是为了完成使命。” 聆雪顿了顿，吸了吸鼻子：“爹爹说，有一天他也会湮灭的，他湮灭了，就说明，有很多很多的生灵活下来了。” “聆雪......没事的，不难过，我在，爹爹在......”陆知宁无措地抱着她，喉间发紧，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不难过，真的。”聆雪转过身，让陆知宁看着自己的眼睛。 “那天在萤月林的时候，我看见，好多小朋友都很崇拜太阳，他们说，太阳是万物主宰，是太阳给予了世间生灵生命。”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底积了层水汽，却始终没有掉眼泪。 “我可自豪了，我知道，爹爹会一直保护世间万物的。” 第54章 陆知宁怔怔地看着聆雪，他一直觉得这孩子聪慧又活泼，可如今竟是能从她身上看出一点儿神性来，比起容貌，更多了几分与灵曜更为相似的东西。 他把手放在聆雪头上，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陆知宁，你看吧 ，人家不用你瞒着，聆雪比你想的厉害多了，她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孩子。”绛玉在一旁骄傲地看着聆雪，想了想，又凑了过来，眼巴巴地看着陆知宁。 “你和灵曜到底是怎么生出这样的孩子的，有什么诀窍吗？” 陆知宁抱紧了聆雪，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孩子自然是像爹娘的，你要是能和灵翡神君能有孩子，不管怎么样你都会喜欢的。” 绛玉思索着陆知宁的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陆知宁看着眼前这位懵懵懂懂的魔域之主，略作犹豫，还是问出了一直藏在心里的疑问：“绛玉，灵曜他......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绛玉想都没想，点点头，认真道：“那射日箭的年纪比我都大呢，灵曜的九个哥哥都折在了这上面，羲和上神舍身镇压射日箭，也只能庇护到如今。他能把灵和象分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陆知宁沉默地听着，心跌倒了谷底。 头上突然一沉，陆知宁抬头，是聆雪已经编好了花环，踮着脚放在了他头上，然后俯下身，钻进了他怀里。 绛玉伸手把陆知宁的花环戴在了自己头上，在收到陆知宁警告的眼神后又放了回去，自己低头做了一个松松垮垮的丑花环，戴在头上，甚为满意。 不远处，灵曜和灵翡看着这边的安然玩闹的三人，眼中各有思索。 灵翡收回视线，看着身边的灵曜：“我怎么有点害怕呢，你说，这样的场景看多了，你会不会不愿意去接箭了？” 灵曜的目光依旧在陆知宁和聆雪身上，道：“你还不如聆雪。” 灵翡笑着耸耸肩，笑容渐渐淡下，轻轻问了句：“真的没办法了吗？” 灵曜沉默了会，并未作答，反是问道：“紫微找得如何了？” 灵翡仿佛是想起了什么糟心的事，摇头道：“既然都找不到，那就只能在妖界，我去了几次，那可真是......狗去了都要挨上两巴掌。” “改日我和你去。” “可别，”灵翡用眼神指了指陆知宁处，笑着说：“挨巴掌就挨巴掌吧，你好好陪他们俩。” ****** 旸谷扶桑枝，灵曜的寝室内，两人对坐在床上，看着灵曜摆出的一个盒子。 陆知宁隔着盒子都能感受到其中涌动的强大力量，当灵曜打开盒子时，被强烈的光芒刺得偏了下头。 “什么呀这是？”他捂着眼睛看。 灵曜一拂手，将那光芒隐去几分，陆知宁这才看清，竟是十枚形状不一的石头。 “女娲留下的补天石，一直被我母亲保存着。” 陆知宁睁大了眼睛，他隐约猜到了这几块石头不一般，却没想到竟是补天石。 灵曜把盒子往陆知宁怀里推了推，迟疑片刻，将其中一块拿了出来，再把盒子放到了陆知宁怀里。 陆知宁一惊，正想推回去，却听见他说： “母亲的本意是给我们兄弟十人的妻子各一块，可如今......都要由知宁收着了。” 陆知宁愣了愣，沉思半晌，慢慢将盒子收了起来。 那他手里那块是...... 仿佛看出陆知宁的疑惑，灵曜解释道：“有一个......好像还活着。” “什么？”陆知宁立刻坐直了身体，急忙问：“那他现在在哪，我们得快去救他啊。” “不用管他，他的灵四散于此间天地和万象之中，我们救不了。日后你若见到他，把这个给他就行。” 陆知宁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忽然感觉面前的人影靠了过来，轻轻将他圈住了。 陆知宁一怔，慢慢抬起手回抱住他，心跳一点点加快。 第57章 灵曜的房间和顾遥的一般无二，在这个房间和灵曜亲密，总让他有一分羞赧。 从前，他们在这个房间看书、下棋，哪怕在一张床上，最多也只是陆知宁帮顾遥用他的独门手法按摩，有时候闹起来抱在一起，也不带分毫情欲。 而现在...... 陆知宁端详着灵曜一指之隔的眉眼，细细描摹，恍惚间记起有一次，他想似乎是想吻顾遥，却被他偏头躲开了。 思及此，他勾勾嘴角，搭在灵曜脑后的手稍稍用力。 “阿遥......”他的眼神迷蒙起来。 灵曜顺着他的力道低下头，声音轻轻地擦过耳侧，仿佛一声喟叹：“知宁......” 唇上的温度在辗转间灼热，陆知宁抬了抬腰，方便那只手继续滑下去...... “爹爹！爹爹！”拍门声陡然响起，两人皆是一惊，倏然拉开了距离。 “我去看看。”灵曜把陆知宁的领子重新拉好，颇有些尴尬地下了床向门口走去。 门才开了一条缝，聆雪就钻了进来，疑惑问道：“你们怎么白天就进房间啦？” 陆知宁轻咳了几声，问聆雪：“聆雪，你不是......和同学们郊游去了吗？” “嗯嗯呢，”聆雪点点头，说：“我的蜜饯忘记带了。” 灵曜叹了口气，对聆雪招招手：“我去拿吧，聆雪，和我来。” 聆雪跟着灵曜出了门，陆知宁在床上坐了会，也走出了房门。 两人一起帮聆雪装好了她爱吃的蜜饯，看着小丫头一人一鸟消失在了视野中才松了口气。 “这小丫头，真是......”陆知宁看着聆雪的背影，手边整理着蜜饯罐子，正想感慨几句，猝不及防腰间被大手一揽，轻轻压在了木架上。 灵曜的眼里是刚刚还未冷却的热意，陆知宁不过愣了一瞬，便笑着迎上了他压下来的唇。 陆知宁虚虚地按着灵曜的脖子，感受唇边的温度一点点挪到了下颌、颈间，手指一点点收紧...... 意识飘摇之时，面前的人却突然停住了，灵曜的表情有些错愕，而后靠进了陆知宁颈窝，叹着气轻笑出声。 陆知宁清醒了几分，刚想问怎么了，便察觉到了那个熟悉人影的靠近...... “爹爹爹爹，我回来啦！”聆雪冲过来扑在了陆知宁腿上。 灵曜不得不给他让了些位置，一脸没办法地看着她，问：“又有什么忘记了吗？” 聆雪摇摇头，老气横秋地叹叹气：“飞霜峡我去过了，没什么好玩的，不想去啦。” 陆知宁和灵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 “聆雪，那我们带你去别的地方玩玩，好不好？”许久，灵曜蹲下身，对着聆雪张开了手。 ...... 景阳城，繁华的大街上一如往常熙攘，叫卖声、锅瓢声、孩童的嬉笑声混在一起，从街头传到巷尾。 其中有两位颀长男子格外引人瞩目，他们携手而行，笑语盈盈，高一些的男子手里竟还抱了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儿，趴在他肩上左顾右盼，可爱得如年画上的娃娃一般。 聆雪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这边的糖画还没看过瘾，又被那头的套圈铺子吸引了目光，脑袋转来转去的，十分忙碌。 “陆知宁，这里就是你长大的地方吗？”她目光炯炯的问。 陆知宁摇摇头，笑着说：“我长大的地方可没这么繁华，这里是你这个爹爹长大的地方。” 聆雪看着灵曜的眼神又充满了羡慕：“爹爹，你长大的地方好有意思啊。” 灵曜把她放了下来，任她去看摊贩小车上的首饰，刮了刮她的鼻子，说：“我身体不好，也不常出来，还要劳烦聆雪小仙子带我们逛逛了。” “好好好，我会好好带你们逛的！”聆雪满口答应，实则注意力全放在了眼前亮闪闪的小东西上。 三人像普通的一家一般，慢慢走在集市中，陆知宁偶尔转头看一眼灵曜，他今日穿着往日顾遥的衣服，全然就是记忆中顾遥的样子，再看看身边跑来跑去的聆雪，忽然就希望时间能慢一点，再慢一点。 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他们是不是早能像现在这样，一家人在景阳城街头漫步。 聆雪带着两个爹爹，漫无目的地闲逛，一转眼已经走到了城边，巍峨雄伟的楼宇横亘在山脚下，古朴而庄严。 陆知宁看着这座曾经萦绕于心间的府邸，一时失神。 灵曜揉了揉聆雪的脑袋，眼睛却看着陆知宁：“到家了。” 三人隐匿行迹进了澄霞院，聆雪皱着眉嘀咕：“不是说是你家嘛，还要偷偷摸摸进来。” 陆知宁沿着院中的溪流走了一会，看见楼屋前摆的两张躺椅，走过去坐了上去。 霎时间，记忆扑面而来，他们在这里看星星、吃着瓜谈修真界趣事，和顾遥对弈，在对方无奈的眼中又悔了一步棋...... 灵曜坐在了他对面，自然地从椅子下面抽出了一张棋盘和棋篓，拂去了灰尘，下了一子。 陆知宁看他下的位置，好奇问道：“阿遥，我这才想起来，自我认识你以来，你每次和自己下棋，下的都是这盘棋，都多久了，还没解出来啊？” 灵曜闻言，似乎将将反应过来，拈着那棋子愣了半晌，才笑着说：“好像还真是，自遇见你之后，这盘棋，总是找不到解法。” 这带笑的话中尽是温柔，陆知宁听出其中意思，久久凝视着他，笑了出来。 第55章 “爹爹爹爹，这里跟我的房间一模一样！” 聆雪兴奋大喊了一声，两人交缠在一起的视线缓缓错开，陆知宁站起身，走到了聆雪身边。 当年顾正涵为澄霞院费劲苦心，连孙辈们的房间都是早早安排好的，陆知宁原先住的东楼其实就是顾正涵给自己大孙子准备的房间。 至于聆雪的房间......看起来像是给小孙子的。 门还维持着原来的样子没锁，陆知宁推开门进去，里面被保存得很好，还用了防蛀防霉的法术，看起来还是和几百年前一样。 聆雪进去转了一圈，发现这里虽然和自己房间的布置一样，但毕竟从未有人住过，单调无聊地很，便又扭头走了，进了旁边的书房。 陆知宁跟在她身后，见她这儿看看那儿看看，最后爬上了椅子，趴在书案上翻着上面的书。 她看了一会儿，或许是没看懂几个字，眉头渐渐皱起来，合上了书又想爬下来。 只是她一低头，见翻开的书本下面还露着一张纸的一角，便一伸手将那纸抽了出来。 “哇......”聆雪举着手上的画纸赞叹出声：“好好看啊......陆知宁。” 陆知宁不禁好奇，走过去看着那幅画，一时愣住。 画上是他在院中练剑的样子，身姿飘逸，神情恣意，发带随着风轻轻扬起...... 陆知宁看着那细致的笔触，几乎能想象出顾遥是如何坐在书房中，时不时看一眼院中的自己，低头认真地一笔笔勾勒。 灵曜走到他身边，看见聆雪手中的画也是一愣，眼里闪过几分赧然。 “我带回去好不好？”聆雪紧紧抓着画，看着灵曜。 灵曜默了默，点头说了句“随你吧”。 聆雪嘿嘿一笑，哼着小曲儿慢慢把画卷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自己的乾坤袋里，心满意足地爬下椅子。 不过或许是爬得太急了，手肘碰到了桌子一角，其中一方屉子滑落出来，散出了一叠画纸...... 灵曜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伸出手想去收起那些画，不料聆雪更快一步，麻利地将画都抱在了怀里，背过身去一张张翻看起来...... “吃西瓜的、浇花的、看书的、扎头发的......好多陆知宁！” 她兀自说着，没发现身后两个人神情尴尬，脸越来越红。陆知宁瞥了眼灵曜，往窗外看了一眼，道：“有猫来了......我、我去喂猫。” 灵曜看着落荒而逃一般的陆知宁，叹着气揉了揉聆雪的脑袋，出门跟了上去。 陆知宁蹲在树下，身边是一只低头啃鱼干的小猫，他手指陷在小猫柔软的毛发中，轻轻抚摸着。 听见灵曜靠近，他抬头，戏谑地笑了笑：“那会儿你老爱待在书房，原来都是在做这种事啊。” 灵曜垂下眼眸，掩去了眼底的一丝窘迫，说：“因为你好看。” 陆知宁感到脸颊又烫起来，迅速低下了头，顺着小猫的毛，柔声道：“小猫，也不知你是我们养的那些猫的第几代了，长得还挺像，还都有点挑食，不过你今天走运，我们回来啦。” 灵曜看着低着头的陆知宁，伸手，也覆上了小猫的脑袋，和陆知宁的手交叠在一起。 他似乎察觉到什么，看到聆雪踮脚跳着想要树上的柿子，几下没成功，想转头喊人帮忙。 灵曜及时动动手指，最大最红的那个柿子就落了下来，自己跳进了聆雪的怀里，聆雪懵懵地把它拿出来，认真端详着。 趁着这一刻，陆知宁感到灵曜忽然靠近了自己，在嘴角落了个轻柔的吻。 第58章 ****** 自从陆知宁住进了旸谷，一家人日日待在一起，他总算知道为什么老话说，聆雪这个年纪，狗都嫌。 那么丁点儿大的小人，每天竟能有这么多的精力，把他和灵曜折腾得够呛，哪怕给安排了弹琴画画下棋，她上完课，还能皮得跟小猴一样。 “这是随了谁啊......”陆知宁感到崩溃。 灵曜思索了会，道：“反正......我小时候不这样。” “你的意思是我......”陆知宁正想诘问他，余光瞥间放了学的聆雪正风风火火地往这边冲，立刻转身躲到了木篱后，不忘吩咐灵曜：“来了来了，都交给你了！” “爹爹——”聆雪跑过来抱了下灵曜，而后头也不回地就往屋内跑去。 “聆雪，”灵曜摁住了她的脑袋，说：“陆知宁今天有点事，不能陪你玩了。” 聆雪回过头，有些不敢相信：“可是我今天想和他去找凤凰蛋呢。” “今日不行，”看着聆雪失落又气鼓鼓的神情，灵曜拿出了一个乾坤袋，道：“今日月老要办焰火会，紫微送来的那些烟花，你都拿去吧，早些去，也可以玩尽兴一点。” “真的呀！”聆雪收下了乾坤袋，紧紧攥在了手里。紫微的烟花是自制的，十分好看，紫微失踪后，灵曜怕她一下子玩光了，每次只给几根。 她拿着烟花，眼睛转了几圈，又说：“我想和陆知宁一起......” 灵曜伸出手指点在了她眼前：“好了，不许胡闹了。” 聆雪微微耷拉下来，轻哼了一声，抱着比她人还高的烟花走了。 她走远后，陆知宁从木篱后走了出来，先是长长松了一口气，和灵曜对视一眼，两人的手牵在了一起。 另一头，聆雪把烟花都交给了月老，细细嘱咐着：“月老爷爷，你一定要等我爹爹们来了再放哦。” “好好好，爷爷记住啦。”月老笑呵呵地收下了她的烟花。 聆雪又把自己的烟花和别的放开了些，才老神在在地摇着头说：“爹爹们今天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本来可以和我一起来的。” 月老和龙茂萱看了看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 即便是真神，孩子带久了也会疯的。 ...... 陆知宁和灵曜到了晴翠海，享受着难得的二人世界。 他们坐在树上，陆知宁懒懒地靠在灵曜身上，看着阳光透过树叶，为他的轮廓镶上一圈淡光，像极了澄霞院中无数对坐的午后。 他忍不住伸出手，抚上了灵曜的脸。 “灵曜神君......顾遥......”陆知宁心中忽然起了一阵刺痛。 虽然聆雪黏人，但她的确是让陆知宁忘记那件事最好的良药，她不在身边的时候，那种恐惧便同藤蔓一般爬上心头，扭曲着蚕食着他的理智。 自己终究会和失去顾遥一样，也失去灵曜，但至少如今他有时间细细记住灵曜的脸，支撑住往后无边无际漫长的季节。 他喃喃着：“要是我也会画画就好了，我给你还好多张，什么样子的都要有......聆雪的鬼画符，其实最像我......” 脸侧落下了一片阴影，是灵曜低下头来，陆知宁感到额头一片温热，与他额头相抵。 “闭眼。” 陆知宁不明所以，但还是闭上了眼，随即眼珠一颤，抬手紧紧握住了灵曜的手。 一阵天旋地转后，他仿佛处于万丈高空，隔着翻滚的云层，山川湖海、阡陌纵横，繁城楼宇，竟不过一粒尘埃大小，万般人间尽收眼底，目光所及便是光明所在。 陆知宁意识到，灵曜将“象”所能看到的世界共享给自己了。 灵曜温柔的声音回荡在耳边：“知宁，接箭之后，我的灵会重归于天地，你看向世间的时候，就便是看我了。你和聆雪在，我就在。” 陆知宁心中缓缓漫上一阵悲凉，几乎将他沉溺。他像抓住浮木一般紧紧抓着灵曜的手，眼泪自闭着的眼中流出，轻轻点了点头。 聆雪拉着龙茂萱的手，起初还因为两个爹爹久久不来而闷闷不乐，但到底是小孩心性，焰火会开始后也就忘了烦恼，专心看起烟花来。 冷不丁的，天边忽然飞过了一颗巨大的璨星，光芒刺眼，将附近一片都照得白昼一般，烟花瞬间黯淡下来。 人群响起了一片牢骚声，月老瞪了眼那璨星，在人群中找着龙茂萱的身影：“茂萱仙子，你们星宫的什么东西窜出来了？” 龙茂萱看见眼前暴走的星星，太阳穴突突直跳，讪讪道：“那个......不好意思哈，诸位也知道，我们神君失踪后整个星宫都有些不稳定，像现在的情况，一时半会它是回不到正轨了，要不咱们......换个地方？” 月老气得直吹胡子：“那还能怎么办？去晴翠海吧。” 一伙人浩浩荡荡去了晴翠海，第一位神君落地的时候，陆知宁吓了一跳，看见自己和灵曜相正抱在一起，下意识就想跑。 可转念一想，自己和灵曜光明正大，整个上界都知道他俩在一起，这个时候慌慌张张跑了倒像是在偷情似的。 也就是这一犹豫，晴翠海的第一个烟花炸响，夜空中的一片荧华之下，清晰地映出了两人相拥在树上的身影。 灵、灵曜神君？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树上，反应快的已经移开了视线。 一片寂静中，只有聆雪火急火燎地冲向了月老，口中大喊： “就是现在，都放了！都放了！” 第56章 陆知宁没有再和任何人提过接箭的事，只有当做那件事不存在，他才能安心地面对灵曜和聆雪。 上界岁月悠长，聆雪体质特殊长得慢，他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五年？十年？只记得他和灵曜过了好多个节日，和聆雪玩遍了好多地方。 所以这日聆雪来找自己的时候，陆知宁呆呆地愣了许久。 “陆知宁陆知宁，我们去景阳城玩好不好。” 聆雪抓着他的手，仰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陆知宁一点点回神，下意识往身边看了一眼，说：“要不我们等......” 聆雪晃晃他的手，像往常一样撒娇：“陆知宁，我们就现在去好不好？我太想吃那里的糖葫芦了。” 陆知宁出神地在原地站了许久，最后缓缓点头，勉强勾出笑来：“好，马上去。” 两人到了景阳城，轻车熟路地去了糖葫芦铺子，老板见到他们，热情打了招呼，麻利地取下两个交到聆雪手里，不经意地问了句： “今天怎么只有一个爹爹陪你来啊？” 聆雪拿着糖葫芦的手一僵，有些用力地拿过了糖葫芦，拉着陆知宁往另一边走： “我们再去看看那里的芋苗羹。” 陆知宁任由她拉着手，买了芋苗羹，帮她拿着。 “嗯......再去哪儿呢？”聆雪拉着陆知宁四处张望着，显然也还没拿定主意要去哪里，只是紧紧抓着陆知宁的手，一刻都不愿放开。 陆知宁看着她手上的糖葫芦，若是平常早就吃完了，可现在一颗都没少。 “聆雪......”他出言唤道。 “啊？”聆雪猛地回过头，紧张地看着他：“还不能回去呢，我们......我还想去......” “好，”陆知宁轻轻摸摸他的脑袋：“我们不回去，我们去外公那里好不好？” 聆雪一个劲的点头。 两人到了溪鹿山，回了陆知宁以前的家。 他们一家人来过这里几次，聆雪推开后院的竹门，走到陆琪声的墓前，跟以前一样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 “外公，我来看你啦。” 说完，利落地除着墓旁的杂草，拿出了自己在集市买的花，一盆盆摆到墓碑前。 “外公，我回去仔细想了想，其实我们是见过面的，只是那个时候我还在陆知宁的肚子里，陆知宁说，那时候你还做饭给我们吃呢。” 陆知宁忍不住笑了，只是听到聆雪说的话，笑意又浅淡下来。 当年的自己自负桀骜，总觉得陆琪声不上进、没见识，还有些市侩，所以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陆琪声无微不至的照顾，还总是跟他吵架。 顾遥死后他的性格变了很多，陆琪声日日都担心着他，绞尽脑汁地陪他养伤、逗他开心，有一日陆知宁扑到他怀里大哭一场，总算是缓和些许。 陆琪声一介凡人，靠着顾家的聘礼和陆知宁搜罗来的天材地宝，勉强活到了百余岁，下葬那日陆知宁在他墓前跪了好久，又一次觉得时间对凡人来说太过沉重，这世上将他视若珍宝的人又少了一个。 再后来，就是现在了，陆知宁有了聆雪，终于知道做父亲是什么感受，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心肠，病了伤了恨不得自己替她承受，不在身边时总想着这小家伙现在在干嘛呢。 而聆雪聪明、身份高，身上又带着一大堆神器，还不用过于为她的未来殚精竭虑，做她的父亲已是非常省心。像自己这样脾气大心气高的毛头小子，也不知让身为凡人的陆琪声操了多少心。 第59章 聆雪的声音又将他拉出回忆。 “外公，你也可以来看看我啊，我带你去好玩的地方。” 陆知宁笑了笑，拂去墓碑上的灰，温声道：“他都进轮回了，不能来看你了。” 聆雪沮丧地嘟囔着：“我知道，我说的是梦里嘛。” 她停顿了一会，小声自言自语：“人能进轮回......那神呢？” 陆知宁愣了一瞬，脸上血色立时淡去。 聆雪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连忙站了起来，拉着陆知宁的手说：“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好不好。” 她平时说话总爱盯着人看，此刻微微低下头，陆知宁只能看见她的头顶，和刚才站起来时眼角的一抹红色。 “好，去吃你最爱的馄饨。” 陆知宁把她抱了起来，路上聆雪一句话都没说，像在逃避陆知宁的眼神似的，不停往外张望着。 陆知宁心中刺痛，只当做没看见，两人又回了景阳城。 没走几步，聆雪蹬着腿要下来，跑向了路边的面具摊，陆知宁匆匆看了她一眼，见她双眼已经红得无法忽视。 她跑到摊子前，径直指了指一个小兔子面具，拿过来快速戴到了自己头上。 陆知宁走过去付钱，聆雪戴着面具，声音闷闷地传出来：“陆知宁，我是小兔子。” 红红的眼睛自面具的两个窟窿间露出来，像两颗剔透的红宝石。 陆知宁听出其中的哽咽，紧紧捏了捏拳头，摸了摸她面具上的兔耳朵：“你好啊小兔子聆雪。” 两人拉着手，继续往馄饨店走，路上聆雪沉默了会，突然抬头说： “陆知宁，我是因为要装作小兔子才故意红眼睛的，我厉不厉害。” 陆知宁连忙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原来是这样，聆雪真厉害，跟小兔子一模一样。” 到了常去的馄饨店门口，聆雪突然站住了，拉着他往另一家走：“我们今天换一家吃吧。” 陆知宁被她牵着走，想到她或许是怕馄饨店的老板和糖葫芦铺子的老板一样问灵曜怎么不来，眼睛也有些发酸。 坐下等馄饨的时候，聆雪低着头，时不时隔着面具揉一下眼睛，陆知宁看得难受，便开口道： “聆雪......” “我没有哭！”聆雪抬起头，认真地看着陆知宁，意识到什么，又立刻低下了头。 “我知道，”陆知宁心里像堵了一块巨石，柔声道：“把面具摘下来吧，馄饨上了。” 聆雪愣了愣，点点头把大碗的馄饨挪到眼前，迅速摘下面具低下头，舀着馄饨。 馄饨是刚出锅的，热气蒸腾，陆知宁透过那氤氲的热气看见聆雪越来越红的眼睛，本想转过头去不看着聆雪，却不想刚转了转头，就看见一滴眼泪自她脸上落入了碗中。 心里一阵抽痛，陆知宁强忍住想把她抱紧怀里的冲动，逼着自己移开了视线。 那头，聆雪偷偷抬头看了陆知宁一眼，见他别开了眼，又是一串眼泪流了出来，她极快地拿出手帕擦了擦眼睛，又低头认真吃起馄饨来。 陆知宁用余光看见聆雪擦好了眼泪，又故作看完了窗外的景色回过头，笑看着聆雪。 聆雪小口吹着气，把一个馄饨塞进嘴里，对陆知宁扬起一个笑：“好吃！” 馄饨店老板觉得聆雪长得十分可爱，路过他们身边时又没忍住多看了她几眼，见她双眼湿漉漉的还红的吓人，不禁关心道：“丫头？怎么了？怎么哭了这是。” 说罢，还看向了她对面的陆知宁。 聆雪连忙低下头，大口吃着馄饨，含糊道：“我、我没有哭，是馄饨太烫了，我没有哭。” 那老板愣了愣，哭笑不得道：“乖乖，烫你就吃慢一点吃少一点，小娃娃的肉多嫩，别烫着啦。” 聆雪几乎把头埋进了碗里，不住地点头。 陆知宁抬头对老板说：“她没事，您先去忙吧。” “好好好。”老板应着声儿走开，还送来了几片瓜果放在聆雪面前。 这时的聆雪显然已经忍不住泪意了，虽然依旧是低着头，可是小小的身体不住抽泣着，豆大的眼泪一颗颗地砸进馄饨汤里。 陆知宁的眼睛倏然红了，他不知现在自己应该做什么，该不该配合她继续这个“我不知道”的游戏。 “聆雪......”他声音发紧，带着一丝轻颤：“哭出来吧。” 聆雪的啜泣声停顿了一瞬，最终终于坚持不住一般，崩溃嚎啕起来，过了一会才边哭边说： “陆知宁，我骗了你，我不想出来的，但是爹爹他、他让我，把你带到别的地方......陆知宁对不起呜呜呜。” 陆知宁起身把她抱进了怀里，眼泪夺眶而出。 “没事的，没事的，不用对不起，是我们对不起聆雪......”他轻拍着聆雪的背，不断安慰。 等聆雪的抽噎缓和了些，他又把聆雪抱紧了些，木然地问道：“他是不是......是不是，要去接箭了？” 聆雪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贴近了他的胸膛，陆知宁感到胸前一阵温热濡湿，几乎要透进他心里。 和灵曜相处的点点滴滴轮番在脑中闪过，那么多可称作幸福的时光，竟不过弹指一挥间。 太快了......聆雪都还没长大呢。 他就这么怔怔地抱着聆雪，过了许久，似乎开始思考什么，拳头捏紧又放开，最后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理了理聆雪的辫子，通红的眼睛四目相对，笑着说： “聆雪，我们再去看爹爹最后一眼，好不好？” 第57章 陆知宁带着聆雪感到神囷山的时候，上界布下的巨大结界已经开启，肃然笼罩着整座山峰。 他打开结界，即使早已做好了准备，还是被眼前的一幕震撼了一瞬。 山前有一个巨大的聚灵阵，每一个星位上都坐着一人，最外层是大多是散仙，越向中央星位上的人灵力越高。他的眼神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有熟悉的，也有从未见过的，此时皆屏气凝眸，守护着阵中的中央星位。 最后，陆知宁向聚灵阵中看去，隐约只能看见灵曜的背影，静坐其中，仿佛无知无觉。 他周围坐着几位真神，陆吾、灵翡、灵隰，甚至还有绛玉和几个陌生人，一个个都眉头紧皱，表情凝重。 陆知宁不忍再看，牵着聆雪的手，迅速找了个星位坐下，起手加入了聚灵阵。 “知宁？你怎么来了？” 有些耳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陆知宁转头看去，竟然是齐师兄。 陆知宁看出他眼中的关心，对他笑了笑：“我自然要来。” “可是......”齐悦看了看他身边的聆雪，欲言又止。 聆雪点头郑重道：“我也自然要来的。” “没事师兄，你回去吧。”陆知宁对他点点头，齐悦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对他一拱手，转身回了自己的位置。 他知道齐师兄在担心什么，其实刚刚看见灵曜的那一刻，他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应该来。 顾遥就死在他眼前，摧心蚀骨，每每想起便如同心脏被划开，痛得鲜血直流。 他以为他不会再想看到灵曜也死在自己眼前，显然灵曜也是这么想的，可真到了这一刻，他还是想来。 哪怕是见他的最后一面。 才送走了师兄，一转头，又对上了蓝霁凉凉的眼睛。 “要是一会儿哭了，赶紧给我会旸谷，别丢风雨台的脸。” “不劳您操心。” 两人又瞪了对方一眼。 地面突然传来一阵震荡，几位真神同时出手，神囷山陡然出现一丝裂痕，有如实质的魔气顷刻间涌出。 陆知宁定了定心神，把聆雪拉近身边，同时专注起聚灵阵来。 神囷山打开后，聚灵阵明显动荡了一瞬，所有人的面色都沉重起来。 陆吾轻喝一声，凌空而起，同时灵翡手中起势，一道淡光以他为中心倏地散开，笼罩住了聚灵阵。 众散仙稍觉缓和，还没喘口气，只见空中的陆吾一掌劈开了山峦，脚下地面登时裂开，剧烈摇晃起来。 随后，阵中心传来的震荡感猛烈数倍，阵中各本命法器光芒大盛，众散仙都咬紧了牙关，修为稍弱些的已经不得已暂时断开了阵法。 一片艰难之中，破裂的神囷山顶爆发出强烈的魔气，在空中舞动片刻，随即张牙舞爪地扑向聚灵阵。 与此同时，山顶缓缓升起了一道黑影，众人眉头紧锁，看着那漆黑的影子渐渐展露出全貌，眼中闪过惊愕。 那便是射日之箭，无形无体，漆黑到仿佛阳光永远无法穿透和驱散。 这世间最纯粹的魔物一出，蛰伏于天地间的魔立刻源源不断地自四面八方赶来，嘶吼着，兴奋地攻击着上界的结界。 射日之箭的威压太甚，散仙几乎都已弯下了腰，聚灵阵的光芒淡了下去。 “众仙友！”不知是谁忽然大喊一声，随即是咬牙切齿的声音： 第60章 “庇护苍生、感念天道乃我等立心之本！灵曜神君以身度厄，我等自当倾力而为！抵御魔物！护天地清明！” 他的话音回荡在山脚，众人神情激动，齐齐应声，略作调整咬牙发力，黯淡下去的聚灵阵又重新散出光芒。 陆知宁全神贯注于聚灵阵之时，忽然心中一痛，他睁开眼，看见阵中的灵曜拖曳着缕缕金光飞身而起，直到与射日之箭相对。 那魔物似乎感知到什么，忽而周边的魔气疯狂聚拢萦绕于其身，微颤着箭身指向了灵曜。 灵曜身边的那个陌生面孔缓缓抬手，他和灵曜隐约出现一道联结，灵曜周身的光芒更浑厚了些。 陆知宁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已经预感到要发生什么。 然而，射日之箭发动得远比他想的要快得多，不过一眨眼，那黑影就到了灵曜胸口...... “不要......” 陆知宁一错不错地抬头盯着灵曜，地动山摇，魔气与灵气碰撞摩擦出的罡刃凌乱地划过眼前，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黑影没入灵曜心口...... 聚灵阵猛地一颤，阵中散仙被震开，有的甚至喷出一口鲜血。陆知宁看着灵曜，仍不知收势，丹田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聆雪呜咽了一声，一头扎进了他怀里，丝毫不敢再看向天上。他连忙收回了眼，低头紧紧抱住了聆雪。 再抬头时，眼前只是一片混乱飞窜的魔气，一片狼藉之中，哪里还有灵曜的身影。 陆知宁的耳边一下子寂静了，只听到自己缓慢的心跳，一下一下，在蓦然变空的心脏中传出回响。 他又一次，看着灵曜消失在眼前了。 腰间轻轻抽泣的小小身躯唤回了他的神志，他勉强打起精神，轻轻拍着聆雪的背。 “灵曜神君......真的湮灭了吗？” 周围有散仙不可置信地问道。 回答他的是一道叹息。 也有认出陆知宁的人，本想上来安慰几句，只是看着陆知宁的神情，又犹豫着退了回去。 就在这时，紧紧闭着眼的绛玉突然睁开了眼。 “抓住了。” 正在伤怀的灵翡眼神一亮，压住心里的激动，颤着声问：“真的？” 绛玉翻了他一个白眼，没有回答，只是抬手起印，面色瞬间惨白了许多，手上却多了一道淡淡的流光。 灵翡“啊”了一声，立刻捂上了嘴，生怕把那团流光吹走了。 “捂什么？”绛玉睨了他一眼，脸色又白了几分：“再不接住，他自己就散了。” “我来。” 紫微伸出手，从绛玉手上把那团流光接了过来，袖边的孔雀翎羽轻轻飘动。 扶光在一边看着，认真地问：“你这样去接，灵曜不会染上鸟味吧？” “不然你来？”紫微长眉一挑，冷冷瞥了他一眼：“你这个做哥哥的，不是一向最称职了吗？” 他把“最称职”三个字咬得尤其重，扶光摸摸鼻子，尴尬别开了眼。 紫微又瞪了他一眼，看向手中的流光，微微皱起了眉： “这要怎么把人养回来？” 说着踹了踹扶光：“你会孵蛋吗？” “孵蛋那不是应该你最擅长吗？” 紫微正想再踹一脚，忽然眉心一跳，又看向了那团流光：“他是不是在说什么？” “让我这个当哥哥的来听听。”扶光郑重地凑了上来。 “知宁......爹......香卷......思桐......”扶光一脸疑惑：“这都什么和什么啊？我的名字呢？” “你滚一边去。”紫微嫌恶地把他推开，看着那团流光，长袖一挥，道：“叫家属吧。” “家属？我在呢。” “你有完没完？” 灵翡揉着眉心打断他们：“好了别吵了，他叫的是他媳妇儿，我把陆知宁叫来。” 扶光惊呼一声：“我都有弟媳了？” 灵翡懒得理他，凝神感应了一番，发现陆知宁就在聚灵阵中，不由一愣。 “真是的，还是来了。” 绛玉边调息边看着他：“肯定来啊，你要死了我也会来的。” 灵翡深呼吸几下，转头去找陆知宁。 那一头，陆知宁还是怔怔地抱着聆雪，任自己沉湎于脑中的一片混沌之中，忽然被人一把拉了起来。 “......灵翡？” 灵翡拉着他直往中间走：“先别那么早伤心，他还有一口气呢。” 陆知宁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意思，正急着想问清楚，却见一道黑影突然扑了过来。 “哎呀！这儿怎么有个和灵曜长得一样的孩子！是他女儿？是我侄女是吧！” 聆雪来不及反应，被他抱进了怀里，错愕地盯着他。 “你......”陆知宁心中一凛，刚想动手，又被灵翡拦了下来。 “别担心，他就是灵曜的九哥，扶光神君。” 陆知宁这才放下心来，见聆雪并无害怕之色，只是好奇地打量着这位伯伯，才继续问道：“灵翡，你刚刚说，他还有一口气是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那位陌生的紫袍神君便把一团流光托到了他面前。 陆知宁看了那团流光一眼，把耳朵凑了上去。 听见灵曜，或者说顾遥的声音，陆知宁愣了一瞬，仔细听完，道：“他进轮回后，变成了景阳城顾家的少主，这些人，都是那时候与他相熟的人。” 紫微挑起了眉毛表示理解了，而后犯愁道：“看来这一道灵，最向往的还是灵曜在人间的那段日子，这要如何给他找来？” 众人沉默，片刻后，陆吾忽然轻咳了一声，拿出了一颗通体莹白的珠子。 那珠子手掌大小，细看其中竟有细微的影像，正不断变化着。 “念桑珠！”扶光惊呼一声，举着聆雪的手指指陆吾：“你个变态，用念桑珠记录我弟弟是想干嘛？” 陆吾轻嗤一声：“那你别看啊。” 扶光厚着脸皮凑上来：“我要看我要看。” 陆吾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托着那颗珠子到了陆知宁面前：“当初只是觉得他在人间这一趟着实好玩才把那一段时光融进了念桑珠内，把他那一缕残灵放进去，他便又能做一回顾遥了，只是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长齐全了......好在我们都能等。” 陆知宁愣愣地看着紫微把那道残灵放进了念桑珠中，思索许久，脱口问道：“我能不能也进去？我和他一起，或许能快一点呢？” 众人面面相觑，紫微凝眸思考着，慢慢点了点头：“倒也不是不行。” 陆吾看了陆知宁半晌，无奈笑了笑：“你还真是......算了，你记住，你进去之后，这其中除了你俩，其余人都是幻象，不用担心沾染因果便是了。” 陆知宁忙不迭点头，转身走到聆雪身边，摸了摸她的脑袋。 “聆雪，等爹爹们回来。” 聆雪大大眼睛蒙着一层水汽，用力点点头。 陆知宁帮她理了理头发，又看向了抱着她的扶光。 “这位......扶光神君，也麻烦你这段时间，好好照顾聆雪。” “必须的，咱老帝俊家的独苗，你就放心吧，兄弟里面我最靠谱。” 此言一出，陆知宁清楚地听见周围传来了几声不屑声，直白的绛玉连调息都暂停了，睁开眼对着扶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如此，便麻烦诸位了。” 陆知宁最后对着众人一拱手，凝气化体，跟着紫微的指引进入了念桑珠。 第58章 再次睁眼的时候，陆知宁被眼前阳光刺了下眼睛，轻轻用手挡了下。 印象中，只有一个地方，睡着的时候会被阳光直直照着...... 他睁开眼，看见眼前的房间，失神了片刻。 窗外清脆的鸟鸣时不时地响起，阳光透过褪色的木窗倾泻进来，不大的房间一览无余，房中的陈设大都是自己做的，简单却实用，陈旧却干净。 书架上摆满了功法，全都被仔细收存着，书桌上还摊着一本本子，简单记了个账，写着何时何地斩灭多少妖兽，收入几何。 这是溪鹿山家中，陆知宁的房间。 陆知宁缓缓平复着心里的激动，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讶然挑了挑眉。 真仙的修为还在。 他松了松筋骨，盘算着要出门去顾家找灵曜，心里既雀跃又有些紧张。 可是刚迈出一步，他又停住了脚步。 不对......灵曜是重新又做了一遍顾遥，那么此时他应该是不认识自己的，如此冒冒失失地前去，别把弱不禁风的顾遥吓到了。 且顾正涵把澄霞院看得可紧了，哪能容他擅闯，到时候打起来就不好了。 不急......急不得。 只要按部就班地等到成亲那一日，自己就能光明正大和灵曜见面了，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像上次那般。 他看了眼墙上的日历，距离自己得知陆琪声把自己嫁出去了还有半个月，不禁皱了皱眉。 啧，怎么还有半个月。 第61章 他走出房间，陆琪声正哼着歌在厨房忙碌，转身沥个菜看见陆知宁出来了，叮嘱道：“先别练功，饭马上好了。”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陆知宁心口涌起一阵温热的涟漪，连带着眼睛都有些发涩。 “爹......”他走上前去，看着灶台上的东西，帮他打起了下手。 在上界时，和灵曜一起为聆雪做饭几乎已经成了一种乐趣，陆知宁颇为得心应手。 不料陆琪声侧眸一看，险些把手里的盐罐囫囵洒了。 “陆知宁！你、你你干什么呀？” 陆知宁疑惑地看向他：“我帮你做饭啊。” “什么？”陆琪声仿佛没听清似的，放下盐罐把台上的食材宝贝似的拢了过来：“你别进厨房，别来糟蹋我的菜，去院里看会书吧。” “我什么时候糟蹋菜了？”陆知宁立刻反驳，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重了，遂挤出一个笑，温声道：“爹，我只是不想你太累了......您辛苦了。” 陆琪声维持着护住食材的姿势，缓缓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半晌后绝望道：“完了......我就知道你这么练功早晚走火入魔......” 说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慌慌张张地往房里跑：“知宁不怕啊，爹在呢，爹带你去看医师，成不成的了仙的有什么关系，爹护着你。” 陆知宁面无表情地看他走进房间，喊了声：“陆琪声！” 陆琪声猛地停住了脚步，回头仔细打量着陆知宁，狐疑道：“好、好了？” “好了。”陆知宁无奈应道，慢慢走出了厨房：“快些做饭吧，我饿了。” 陆琪声又观察了他好几眼，确定没什么事后才继续欢欢喜喜地做饭。 陆知宁叹了口气，闲来无事，把后院的菜都收了。 饭后，陆知宁躺在自己床上，恨不得立刻飞到顾家去看看灵曜，又担心出什么乱子，翻来覆去，木床的吱嘎生响个不停。 家中不大，这声响一清二楚地传进了厨房，正洗着碗的陆琪声眉头皱起，眼底涌上担忧之色。加快洗好了碗，挎着菜篮出了门。 “我跟你说，知宁他这几日绝对累着了，他要帮我做饭呢！” “啊！”与他挽着手走着的溪鹿山长老之一陆之闲面露惊讶：“或许是，孩子想孝顺你呢？” “就算是吧，可怕的还在后面呢！”陆琪声一脸凝重地拍拍他的手，看了看四周，轻声道：“他啊，吃完饭，没练功，就这么......在床上躺着了！” 陆之闲倒吸了一口冷气：“竟是如此！知宁绝对是累坏了，唉，我就说这孩子平时太拼了，你也别急，先让他歇歇，咱们买些好的给他补补。” “我也是这么想的，今天带了钱出来的。” 两人在街上好一通采买，讨价讨得嘴巴发干，陆琪声的菜篮子满满当当的都是精心挑选的大补食材，被他小心地护在手臂内。 “陆琪声！你今儿是遇着什么喜事了，怎么买了这么多好东西！”灵宝铺的老板嗑着瓜子打趣他。 陆琪声冲她摇摇手上的篮子：“给我家知宁补补身子。” 说完，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添了一句：“你这儿今天有什么好东西，我看看能不能给知宁用。” 老板吐了瓜子壳，爽快道：“今儿还真有，你要真能买，我就给你个成本价。” 陆琪声略显犹豫地走进店内，嘀咕道：“只要能给知宁补身子的，多贵我都要了，其余的你可别想坑我。” “你自己看吧，我能坑你？”老板提溜着一个笼子放在了他面前，得意道：“紫竹雀，今日刚捕来的，哪怕只能喝一口用它煲的汤，这瘸子都能起来犁二里地！” “哎呀你就别吹了，好东西我能不知道吗？”陆琪声目不转睛地盯着笼子里上下蹦着的紫竹雀，心中已有了成算，清了清嗓子，挑剔道：“只是啊，它确实是小了点，要是......” “得了得了，”老板摆着手打断他：“我还不知道你啊，别挑毛病了，难得你今天这么肯花钱，这个数，再多说一句就没了。” 陆琪声寻思了一番，觉得这个价格能接受，便付了钱，准备回家做饭了。 走出店门的时候，和一群华服少年擦肩而过，手上一轻，那装着紫竹雀的笼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其中一个少年拽在了手里。 “紫竹雀？倒是新鲜，还挺想这个味道的。”他逗弄了几下那小小的鸟儿，看向老板：“还有几个，我全要了。” 老板抱歉地朝他笑了笑，同时挤了挤眼睛示意陆琪声快走：“不好意思楼少爷，今儿就这么一只，少爷想要，我这就让伙计去寻，改日亲自送来府上......” 那楼少爷不耐烦地打断他：“明日我就不想吃了，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他说完，看向了陆琪声，眼中闪过一丝嫌恶，撇过头道：“我出双倍价，放手。” 陆琪声往回拽了拽笼子，道：“放什么手，我又不卖你。” “你......”楼少爷转头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眼睛一转，轻笑了声，放开了手，狞笑道：“你不卖我，那就是一定要送我咯？” 陆琪声没听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只是直觉这伙人不好惹，抱着菜篮和笼子就往外跑。 还没跑几步，脑后突然传来了法器碰撞之声，他抬头一看，见陆之闲正收回法器，沉着脸看着他身后几人。 他面色一白，迅速躲到了陆之闲身后。 “你打得过吗？” “如果他们只有一个......” “好了你别说了。” 陆琪声迅速结束了对话，然后扯着嗓子大喊：“不好啦快来人啊，赤虹宗的楼少爷当街抢东西啦，赤虹如今这是明摆着欺我溪鹿山无人了，大伙快来评评理啊！” 赤虹宗是离溪鹿山最近的宗门，和溪鹿山的人偶尔遇见，都是一副眼高于顶的高姿态。溪鹿山人对赤虹宗弟子本就不忿已久，周围的人听得此言，都围了过来，义愤填膺地盯着楼少爷。 楼少爷被这么多人盯着，脸色涨得通红，怒笑道：“可笑！小小一个溪鹿山，你们要反了天去不成？” 他这话音尚在空中，忽然清脆而巨大的“啪”的一声盖过了他声音，他身子往后退了个趔趄，捂着脸，惊恐地看着天上。 陆知宁甩了甩手，慢慢走近，人群都自动为他让了一条路。 他见陆琪声迟迟未归便出门看看，没想到是让这几个喽啰拖住了。 “你是谁！？”楼少爷捂着肿起的脸，既惊且怒地盯着他。 “陆知宁。” 楼少爷眉头一拧，而后又立刻舒展开，他知道溪鹿山出了陆知宁这号人物，能进祗山学宫，应该是有些能耐。 可是，他才进学宫不久，修为顶多不过檀身，自己虽略逊于他，但出门在外，谁又是仅凭实力说话的呢？ “找死！”他怒喝一声，威压陡然增大，一柄赤金虹光环蛇杵现于身前，发出嗡然低鸣。 “才冒点尖儿就不知天高地厚，今日我就教教你，什么叫自知之......” 他的话戛然而止，周遭归于平静，连蛇杵的威压都无影无踪，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只有陆知宁手里的东西声声清脆，一片一片掉在地上。 那威风凛凛的赤金虹光环蛇杵，此刻变成了陆知宁脚下的一堆废铁。 “还要吗？还能卖点钱。” 对面那一行人一个个都跟看怪物似的看着陆知宁，反应过来后，慌不择路地跑了。 楼少爷跑了几步，似乎觉得丢人，又梗着脖子回头嚎了句：“陆知宁！你别得意！我爹跟景阳城顾家也有交情，让你在学宫吃不了兜着走！” 陆琪声刚刚还得意洋洋的脸此时又耷拉下来，担心地看向陆知宁：“知宁，可不能影响你在学宫啊，要不爹去和他道个......” “啊！”又是一声惨叫。 陆知宁隔着一大段路，狠狠往楼少爷屁股上踹了一脚，不屑道： “你还真听他吹上了，我怎么不知道顾家和这号人有交情？” ****** 那日之后，父子俩的生活又归于了平静，陆知宁天天数着日历，连自己搬去顾家的行李都收拾好了，第一次觉得时间这么难熬。 终于到了陆琪声要告诉自己婚事的日子，这一日，饭桌上，陆知宁风卷蚕食，想着自己吃完了陆琪声就该说事儿了。 岂料，他把碗都吃得锃亮了，陆琪声还是慢悠悠地吃自己的饭，丝毫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陆知宁沉默了一会，主动问：“爹，你有没有什么事，想要告诉我？” 陆琪声夹菜的手一顿，有些心虚地看了他一眼，讪讪道：“你要说有吧......也、也有，就是，怕说出来你生气。” 陆知宁送了一口气，给自己舀了一碗汤，放柔了声音道：“没事，你说吧，这种事儿呢，就应该听父母的，我理解你的，我不生气。” 陆琪声听他这么说，嘿嘿一笑，讨好道：“知宁，就是啊，有人问我怎么把你培养得这么优秀，我、我就......当然我也确实是这么觉得的，我说是因为你从小吃我种的菜，然后他们......他们就向我买嘛，我就......比市场价高了那么一点点，卖给他们了。” 第62章 说完，小心打量着陆知宁的神色，生怕陆知宁发飙。 陆知宁听得一头雾水，这都什么和什么，他实在没耐心，便直接问道： “亲事呢？我和顾遥的亲事呢？” 陆琪声一愣，比他还一头雾水：“什么亲事？哪儿来的亲事？” 陆知宁瞪大了眼睛，险些被汤水呛到： “不是，你没去顾家提亲啊？！” 第59章 “顾家提亲？！”陆琪声的筷子都快咬断了：“什么顾家？谁去提亲？我？” 陆知宁急了，飞快解释道：“就是，那个汤霄老祖，他......他说要来抓我，然后你就去顾家提亲了！” 陆琪声倒吸一口气，翻着白眼险些要晕过去：“知宁......你说汤霄老祖......看上你了？” 陆知宁怔住了，思索片刻，明白过来什么，扶额苦笑了声。 问题应该出在前几日他捏碎了的那柄蛇杖上，赤虹宗的镇派法器，就这么被他轻而易举地毁了。那日人多，这事儿应该也传扬了出去，汤霄老祖欺软怕硬，许是不敢再对他起歹念。 ...... 只是这样一来，陆琪声便也不会走投无路地去找顾正涵帮忙了。 陆琪声已经急得额头冒汗：“知宁啊，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陆知宁赶紧拍拍他的肩：“没事儿，我乱说的，我......练功走火入魔了。” “啊......”陆琪声惊魂未定地看着他。 “真的，你就放心吧。”陆知宁边说边往房间走，脑中迅速思考着对策。 此事不能耽搁，这段时间顾正涵正忙着给顾遥相看人家，既然陆琪声不去了，那便只有他自己去。 这......自己出马去相亲...... 饶是陆知宁不在意旁人眼光，也不得不感慨一句自己真是豁出去了。 ****** 翌日，景阳城。 顾正涵每日早上都会去顾府旁的一家包子铺吃早点，陆知宁掐着时间，果然见到了顾城主出现，大马金刀往椅子上一坐，小二立刻热络地招呼了一声，转身去拿顾正涵固定的那几样。 陆知宁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喊了声：“顾城主。” 顾正涵眼都没抬，抬手给自己倒了碗热气腾腾的豆浆，随意道：“说你不诚心吧，一大早就在这候着了，说你诚心吧，有事相求，不送拜帖不带东西，光来看我吃饭了。” 陆知宁一愣，自己没带东西还在人家吃饭的时候来好像是不好，可转念一想，顾正涵哪里会真正在意这些，便笑着说：“顾城主，晚辈确实叨扰了，实在是事态紧急，所以才出此下策。” 顾正涵抬头看了他一眼，无奈道：“说罢说罢，你们这些小后生。” 临到了嘴边，陆知宁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反复斟酌了许久，才试探地问：“顾城主最近......是不是在为令郎相看亲事啊？” 顾正涵面色未变，一口吃下了一个包子，倒是一旁的管家在心里嘀咕，这事儿没几个人知道，这位小公子是如何得知的。 “怎么，你是要介绍家中姐妹啊？”顾正涵并不纠结陆知宁是如何得知这件事，他正为此事烦心，打量了眼前的人一眼，反倒还起了兴趣。 这位小公子长得水灵灵的，想来家中姐妹也不会差，万一能和阿遥看对眼呢？ “我是家中独子。” 顾正涵瞬间没了兴趣，低头喝了一大口豆浆。 陆知宁见他神情，撇撇嘴，道：“我知道你找的那些人都没成功，你要不......让我......去见见顾公子？” 他红着脸说完，最后那几个字已经声若蚊蝇，但落在顾正涵耳朵里依旧字字清晰，他蓦地抬起头，眼中已有了不悦之色。 陆知宁早有所料，诚恳道：“顾城主，我并无玩笑之意，我是真心的，我......我来自溪鹿山，我叫陆知宁，我是......溪鹿山血脉。” 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 不知什么时候起，陆知宁已经不抗拒这个事实了，甚至很庆幸，这个血脉让自己灵曜有了聆雪。如今面对视孙如命的顾正涵，确实应该提一提。 “溪鹿山血脉......哦。”顾正涵神色稍霁，给管家使了个眼色，继续打量起陆知宁。 陆知宁被他盯着浑身发毛，想了想，又为自己辩解了句：“我不是贪图顾家的钱和权势......” 顾正涵摆摆手打断他：“顾家有钱有权是事实，我家儿媳喜欢自家的钱和权又怎么了？就是吧......” 他盯着陆知宁，眼含思索：“陆知宁......你我听过，祗山的天才，小辈中的佼佼者。只是……你和阿遥又不认识，怎么就，突然要嫁他了？” 更多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其实他更想说的是，陆知宁这样前途无量的人，眼下是很少有成亲的。 陆知宁早有准备，真切道：“因为......我对顾公子，一见钟情。” ...... 顾正涵抖了抖眉毛，有些受不了：“胡说，阿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你在哪对他一见钟情。” 陆知宁脱口而出：“问庄棋馆。” 顾正涵沉吟片刻——这倒是有可能。 这时，刚刚走开的管家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本记簿，对着顾正涵耳语一番。 顾正涵翻着手中的册子，时不时点头，陆知宁的眼神落在他手中的记簿上，尽力想看清。 忽然，顾正涵合上了记簿，双目如炬地看着陆知宁。 陆知宁猛地收回了视线，不自觉动了动喉结。 “其实吧......”顾正涵慢条斯理道：“你的实力、脾气、秉性我都很喜欢......” 这么顺利......陆知宁被说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不自在地理了理衣服。那是不是一会儿就可以见到灵曜了，还真是有点挺不好意思的...... “但是。” 顾正涵又说了两字，陆知宁心头一沉，惴惴地等着他说下去。 “但是要做我儿媳还是有些不合适，你要是愿意，我可以收你为义子。” 义子？！ 陆知宁如遭当头棒喝，连忙摇头：“我当你儿子，那我和阿遥不成兄弟了？我不当义子，我要和顾遥成亲！” 他喊得大声了些，不少人都看了过来，顾正涵觉得有些头疼，轻轻拍了拍桌子：“你小声点！谁家孩子当街喊这种话。” 他说着，一页页翻着手里的册子：“你看看你，长得乖巧，脾气却暴成这样，几次了，一言不合就动手。” 陆知宁大约知道了那册子上是什么，嘀咕道：“都是别人先来招惹我的......” “好了，”顾正涵合上了册子，满不在乎地丢在了一边：“所以我说你的性子合我胃口。我也实话和你说了吧，我们阿遥，我打算给他找个温柔体贴的，这样两人才合适、般配。” 陆知宁气得捏紧了拳头，想到顾正涵说的温柔体贴，又倏地松开了，只说：“那是你觉得的的般配，具体还要看顾遥怎么说啊。” 他见顾正涵的神色似有思索，像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又故作贴心地补充道：“我并不是想强求什么，毕竟都要看顾公子的意思不是，只要城主回去，稍稍跟公子提一提我便好。” 骗人的，我就是来强求的。 顾正涵又看了他一眼，最终妥协道：“那行吧，我再看看，过几日给你答复。” ****** 虽说顾正涵最后还是松了口，但陆知宁一想到差点和顾遥做成兄弟了，越想越气，径直去了舒山找自己的真兄弟叶珂。 “知宁！你怎么有空来了？你先等等啊我把鹅收回去就来。” 白白肥肥的大鹅一摇一摆地占据了山道，叶珂艰难地走在其中，刚和陆知宁说了一句话，就被脚边的一只大鹅一脖子咬在了腿上，疼得直叫。 陆知宁抽了抽嘴角，光看着就疼，叶珂家的这群鹅堪比妖兽，天下能驯服它们也只有叶珂他娘了。 “婶子呢？”陆知宁问。 叶珂把一只作乱的鹅抱在了身上，说：“山上来了个云游的道人，说是做毛笔的，我娘听说他做的笔只用竹子和兔毛却能卖好多钱，一早就去找他了。” 他话音刚落，怀里的鹅突然伸长了脖颈大叫了几声。 “不好！”叶珂大惊失色。 陆知宁正想问怎么了，只听得一阵齐刷刷的振翅声在耳边响起，眼睛被几根飘忽的鹅毛和扑面而来的禽鸟味刺激地闭了闭，再睁眼时，先前的鹅群已经不在原地了，一群雪白肥硕的大鹅正嘎嘎叫着往山上跑去！ “快追啊啊啊！要是丢了我娘我会杀了我的！” 叶珂惨叫着追上去，陆知宁嫌他跑得慢，还用了点真气去追。 等追到一处山间农舍，鹅群的速度减缓下来，农舍前站了几个人，听到动静，纷纷回头。 徐婶手里握着几支笔，看见自家大鹅和儿子，立刻竖起了眉毛怒喝道：“叶珂！你怎么把鹅赶这儿来了！你皮痒了是不是？” 陆知宁却在这时猛地停住了脚步，心跳都错了几拍，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身边的那两个人。 第63章 “不是啊娘，它们疯了！”叶珂手忙脚乱地抱住一只鹅，崩溃大喊：“我马上它们带回去！” 鹅群见一只同伴被叶珂制住了，愈发躁动起来，发狂一般拍着翅膀朝徐婶奔来。 一时间嘎嘎声不绝于耳，鹅毛漫天，大大小小纷扬洒落下来。 陆知宁这才反应过来，眼看着顾遥被鹅毛迷了眼，险些要被飞过来的大鹅撞到，霎时飞身而动到了顾遥面前，一手抓住了那只鹅的脖子。 真气隔开一道屏障，顾遥似有所感，慢慢睁开了眼，愕然地看着眼前的人…… 山水田间农舍，漫天鹅毛似雪，蓦然间见此人。 周遭分明是嘈杂的，鹅叫声，徐婶的怒吼，叶珂的惨叫，香卷的担忧声......在这一刻都静了。 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声清晰。 第60章 “少爷，少爷，”香卷见顾遥不应声，只是呆呆地盯着面前的人看，还以为他被吓到了，心里有些着急，轻轻拍了拍他。 顾遥陡然回神，意识到盯着人家看不好，连忙低了头，对着陆知宁行了一礼：“多谢这位公子相救。” 香卷同他一起行礼：“多谢公子。” 同时在心里反思，凭自己的境界，怎么还让就在身边的顾遥让别人给救了，看来是最近是懈怠了。 陆知宁这才收回了粘在顾遥身上的视线，连连摆手：“没事没事，举手之劳罢了，顾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说着还轻轻瞟了香卷一眼，毕竟这辈子都没见过他对自己有这种好脸色。 顾遥闻言，讶然看向他：“公子......如何知道我姓顾。” 因为我对你一见钟情啊。 这个陆知宁当然不能说，只是颇为不好意思道：“这个嘛......我叫陆知宁，不知顾城主可有跟公子提过？” 顾正涵这人他清楚，答应过的事，就算他只是一个无名小辈，也必然会做到。 果然，听见他的名字，顾遥和香卷对视一眼，面上都有些震惊。 香卷直直看了过来：“你就是那个！城主说，路上遇到了要离远一点的陆知......” 他话没说完，就被顾遥拉到了身后，顾遥向前一步，面上有些发红，赧然又惊讶地看着他：“你、你就是那个，说要......要和我……成亲的陆知宁？” 看着他忐忑的眼睛，陆知宁不由也有些紧张，脑子乱哄哄的，原本准备好的话都忘了，只是别开眼，僵硬地“嗯”了声。 顾遥愣了愣，耳尖渐渐蔓上红色，气氛安静下来，两人安静不语。 “哎，知宁啊，你来了也不先打个招呼，家里没什么菜呢。”这时，徐婶终于安顿好了那群疯狂的大鹅，狠狠瞪了叶珂一眼，气喘吁吁地看着陆知宁：“你和这位公子认识？那正巧一起留下来吃个饭，我杀只鸡给你们。” “不了，大婶，我们......”香卷正想回绝，陆知宁却先说了话。 “不了徐婶，我们还有事儿呢，今儿就不麻烦了，”陆知宁对徐婶笑笑，同时用眼神看看叶珂：“还有，叶珂这小子连鹅都放不好，实在不想便宜了他。” 其实是，顾遥吃药的时间快到了，他没法留下来吃饭。 一番话把叶婶逗得眉开眼笑：“哎，好好好，那你们下次来，婶子好好准备着。” “好嘞徐婶。” 陆知宁挥挥手和叶珂母子告别，转头对顾遥眨了眨眼睛，想到不能耽搁了他吃药，便向他告辞。 这一举动落在顾遥眼里，还以为陆知宁是误会自己要拒绝，急忙说道：“陆公子，这件事，能不能......让我考虑一下？” 陆知宁愣了会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成亲的事，耳后红了一片，点了点头。 ****** 陆知宁没想到，顾遥说的考虑一下，竟真的只是“一下”。 晚上，他吃完饭正躺在床上看书，忽然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凤鸣。 这声音他不会听错，正是顾正涵的那只火凤。 顾正涵来溪鹿山干嘛？ 难道是...... 陆知宁心里说着不可能，腿上却下了床，走出了屋子。 院中被投下了满地金红色光影，火凤金轩绕着陆知宁的家转了几圈，夺目的光彩将方圆几里都照得宛如白昼一般。 陆琪声看见动静也擦着身上的围裙走了出来，盯着天上嘀咕：“天爷啊，这是哪位大人来了。” 正说着，那位“大人”就出现在了家门口。 陆知宁家里的院子太小，顾正涵实在找不到可以停火凤的地方，只能落在了稍远处，带着顾遥走了几步。 这才刚到人家门口，身后的人就小跑了起来，直直冲向了门口的陆知宁。 顾正涵只能走快了几步，嚷道：“臭小子你慢点！你走我后面！” 他见顾遥根本不搭理自己，又恨铁不成钢地叮嘱了句：“是他先看上的你！你别被他拿捏了！” 陆知宁还纳闷着顾遥会不会来，看见朝自己跑来的身影，愣在了原地。 陆琪声看见天上那只火凤停在了家附近，正张望着是哪一家，一转头，一对父子模样的人已经进了自家大门。 “你们是......”他瞧着那气势不凡的男子，害怕陆知宁又惹了什么人。 顾正涵看了眼满心满眼都是陆知宁的顾遥，叹了口气，对陆琪声点了点头，自报家门：“顾正涵。” 顾正涵...... 陆琪声一愣，一双手就叉到了腰上，眉毛也竖了起来：“你是顾正涵，我还是神农大帝呢，招摇撞骗都到我家来了，你好歹装得像点，把那火凤金轩......” 他说到这里，卡壳了。 火凤金轩......火凤金轩！那不是......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眼不远处华光灿灿的座驾，慢慢又看回了顾正涵，一时间腿都有些软。 “顾......顾城主。” “行了行了，”顾正涵满不在乎地对他摆摆手，把屋子打量了一圈，又看了眼顾遥，最后看向了陆琪声：“可否方便，进去讨口水喝啊？” “啊，方便方便，顾城主请。”陆琪声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往屋里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去找陆知宁：“知宁啊！顾城主来了，你还不赶紧......” “哎呀我渴得很，我同陆兄一块儿。”顾正涵大手一挥，把陆琪声揪了回来。 那头，陆知宁看着气喘吁吁、面色微红的顾遥，嘴角不禁扬起，静静等着他开口。 顾遥跑了几步，轻喘着气平复着呼吸，抬眸看见陆知宁的笑眼，心跳又不可自制地加快起来：“陆公子......” “嗯，你说。” 顾遥看着他，眼神清澈而认真，道：“陆公子，此刻上门，实在是有些冒犯。” “只是，”他似乎有些急：“只是有些事，我想还是应该要同你说清楚的好。” 陆知宁隐隐猜到他要说什么，稍稍收了笑，认真点了点头。 “陆公子，你可能，还不太了解我，外界传的都是真的，我生来病弱，不能修炼，永远都只会是凡人。” 他想到什么，收回了眼神，长而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陆公子是祗山学宫翘楚，前途无量......” 陆知宁看着他，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我知道。” 看着顾遥怔愣的眼神，陆知宁又重复了一遍，故作不解：“我知道你不能修炼，这整个修真界有谁不知道啊，怎么......就单独要和我说一遍啊？” 顾遥听出他话中的意思，脸倏然红了起来，局促解释道：“陆公子，我知道这么说有些唐突，但我不打算骗你，今日在舒山一见，我......我对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见到你，就如同和极其重要之人久别重逢，分开之后......总觉得心里缺了一块。” “我回去同父亲说了此事，他说......他说......” 顾遥的语速慢了下来，通红的脸低了下去，只露出两个红得快滴血的耳尖。 陆知宁戏谑地接话道：“他说——我对你一见钟情，是不是？” 顾遥猛地咳嗽了几声，转开视线，不敢再和陆知宁对视。 “顾遥，”陆知宁摆正了神色，顾遥有所察觉，又看向了他。 “我不管你信不信，我看见你时心里的感受，和你是一样的。” 只不过不是久别重逢，是失而复得。 “我知道你不能修炼，也已经想过了和你成亲后可能会碰到的困难，我的确重视修炼，但也想和你在一起......我喜欢你，不想错过你。” 曾经陆知宁一遍遍懊悔没和顾遥说的话，如今竟有机会再和顾遥说一遍。 并且这一次，它出现在了最好的时候。 顾遥怔忡地看着陆知宁，眼中闪着点点细碎的光芒，随着陆知宁的话语一点点明亮，在夜幕下比头顶的星光还要璀璨几分。 他的喉结因紧张而动了动，坚定道：“知宁，我定尽我全力，不拖慢你的脚步，不让你后悔。” 第64章 这话曾经的顾遥也说过，只可惜那个时候的陆知宁没有回应他。 “好。” 眼睛有些发酸，陆知宁用力地点了点头。 ****** 屋内，顾正涵看着自家儿子笑得一脸不值钱的样子，长长叹了口气，别开了眼。 陆琪声大气儿都不敢出地在一旁站了许久，此刻终于忍不住，瞥着顾正涵小心翼翼地问道：“顾城主......您......光临寒舍，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顾正涵看了他一眼，突然摆了个笑脸。 陆琪声吓得一哆嗦。 “来来来，坐坐坐，”顾正涵扶了他一把，把他带到了桌边，主动拿起了桌上的壶为陆琪声倒茶。 陆琪声大惊失色：“使不得使不得，城主您坐，我来就好。” “不不不，陆道友，你坐着，”顾正涵拍拍他的肩，郑重道：“咱们，来商量一下亲事。” ...... 陆琪声捧着茶杯，万分惊恐。 顾正涵也走火入魔了？ 第61章 半月后，陆知宁家的门槛，是结结实实地被踩塌了。 陆知宁虽是近几年声名鹊起的修真界新秀，但谁也没想到他会和顾家这样的顶级门楣扯上关系，更别说是嫁进顾家了。 都说在陆知宁这个年纪应该专心修炼，暂缓亲事，可对方是顾家，这句话又没这么绝对了，流水样的珍宝法器，随便挑一个出来都能震慑一方的族中大能，不知会对修炼助益多少。 顾正涵就一个宝贝儿子，护得跟眼珠子一样，冷不丁就宣布了儿子的亲事，看来是对陆知宁十分满意，可见陆知宁远远比传言中还要优秀啊。 与此同时，“十分满意”的顾正涵正对着族中司仪的吹胡子瞪眼。 司仪顶着压力，还是把陆知宁的要求复述了一遍：“陆公子说，成亲那日，他不戴红盖头，也不坐轿，少爷如何，他便如何。” 这些小事，陆正涵哪里会放在眼里，只是顾遥性子软，为了儿子以后能在媳妇儿面前把腰杆挺起来，他得教教他御妻之道。 他清了清嗓子，还没开口，就听得顾遥点点头道：“照他说的来就好，婚礼流程也不用太繁琐，他应该不喜欢那样。” 司仪连忙点头。 顾正涵嘴还张着，这下说什么也不是了，只能拿过手边的茶盏狠狠灌了一口，不知是第几次抱怨道：“有了老婆忘了爹，我都跟你说什么了，有些事你别答应得那么快，就得晾晾他，让他急，他才会重视你！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什么都不懂！” 顾遥轻轻摩挲着喜服上的花纹，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等司仪都出去了，屋内只有父子二人时，才轻声道：“我喜欢知宁，自然要敬重他，爱护他。知宁愿意嫁给我，是我最幸之事。” 老子都说了多少次了是他看上你的！ 顾正涵坐不住了，他觉得再跟顾遥待在一起自己的头都要疼了，走到门边又回过头来，犹豫片刻，还是问道：“前几日给你找的画册......你都看了吧？” 他的老脸算是豁出去了。 原本专注整理着婚服的顾遥一愣，脸颊飞快染上几缕轻红。 顾正涵也顾不得其他的，耐心道：“男子与男子之间不同......这件事马虎不得。” 顾遥放下喜服，认真点头：“我......我知道了，爹放心。” ****** 此刻的溪鹿山陆家，聘礼已经送了三天三夜，都是用飞行神兽运来，一抬头就是漫天的大红色，将阳光都遮去大半。 叶珂拿着须弥芥子帮陆知宁收聘礼，面对这些平时只能从别人口中听到的的灵草法器，刚开始还能一声接一声的惊呼，后面叫不动了，连收东西的手都有些酸痛。 打死他都想不到，陆知宁居然要成亲了，还是和素未谋面的顾家少主...... 虽然这件事已经传遍修真界了，但叶珂当初知道，是陆知宁亲自告知的。 当时他的想法和陆琪声一样，以为陆知宁走火入魔了，即使后来知道了这件事是真的，仍然不敢相信，一见钟情什么的，居然会在知宁身上发生...... 他偷偷往屋里看了一眼，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屋里，陆知宁伸着手，任顾家派来的裁缝为他试着喜服，含笑看着镜中的自己。 上一次他对婚事十分抗拒，别说好好试喜服了，那一件陆琪声挑出来的喜服他看都没看，成亲当天草草套在了身上，还在杀妖兽的时候成了块破布。 重来一次，他一定要好好对待自己和顾遥的婚礼。 他这么想着，配合裁缝的动作又微微抬高了头。 这一下，让一旁的林千千看得又是“啧”了声，着急道：“陆知宁，你到底有没有好好想过我和你说的话啊，顾正涵会选你当儿媳，别有用心，不怀好意！” 陆知宁微微皱起了眉，若不是这几天不想触霉头，真想把这傻丫头丢出去。 他理了理领口，不紧不慢道：“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听我跟你说的话，是我对顾公子一见钟情，我主动去找顾城主的。” “怎么可能......”林千千不满地嘟囔着，看见满院子的聘礼，忿忿道：“你该不会是被这些东西迷了眼，被顾家......” “林千千。” 在陆知宁的脸色沉下来的同时，林百百开口了：“你一天天的质疑这个不平那个，也不见你做了多少好事帮了多少人，你今年若再不破境，宫主就又要来家访了吧。” 林千千脸色一白，仍是嘴硬道：“实话还不让人说啦，我就是看不惯顾正涵这种以势压人，唯我独尊的样子。” 陆知宁冷笑了一声，转过头看着她：“你和顾城主认识？” 林千千不屑：“谁要和他认识。” “那你怎么知道他以势压人，唯我独尊？” 林千千愣了愣，气愤道：“你们都被他蒙蔽了！他才不是表现出来的那样呢，他那样的人最会伪装了！” 陆知宁嗤笑：“你的意思是，和他交好的丘宫主、修真界各方大能都被他骗了，只有你这个和他素不相识的人，看破了他的伪装？” “陆知宁！”林千千有些急了，咬唇纠结了片刻，硬声道：“难道你们忘了，卓哥哥在顾家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陆知宁拧眉看去：“灵石充足，灵草不断，量身打造的法器和时刻关注修炼的族中长老，这就是顾卓在顾家的日子。” “那都是表面上的，其实......” 陆知宁不耐烦地打断她：“你看见了？还是这些都是顾卓告诉你的？” 林千千被他问得懵了一瞬，不服道：“你的意思是，卓哥哥骗我......” “我只知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不了解事实就随意指摘他人是不负责任的行为，”陆知宁说完，看了眼怔在原地的林千千，声音又冷了些：“你若是还执意相信顾卓的话，怀疑顾家的用心，那你也不必参加婚宴了，慢走不送。” 林千千握紧了拳头，又气又委屈地看向了林百百和叶珂，叶珂立刻别过了脑袋，林百百则是沉沉地看着她，眼神暗含警告，轻轻点了点头。 最终，林千千愣愣地坐了下来，眼神挣扎，若有所思。 陆知宁满意一笑，低头让绣娘给自己戴发带。 ****** 一个月后，万众瞩目的婚礼终于举行。 陆知宁坐在缠满红绸的雪凤云岫上，一遍又一遍地背着婚礼流程，只觉得才背了一遍，便看到了前方的景阳城，心猛地提了起来，暗道这雪凤速度太快了也不好。 雪凤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回过头气呼呼地看了他一眼，陆知宁对它笑笑，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没说你不好，只是我太紧张了。” 他说着往下看去，只见偌大一个景阳城都被装点成了红色，街头巷尾站满了人，此刻齐齐地往天上瞧着送亲的队伍，手中还挥舞着红绸子。 上一次成亲，他到景阳城时都是晚上了，根本没注意竟有这么多人。他缓了缓心神，觉得这会儿比他飞升度雷劫时还要紧张。 雪凤缓缓下降，人群的喧闹声越来越近，直到落了地，周遭骤然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雪凤云岫上。 耳边只有自己的心跳声......陆知宁深吸一口气，伸出微微发颤着的手，拉开了车帘...... 而他还没碰到车帘，眼前天光顿现，他诧异抬头，落入一双温柔的眉眼。 顾遥一手举着车帘，一手伸了过来，静静地候着他。 陆知宁盯着他看了会，忽然想起了什么，忐忑道：“这不合规矩吧，你怎么这时候就出来了？” 顾遥的脸上浮上几分窘迫，赧然道：“我想......早点看到你。” 陆知宁一愣，心跳加快了几分，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肌肤相触的那一瞬间，两人都有片刻的晃神。 顾遥感觉和陆知宁相贴的那部分皮肤十分的烫，沿着血管奔涌入心脏，再从心底漾出一片炙热，升腾起一股奇异的熟悉感。 第65章 两人牵着手，踏着红绸，慢慢走进正厅礼堂。 这段路不长，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纷纷映入眼帘，王洵师父、丘宫主、陆长老......有的看着陆知宁长大，有的陪陆知宁度过了最颓靡的那几百年。 虽然他们不会知道，陆知宁还是想以这场婚礼告诉他们，他已经弥补了自己的遗憾了，他找到了顾遥，会和他长长久久地走下去，没有什么能再他们分开。 步入礼堂，二人在正中站定，看着坐于堂上的顾正涵和陆琪声。 陆琪声眼睛红红的，陆知宁正想用眼神示意他注意一下，不料余光瞥见了顾正涵，在他眼中也看到几点晶莹...... “一拜天地——” 司仪高亢的嗓音响起，陆知宁从震惊中回过神，同顾遥一起俯下身去。 “二拜高堂——” 虽然不太记得上一次这个时候自己心里是什么想法了，但陆知宁知道肯定没什么好话，只是这一次，他真情实感地对两位爹拜了拜。 “夫妻对拜——” 陆知宁心中一紧，脸上有些烫，他这时候有些后悔，还不如戴着那块帕子呢，至少能把自己现在的神情遮一遮。 他侧了侧身，与顾遥对面站着，两人目光相触，对视片刻，心有灵犀一般笑了笑，低下头，郑重行了一礼。 ...... 这一次顾遥也是一样，没有去酒宴，两人牵着手，万众瞩目地回了澄霞院。 甚至香卷和思桐也站在门外，一脸喜气地看着二人。 “少夫人，我是少爷的护卫，我叫香卷，她是思桐。” “好！”陆知宁肯定地点点头，随手塞了一块灵石给他们：“不过以后还是叫我知宁好了。” 香卷激动地满红通红：“谢少夫......谢知宁！” 两人进了屋，喝完合卺酒，司仪谨记着吩咐，利落地退了出去。 陆知宁毫不客气地坐在了顾遥床上，熟稔地躺了下去。 “累死我了。” 顾遥见他如此，自己倒有些局促起来，坐在了床侧一角。 陆知宁歇了会，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声，道：“酒不错。” 顾遥闻言愣了愣，立刻站了起来，走到桌旁把酒壶酒杯拿了过来，又为他斟了一杯。 一壶酒见底，顾遥眼神已经迷蒙起来，浅浅地靠着床柱，一动不动地看着陆知宁。 陆知宁一抬手灭了蜡烛，光线消失的瞬间已经凑到了顾遥颈间，说话间的呼吸轻轻拂过顾遥的下颌。 “接下来，到哪一步了？” 顾遥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迷茫，而后倏地睁大了眼睛，神色也清明几分，倒吸了一口气，在黑暗中一把抓住了陆知宁的手，指尖轻颤，片刻后低声道：“知宁，我、我可能还不太会......” 回答他的是一双环上来的手，陆知宁圈着顾遥，一齐往后倒在了厚重的被褥上，手自他的眉角一路往下...... “我教你。” 第62章 顾正涵走进澄霞院的时候特意示意了香卷不必打招呼，尽管如此陆知宁还是察觉了他的脚步，睁开眼，看见睡得正沉的顾遥，后知后觉地有些羞赧起来...... 他记得上一次这个时候顾正涵调侃他和顾遥起不来，他还腹诽顾正涵不正经来着，没想到这一次，倒真的给他说中了。 瞧，轻声说的都是一样的话。 “嘿嘿，让他们休息休息，我在这儿坐会儿就好。” 陆知宁翻了个白眼，轻哼了声，顾遥听到动静，慢慢睁开了眼。 他看清眼前的人，先是愣了愣，脸上蓦地红了一片，隔了不到一指的距离，陆知宁都能清晰感受到他脸颊上传来的热度。 “知宁......” 陆知宁将手指点在了顾遥唇边：“不急，再睡会。” 顾遥眨了眨眼睛，伸手覆上他的手，轻轻吻了吻他的指尖，声音温柔而缱绻：“不早了，今日要给爹敬茶的。” 陆知宁轻笑一声，往屋外抬了抬下巴：“公爹早来了，在门口等着你睡醒呢。” 顾遥面上划过一丝尴尬，放下陆知宁的手，坐起了身，边穿衣服边说：“我去就行了，知宁你再休息会吧。” 陆知宁起身披着衣服，随口说道：“不用休息，我一点都不累啊。” 顾遥穿衣服的手一顿，转过头偷偷打量了他一眼，耳尖红得要滴血，动作都有些仓促起来：“那、那就好。” 陆知宁心念一动，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好像还有层别的意思，该不会伤了顾遥的自尊心吧。 他可真没有那个意思，毕竟顾遥虽肯定比不上灵曜，但是该有的还是全都有了的...... 他连忙找补了一句：“我......我自小修炼，身体也比平常人好，本来便是不容易累的......” 顾遥迅速穿好了衣服，红着脸说着不知在想什么，把陆知宁的衣服取来，帮他穿衣服。 陆知宁怕自己越解释越乱，不再多说，拢过他的脑袋在他脸上印上一个吻，决定今晚用行动证明他真的没有嫌弃的意思。 待两人穿戴整齐，去了正厅，顾正涵轻咳一声坐直了，眼神在二人之间转了个来回，努力想作出一副端方长辈的样子，但是嘴角的笑怎么都压不下去。 顾遥从侍女手上接过茶，递到了陆知宁手上，陆知宁双手接过茶，略低下头恭敬奉到了顾正涵手上。 顾正涵喜气洋洋地接过茶，啜饮一口，眯着眼喟叹：“此乃老夫生平喝过最好的一杯茶了。” 顾遥无奈喊了句：“爹......” 顾正涵拍拍陆知宁的手臂，眼角眉梢都是掩饰不住的喜色：“照理，我该叮嘱几句新人，只是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些，便也罢了。只说一句，你二人从此就是我顾正涵最重要的亲人了，只要你俩好好的，要我做什么都行。” 陆知宁心中感动，知道他所说的皆发自肺腑，正想要回应些什么，却听他又添了句： “当然了，多给我添几个亲人就最好了。” 陆知宁抿了抿嘴，退回去站到了顾遥身边。 顾正涵领着二人简单见了见族中长辈，陆知宁逐个见过，到了顾卓那一脉时，眼中划过一抹幽深。 顾卓躬着身子，谨小慎微地对顾正涵道贺，眼神时不时瞟向顾遥又立刻仓皇避开，仿佛是受了多大的排挤似的。 陆知宁只看一眼便嫌恶地挪开了视线，眼中尽是鄙夷。 顾卓当然察觉不到这一点，低着头走上来，趁顾遥和其他长辈说话的间隙，仿佛犹豫了许久，对着陆知宁说道：“知宁，虽然阿遥完全不能修炼，但你别担心，他是伯父独子，顾家最好的......” 陆知宁暗自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这还用你说，阿遥是公爹独子，顾家的好东西不给他还能给谁？” 他说完，不顾顾卓错愕的表情，拉上顾遥走了。 午后，陆知宁敲响了顾正涵书房的门。 顾正涵正准备去招待老友，见到是他，乐呵呵道：“怎么了？” 陆知宁也不迂回，开门见山道：“顾卓有问题。” 没等顾正涵问话，他立刻又补充：“我不能告诉你我是怎么知道的，总之，他和玉厄门交往颇深，还想借着玉厄门害阿遥，你若不信，去查他和玉厄门的来往就行。” 这显然戳在了顾正涵的软肋上，他面色一变，凝眸思索片刻，对陆知宁点了点头：“我这就去查，你别担心，有我在，阿遥不会有事的。” 陆知宁点点头，还乖巧地说了声：“公爹辛苦了。” 顾正涵的笑意又蔓上眼角，被这一声喊得得意极了，当即便掏出了一个满当当的须弥戒塞给了陆知宁。 ****** 陆知宁新婚，祗山学宫有三日的婚假，可他如今是真仙修为，实在不知再去祗山还有什么意义，索性和王洵说了归期不定，想去再去，毕竟当下最要紧的事儿是尽快把灵曜养齐全了。 至于他这一举动产生的诸多类似他攀上高枝就无心修炼的各种言论，他更不放在心上了。 从顾正涵处回到澄霞院，顾遥人在书房，书案上堆满了书，他正和香卷谈论着什么，一脸认真。 陆知宁听力极佳，无需专门去听，两人的声音就传进了耳朵。 “那我还是先专攻丹药方面比较好，明日去拜访泓昔道人，请教一下我能做些什么。” 香卷虽然立刻嗯了一声，但是语气很实诚地透着犹豫：“......这些事，虽然并不是说只有修士才能学，只是你做起来肯定吃力，万一......要学个十几年才能看见成效呢......” 他的话意思很明白，屋内陷入缄默，陆知宁适时推门进去，装作无聊地伸了伸懒腰：“这几日休假，阿遥，你平时都做些什么呀？” 顾遥怀里抱着书，闻言先是一愣，随即道：“知宁......我平时做的都是些无用的事，我打算学一些新东西，以后可以助你修炼。” 香卷在一旁动了动嘴皮，欲言又止。 第66章 陆知宁笑了笑，摇头：“我又不是没别的爱好了，难道除了修炼别的都不干了？” 顾遥的眼睛亮了些，问道：“知宁都爱做些什么？” 陆知宁掰着手指细数：“做蜜饯、下棋、喂猫、画画......” 不数不知道，真算起来，顾遥在院子里做的事还真不少呢！ 香卷仔细听着，一开始还有些惊喜意外，可听到后来他算是明白了，这不是阿遥爱做的事么，小夫妻间的把戏罢了！ 他看着顾遥越来越红的脸，拍拍他的肩，知道自己在这里有些多余了：“我都去准备好，你们俩随便要挑哪一件事儿做都行。” ...... 陆知宁和顾遥成婚后，最高兴的莫过于顾正涵。 首先这个和儿子两情相悦的陆知宁本人他是一千一万个满意，最最重要的是，有件事他一直没好意思开口和两口子说，怪没脸的。 他总想让陆知宁把修炼的事先放一放，先好好过日子，毕竟阿遥这一生如此短暂，等阿遥百年之后，他顾正涵拼尽全力也会补偿陆知宁，助他成仙。 这话听起来有些不厚道，他一直憋着，怕一旦说了，别说陆知宁不干，顾遥那小子就先跟自己翻脸了。 可没想到，这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惊喜地发现，陆知宁好像正是这个意思呢！ 一开始还以为是新婚燕尔小两口感情好，可时间长了，他也确定了，陆知宁是真的跟自己想一块去了，这蜜里调油的，每天都跟新婚似的。 好好好，他这辈子值了，那些背后蛐蛐自己宝贝儿媳不上进的，有一个算一个，他来收拾。 ...... 陆知宁当然知道顾正涵在想什么，他也不忍心拆穿，大伙都开心，何乐而不为。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时间太短的原因，这顾遥......好像一点都没有要变回灵曜的意思啊...... 指尖传来小野猫轻轻舔舐的湿润感，陆知宁回过神，刚想揉揉蓬松的猫脑袋，顾遥就伸出了手，把刚刚舔他手的那只猫抱了过去，塞了它满嘴的小鱼干。 懵懂的小猫不知自己做了什么竟能得到如此厚待，抱着鱼干满足地啃了起来。 顾遥拿出手帕，轻轻擦拭着陆知宁的指尖，陆知宁隔着薄薄的帕子反握住他的手，晃了晃，指了指天上的太阳：“阿遥，你可有感应到什么？” 顾遥顺着他的手抬头，眼睛被阳光刺得眯了下，显然没什么触动地摇摇头，抬起了手，用袖子帮陆知宁挡着阳光。 这结果也在意料之中，陆知宁并不气馁，把他的手臂放了下来揽在怀里，靠着顾遥的肩膀，两人坐在草地上浅眠。 天晴风暖，清新的花草香和若有若无的果香、蜂蜜甜香萦绕身侧，一转头就能看见心爱的人。 没有修炼，没有天地崩塌世间万灵，他们只是世上最普通的一对夫妻...... “陆知宁！” 温馨的氛围被一声怒吼打破，陆知宁无奈蹙起了眉。 他想他和香卷应该是天生犯冲，否则这一回他和顾遥都那么好了，香卷还是能和自己吵起来。 “我早说了你最近的果子挑得越来越酸了你还不信，你自己尝尝这能做蜜饯吗！” 一颗金桔冲着陆知宁飞了过来。 他懒洋洋地伸了手，准备接住果子。 却不料......顾遥的手挡在他面前接住了。 陆知宁愣住了。 香卷和他怄气，这一下是带了内力在上面的，怎么会......被顾遥如此轻松接住？ 他想到了什么，猛地掰过了顾遥的肩，对上一双迷茫过后，如雾散去一般含笑看着自己的眼睛。 ...... 在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消散的时候，陆知宁扯住了灵曜的领子，恶狠狠道： “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在上界那么久都没事，在这儿才几个月就、就......” 他没说下去，稍稍护住了腹部，夺过灵曜手里的酸金桔放进了嘴里。 第63章 念桑珠异动刚起，上界各方便有感应，几乎同时动身去了旸谷。 陆知宁抓着灵曜的手，刚站稳就被一团小小的身影扑了个满怀，他闭眼抱住了聆雪，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熟悉的气味。 “我每天都想你们。”聆雪把脑袋靠在他肩上，闷闷地说。 陆知宁心疼地揉揉她的脑袋：“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等那么久了。” 聆雪忙不迭地点点头，仿佛等不及要和他说什么似的，拍着他的肩急吼吼道：“那个，陆知宁，那个扶光伯伯......” 正说着，扶光不知怎么的就到了聆雪身后，轻轻戳了戳她的手臂：“聆雪......” “啊！”聆雪大叫一声，紧紧抱住了陆知宁的脖子，警惕地看着扶光：“你又要干嘛啊！” 扶光微微蹙着眉，露出一副受伤的神色：“今天你爹娘回来了，我打算送你个礼物祝贺你呢，你怎么这样啊。” 他说着，递上来一个盒子。 陆知宁看看那盒子，看向聆雪：“聆雪，伯伯送你礼物呢，怎么看起来不开心啊？” “才不是呢！”聆雪尖叫道：“他又要捉弄我了！” 扶光捂着胸口，身形还趔趄了下，轻声道：“我怎么会捉弄你......你是我亲侄女，我最疼爱的小孩就是你了，你要是不信，我打开给你看好了......” 他手指一挑，那盒子就开了，聆雪低呼一声，极为熟练地躲在了陆知宁身后。 陆知宁下意识以为盒子里有什么，稍微避了避，等了会才发现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盒子里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红水晶，静静地闪着光泽。 陆知宁有些尴尬，以为误会了扶光，正想替聆雪和他说道歉，忽然手上多了道力道，灵曜揽着他和聆雪往一旁闪了闪。 与此同时，那盒子里的红水晶仿佛顷刻间化去，成了一汪殷红的汁水，揪准了聆雪活物一般向她跃去。 若不是灵曜带着二人躲得快，那汁水绝对是要泼到聆雪脸上去了。 聆雪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撑出去半个身子用力地捶打着扶光，怒道：“你又欺负我！你太坏了！” 陆知宁都不知道说什么了，怎么都没想到扶光神君竟然是这样的人。 灵翡走上来，见怪不怪地瞥了扶光一眼，道：“知宁，他的灵在万象世界漂泊太久了，好像是缺了根弦似的。不过也亏了他这段时间和聆雪打打闹闹的，聆雪光顾着对付他了，都没时间伤心了。” 绛玉也点点头：“你放心，我和聆雪一起对付他的。” 陆知宁看着聆雪一心殴打扶光的样子，思索片刻，朝扶光站近了些方便她使劲。 这边扶光应付着聆雪，忽然手上一空，盒子被拿走，下一刻就被人扣在了他脑袋上，红色的汁水顺着脑袋蜿蜒而下。 陆知宁闻了闻，是果汁。 一身白衣的青年冷冷地看着他，扶光对上他的眼神，缩了缩脖子，竟然往陆知宁身后躲了躲。 “不准躲！你出去！让他好好收拾你！”聆雪来了劲，攥着他的衣服往外扯。 那青年依旧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最后叹了口气，伸手替他擦着脸上的汁水。 扶光退无可退，只能站着任他擦，身形僵硬，脸色一点点变红。 正当陆知宁想看看他的脸能不能比那果汁还红的时候，忽然天边传来一声巨响，星光与妖影大盛，连旸谷这里都感受到隐约的震动。 陆知宁蹙眉。妖族？还是这么激烈的打斗？ 扶光灵光一闪，猛地和那青年拉开了大半距离，逃一般地朝星宫处飞去，义愤填膺说道：“紫微你能不能处理好个人事务，上界是你打情骂俏的地方吗？要是打扰了灵曜，就跟你那只红毛狐狸一起给我滚回妖界去！” 青年的手还维持着原先的姿势，沉沉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追了上去。 陆知宁看得津津有味，上界看来是要热闹了。 他转过头，看着灵曜：“你和扶光神君好不容易才团聚，怎么不好好说一会儿话啊？” 说完，陆知宁第一次在灵曜脸上看见了嫌弃的表情。 他接过聆雪，牵起陆知宁的手往家中走去，语气轻松：“不用管他，他......以后你就知道了。” ****** 不久后陆知宁就知道了灵曜为什么这么嫌弃他亲哥，扶光一人可与整个上界为敌，不对，他还同时可与魔域、妖界为敌。 林百百和香卷飞升的日子，扶光弄坏了旸谷的结界，等陆知宁好不容易才出来的时候，天涧旁已没了两人的踪影。 他急忙去找二人，总算在晴翠海附近见到了熟悉的身影，上去拍了拍林百百的肩。 “百百！” 林百百回头，惊喜出声：“知宁！” 香卷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一脸漠然地别开脑袋。 刚想打招呼的陆知宁收回了抬到一半的手。 林百百为缓解尴尬，挽着陆知宁的手热切道：“知宁，原来上界也这么有意思啊，我刚刚听别人说，灵曜神君的妻子，是一个炮仗！哈哈哈哈。” 第67章 陆知宁愣了愣，咬牙切齿道：“谁说的？这完全是胡说八道！” 正当他想给林百百好好解释一番的时候，不远处传来聆雪的声音： “陆知宁！”她飞快地跑过来，头上的流苏都扬了起来，一头扎进了陆知宁怀里。 “这是......”林百百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聆雪的脑袋。 “这是我女儿。”陆知宁搂紧了聆雪，抬头笑道。 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走在前面的香卷猛地回头，既惊且怒地看向陆知宁。 然而在看到聆雪的模样时，他脸上又只剩了惊讶，不可置信道：“她......她怎么长的和阿遥那么像......” “聆雪，和叔叔阿姨问好。” 灵曜走了过来，香卷循声望去，微张着嘴，倏地红了眼眶。 ****** 夜间晴翠海，灯火馨然，友人齐聚，陆知宁抱着聆雪，兴致十足地听着扶光讲他漂泊在万象世界的故事。 紫微和那只红狐也少见地没有打架，安静地听着，两人时不时默契十足地笑骂一声蠢。 等扶光说完，他给聆雪使了个眼色，后者即一脸兴奋地从陆知宁怀里跳了出来，拿出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稿纸。 “我也写了文章读给大家听！” 不仅是灵翡和绛玉，连陆知宁和灵曜都惊了，聆雪字儿都还没认全呢，什么时候学会写文章的。 不等他们反应，聆雪已经走到了众人面前，清了清嗓，一本正经地对着稿纸念了起来。 “我的文章题目是——《我的太阳神父亲》！” “好！”扶光捧场地鼓起了掌。 陆知宁和灵曜对视一眼，直觉这名字听起来好像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怪，只能跟着扶光鼓起了掌。 “我的父亲，他既能洗手做蜜饯，也能在扶界殿运筹帷幄......” 陆知宁不禁惊叹，聆雪的文章写得确实不错，还用了许多成语，在陆知宁眼里简直就是个小文曲星。只是她小小一个人，语调高昂，神情殷切，念到深情处还会突然板正了身子，看了真让人忍俊不禁。 最后，聆雪猛地拔高语调结束了自己的朗诵： “我的父亲，是一个伟大的人！三界唯一的太阳！” “好！”扶光和紫微几乎笑岔了气，倒在地上用力拍着手，陆知宁死死憋住笑，对上灵曜无奈又好笑的表情，终于破功大声笑了出来。 聆雪念完文章，气喘吁吁地回到了陆知宁怀里，骄傲问道：“陆知宁，我写得好不好？” 陆知宁端正了神色，认真点了点头：“爹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只会偷鸡撵狗呢。” 聆雪的眼睛都亮了：“那我今天就再写一篇，名字就叫我的修炼天才父亲。” 那头又爆发出一阵笑声，陆知宁看着灵曜微微耸动的肩膀，揽住了聆雪哄道：“聆雪，你才写完了一篇，应该好好休息，明日爹爹们带你去下界玩好不好？” “好啊！”聆雪立刻点点头，掰着指头数着：“我还要去看皮影戏、去套圈儿、去看小兔子......” 陆知宁捏捏她的脸：“好，都听你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