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鸟》 第1章 《天堂鸟》作者:贰乔【cp完结】 我知道我仍是我,而你依旧爱我。 简介: 符楼曾以为,脚下是旷野,任他四处奔走,有孟北为他兜底,到18岁那年才知道,早在一开始,要走的路只有一条—— 那就是离开,独立生活。 他从来没考虑过爱情,坚信这条路只有自己能走到黑,却没想到,无论是亲近还是仇视那个人,在山的顶峰,挚友和挚爱自始至终都是同一个。 *符楼x孟北,前后即攻受。 *年龄差11岁,双强双苏,彼此唯一。 *攻受性格很难形容,大概都不是吃素的?详见第一章作者有话说。 养成系、受追攻、破镜重圆、剧情向成长向、细水流长、美攻帅受、年下赛高 第1章 孟北觉得自己跟福利院的孩子挺有缘。 死了蛮久的旧相识——符华,就是从福利院出来的。 而他眼前的小孩,恰好也是朋友刘道全从福利院里领养的,但说来可惜,才接回来没多久刘道全就不幸意外去世。 这事儿还是前一天爸妈从老家打电话到孟北工作岗位才知道的。 话里话外都是让孟北赶紧回来送好友最后一程,而刘道全本是孤身寡人一个,去了之后家里基本没像样的人来照顾这个刚刚领养的孩子,于情于理,孟北都应该来关心一下孩子的去留。 孟北想这事儿想了几天,决定量力而行,平日里有空就照顾一下,可一打开门见着这个小孩,又隐隐变了想法。 小孩的脸很小,双颊几乎没什么肉,唇色淡白,气色并不好——也许他在福利院过得并不好,孟北想。 但他看着小孩圆溜溜的大眼睛,清澈而纯净,又觉得他应该是很乖的。 他走到符楼跟前,蹲了下来,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符楼。” 孟北想了想,问道:“你还记得你家人吗?” 符楼垂下长长的睫毛,嗫嚅道:“不知道。” 孟北笑了一下,没戳破这个谎言。 这个孩子是八岁的时候被送进来的,没有理由记不住自己的家人。 他早就打电话向福利院了解过,符楼长相可爱,又很乖巧,应当早就被领养了才是,确实也是这样,但每次都很快被人送了回来,好说歹说那些养父母们也不养了。 符楼很聪明,为了能离开福利院,他学着亲近养父母,告诉他们自己不知道亲身父母是谁,装作渴望被爱的样子,这样就可以减少他们对孩子不亲的顾忌,而且惹人怜爱。 但这样聪明的孩子是怎样惹怒养父母的? 孟北有点好奇。 “叮——” 突然间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孟北眉头一皱,看见来电的号码心下一沉。 这人找他从没带来过什么好消息。 电话那头人说: “我们查到符华有个儿子住在福利院里,离你很近,看在朋友一场关注一下领养事宜吧。” 孟北一听符华的名儿,饶是再不露喜怒,面色也微沉,他转过身走出门,站在狭窄的走廊上,靠着开裂的墙皮,低下头,从鼻腔里溢出一声冷哼。 “就知道你嘴里没点数,我孟北是闲得慌,还管一个王八蛋的子孙后代?” 那边微微叹了口气,显然对孟北不乐意的态度了然于心,转变策略打起同情牌:“符华事儿出了之后没人愿意养他,可总待在福利院也不算个事儿啊……” 孟北没等他说完就快步走到屋里头,注视着乖乖坐着的小孩,对电话那头人问道:“他儿子叫什么?” “符楼。” 孟北轻啧了一声,眼睛不自觉地眯起,干脆地挂断了电话,符楼好似被他充满怒火的眼神吓住了,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但下一刻就被孟北箍住肩膀拽了过来。 孟北都快被逗笑了:“你爹是不是符华?” 符楼再怎么早熟聪慧也是个孩子,被他这样粗鲁的问法整的没声了,只是扑闪着大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如果平时孟北还不至于和小孩子置气,但—— “说啊!” 孟北瞧他畏畏缩缩的样子,非但没有怜悯同情,反而心头涌上来一股难耐的焦躁,声音没把个度,冲符楼可以说是吼道。 符楼连忙低下头,闷闷地哼出了一声“嗯”。 但与怯弱的表现相反的是,符楼的心中很冷静,只是微微有些遗憾地想: 还是被你知道了。 得到肯定的回复,孟北却没有像符楼预料的那样着急忙慌把他赶出去,甚至在符楼自己打算收拾东西的时候,孟北这一成熟老爷们竟然一个人摔门走了。 留下一个不喜欢的孩子在自己房子里,他走了。 符楼听着门砰地闭合的声音,脸上害怕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习惯的漠然。 孟北没有说滚,也没有赶人,可他烦透了一次次的被选择,烦透了无理由的迁怒,符华对他是这样,养父母是这样,孟北也是这样。 这回,他自己离开。 符楼从兜里摸出一张皱巴的城市地图,纸上被人涂鸦了许多痕迹但依旧能辨认道路,他用红笔将派出所圈起来。 有了目的地,符楼一步步走到门口,扭开了门把,连鞋子都没换,嗒嗒跑了出去。 —— 其实孟北没有走远,他就蹲在小区楼下的路边吹寒风。 他有些烦躁地挠了挠短得扎手的头发,又将帽子拢上来盖住了寸头,双手不停点着屏幕,消息框不停跳动着。 北:中大奖了。 午夜伤心男人:北哥,以德报怨,善莫大焉呐。 孟北盯着这条欠揍的消息,两分钟内消息果断被伤心男人撤回,他嗤了一声,发了条语音去:“皮痒了是吧,我有的是法儿治。” 他没注意旁边有个大爷卖煎饼,等小推车越来越近,以为是挡着道了准备挪开,谁料大爷直接拿出一个刚出的煎饼递给他。 “小伙子,吃个饼吧,心情会好点。”大爷和蔼地说。 前一秒还混混的孟北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煎饼,十分捧场地大咬一口,边嚼边竖起大拇指。 “好好吃,谢谢大爷。” 大爷被他逗得一笑,顺势坐到他身边,问道:“你是遇上什么事儿了吧?” 孟北摇了摇头,嘴里嚼着饼,含糊不清地说:“也不算吧,就是心里有点芥蒂,自己待上一会儿就好了。” 就这点在孟北“离经叛道”的生涯里,根本不算事儿。 正闲扯着,一个女人牵着孩子走了过来,那小男孩比较调皮,根本不听妈妈的劝阻,径直跑到孟北面前,眼馋地看着他手中的小吃。 妈妈追了上来,无奈地看了眼儿子:“行行行,买。” 大爷笑了笑,拿出了煎饼,边蘸酱边闲聊:“现在的小孩啊就爱跑,我不久前还看见了一个小男孩独自一人出来……” 将吃的递给母子,大爷就看见了推车上孤零零躺着一张十元,而放下钱的人早就离开了。 …… 孟北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奔到家门口,歪下脑袋提起肩膀夹住手机,一边嗯嗯应着,一边将钥匙插进去:“李叔,对,下午三点的监控,看看有没有一个小孩——” 钥匙与锁舌相合,孟北用力一扭,咔哒一声,门应声而开。 视线往里一扫,他愣住了。 “有的,长得挺可爱一男孩,上身是蓝色薄外套……喂?” 沙发上空空如也,没有一点小孩的痕迹。 “草,娃真丢了!” 孟北猛地转身冲了出去。 而另一边“丢了”的符楼可一点都不迷路,堪称人形导航,到达某个点就观察建筑和方向,成功为自己规划了一条安全且方便的路线。 现在,他准备横穿菜市场。 中午的菜市场很嘈杂,人来人往的,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孩。 符楼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四处张望着,看什么都新奇,不一会他走到鱼贩面前,盯着游动的鱼看,可看了没一阵一只就翻起了白肚皮,符楼没意思地撇了撇嘴,又走到买鸡买鸭的地儿,跟一双鸡眼大眼瞪小眼,直到这只红顶鸡冠的公鸡被人看中成了一堆肉,他眉头不由皱起,踩着污脏血转到了蔬菜市场。 卖卤菜的老板正头疼地看着自家嗷嗷叫的儿子,抓着奶瓶却死活不喝,余光瞥到符楼,见他蛮可爱的,顺手就将要塞给儿子的一袋牛奶递到了符楼手里。 符楼莫名其妙收到了这份好意,便也在他家暂时落座了。但他很乖,小声说了句谢谢后就安静地坐在老板布置的小桌子上,咬着吸管喝牛奶,而对面就是老板家不断啼哭的小胖,仗着宠爱要这要那,不听就吵他妈妈。 符楼每次看到老板过来拍几下小胖都要为他捏把汗,但老板只是怕他噎着了,给拍拍背。 第2章 原来吵也不会被挨打吗? 符楼垂下眼睛,看着这袋要见底的牛奶,牙齿磨着吸管。 等孟北找到他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 他将要踏上前的身子一顿,转了个弯儿,退回出口抽了根烟,等到烟灰啪塔啪塔掉,火星隐没于布满厚茧的指间,才掐灭了烟头,站到符楼身后。 符楼几乎一瞬间就感觉头顶罩下了巨大的阴影,面前的白胖娃娃都停止了哭闹,愣愣地看向他的身后。 他还未回头,人就被孟北整个儿抱了起来,宽厚有力的臂弯将他拢起来,带着淡淡烟草味的温暖怀抱彻底笼罩了他小小的身体。 符楼突然悬空也没有叫一声,只是咬着扁扁的吸管,看着孟北。 “我就凶了你一下怎么还整离家出走呢?”孟北掂了掂他,怀里的小孩立马抱住他的脖子,他微不可闻地笑了笑。 老板听他的口气,差点以为是小孩的父亲,可一抬起头就放弃了这种想法——说实话相比于英年当爹,他更像个漂泊不羁的年轻人。 “来接孩子啊?好好护着,弄丢了怎么办。” 孟北抬起手掌按住符楼的后脑勺,怀里人乖乖地埋在他颈窝里,他笑了一下说:“谢谢您的照看,我回去好好教育他。” 告别完老板,孟北抱着符楼走出菜市场,到干净的街道就放了下来。 符楼低头看着他鞋面上的污垢。应该是去了菜市场的缘故,他脚上也挺脏的。 孟北牵住他的手,往前走,又回头看了他一眼,默了默说道。语气里饱含着无奈。 “跟我回去,不许哭。” 符楼抬头看着他,双眼泛着细小的水光,黑得纯粹的瞳仁里清晰地倒映着孟北的脸。 孟北强压下郁气,弯下腰,将口袋里顺来的糖剥开塞进他嘴里,“哎,吃糖吃糖。我错了,不该凶你。” 符楼含着糖,糖果在他右脸颊顶出小小的弧度,他心安理得接受了孟北的道歉,握紧了孟北的大手,并且乖乖将眼泪憋了回去。 一副乖乖任欺的逆来顺受样。 孟北:“……” 将符楼安全送回家后,孟北又出去了一趟,准备购置一下小孩子的必需品,但他从小就喜欢在外疯玩,又好容易养活,渐渐地连父母都不怎么管他了,完全是散养的状态,所以他一走进琳琅满目的生活超市就傻了眼。 该买啥? 他从零食商城逛到家具店,又从家具店逛到儿童衣物专卖店,最后他坐在专供人休息的椅子上,掏出了手机。 “喂妈,怎么照顾娃娃啊?” 老妈哟了一声,嘲讽一笑,“你怎么不问问你咋活下来的?” 孟北想,挨揍可能是家常便饭吧。 他果断挂了电话,上百度搜索儿童必需品罗列清单。 十几分钟后,他退出密密麻麻全是字的页面,双手捂住脑袋,那一条条注意事项一股脑将他以往建立的认知体系全部打破了。 啊,小孩子真的不会被他搞死吗? 最后在众多兄弟里找到了已婚人士的帮助,他提着两大袋,嘴里叼着根烟进屋,却不想符楼就在客厅,一下子就闻到了那股浓重的烟味,登时难受地皱起了小眉毛。 孟北看到符楼的时候愣了一下,放下东西,掐了烟头丢进垃圾桶里,说了一句乖乖待在屋里就又转身出去了。 符楼跟着走到门旁看了一眼,孟北没有走远,正站在窗口散烟味,头朝窗外,微微出神。 符楼小大人地抱着胸,透过狭窄的门缝第一次认真观察着这个即将与他共处一段时间的男人。 孟北不修边幅惯了,穿着也很随意,上半身就套了件纯黑的背心露出精瘦的双臂,小麦色,肌肉并不夸张但极具力量美感,过长的布料就扎进了浅蓝色的牛仔裤,以男士皮带系住,圈出了劲瘦的腰身,包裹在紧身裤里的双腿笔直又修长,此时就没正经地交叠着,鞋跟抵在漆黑的地面上。 他背靠墙上,肩倚窗户,浑身懒散。 可尽管只是这样沉默地站着也让人觉得格外锋利,就像是一把待沾血的刀。 天气转凉,这身装扮还是太过单薄,但也不见他冷。 血气旺啊。 符楼搓了搓自己冻得发白的小手,头一次感觉到羡慕,他也想很快长大,长大到成为像孟北这样身形高大的男人。 烟味散得差不多了,孟北转身走进房内,看到符楼老实地坐在沙发上,抬起双湿漉漉的黑眼睛看着他。 孟北低头,一连串凌乱的黄色脚印从门延伸到符楼脚下。 孟北认命地去浴室提出拖把,走到符楼面前,打算从他脚下拖起。 “对不起。”符楼抬起双脚,双手揪住自己的衣角,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 软糯的声音让孟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弯下腰,隐隐约约间似乎还闻到了专属于小孩子的气味,这个发现对他这个糙男人冲击不是一般的大。 孟北看在他是发小孩子的份上,不去管他真正的爸是什么垃圾,照顾他到自足,但是不代表他真的做好准备去照看另一个本该不出现在他生命里的孩子——孟北心里门儿清,连表弟表弟都懒得理的自己不善于应对小孩子。 “行了,去换鞋,再到浴室洗洗脸。”孟北僵着调子冲他说,符楼只是迷茫地眨着大眼睛,卷翘的睫毛扑闪着弄得孟北心中一阵虚。 “过来。”孟北皱着眉头命令道。 符楼走得更近一些。 “不许哭,不许闹,还有……”孟北一脸认真地说,“不许尿裤子!” 符楼辩白:“我十四岁了。” 孟北挑眉,望着面前无论怎么看都很娇小的小男孩啧啧惊叹:“嘿,十四岁了还这么小东西呢?我十四都一米七了。” 符楼:“……” 这人怎么这么不会说话。 这么一逗乐,孟北的尴尬感消散了一点,他弯下腰轻松将嘴里的小东西抱起来。 “都脏了,”孟北抹了抹他的小脸,将小花猫弄得更脏一点,懒懒笑了笑,“澡堂去过没?” -------------------- 阅读指南: 符楼-早熟早慧的冷淡小猫。 孟北-心智成熟的强大男人。 美攻帅受,狸猫配熟男组合。 日常文(存疑),围绕符楼开讲,他是绝对的主角。 但本文剧情很抓马,主角有时会质疑这个世界。 其实只是作者想到什么写什么。 主cp天生相克,符楼混,孟北更混。 在某个方面上,这两人性子不同,却是一类人,结局算是殊途同归,是一家人,所以进同一个被窝。 所以这就是和一个相看两厌的die走到谈婚论嫁地步的诡异故事。 点击即看——小可爱如何长歪被孟北掰正,再变歪再被掰正,反反复复,最终根正苗红的故事。 第2章 当符楼懵懵懂懂跟着孟北走,见到了他嘴里的澡堂子,眼睛登时瞪得溜圆。 他想走,可从没见过像孟北这样似乎是缺根筋所以显得格外善于生拉硬扯的人,撒娇卖萌甚至哭闹,在这个男人面前通通无效。 符楼只能忐忑不安地被孟北牵着到了一个单独的小房间,一进去热气铺面而来,符楼闻了闻,有股淡淡的清香味,他的神情不由松懈了一定点,可一转眼望见一个注满了热水的人工凹坑,又变得紧绷起来。 他时不时抬头瞧着孟北,可这人似乎不像是故意逗他,好像只是…… 自以为是地以为小孩子都喜欢玩水。 可符楼有些不情愿地想,他不喜欢泡在水里。 “泡温泉贼舒服,人多了打水仗好玩,但两人挺悠闲的也不错。对了,还有小黄鸭,你随便玩。怎么样,好玩吧?”孟北拉着他,信誓旦旦地说。 符楼:“……” 猜测好像是真的。 等到孟北入水后,服务员瞧符楼只是低着头坐在沿边,两条白皙细长的腿放入温水中轻轻晃荡,晃了几下就干脆不动了,望着水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不禁轻轻拍了拍符楼的脊背,温柔地问道:“小朋友,怎么了?” 符楼被吓到一样转过了头,睁着黑溜溜的眼睛,见是一个陌生人,双颊微微泛红,模样乖巧地摇了摇头,软软道:“没有……我只是想坐坐。” 服务员闻言放心了,一边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一边心想真是个文静的孩子呢。 等服务员走了,符楼又低下头,他皱起眉头,水波里的自己也皱起弯弯曲曲的眉毛,全然没有平日里的温软。突然,倒影散成水花,裤腿被淋湿了个透,符楼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抬起头,罪魁祸首正扬起笑看着自己。 孟北正懒懒靠在石壁上,眉睫被水泼湿了一回,他在缭绕的白雾中向符楼看来,笑道:“小屁孩,你在害羞嘛?下来吧。” 符楼一听这话,眼都没眨一下就将脚从水里抽出来,全身湿哒哒地站在冰凉的石面上,小声道:“我不习惯这个,有没有花洒……” 第3章 孟北挑眉,拍了拍水面:“没有,你先过来。” 符楼听话地小碎步靠近,在距离孟北还有一臂时蓦地停住,怯生生地问:“够……够了吗?你说吧,我都听着。” 后一句倒是落得坚定。 孟北看着湿淋淋的小人,有些忍俊不禁,他拿修长带着薄茧的手指扣了扣光滑的地面,扬起下巴问:“就你刚才站的那地儿,我这嗓门你还听不见?” 符楼装傻:“啊,所以?” 可惜对上的是个直来直去的男人。 “不所以。”孟北直截了当地回道,长臂一伸,直接将符楼圈进了臂弯,拉了过来,扑通一声,小小的人儿便落进了水里。 符楼陷进温暖的水里的前一刻已然放弃挣扎,只能咬牙切齿想自己或许真的很讨厌“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干”的人,但落入水之后便无暇想其他,柔软但绵密的水包裹住他的身体,沉寂在身体深处的莫名恐惧让他忍不住头皮发麻,四肢不由费劲地挣扎起来。 孟北眼看不对,赶忙抓住不断扑腾的人,双手穿过他的腋下,将人托起来抱在怀里。 符楼似乎受到了惊吓,面色有些发白,黑溜溜的大眼睛惊魂未定地看着他。孟北皱起眉,掐了掐他水嫩的小脸,说:“怎么了,你怕水?” “嗯。” 符楼闷闷嗯了一声,双手小心翼翼地搂住了孟北的脖子,湿润的脑袋埋在他颈窝里。声音小小的。 符楼竟然怕水。 孟北暗恼失策,想着表姐带娃时情景伸手拍了拍他的屁股,笨拙地安慰道:“别怕了,以后怕什么跟我说明白,我不会逼你。” 被拍屁股很不爽的符楼:“好……” 符楼最终还是如愿被服务员带走了,只不过服务员临时有事就先把他放在前台给同事照看,承诺过一会再来接他去洗个澡。 符楼坐在足足半人高的椅子上,脚底距离地面还有一段距离,他晃着腿,认真地玩着孟北的手机——这是那人为了赔罪给他的,说是有好玩的游戏。 “消消乐,跑酷,”符楼点开游戏文件夹,一路念过去,到最后变得有些怀疑,“钢琴块?” 他滑动了几下屏幕,不小心点开了相册,本想退出去却被一张与众不同的照片吸引住了注意力。 孟北的相册里没几张自拍,基本上是拍风景拍美食之类的,但是拍的不好看,要不是构图奇怪要不就是色泽奇怪,总之像是左摇乱晃随便拍的。 丑得很。但有一张是孟北的自拍。照片的地点应该是深山老林,到处都是树木丛冠,一个青涩少年灰头土脸地坐在树上,左下角是一只扒拉树干的呲牙野猪,正闪着黑色小眼珠凶狠地盯着他。 这个少年是孟北。 “20xx年6月12日,达那塔山麓,毕业旅行。” 符楼看着图片下面的解释说明,又联想到短短一天对孟北的了解,颇心平气和地想,这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儿。 “美女,还带你小孩来上班啊?” 前台姑娘礼貌地说:“不是,这是客人带来的。” “我就说,你看起来这么青涩也不像结了婚的哈哈哈哈。”只穿着裤衩子的男人双手撑在台子上,笑嘻嘻地说道。他的眼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姑娘。 符楼听到说他的话下意识抬起了头,与那个男人对上了眼。男人见他长得可爱,啧了一声,手快到符楼没来得及反应就摸到了他的小脸,“留着短发的小姑娘啊,蛮可爱的。” 符楼强忍着打掉人手的冲动,说:“叔叔,我是男生。” “哦,那小子,会不会抽烟啊?”男人叼着根烟,歪着嘴含糊道。 符楼有些嫌弃地看着他。 孟北也喜欢叼着烟说话,可他做起来赏心悦目,而这人只会让人不适。 他说道:“不会,哥哥不让。” 那男人还想逗符楼几句,但同行的朋友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于是冲他吐了口浓烟男人就趿着拖鞋慢悠悠走了。 符楼猝不及防下被呛了一口,咳嗽得泪水都溢出了眼眶,怒气值一下子被这男的拉到满值。 他盯着那男人离去的背影,挣扎着跳下了高椅,将手机揣在兜里,趁前台没注意偷偷跑走了。 —— 男人冲完了澡,也调戏完了服务员,终于心满意足了。 他是最后一个从水里出来的,松松垮垮系着浴巾就往更衣室走,摇头晃脑哼着老土的歌,可突然脚下一滑,肥重的身子重重倒在了地上。 他痛得大声诶呦,手一抹,发现是沐浴液,顿时气急败坏地骂道:“哪个畜生挤了沐浴液啊!别让老子找到!” 同行的两人看见男人疼得半天直不起腰,赶紧去扶他,其中一个男的眼尖看见了躲在门后的小孩,大吼:“在那!” 符楼想也没想撒腿就跑。可他到底对这里不熟悉,莫名其妙就跑到了死路里,眼看就要被抓住了,身后紧闭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淡淡的薰衣草香比热气更先扑了他满面。 孟北站在他身后,腰上只系了个浴巾,身上的水还未擦干净,顺着层次鲜明的肌肉缓缓往下淌,水珠微微浸湿了浴巾上的软毛——块垒分明的腹肌,流畅性感的人鱼线,男人浓烈的荷尔蒙在其中彰显得淋漓尽致。 他一手拿着干燥的毛巾,一手扶着他的肩,微微低头,看向符楼。 符楼误打正着地找到了孟北所在的房间,也无暇感叹命运之巧了,赶忙躲在了他的身后。 那两个人也随之赶到,看见只有孟北一人,便气势嚣张地叫嚷着要他把小孩交出来。 孟北耐心地听了一会这两人的说法,长眉微微上挑,饶有兴致的目光停留在符楼的头顶。 在他们嘴里捣蛋的熊孩子符楼委屈地咬了咬唇,可怜巴巴地抬头看着孟北。 孟北收回目光,漫不经心道:“说对不起。” 符楼乖巧应道:“对不起。” “嗯,可以了。”孟北将符楼推进了房间,自己则立在房门口,神色平静地面对他们的威胁。 “这就够了?” 孟北不轻不重地捏了捏手,胳膊的肌肉,手臂的青筋,无一不在显摆着强劲的力量感,他笑道:“不然呢?有事找家长谈。” 虽然孟北的长相是很周正的帅气,但笑着时总有一股混迹市井的痞气,骨子里似乎就带着狠戾,远着站他们都能凭直觉闻到淡淡的血腥气。 两人见他是真的不怯,狠狠瞪了他一眼就悻悻而去。混混总是欺软怕硬,不至于为个狐朋狗友就与这样的人大动干戈。 认怂太快,孟北觉得装逼也装得没意思,等人彻底走后,将符楼牵了出来。 孟北瞅了瞅符楼的全身上下,拧起了浓眉:“偷跑出来的你是,衣服都没换。” 符楼本想低头认错,可这时他的肚子却不应景地叫了起来,他将头垂得更低了,孟北只能看见他的发旋儿。 孟北顿了顿,半点没有顾虑符楼的面子,哈哈就笑出了声,见这小孩要羞得蜷缩在一团了,只得先压住笑将他整个儿又抱在了怀里进了更衣室。 孟北迅速换上了衣服,拿出车钥匙上下抛了抛,抬起下巴冲符楼示意,往停车场走去。 符楼很奇怪为什么孟北没有责怪他惹事。 走到半途,符楼还是忍不住问:“你要带我……回家吗?” 孟北敲着方向盘,说:“你不是饿了吗?带你去吃烧烤。” “就这样?”符楼疑惑地歪头看着他。 “不然哪样?”孟北同样回以奇怪的眼神。 符楼笔画了一下:“就是……我做了恶作剧,惹他们与你对上,你不生气吗?” “你做得好。”孟北看着前方的红绿灯转绿,在车水马龙里直直开了过去,晚风透过车窗,将符楼略微有些长的额发吹乱了,“该夸你勇敢,不怕事儿,只是做这些事情之前,你得想想我在不在你身边。” 经常单打独斗今天却不小心翻车的符楼心里不是很认同,只得尽量轻声,不让孟北察觉出他的语气差异,问道:“……为什么是你?” 孟北像是很诧异他能问出这种问题,一时半会没接话,等符楼想略过时,这人又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回答过于绝对地,十分理所当然地道:“因为我能保护你。” 他笑着说:“很难理解吗?” 难以理解。符楼想。 他们并没有就这个事情说太久,孟北很快就带他来到了烧烤店里,点了许多小吃。 符楼吃串串时不小心吃到了辣籽,小脸蹭地红透了,鼻尖浸出了细汗,被辣得呼呼吹气。 孟北被他这模样逗得哈哈大笑,手上却贴心地为他递了一杯牛奶,乐道:“不会吃辣怎么能行?世间美味你可一大半都吃不了了。” 符楼缓了好一阵才好受一些,刚放下牛奶便盯上了一旁浇上辣油的小龙虾,定定看了一会,才对孟北说道:“很好吃,我信你的。” 第4章 “那可不。” “你会做吗?我想学。”符楼诚挚地问道。 孟北一僵,摸了摸脖颈,含糊道:“啊……会啊,但是吃多了不好。” “哦。”符楼点点头,不打算逼问孟北真伪了,实则心里一点没信。 但事实告诉他,确实,孟北不会。 符楼看着他调蘸料,手一斜就多放了醋,一抖就撒了半勺盐,随便添加了很多调料,也不管量多量少,最后放了许多蒜泥,搅拌成一团推到了他面前。 符楼盯着这一油碟,脑子飞速运转,可想了一晚还是没想通孟北为什么要这么调。 -------------------- 关于符楼为什么被孟北抱来抱去像个小孩子实质上14岁这个问题,我想说: 本人不想让他俩的年龄差太多,十一岁已经是极限了,而且我喜欢孟前期把符当小孩子养【但不能真是太小的孩子,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懂。】 孟北很高,190+,也很爱抱符楼(一点男人的小癖好)就算小楼长大了一点他也特别喜欢把他抱来抱去,且符楼也只给孟北一个人抱,写多了宝子们可能会觉得他很小,其实不然哈。 符楼本身不算同龄人中非常矮的,不然长大之后也不可能长成像孟北那样的高个儿,一是基因如此,二是青春期被北子哥养得很好。 *攻受身高相仿,一米九是因为剧情需要,更是因为【作者喜欢】 第3章 孟北看着符楼手边上一口没喝的旺仔牛奶,突然问道:“你喜欢喝rio吗?” 符楼将签子上的鱿鱼肉咬干净,才微微歪头回看孟北:“这是什么?” “一款还不错的饮料。”孟北干巴巴地回道。 含有酒精的饮料。 “哦。” 符楼点点头,将烧烤盘子推到孟北面前,抬起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直直望着他,慢吞吞地说道:“最后一串,给你吃。” 孟北无奈笑了笑,从签子上剔下一块肉塞进符楼嘴里,又手贱地戳了戳他鼓起的脸颊,笑着道:“诶呦宝贝儿,还是你吃吧。” “还想吃什么?”孟北想了想,转过头朝老板喊道,“再来一份毛豆……” 孟北还没回头就感觉到自己袖子被扯了扯,他低头一看,符楼指了指街对面,小声说:“有人喊你。” 话音刚落,孟北果然听到了一声嘹亮的“北哥”,抬头一瞟,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拿着啤酒已然走到了跟前,黄毛下略清秀的面容尽入眼底,他有些惊讶地叫道:“林程?” 林程是孟北高中的好哥们儿,但林程去很远的地方上了大学,工作后也选择在大学所在城市,一年之中难得回离平一趟。虽然微信上还时不时会问好,但这些年两人其实很少见了,所以孟北对于在烧烤摊上遇见林程还是相当意外的。 “我们真的是好久不见了,来,咱俩喝一杯。” 林程手搭上他的肩膀,晃晃悠悠地要给他倒酒,嘟囔道,“怎么回来都不通知哥们儿啊。” 孟北忙拦住了他的酒,将人按到旁边的椅子上,“忙着带小孩呢。你注意点。” “小孩?”林程猛地扭头一瞅,就见一个白白净净的小男孩乖乖坐在对面,拿着一瓶旺仔牛奶好奇地盯着他看,林程一激灵,手指颤巍巍地指着符楼,震惊道,“北哥,你已经有这么大的孩子了啊!哥们儿我才回乡结婚不久呢!” 孟北愣住了:“你结婚了?” 林程又细瞧了瞧对面那小孩,心里估计大概有七八岁了,神情复杂地拍了拍孟北的背,夸张道:“卧槽孟北你出息了啊,你高中时期那么直男连一个妹子都没谈过,没想到一整就整个大的。街坊邻居里都说你去西北……” 孟北被他这一惊一乍的弄得有些懵,下意识捂住他的嘴,又将他的手指摁下来,皱眉道:“不是我的娃,你别胡说。” “哦,我搞错了啊。”林程挠了挠头,还想说什么裤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一看,上脸的红色尽褪,深吸一口气,认真地对孟北说,“我老婆问我在干嘛,我不能让她发现我喝酒了,哥们能帮个忙吗?” “小朋友你叫什么?”林程朝一眨不眨就看着他们聊天的符楼问道。 符楼松开吸管,乖巧地回答:“符楼。符咒的符,阁楼的楼。” “那小符楼,过来一下。”林程越过圆桌将符楼手中的旺仔放回桌面,跑到他跟前,以一大一小都料想不到的速度把他整个儿抱起来,可能这猛一下起晕了,林程脚下一趔趄,看得一旁的孟北心惊肉跳,不过好在他最后稳住了身子。 孟北生怕林程脚下一崴将符楼摔着了,赶忙冲上去将他夺了过来,无奈道:“你到底要干嘛啊林程?” “对对对就是这样。你搂着小符楼,我给你俩拍个照。”林程说着就举起了相机。 孟北将他手机拍下,用左脚勾了一把椅子,弯下腰把符楼放在上头,后者抬头望了望他又望了望林程,孟北拿手心轻轻抹去了他侧脸不小心沾上的油渍,立起身对上林程又换成冷酷无情的态度,“拍我们跟给你老婆交代有啥关系?” 符楼附和地嗯了两声,得来孟北两下揉头。 “你再加上一个小孩,我怎么好意思带着你们胡作非为呢?你看啊……”林程面不改色地说着狗屁不通的胡话,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见孟北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顿时泄气地摆摆手,将手机硬塞进他的手里,“这么不情愿我给你俩拍照啊,好吧好吧,你拿手机拍一张呗,求求了哥。” 孟北叹了口气,决定不和醉鬼较真。 他蹲在符楼旁边,一只手臂环住了符楼,打开了原相机,看都不看两眼就点了按键。镜头里的符楼还没来得及看镜头,在皱着小眉头看向孟北那一刻就被定格了。 “拍好了,快发。” 林程依言点开了图片,照片里,孟北在符楼的肩上比了个耶,神情并不十分自然,但他生得英俊端正,就算拍的再随意也都不会丑。林程看了许久,将照片放大又缩小——清晰度很高,连符楼长而倦的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孟北将符楼半抱在怀,那双藏锋卧锐的眼睛微微敛了下来,平白无故露出点温柔,唇角硬凹出来的笑意倒成了一种“铁汉柔情”。 林程被自己的想法逗得一笑,晃了晃手机,笑着说:“这张照片你要不要我发你,还真拍的挺好的,虽然和现实里的你们比,这角度着实刁钻了。” 符楼盯了一眼,心里默默地想:果然和他手机的照片一样的角度。 孟北看了看,说了一声好。 “林程!你骗我是吧!” 充满怒火的女声从孟北身后传来,林程浑身一抖,讲啤酒瓶往垃圾桶里一丢,立马追了上去,大喊道:“诶老婆,别走啊!” 没见过这场面的符楼好奇地回头去看。 孟北摇头叹气,把符楼的头轻轻转回来,夹了一筷子毛豆放在他碗里,说道:“吃吧,别去管那叔叔。” 符楼听话地吃了几口,苦思冥想了许久,按耐不住地问:“你和那个叔叔年纪相仿,怎么还没有老婆?” 孟北慢条斯理地剥着龙虾,不在意地道:“我有没有老婆你那么关心干嘛啊?” 符楼试探地舔了舔毛豆,被辣得小脸一红,忍住舌头上火辣辣的感觉,继续说道:“叔叔喝酒有老婆管……” 孟北忍住笑,问道:“所以呢?” “找……找个人治治你。”符楼认真道。 孟北一听,一个没忍住笑趴在桌上。 等笑累了,再看符楼充满疑惑的眼神,孟北揉了揉笑僵的脸,说:“放心吧,我暂时不会结婚的。” “小心变成老光棍。”符楼小声嘟囔了一句。 小声却依旧被孟北听见了,他好笑地掐住了符楼的小脸,故意恐吓他道:“我不是正在养童养媳吗?” 符楼:“……?” 孟北笑着松开他:“现在谁管谁啊?” 符楼心底对孟北时不时蹦出“惊世骇俗”的话已经习惯了,但听到最后一句他还是捏紧了筷子,“……” 这实实在在地戳到他的痛点了。 他比谁都想要自由的选择权。 但现实告诉他那是不可能的。 自小,大人都是慢悠悠地来轻飘飘地走,逗他几下奖个糖果,然后笑问他愿意跟他们回家吗?符楼不肯受,然后他们就会轻啧一声,挑选下一个乖孩子。 院长跟在他们身后,询问他们有什么不满意,还说符楼只是怕生以后熟起来肯定对人亲。 符楼沉默地站在被选择的那道门里,听着别人的拒绝:“这孩子对任何人都防备心很重,养不熟,我们也怕啊,你看他望人的眼神,那是个天真无邪的儿童该有的么?” 确实,符楼得到过最多的评价就是“不亲人”,或许他们最怕的是,付出了所有却遇到个白眼狼。 但白眼狼?他还什么都没做。 第5章 在更深远的记忆里,他也是个不服管教的典范,所有人都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包括那个不知道死哪儿的名义上父亲。 直到被扔到福利院后符楼才知道,人不能活得太尖锐,所以他在与相继而来的领养人相处中,慢慢学会将刺头一根根拔下来,哪怕将自己扎的血肉模糊,再变成一道软绵绵的,无足轻重的旧疤。 他告诉自己,长大了就好。 对所谓大人的屈从只是不得已的,只要脱离,他可以比谁都放肆。 不过现在的他依旧是寄人篱下的,可以被人随意丢来踢去的。 所以符楼不是很硬气地说:“你管我。” 但那会很短暂,他这么想。 第4章 等他们回家后,孟北犯了难。 孟北当时觉得留下符楼只是多出一张嘴的事情,一是他没交过妹子,单身汉没有家庭负担,二是大老爷们儿一个平时也花不了多少钱,收入养个小屁孩处处有余,但他冷静下来想想,还是有点问题。 他的工作性质致使他必须常年在外,不可能时时看顾小孩,再者,只是让符楼自己玩一下午都能惹上一个混子,如果不是他机灵跑了回来,正巧碰见了自己,不然这顿揍符楼是挨定了。 孟北又低头看向符楼乖乖仰着的脸,心中莫名有点怪异。 这小子看着乖顺得很,但犯的事又为什么很有他当年的风范呢? “这是我今天买的睡衣,拿着,自己去洗澡。”孟北从今天提回来的大包小包里艰难找出一团睡衣塞到符楼的怀里,然后很手欠地掐了掐符楼的婴儿肥,见对方鼻子一皱才松手,扬眉笑道,“今天没来得及整理你的房间,你就去主卧睡明白了吗?” 自打有意识起就一个人睡的符楼瞅了瞅站在他身前人高马大的孟北,再回忆了一番他放荡不羁的行事准则,心往下沉了沉,面上却甜甜一笑,应道:“好!” “十点前必须睡觉,睡前泡一杯牛奶,还有故事书……”孟北对从育儿手册里学到的知识如数家珍,越说越觉得自己有当家长的天赋,符楼听着微笑差点把持不住,他急匆匆往后退到浴室,大喊:“我知道了!”然后速速关上了门。 孟北:“……诶你小子跑什么?洗漱用品没拿!” 门缓缓推开一条缝,一只小手探出来挥了挥,隔空抓了抓。 孟北叹气,将瓶瓶罐罐都递了进去,又走进主卧将床铺好,最后拿出旺仔牛奶摆放在床头才满意地点点头。 他坐在床头划拉着微信列表,从父母再到许久不联系的同学,还是没有想出谁能替自己照顾符楼。正满头无绪时,林程来电了。 孟北微弯唇角,按下了接听键:“喂,林程,这么晚还打电话过来?” “北哥,小声点,我媳妇在屋里睡觉。”林程装模作样地嘘了一声,听见对面传来笑声才继续说道,“听你的语气心情似乎不错?符楼那小孩看着就乖,好照顾吧?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生了个女儿,但那小妮子比我小时候还闹腾,每天真是苦不堪言……” 孟北挑了挑眉,顺着他话说:“你说他这么乖,给你养怎么样?” 林程哈哈一笑,没个正经地玩笑道:“给我养也行啊,正巧凑个青梅竹马。” “我说真的。”孟北垂下眼,盯着自己鞋面上被符楼踩的印子,“你也知道我经常不在,交给你我很放心,当然也不会让你们白照顾,日常开支你跟我知会一声就好了,我还会额外给你一笔钱……” 林程诶了几声,打断他:“这些你先别说,我早就想问了,你这孩子哪儿来的?” 孟北沉默了许久才道:“朋友领养的,我暂时照顾一下而已。” 林程好歹也跟孟北玩了几年,一听这淡淡的语气就明白对方是在敷衍他,不过这时候选择照顾一个陌生的孩子真不是一个小事,特别是于孟北而言,这其中肯定有难以为外人所知的隐情——或许跟他消失的那几年有关,林程明白话题应该从这打止。 “我倒是愿意,但现在这事儿还得问过我媳妇,你明天带符楼来我家聚聚呗。”林程笑着,走到了窗台边望向夜空,想在裤兜里摸烟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全被家里那一大一小没收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北哥,今年你回老家么?” 这次孟北简短而有力地回了他一个字:“回。” 林程无声笑了笑,心想这小子终于想家了,不然那二老总是缠着他问下落,他这般想着语气都轻快了不少:“嗯,那就这样说好,我待会发你地址。” “太好了。” 孟北一脸莫名其妙地被挂断了电话。 他一转头就发现门框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了一个脑袋。 偷听被抓了个正着的符楼心虚气短地站了出来,顶着孟北明晃晃的目光,磨磨蹭蹭地将旺仔喝了一大半——剩余那一小半,他实在喝不下去了,比起喝它他更喜欢喝点寡淡茶水之类的,提神醒脑又解渴。 但根据之前接触过的人的态度来看,这件小事也值得引起注意,如果不是太过为难,那就接受。 可惜,符楼面对的是孟北。 他不按常理出牌。 孟北撑着下巴看着他,他的眼睛生得并不深刻沉静,也不如他惯常的性子而显得炯炯有神,反而形状略微狭长,眼尾睫毛长密,一眼瞥过来,轻飘迷蒙,又兴味满满。 孟北眨眨眼,有些不解地说道:“你不喜欢喝干嘛还要喝那么多?我看你都腻得慌。” 符楼握着杯子的手一抖,被当面戳破的羞恼甚至盖过了刚定下的决心,把自己脸都憋红了都卖不出乖,只能堵着气撇头避开他明晃晃的凝视。 孟北见符楼憋着气的模样,有时会慢一拍的脑子忽然灵光了,竟然有点怕气坏了他。 “干嘛呢,要把自己憋成小乌龟?”他长臂一捞就把人圈在了自己的大腿上,手捏住了符楼通红的双颊,直把他嘴捏得嘟起来,恼得符楼想咬他,但孟北很快就忘了初心,一见那张皱着眉头心不情愿地“卖萌”的小脸,没能压得下天生上翘的嘴唇,低低笑出了声。 符楼离得近,感受到他微微震颤的胸膛,一时也压不下小性子,挣扎着要下他的腿。 孟北一手就钳制了他整个人,还有闲心抓了一把他湿淋淋的短发,不过嘴上却意外很软,老老实实地哄着他:“好了,是我错了。” 符楼一愣,有些狐疑地抬头望着他。 说孟北很迟钝也不尽然,他是个见好就收的主,服软如同喝水吃饭一样简单,但说他能通情,那也不对。 对待符楼的方方面面,孟北经常是大刀阔斧地撕扯开那些弯弯绕绕,展示出的全是蛮横尖锐的直白。 所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符楼暂时不知道但懒得管,从他的臂弯下滑溜到了柔软的大床上,用被子盖住了自己,黑亮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孟北,似乎生怕他不依不饶,宣布道:“我困了,想睡觉了。” 孟北瞥了一眼他的湿发,却不置一词。站起身伸展了一下身体,他随便搭了一条浴巾在肩上,走到门口才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道:“你在哪上学?” 虽然刘家人对他避之不及,但还是给符楼办了入学手续,不禁迟疑道:“明……明华中学?” “行。”孟北心想怎么是自己的母校,他都好些年没有回去过了,“明天周一我送你去学校,晚上我带你去今天遇到的叔叔家里吃饭。” 符楼闷着没有做声。 孟北想了想,提高了一些音量:“如果你想尝尝我的厨艺,也可以!” 符楼:“……我跟你去。” 第5章 符楼以为孟北睡相估计好不到哪里去,但事实正好相反,被踢醒的是孟北。 孟北顶着眼下的乌青,将符楼歪了的身子摆正,刚躺下,身旁那人又一脚蹬在他腰上。 “……嘶。” 孟北忍无可忍地起了床,在床边打好地铺,心想终于可以睡好觉了。 谁想到半夜,一只脚从床边垂了下来,仅仅这点细微的动静都将孟北吵醒了,他睁开眼就见到符楼小半个身子在床外,都岌岌可危了还在无意识得往外挪,吓得他赶紧把人搂进怀中。 可即便这样,符楼依旧没醒,窝在他怀里还打起了呼噜。 孟北看着这张睡熟的小脸,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本打算就这么将就着,但没一会符楼又开始手脚并用的挣扎,似乎很不喜欢被人抱着。 孟北深吸一口气,丢下他蹿到了床上,但这一来二去的把睡意全整没了,他干巴巴瞪了洁白的天花板一会,气不过地对床下已经安静下来的人小声说:“你乐意睡地铺就睡吧,小祖宗你可真难伺候。” 回复他的是符楼状似不耐烦的一翻身。 孟北:“……” 一夜无梦。 符楼醒时已经六点了。 他有些疑惑自己为什么睡在地铺上,但没想那么多,只当是孟北一个人想独享大床。 第6章 他抬眼望床,被子叠得像块豆腐,床单平整无皱。 人已经不在了。 符楼学着那豆腐块费劲扒拉着自己的被子,搞了半天,最后像模像样地整了个扁的方块才出卧室。 客厅的餐桌上摆了热气腾腾的早餐,符楼怀疑这人是五点就起床做早饭了,可扫了一圈仍然没看见熟悉的人影。 他也没管那么多,孟北那么大一个人又不可能把自己丢了。 可爬上桌,符楼面对这卖相实在不怎么样的包子沉默了——歪七扭八,浑身刺挠的白包子倒是很整齐有序地摆放在盘子里,主人还体贴地在一旁放了个便利贴。 “从左到右依次是糖包子,肉包子和菜包子。这是我亲手包的,卖相不好但味道不错,放心入口。” 符楼有点颜控,内心上很不想将丑包子放进嘴里,但耐不住早上一起来太饿了,还是吃了几个。 味道中规中矩,至少没有奇怪的作料的味道。 喝下一大口水,缓下嘴里的黏腻感,符楼才去沙发边整理书包,结果一扭头,发现茶几上放了几个沙琪玛。 “如果你实在不想吃我的包子,可以吃沙琪玛垫肚子。——孟北。” 符楼:“……” 既然有两种选择,那为什么不放在同一张桌上任他挑选? 正当符楼死死盯着沙琪玛时,门开了,孟北带着一身汗进了屋,双手各提着的一大袋满满当当的零食。 他瞥见桌上原封不动的沙琪玛,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看来你还蛮喜欢我做的包子。” 符楼不作声。 孟北也不在意,从袋子里掏出一大把零食往符楼书包里塞,十分慷慨地说:“你看看,喜欢吃哪种,自己拿就是了。” 再塞下去就不是书包而是零食包了,符楼眼疾手快地从他手中救下自己的书包,却没想到分量不轻,背在肩上,压得人都感觉矮了几寸。 符楼讷讷道:“六点半了,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对!”孟北一拍脑门,牵起符楼的手风风火火地下了楼。 出了小区,一辆黑色小轿车等在路旁,等他们靠近后车窗就摇下了,驾驶座的林程向他招了招手。 “谢了!”孟北把符楼塞进了后座,向林程怀里丢了包烟,“路上慢点。” 车窗摇上,符楼看着孟北只剩半张脸了还不忘同里面的小女孩摆了个灿烂的笑脸,又朝他摆了摆手,笑得如同卸下大任:“好好上学,拜拜。” 车辆开动,面对车内一大一小若有若无的注视,符楼抱紧自己的小书包,默不作声坐在小角落里。 林星挪过来,几乎将符楼挤到紧贴车门,主动搭话:“你就是要来我家常住的小孩么?” 符楼咀嚼着“常住”这个词,眉头不由皱起,又想起孟北给他打地铺这个操作,心中已经定下了计划失败孟北不喜欢他这一结论了。 虽然这些年有点疲于转折各种家庭,但他只要一想象,天天和不靠谱的孟北待在一块会发生哪种事都不奇怪后,在心里果断地一走了之。 他看了看这扎着麻花辫年纪大概只有七八岁的女孩,把目光转向后视镜里的林程。 林程遇到红灯停下车,有些好笑地回头说道:“没大没小的,这是哥哥,长你六岁。” 符楼长相稚嫩可爱,林星自动忽略了他比她高半个头这个事实,一心把他弟弟看待。 却没想到这个“可爱弟弟”实际上已经十四岁了? “明华中学小学和初中部都在一块,以后你们就一起上下学,”眼瞅绿灯了,林程踩了油门,“北哥一大早就蹦了个电话过来拜托我顺道送送,实在不可思议,我记得他高中那会是最会睡懒觉的。” 林星双手抱胸,嫌弃道:“你还说孟叔叔,他一看就是去晨跑了,爸爸你才是最大的懒虫,要不是我扯了被子你还不醒。” “林星,你就这么揭我底啊?”林程佯怒道。 “不然你明早喊我起床?”林星瞥了他一眼。 听着父女俩一来一去如同朋友之间对话,符楼插不进嘴,一路沉默地坐到了目的地。 林程本来还要送符楼进教室,但他拒绝了,并告诉对方自己去过很多次了才劝走林程。 其实这是符楼转学后第一次这里,他看了一下教室的分布,走上二楼,一进教室门,数十道好奇的目光落在他一个人身上。 符楼有些不喜欢被这么多人看着,揪紧书包带子,低着头快步走到空余的位置坐下,一刻不敢停地整理书本,装得很忙没空搭理其他人的样子,结果一拉开书包链子,被孟北塞得满满当当的零食就飞了出来,砸在了同桌的身上。 男同桌惊魂未定地看着他。 符楼:“……” 他递给同桌几包薯片,小声道:“不好意思,这个给你吃。” 男生喜不自禁地收下了这笔“巨款”,当即认下了这个哥们,热情地凑过来:“同学你是新来的,有什么不懂随时都可以问我张青生。” “我叫符楼。” 符楼点了点书本上写得板板正正的名字,不一会三四个人就围了过来,本打着要“认识新同学”的目的来,却被他满书包的零食闪瞎了眼。 “天啊,你爸妈允许你吃这么多零食啊?” “我这一学期的零食都在这了。” 几个人叽叽喳喳的,符楼有时都不知道先回应哪个,只能抬头看一看这一圈的人,摇头点头。 …… 孟北早早就和一群家长等在了校门口。 放学铃声响起,一群小孩子从那狭窄的小门里水泄而出,孟北个子高,视力也好,站在很远的地方也不耽误他从黑漆漆的人头里看到被小孩子围在中间的符楼。 好几个男生与他勾肩搭背,说说笑笑,符楼有些局促不安,脸到脖子都漫上了红色,但这幅样子却在别人眼里可爱得紧,有个男生还手欠地去戳他的脸颊。 符楼下意识躲了过去,眼神四处乱飘,最终定在孟北身上。 他就像找到了救星,连忙对其他人告辞:“有人来接我了,我先走了。” 张青生眼睁睁看着符楼从他手下一溜烟跑掉了,扑到了一个身高腿长的帅哥怀里。 张青生咋舌:“这是他哥还是他爸呀?” “哥哥吧,人看着挺清爽的,身材管理也好,”另一个人说,“要是爸爸的话,有钱人的形象应该是戴大金链子,挺大肚腩子。” 张青生:“那是暴发户。” 他又向那两人看去,但他们已然消失在人群中了。 …… 林程一家住在老式居民楼。 走廊上时灵时不灵的声控灯散发着昏暗的光,墙壁上贴满了各种颜色的广告,水泥地上残留着不少陈年污垢,不过好在没人把垃圾扔门口,夏天过道上阴凉清爽,没什么臭味。 林程家在三楼,出楼梯的第一间房,门敞开着从屋子里传出菜香。 符楼看了一眼走廊,好几户门都开着,孩童各自串门嬉笑打闹,可能很少来新客,见到他们都好奇地探头望望,孟北一向很自来熟,招呼着小孩过来递了几颗奶糖给他们。 老式居民楼隔音不好,符楼跟着孟北进了屋都能听到楼上男人喝酒聊天的声音。一个年轻的女人将窗帘拉了起来,夏天热烈的阳光照亮了不大不小的客厅,装修得简单而干净,茶几上放了瓜子和零食,早上见到的小女孩正在看动画片。 女人向孟北打了个招呼,又对厨房喊了声:“林程,客人来了。” -------------------- 冬天回忆夏天真美好,特别是老式居民楼里的夏天,烟火气很足。 # 番外1 第6章 新年番外&欢乐向 两人沿着小巷走,路灯昏黄,大雪覆盖,影子长斜触到了青瓦白墙上。 孟北天生体热不怕冷,帽子也没带,就这样顶着风雪往前走,不一会乌黑的发就落满了雪,而他走起来背脊挺直,大步流星,多数雪就簌簌而落,卷到领口处,风中,街那头。 符楼就没这样的好素质了,不光羽绒服穿到位,还戴着厚厚的毛绒帽,脖子上绕着柔软的格子围巾几乎整张脸挡住了。 孟北侧头看了符楼一眼,两人差不多高,一眼望过去就对准了他的眼睛——那人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正扑棱着细细的雪沫子。 孟北笑了一声,指尖很贱地轻轻碰了一下符楼的睫毛,把那人惊得往后退了几步,皱起眉盯着他。 罪魁祸首还颇满意地说:“睫毛都伸出去接雪了啊,还挺长。” 符楼闻言垂下眼,似乎叹了口气,伸手扯下了围巾,平静地骂他:“傻逼。” 这颇瞧不起的语气惹恼了丝毫不觉自己幼稚的奔三男人,孟北啧了一声,双手撸袖——但军绒大衣真的很厚实,撸了半天也就稍微折了折袖口。 气势瞬间跌下来,孟北没再去管那破袖子,就要走过来提着他的领子,揪他回去。 第7章 漫漫除夕夜,有的是时间可以教训这个敢出言不逊的便宜孩子。 他们可以慢慢来。 当他走近,透过纷飞的大雪却看到了符楼略微苍白的脸色,嘴唇还有点泛青,像是冻坏了一样。 孟北手从他领口掠过,捏住了符楼的下巴,皱着眉瞧了瞧。 “还那么冷啊?”他问。 “不冷,我……”符楼摇摇头,还未说完,右手就被人一把抓住塞进口袋里,他想抽出来,但是手部神经好似被冻僵了一时半会不听劝,安安分分的,背弃主人意愿,磨磨蹭蹭待在那里不肯出来。 符楼抬头看孟北,那人没搭理他,在非常认真地审视他的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那专注程度和紧紧皱着的眉,似乎预示着符楼: 他一旦看到哪里没包好就要骂人一样。 符楼闭了嘴,任由他捂住手,自顾自往前,可刚跨前一步,孟北就拽着他转到一个相对背风的小巷道里。 “怎么了?”符楼踉跄了一下,问。 孟北没说话,只是碰了碰他的脸,估计不是特别温热,那人的脸色更不好看了,直接抓住他另一只手搓了搓。 “你怎么回事?要不知道你能呼吸还能说话,我都要以为你是不是要死了。” 这人说话能不能好听一点? 符楼真想白他一眼,选择性忽略自己顶着一张病怏怏的面容,嘴硬道:“不冷。” “快成冰块了,还不冷。”孟北刮了他一眼,低头看了看自己,再比划了一下符楼的高度和宽度。 符楼有些迷惑。 对方下一刻的动作解决了他的疑问。 孟北敞开了大衣,符楼有些震惊地看着他一通操作,以为要把这件衣服给他披上——那真不行,还没开口拒绝,孟北就把符楼整个人抱进怀里。 符楼下巴猝不及防磕在了孟北坚硬的肩头,被人抱了个结结实实,满满一怀。 成年男人肩膀坚实的触感,淡淡的还带着温热的烟草气味,铺天盖地涌过来,让他有些回不过神。 风雪依旧猛烈,乱吹了孟北的头发,符楼被雪和发扑得睁不开眼,他不由缩了缩,埋在对方颈窝里。 那人感受到后以为他还冷,把他抱得更紧——或者被他的听话取悦了,毕竟符楼太娇贵又太爱逞强,孟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要见着符楼就没一天不想揍他。 这一瞬间,符楼觉得自己像被人牢牢护在了手心,有些慌乱道:“你……” “暖暖,我真怕你还没到家就昏迷了。” 孟北拍拍他的头,语气里的嫌弃遮都遮不住,可嘴归嘴,心归心,他还是紧紧抱着符楼。 “娇气死了,我冬泳一点事都没有,”孟北拍了拍他厚厚的羽绒服,又感叹了一声,“你穿这么厚还跟短袖出门一样,冷成这哆嗦样,我是上辈子积了多少福分才把你养这么大的?” 符楼藏在口袋里的指尖痉挛了一下,微微闭眼,试图将缄口不言坚持到底。 不过,他真想质问孟北他哪哆嗦了? 他颤抖都没颤抖一下! 孟北善于得寸进尺,一见这人不上赶着怼他,就意犹未尽地继续数落符楼。 “一看就不好好锻炼,你们这小年轻别觉得自己十几岁就无人能敌了,我看你跟骨质疏松差不离,堂堂十七岁好儿郎要跟老年人比什么……” 他说着,还捏了捏符楼瘦削的肩膀,力度很轻——说白了,他觉得符楼就是他家里最贵的古董,生怕捏重了把这人弄成骨折。 符楼看在他是心直口快以及是个小火炉这样不争的事实,再次忍气吞声。 “诶你……”孟北说。 符楼忍无可忍,抽出右手,用臂弯扣住孟北的后颈,凑他耳边说:“我很好,能吃能说能干架,再好不过了。倒是您,注意一下中老年养生准则吧,岁月是把杀猪刀,刀功慎重,注意火候。” “好啊,你小子阴阳人满级吧!” 话落,当代阴阳大师被他口中的待宰年猪揪住了后颈命门,一路拖着回窝里。 对不认命不服老的大尾巴狼,投降撒娇卖乖认错通通无效,可符楼应付他还少了,家里还有一只狗在见风使舵——哈巴狗小闹。 小闹没见过什么世面,一见人类欺负人类的新奇场面就两眼放光,嗷叫着加入乱斗,见谁扒谁,一爪子过去两人一狗鸡飞蛋打,烟花还没升空,这一家就碎碎平安阖家欢乐。 今晚注定是难忘的除夕夜。 -------------------- 这是我老早之前写的番外了。 番外一般是很后面的剧情,大家不一定看得懂,但是小情侣能贴贴,所以可以磕一磕呀。 第7章 林程拿着锅铲从厨房里探出头,笑着道:“北哥你来了,先坐吧,菜一会就好。” “原来你就是北哥,常听阿程提起你。”女人倒了杯茶递给孟北,笑着说道,“我叫凌秋,林程的妻子。” 符楼跟着孟北坐到了沙发上,还未坐稳就被孟北挠了挠后脑勺,仰头就看见他微微侧头示意,符楼清了清嗓,甜甜叫道:“阿姨好。” “你好呀,”凌秋被他叫得心软,轻轻摸了摸符楼的头发,“听说有个小朋友要来我家住,是你吧?” “小凌,我来也是为了说这件事,”孟北叹了口气,说,“我无法在这里多待,符楼我想托你们照顾,每年我都会打十万做托管费,有额外花销直接跟我联系就好了。” “说这些就见外了,孩子的日常开销也用不了十万,”凌秋站在符楼身边,手轻轻放在他头上,笑着道,“我已经和林程商量好了,符楼啊,就留在我们家,让我也体验一下儿女双全的感觉。” 孟北摇摇头,说道:“这些都是应该的,你们养两个也不容易。” 正说着,门被叩响了。 “嫂子,给你们送饺子来了。” 符楼转头看去,门口站了一个很年轻的少女。 她穿着纯白短裙,头发扎成了两个麻花辫,长相说不上多漂亮但胜在清秀,笑起来时清纯可爱,圆眼都弯成了月牙。 “来都来了,一起吃饭吧?” 凌秋招呼她进来,少女瞧了瞧屋里头,本就微红的脸更红了,小声道:“我屋里还做着菜,姐我晚上过来陪你。” 凌秋目送她进了屋,才转身将饺子放在桌上,一边走来一边唠道:“这是隔壁小灵,前不久搬来的,自己一个小姑娘大老远跑来这打工,胆子真的大。” 孟北听着,凌秋又话锋一转,问起了他:“听说北哥还没有对象,小姑娘人不错,要不你们认识认识?” 孟北差点没呛着,双手和头同时摇,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可不行,我不会应付女孩子。” “是吗?” 这回轮到凌秋惊讶了,她觉得孟北性格不闷,本身条件也不错,应该是很会讨女孩子喜欢那一类型。 符楼一听有人要给孟北做媒,回想起孟北照顾他那一系列神奇操作,在心里默默腹诽:孟北那性格哪家姑娘会喜欢啊。 孟北皱着眉,回想道:“我其实相过一次,对方说饭很好吃,希望以后还能一起吃,我以为就是客气一下,回了一句谢谢夸奖,我也觉得我的厨艺不错,然后被拉黑了。” 接着,他叹了一口气,很有自知之明地总结道:“所以相亲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凌秋愣了一下,上下打量孟北,终是没忍住,捂住嘴笑了出来:“真的啊?” 符楼表情逐渐变得严肃,如果这事儿是真的,那他得好好思考一下,将来不得不与孟北说正事的时候,他们如何有效沟通,才不至于引起误会。 凌秋余光瞥到符楼无意识掰着手指头,小大人似的皱着眉头认真的思考,没来由的有些心疼,她走过来,蹲在符楼面前,笑着问:“阿姨还未过问过你,愿不愿意和我们生活在一块啊?” 符楼猛然回神,注视着眼前这个笑意清浅的女人。 此时,林程饭也做好了,从厨房探出头摇了摇碗勺,坐在地上吸着ad钙的林星会意,小跑着奔到爸爸身边拿去洗干净的碗筷,三荤两素一汤,被随意放置在微微卷边的桌面上。临近傍晚,窗外洒下余晖,楼上楼下传来琐碎的锅铲声,天花板上的吊扇转呀转,浓郁的菜香与窗外缕缕的白烟一道飘散在这间小小的客厅内。 这天闷热,孟北雷打不动的老头背衫加及膝短裤,平常在家就是大马金刀地坐着,浑身懒骨地站着,没半点年轻人的精神气,不过在别人家这人还是收敛了一些,在进门时就略显拘谨地坐在沙发上,一双长腿安分地收拢,妥帖地放在地板上,在符楼转头看向他时,孟北挺拔的身姿又松懈了,整个人背着暖融的余霞,撑着下巴懒洋洋地看着他。 符楼狐疑地看着他,后者冲他猛点头,竖了个大拇指。 “别担心,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良久,符楼的小脑袋才微微点了点。 第8章 …… 从林程家回来已经九点多了。 他们没有回家,而是步行到了附近的商场,停在一个卖棉花糖的摊位前——比之符楼的事事有条理,做事之前先想一番,孟北则是另一个极端,跑这来完全是临时起意,吃啥东西全凭心情好与否。 比如现在,他想吃点甜的。 符楼沉默不语地被孟北牵着手,看他与老板热情交涉,老板说可以给小朋友做小兔子模样的棉花糖,孟北摇摇头,指了指自己。 “他不爱吃甜的,我爱吃。” 老板一懵,瞅了瞅一身硬汉气质的孟北,又弯腰去看一直乖乖等他的符楼:“那小朋友想吃点什么?” 符楼不太爱吃甜,而棉花糖纯甜,有点腻人,于是摇了摇头。 老板好笑地摇头:“头一次见大人贪吃的。” 最终,孟北得到了一个超大的小猫棉花糖。 符楼以为他爱吃,结果他也不爱啃,咬掉一只耳朵,就把这缺耳猫抓在手里晃来晃去,有时还会举到五颜六色的灯下透光,利用不同角度的光线,给这只白猫涂上绚丽的色彩。 红猫,奶牛猫,橘猫……符楼被他晃得眼疼,小手扯了扯他的衣袖,还是一把稚嫩的嗓子就开口批评大人了:“再晃就沾满灰尘了,不干净。” 孟北被训得一愣,低头看着他,符楼丝毫不怯地回视,他在理就气壮,认真地说:“不许浪费,要吃掉。” “诶你这小孩……” 孟北几次开口又不知说什么,手在空中摆了半天,结果莫名笑了起来:“我现在属于是,上有老下有小,两边我都得听。” 符楼想不通孟北为什么这么说,自顾自思考了一会,扬起头摇摇头,义正言辞道:“没有这回事,你爸妈为你好,你不听就会挨骂了。” “那你呢?”孟北笑着掐了一下符楼的脸。 符楼歪歪头,十分不解地:“我又不会骂你。” 孟北:“……” 到底什么骂不骂的,都是什么! 他叹了口气,将棉花糖塞进符楼的手中,伸出一只手臂穿过他的腋下,单手一发力,稳稳将人抱了起来。他若有所思地掂量了几下怀中人,符楼的骨骼细且小,仅看脸能看出点肉,但摸起来却发觉只剩下一层虚虚的皮肉,虽然抱起来硌人,捏脸却实在温软。 孟北感慨道:“十四岁……还是个小矮子,抱你跟抱个几岁小孩似的,看来以后得给你多买牛奶才能快快长高。” 符楼自幼营养不良,才生得瘦瘦小小,这点他知道。 不过他觉得孟北有些夸大其词,他的身量并没有比同龄人差多少,之所以被他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小矮子…… 符楼目测了一下他们之间的身高差。 可能真的是孟北太高了。 也许是符楼的表情太过不甘心,孟北挑了挑眉,问道:“不服气?” “我会长高。”符楼说。 “长多高?”孟北好整以暇地问。 符楼沉思了一下,伸出手比在孟北头顶,低下头与对方深邃漆黑的双眼对视:“这儿,比你还高。” 似乎被他的大言不惭取悦了,孟北的眼都笑弯了,含着隐隐的笑音开口说:“行啊宝贝儿,有想法。”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答应你一个无理的要求。” 符楼无所畏惧地将手放在孟北的发顶,丝毫不信地反问:“真的?” “所以,”孟北拨开小孩作乱的手,顶着一头乱发把他放下来,无可奈何地说,“快点长高吧。” 符楼不明白为什么孟北总是把他当三岁小孩逗,明明他都告诉他十四岁了,十四岁了! 这边符楼还在暗暗不平,那边孟北已经搜罗到了新的好玩意儿,指了指前方的游戏场地——一大群小孩在玩滑滑梯秋千之类的友善游戏,非常不善解人意地说:“想玩吗?” 符楼眉头一皱,嘴一张就要抗议。 可惜孟北已经两眼放光,直奔一款射击游戏而去。 和普通的射击游戏并无不同,就是拿玩具枪射气球,中得越多越能拿到更多奖品。连符楼都知道的小游戏,孟北却像看到了难得一见的宝贝一样,兴致勃勃地跟老板交流起玩法,最终他大手一挥,成了一桩百元买卖。 他随便挑了一把枪递到符楼手中,慷慨不过地道:“玩吧。” 符楼瞧着也新鲜,学着电影里的情节,单手持枪,眯眼瞄准,biu—— 没中。 连发十几枪,都出师未捷身先死。 符楼:“……” 他都能看见老板背地里笑眯眯地数钱了。 符楼心想应该是玩具枪被动了手脚的问题,刚起了不想玩的念头,一只温热粗糙的手就夺走了玩具枪,修长的手指灵活翩飞,枪在他指间旋了几圈,又好差不差地扣在食指和虎口之间。 孟北先是开了一枪,偏了,斜飞到缝隙里。 他淡定自若地微微移动了枪口,不做犹豫,不做调试,手很平稳地连开了数十次,只听一阵连续而规律的砰砰砰的气球爆炸声,一面墙上幸存的不过半,碎片散落一地,老板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起来。 发发命中。 孟北及时收手才没让老板血亏。 符楼睁大眼看着这一幕。 “想要什么自己拿,这些应该够了。”孟北又将枪塞回符楼手里,“玩吧。” 第8章 符楼拿着玩具枪对了多少次方向,老板的心就跟着颤了几下。 甚至到最后,老板只想卷钱跑路,生怕小孩有什么不如意的,大人又要出场砰砰砰。 那他的生意到底要不要做了! 但这把砍头刀始终没有落下。 符楼放下枪,冲身旁蹲着几乎跟他平高的男人慢声道:“我不会,你教教我。”似乎是嫌这语气不够软,他犹豫了一会,凑到孟北耳边小声问道:“好不好?” 孟北一向怕被别人拿好话磨,不禁揉了几下耳朵:“行。” 他转而蹲在符楼身后,手把手教他将姿势摆正,最后手搭在他的小臂上,往上抬了抬,而站在符楼的视角,显然枪口是瞄不准气球的。 符楼有些迟疑地维持这个动作,身体不由显得僵硬,孟北看在了眼里,掌心拍了拍他瘦小的肩膀,轻快地说:“记住这个角度,每次开枪都要保持。” 符楼垂下睫毛,低低应了声。 孟北眉眼还没笑开,符楼就开了第一枪,遗憾的是手抖了一下,子弹堪堪擦过球身,只撞得小气球轻微摇了摇,毫发无损。 符楼皱起眉,手放下了一会又抬起,指腹摁在冰冷的扳机上,正要扣下,一根修长温暖的手指伸过来,将他的手腕往上顶了顶,孟北说:“位置错了。再来。” 符楼抓紧了枪柄,连发了三枪。 天有不定风云,何况初学者,符楼小朋友非常可惜地枪枪落空。 子弹空了,趁着老板替换的功夫,符楼拉了拉孟北的衣角,瘪着嘴问:“我是不是学不会啊?总是打不中。” 孟北将符楼的手掰开,将几个子弹放在他手心,笑着说:“信我。” “再打空了就继续换子弹,直到打中了为止。” 符楼听他这样说,只得重新上场。 老板见孟北不来了,立马眉开眼笑,宽慰道:“没关系,就是玩嘛。” 符楼回想了一下孟北教他时的身体状态,慢慢将自己调整成那样的姿势,沉下心,又抱着一种无所畏的态度,开了第五枪。 他的第五枪,正中靶心。 一旁瞧得清清楚楚的孟北鼓起了掌,也不管老板怎么面如菜色,点起了奖品。 可符楼什么都不想要,他看着只想玩一下玩具枪,把那些得到的全塞到孟北怀里,一大一小往回走的时候,倒像符楼带着孟北出行,购物,玩…… 这回轮到孟北不解了,他扫视了一番怀里的玩偶玩具,轻轻撞了撞符楼,开玩笑地说:“看你挺喜欢玩这个的,要不以后带你去俱乐部玩一下真的?” 符楼霎时抬头,眼中还有未收回的兴奋,他高声道:“真的?” 孟北:“……假的。” 符楼泄气。 “不过,你将来考上很好的大学,我可以考虑一下。”孟北又说。 符楼听见了眉梢一扬,翘了一下嘴角,伸出小尾指,朝孟北晃了晃。 “那拉钩。” “诶,我怎么腾出手……垫脚。” 孟北抬脚抵住玩偶的屁股,往上送了送,这才弯下腰,艰辛地把解放了一点点的手拿出来,符楼听话地微微踮起脚,小尾指勾住他的,双方的大拇指重重摁了一下。 “一言为定。”符楼说。 …… 孟北说明天就可以将符楼全部身当送到林程家。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符楼没住过几天,他那点东西随便用白布包起来,再用粗点的树枝挑着,整个人完全可以整点离家出走了。 第9章 但孟北不知从哪弄来了育儿清单,准备的非常周全,简直把往后的四年都算进去了,每次符楼起床都能看见茶几上不重样的零食,当然——孟北总会心有灵犀地留下符楼尝过并喜欢的零食。 符楼还是跟着林星一起上下学,他不知道是不是孟北比较懒,还是真的如他所说:“过几天都住一块了联络一下感情,不然朝夕相处了你会觉得尴尬。” 可符楼已经觉得尴尬了,从每天一大早起来,就要面对被一个好奇妹妹压车门这件事。 好不容易到了学校,符楼就撞见了在校门口罚站的张青生。 此时还有八分钟上课,校门口几乎没有人在走动,能清晰看到张青生背着书包,顶着脑袋上的辣条,晒焉的黄瓜条子一样,没精神地站在保卫室的屋檐下。 符楼本想直接走过,但张青生见了他很来神地喊了一句。 他的腿转了个弯,还是走到对方面前,张望了一下没人才问道:“张青生你怎么不进去啊?” “我吃辣条被教导主任看见了,”张青生说起这个就来气,“我也没犯事吧?我甚至没有迟到!你等下进去了帮我给老师请个假,行不?” 符楼刚要点头,背后突然传来中气十足的一声怒吼。 “干什么干什么,都要上课了还在这聊天!” 符楼脚都未来得及撤,就被提溜到了一边,挨了好一通数落,最后盖棺定论:“你跟他交头接耳什么,是不是密谋藏零食啊?” 符楼:“……?” 教导主任,刘国梁,一个即将奔四的中年男人,毫不客气地将符楼的书包扯开。 幸好孟北没有像第一次那么猛,书包里并没有多少零食,符楼松了口气,有点不高兴地要将书包夺回来,而刘国梁吹胡子瞪眼,就是不许。 这猛地一拉扯,一束水,好死不死,喷到了刘国梁的脸上 孟北确实没有放那么多吃的了,但他放了一把玩具水枪…… 结果显然可以预料,空荡的校门口多了两个安静如鸡的人。 符楼看了看顶辣条的张青生,又感受了一下头顶水枪的奇特体验,心中平静地想: 丢脸丢大发了。 张青生是个缺心眼的,都这样了还想跟符楼聊天,出口就是:“哥们你好讲义气,竟然陪着我罚站!等放学了,我请你吃辣条。” 说着,他想到了第一次见面符楼那满书包的零食,又怯怯地问:“你不会嫌弃吧?其实蛮好吃的,我保证!”他拍了拍胸腹,那辣条从头上掉了下来又连忙捡起顶上,对符楼挠着头笑。 符楼看着他,如果目光能翻译,他的意思应该是“你怕不是个傻的吧”。 可张青生接收不到,还在兴致勃勃地跟他扯东扯西。 他说被老师罚站写检讨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可就算被父母拿竹条抽,他还是不喜欢上课。 他经常翘课去网吧玩游戏,去渡河大桥下玩水,和高年级的躲在厕所里尝试一些新鲜玩意儿,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去一条小巷子里找流浪猫狗玩。 他邀请符楼放学后一起去。 符楼自认与张青生不熟,晚上还要搬去林程家,自然不乐意理他,提醒道:“嘘,刘老师来了。” 罚了一节课,他们正常去上第二节。 符楼之前也读书,但断断续续的,即便态度端正地坐在课堂内听讲,也有许多不懂的。 他有些烦躁地在洁白的纸面勾勾画画,粗糙杂乱的线条构成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猪,他在脑中过了几个人的名字,最终嘴一撇,写下了教导主任的大名。 张青生眼尖,看见了闷在桌子下笑。 笑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明显,数学老师的眼神杀过来了,符楼脸不红心不跳的,堪称熟练地将纸随便塞进了书里头,目不斜视地看着黑板,直到张青生的桌子被老师警告地拍了拍,才施舍了两眼。 张青生待老师走后,拿肩膀撞了撞符楼:“你是不是不会啊?看你列了好多式子都没得出答案,还画起猪了,要不要哥教教你?” 符楼咬了咬牙,嘴硬道:“不用。” “我很便宜的,你陪我玩一趟,怎么样?” 符楼都不明白为什么张青生执着这个。 挨到下课后,他将竞赛物理练习册掏了出来,指着标成五颗星的题,抬抬下巴:“这个,做出来我就陪你。” 第9章 胜券在握。 符楼很有耐心地等了一会,意料之中的,张青生一时半会做不出什么名堂,即便他的成绩在班上也算上乘,符楼微翘嘴角,得逞地把书本收了。 “那我们改天再约,我要回家了。” 符楼利索地背起书包就要离开,张青生从背后喊住了他:“你让我把那道题抄下来呗,我明天做出来就给你。” 见他还不肯放弃,符楼有些不可思议,难得打开天窗说亮话,补充道:“这可是竞赛题,你还没上过类似的课吧?不允许找外援。” 张青生想了一会,自以为提出了一个非常棒的方案:“那你把整本都给我,明天你随便点一个,我做。” 符楼盯着他,带了点审视意味。 张青生嘿嘿笑了一声,似乎真不怕大风闪了他的舌头。 符楼用手指摩挲了一下肩带,抬腿走向教师大门,头也不回道:“不用了,你能做出来并教会我,我就答应你。” 他没看见,张青生自他答应后松了口气。 与张青生磨蹭的这一会,学生们大多都回家了,所以在符楼离校门口还有一段距离时,就尤为清晰地看到孟北与一个捧着保温杯的中年男人在交涉,随着距离缩小,谈论的内容也进了符楼的耳朵。 “那把水枪是你给塞的啊?” “对啊,用来洗手的。” 刘国梁听了孟北一本正经的解释,眉头几乎要从原来的川字进化到“层峦叠嶂”,喝了好几口热水,你不出个所以然。 孟北微笑着,将手按在刘国梁的双肩,诚恳道:“刘主任,我们已经深切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以后不会这么干了,消消气。” 不得不说,孟北对付老师很有一手,又是言语安慰又是递烟夸赞的,不一会就和刘国梁混成了烟酒兄弟,互道一声朋友再见才分开。 听完了全程的符楼,走到孟北跟前拉开书包,将水枪塞到对方手里:“上交。” “这把水枪你自己都拿不回去嘛要放我手里。”孟北有些摸不着情况。 他的疑惑不似作假,这下轮到符楼费解了。 难不成我会错了意思? 可今天是真的因为这把水枪变得格外倒霉,符楼叹气道:“反正以后也带不来学校了。” 刚给人承诺完永不再犯的某大人,看着小屁孩的发旋儿,在规矩究竟是死是活中衡量了一次,最终判决道:“想带就带,别往女生身上滋就行。” 符楼眨巴了几下眼睛,直直盯着孟北看,都把他看得有些发毛了。 突然间,符楼猛一扑,钻到了他怀里,扑腾了几下冒出头,笑着说:“你最好啦。” 但你肯定在学生时代也是个惯犯。 符楼在心中默默地想。 …… 在林程家吃饭吃到一半,孟北就被一个电话招呼走了,只留下饭桌上的符楼和林程一大家子面对面,林家人都很热情地照顾着他,但他的心底还是有些不适应。 这比符楼想的还要早一些去面对怎样融入一个美满家庭的问题。他并没有做好周全的准备。 好在林程是个销售员,今夜需要加班,凌秋也要上夜班,吃完饭后夫妻俩就出门了,走之前他们反复叮嘱林星一定要把门锁好,不能随意去外面玩,有事打电话。 林星又把这些话原封不动地说给符楼听。 这栋居民楼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再加之楼上这户人家可能是天天在家应酬,喝酒聊天的声音震天响,跺脚声,酒瓶声,拍桌声等,声声起伏,演奏出了一场市井版交响乐。 基本是林星说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符楼眼瞧着她的脸上来了怒火,对他就说了一句“不要出去”,自个儿倒是噔噔噔将门打开,怒气冲冲地跑了出去。 符楼放心不下,也跟着跑了出去。 走到那条走廊,他看见林星在敲前面一户的门,门开了,走出来一个纹着花臂的高个子少年,他穿着无袖纯黑上衣,破洞裤,一双人字拖鞋,头发也乱乱的,似乎没怎么修剪过,整个人不修边幅,连纹身都是粗糙而杂乱的。 林星指了指上头,这个看似是社会混混的少年会意,从家里拿出一根木棍,握在手里往楼上去。 经过符楼时,他正好看见这个少年的纹身是张开血盆大口的老虎,不过挺抽象的,像个半成品。 林星搞定完,扭头看见符楼站在楼梯间往上头看,受到了惊吓,连忙把人往屋里拉,嘴里还教训道:“都说了让你别出来了,等下那些人跑下来撞到你了怎么办。” 第10章 “他们没有打起来。”符楼解释道。 “当然啦,他们都怕修远哥哥。”林星将门关上,“但以防万一嘛,喝醉酒的人谁知道会干什么。” 符楼好奇地问:“他,为什么听你的?” 毕竟这少年看起来不好惹,也不像会为民除害的模样。 “他叫丁修远,在我们这儿还挺出名的,因为他不仅是孤儿,还是个出了名的给钱就什么都肯干的混混。”林星说,“不过我可没余钱给他,你看见他的花臂没有?” 符楼点点头。 林星神秘莫测地笑了笑,狡黠道:“小灵姐姐正好是个纹身师,不过还是个学徒,她第一单生意就是修远哥哥给的,听说他们是好朋友,我只要搬出她,他就会帮我啦。” 楼上的噪音渐渐小了,林家的房门被敲了敲。 林星有些疑惑:“今天这么快?” 透过猫眼去看,一个留着长发的男子站在门前,一身黑,背着一个斜挎包,面容平平无奇,属于是见过就忘那种。 男人知道屋里亮着就有人,礼貌地问道:“你好,我是另一栋楼的住户,听说这里有人可以做纹身,请问是几零几?” 还未等林星回答,走廊上传来拖着长棍的脚步声。 “你谁啊?” 符楼听出了这道冷冽声音是那个花臂少年的。 接着他们交谈去了,符楼和林星面面相觑,还是决定一起看电视去。 林星随她爸,内心有藏不住的小故事,不用符楼套话,她就将附近发生的琐碎事,邻里那些七嘴八舌的,通通说了一遍。 她警告符楼要小心一楼的一个小老头,去楼下玩时要看附近有没有他们,那坏老头护孙子,孙子又爱抢别人的东西,闹腾起来爷爷倚老卖老,碰瓷小孩都能厚着脸皮做。 符楼乖乖听着,适时地把孟北搬来的零食拿出一些给林星解馋。 两个人就坐在电视机前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过一般是林星挑起话题,符楼就做个倾听者,老实巴交地听着,绝不反驳。 林星说得口干舌燥,猛喝了一口果汁源,哈出一口气又低下声音道:“还有一个人,张百泉。是个无业游民,经常赊账,欺负小孩。” “他有个弟弟,特别聪明。” 第10章 符楼还想追问是谁时,林家夫妻回来了。 林星以符楼意想不到的速度三两下就将零食全部藏了起来,把符楼推进房间内,自己则躲进了厕所,等客厅的凌秋叫了两声才慢吞吞出来,凹出点睡意,含糊应道:“妈妈,你回来啦。” 凌秋走到符楼房前,压低声问林星:“睡了?” “嗯,我看着哥哥睡的。”林星回答的脸不红心不跳。 “……”符楼躲在被子里,只得尽力不发出声响,佐证这个虚假的答案。 可突然间,裤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在安静的卧室里发出可谓“震天响”的歌声。 符楼手忙脚乱地按下拒接。 房门外,凌秋无奈地扶起额。 “睡着了?”林程冷笑一声,双手叉腰,好整以暇地看着逐渐心虚的林星,“林星,限你五分钟去睡。” …… 等外面彻底没了声响,符楼才打开手机查看拒接电话。 来电是个陌生号码。 符楼皱起眉,抱着一探究竟的想法回拨了过去。 那边很快就接了,非常高兴地说:“我忘记给你添加我的号码了,有事就打……” 符楼面无表情地摁下红按键。 “嘟嘟嘟——” 孟北一脸疑惑地看着被挂断的电话,以为是符楼不小心按到了,可打去多次都无果而终,他只得噼里啪啦打字发去短信。 陌生人:信号不好吗? 符:你是谁? 陌生人:? 孟北反复确定这三个字,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连夜奔到林程家质问符楼怎么一时半刻就忘记自己的想法都有了,但他强行安抚自己冷静一会,为符楼准备了百八十种原因开脱——可能小孩还在睡觉,意识不清,第一个电话当骚扰电话挂了,也许小孩开了免提,误挂之后就接不到了等等。 符楼这边见孟北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发任何消息,以为他终于消停了,将手机息屏,刚右脚爬上床,夺命连环call开始了。 符楼几乎是扑过去将电话接听了。 对面没有声音,符楼等了等,还是小声喂了一声。 “我是谁?”对面的声音很平静。 但这种平静对孟北这个人而言太不正常了,符楼的小脑袋飞速运转,绞尽脑汁想怎么糊弄过去,只是踟蹰了片刻,对面轻轻哼笑出声,说:“小没良心的,又想给我挂断?” 符楼立刻说:“我以为是诈骗……” “所以是吗?”孟北问,接着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听着他像是起了床。 “是孟北。” 符楼几乎没有犹豫,说了这个答案。 头次被符楼直呼大名,孟北有点陌生,心里的不满被好笑盖过了一些,他啧了一声:“没大没小的。” 符楼嘴上听话得很,将他所能想到的称呼都说了个遍,孟北前面还在耐心聆听,纠正一下符楼有些错误的伦理观念,等念到孟叔叔,他立刻打断:“不能叫这个。” 叔叔不行,那还能叫你daddy? 符楼极为不解,明明叔叔比哥哥那些都要来得符合。 孟北也想到了这个既定的事实,可打心底里不喜欢符楼天天叔叔长叔叔短,如若是哥哥,孟北想了一下符楼扬起笑容叫哥哥的场面,好像也不错,但问题出在,符楼该叫林程什么,总不能也是哥哥吧,关系会有点乱套。 他沉默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叫我孟北——” “孟北。”符楼高高兴兴地叫道。 他的开心藏都藏不住了,孟北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平辅直叙道:“……嗯,随你叫什么,但叫林叔叔他们要注意点,知道吗?” 符楼小鸡啄米般点头,点了几下意识到对面看不见,又小声开口:“知道啦,孟北。” “晚安。” 第二天符楼起得有些晚,还是被林星拽起来的。 凌秋早早做好了早餐,分给了他们:“拿着,路上吃。” 等分到符楼时,凌秋轻柔地点了点他的眼下,笑着说:“都有黑眼圈了,下次记得早点睡。” “知道了妈,走了——” 林星拉着符楼的胳膊迅速出了门,而林程并没有跟上来,符楼有些疑惑:“我们自己去吗?” “是啊,离得不远,只是那几天去你家接你有点远。”林星解释道,她指了指路上三三两两背着书包往小区门口走的孩子,“有很多都是走读的。” 符楼点点头,啃着手上的馒头。 走着走着,脚蹬自行车往学校而去的少年多了起来,有些从两人行走的小巷道里呼啸而过,有些单脚着地等在单元楼门口,有些则慢吞吞地骑着,嘴里还咬着包子之类的,和朋友说说笑笑。 符楼慢慢嚼着嘴里的馒头,路过人带起的轻风时不时吹起他的额发,有点扎眼,他抬头使劲儿甩了甩碎发,又被清晨温暖的日光刺得微微眯起了眼睛。 忽然他的肩膀被环住,整个人被带得往身旁靠了靠。 “早上好啊。”张青生笑着道。 符楼将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扒拉开,嚼馒头的速度快了些,说:“早上好。” 张青生没有被他明显不情愿的态度劝退,笑得还是傻乎乎的,兴致勃勃地讲:“那个题目我有答案了,要不要现在听听?” 符楼偏过头:“到教室再说吧。” 林星看了看张青生,狐疑道:“什么时候你俩玩那么好了?” “我们是同桌,顺其自然的嘛。”张青生说着,倒是认真看了看明显走在一起的他们,“但你们好像很熟了,上下学都走在一起。” 林星翻了个白眼,拽着符楼往前走去:“少打听。” 等到了教室,张青生就迫不及待给符楼讲了答案,他讲题时条理清晰,与本人平时憨憨的形象截然不同,连知识缺乏的符楼都在他生动形象的比喻里弄懂了整条思路。 这下连装傻都不行了。 符楼皱着眉头想了一会,还是妥协道:“哪条街,今天吗?” 张青生一看他同意,顿时眉开眼笑,认真道:“今天。” 符楼低头盯着草稿纸上凌乱的字迹,将其誊写在题目下方的空白处,直到打上最后一点,他才转头问他:“张青生,你很想与我做朋友,对吗?” 张青生闻言一愣,黑脸红颊的,都能看出他的怔然。 “没人陪我去,也没有那么多人能喂食流浪小动物们,”张青生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但句句都是原因,“符楼,你真的是个不二之选。” …… 张青生说的那条街不太远,就在学校后面的某条小巷子内。 第11章 符楼带了许多面包,正好可以分给小动物们。张青生则去小卖铺里买了几块面包,投放在地面上,等着它们的到来。 不一会,一只脏兮兮的橘猫蹿了出来,显然闻到了食物的清香就大老远赶来,但它只敢躲在转角处探着猫猫头,警惕着陌生人的到来。 符楼等了一会,也没见到更多,扭头问道:“该不会只有一只吧?” “肯定不是啊,”张青生扣住符楼的手腕,将他拽到了转角处,吓得橘猫飞快溜走了,“这块多的是。” 符楼:“哪……” “抬头。”张青生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符楼应声抬头,便看见两边墙壁上探出了许多猫猫头,十几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 站在其中,好像被猫猫大军夹道相迎着,它们都是警惕又好奇地盯着他,有几个大胆的还敏捷地跳了下来,慢悠悠地凑近,嗅着符楼手中的零食袋子。 “我没骗你吧?”张青生得意地笑着,捏碎了面包喂给猫猫。 符楼对毛绒绒的生物其实不太感冒,就站在原地把面包屑撒在地上,等猫猫自己来吃,有些聪明的猫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胆大包天地来蹭符楼的裤脚,吓得他一动不敢动,整块面包连同包装纸都掉在了地上,猫猫们两眼放光地夺食,争得不可开交。 符楼赶紧将所有存货都放在了地上,站到了张青生身后,他对这里有那么多流浪猫还是蛮惊讶的,不禁问道:“你经常来吗?” “回家必经之路,有空就喂点。”张青生不怕猫,逮着一只好亲近的还要撸两把。 说着,他抬起头:“你要是有空,也可以来喂点。” 符楼还未回应,突然被一股很轻的力道往后拉了拉,他抬头一看,是那天在林程家有过一面之缘的小灵。她扎着低马尾,一身橘黄色长裙,素面朝天不掩纯净清丽,靠近时还能闻到淡淡的清香,说话也温温柔柔的。 “小心被流浪猫咬。” 符楼愣了愣,低头看,脚边有只小猫在抓他的鞋。 “谢谢姐姐。” “我好像见过你,是不是凌秋姐家的亲戚?”小灵弯下腰,摸了摸符楼的头,“是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回去。” 符楼肯定地点点头,小灵便笑道:“看来以后会多多见面啊,弟弟。” 她真的和小灵这个名字很配,长得很水灵,笑时明媚可人,符楼看见她的笑容,都有片刻的失神,忽然间,小灵压着笑凑近,湿纸巾轻轻擦过符楼的脸颊,可能是太过温柔,他面对这样的大姐姐有些莫名的羞涩。 “脸擦擦,等下回去了凌秋姐还得盘问你。” “还有你,张青生,”小灵转头就将矛头对准了一旁缩起做人的张青生,“这条小巷子挺偏僻,等下有什么事都找不到大人,快回去。” 小灵唬起人来气势倒半分不减。 符楼乖乖被小灵牵着回去了,张青生则灰溜溜地坠在后头。 到楼下时,符楼老远就看见了那个倚在三楼栏杆上抽烟的花臂少年,他平常都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安静无波地看着下面走来的这三人,指间的烟都快燃到烟蒂了,看起来站在那也有一会了。 小灵率先跟丁修远打了个招呼,他轻点了下头,看了一会小灵两边的人,转身下楼,选择提着他眼里的倒霉蛋张青生送回家,像是在做垃圾回收。小灵对此已经见惯不惯了,微微摇头,小声说道:“搞得我每次打招呼是为了指使他一样。” “感觉你们都很熟悉。”符楼道。 “要是我的社交能力真这么厉害就好了,”小灵叹气,伸出三根手指,“但事实上,我只认识三家人。不过为了赚钱,我得多认识一点。” 符楼好奇地问:“纹身师是做什么的,在身上画画吗?” 小灵笑着露出自己小臂上的花案纹身——含苞待放的鲜花,它精致得栩栩如生,怎么揉也不掉色,反倒会将皮肤搓红,花瓣更加娇艳欲滴。 她解释道:“算是吧,但是半永久的,跟颜料画画不一样。” 符楼被吸引住了:“好想要啊,感觉很美。” “那可不行,”小灵认真地说,“你现在还小,以后不喜欢了难得洗掉。只可以用颜料画。” 还不等符楼失落,她话音一转:“不过一年后的今天,你还想要,可以来找我。” 符楼扬起笑容,挥了挥手,展示自己的双手都很干净,有很大绘画的空间:“那就用颜料画你这朵花吧,好看。” 楼上窗户哗啦一开,林程探出头对他们喊道: “还在下面说话呢,吃饭了!” 小灵也被凌秋半拉半拽地请进屋里吃饭,一家子人似乎都很喜欢这个姑娘,吃一两口菜就要关心她在这里生活得好不好,当然,符楼也被重点关照了,三两句就快把他这几天在学校的情况问得个底儿穿。 符楼自认为这几天过得还是蛮戏剧的,有一大把的话可以说,但面对他人不经意地问话时,总是习惯性地说没什么特别的,一切都还好。他很少有分享欲,在饭桌上尤甚,越是在吵闹嘈杂的环境中他心中的边界感越强烈,心境和环境是割裂的。 符楼默默咽了口饭。 “刚才看你在楼下笑得那么开心,今天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吗?” “嗯……” 小灵笑着接过了话头:“啊呀,就是……” 符楼感激地看了小灵一眼,在心里微微叹气,有时候的自己确实会莫名其妙变成一个耳目清明的小哑巴。 …… 吃完饭,凌秋单独叫小灵到阳台那说话,符楼回到自己房间里,正巧开着的窗户与阳台是一个朝向的,距离也近,那些对话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你家里人还是找你要钱啊?要我说,他们那么不爱护你,趁早断了。” “凌秋姐,我妈生病了,要是我不管,她可能活不下去了。” “……” 她们还在小声聊着,符楼默默起身,将大敞的窗关闭。 在他扭头那一瞬间,余光中似乎看到了对面有光闪了闪。 符楼霎时定住眼望去,又只能看到玻璃后紧紧系着的窗帘,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 怎么不能叫daddy?任何男人都可以成为父亲,但只有发愤图强的性感中年男人才能叫daddy。 虽然孟北现在才二十五岁。 第11章 那天后,符楼的生活并没有发生很大的变化。 只是从每天早上的两人行变成了三人行——张青生住的也是这一楼,经常走着走着就碰面了,而林星似乎天生就看他不爽,每回都拉着啃包子的符楼快步走开,但张青生总能拿出新花样拿捏符楼,比如时不时邀请他去玩个新鲜玩意儿,再不济就免费帮他补课,顺带一些套餐服务,保准老师不找你麻烦。 符楼没有过多接受这些,但也默认张青生跟在他身边。 这下可把林星气坏了,但又没有什么理由让他离开,只能跟张青生大眼瞪小眼,试图意念逼退,张青生丝毫不怯,总是回应个鬼脸。 于是,上学路上总是出现这样一个场面: 一人安静地进食,一人挎着脸抱胸,一人憨笑着挠头。 符楼本来以为张青生人缘稀烂,毕竟最初的几次相遇都是给他一种聪明则已情商堪忧的形象,但他渐渐发现,张青生的人缘其实很好,走在路上如果有人对他们打招呼,大概率是因为张青生在,连老师路过都会调侃几句张青生不要再迟到了。 这个问题,直到在早自习开始之前,张青生拿出几份作业本后才得到解答。 符楼望着自己作业本上一片的红叉叉,沉默了许久,将它推到同桌的面前,求知欲满满一脸,问道:“为什么错了啊,明明我是照着课本上写的啊。” 张青生瞄了一眼,敲了敲桌子:“拿草稿纸来。” “好。”符楼将笔递给他,“请说。” “这些都是竞赛题,肯定不是老师讲了就全会的啊,”张青生写下一串公式,笔尖停留在纸面上过久,他突然很奇怪地问,“基础知识都不是很牢靠,你报的是兴趣班吗?” 符楼:“……” 这个说来话长。 第一天被孟北丢进学校,物理老师紧锣密鼓地开始了他的尖子生选拔,当天就精心挑选了一节课让他们做竞赛卷子,符楼基础课程都没学明白,当然是脑子一片空白,不过他也没想着能做出来,就秉着端正学习态度,把二十个选择题半抓阄半靠命地做完了。 接下来的填空题和大题照搬公式随意套弄,结果自然是没一点分。 但选择题有,对的还很多,直接干到了四十多分,全班排名第二,第一是张青生。 全班就挑选两人培养,他们俩上了榜。但竞赛课安排在放学后,张青生第一个不乐意,好说歹说都不留下,符楼得知这个消息,有点匪夷所思,他竭力跟老师说自己的分数都是偶然的,可老师管不住第一,第二又谦虚不自傲,直接打电话让孟北来学校,夸赞符楼是个好孩子,不要误了孩子前途,竞赛这事儿板上钉钉。 第12章 符楼稀里糊涂就成了一名参加竞赛班的“尖子生”。 对此,符楼不是没抗争过,但孟北听到只是说:“运气也是实战的一部分。” 符楼两手一展,认真道:“可我不是总运气那么好。” “那我只能在你参赛后求神拜佛,”孟北双手合一,闭目深思,“以求上天让你败得不那么惨。” 虽然并没有请动孟北,但从这次聊天中,符楼至少知道孟北并不在意他考多少分了,真的是把竞赛班当兴趣班报,符楼只需要考虑学与不学。 但他转眼一想,还有一线转机。 “专业的事儿交给专业的人做,”符楼手指点点张青生写下的正确答案,“我是兴趣班,但张青生,你就算不去上课,老师都会让你参赛的。” 张青生摇头:“但我对这个没兴趣。” “一等奖,有丰厚的奖金,”符楼见他还是不为所动,想了一会,拿出杀手锏,“你去的话,我帮你喂半个月的猫。” “这么大方?”张青生笑了一声,与他击了个掌,“好吧,成交。” 好像就等着符楼这句话。 …… 物理老师果然还是更中意第一。 换人的事儿就这么定下了,符楼本以为可以安心上学了,不用去想那些令人头痛的题目,但将要走出办公室时,班主任叫住了他:“符楼,你留下。” 符楼茫然地走到班主任面前。 班主任给符楼泡了杯茶,笑着问:“平常爱玩象棋吗?” 她的声音柔和亲切,符楼却感觉莫名其妙,实话实说道:“以前下过。” 这话一出,就好像打开了话匣子,班主任一脸惊喜,好似捡了漏。 “你是个好苗子,老师也不想埋没你,”她收敛了笑,语重心长道,“虽然这方面你比不过张青生,但我很看重你的聪明头脑。正好——” 她打开微信界面,老师群里赫然躺了一条象棋比赛招人信息。 “比赛缺人,你就去参加吧,”说着,她还叹了口气,“我们学校经常被隔壁压着,这几年的冠军都被他们拿到手了,谁叫我们真没人呢?你就去吧,输了也没事儿。” 短短几分钟,符楼头次体会到什么叫“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符楼面露难色:“老师,我……” 此时,上课铃声响,班主任拿起课本,推着符楼往外走:“上课了,等下再讲吧。” 回到座位,张青生正埋头看着课外书,听到椅子被拖拽的声音才抬头,瞧着符楼并没有阴云转晴的迹象,不明所以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 符楼撑着下巴,又垂着眼在纸上画起了小猪,只不过署名变了,成了班主任。 本来只是做题的,这下子又要喂猫又要下棋,可事已至此,符楼又不能反悔。他做的怄气的举动,最多是面对张青生的追问,装成无事发生又略显冷淡的模样。 直到放学回家,在林程家遇到孟北,他的心情也丝毫没有好转。 符楼卸下书包,闷头朝卧室走。 孟北原本在客厅与林程说说笑笑,余光中瞥见符楼闷闷不乐,语声一顿,追着他看来。 符楼一心想着白天的事儿,并没有注意到孟北叫了他一声。 在他低头关上门的前一刻,一只手猛然出现,握住了门板的边缘,将缝隙拉大到容纳一个人出入,符楼下意识松开了门把,退后几步。 孟北探出半个身子,并没有立刻进入屋子,只是问道:“要吃饭了,怎么还缩在屋里?” “等会就去。”符楼重新握上了门把,使用了一些力气,但门纹丝不动。 他感觉到孟北的目光落在他头顶许久,似乎在考量他这句话有多少可信度,最终,符楼都想先妥协时,他退了出去,隔着门板的声音有些闷:“饿了叫我。” 符楼的手心都出了汗,皱眉道:“我真的会去。” 门外传来低低的笑声,不知道他信了没信,孟北说:“好。” 符楼拿出喂猫剩下的面包吃了几口,又将新买的象棋玩法读了读,不知不觉,时间过了一大半,他意识到时已经八点了,合上书往房外一看,客厅已经没人了。 符楼又打开手机,没有孟北发来的消息。 这岂不是落实他在敷衍孟北了,他有些懊恼地想。 正门虚虚合着,符楼喊了声林星,无人应,一直以来都很热闹的居民楼似乎空了似的,安静得能听到挂钟转动的滴滴声,往阳台那看去黑漆漆的,星星都没有,平日里照耀着这间屋子的橘黄灯光,此刻显得有些昏黄。 这很像午睡后醒来,看见窗外黑着天在下雨。 符楼上下划拉着联系人,犹豫地点开孟北的聊天框,最后的消息还停留在昨天发出的晚安上。 符:你在哪? 孟北没有及时回应。 他退出短信界面,拿着手电筒,想将正门关上,就听到了一声很轻的“嗯”。 符楼迟疑地跨出门,四处张望了一下。 有个人站在走廊尽头的阳台上,灯与灯间隔太远,光又照不了太远,符楼能勉强看出个轮廓——男人双腿交叉,背倚着墙,与扎着辫子的小女孩说着话,但身高差着实过大,他又蹲了下来,头微微歪着,手撑在脸上,像是没头绪的样子。 显而易见,这个型号的身材,这块只有孟北有。而与他说话的就是林星了。 “你也不知道他遇到什么事情了?” “他没有跟我说。” “是吗?”孟北落下这句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这阵子,符楼对孟北沉默背后的意义已经稍稍领会到,顿时警惕起来,生怕他一个个问过去,抬脚往他那跑过去。 孟北几乎在他动起来那一刻就反应过来,转头看着跑向他的符楼,笑道:“肯出来了?” “你今天怎么没出来吃饭?”林星递给他一个面包。 符楼眨了一下眼,有些不敢与孟北对视:“忘记了。” 孟北看着他微微喘息的脸,神情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些不明,他轻轻拍了一下符楼的肚子,低声问道:“人饿了,大脑会告诉自己要吃饭,你忘记了,是食欲不好吗?” 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就是大写的“你觉得我信吗”,符楼双手绞着,低头不语。 “或者,你前脚说稍等后脚就忘了,是忙事忙忘了吗,”孟北双臂搁在膝头,自然垂落在地上,他定定看着符楼,“哪种原因?很难猜。” 难猜吗?他已经慢条斯理地拆分开符楼单薄的掩饰,看似给了台阶实则逼上梁山。 符楼不得已,只能将前后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孟北可能没想到是这么个事儿,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好笑。 “那这么说来,”他蹲着和这两个小朋友面面相对,极快地看了一眼符楼的面色,“我可能真的要上庙里给你烧香?” 林星恍然大悟,大声道:“难怪你最近放学都不打算跟我走了,原来是献爱心去了。” 听到她这么说,孟北双眼微眯,突然问:“在哪喂猫?” “陈平十五号街。” 孟北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又被什么扼制了,最终只是屈指敲了敲他的手机,说:“将我设置成紧急联系人,有事打给我。” “知道了。”符楼埋头捣鼓。 “符楼,有些事你不说给我听,我永远都无法知道,”孟北站起来,“也无法做出合理的判断,这只会让两人干着急,明白吗?” 符楼手一顿,接着若无其事地在键盘里输入孟北的手机号码。 “知道啦。” -------------------- 是生怕精心养的崽子受到欺负的北哥和不知道听没听进去的符楼小盆友。 第12章 林星提议道:“附近公园有好多爷爷奶奶下象棋,你也可以去玩玩啊。” 符楼不好意思说自己可能象棋入门的级别都没有达到,和那些经验丰富的老手们玩,是班门弄斧,怎么输的都不知道。 孟北思忖片刻,问道:“比赛规则是什么?” 符楼听他这样问,以为他是知道些的,便问道:“你会下吗?” “不会。”孟北直截了当地说。 “……哦,”符楼有些失望,张开手掌,回想道,“五轮,前三轮为初赛,后两轮为决赛,赢了五轮的才能成为冠军。” 孟北:“还有呢?” “有轮空机制,”符楼说到最后,神色有些闪烁,“除非双方确定,否则不能收棋,一旦收了就会视为对方认输。” “这样啊,”在符楼隐隐期盼的眼神中,孟北若有所思地说,“那我上香求一个你轮空吧。” 一旁的林星被逗得哈哈大笑,促狭道:“孟叔叔,离市区最近的寺庙可有几个小时的路程呢。太大费周章了吧。” “你说得对,趁有空,”孟北想了想,深表赞同地点点头,然后他背过手悠哉地往楼梯间而去,“那我们按你说的,去公园玩几把也不错。” 第13章 剩下两个小朋友你看我我看你,符楼率先不解地开口:“你不是说你不会吗?” “哎,现学现卖嘛。” 孟北转过身,朝他们挥了挥手,笑着道:“走吧。” …… 象棋桌放置在湖边,夏天坐在那,吹着晚风下着棋还算悠闲。 他们到时,三三两两的人早早就围在一起唠起了嗑,地上的瓜子壳都铺了一层,隐藏在角落的盒子里燃起了蚊香,将符楼怕蚊虫的心稍稍安抚了一下。 但走近了一瞧,象棋桌坐满了,一时半刻也轮不到他们,符楼刚要对孟北提议原路返回,那人就已经深入交流圈,和一众中老年人聊起了天,态度十分诚恳地向他们取经,甚至他们带在身边的小朋友他都能问一嘴,真叫一个勤学好问。 符楼原本还步步跟紧在他身边,慢慢地,他的注意力完全被旁边正打得热火朝天的一局吸引去了,默默挪到棋局前看起来了。 正下棋的大爷见一个小孩竟然认真看起了棋,打趣道:“小朋友,看出什么来了吗?” 符楼诚实地摇摇头。 大爷爽朗一笑,提起棋:“马走日,吃了你的兵!” 符楼的目光瞬间追随而去,心中暗道不对,这时,他忽然感觉到有人将手放在肩上,一抬头,孟北不知何时走到了这里,与他一同旁观着这盘棋,同样的皱起了眉。 不知道为什么,孟北似乎对他人的目光很敏感,每次在符楼有看他的倾向时就能立马看过来,半分不让他的眼神落空,同理,符楼的一些小动作也逃不过孟北的眼睛。 在符楼嘴唇张开的那一刻,孟北竖起一根手指堵住了他的嘴,见怀中的小孩很乖地闭了口,只是困惑地眨了眨眼,他暗叹一口气,弯下腰凑到耳边,刻意压低了声调:“你想说,马走了,对面再动一个车的话,局势就不妙了对不对?” 符楼迟疑地点了点头。 “观棋不语,”孟北说,“特别是——” 不料大爷的耳力极好,这句悄悄话还是被他听到了。 “真的?”大爷顿时取下了老花镜凑近了一看,只是一眼就知下错了,嘴里哎哟了好几声,满是遗憾道,“对对对,我不该动这个,真是半瞎子了。” “晚了!”对手当然笑得合不拢嘴,动起车顺势将他的象吃了,得意洋洋,“我动这几步就可以吃你的将军,赢定了。” 孟北与符楼面面相觑:“……” 符楼也竖起指头,冲孟北做出一个缝上嘴的手势。 很快一局结束,孟北被退位的大爷强行按在了石凳上,说要看看年轻人的水平如何。 对面的位置空缺着,符楼见孟北从一开始的推辞变得东张西望,警惕地退后了些,谁知还是被他点名道姓地揪了出来:“符楼,和我下一局。” 符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大爷捉住,牢牢按在还热乎着的凳子上,手下的棋子早已被归好位。 他刚摸着棋子,林星突然说道:“那对爷孙怎么来了?” 符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突如其来的一只手用力推了一下,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 罪魁祸首——一个小男孩使劲儿用身子挤着符楼,抢占着屁股下的那点空余,闹腾不已地叫道:“爷爷,我也要玩!” 他口中的爷爷则站在了另一边,拽着符楼往外拉,语气里全是理所当然:“小朋友让让弟弟,行不行?” 符楼被强行的拉拽弄得脚下不稳,连退了好几步,被孟北及时扶住背才止住了身体。 他一停住,就开口道:“爷爷,凡事都讲究先来后到。” “我又不是不让你玩,只是你可以坐到对面去嘛,”老头指了指孟北原先的位置,十分理直气壮,“你们一大一小怎么玩象棋嘛,同龄人就应该和同龄人玩,不然就好像做大人的欺负小孩子。” 符楼被他这倒打一耙的清奇逻辑给惊住了,看向林星,她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做了个口型。 翻译过来是:我早就说了吧。 符楼磨了磨牙,一些想法快速从心中闪过,他还没想好是否付诸行动,手就被孟北拉住,人不由顺着力道去了他的身后。 “好,我让您。”孟北说。 符楼身处这个位置看不到孟北的神情,只能依他的语调判断出具体的情绪,但太过扁平了。 他敏锐地察觉到,每当一些不好的事降临时,孟北大大咧咧好似天生没根筋的性格就莫名消失了,这人真正的意思和情绪都是不显山露水的,比如这次,他听不出孟北是否真的忍下了。 小男孩见他们不争,摆弄了一下也觉得没意思,撒丫子玩其他的去了。 周围的人对这爷俩的走的流程再熟悉不过了,闹到派出所去也讨不着好,于是之前的大爷上前来,自然而然接替了小男孩的位置。 符楼以为这糟老头也是半吊子,但这两人你来我往,竟下得不分千秋。 这下看笑话的乐趣都落空了。 符楼拉了拉孟北的手,表示自己想回去了,但孟北就跟铁钉子一样钉在原地,在老头落子时脱口而出一句:“您怎么能下这呢,大爷?” 他语气里的惊诧太过自然,老头顿住,复盘了无数次还是看不出苗头。 “哪里有问题?” “没事,您下吧。”孟北佯装尴尬地摆摆手,转头和旁边的人交头接耳,还频频笑出声,而这一幅场景在老头看来就是这年轻人顾及他的面子不好说,或者纯粹要看一场笑话,毕竟前一场也是由这小子断定的输赢。 迟迟不动,那边的大爷不耐烦了:“快下吧,有什么的。” 老头越是不知道哪里出错,心中越是犹疑不定,这时孟北又催促道:“为您老人家着想,快下吧,不然这局难得结束啊。” “你怎么这么多话?”老头一摔子,愤然离去,“不下了!” 留下的人哄堂大笑,这笑声更让老头觉得折了面子,几乎健步如飞地溜走了,都不等孟北做个表面功夫,出声挽留。 符楼看了看棋盘,看不出个所以然,抬头问孟北:“他下的真的不对吗?” 孟北笑了笑,说:“不知道。” “那你……” “赢有三种途径,运气,实力,”孟北掰下了三个手指,意有所指道,“还有兵不厌诈。 大爷上下左右都看了,没发现有什么错,不禁嘟囔:“下的挺妙啊,怎么就走了。” 即将要打乱棋子时,孟北按住符楼的双肩推到大爷面前,虚心请教道:“为什么妙啊?” 这赶鸭子上架般的手法,让符楼简直无从逃离。 大爷难得遇到一个虔心求问的年轻人,正巧也没人再玩,便热情地讲述起来:“排兵布阵,调兵遣将,乃是……” 符楼一面牵强地回应着大爷,一面回想着方才的一幕,在心中努力融合他这两个天差地别的形象,同时,他开始思考,是不是他心里想的都瞒不过孟北,如果以后真有什么事他选择撒谎,能骗的过他吗? 符楼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顾虑,仿若一种动物的直觉。 这时,张青生发来了消息。 一张简单的图片,内容是一些喂猫的小面包。 -------------------- 符楼:我察觉到了危险。 孟北四处张望:哪里。 符楼:你。 # 沧海旧事 第13章 重逢 从育德小镇一过就到了沧海的边界。 一望无垠的戈壁滩,车窗外伫立荒原的两行挺直白杨树,头顶的毒辣烈阳如火在烧——荒凉的一幕沉寂在广阔的天地之间,悄无声息地似乎是在等待下一场劲风。 孟北将手搭在车窗边上,亲切感受了一下满是黄沙味道的烫空气,眉头微微皱起来,低头一看手表,wenger上显示时间为上午九点四十,距离目的地只有半个小时的路程。 孟北按了下内嵌型耳机,瞳色极深的眼睛微微垂下,盯住鞋面上零星的几点泥巴,说:“知道了。” 通话频道突然切换,一道清朗的男声渐渐响起,孟北微微一愣,背挺直了些,似乎在仔细辨认这道声音有几分起伏一样认真。 “滋——你看到路牌了吗?” 孟北顺着他的意思眯眼望向窗外,正巧看到一个早已生锈的路牌从他视野中穿过。 上面标着千倩山。 通话那头良久没听到回复,继续用公事公办般毫无波动的语气说:“听到请回复。” 孟北笑得无声,说:“嗯,看到了。” 沧海严谨意义上来讲是大西部里达拉塔山麓以东的地区,在很久之前当地人习惯把整片高原连同周边一些小山脉都叫做沧海,意为无穷无尽,毕竟在古时候,对位置偏僻道路崎岖的地域来说,东西两方就是咫尺天涯。 但不久后地名就改作千倩山了。 不过,当地人还是习惯性把它称作沧海,基本上了解过这儿的人都不会忘记这个名字,但他们一般不喜欢这个词,包括孟北。 第14章 因为大多数时候,提及这里就代表着即将面临生命危险。 深层次的历史因素,致使沧海成为了一片混乱的地区,有效的管控在这里尤其困难,遇到棘手的事件需要向上级寻求支援的现象很常见。 孟北是被一通电话叫到这里来的,但具体的事情流程还是到地儿才明白。 坐他旁边的李梁也戴着耳机在听,可听了一会脸色就变得有些古怪,对着孟北侧了好几次头,却还是没说什么。 孟北瞥了他一眼,好笑道:“怎么了?” 李梁看他没心没肺的样子觉得很没趣,嘴里嘟囔了一声:“真没发现还是假没发现啊。” “你倒比我更确定,”孟北思考了一下,坦诚地说了一下他的想法,“看来他在这混得似乎不错。” 李梁呵呵笑了几声,才意味不明地道:“可能吧,不过你们见了面别起冲突,影响不好。” 孟北没接话,从裤袋里抽出一支烟,咔嗒一声点燃,抵在唇间,默了默,又掐掉。 他一时间想起了某个不喜欢烟味的小毛孩子,可能是逐渐离那人越近,也可能是那道声音太过熟悉,让他不可控制地想起符楼的种种。 孟北知道,在那人面前装作戒烟成功已经是下意识的行为了,但他没想到,隔着半个小时的路程也能心虚成这样,就算想抽但心里有点堵。 烦躁。 他叹了口气,修长的两指松松勾着还在微微冒火光的烟,肩背后仰在坚硬的靠背上,喉结轻轻滑动了一下,闭眼想着符楼待在沧海多久了。 大概也有三四年了吧。 这期间,孟北没有主动联系过他,现在回想,也只记得几年前他那张青涩而愤怒的面容,还有他们之间最后一次对话,符楼几近语无伦次的斥责。 但那些斥责是对的,五年前,是他放纵自己的愤恨,将一个当时无法反抗的少年送到了这艰苦险恶的戈壁滩,还不闻不问好几年。 无论是谁,就算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肯定都会很怪他吧,何况符楼还养不熟——李梁的打趣显然有可能,他们之间一见面,火药味绝对不会少。 “往右转,大约一百米有个乱石堆……有一条隐藏小道,沿着走就可以了,我相信你能看到……那么就到这里吧。务必准时赶到。” 孟北一边听着耳机里不负责任地嘟嘟声,一边沉默地看着前方破碎复杂的地形——全是乱石斩壁沟壑,没有一点人类踏至的痕迹。 可他隐隐记得似乎有条更好的路。 司机没有丝毫意外,反而赞同道:“这里走很快。可是我的车子开不过去,我准备走另一条,你们要是赶时间,还是往前走吧。” 孟北深吸一口气,制止了李梁想再次拨号的动作,扯着他下了车。 “认路吗?”李梁瞥他一眼,抽出胳膊。 孟北轻飘飘道:“他要我们往这儿走,那就走。” 李梁憋了许久,似乎很想骂娘,孟北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径自往前走去。 …… 等换岗之后,符楼才松懈了一些,接过身旁人递的水,大口大口喝起来,喉结不停滚动,有些溢出来的水顺着脖颈陷进了衣领里。 “符楼,”乔玄拍了拍他的背,“他们来了,去看看嘛?” 符楼侧头,脸颊因为暴晒泛着不正常的红,嘴唇就算被短暂的润湿了还是能看得出原本干燥起皮的模样,唇色有些苍白,他咳嗽了几声,轻轻嗯了一声。 他垂下眼,掩盖了眼中的情绪,淡淡地道:“好的。” “先来了两人,过不久应该还会来十几个,在506营地那。我听说带头人姓孟,好像,”乔玄感摩挲了一下下颌,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最终转向了一直沉默着的符楼,“该不会……是他吧?” “不是。”符楼干脆利落地打断。 乔玄感诶了一声,不解地:“你知道我说的谁吗就这么快否认。” 符楼没理他,大步往前走,有些烦躁地拿着颈侧的湿毛巾擦了擦红的不像话的侧脸——可能他天生薄皮,在这风吹日晒的几年也没有把皮养厚实,遇到这种热天站岗半天就会泛红得很严重。 厚重的衣物因为汗水黏腻在皮肤表面,腰带紧紧箍住了他精瘦的腰身,过于沉闷的束缚感让本就晒了很久的符楼更加难受,他深深叹出一口气,终于走到了阴影的地儿。 “你没什么好话。及时止损。” 符楼到时会议已经结束,室内只有寥寥几人。 他将毛巾放在木座椅上,坦然自若地坐了下来,似乎并未察觉到身处在同一空间的另一个人,专心致志看着黑板上的字迹。 那上面都是一些安排工作。 孟北身体微微前倾,缠着厚茧的修长手指若有似无地点了点椅子的扶手,面上在与其他人交谈,实则一直都将部分注意力给了那个坐在斜前方认真看黑板的人。 与记忆中的人一对比就知道,他晒黑了很多,也瘦了很多,当初青涩单薄的质感已经褪去,显露出成年男人的成熟与沉稳。 孟北思绪又远了远,微微皱起眉。 符楼十四岁时还有婴儿肥,要抱要哭,精致娇贵得像个女娃娃,但现在他脸上的肉感变得有些薄,连漂亮的五官都带上了淡淡的一层能灼人的锐气。 即便双颊还红着,眉眼微垂写着笔记,也都有几分不自知的疏淡。 孟北不自觉磨了磨牙,将刚发送完消息的手机揣进了兜里。 这么瞧着,还真有点不认人的意思了。 -------------------- 这卷是成人部分,非平行世界和番外。 有时候写多了养崽剧情会调理一下,才出的这一部分,读者们自行选择要不要提前阅读。 本阶段进度:破镜未圆。 第14章 孟北凑过来问:“看什么呢?” 符楼下意识摁熄了屏幕,回道:“看了一下时间,九点三十二了。” “哦。”孟北并没有多问,“那我现在送你们回去。” 他们在路上恰巧撞见了小灵,她旁边是正在露天烧烤的丁修远。这个时候几乎没什么顾客了,小灵百无聊赖地摆弄起桌面的工具,另一个人在不辞辛劳地烤串,但旁边的铁盘里已经搁置了许多烤好的鸡腿,看起来并没有卖出去。 鸡腿的香味大老远传过来,符楼的馋虫被勾了起来,后知后觉地感到饥肠辘辘,但孟北现在在身边,他要忍住。 符楼竭力控制自己不往那外酥里嫩的鸡腿上瞄,但却不知道,孟北仗着自己高,早已经将他的一连串反应尽收眼底——那一瞬间符楼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圆溜溜的眼珠子直勾勾盯住鸡腿,再接着镇定自若地移开,数自己的步子。 孟北无声地笑了笑,牵起符楼往那走去,嘴里说着:“我现在好想吃夜宵啊,两位小朋友,你要不要?” 符楼默默跟了上去。 林星注意到丁修远连二维码和价格表都没有放,顿时明白了前因后果,背对着小灵,朝花臂少年挤眉弄眼道:“修远哥哥,又陪小灵姐姐出摊啦!” 丁修远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在林星微微一笑还想说话时,眼疾手快地塞了个鸡腿在她嘴里,平静道:“吃吧。” 林星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紧护着来之不易的小鸡腿,跑到小灵那去了。 “我们就是想收摊后吃个烧烤,”小灵有些好笑地安抚了一下林星,将鸡腿用纸袋装好,一个个分发下去,“谁知道他烤了这么多,都问是不是在做生意……等下你们也留下来吃吧,别浪费了。” 丁修远比较沉默寡言,在她说完后思考了一下,也点了点头。 符楼如愿得到了一只香喷喷的鸡腿。 小灵见符楼认真咬鸡腿的可爱模样,心都微微化了,不禁笑着问:“好吃吗?”又想起前几天答应符楼的事,回到自己摊位,展示自己妥帖放置好的多种颜料,“今天正好有空帮你画,要不要试试?” “好呀。” 符楼手上抓着鸡腿还要去撸袖子,孟北都替他为难,帮忙将袖子挽到手肘处,露出他纤细的小臂,前者则一门心思扑在了小灵的身上,对小灵甜甜笑道:“姐姐,还是这里吧。” 孟北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抽过纸巾放在他手边:“骨头吐这。” 小灵认出了这是那天上林家做客的帅哥,不过他那张脸要忘记也挺难得的,她半开玩笑道:“哥哥要不要也画一个?正好和小楼的配对。” 还未等孟北拒绝,符楼接话道:“他成年了,完全可以纹身了呀。” 说完,他扭头从头到脚打量了孟北一番,嘟囔道:“倒是从没看见过。”正细细回想时,一只宽厚有力的手强行将他的头掰正,轻轻捏了捏他的后颈肉,孟北说:“没有纹过,专心看手。” “我也以为你有呢,”小灵用画笔沾了些红颜料,细心地一笔笔勾画,“但如果不是特别喜欢,纹身确实没必要。有些职业限制。” 第15章 符楼不经意追问道:“哪些职业啊?” 孟北目光深深地从他头顶掠过,快到几乎不留痕迹,他收回手,挪步到一旁说:“你长大了之后就会知道。” …… 符楼照常来那条巷子里喂猫。 这是他承诺的最后一天。 这次张青生没有跟他一起,被物理老师留在了学校狠批,原因是他今天上课总是走神题册也做得不好,符楼只好自己带着一起买的猫粮前来。 正当他蹲下来放盆时,前方投下了几个人的影子,符楼顿了一下,抬头看来。 带头人是个高中生模样,顶着时髦的爆炸头,身上松松垮垮穿着隔壁技校的校服,没个正经样地站着,脸庞上数个钉子在阳光下反射着微光,他呲牙笑道:“张青生呢?” 符楼默不作声地收起了猫粮,看了看来者不善的几人,回答:“他没来。” “搞笑吧,约老子他不来?”钉子哥属于是脾气一点就爆,得知自己被耍了,猛地提起符楼的领子按在墙上,“你是他朋友吧?” 后面人拍了拍他的肩,提醒道:“王哥,张青生说的是今天谁来这账就谁结。” “噢,这么个意思啊。”王之松哼笑几声,他也不傻知道符楼可能是被骗过来的,但他定睛打量了一下这个冤大头,却发觉这比他矮了半个头的小孩神情里没有半分恐惧和怒火,静静等待他的后话——这好像是在问他王之松要个合理的解释。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倒也松开了手:“张青生他哥张百泉你知道吧?欠了我三百块,哥不还就弟还,弟不在,那就只能你还,明白不?” 王之松看着面前的人陷入了某种深思,不一会,符楼想好了似的抬起头,淡定自若地拒绝:“不明白。” “哈?”王之松没想到这年头小孩竟然都能跟他抬杠了,大力将符楼拽过来,举起拳头佯作要打人,恐吓道,“你嘴硬还是我拳头硬?” 符楼的眼睫反射性地颤了颤,瞳孔微微一动,转眼看向了他身后。 下一刻,王之松的头就被人不轻不重地敲了敲,陌生的低沉男声从背后响起:“干嘛呢,松开。” 又被莫名打搅,他恼火不已地转过身,还未见到人,一只手迅疾地从旁探出,捏住他的腕骨一拧一转,霎时间巨大的刺痛从那传来,疼得他嘶吼一声,连忙撒开手。 “孟北?”符楼看到他时其实有点惊讶,他的手机上还闪着与紧急联系人的通话界面,但对方却无端出现在他面前,比他预料得要早一些,起码不是刚打下就变魔术一样出现。 孟北转过头:“嗯?” 其他几人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一切发生的又快又突然,只明确自己这方吃瘪了,立刻抄家伙冲上来要回脸面。 孟北的武力值显然比符楼的预期的要高,三两下就制服了这几个毛小子,风波外的符楼捧着手机,看了看片刻之后就躺在地上嗷嗷叫的少年,又瞅了一眼110的拨号,显然不知道该不该打过去。 最终的结果是,孟北“善意”地邀请了这几人到附近饭店吃饭。 前不久还气焰嚣张的几人此刻被揍成了鹌鹑,在他们对面的座位上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宣判,孟北明显没有放他们走的意思,拿起菜单又放下,抬眼笑着问道:“都想吃些什么?” 没想到王之松脾气差,但也属于是能屈能伸的类型,只见他双手抱拳作歉,诚挚道:“大哥你就放我们走吧,我们只是闹了个乌龙而已。” “是吗?”孟北将菜单推到符楼手下,轻飘飘道,“我不信。” 王之松一行人:“……?” 孟北双手交握,抵在饭桌上,他看起来兴致盎然,视线从王之松胸前中二的图案一扫而过,微笑道:“这样吧,明天六点上学,你们就站在校门口那,胸口顶着牌子,上面就写‘我龙傲天的使命是惩恶扬善,以后再也不欺负别人了,同学们为我作证’。” 王之松几人大惊失色,愤怒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拍桌而起,但被孟北的眼神轻轻一盖,几人犹如泄气的气球,干瘪地端坐在原地,有人不死心道:“能不能换一个?” “当然可以,”孟北一副好说话的样子,笑眯眯道,“那就在校门口站半个小时军姿吧,挺胸抬头,好好收起平时吊儿郎当的精气神,展示一下祖国花朵的新面貌。” 几人安静如鸡,符楼在桌子下方微微扯了一下他的衣角,孟北察觉到后在心里无奈叹气,点了几样招牌菜,大大方方地将饭碗推了过去,似乎丝毫未察觉对面几人怀疑的目光,慢悠悠说道:“都这样萎靡干嘛,这次我们就吃饭和解,但下次——” 警告之意不言而喻,其他几人对视几眼,连连点头。 孟北想,臭要面子的小屁孩最好对付了。 “那我现在能知道,”他看向符楼,“这件事的前后经过吗?” …… “总之,张百泉这个老赖欠了很多债,连我都是他的债主。而在我这里,哥哥还不了那就弟弟还,但张青生还不起竟然也学着他哥找了别人,只是这位小弟弟一开始不知道而已。” 符楼听到最后,不由在心里默默驳斥对方,他要是真的相信所有莫名其妙示好的人,对此一无所知的话,那他们就不会心平气和坐一桌吃饭了。 但这些话肯定不能当着这次事件中第三者的面说。 符楼侧头瞄了一眼孟北,正巧孟北也若有所思地看过来,开口就是问张青生是不是经常和他手机联系的人。 符楼:“……” 孟北手撑下巴,看着他原本就圆溜的眼睛微微睁大,圆润黑亮的瞳仁完整地展现在他面前,像极了他小时候十分爱惜从而擦干净的玻璃珠子。 很漂亮,很可爱。 可孟北一想到他们俩在一起玩,符楼对张青生的事情还嘴严的很,心情顿时变得不太美妙,而这便宜孩子沉默了一会后还小心地问他:“你觉得张青生怎么样?” 孟北好笑似的:“怎么样?不出现在我面前就不会怎么样。” 符楼不说话了。 同时,王之松和他兄弟对张家兄弟的声讨还在继续,前者一边哼哧哼哧地扒饭,一边喋喋不休地控诉:“张百泉他丫的知道三百块对穷学生来说意味着什么吗?老子早看他不爽了,有时间真的要找人揍他一顿。” “他有大哥罩着,真能揍一顿了事的话哪来那么多催债还不被打死的,”另一人插嘴,“我们在学校混,也混不到社会上去啊。” 王之松啧了一声,嘴巴里的饭都没滋没味起来: “说的也是,那我们能悄悄地揍他一顿,又不被他发现吗?” “异想天开吧。” “有这个可能。” 符楼和另一人异口同声道。 王之松诧异地看向符楼,后者则一脸平静,抽出背包里的纸笔,说:“我们可以计划一下。” 别说这几人,连孟北都有些震惊他会扯过这个担子压在自己身上。 符楼略过他们或惊异或不解的眼神,道:“一般来说,我们可以选择蒙面,但无论怎么样,他是能看见的,也能说出一些身体特征,最好是让他暂时失明。” 王之松:“怎么做?” 孟北忽然想起符楼之前的恶作剧,眯眼瞥过来:“还像上次那样吗?” 符楼有些羞恼,强调道:“那是意外。” 孟北不知信了没信,兀自笑了笑,根本没意识具体情况是什么,就问道:“那究竟怎么做呢?” “所有的恐惧都是来自于火力不足,我们肯定不能是赤手空拳,必须要有适手的工具,但也不能造成失手,”符楼缓缓道来,拿出书包里的豪华max版水枪,又舀了一勺辣椒酱放进水杯里摇了摇,“最简单的就是,水枪里放入辣椒水,滋他眼睛里。不过要快。” 王之松听着他冷静地分析,瞄了这一大一小,竟然都不是善茬,迟疑道:“可偶然性太大了,能一击必中吗?” “能。”符楼说,“只要时机和站位合适。” 这一番话下来,孟北的笑容已经挂不住了,他不动声色地将符楼扯过来一点,咬牙切齿道:“我要你玩水枪,你还玩出这样的花样来了?” 符楼挣扎了一下,没从他手里脱身也不费劲了,对王之松说:“但以防万一,我们首先可以让张百泉和他背后的大哥离心,就这点,你之后可以随时找我谈……” 孟北听不下去了,紧紧捂住他的嘴,似笑非笑道: “符楼小朋友,我,还,在,这。” 待他们走后,符楼双眼朝孟北眨了眨,扒着还捂着他的手,唔了几声。 孟北松开,但他还没解放地喘息几声,孟北又不解气地捏住符楼的脸,恶狠狠道:“干什么啊,你说这些是不是挑衅我啊?” 符楼眨巴眨巴眼睛,不说话。 孟北盯了他一会,无可奈何地退开手,面上倒好整以暇地问道:“好,我给你几分钟解释。” 第16章 符楼垂下眼,默了默,又抬头直视孟北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不想在你眼里成为第二个张青生。” 孟北一怔。 -------------------- 如果符楼还在孟北眼前掩饰自己的话,北哥真一点机会也没有了哈哈哈。 小楼会有很多朋友,但不一定都是好的,不要轻易磕啊。 第15章 孟北略一思索就明白了符楼的言外之意。 但风险太大了不能这么做,他好多次都想要跟符楼严肃地掰扯这里的门门道道,但脑子里魔怔似的循环小屁孩刚刚说的那句话,一鼓作气,也只艰难地吐出了一个“你”字,结果与符楼那双黑白分明的圆眼睛对视良久,那股子气儿再而衰,三而竭,最终烟消云散。 孟北撇过头,夹了一筷子菜,说:“那你还蛮有心的。” 险胜一局,符楼嘴角微微一翘,靠过来些,认真道:“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说吧。”孟北咬了口肉。 他能及时出现当然不是魔法,符楼知道,估计在问那地儿在哪时孟北就想好了,甚至这几天可能一直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只是自己没有发现。 符楼一直秉承着对超出预知的事情要一问到底的原则,根本不在意重新这个话题孟北的火会不会卷土重来,他干脆地问道:“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我来这家店吃饭,路上碰见了,”孟北无辜地望着他,“巧了吗不是,让我撞破这么一幅以强欺弱的场面,主角还是你。” 符楼:“……” 他不满地小声吐槽:“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对啊,就算他富有爱心,”孟北一笑,“别人对你的好意也不会凭空而来。” 他没有将这话说长的意思,还用一筷子红烧肉堵住了符楼想继续说的嘴,转而挑起了另一个话头:“听说你们过几天就要初赛了,准备得怎么样?” 符楼皱着眉头嚼啊嚼,好不容易咽了下去,那边筷子又快伸到嘴前了,他迅速接话道:“比赛看运气!” 孟北这才退回手,左右晃了晃筷子上布满汤汁的软糯五花肉,疑惑道:“不好吃吗?” “好吃。”美味是客观的,符楼老实承认,但下一秒又义正言辞地说,“但我可以自己夹。” 孟北面上带了一些笑意,也不知是笑哪句话,他抽出纸巾去擦符楼嘴角沾上的酱料,仿若赞同般点点头:“比赛看运气啊,那我祝你第二轮就轮空。” 符楼歪头:“为什么不是第一轮?” 孟北煞有介事:“我猜,像你这种被学校赶鸭子上架的学生应该不少,第一轮还是有很大机率打赢的,所以这么重要的好运气还是花在第二轮吧。” “看来你也没多信任我。”符楼丝毫没被他忽悠到,逻辑清晰地反问道,“不然你会猜三四轮这样吧?” “不满意?” 孟北点了点下巴,说:“那就祝你第五轮赢吧。” …… 第二天一早来学校就得知初中生物理竞赛初赛结束了,符楼毫不意外那个晋级的人是张青生,哪怕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符楼无事发生一样如常地上课,不过前一天晚上他还在想,他如果不质问,张青生会不会沉不住气来惹他,但隔壁的座位空缺了整整一天,也就没有这个烦恼了。 但高兴得太早了,放学后的符楼还没走出校门就被一只手拽到了阴影处,而出现在他面前的赫然是消失一整天的张青生。 他嘴角似乎破了,右脸有些红肿,整个人狼狈得像刚挨了一顿打才逃出来,符楼挣扎了一下,但张青生两只手紧紧抓握住他两边的肩膀,一点移动的余地都没有。 张青生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符楼,我可以解释。” 符楼摇了摇头,注意到他脸上露出来的伤口,顿了顿,说道:“你是被你哥哥打了吗?” 张青生下意识想藏起脸,但又好笑这种掩耳盗铃的行为,干脆凑近给符楼看自己的伤口,甚至还想动手想将血口撑开。 符楼连忙握住他的手腕,皱起眉:“别弄了,张青生,我并不想知道。” 张青生都搞不懂符楼的态度为什么这么奇怪,骂他也好,揍他也罢,总不该是这样温和淡然,但又可以完全无视的行径。 “你想知道,”张青生嗤笑几声,压近低声道,“你怎么会不想知道?明明最该质问我的是你,而不是我求你问我。” 见他不依不饶,符楼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 “你觉得我信了你,”他手握成拳,轻轻将对方推离自己面前,“是这样吗,张青生?” 力气并不大,但张青生望着符楼的眼睛,荒谬地感觉到了不容抗拒。 符楼的瞳色很深,大多数平静宁和的时候很像一面明镜,可以在任意角落看到自己的身影,所以张青生尤为觉得那双眼睛明亮清透,但冷下时又是另一番模样,深黑的那部分开始被人注意到,它黑漆漆的,像吸不进光的沼泽一样。 张青生在那一瞬间明白解释是苍白无力的,心里有点惋惜,但更确切的,惋惜钱还是朋友他不清楚,于是他颇自暴自弃道:“那为什么还要与我做朋友?” 符楼似乎有点不理解他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问题,更想问他为什么竞赛那么会但对这种事转不过弯,但他出于礼貌还是忍住了,口齿清晰地回答:“因为你之前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可以了吗?” 说符楼不在意张青生的居心叵测,还不如说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动气,只是在看什么时候狐狸尾巴冒出头。 张青生这才发现,符楼不是天真懵懂,也不是愚蠢,只是等待着那个能将他钉在耻辱柱上的机会,所以与其疏远和避让,不如一切从常。 他比张青生更能忍气吞声,更能沉默地等,在得到合理的原因后,符楼能非常从容地在远离与报复之间二选一,只是这次他选的前者。 符楼早就看出了张青生的徒有其表。这样显得他上蹿下跳跟个小丑一样。 张青生的脸色逐渐难看,还未发作,符楼突然扬起笑容,冲他身后摆了摆手,喊道:“杨老师!” 他感觉身后一凉,回头时果然看见物理老师冒出来的脸,后者一把捏住他的后脖子,这么一套操作下来就如打入蛇七寸,让张青生的表情肉眼可见变得心虚惊恐。 物理老师哪回逮人学生不是这幅表情的,他也没多想这两人站老远嘀嘀咕咕什么,嗖地一下就过来,将张青生提溜到自己面前,恨铁不成钢道:“张青生你不请假又跑去哪了,比赛给你一点甜头,就忘本了是吧?” 符楼事不关己地看看天又看看地,但那带着怀疑意味的视线也没放过他,他渐渐也被看得虚,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在物理老师要将矛头转向自己前,先一脸真挚地对状况外的张青生说:“作为同桌我还是要劝告你,张同学你确实要好好学习,上天给你的,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这话一出,杨老师的眼神变成了欣赏,好像被人一边说“用孺子可教也”一边拍了屁股似的,符楼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趁着他们在说话,慢慢挪步到校门口,在溜达出去的前一秒与张青生打了个手势,意为再见。 张青生急了,还想追出去,但又被杨老师结结实实拦住了,只能站在原地挨训。 “逃出生天”的符楼心情大好,步子都轻快起来,但没走几步,就在不远处看见了王之松一行人。 他们看见符楼,特别是还扫视了他身边有没有那天见到的男人,确定就他一人,这群人就像狼见到了羊般,一窝蜂冲了过来。 符楼见他们这大阵仗,额角跳了跳,又谨慎地退回了校门口,盯着他们的动作,只要他们一有动手倾向就转头跑进里头找杨老师抱大腿。 王之松率先冲到他面前,紧握住他的双手,诚恳道:“总算等到你了。” “等我干什么?”符楼满脸问号。 王之松嗓门超大:“你不是说报复张百……” 校内还有一个当事人的弟弟,符楼急忙跳着去捂他的嘴,低声警告道:“声音小点。” -------------------- 符这么小就会拿捏孟了,不得了。 求海星~ 助力我在五一假期变得更加勤奋! 第16章 伤疤 孟北走到符楼对面坐下。 符楼握笔的动作一顿,睫毛微微颤了颤似乎想看过来,但也只是一瞬间,他默不作声地继续翻看起其他文件。 孟北也不开口,静静看着符楼。 藏在桌子下的小腿突然被人轻轻勾了勾,符楼置之不理,但对面显然乐此不疲,碰啊碰,他这才皱起眉慢吞吞抬起头。 孟北收回腿,笑眯眯地问:“听说你这几天要跟在我身边?” 符楼收起笔记本,语气颇冷淡:“不好意思,忘记通知你了,这个任务有了更好的人选。” 孟北笑容不改,说:“抱歉,我也忘记告诉你了,刚才和杜哨官聊了一下,这次打击非法出入境的任务,需要我们联合完成,所以合作继续。” 第17章 符楼:“……” 他点开手机,正好看见杜全发来的消息。 符楼沉默了一会,将手机反扣在桌上,终于正眼看向看起来无聊到手指敲桌的孟北,平静地问:“为什么?” 明明没必要一定我随你一起。符楼有时搞不懂孟北脑子里想什么,他想留下的时候,孟北逼他走,他想走时,孟北硬要他留下。 好像他们天生应该对着干。 “首先,你是他们的首选。这证明你的能力很适合很出色,我想要你是出于对你工作的肯定,不是私情作祟,”孟北撑着下巴,点了点手机屏幕上清一色己方发出的消息,“你当初一口答应,说明你也是乐意至极的,可你没料到为什么这次会出现一个我,但何必因为我而放弃你喜欢的?” 符楼安静地听完了,但对这些话,他只是当做落在小尾指的灰,吹一吹就掉了,淡淡道:“并没有,你想多了。” 这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还是跟从前一样,孟北无奈一笑,绕桌走到符楼身后,简单粗暴地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拽出了房门。 “你干什么!”符楼只来得及握紧自己的笔,就被他强硬地拉到走廊上,他不是没想过甩开,但那手跟铁箍似的,越挣越紧。 符楼都放弃了,跟孟北较真那没什么意思。 孟北还牵着他往前走:“我们去找杜全。” 符楼下意识反问:“什么?” “让他跟你聊。”孟北斜睨了他一眼。 这跟找老师告状有什么区别? 符楼有些恼火,空闲的手紧紧抓住栏杆,腿竭力定住,将坚定不移的姿态摆到台面上。 看似反抗实则妥协,孟北施施然松开手,笑着说:“好吧,那就不去。” 符楼看到自己的手腕都红了一圈。 孟北转过身,背心微微汗湿了,肩背的肌肉线条流畅而性感,能清晰地看到一些斑驳的陈年旧伤,错横在他小麦色的肌肤上。他不像一些健身教练一身厚实的腱子肉,全身上下只覆着薄薄一层,属于精瘦又敏捷的类型。 ——是符楼慕强的启蒙。也是他屡战屡败的开始。 “明天八点,我等你。” 夕阳西下,他走下楼,逆着光冲着符楼挥了挥手臂,肌肉拉动下,满是经年累月的力量感。 “既然五年前决定跟我杠,那就杠到底。” 那漫不经心的调子,昭示着符楼无视孟北的策略失效,他看着笑意满满的孟北,低头用牙齿咬住自己手腕上薄薄的皮肉,泄恨般咬得更红。 …… 等孟北安置好行李的时候,太阳尖尖几乎消失在了天边,只余红霞绕着层叠的远山。 孟北撑在栏杆上,一手拿着手机打电话,一手抓着茶杯,茶叶漂浮在泛着泡沫的水面上,随着他无意识地晃动而打着转儿。 “明天八点,对,我想借只狗。”孟北咬到了茶叶根,嘴里泛起苦味,“三道里村应该埋了些什么,等明天才知道。” “我会安排。” “好,谢谢啊。” 孟北刚要挂电话,对面的人咳嗽了一声——一般杜全咳嗽就是聊私事的前奏了,孟北止住声儿,听那边道:“你知道明年要在这招人去国外吗?” 孟北拿着茶杯的手猛地攥紧,手背的青筋根根凸起,他沉默了一会,将杯子重重放在书桌上,呸地把茶叶吐到了垃圾桶里。 “他也要去?” 杜全听到对面的声音已经升起了一点怒意,无奈地按了一下紧锁的眉心,感觉近些年老得特别快。 当年孟北的毕业旅行就是在沧海,这小子可能从小就有点冒险精神,来这偏僻落后的地儿旅游就算了,还要往戈壁滩里走,深山老林里闯,跟野生动物打了几次照面,就算被咬伤了还是难凉他的热血。 第一次见面,杜全被野狗咬伤了去打疫苗,在小破医馆遇见了坐在门槛上摔伤至手骨骨折的“残疾”少年,他正兴致冲冲跟伙伴分享他用相机拍下的野猪。 相机完好无缺,当时杜全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个小屁孩怎么做到把自己摔成骨折而相机没废的。 第二次见面,他接到当地公安的请求支援,听说某个人进了达拉塔山麓就没出来过了,两天都没有任何消息,当时是杜全亲自带队去搜山,找了半天终于在树顶上找到了人。 然后他们遇到了一只凶残的野猪,估计是因为这个野猪少年才一直被困在树上,好在人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骨折更加严重了一些。 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这几天的杜全油然而生敬佩之情,他记得第一次对孟北说的话就是:“你命真够硬的啊小子。” 之后,他听说孟北是隔壁古同某学校的,来沧海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志愿者,算是之前的常驻人口之一,再加上孟北性子开朗,和谁都聊得来,他们慢慢地处成了朋友。 杜全便和孟北一直有稳定的联系。 他们俩也算老交情了,所以自从符楼也来这儿后,杜全没少掺和在他们中间吃闷头亏。 “年轻人总得有什么梦想吧?他一毕业来这,走这一条路很正常,”杜全最近因为事儿多说话也多,嗓子这时候有些干涩,声音低了几个度,“你既然舍不得他去这么危险的地方,当初干嘛把他塞过来,就因为他老爸是符华?”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再次开口时,孟北的声音已经恢复到平静,连平常的懒散调儿都捋得平直,这样的反差显得尤为不近人情。 “以前是,现在不是。我和他早说明白了。” 末了,他往外一瞅,不远处操场的队伍散开了,孟北盯着那些黑影,轻声问:“符楼在哪一栋?我要找他谈谈。” 这时候其他人去吃饭了,空荡的走廊上只有符楼站在楼道的公共水槽边,抹完牙膏才端起水,就听见一阵靴子磕瓷砖的清脆响声。 符楼才扭过头,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捏着肩膀转了半圈抵到沿边儿上,他下意识地抵住对方,水杯也被手指紧绷的力道握得死紧,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大半杯水都泼到了对方身上。 孟北被浇得湿了半边身,但心中的隐火却半点没有平息,他捏住符楼的手腕,巧妙地一按一推,水杯就哐当掉到了两个大男人的脚边。 符楼微微睁大眼,显然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出,但没有留给他太多思考时间,近在眼前的那双黑漆漆的瞳仁已经清楚表达了他很久之前就烂熟于心的意思。 做任何我不理解的事情之前,请在两分钟之内,说清楚理由,并且说服我。 …… 孟北是个极其蛮横的男人。 也许这个浅显的事实只有符楼才知道,因为被孟北救过的人只会觉得他是对的,与他半生不熟的人会认为他非常好相处,甚至他的队友都一致认为孟北所表现出的说一不二独裁专制只是强者的殊荣。 不过,他在独属自己的战场上确实有这个资本。 可这些对于从小就同孟北生活的符楼来说没有意义,他只觉得厌烦,但置之不理扭头就走反而正中了孟北以为他还是幼稚小孩的想法,而这一点显然更让符楼深恶痛绝。 所以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简洁明了地说道:“维护世界和平,不可以吗?” 好吧,似乎也没多成熟。 孟北闻言嘴角一牵,稍显短促的笑音从喉间咳出,符楼听得有些不自在,他大概可以预料对方的揶揄了,果不其然下一秒那人唇齿间咬着的音上扬了个语调:“要你与我走都不敢,你说这个?” 符楼:“……” 符楼见惯不惯地收下这句评语,没有去捡地上的水杯,而是转身拧开水龙头,认真仔细地洗着手,他冷声道:“我成年了,我的努力有目共睹,我想不想去,能不能去,都不是你说了算。” 孟北微微挑起眉尖,将水杯捡起放在他的手边,人没接,他退后几步看着符楼背对他的背影——少年抽条拔长,确实比不得之前瘦削。 他问:“符楼,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句不是质疑,好像只是单纯的发出了疑问声。 符楼答:“说了,英雄情结。” 这下孟北终于确定符楼是在头也不回地敷衍他,气得笑了一声,“我听不惯,能再求您再多说几个字儿吗?”说着又怀疑道:“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符楼忽地想起一双尘封在岁月里的血红眼睛,心微微沉了沉,他吐出含在嘴里的洗漱水,声音像泡在寒水里一样冷冽:“物理上没有,但思想上有了。” “你是在跟我怄气?” “没有。” “没有?” 符楼闭了闭眼,转过头,眼睛黑沉沉像两团积水深重的乌云,语气略有些尖锐:“凭你的优秀你可以去更好的地方,可这么多年你还是选择留在古同,为什么?” 他成功看到孟北神情一变,有阳转阴的兆头,丝毫不惧地继续:“你还记得几年前跟我说过,如果有一件事必做不可,就算没有来得及做好周全的准备,也只能堵上一切去做,何况我已经来到这里。 第18章 “你待在沧海这么久,能不清楚这儿的常态吗?包括那件事。之前我们就说过,我会待在这里五年,所以我一直在这里,我信守了承诺,孟北,你以什么样的自信认为现在的我无法承担任何恶劣的结果?” 孟北微微眯起眼睛。谁都知道谈及他留在古同的原因都是在触他霉头,现在最明白这件事甚至深受其苦的符楼却毫不掩饰地说了出来,还明晃晃挑衅他。 ——果然是他孟北教出来的好孩子,“尊师重道”得很。 亲眼看着符楼从任劳任怨到分毫不让,他有些好笑,突然之间就明白了为什么当初那么多人阻挠他去养符楼,确实,他并不会养小孩。 不然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 战友情的伊始。 爱情还远着呢,北哥追妻路漫漫。 ps:符楼是攻哈。不是我随口一说追妻人家就变受了。 第17章 王之松听他这样说还以为他看岔了眼,孟北其实就在附近笑着看,他心里一哆嗦,左右张望,神色紧张地问:“你哥在哪啊?” 符楼忽而踮起脚,将他的头掰正,黑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满脸的钉子,轻声道:“等等。” 他这话语气很严肃,王之松僵住,双手就差举起投降了,下意识咽了下口水说:“咋啦?” 符楼皱起眉,又怀疑又专注地看着他的脸。 最终,在王之松局促不安地想撒丫子跑时,符楼轻轻拨了一下他的唇钉,认真道:“你唇钉取了,喝水用力鼓嘴会漏吗?” 王之松:“……?” “我靠搞这么半天你在想这个?”王之松强压恼火,恶狠狠瞪了符楼两眼,但后者不明就里,还在仔细端详着他的……唇钉。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按往常他肯定早就威逼利诱了,但现在有求于人,王之松还是有原则的,即便做不到笑脸相迎,也不能提溜着对方领子叫骂。 符楼见他不回答也觉得无趣,半点不怕地直接拒绝了他们的邀请:“下次吧,我现在要回家了。” “走什么啊,”王之松刹那间脑子开窍了,连忙拦住符楼,“我光说你可能不信,我等下现场喝水给你展示一下?” 符楼伸出的脚撤回,点点头:“可以。” 于是,王之松还真在大庭广众之下给符楼表演各种奇怪的喝水动作,每次完了后拿纸巾用力按压自己的唇洞,没有一处湿了的,以客观事实说服了符楼。 王之松灌了好几杯水,感觉肚子一晃里头的水就咕咕响,他小心翼翼地弯下腰,强撑着笑问道:“怎么样,找个时间聊一聊?” “可以,”符楼见他诚意还算足,眼珠子一转,定在自己伸出的一根手指上,“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作为报酬才行。” “什么事?” 符楼说:“冤有头债有主,你只管找张百泉,而张青生以后也不能无缘由地打扰我。可以接受吗?” 王之松也是知道点内情的——张青生被他哥压榨甩了很多账在身上,还不起又转而把有点小钱的学生当免费提款机,第一眼看上的就是初来乍到“露财”的符楼。不过马上他就知道了符楼不是那么好操控和欺骗的,于是长期饭票改成了一次性的,先带着善意接近再坑一把。 最不要脸的还属于是饭后卖惨博同情。 他轻嘘了一声,啧道:“哟呵,张青生还有脸来找你啊?” “诺,”符楼抬下巴示意,“在里头呢。” “哟,”王之松声音顿时小得只剩气音,不满嘟囔,“你咋不早点告诉我呢?” 符楼真不知道该对这种明明来商量不可告人的事却一直大大咧咧的人做出什么评价,完了后他还要责怪别人闭嘴不说。他想着,对王之松,最好在这人过来时就一胶带把他的嘴封上,凑到耳边大声叫:“张青生在里头!” 或者扭头就走,不拖泥带水。 符楼将写着自己qq号的纸条摁在他身上,说:“你加我联系方式,线上聊。”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根本不去听王之松在后面叫喊:“歪七扭八的,你这个数字是一还是七啊?” …… 符楼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给孟北报平安。 自从上次那件事后,孟北嘴上不说但把他看得更严了,上学和回家必须在规定的五分钟内发去一条消息,不管是什么内容必须得发。 所以符楼每天的任务之一就是给孟北发句号。 而这人半天不回,满屏看过去,全是符楼各阶段毫无意义的句号,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宣泄不满了。 但这次他发过去的句号后面跟着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符楼不可置信地盯着这感叹号看了一会,退出聊天框才发觉是网络不可用了,他有些疑惑,尝试去窗口站着看有没有信号,结果恰巧听到了一声气势如虹的骂: “凌秋,你们那油烟熏死人了,你不知道啊!” 凌秋平时柔和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好好说话就行了,你剪我们家网线算什么啊?” 接着一通鸡同鸭讲的理论,双方都讲不通也气不过,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后,门被重重地合上,战场转到了三楼走廊。 这三言两语,符楼大概可以猜出前后经过。 二楼那个李阿姨,是一楼老头子的女儿,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也是怪人,平常一栋楼的户型大体相似,该是厨房的地儿她偏要挂衣服,上下房又挨得近,排烟也不好,油烟熏过来她不乐意了。 她经常来找凌秋的麻烦,不骂几句心里都不畅快,但根本是这女人不在理,凌秋也不可能把厨房搬到别的地儿去,久而久之,李阿姨一气之下将网线给剪了。 现在她们还在争论是撤衣服还是换厨房。 符楼越听越觉得离谱,但很担心她们激动之下掐起架来很可能发生严重的后果——特别是对方如果要是学她爸的躺下讹人,凌秋这边指不定亏多少钱,没地儿找理说。 林程父女俩去买菜了都不在家,符楼只好先将电话打给了孟北。 符楼边听着嘟嘟声,边走出门查看情况,那李阿姨吵得急赤白脸,凌秋则显得淡然多了,与她再争论也是对牛弹琴,第一时间就选择打电话报警。 李阿姨眼看撒泼没用急了,一巴掌打下了她的手机,垮下的脸泛起了肉波,涂了红指甲油的手指隔空在凌秋脸上乱戳,她依旧趾高气昂:“我跟你说,不要拿报警吓唬我!” 孟北没有接听。 符楼正欲拨打110时,小灵正巧收摊回来,赶紧过来拉架,但李阿姨还跟炮仗一样轮番输出,她只得在一旁尴尬地拍着她的背,等人缓和一点才说:“您儿子跑出来找妈妈呢,我在二楼撞见了,先去照顾一下吧。” 李阿姨攥住小灵的手,着急地问:“没摔着吧,你看着点了吗?” “没事的……”小灵笑了一下,手却不动声色地挣了挣,丁修远一看就知道她在强颜欢笑,其实被抓得挺疼的,他沉默上前,力道极大地将李阿姨的手从小灵身上掰开。 李阿姨的大喇叭一瞧是丁修远就消音了,似乎忘了还在跟其他人骂架,只记得家中还有个儿子,叫唤着儿啊就仓促下了楼。 就这样,这场毫不讲理的乱战以丁修远冰冷的眼神结束了。 凌秋感激不已,招呼他们来家里吃顿饭,但小灵有些心不在焉,应该是忙活了一天很疲倦,还是回自己家了。 丁修远倒是要走了几块千层饼,还直不楞登地朝凌秋要链接,她笑着问:“这么好吃啊?” 他小心拿着这薄薄的饼,生怕给它捏碎了,正要转身就被人热情的搭话,丁修远显得不知所措,轻轻点了点头:“好吃。” 这还是符楼第一次听清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干净清脆,语调又舒缓低哑,介于少年与成人之间,很独特的声色,唱歌应该很好听。 符楼本想跟着凌秋进屋,胳膊却被这个半生不熟的人拉住了,他还没回头,这人毫不费力地就把符楼转了个身面对着他。 符楼一脸茫然,只见这高个子花臂帅哥迅速卷起了他的衣袖,手臂上还残留着小灵画下的花,好像确认了什么似的,凌乱的碎发下黑漆漆的眼睛直瞪瞪的,打量着符楼不知道在想什么。 符楼退后一步,强调道:“我还小……哥哥。” 所以根本不可能跟你抢姐姐的! 丁修远深呼吸了几次,看起来像在下定什么决心,可再度开口时竟然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原来你是那天小灵免费画花的小男孩。” 符楼记得他们相见到现在为止也有三次了吧,结果这人悟出了一句我们原来见过。这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不过很快丁修远解答了他的疑问:“我有点脸盲……但你身上有小灵画的花,我能对上号。” 符楼沉默了一会,问:“那哥哥还有什么事吗?” “那上次看到和张青生在一块的人也是你了,”丁修远好像在努力辨认符楼的面部特征,可小孩子,特别是好看的小孩在他眼里千篇一律,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他索性放弃,面无表情道,“你们掰了吗?” 第19章 符楼真心实意地:“啊?” 且不说有人会好奇一个陌生人的人际关系,当面直接八卦,就算问也不是这么个问法,何况丁修远好像也不是个很关心别人的人。 甚至他都有点认不出符楼! 突然之间,他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符楼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用他的语言结构淡定地反问道:“你和张青生哥哥是好朋友吗?” -------------------- 其实丁修远只是有点社恐。 第18章 丁修远点点头。 符楼慢悠悠绕着他看了一圈,眉梢一动,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不知道为什么,丁修远忽然心里涌上了一股奇怪的感觉,好像一不小心掉到了一个软绵绵的陷阱里头。 符楼现在有些怀疑,王之松嘴里的社会人士的头头该不会指代的就是丁修远吧,毕竟连李阿姨都不敢逞嘴上之快的人,名声应该不是一般的差,刺头都可能排不上。 怕不是声名狼藉得快赶上黑社会杀人放火那波人了。 但符楼肯定不能直白地问,只能拐着弯儿装糊涂,他歪着头,却带着点真实的不解:“你为什么要问我们掰了没啊,难道你早就知道了那件事?” “他这么对你了?”丁修远问。 两人好像在心照不宣地打暗号。 符楼盯着他瞧,对方始终保持着面无表情,但他无缘无故地觉得丁修远有点震惊,处于一种茫然状态,虽然仅凭外观来说这人没有任何肢体语言。 “对啊,说不定,”他左看右看,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说八道,“他哥哥也是这么接近你的。” 这次,符楼看见丁修远的眼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上撑了撑,一双浅棕色的瞳仁终于从要死不活的境地里逃了出来,可迎接他的是再一次的暴击—— 一个好看但记不住的小男孩抬头冲他眨了几下眼睛,天真童稚的双瞳迸发出难以言喻的明亮,身后似乎有毛绒绒的尾巴在摇,可长相可爱的他却一脸严肃地问:“你仔细想想呀,从一些细节里面,你看不出来吗?” 丁修远沉默了。 不说话不回答,并不代表他没动。当着符楼的面,丁修远迅速掏出了手机,从联系人那一行删除了张百泉,太过干脆了当,让符楼都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短时间内将他给催眠了。 不然从中作梗离间两人这招怎么这么好使? 删完后给符楼展示了一番,丁修远顶着一张毫无波动的脸,轻轻吐出一口气。 符楼直觉他稍微松懈了些,但这感觉有些莫名其妙的。 凌秋这时转身回来,撞见丁修远仍然站在门口,以为他是不好意思进来所以跟小孩交流,她知道面对这种人就该强硬地请进屋,于是热情十足将他往门内推。 丁修远直直僵立在原地,被她推得无法,用技法灵巧地一躲,闪身进了屋子,这一过程行云流水,凌秋连他半个衣角都没抓到。 凌秋有些遗憾又有些费解,叹着气道:“见到我怎么总是跑呢。” 符楼望着禁闭的房门,欲言又止。 他其实还有点话想跟丁修远说…… 到了晚上,林程从单位赶回来,得知了家里被剪网线的事情,气不打一处来,饭也不吃了就要下楼理论。 凌秋赶紧拉住他,防止事态再一次升级,无奈地说:“警察找了,赔给我们一些钱,维修我也找好了,她那人一直都这样,再去吵也解决不了什么。” 林星幽幽道:“怪不得看不了电视了。” 林程不买账,硬要找上门去:“她怎么不敢当着我面搞,还不是看人下菜碟?” “今天不是有喜事吗?”凌秋见他气的脸红脖子粗,笑着将他又按了回去,“吵架容易招霉运,先吃饭吧。” “对啊,爸爸升职加薪,按惯例,”林星跑过来抱住他的大腿不让走,软着声音撒娇,“这周末带我们出去玩嘛,好不好?” 在母女俩的左右加持下,林程气消了大半,可这几年这座城市该去的都去了,两天时间也不够他们跑太远,于是问道:“可是不知道去哪呢。” “好像还没来得及庆祝小楼来我们家,”凌秋笑了笑,对正埋头吃饭的符楼拍了拍肩膀,“小楼有什么建议的好地方呢?” 突然把“话筒”递到了他嘴边,符楼有些懵,咽下了一口饭,支吾道:“听说城郊风景好像很不错,爬山,看风景,野炊都挺好的……” 他的想法正中下怀,林星有些兴奋,忙不迭对父母补充道:“那里还有温泉可以泡!” 林程与凌秋对视了一眼,算是在彼此眼中赞成了这个建议,林程关心地问:“小楼想带些什么吃的?我明天去买,不要和叔叔客气。” 符楼见他们满含期待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这周六要去比赛,可能没有时间去。” 符楼要去参加象棋比赛凌秋还是知道的,但她没想到日期竟然冲突了,为难道:“我们不在家你怎么办呢?要不先把你送……” 林程皱起了眉头,打断了她:“孟北最近不在这呢,他也不能来临时照看一下。” 联想到没有回复的消息框——可出门也不代表不看手机啊,孟北怎么能做到一走就消息全无的呢,符楼困惑地说:“那他去哪了?” “他呀,”林程冷笑了一声,“离平市常驻失踪人口之一。” 高中时期,林程因为帮孟北打了几次掩护,被他“顺路”带回家吃了一顿饭——其实是被孟北蹬着自行车强行拉走的,只不过和孟家父母打了个照面,他们就记住了他是孟北的好兄弟。到后来孟北时不时借口北上南下的打工,一走就是一年半载,孟家父母问起林程,他就说自己并不清楚。 可结合林程的前科,他们始终觉得他一直在隐瞒孟北的行踪。 想起这些,林程就满肚子苦水没处倒。 “可能有什么急事,过几天就回来了。”凌秋警告了林程一眼,又转头笑着安慰符楼,“比赛什么时候结束?我们去接你,咱们有车,晚上出去玩也是一样的。” 林星使劲儿给他使眼色,就差蹦跶起来大喊“他答应”了!凌秋见自家孩子闹腾过头了,忍不住提着后衣领,把她控制不住的手脚拽回来,闷着咳嗽了一声。 符楼瞥了一眼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的林星,轻眨了下双眼,善解人意地说:“好呀,下午五点我在家里等你们。” …… 林星趁着父母都不在的时候,逮住符楼,脸上是抑制不住地开心:“张青生这几天没和你一块诶,是不是没一起玩了?” 符楼一愣,看见林星像打了胜仗一样得意的脸,不禁问道:“好像你们没见过几次面吧,你为什么那么讨厌张青生?” 林星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有点奇怪,她将符楼拖到小角落里,边瞄着门口边悄声说:“他是gay诶。” 符楼顺着问道:“什么是gay?” 林星神色凝滞了,纠结地看了符楼许久,这副表情好像在看一个差点上贼船而误入歧途的人,她自顾自地痛惜了一会,才干巴巴地道:“就是男同啊。” “嗯?”符楼费解。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不理解具体的含义。 林星见他还是一脸茫然,双手摁在符楼的双肩,用力摇一摇,强调道:“男同性恋,喜欢男的。” 这一摇,把符楼摇醒了,宕机的大脑又开始缓慢运转,他匪夷所思地反问:“男的也会喜欢男的?” 这种新鲜的知识涌入大脑不亚于他看一次走进科学。 林星对他表现出来的震惊很满意,满意得再次给符楼此时迟钝的大脑抛来一颗炸弹,丝毫不考虑现在的符楼能否接受这明显超出认知的事情:“我当初都怀疑他接近你是不是居心不轨。不然他为什么只盯上你?” 事实证明,符楼确实,简直无法想象: 这个世界上,男人也会喜欢男人。 他第一次从别人的感情里感到由衷恶寒,想到自己有一丝可能被张青生觊觎,哪怕那是一瞬间,自己都好像被粘稠又恶心的性包围了一样,那些不经意的触碰不再单纯,它们被打上了某种暗示,告诉符楼,你现在从头到脚都需要被搓洗干净。 符楼冷静了会,对林星摇了摇头:“我不相信。男的怎么可能喜欢男的?” 林星耸耸肩:“大家都这么说。” 符楼愣了愣,他想起之前和丁修远的对话,恍然大悟——原来丁修远沉默的那段时间里的表情是幡然醒悟,而从一开始,之所以喊住符楼问他们俩的事情是他早就知道张青生可能是个同性恋,看在小灵喜欢他的份上问一问。 原来他和丁修远聊天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各说各话,但双方都以为彼此默契无间,说的就是自己想的那件事! 一想到关于张百泉也可能是同性恋,张家绝后的谣言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盛行,而发生的原因,最终的原话竟然是在这么个情况下从他的嘴里吐出来了,符楼就紧皱着眉头,自暴自弃地把自个儿扔进了床被里,蒙住头。 第20章 林星忽然意识到符楼和她不一样,她看耽美小说,但符楼一概不知——这可能会把涉世未深的符楼刺激出一个好歹来。 林星有些焦急地去掀他的被子,担心道:“你没事儿吧?” 符楼露出一个头,平静地问道:“你为什么一开始没说呢?” “没定论的事情我怎么好说,”林星终于把符楼整个儿掏了出来,给他递了杯水,“我也没有证据,要是不是呢?” 符楼无意识地用指甲敲击玻璃杯子,思绪放空了一会,他认真地思考着。面对这种超出常理的事情,人总会重新构建自己的认知,虽然存在即合理,但人可以选择安然接受或者拒绝承认。 这都取决于一个人的内心世界,而不代表这件事是绝对的错误。 符楼想好了,他从心底上来说,还是对男人之间会产生情爱这种事表示不信任,甚至认为这是违背生物本能的,说出去的话便显得格外没有同理心。 “同性恋不正常。下次你尽管和我说清楚。” -------------------- 小楼崆峒了,张青生全责,北哥受苦。 第19章 符楼在周六准时被班主任打包好送去了象棋比赛场地。 班主任将他提下车前十分耐心温柔,安慰他:“这只是个小比赛而已,不要紧张,咱们也不求拿个好名次。”把他揪下车后一句话也不说,扬长而去,独留符楼一脸疑惑地望着不远处临湖的比赛场地。 与他一起下来的还有隔壁学校的选手,他们两个在风中对视了两眼,都从彼此的表情中看到了极度的不情愿,对方开口问道:“学校许了你什么啊,一本寒假作业?” 符楼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举起手:“一根棒棒糖。” 还是路上班主任见符楼一大早被拖出来睡意朦胧,隐隐约约有起床气,为了安抚我方选手,像哄他家一岁半的小孩子一样,掏半天从皮包里掏出来的仔仔棒。 他剥开含在嘴里,酸甜的苹果味在口腔里迸发,符楼用牙齿嚼碎了,生无可恋地走向注定会输的比赛门口。 待完全走入,符楼余光扫到角落里的蚊香灰,脑子顿时清醒了许多,他唰地走回入口,再三确认放在户外的象棋竞赛展示架,一个胳膊绑着红布的志愿者以为他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贴心地把他牵了过去。 “附近是向阳小区吗?”符楼问。 “是啊,你住附近?”志愿者回。 向阳小区就是林程家所在的小区,那这里应该就是上次和孟北来的地方,没得跑了。 符楼上次他只是在旁边看着,那些老人都很乐呵地邀请他一起,巴不得倾囊相授,可见他们真的很热爱而且想传给下一代,那这青少年象棋比赛该不会是就是这些拿着退休工资颐养天年的老年人决意要举办的吧?他现在只是有些怀疑,直到走到半途中,看见了熟悉的大爷挂着裁判的牌子,才将这个怀疑落实。 很快到了抽签的环节,符楼拿出纸巾擦了擦手,才走上前去。 拿着纸箱子的正好是上次见过的大爷,他竟然还认出了符楼,颇意外道:“你这小娃娃也来参加比赛了啊?” 符楼讷讷道:“您还记得我。” 他记得孟北求过他来教自己来着,但他根本没有用心听这位老师的话,这次从比赛上遇见,难保大爷不会三番五次地来看他下棋,那场面一定会异常的尴尬。 “我可记得你们俩,全场就你们说出了曹老头的破绽,让他输了一局。还能赶走那对爷孙,”大爷笑呵呵地,话里话外都是赞赏,“抽吧。” 符楼祈祷着轮空,却抽出了十五号。 大爷定睛一看,笑了一声:“诶唷,怎么跟我徒弟一个号啊?” “辛平,过来。” 大爷往一旁招呼了声,不一会一个瘦高的少年走了过来,手中握着的号子赫然也是十五号,辛平瞥了眼符楼手中的号子和纸巾,心中明白了个大概,不急不缓地问:“老师,有什么事吗?” 大爷拍拍符楼的肩:“锤炼下你,这个孩子也很不错哦。” 符楼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他们落座时,符楼注意着辛平,这人生着一张寡淡无奇的脸,只有在看着棋盘的时候,那双普通不过的眼睛才会亮一亮,围绕着他的磁场也会开始出现。 符楼第一眼就知道,辛平肯定不是菜鸡。 孟北的猜测落空了,可能他也想不到他的运气会差成这样,符楼在心里叹了口气,也许他真的应该听孟北的去庙里拜拜? 这时辛平已经下完了第一个子,向他摆手:“请。” 为了让痛苦时间缩短,符楼一门心思就想着怎么样让自己死得更快,落第一子时想也不想,随便挪动了一颗棋,往辛平枪口上撞。 这不同寻常的操作让辛平有些迟疑,第二子下得尤其缓慢,他根据往日的习惯布棋,沉声道:“符楼同学,请你跟我认真下。” 符楼扬起一个礼貌的笑容,无缝连接了他的第二子,叮咚一声落在木质棋盘上,他说:“辛平同学,我很认真。” 符楼的第二子依旧是把肉送到他嘴里,辛平皱起眉,拿起马在手心里转了一圈,捂热了都没下过去,认真地对符楼说:“老师很看重你,我也不差的。” 这话有点莫名其妙,符楼奇怪地看了看辛平胜势大好的棋局,不明所以道:“我当然知道啊。” 辛平的马盖在他的兵上。 在那一刻,辛平不动声色瞄了他一眼,符楼气定神闲,屈肘抵在桌子上,抬抬下巴道:“下吧。” 辛平拧起眉,将兵吃了下去。 符楼根本不按常规走,完全是送人头的打法。辛平有些搞不懂符楼到底在干什么,但下棋最忌讳猜不透对手的想法,何况这还是被他敬重的师傅专门提名的一个不错的对手。 辛平心有不安。 符楼随手捏起一颗象,本来想来个乱杀,但看到那颗深入敌军的棋子时,他神色微动,马字棋上残留了细微的水迹,在晴朗的天气下,闪着稀碎的光。 符楼再次看向辛平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唇边已经有了一些笑意,他计上心来。 “没意思,”他慢悠悠将象挪回原地,“我认输了,收棋吧。” 辛平连忙拦住他:“什么意思?” 符楼叹了口气,说:“你是他的徒弟,应该比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强才对,但你举棋不定,水平似乎也不在我的预想中,你觉得这棋下得愉快吗?” 一番故弄玄虚后,符楼看了一眼辛平完全僵住的表情,装模作样地收拾了一下背包,淡淡道:“这盘就这么结束吧,我还不如早点回家吃饭。” “等等!”辛平猛地站起身去拉住符楼,眼里闪烁着不屈的光芒,“就算输,我也要输的明白!这局必须下完。” 符楼只来得及将背包带搁在左肩上,就被辛平掷地有声的一段话惊住了——这人钻牛角尖他还怎么进行下去? 他原地踟蹰了一会,还是决定将这戏演完,于是符楼装作不耐地扒开他的手,语气里有不解:“这局让给你还不行么?” “不行。”辛平坚定地摇头。 符楼一时半会摆脱不了,他重新坐下,想了想,目光锁定大爷,趁着辛平不注意,向他举手挥了挥。 辛平瞧师傅越走越近,不想让这丢人现眼的时候被老人家看见,连忙喊道:“没事。” 回头又朝符楼恼道:“你干什么?” 符楼对他的惊慌浑然不觉,轻轻眨了一下眼,双手捧着脸,轻快道:“来让裁判看看。” 被他那双黑亮圆润的大眼睛注视着,而且他的表情天真又可爱,但辛平感受到的却是恶趣味。 他企图从符楼的棋子中看出门道,但这实在太过为难他,辛平在那一刻看出了他们之间的“差距”,杂乱无绪中下定了决心,忽然举手,干脆道: “我认输。” 符楼愣了一下,辛平默默收了棋,失落也有,释然居多,他笑着对他说,像个有大格局的失败者:“希望你能得第一,那样我就只输给第一名了。不过我以后会赢你的。” 符楼沉默地看着辛平。 他问:“你知道你最差的是哪点吗?” 辛平眼含期待地看着他,符楼被这样求知若渴的眼神弄得卡了壳,他被盯得微微侧过头,扑闪了几下眼睛,嫌弃地说:“心理素质太差了。” 不过,他观察辛平那么久,倒是第一次从一个第一眼就很普通的人身上咂摸出一点兴趣。 但赢了他反而没趣。 符楼因辛平而起的兴致全没了,第二轮见对上的是一同来的那个同学,直接弃权打车回去了。 在路上,他收到了陌生人申请好友的信息。 平:为什么要弃权? 符楼不清楚他怎么拿到他的联系方式的,本来以为辛平知道自己被耍了后应该恼羞成怒来找他算账,但辛平出乎意料的反应平淡。 第21章 正想着时,辛平第二条消息来了: 确实,心理战打不了第二次。 符楼:“……” 他轻轻咳嗽了一下,在输入框里打了一行字,手机突然跳出电话界面,符楼没收住手,点击了拒接。 拨号界面,备注mb的号码变得红通通。 符楼下了车,低头输入付款密码时,在小区门口与一个长发男人擦肩而过,他闻到了一股臭味,脚步一停,猛地回过头,视野却只抓到刚才那人提着的一个黑袋子。 刚刚还粘在他背后的视线消失了。 符楼回拨了电话。 孟北懒洋洋的声音传了过来:“喂?” 第20章 520番外:日月长明 天蒙蒙亮时,符楼走出了房间。 外面很漆黑,只有他站的那块有一个小小的电灯仍然在工作,这里也很安静,只有时大时小的冷风在响,扑面而来的冷气直往鼻子里灌,他呼吸之间都是白雾。 符楼将衣领往上提了提,勉强盖住了下巴,按以往的习惯,他认真细致地把全身上下收拾妥帖,最后扯了一下衣摆,拉平整,才往前坪那走去。 走了一两步,他停住,靴底踩着烟蒂,站定在原地。 “还是这么有警惕心?” 漆黑处传来沙哑低沉的声音。 符楼抬起手电筒,对向声音传来处,可一瞬间高大的男人就逼近眼前,夹着烟的手探向他的手电筒,符楼手指一拨,就将手电筒倒转握在掌心,屈肘往前一顶。 他横臂挡住对方靠近的胸膛,微微抬眼看向面前模糊的一张脸,那人也没有继续前进,只是把烟重新叼在嘴里,点燃,在黑暗中的那张脸唇边有了些许火星。 男人没有说话,两人一时之间沉默。 但符楼第一次觉得,他是熟悉那人唇上纹路的,仅凭火光乍现的一眼,就能明确他在闷笑。 符楼淡淡道:“孟北。” 孟北咬着烟,音在舌尖滚了几圈:“嗯?” 符楼瞥了眼地上的许多烟蒂,手臂往上一抬,几乎抵上了他的锁骨,他听不出情绪地问:“你这一晚都在等我?” 这小子压着他的力不算小,手电筒坚硬的角还挺硌的,孟北突然就没了兴致,想见他想干什么,只要涉及到他们俩符楼好像都会警铃大作。他承认前几年养符楼的时候,希望他对所有人都保持警惕心,所以他十年如一日,在符楼面前表现得很欠打。 激怒他,然后等待有一天,符楼有能力去打败他,让他闭嘴。 这些神奇操作,让外人对他们之间养成的特殊亲情表示质疑。 很多人跟孟北说过:“符楼呀,他肯定不会稀罕你对他的好。” 孟北不以为意,时常笑着就把话题揭过了:“我只是随手散养过他一段时间,没必要因为这几口吃的就让他赔上一生来迁就我。太寒碜了。” 偶尔,他会想起那天派出所外符楼埋在他肩上落下第一滴泪的时候,孟北再喜怒不辩,也无法隐瞒自己的触动,无法不去心疼他的眼泪,的的确确如杜全所说,你再强,可终有一日,你也会对某些东西感到无力。 有些无力是无解的,有些无力是无措的。他不明白该怎么做。 孟北只能对他的朋友澄清这一点,起码很久之后,他才意识到:“符楼对我的信任其实早就超过了我对他的关注。” // 孟北回过神,自己的手掌已经盖在胸前那只冰凉的小臂上,手指几乎要陷进肉里。 符楼人变得僵硬。 “怕什么?”孟北皮笑肉不笑,“放下手。” 符楼下意识往后退,但仅仅半步他就反应了过来,手倒是放了下来,眼睛却固执而沉默地盯着孟北,两人相对而立,挨得很近。 他在很短的时间内反思了一下自己,刚才的反应不是一朝一夕就练就的,完全是这些年和孟北待多了,知道他哪些话是开玩笑,而哪些话是他必须执行的—— 符楼能想起很多与孟北相处的片段,而每回先想起来的却是剑拔弩张的场面。 …… 符楼还记得他十七岁时,刚经历那件事,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与任何人交流,回到家后就自顾自把头埋在双腿间,摒弃掉外界的所有。 他能感觉到孟北站在他面前,一直注视着他。 许久之后,孟北想伸手去摸符楼的头发,但快要触碰时,他就好像被蛰了一下,收回了手。 孟北走得有点远,靠着墙滑下来,跟他一起坐在了冰凉的拼图地板上。 他数着拼图上色彩斑斓的小动物,而最警觉的小动物就在他眼前。 “最近想干什么?”孟北问。 “不想干什么。”符楼回答。 “医生不想看?” “不想看。” “那去吃饭吗?” 符楼终于抬起了头,盯着孟北,那人面色如常,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动容,这一天和往常的任何一天都没有差别。 孟北一点都不在意,不在意符楼对他的态度是什么,不在意符楼到底会干出什么事,当然也不在意这里跟他有任何关系的人,无论是亲情,友情,亦或者他情窦初开时可能会喜欢上的女人。 他可以随时消失,也可以随时出现,符楼蠢到底才会认不出他就是个浮萍命,就算现在孟北在这里,也改变不了事实。 爷爷才是他唯一的依靠,而他已经去世了。 符楼轻勾了下唇角,忽然觉得很好笑,他看不到自己望着孟北的眼神里满是尖锐的敌意,看不到孟北接触他目光时的迟疑,符楼只是仅凭最后的理智没有选择口无遮拦,轻声嘲讽道:“好呀,你抱我走,我可以考虑一下。” 他知道自己在迁怒孟北。但他没有办法从别的途径别的人那里发泄,符楼只会压缩自己,但在孟北面前,再兴风作浪作威作福也好像很稀松平常。 孟北皱着眉看他。 符楼平静地说:“出去记得关门。” 但他好像从来都没有估对过孟北,刚想埋头,孟北已然到了他跟前。 “三秒回答,扛肩上还是横抱?”孟北没有留给他太多思考时间,开始倒计时,“三,二……” 符楼瞳孔一缩,手撑着地就要站起来,孟北眉尖一挑,握住他的胳膊,将他拽了起来。 符楼看着他,孟北对他咧嘴笑了一下。 他可不会轻饶了他。 “一。” “孟北!” 孟北三两下就将他扛在了肩上,熟练程度仿佛他是被程序设计好的,只需要重复指令。 都这么大了,符楼说说而已,但真没那个脸真让孟北抱着走。他蹬鼻子上脸,孟北竟然这样惯着他? 不可理喻。 符楼已经忘记自己才是那个最开始无理取闹的人了,他的心情从最开始的疲惫转变成极为的恼火。被激怒是一种奇特的能量瞬间满格的方式,这个下三滥的招也只有孟北不吝啬在符楼身上使用。 符楼挣扎了一下:“你放我下来!” “放你下来好跟我打一架?”孟北笑,“就你那三脚猫功夫,我还得注意别把你打骨折了。” 符楼:“……” 他妈的怎么那么气人。 而孟北并没有给符楼和他打架的机会。 因为几天后,符楼就被孟北投放到风景优美处散心——实际上是半路下了大巴车,被旅游团强买强卖到了一个新开发的风景区,也可称为荒郊野岭。 深入草野,符楼秉承着“来都来了”的准则,畅快地往前奔去。 孟北拉都拉不住。 但是很不幸,他涉世未深,没想到有些草皮下是空的。人摔倒在地,额头也磕破了。 等孟北赶来时,符楼可谓是头破血流,看起来伤得很严重。这不是孟北第一次看到符楼这幅样子,但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无奈。 孟北摸了下他脸颊上的血,语调很平:“等我呢?” 符楼抬头看着他,他视角里的孟北很冷静,从头到尾仅是微皱着眉,有条不紊地查看他的伤势,确认只是单纯磕破了额头后,他的注意力明显又移到刚才符楼不要命的行径上。 符楼挨过头一阵剧烈的疼痛后,从背包里掏消毒用品,否认道:“没有等你。” 孟北被他气笑了。 他看着符楼眼神逐渐锐利,上下打量着,似乎酝酿着从哪开始骂。 符楼不由自主躲了躲,孟北沉声道:“过来。” 拿纸巾捂住头的人看了看他,靠近了点。 “怕我骂你?”孟北从他手里夺过碘伏,为他的伤口消毒。 符楼睁着眼,多余的碘伏从他的额角流到脸颊上,他用手背随意擦了擦,说:“怕就不会干了。” “可以,”孟北微微用了点力,听到符楼嘶了一口气才又放轻了些,“摔再惨,自己忍着。” 符楼微眯着眼,想了想,问道:“你在生气吗?” 第22章 “平时看你对谁都警惕得像物种不一样似的,怎么到了冒险的事情上,没看你有哪点谨慎呢?”孟北捏住他的脸,往左右晃了一下,似乎在看他的伤势,但表情里透露出来的信息让符楼以为是在妄图摇他脑子里的水,“莽莽撞撞的,完了后我还要收拾你的烂摊子。” 符楼:“如果我不谨慎那就不是摔破头了。” 孟北似笑非笑:“那倒是挺有意思的角度。” “你还在这。”符楼想为自己证明。 孟北哼笑:“我当你是忘了我还在这。” 符楼:“……” “对了,”孟北一边给他蒙上纱布,一边说,“还有你养的那条蛇,自己收拾好,我不想第二天在床上摸到冰冷的长条物。” “它是喜欢你。” 孟北微笑:“好蛇会绕我脖子吗?” “……”符楼移开目光。 他总不能说,可能是对蛇说多了孟北的坏话。 // 最终还是孟北先败下阵来。 他率先退后了几步,拍了下他的背包:“今天就要走了,全都收拾好了?” 符楼也意识到他刚才有些幼稚,点了点头,绕过他坐进了车里。 “注意安全。”孟北立在昏暗的天色里,指间的烟冒着微弱的火。 符楼转头看着孟北,正巧他们附近的路灯年久失修坏了,手电筒也被他收起来了,他看不清孟北的脸。 “嗯。”他轻声回道,顺手将车窗关上。 现在五点四十五,六点他会彻底离开这。 然后他听到微乱的脚步声,那团细微的火光迅速向他靠近,接着车窗就被人敲了敲。 “开窗。”孟北的声音有些沙哑。 符楼降下车窗,头刚靠近窗口想孟北还要说什么,就被俯下身的人捧起脸,带着烟草味的唇落在他的额头。 符楼一愣,连搭在降窗的手都没有动。 “务必将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我等你回来。” 孟北轻轻的嗓音与平日截然相反,带着微微的磁性,如此近距离的耳闻,似乎在含着他的耳垂说话。 不知他昨夜到底抽了多少根才肯在今天放任符楼自由,符楼感觉自己被那淡淡的烟草味包围了,呼吸之间却依旧能嗅到独属于孟北的气息。 他忽然烟瘾犯了,手猛地揪住孟北的领子将他扯低头。孟北从他脸旁错过,下巴磕在符楼的肩上。 黎明永远裹挟着令人一哆嗦的冷气,可他少见地感到不冷,落在他耳侧的呼吸温暖而有力,就如同他半夜靠在孟北胸膛上倾听的那颗心脏——只有这个拥有强大底气的男人才永远存在,所以在某一刻,符楼才会毫不犹豫相信他的抉择。 他忽然意识到,原来在他心中,孟北几乎无所不能。 “孟北。” 他轻轻叫了一声,手绕过孟北的背,给了对方一个极近克制的拥抱。 孟北嗯了一声,手扣住他的肩膀。 慢慢地,那只温暖宽大的手又伸向了符楼后颈,轻轻抚摸着,紧接着他凑过来,双唇若有似无地划过符楼的脸颊,冷气与鼻息一同落在了他的眼尾。 “要不要亲一次?” “能答应我吗。” 这话来得太过无厘头,符楼微微睁大眼,一把抓住孟北的手腕,不让他再动分毫,而对方也顺着他的意松了力道,但孟北并没有退,只是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颈子,非常有耐心地等待着回应。 他们在拥抱着,但又好像在对峙。 旭日东升,天色渐渐明亮,有人已经开始晨跑了,嘹亮的叫喊声声逼近,他们会本能绕过这昏暗的一侧,没人会知道他们在此接吻。 符楼这么想着,在孟北都不期待回应的时候,将唇压了上去,不过只是一瞬他就收了回来,快到孟北来不及反应。 孟北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脸:“这不是第一次接吻了,急什么?” 那只是你之前单方面的强吻。符楼强忍住才没脱口而出。 “你只要明白,我会好好回来的。” “我知道。” “我对你做的承诺,也会好好完成。” “我知道。” “孟北。” “我在。” 孟北对他的亲吻显然不尽兴,但也没有绕过他的准许亲他的嘴,往符楼脸上亲了几口才退回去,见他眉眼间有些困惑,顺口问道:“怎么了。” 符楼:“那你有什么不知道的吗?” “有啊,很多,”孟北被他问得失笑,“你这个小孩,很多时候我就猜不透。” 符楼怔了一下:“孟北?” 孟北接着说:“你知道为什么在你十九岁时,我要送你一支天堂鸟吗?” 正是他们大吵一架的那一年,符楼独自去机场,却在踏入登机口时,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支焉巴的花。 当时的他并没有过多在意,直到现在也没有细究过,符楼摇了摇头:“为什么?” “在追着你去机场的路上,我被一个卖花的老人缠住了,他真的很像你的爷爷。他说,他要卖的花是天堂鸟,花语是自由,幸福,还有长久的等待,我承认他真的很会做生意,”孟北说着说着声音好像要融入晨色里,“现在你二十五岁,没有天堂鸟,但我想对你说的也是这些了。” 祝你自由,祝你幸福,我会一直等你。 原来可以追溯到那么久之前,孟北就已经对符楼妥协了,只是他很少用言语去保证。孟北看起来话多,但符楼很少能摸清他的意思。 他们之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误会。 符楼说不清自己听到这些是什么感觉,某种情感喷薄欲出,又不好意思地停滞在原地,他不知所措了一会,皱起眉问孟北:“你觉得那时的我是个文艺青年吗?我会专门查询一朵花的花语?我甚至都认不出那是什么花。” “嗯,知道,”孟北抚摸着符楼的眉角,那里有个不易察觉的疤痕,“但那时候的你,喝酒,打架,打钉子,不像个玩艺术的么?” “别说了。”符楼去捂孟北的嘴。 孟北也不反抗,笑了一下,握住他的手腕,轻吻了下他的掌心,符楼仿若被烫了一下,忍不住蜷缩了下手指,定定地望着转眼看过来的孟北。 孟北的英俊是十分客观的,再复杂矛盾的气质也能在这个男人身上活灵活现,而他的侧脸尤其优越,刀削斧刻,骨相冷硬厚重,但形深眼浅,一双模样滥情的桃花眼,眼皮上是一道细细的褶子,当他瞳仁转在眼尾,挑眉看来时,那一座存在于孟北身上被磨得方方正正的巨石,在边边角角展现出了它的锋锐。 被审视的感觉是那样的彻底。 孟北的目光是有力量的,符楼在视线相撞的时候就心知肚明,在恐慌有可能被对方穿透且看破的那一刻,那个所谓的不可捉摸的对象开始置换—— 按孟北的糟糕透顶的作风,下一步,他可以漫不经心调情,也可以粗暴地将符楼压向自己。而这些符楼很久都没有习惯。 “其实我知……” 符楼开始收回手。 “符楼,停。” 他没有如他预想的那样做,只是让符楼去碰他的脸颊,将自己躺在他手心里:“无论什么事都可以回家再说,在你的信仰,你的事业,你的快乐面前,我永远都可以是第二位。” 他的意思是,符楼你可以不回应,可以逃避,可以不待见他,但不能不回家—— 孟北与他遇到的其他人都不一样,除却恋人的身份,他的父母也是你认同的亲人,就算到最后撕破脸皮,遮羞布全被扯掉,也要一起坐下吃团圆饭。 这也是孟北早就告诉他的。他们之间有退路。 孟北给不了他一个家,但是他身边的人能,就算有朝一日,孟北没有在控制欲和理智中找到平衡,让偏激占了上头,拿离平的一切去威胁他,符楼也不用害怕。 符楼怔然抬头,嘴唇微微一张,但临场却哑巴了。 他们突如其来的相望,没有接吻,没有拥抱,也没有开口,只是一味地对视,从对方的瞳孔里看到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符楼感觉心房失守,他怕这种失控,笑着移开了目光,淡淡地说:“如果还有什么能对抗你的眼神,那可能会是我的眼泪吧。” 话音落地许久后,符楼才听到孟北缓慢地吸了一口气,但不巧的是他的手表嘀嘀作响,打乱了这场拉到极限的暧昧氛围。孟北无可奈何地退后几步,低声说:“去吧,很晚了。” 他看着雾蒙远方,眼底有着不易察觉的温柔。孟北在心中期许: 符楼,你的路要高要远。 我希望你走得比我还好。 车子开动,符楼似有所觉地回过头,越过车窗望孟北,那人一身肃杀j装,身姿挺拔,站在西北苍茫的大地上,犹如寒松挺直。稀薄的日光透过浅薄的云层,映照着他带笑的面容和每一道风吹日晒的痕迹,还有他肩上象征着战功赫赫的金色勋章。 第23章 他站在那,俨然是参天大树。 那是符楼的世界。 -------------------- 成人部分暂且写到这里。 第21章 符楼盯着那个拐角,那是个很好蹲守的视觉盲区。 正午太阳毒辣,空气还隐隐残留着那股难闻的气味——像是食物腐烂的味道,臭气直通天灵盖,符楼强忍住胃里翻腾的恶心才没吐出来。他擦了擦憋出来的眼泪,直觉刚刚的长发男人应该在哪里见过,但那时候他低着头,没有完全看清他的长相,无从辨认。 符楼视线挪到不远处的垃圾桶上,才走动一步,一只野猫突然从树丛里蹿出来,飞快地从他跟前跑过。 这猛一下将符楼吓了个正着,后退了几步才看到野猫走过的路上有血迹。 因为手机话筒靠的很近,孟北听到了他紊乱的呼吸声:“怎么了?” “看见了一只猫,”符楼回头看见猫在舔前腿的伤口,发觉有人在看它又警觉躲进了花坛里,“它好像受伤了。” 孟北打了个哈欠,拖长的声音让它看起来完全不像个警告:“先别急着靠近,猫会应激。” 符楼当然不会那么傻。 他打开相机拍了几张不同角度的小猫,刚想发给林星,两指一滑图片放大,撞入眼帘的是像素清晰的伤口,它看起来不像是咬伤,像小刀划出来的,血迹均匀绕了前腿一圈。 符楼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将这几张图片发给了孟北。 符:他的腿好像是被人划的。 孟:你不方便说话吗? 符楼看了看左上角的通话小图标,再看着这行字沉默了一下,孟北一时也没有开口说话,这时他余光中有个男人从拐角处走过来,左右看了一会,问附近唯一的一个人:“小朋友,你有没有看见一只受伤的猫?白色的。” 符楼一眼见到他就知道是刚刚擦肩而过的年轻男人,长相很普通,但把自己捯饬的很干净随和,他仔细辨认了好一会,得出一个结论: 这人长得人山人海的,跟他相似的人多了去了。 符楼觉得熟悉也不奇怪。 他向那花坛看去,那里空空如也,连根猫毛都没瞧见,符楼坦诚地说:“有,但跑得不见影了。” “这样啊,”男人有些失望,“它的腿受伤了,不及时治疗肯定会更加严重。” 大热天的站在太阳下晒了好一会,符楼的脸皮比他先一步受不住,泛起了薄红和疼痛,他向男人挥手告别:“猫受伤了走不远,可能还在这附近,叔叔你可以再找找。” 进了单元楼内,符楼才把抵在额头为自己遮阳的手机拿下来,机身热得发烫,与孟北的通话并没有中断,但始终没听对方传出什么声音,他摇了摇,嘟囔:“怎么没声音?” “你还在吗!”符楼对着手机大声说道。 孟北依旧保持沉默。 以为是手机被热得出bug了,符楼疑神疑鬼地打算挂断,孟北的消息框马上弹了出来:笨,将音量调高。 “哦。”符楼按住侧键,才发现拿手机遮阳时不小心把音量全都归零了,孟北说话他根本听不到,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孟北在那头静了一会,叹了口气,开口道:“这段时间在叔叔家过得还习惯吗?” 符楼爬上楼梯,气息有些不稳地回答:“挺好的。” 孟北笑道:“才爬几个楼梯就气喘吁吁的,身体素质怎么这么差劲。” 符楼辩驳:“刚从外边跑回来。” “行了,”孟北重重咳嗽了一声,嗓音被刻意拉得古板,听起来还真有点唬人的气势,“知道我为什么要挑这个时候给你打电话吗?” 每次孟北打电话过来都有点正事要说,但他总喜欢在此之前说点废话,跟上演心电图似的,折腾得一波三折。 符楼一只脚踏上了二楼的地面,另一只脚还没完全上来就听到孟北急转直下的问话,不过还能是什么,只可能是今天发生的事。 他有些做贼心虚,但一想到孟北指不定在哪个遥远的地方,又浑不怕地说:“知道啊。” 这小子还理直气壮? 孟北挑了挑眉,才继续说道:“你班主任给我发消息说你没给他打个招呼就独自回去了,说实话,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接到班主任的告状。 “我还听他说,你第一轮就把强劲的对手吓输了,第二轮弃权跑路。玩得高兴吗符楼小朋友?” 无论回答什么都不太对。 符楼抿唇,此时此刻完美继承了孟北敌不动我不动的优良传统,将缄口不言坚持到底。 好在孟北早就清楚符楼有间歇性的哑巴症,自顾自把话接了下去,他知道符楼在听着:“给你班主任回个消息,别尽吓他,丢了个学生对他的教师生涯不是啥好事儿。” “好的。”符楼乖乖应道,“但我没加他。” 孟北啧了一声:“挂了,我推给你。” 符楼在等的当头,一抬眼就看见了几日不见的张青生,他脸颊又添了几处新伤,左眉骨用纱布包扎,但气色竟比之前还要好,他噔噔噔地跑下楼,怀里揣着几盒雪糕,嘴里还含了一根绿豆冰棒。 符楼微微侧身让路。 谁知张青生就站在他面前,还掏出一个玉米味的雪糕,一声不响地塞入他手里,符楼都不知道他怎么精准地在那些杂七杂八的口味中找到最合他的,也不知道张青生脑子怎么想的,掰了后还莫名其妙地给他送雪糕—— 联想到林星说的那个可能,符楼果断拒绝:“不用了,我不爱吃。” “可你每回到小卖部都买的这个啊。”张青生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还笑得很开怀,“就当一点小赔罪。” 说完他就撒手跑了,符楼要塞回去,但那人一溜烟进到了屋子里,怎么拍门都不开。忽然手指一凉,低头一看包装纸被张青生撕开了一道口子,雪糕化得流出来了。 符楼心不甘情不愿地舔了一口,口腔里瞬间甜滋滋的,冰冰凉凉的冲淡了夏季的燥热,他忍不住咬了一小口,含在嘴里品的时候,门内的对话传了出来: “青生啊,有人还不去开门?” “跟他闹着玩呢。不用管的。” 符楼又咬了一口,只觉得跟张青生搭话的女声很熟悉,定睛一看房号201,正是剪网线那户人的。 一不留神,他呛住了,还没咳嗽几下门开了,张青生给他递了杯水,无奈道:“我在别人家玩呢,你要不爽下次直接来我家吧。” 来张青生家根本就是自投罗网。 符楼缓过来,推开他的手:“鬼才来你家。” 张青生也不介意他的态度,指了指符楼手中明显缺失了一角的雪糕,自信道:“很好吃吧?” 他真的很没脸没皮,符楼没好气道:“好吃又怎么样?” 张青生笑嘻嘻道:“我做的。” “……” 符楼低头细细瞧了瞧包装纸,还真是粗糙得不成样子,几行字印上去就完事了,但青生雪糕这四个字倒印得敞亮。 “这是我的开业新品……比批发都便宜几块呢,”张青生一本正经地介绍,他还懂市面上的营销,十分畅快地给符楼几个优惠,“你以后来买给你打6.8折,直送到家。” “你……”符楼一时错愕,瞄到屋里正在拿雪糕尝试摆盘的女人,“你和这个阿姨一起卖吗?” 张青生点点头:“对啊,她特别能干。” 符楼觉得,他们可能遇到的不是同一个人。 第22章 符楼无意间看了一眼张青生的身后,房间被收拾的干净整洁,基本没什么杂物堆积,客厅正中央摆放一张长桌,瓶瓶罐罐堆了很多,应该就是李阿姨做雪糕的地儿。她出乎符楼意料的讲究,戴了手套和口罩,头发也盘起来用纱网罩住,好在室内开足了冷气,不至于被闷得难受。 符楼顺口问道:“你们都是在这做的吗?” “对啊,阿姨喜欢做这个。”张青生也看了一眼,“出了名的洁癖。” 符楼回想起对她的第一印象,是个关上窗都怕被油烟熏到衣服的女人,他唇角微弯:“能看出来。” “聊啥呢,”李容琳不知道这俩小孩在门口嘀嘀咕咕什么,手上利索地起模,嘴上中气十足地喊,“今天还有十几单呢,还不快过来赶工!” 赶工?符楼有些意外,他们这两个风评不好的老少凑一起销量竟然还挺好的,但也不是偶然,他低头瞅了瞅已经吃了一大半的橘黄的冰棍,再无心理负担地含在嘴里舔了一口。 一开始张青生这样无事献殷勤,他还有点担心这个有前科的人会不会在雪糕里使坏,不过现在看来,张青生还是挺真情实意做生意的,至少在刺客横行的现在能做到物美价廉。 符楼看张青生要走,抢先从兜里掏出十块拍在他身上,强调道:“不用找。”接着就要离开,张青生任由纸币落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拉了他一个踉跄,他皱着眉说:“说了请你了,不用给。” 第24章 符楼再次递给他:“给你。” “不要。”张青生摇头。 拉扯得没个头,他对这犟种一向很服气,正好对方抓的是他握冰棍的那只手,符楼毫不避违地对张青生本人翻了个白眼,不高兴道:“松开,流我手上了。” “哎哟,过来再吃几个不就得了。”李容琳手边有好几个起模失败的残次品,正愁不知道怎么处理,干脆打包好送给符楼,“模样差了点,但味道都是一样的。” 这分量可不轻,符楼不愿接。 张青生松开符楼,笑着说:“收着吧,反正也卖不出去,我们也吃不完。” 小卖部里的冰棍经常毁容,照样有人买,符楼可不信他的话,但下一秒张青生打开了盒子,里头躺着几个造型奇特又可爱的雪糕,符楼第一眼就看到角落里有个粉色小熊样式的,爪子在胸口捧着一个爱心,刻着英文的爱你。 注意到符楼在看草莓小熊,张青生解释道:“这是我专门做的模具,寓意很简单,送给对象正合适。” 符楼脑子一转,再度与张青生对视的时候,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相同的意思,这种诡异的默契让符楼知道他们这一楼的人相互之间可真是难得的熟悉。 “你要是送给丁修远,估计不会愁销量了。” 张青生说:“就是他的。” 符楼看了他一眼:“你还挺会营销。” “女生想到逛街或者悠闲的时候该喝点什么,大多数都会选择奶茶,明明配料也没什么特别,就是比冰柜里的饮料不一样,也算是一种营销的成功。”张青生合上盒子,送到符楼的手中,“有些玩意儿不值钱,但得玩出花才有人买单。” 符楼好像头次认识张青生一样,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番,忽然他叹了口气,抱着胸看着对方:“你要是早点这么干,就没必要坑我了。” 他这话没有那么客气,张青生却笑了起来,说道:“早点干也是进我哥的兜里。” 符楼看着他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十块塞在左胸口袋里,轻轻拍了拍,在伸手关上门之前,憨笑着道:“今天的一百块,拜拜。” 只余符楼站在原地一手捧着沉甸甸的雪糕盒子,一手捏着玉米味的冰棍,有些迷茫地看着眼前的防盗网,独自消化了一下刚才发生了什么。 过了半晌才说:“搞什么啊。” …… 符楼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雪糕塞进了冰箱里。 林程他们还得傍晚才能回来,符楼打算中午随便吃点零食垫垫肚子,才开了一包薯片,没关紧的房门就被人推开了,小灵探出头,喊了一声:“凌秋姐?” “她出去了。” “你一个人在家吗?”小灵有些诧异,不知道这一时半会她脑子里建设了什么,看着符楼的目光愈发的怜爱,主动牵起符楼的手往自家走,“我中午做了很多好吃的,来跟姐姐一起吃饭吧。” 符楼真觉得今天的人都热情过头了,但在不熟悉的地方吃饭他有点不习惯,不好直白地拒绝,只能编个谎话说在别人家吃过了。 “没事的,”小灵掐了一下他的脸,符楼鼻子灵,闻到了淡淡的花露水香气,“林星也经常跑我家玩,有游戏机呢。” 就这样,符楼屁股还没坐热就又进了别家的门。 刚走到玄关,小灵突然若有所思地端详着符楼,嘀咕:“看起来好像比之前高了一些。” 符楼没听清,只觉得小灵忽然推着他贴墙站,他不明所以地按她说的站好,小灵用手心压了压的头顶,比对墙上的数字,惊讶一笑:“你好像比之前高了一两厘米。” “有吗?”符楼摸摸头。 “有啊,”小灵用手在自己身上比了两个位置,生动形象地诠释长高,“刚开始你在这,现在你在这。” 符楼从小到大一直都是班里的小矮子,对长高这件事虽然很热衷但感觉不清晰,他看了看墙上一垒垒的数字,之前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小灵能一眼看出来他长高了,还是让符楼有点吃惊。 符楼问:“你怎么知道的啊?” “我学画画的,平时就喜欢观察点什么。” 小灵指着客厅的墙,上面贴满了许多张色彩艳丽的画,大多都是优美的风景,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张是人物像——符楼几乎一眼就看见了自己,整幅画的基调是浅蓝色的,像陷在清透的海水里,但他的头发和眼睛在这里都是深蓝,比起底色却不显得呆滞死板,细细看能瞧出许多藏色。 整体的构思很简单:画中人神色平静地抬头看着水面,光透过水面将他折射得五彩斑斓。 符楼愣了愣:“你画的很好看。” “我画风很写实,所以一般来说只爱画风景,”小灵对他眨了眨眼睛,她说的一些俏皮话好像会让人忽略她不美好的本意,“当然也会画人,只是我喜欢画所有好看的事物。” 符楼有些奇怪,他长得也很普通,顶多有点婴儿肥看起来年纪小一点。不过他在她的画里确实很好看。 “坐下吧。”小灵从厨房端来菜,见他明显带着局促地站在餐桌前,边笑边给符楼添了碗筷,“好好吃饭,我弟弟像你这个年纪长的很快的。” “谢谢姐姐。”符楼两手接过她盛满饭的碗。 “水,纸,牙签,盘子都在这。”小灵从茶几上拿了一堆东西过来,里面还有几包小零食,“不和胃口可以吃零食,吃鱼卡住了一定要及时和我说啊。” 吃饭都准备得这样细致,符楼垂下眼,夹了几筷子热腾腾的饭菜,边嚼边赞:“姐姐做的很好吃的。” 接下来吃饭的时间,小灵都很期待地看着他,符楼很捧场地吃了两碗后,她才心满意足地移开视线。 符楼也不知道为什么小灵这么专情于投喂,可一顿饭下来他受苦了,肚皮感觉都撑圆了,一时半晌也躺不了,小灵饭后也没有想去午睡的想法,反而大中午的提着一袋子颜料和画板往外走去。 符楼提醒道:“这时候很热的。” “就在走廊阳台那,还算阴凉。” 说完,她就离开了。 符楼回到自己房里窝着,待到下午六点,林程一家回来了,符楼出来就看见林星一进门直奔冰箱,好巧不巧抽出符楼放雪糕的那层,惊喜地叫道:“老妈你买雪糕了吗?好可爱!” “没买啊。”凌秋摇了摇头,“林程你买的吗?” “没啊,”林程看向符楼,“你买的吗?” “……” 三下五除二也算是他买的,于是符楼点了点头,拿出雪糕分给了他们,林星咬了一口小熊的耳朵,眼里顿时发亮:“很好吃诶!” 夫妻俩尝了也赞不绝口。 凌秋笑着问:“在哪买的啊?味道还挺特别的。” 总不能说是剪你家网线的那个人做的。 符楼转开眼,等转回来时圆溜溜的大眼睛笑成了小月牙,脸不红心不跳道:“附近的一个店子。” 他们也没有多问,捎上符楼去了郊外野营地。 凌秋在草坪那做烧烤,林星觉得新奇也在那玩,林程和符楼两人则被勒令坐到帐篷底下,一人自顾自吹了好几瓶酒一人捧着一串玉米粒啃着玩。 符楼还是蛮怕林程喝醉酒发疯,毕竟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面着实不怎么好,但为时已晚,在犹豫怎么开口的这段时间,林程就已经有点大舌头了。 他看着远处,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但酒色上头倒显得有点搞笑。符楼担心地看着他,正想叫凌秋过来看看,林程就猛地转过头,重重地嘘了一声。 “……”符楼想,这声嘘大概就能把人招来了。 “我有个问题,但或许你知道。”林程神神秘秘地讲,“孟北为啥子要养你啊,没时间还托我养你,你不觉得奇怪吗?他自己还没成熟到哪里去,到处瞎混。” 符楼确定他是真醉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蹦。但这个问题第一天符楼就想过了,从发现孟北认识符华开始,他比林程还要不明白原因,甚至最坏的结果都想过,不过他打心底觉得孟北不是这样的人,但不意味着没有任何猜测。 符楼撑着下巴,有一下没一下地用竹棍敲桌角,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忽而狡黠道:“可能他是怕这辈子找不到老婆吧。” 然后没人给他养老送终。 林程恍然大悟,呆了一刻,又乐不可支地笑仰在草地上,连连道:“你说的有道理。” 符楼默默低头喝了口水。 “但我觉得他想要就能做到,北哥在我心里还是挺靠谱的。”林程闭着眼睛,说话黏糊的跟梦呓似的,符楼都怕他这气一出就收不回来了,“其实我高中就很纳闷呢,他跟别人不一样,软硬不吃又脑子清奇,你都不知道他整天干些什么养出这样的破性子,所以起先我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他相处。后来我才知道,孟北做什么都很称职,你不用去考虑这些。” 符楼想把他拉起来。 第25章 林程却先一步坐了起来,笑着摸摸符楼的头:“如果哪天他接你回去,他应该会好好养你长大的。” 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安慰式的保证,符楼微微一愣,还没揣度好他的意思,在别处玩的林星突然之间大叫一声,林程的酒瞬间醒了大半。 等他们跑过去才发现她被蛇咬了一口,手还抓着蛇的尾巴,凌秋惊慌失色,赶忙问别人是否有就近的诊所。 当务之急是确定蛇是什么品种,林程赶紧把蛇拍下来,再扭头找工具打死,但一个转身蛇就松口逃走了,他们只能抓紧时间上医院看看。 在一伙人急急忙忙赶去医院时,林程打去一个电话。 很快,电话就被接听,符楼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典型的菜花蛇,没毒。你崽是不是抓它尾巴当棍子玩来着。” 林星被这三人盯着,只能抽抽噎噎点下头,哭着道:“这你都知道啊。” 有点凄惨又有点好笑。 那头乐出了声:“带她消个毒吧。挂了,困死了。” 林程松了口气:“媳妇,没事。” 凌秋瞪了他一眼:“去医院。” 直到跟医生确定还真是菜花蛇咬的,凌秋才彻底松了一口气。这期间林程和符楼两人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林程喝多了睡意上头直接躺在椅子上。符楼心想,孟北在林程眼里确实靠谱啊。 得孟北一句准话就可以安然入眠。 -------------------- 《可能是怕找不到老婆》 我其实写完才发现不太对劲哈哈哈哈。 该有的伏笔都有了,下面几章应该会加快到十五岁。 第23章 所有事情结束时接近凌晨。 短短一天就发生了大大小小一堆事,符楼洗漱完毕后一个人坐在床上发了会呆,脑子有些迟来的宕机,等他一眨不眨望着前方一点的眼睛慢慢半阖时,门忽然被人轻轻敲了敲。 犯困中的符楼一激灵,睡虫跑掉了大半。 “门没锁。”他拍拍脸给自己提神。 某个徒手抓蛇的伤患左顾右看,见父母都没在才蹑手蹑脚地进了门——符楼只能庆幸她伤的不是脚,林星关上门就噔噔噔扑过来,用完好无缺的那只手把他发的白猫图片怼他脸上,焦急的同时不忘压低声音:“这只猫是怎么回事啊?” 符楼:“在小区门口看见的,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养。” 林星摩挲着下巴:“这应该是一只新来的流浪猫。” 这只猫挺干净的,不像是常年流浪。符楼面露怀疑。 “你不相信?”林星自认为是小区里的百事通,不说人和谁的家里长短一定都清楚,至少小区的动物是认识的,她拍拍胸脯自信道,“小区里的猫基本被我摸过抓过,我很熟悉它们的毛发和体型,没见过这只。” 符楼一思考,林星立刻补充道: “谁养猫了我也清楚,我和大家都熟得很,这只肯定没有主人。” 符楼似乎想到了什么,歪头带着一些笑意问:“真的?” “真的!”林星斩钉截铁。 “那好,我房间正对的那户人是谁。” 符楼说的不慌不忙,但问的没头没脑,林星有点蒙住了,正咬着唇绞尽脑汁的时候,符楼偏头看了看窗,又转过来凝视着她。 他试探地开口:“长发……” “对!”林星豁然开朗,打了个响指,“一个年轻的女租客。” 符楼小声道:“不会吧?” 有次拉窗帘时被偷窥的感觉,和今天被长发男人盯着的感觉,两者莫名给他一种难以匹敌的相似度,直觉,甚至可以说警觉,符楼觉得某些地方变得不那么安全了。但林星说的却让中心人物没有对得上,只能说一切是凭空猜测。 符楼暂时打消了疑虑。 他上一句话说得很含糊,林星没听清:“你刚才说什么呢?” “明天可以撒点吃的吸引流浪猫,看能不能吸引那只。”睡意再度袭来,符楼打了个哈欠,“受伤了正是需要补充营养的时候。” 林星耷拉着脑袋,叹气:“希望吧,如果真有虐猫的变态,见到的机会就渺茫了。” “不过,”她举起左拳,神色坚定,掷地有声,“一旦让我发现了猫猫的尸体,我就会组织救猫小分队,保护好本小区的喵!” 符楼一呆。 林星不满,眼神示意符楼——就他们两人深夜在这聊猫,她都这样慷慨激昂地发言了肯定是想拉他入伙,希望得到他的回应,但符楼好像才如梦初醒,像模像样地做出一个鼓励的手势,非常干巴地说“加油”。 林星撇撇嘴,没意思地撤出他的房间。 符楼则马上躲被窝里压惊。 这样热血的事还不如交给喂猫小达人张青生。 …… 王之松约他周日见面。 似乎怕符楼不答应,他又附赠了一条自以为足够打动被欺负者的消息配上哈哈大笑的表情包: “我们昨天警告了张青生,小打了他一下,解气吧?” 符楼想到昨天遇见张青生时他脸上的新伤,本以为是他哥哥打的,没想到是王之松自作主张的结果,当即回道:“我没让你打他。” 信心十足的王之松没等到符楼的感激涕零,看到回复心都拔凉了,他做事一向是看不惯谁就干谁,不屑于那点表面功夫,这次有求于人或者符楼背后的人,难得有次想靠自己琢磨人际关系而不是靠钉子,圆滑点做事。 符楼这番话瞬间让他白干,王之松感觉特丢人,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好心当成驴肝肺了,也想不通这两人之间的事情,难以理解地喊出声:“为什么啊,你不是讨厌他吗?” 符楼:“你来我往地打很麻烦。” 而且他也不想采取其他手段报复张青生,如果真要有个理由,那就是他敬佩学霸。而张青生正好是一个学霸。 但瞧王之松的反应大概不能理解,符楼觉得没有说这个的必要,也不打算告诉他打人没用,张青生照样能堵符楼,还能笑意满满给他打折呢。 过了一分钟,王之松的对话框弹出一条简洁明了的消息打断了他预备的轮番炸。 “下午见。” 符楼完全想不到对面的内心戏那么丰富,他关掉手机,穿上长衣长裤,戴上口罩帽子,一副偷偷摸摸的行头。符楼很满意地看着全身镜中的自己,帽檐之下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再低下头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根本不会被人认出来。 应该不会被孟北认出来! 虽然林程说他出远门了,近期不会回来,但那次在喂猫的小巷里,孟北的突然出现还是让符楼吃了一惊。 他后知后觉地明白,孟北保护他的欲望比他想象的强烈,可随之而来的不是背靠上坚实后盾的安全感,心间不可理喻地蔓延开一种类似于被剥夺被囚困的局促感。 他既不喜欢依赖人,也不喜欢被人插足,但孟北不管,有他的考量,找人的本事也不小,从第一天就在菜市场被抓住到后面好几次“恰巧”,符楼已经深刻认识到孟北行踪不定但无处不在。 再加上他早就知道符楼可能与王之松有牵扯,半开玩笑地警告过他,但符楼不听,还去偷偷联系,如果让孟北当场抓了个现行, 符楼不知道这人会不会真的生气。 他有些好奇,但也不是真的想讨打。 其实说到底,符楼不应该干这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孟北或许也觉得他只是在饭桌上嘴巴嘚吧一下,实操肯定会三思而后行,也就是压根不会干,所以才没有勒令他不许和王之松凑一起坑张百泉。 但没想到符楼应付起人来鬼话连篇说坑谁却是一句假话没有。 …… 符楼七拐八拐地到了目的地,王之松早就在那蹲着了,摸脸上的钉子玩,见到符楼来还是愁眉苦脸的,憔悴得连闪亮的钉子都黯淡了许多,看起来有点好笑。 符楼都走到他跟前了都没回过神,他扒下口罩,透了口气才问道:“你怎么了?” 跟鬼魅来临一样,王之松见他全副武装吓了一大跳,骂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干啥呢,大夏天的。” 难道我们就光彩吗? 符楼真想回句这个,过了片刻,他生硬地说:“以防熟人认出。” “行,但你不让我打张青生,却能让我打张百泉,那我不理解了,”王之松一脸严肃地跟符楼掰扯因果关系,“惹你的不是张青生吗?” 突然他想到某种可能,颤巍巍指着符楼的脸,震惊溢于言表:“难道……” 符楼抓住他的食指往下一掰,也不去管王之松一瞬间扭曲的脸,淡淡地说:“但张青生坑我,你来打我,不都是因为张百泉吗?” 顺藤摸瓜过去,万恶之源就是张百泉,没他作那些孽不会牵扯到符楼。 他决定给张百泉一个教训,是抱着一了百了的想法,倒不是真的以此做诱饵要求王之松威胁张青生,当然那人被打只是一点副作用,符楼也乐见其成。 第26章 王之松当下手也不疼了,脑子也不胀了,仿佛受到了原始的洗礼,他发出了诚挚的疑问:“啊?” 符楼没有一点为他答疑解难的想法,直接问道:“张百泉不还钱依仗的是谁啊?” “丁修远。他们好像是好哥们。”王之松说。 “哦。”符楼点点头,接着问,“你想什么时候打他一顿?” 王之松没他转那么快,努力想讲明自己的想法:“但是我们还没有——” “就明晚吧。” “虽然不知道他的行程……”符楼认真思考着,“他家那层的楼道里没有监控,可以蹲点,刚出门是比较疏于防备的时候,我可以在楼梯上面引人注意,你从背后直接捂嘴套头,打完下楼梯躲就是,但不抢钱,不犯法。 “丁修远这边我来处理,但你要去外大肆宣扬,有人打了张百泉,不仅没事还还了一笔不小的钱,最好建个群,等大家都去讨要的时候,你也顺在队伍里,把钱拿了。” 王之松皱着眉问:“你不是说你要用辣椒水吗?” 符楼安静了一会,轻声嘲讽道:“我没阻止你。” 王之松:“……” 明明最难理解的是眼前这个人,为什么他会被嘲讽啊! 第24章 “但是你怎么确定丁修远不会管啊?” “丁修远有打过你吗?” 王之松与符楼大眼瞪小眼,但干瞪眼期间两人的心思截然不同,王之松以为符楼不会就只有这么一句,在等他的下话,符楼是抱着几分好笑的意思,看他什么时候脑子能清醒点。 他说辣椒水滋人眼睛里,说的那么像段子,符楼以为在场的人都不会相信,甚至开这种玩笑是因为想用一种温和而搞怪的方式告诉孟北——他以后也许会干一些出乎他意料的事情,别真把他当小娃娃养。 但没想到的是王之松真找上门了,符楼对他的看法也随之发生了一些变化。 “你想按照我的做吗?” 符楼的意思一直都很明确,既然找他了就相信他,他提的问题没有直接解释就是不想回答, 如果双方在这点上达不到统一,那只能说他们不适合合作。符楼丝毫没觉得自己强人所难。 可王之松看着符楼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那就可以了。” 王之松:“……就这些?” 符楼捏着下巴沉思了一会,迟疑道:“除了丁修远的事其他你都可以问。” 我他妈就好奇这个! “你在耍我吗?”王之松被他唬过一阵后十分窝火,但更气的是他细想又是这么个理,在和符楼这一看听不懂人话的初中生死磕与珍惜时间珍惜生命之间,他果断地选择败下阵来,“好吧,但没成功你记得叫上你哥,他那么厉害揍张百泉不成问题啊。” 符楼看着没有一点与人争论的意图,还有闲心整理着帽子,一张嘴却是不中听的话。 “孟北还没揍张百泉,倒是先把你揍服了。” “他是你哥难道你不知道吗?他在一中干过的事。”王之松摊手,“这事儿我还是回去才想起来的。” 在黑帽遮掩下,符楼竖起耳朵,但他知道勾起这种人高谈阔论的最好方法是质疑,于是他语调平平道:“那么厉害?” “你不信?我跟你说啊……” 王之松几乎把他知道的一股脑全倒腾出来,为了保证绘声绘色,他还添油加醋地将本就是从别人口里听来的话修饰了一番,比如:孟北读书的时候就蔑伦悖理,不干人事,连父母都不放在眼里,在外面打打杀杀,数次进出派出所却死不悔改,毕业后说是远走高飞,但他们料定是孟北作的孽多了锒铛入狱。 总而言之,在王之松眼中,孟北就是个混世魔王,而按照通常的走向,孟北现在应该在为黑势力卖命,见不得光,所以符楼一身黑过来,也是正常的流程。 “什……”符楼瞠目结舌,“么”字未出,余光中突然出现林程的身影,他赶紧带着王之松拐到另一条道里,但后者比他更紧张,自顾自捂紧嘴,惊恐地看着他。 “你不用这么……”符楼回过头撞上他此时此刻的表情,语声中断,王之松无声地催促他,符楼咬着唇撇开眼,将解释的话拐了个弯儿变成吓唬他,“他过来认出我,我们都完了。” 王之松连连点头。 符楼看着林程从他面前走过,再看着自己这一身长衣长裤,其实他比王之松还不明白,这世上的巧合竟然有一天会多的人眼花缭乱。 离开的时候,符楼特意把从王之松那听来的孟北的“奇闻轶事”记下。 他总觉得将来的某一天可以好好与孟北说道说道。 …… 张百泉基本每晚都会出去。 符楼考察过了,今晚小区有集市,有很多摊贩在那驻扎,大部分人都会去逛一逛,就符楼所知,这栋楼里认识的几户人都早早去看了,张百泉住在四楼,与林程家顶上那一户人是同一层,而那户人家傍晚吵吵闹闹,不三不四的人三进三出,王之松今晚只要不打草惊蛇,走隐蔽的路就没有大问题。 符楼只需要早早在楼梯间等着就好了。 他拿着一根铁棍,在张百泉一如往常地关上门那刻轻轻敲击了一下铁扶手,声响不大但足够刺耳,完全吸引住目标人物的视线,在他迈步往这走时,王之松一伙人快速从后包抄,一人套头捂嘴,其他人则拉拽他到阳台,闷在暗处拳打脚踢。 按照之前说好的,他们打人时面部可以狰狞,可以做疯狂输出的口型,也可以在一旁呐喊助威,但现场除了喘气声绝不能发出第二种声音,于是呈现在符楼眼前的是一场动作激烈的哑剧。 在他们平均每人赏了一脚一拳头后,符楼下到了三楼的楼梯间,轻吹了下口哨,示意他们赶紧走,而这行人肉眼可见地依依不舍,还在见缝插针地扇巴掌,但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多,符楼皱着眉用铁棍重重敲击了下地面,王之松只好把张百泉丢进了屋里,顺着规定好的路线从小区后门走,那里没有监控。 符楼也回到了屋里,王之松的消息跳了出来: “爽!但是我们没有暴露吧。” “你没有碰见人,那就没事。” 这时,符楼听见楼上传来极重的一道甩门声,先是一个人破口大骂,接着几个人爆发了激烈的争吵,慢慢地声音又低了下去,符楼站在房门前透过猫眼往外看,张百泉果不其然站在了丁修远的门前。 但丁修远大概和小灵出摊去了。 张百泉不时看下手机,轻轻地敲着门,房门却纹丝不动,他忍不住恼火地踢了一脚门,但门是无心之物,带着一只崭新的脚印岿然不动。 符楼心想,丁修远是真的删了他的联系方式。 “你站在这干嘛?”林星突然从他背后探出头。 没想到家里还有人,符楼吓了一跳:“你不是跟叔叔阿姨出去了吗?” “是啊,但路上我碰见张青生了,他说好像看到了一只白猫,”林星晃了晃手上的猫粮和医药箱,甚至有一根逗猫棒,“我打算和他一起去看看,回来拿一趟必需品!” 说着,她掂起脚看外头,好奇地问:“怎么了,从刚开始看见你就心神不宁的。” “没什么。”符楼摇了摇头。 林星也没有多想,高兴地邀请道:“那我走了,你要一起吗?” “等我拿个手套。” 符楼记得手套就被他晾在了客厅的窗户那,他从那一堆取下来的衣服翻找着,挪开装着袜子的箱子和覆盖在上面的被子,他拿起了手套,同时,漆黑的窗外忽而闪过一道亮光,符楼被刺得微微眯住眼。 “林星!”张青生在楼下大声喊道。 符楼往下看去,张青生晃着手电筒,手里还拿了一个长条状的东西,但夜色太深,符楼一时无法辨认那是什么。 “怎么了!”林星大声回道。 “猫!”张青生举起手中的不明物体,用手电筒去照射,大喊道,“猫死了!” 符楼最终看清那是一只满是泥土的白猫。 它太模糊,已经与周身的脏污融为一体,就像是个稍微长一点的脏东西,符楼不知道是不是遇见的那只,不明缘由的,他心里微微刺痛了一下,等转过神来,只能听到林星在他耳边伤心的喊叫。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同,符楼立刻丢下手套,冲到了外边。 正巧看见张百泉从另一间房里踉跄着出来,鼻青脸肿依旧遮不住他脸上的惊愕和恐惧,他几乎连滚带爬地跑到了走廊里,颤颤巍巍地,好几次抓不住手机地拨号。 “喂,警察叔叔我这儿死人了啊!在xx小区xx号……” 符楼震在了原地,缓缓看向他出来的房间号。 “我以为门虚掩着,有人呢,结果一进门就撞见……” 306号。 小灵的出租房。 符楼的眼睛慢慢睁大,瞳孔缩紧,他几乎不敢出这个门半步,不敢去确认是否为真的。 第27章 “一个女的!我认识,小灵!” “你们快来!我吓死了。” 符楼盯着那间大敞的门,但因为两家位置是对角,从他的视角来看,那门完全遮住了内里的情况。他慢慢走向那间房,张百泉都被他落在了身后。 张百泉惊愕地看着他走过去,赶忙喊道:“别去看啊!” 在他快要走到那时,一双偏黑的手从背后死死抱住了符楼,强行拽着他往家里走。 符楼一边竭力挣扎一边回头看,却愣住了:“张青生?” “在警察来之前好好待在家里。”张青生没有放手,算得上很平静地说道。 符楼听了他的话,似乎冷静了下来,他放弃挣扎,堪称温顺地跟着张青生走,但走到某一点时,符楼停了下来,对他说:“我要去走廊的阳台那看看。” 张青生不明所以,但还是由着他去,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符楼身后。 阳台那很阴暗,走廊灯离得太远,根本照不到这边,符楼夺过张青生的手电筒,调整成最强的亮度,往阳台那一堆杂物照去。 阳台经常会堆积一些人家不要的东西,但这里有一小片地方是干净的,妥帖搁置着陈旧的画架,那上面贴着一副尚未完成的画,只有色彩潦草的枝叶,符楼凝视片刻,目光移向脚边的几张画纸,他捡起来一一翻看。 到一只白猫的画像他停住了。 符楼猛地看向张青生提着的黑袋子,带着某种确认地,不顾张青生阻拦地,掏出了那脏污恶臭的一团,他使劲儿擦着猫后颈,直到有一块开始显露出淡淡的蓝色颜料的痕迹,与画像中小灵涂上去的蓝色蝴蝶结一模一样的位置。 符楼看了很久,才低声开口:“这是小灵养的猫?” “据我所知,她没有养猫。应该是她救过的。”张青生说。 “你还知道什么?”符楼扭头注视着张青生,“那天,我们在巷子里喂猫的时候遇见了小灵姐姐,她说那里很偏僻,催促我们早点回家。但她为什么出现在那?这只猫是不是从那救的,你认识吗?” 张青生拧着眉,上前一步:“我……” “你认识。从林星给你看图片的时候,你第一眼就认出来了。”符楼冷声说。 他环视了一圈阳台,想起了那个长发男人,但不是遇见白猫那回,而是更久远,符楼第一天来林程家时候。 楼上依旧很吵闹,丁修远上楼去教训那户人,有人扣响房门问纹身师在哪。 那人正好也是长发,普通面容,丢进人海里认不出。 他说自己是对门的。 如果说,如果偷窥不是正对面,那还有哪里? 符楼侧过身,看向唯一一栋和这栋楼做邻居的同层阳台。 有人在这画画,有人在那喝茶看。 -------------------- 真的快被我写成悬疑文了……哈哈。 第25章 之后的事情,符楼都是从他人口中拼凑起来的。 凶手三天后于某个小巷子里落网,悔罪时却说杀害那个女孩是激情犯罪,他们在屋内发生了争执后误杀,警方通过现场勘验否定了这一说法,最终男子因情节严重被判死刑。 这件事本该告一段落了,但小灵曾租住的屋子因发生过惨烈的凶杀案,房东说已经租不出去了,同一楼层的住户都感到劫后余生,但也发现这旧楼安保不好,甚至没有监控,陆陆续续都搬走了。 凌秋也选定了别的出租房,打算过几天搬走。 符楼知道凌秋不怕所谓的煞气,何况她和小灵关系好,但正因为感情好,凌秋一出门看到那张被封锁的房门,总是忍不住哭,林程见她这样就说搬走吧,到一个新地方重新生活。 这件事刚发生的时候,这里的人时常提起小灵,连那厚脸皮老头都说这女孩可惜了,每回牵孙子回来都会看见她在摆摊,和她唠上两句,小灵开心了会送孙子一点小玩意儿。不过最让符楼意外的是,二楼的李阿姨哭的最震天动地,她曾经说过最不喜欢小灵这样不听话的小妮子,离家出走不懂感恩,但在张青生看来,她嘴里说的不喜欢其实是羡慕,因为以前的她并没有做到像小灵一样勇敢,在父亲偏心小儿子,压迫她时恪守孝道,最终早早嫁为人妻,可嫁入另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是一次重蹈覆辙,幸运的是两胎都是儿子,公婆喜欢高兴了,她的日子好像也好了一些。 “她每次看见小灵都没有好脸色,但回头又跟我说,这小丫头吃苦耐劳,是个好丫头,”张青生跟符楼坐在台阶前,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但看见小灵,李阿姨总是不高兴,因为看到了人生中的另一个可能,会让她觉得现在的一切不值当吧,她不肯承认。” 符楼静了静,回道:“是吗?” “是啊。”张青生对他笑了笑。 他看着脚下凹凸不平的水泥路,台阶的缺口上长出一些草,有小蚂蚁在爬,张青生用小木棍扒拉着枯枝烂叶,让蚂蚁更好地搬运到台阶上,可它们搬到半途中就掉了食物,他叹了口气,接着又说:“但我记得小灵的家庭也不好,谈不上多偏心,可在大多数人观念里,姐姐就是要出来养小的,人倒是走远了,心还在那的。李阿姨知道的话,可能会宽慰一下。” 这话对死者来说可不太好听,符楼冷声警告:“张青生。” “怎么了,”张青生似乎有些不解,“活着的人不是更值得考虑感受么?” 符楼不再看他,知道和这种人是谈不拢的,转移了话题: “听说过几天她的父母都过来接遗物?” “过不来,农忙时节呢,他们说让人打包好邮寄过来就好,特别是银行卡手机之类的,值钱的东西。” 符楼愣了愣,一时之间不知道张青生那番话还是她父母这做法哪个更值得生气,他偏过头,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那你和你哥搬走吗?” 张青生听了这话竟然笑出了声:“搬啥啊,我哥都进局子了。”对上符楼疑惑不解的目光,他顿了顿,才说:“这段时间,有好几拨人上警局告他了,就他以前做的事儿,确实得在牢里蹲几个月。” 符楼观察他的表情,皱起了眉头:“你好像很高兴?” 张青生嗯了一会,才夸张地点点头,正经道:“是的,自由了。” 符楼撇开头,一股难言的怒火突然涌上了他的心房,脑子不由自主开始复盘张青生此前做过的所有欠揍的事情,略过那次坑他……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盯着张青生,目光有些阴沉,而对方还在看蚂蚁搬叶子。 “张青生。”符楼说。 张青生一抬头,而迎面就是一个重重的拳头,打得他一个大块头都差点栽下去。 符楼虽然下足了力气,但没有再打第二拳,站起身扭头就走。 张青生看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丝毫没有被打的觉悟,也没有去追,只是打开手机摄像头去查看脸上的痕迹,思考明天会不会肿。他知道这一拳是符楼刚刚想清楚了一件事。 他揉了一下脸颊,看着镜头里一边脸红着的自己,忽然笑了。 至少近几天备受压抑的符楼第一次发泄了怒火。还不错。 …… 符楼甩上门,刚点进与王之松的会话框,就一眼入目了一条消息:张百泉还钱了,丁修远好像很忙,现在都不见人了,你怎么做到的啊? 丁修远?符楼微微一怔,确实自从小灵出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丁修远,只知道那天他也被警察传去问话了。 符:在? 王之松秒回:终于回复了,你太厉害了! 符楼看着“厉害”两字心里莫名不舒服,打了几行字都删掉了,最终简单地问道:“什么时候有时间帮我再打张青生一次?” 王之松立马蹦了个电话过来,说话间那是止不住的得意:“咋了,回心转意了?还是觉得我对?” 符楼:“……” 听那头没说话,王之松虚了虚,知道符楼看不见但还是讪笑了下,小心地问:“他是又惹到你了吗?” “对。”符楼干脆道。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张青生那天破天荒卖起了雪糕,原来这一切并不是偶然,就像小灵的死不是突发的一样。 那天在楼道上撞见张青生的时候,他已经被王之松打了一顿,脸上有伤,正常情况下,他不应该那么高兴,也不应该对符楼献殷勤,可现实是,张青生可是和颜悦色得紧。 符楼当时有疑惑,可没当回事,直到现在所有事情尘埃落定,张青生挑起他哥的话头,符楼才明白,那人的目的就是教训他哥,不知道是不是有层血缘姻亲的关系,张青生下不了手,不过事情也好办,这脏事就让别人下。 这个人选自然就是符楼。 之前的张青生不确定符楼会不会这样做,等到自己被王之松打,他才肯定下来,高高兴兴地卖起了雪糕,因为那时候赚下的钱才暂时不会被张百泉夺走。 第28章 张百泉有这么可恶吗? 符楼想这是肯定的,一个都能把债推给自己亲弟弟的人,肯定会榨干他最后的价值,何谈那些辛苦赚来的钱。 虽然符楼还是不知道张青生哪来的自信,但最终的结果的确如他所愿。 符楼回想他与张青生在一起时的细枝末节,推演了一个其中的缘由: 他很难相信别人,从一开始就对张青生起了疑心,而对方也知道他的不信任,打算慢慢来,但后来可能在相处途中料定了符楼是某种人,才大张旗鼓搞起了事儿。可他一定会按他的做吗?答案是不一定。张青生避免引火上身,在那件事后主动来找符楼,刻意暴露自己的伤口,故意泄露自己的愚蠢,本身也是种对他人最后善意的利用。 可真是…… 符楼咬了咬牙,一字一句道:“令人生气。” 反正到现在,张青生只能祈求别让他找到把柄和软弱,不然符楼保不准自己会做什么事来回击他的利用。 和王之松再次约定好时间见面后,符楼挂了电话,坐在寂静的卧室里,思绪又开始放空。 这里的人现在很少会提到小灵了,生活还得继续,林家夫妻商讨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搬家计划,但无一例外,他们要搬去的是另一座城市,那是他们早就决定好的,只不过小灵的去世让这件事提前了。 可摆在眼前的最大的问题是符楼,而他不可能像他们一样说走就走,凌秋昨天考虑到这些,决定搬家的事缓一段时间,等他在学校住宿后再行动。 符楼对他们大人的决定,只能点头。 他有时候看着窗外逐渐熟悉的景色,会忍不住想,可能命运如此吧,他无论留在哪都不长久,终究是要动荡波折的,不过好在他习惯了。 符楼在林程家住了几个月,细究起来,没一样真的属于他,收拾起来也很简单,他把书桌上的象棋收进了行李箱里,突然想起了小灵曾经画过他。于是符楼走出了房间,他想,至少在走之前得把那幅带走,不能让谁烧了。 他打开了房门,却怔在了原地。 孟北站在门外,手还抬在胸前作出一个屈指敲门的姿势。 他像是连夜赶回来的,手里提着行李箱,眼下有些青黑,下巴上长出了一点青茬,不过他长得高,几乎挡住了走廊灯光,站在符楼面前,落下的阴影可以将他罩进去。 他蹲了下来,伸出手臂抚了抚符楼的背。 符楼就静静看着他的动作,既不回应也不退缩,他注意到孟北从进门就愣了一下。其实他自己也并不知道现在呈现给孟北的是什么态度,只清楚现在情绪杂乱,可能根本没法控制好自己的表情。 符楼强行让自己冷静,可下一刻,孟北把他扯进了自己怀里。 后者默默将头埋进了他的颈窝里,不说话,孟北揉乱了他的发,笑着问:“怎么了?” 符楼闻到了孟北身上淡淡的肥皂香,热度从相贴的部分源源不断地传来,他有些受累般的呼出一口气,紧接着他感觉到脖子被捏了捏,孟北将他的脑袋从肩上拔了出来。 “这是受天大的委屈了?” 孟北揉着他的脸,声音却是低不可闻:“一进门就是这样的表情。” -------------------- 孟北一出现就是正道的光。天呢。 第26章 符楼站在不远处看着孟北与林程交涉。 林程越说孟北的眉头皱得更紧,频频看向屋外,等他讲到后续的一些比较细节的事情时,孟北忍不住抬手打断了他,手掌拍在林程的肩上,仿佛交接仪式中途要反复确认:“你说,张百泉跟警察说有人当天揍了他,他怀疑是那个杀人犯?” “对啊,但他们查了之后,根本对不上。我也不明白张百泉怎么想的,这是害怕当犯罪嫌疑人赶紧将自己包装成受害者么?”林程说着说着,也觉得这件事啼笑皆非,好笑地摇了摇头,“真有意思,上报着还把自己整牢里了,现实可比想象的魔幻。” 始终沉默的凌秋此时却插话道:“可不是这样。” “楼下有人看见了,是一群小孩子,其中有个人还穿着校服,明华高中的,但张百泉名声那么臭,又和本案没太大关系,谁愿意做这个人证?” “说来巧,”林程回忆着,“我不久前也见过一个明华高中的,他同行的那个人一身黑太扎眼了,但跟符楼一样是个小豆丁。我来了就走了。” 符楼:“……” 为什么偏偏要拿他举例子! 他不满地想说自己已经长高一两厘米了,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默默在角落里当起了木头人。他想起上次孟北要王之松在校门口罚站,可能已经知道他哪个学校的,加上林程这话一线牵,歪打正着地将张百泉被打案的真相扒出来了—— 只要不痴呆,就会明白。 何况,孟北是真的不傻。 符楼咬着食指,鼻尖冒出了点细汗,许久听不到动静,他大着胆子悄咪咪看了一眼,孟北好似一直等着他心虚,不偏不倚地跟他对上了眼,嘴角还微微上扬。 他就说!符楼心里凄苦。 如果没穿那身衣服,林程会一眼认出他,把私自会面高中生的事情捅到孟北眼前去,而他全副武装去了,又因为过于黑被林程记住,误打误撞地造成了现在跟孟北掰扯这事的局面,这么一想的话,能安慰到符楼的只有穿那一身黑的理由立住了: 做什么事都可能会被孟北知道。 符楼暗暗想,这一定是玄学。 “继续之前的话题吧。”孟北从符楼身上收回视线,“打算哪天搬走?” 林程笑着说:“看情况。但你回来就好说。” “这样啊,给我几分钟和他聊一下。” 孟北大步过来,拎着符楼进了另一个房间,当着两夫妻人面关上门。 符楼听到轻轻的磕响,有些犹豫地抬头看向站在面前的高大男人。 “很简单,两个选择。”孟北说,“如果你还想跟着林程他们一起生活,我这几天可以把转学手续办了,你们随时都可以走,但你想跟我走的话,短时间内你要学会自己一个人生活,我无法做到每一天都照看你,坏处多多。” 料谁听到这句话,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第一个。 符楼却沉默了。 孟北注意到符楼头发长了,额发甚至长到可以拨到耳后去,他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确实有一小揪揪可以够到耳尖,但符楼只要一动就散了。 孟北摸着他长短不一的发丝,盘算着哪里可以空出时间带他理发,可这时一直乖乖任搓的人忽然变卦,紧紧握住他拨弄头发的手。 孟北笑: “舍不得啊?” 符楼摇摇头,认真说道: “我想跟你走。” 孟北微不可闻地笑了下,两指捻起他的一缕细发,说:“嗯,从理发开始吧。” 符楼下意识甩了甩头,过长的碎发瞬间遮住了眼睛,他懊恼地拨开额前的发,却不想孟北随手从一个衣柜上拿出一个粉红色的塑料发卡给他别住了。 “看着像女孩子。”孟北陷入沉思。 可能符楼还没有完全张开,五官算得上漂亮,头发稍微长些就有点秀气,别上粉色发卡不细看还真像个女娃娃,如若趁年纪小穿上裙子…… 符楼愕然,立刻把它取下来:“这是林星的。” “不是扎眼睛吗?别上,”孟北看着这发卡神思不属,“还挺好看的。” 符楼双手并用将它推得远远的,大声道:“不扎眼睛!” “好吧。”孟北看起来有点遗憾,他走过来,手臂横过他的背,从胳肢窝那将人提起来,符楼一下子被人单手提溜起来,还没适应双脚离地的虚浮感,就被他放在了行李箱上坐着。 被人暗示两眼,符楼不明就里地抓住提杆,孟北说:“坐好了。” 他打开门,就这么推着坐着符楼本人的行李箱走出来。 林程和凌秋:“……?” 孟北的长腿已经迈到门外,才挥手向他们道别:“符楼我先带走了,明天请你们吃饭。” 语毕,正门也被合上了。 符楼迟疑地说:“会不会……” “噢,你等下。”孟北扭头又进了屋。 符楼只能叹着气从行李箱下来,在等待的间隙,他察觉到306的房门开了条缝,上前才发现消失已久的丁修远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茶几上摆放着一张崭新的合同。 他依旧面色淡淡的,平静地坐在空荡的房间里,只是身上衣服皱巴巴的,还有灰尘,眼底也有红血丝,丁修远双手交叉成拳,抵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呆呆地看着前方。 符楼走了进去,他没有搭理,目光持续放空。 桌上是一张租房的合同,符楼看了一眼就走向了冰箱,从最底层找到了一盒红色的液体,盒角还有个爱心形状的贺卡,上面的字迹被液体浸染不清,依稀能看出落款是“钟灵”。 第29章 直到现在冰箱都是断电的状态。 符楼小心拿出那张贺卡,朝丁修远问道:“这是你写的吗?” 丁修远像生锈了一样慢慢看过来,眼中终于有了点波动,沙哑道:“不是。” “那应该就是小灵姐姐给你的,”符楼递给他,“冰箱里那盒应该是你送给她的草莓小熊雪糕,化了。” 丁修远小心翼翼拿起那张半湿透的卡,盯着那几行模糊不清的字迹,可惜溶得很彻底,只有水墨的痕迹。像是一个永远都不会知道的答案。 可符楼想,当一张普通的贺卡有了它的形状,问题其实也不难解决。 他轻轻关上了门,也一并将那个少年压抑已久的哭声关进了潮湿闷热的无人房。 …… 一门之隔,却像两个世界,符楼喘了口气,刚踏出一步,就发觉走廊的不远处站着一人。 就像不过问符楼见王之松的事情,孟北也没有去问在他刚才在306见了谁,只是晃了一下手中的银灰色发卡,扬声道: “走吧,先带你去剪个头发。” 符楼小跑过去揪住他的衣角,孟北却趁其不备将发卡别在他刘海上,扣住时还摁了下他的脑袋,满意至极地说:“银灰色的,酷一些。” 被梅开二度的符楼:“……” 不等他摘掉,孟北就牵着他下楼:“我知道一家不错的理发店,保准给你剪的漂漂亮亮的。” 去孟北口中的理发店要走一个长长的下坡路。 此时已近黄昏,天边晕开一大片红色,云层层叠叠,从尽头蔓延过来,颜色也越来越淡,直到和另一边的黯淡下来的蓝交融,一齐缓缓变暗。 孟北欣赏了一会,感慨道:“傍晚火烧云,来日天气晴。” 晚风怡人,靠高耸建筑的一边种着不知名的艳花,从花坛里探出头,香气扑鼻,风一吹就洋洋洒洒掉花瓣,符楼有时被飘到了脸上,还会含在嘴里尝一尝,但只能尝出涩味。 孟北看他花都吃,无奈拍拍他的脑袋:“别乱吃,吐了。” 符楼摇头示意没有卫生纸。 孟北:“可能有虫卵。” 符楼立马吐到自己手里,嫌弃不已,赶紧从他口袋里掏干净的纸巾。 “还要多久到啊?”符楼郁闷道。 “下完坡。” 孟北轻轻一笑,迎着卷着花的清风,一大一小的身影逐渐远去。 // 又是一年春。 理发师小杨走进店里,挂在窗台上的晴天娃娃叮铃铃响了几下,屋内唯一一个坐在等待席上的少年侧目看来。小杨看着他的模样微微一愣。 少年黑发及肩,朝向他一侧的额发挽到耳后,能尤为清晰地看到他锋利而分明的下颚线,紧收入耳后,而此刻暴露在外的脖颈线条却相对柔和,在喉结处,细腻苍白的肌肤上生长出一点不易察觉的淡色痣,在少年不经意间轻轻滚动喉结时,那痣也随之而滑。 走近了,细看他眼下有淡淡的青色,在日光下显示出自然的皮肤纹理,许是美人多痣,鼻侧,眉尖,下巴都点缀着小痣,看起来并不完美,并不清透,但这些小瑕疵却促成了一段不可言说而韵味深长的野生美。不可否认,他长得十分好看,可双凤眼里透出的感觉却淡得似有若无,连看小杨的那一眼也像轻轻落下的风,转瞬即过,少年又低下头,涂抹着搁在双膝上的本子。 早就认识符楼很久了,可小杨有时会感叹时间过得好快,才不到一年他就长开不少,人也高了。 他走过来,顺手将新买来的皮筋给了符楼:“来得真早,扎上头发吧。” 符楼轻声道了句谢。 “写什么呢?”小杨问。 符楼合上笔帽,将本子收进了斜挎包里:“一些清单。” “有必要吗?看你天天写。” 符楼不回答,用牙齿咬住皮筋,往后梳拢头发,再扎成一个小揪揪,只余一些碎发落在额前。小杨瞅了瞅,笑道:“不错啊,头发长得还挺快,打算留多长捐啊?” 符楼想了想,说:“胸前吧。” 两人正说着,晴天娃娃又响了几声,两个瘦高的少年进了理发店。 -------------------- 是双凤眼! 有一些关于符楼十四岁的事情以后会有很甜的番外讲到。依依不舍小团子。 第27章 打头的是一个目测身高有一米八的男生,肤色偏古铜,模样端正,笑起来阳光开朗。后面跟着的是一个较为普通的男生,长手长脚,身形比较瘦削,单眼皮,胜在白净。 一前一后,分别是张青生和辛平。 本以为象棋比赛后与辛平再无交集,但升至初三后,机缘巧合下,符楼和他被归到了一个宿舍。按理说这事不可能,符楼申请校内住宿后看见他,还以为自己白日见鬼了,因为辛平比他大两岁,现在应该是高中生。 直到和辛平熟悉了一些才知道,他小时候因为家境不好,留级过两年,这才跟符楼成了同一年级的学生,对于与坑过他的人做舍友,辛平也表示很意外。 符楼只能在舍友们一一做过自我介绍后,说一句以后他们好好相处。 辛平也不记仇,附和了这句话。 那次比赛生出的嫌隙在日渐相处中淡去,他们成了很好的朋友,可能熟人之间就喜欢调侃一些刚接触的糟心事,辛平却一次也没有提过,但符楼比谁都清楚他吃一堑长一智,做事不到最后不放弃。 他有时候能感觉到,遇到班上的一些事情,辛平可比大部分人犟得多。 而对张青生,符楼只觉得关系很微妙,只担得上一句特殊的普通朋友,形容词很矛盾,但目前来说是最贴切的。 在打了张青生一拳后,符楼并没有找其他人再打他,毕竟孟北在时他得安分点,也不想去欠王之松的人情。于是符楼在之后的日子里尽可能无视张青生的存在,但在课间,就张青生又没来上课一事,面对老师的盘问,符楼会诚实地把他所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从不包庇所谓的同桌。老师因此十分看重符楼,还给了他纪律委员的职位,让他时时监督班上的各位。 符楼:“……” 符楼自然当得一塌糊涂,他不想抽出额外的时间去做不值当的事,对那些管不住自己的人,喊两三遍还是我行我素的人,他一贯是不想理,尊重每个人的选择。而他的这份尊重,赢得了大多数顽皮孩子的喜爱,下次班委投票,符楼又是“当之无愧”的纪律委员。 在老师敲定之前,符楼举手,说要站上讲台发表一下看法。 他说最合适的是张青生,为此还有理有据说出了一二三点,句句都是夸他管得住事。班主任也知道,张青生在班上有点威信,如果他真愿意管,确实比符楼的效果好,再说他愿意当,自身缺课的情况大概也会好些。 班主任问张青生:“你愿意吗?” 张青生看了看符楼,眼里有了些笑意,扬声道:“我可以当。” 符楼回到座位上,察觉到隔壁一直在看着他,皱起眉问道:“怎么了?” “开心吗?”张青生问。 符楼觉得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特好笑:“重要吗?” 张青生若有所悟,手有抬起来的预兆,一本正经道:“那我就向老师辞了吧。” “随你。”符楼睨了他一眼。 张青生愣了一下,忽然笑出声,边打开课本边叹息道:“那符楼同学从现在开始不要上课讲小话了。” 符楼翻页的手一顿,他看着比脸都干净的书,少见地沉默了。 似敌非友的关系一直持续到现在,张青生的脸皮却是愈发的厚,没好命也玩世不恭,而符楼是被他盯上的消遣,他终于想起了一个合适的词——冤家。 …… “辛平,打算剪什么发型?”符楼问。 辛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用手指梳了个背头却放大了脸部的缺点,他摇头笑道:“剪短一点,不挡眼睛就可以。” “你发际线高,总得有刘海遮一遮,栗子头比较适合你。”张青生建议道。 小杨点头赞同:“确实,先去洗个头发。” 辛平跟着小杨去了,张青生坐到了符楼的身侧,问:“真要走艺术生的路吗?” “按现在的成绩来说,很难上一中,学门特长可以加分。”符楼垂下眼,“上次和辛平在家里学了一会吉他,还算不错,不过我想尝试一下其他的乐器,倒是你——” 他瞥了眼张青生脚边装着菜的塑料袋,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喜欢在别人家做饭的。” “好不容易聚一次,我给你们展示一下我的大厨风范。”张青生笑,“再说了,你不觉得会做菜的男人很吃香嘛?” 符楼想到孟北那一手烂厨艺,沉默了几秒钟,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有几个人将情书都送到辛平手上了,你抽出时间管一下。我们不喜欢做中间人。” 张青生挑了下眉:“男的女的?我们班的吗?多大?” 第30章 对这一连串的问题,符楼沉默的时间更长了,最终惜字如金道:“都有。” 关于张青生是否为同性恋的事情,符楼在帮着辛平处理情书的这段时间总算搞清楚了,张青生男女不忌,只要是性感可人那款的,他就喜欢,再加上长得高大俊美,像棒球运动员,还真吸引了一波人。 张青生不知想到了什么,问:“你下午有时间吗?” 符楼:“有什么事提早一天约我。” 他今天周六的行程已经定了,上午和辛平学手风琴,下午去电影院做兼职,晚上与孟北打架。每天要干的事情都会做成清单,符楼喜欢在入睡前把一件件事划掉的感觉,这会让他觉得一天很充实和满足。至于打架,完全是他对防身术那些很感兴趣,但每次孟北装模作样教的时候,符楼总是失败而归。 张青生想了一会,继续问:“那明天晚上呢,你哥现在在家吗?” 孟北其实不在家的时间比较多,所以符楼才会选择在校住宿,而平常张青生都会在来符楼家前问一嘴,符楼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选在孟北不在家的时候才愿意,但这回只能说张青生不赶巧,孟北最近都在家。 符楼微微皱起眉,不耐道:“你最近有什么急事吗?” 张青生似乎对符楼的警惕有些无奈,摸了摸后脑勺,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最近我哥出来了,可能会找事,王之松如果找你别搭理。” 拿约他试探他,符楼怎么可能透底,拧眉思索了一会,点头:“我知道了。” 说话间,一位个子矮矮的女生走进了理发店。她皮肤白皙,长得很可爱,头发也长,只是刘海现在像狗啃的一样,高低不齐。眼角红红的,应该是早就为这丑刘海哭了一场。 这时小杨带着辛平走了出来,见到她不禁问:“小妹妹,你这头发谁给你剪的啊?” 扎双马尾的妹妹低下头,双手绞着,看起来恨不得钻进地缝里:“自己剪的。” “那你想剪齐还是换个发型?” 小杨看她短的头发离眉毛很远,如果剪齐那刘海全在眉上是真的不堪入目,洗个头发后还容易炸,整体会老十岁,但换两根须也不咋好看,衬得人脸更圆。他在心里摇头,小姑娘剪头发不知分寸。 女生咬住下唇, 视线从一众女模特图里扫过,慢慢定在不远处与张青生聊天的符楼脸上,略带好奇的目光如胶黏着,实在太过明显,屋内的人也随即将眼光投在符楼的身上。 符楼意识到不对劲,疑惑地看着他们。 “要他的同款是吗?”小杨指着符楼。 “没有,只是很少看见男生留长发还很好看。”她抿唇一笑,抚了一下头发,“老板,我想剪个朵拉头。” 符楼看见了她额头上先前被头发遮住的细长划痕。 -------------------- 开启新的篇章。 第28章 辛平确实出乎意料的适合栗子头。换头如换人,平常他头发长时有点阴郁,剪完后符楼才发现他的眉眼很深刻,眼神也很坚定,挺拔地往地上一站,整个人说不出的坚毅从容。 小杨夸张青生美商好,后者谦虚一笑,连声道:“没有没有。” 辛平正对着镜子理发,瞥到后头的张青生人模狗样地跟小杨商业互夸,嘴唇微微一抿,将期待的视线移到符楼身上。 符楼则撑着下巴,很认真地看着他。 符楼除了初见的第一眼,很少将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一个人身上,可能是这样的原因,他看人总有种很奇怪的真挚感,明明同处一片天空下,却像是才发觉与他共呼吸的另一个人的存在,可这样的冷淡感并不显得他很傲慢,相反,辛平会为他的偶尔留意而产生一点不为人知的窃喜—— 在一条走了无数遍的乡野小路上,有一片未经人发现的美好风光,但有一天,他和符楼共同发现了,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知道。辛平是这样的感觉。 符楼走过来,若有所思道:“这发型挺好的。我下次也试试?” 辛平:“……不行。” “你觉得我不适合吗?”符楼皱着眉,沉思着。 他记得有次凌秋带他去商场买衣服,她本来是尊重孩子的意愿,先让符楼自个儿去挑几件,结果符楼挑挑拣拣,把那些服装店里的丑衣服全挑了出来,要不就是颜色太亮太纯,要不就是“设计感”十足,穿上没个正形。 凌秋果断把那些衣服扔了,亲自给符楼挑了几件衬衫和裤子,她审美还是比较在线,这些衣服穿上后显得人清爽干净。所以每次符楼选衣服时都会下意识比对凌秋给他买的,这样不会那么容易踩雷,毕竟有些丑衣服,脸再好看也救不回来。 有次符楼想放纵自己一把,买了件亮黄色短袖和大红色工装裤,结果被张青生在线上笑了一天,见面后笑了两天,直到把那两件衣服捐了,张青生才不做声。一向好说话的老实人辛平这次也难得没有维护符楼,只默默瞥头不看他,表情称得上严肃。 符楼原地转了个圈,不开心地问:“很丑吗?” 辛平毫不犹豫地点头,半点不委婉:“对。” “……” 符楼只能暂时放弃,拿上包走出理发店。 辛平跟上他,能感觉到符楼的目光还是时不时落在他的头上,忍不住道:“别看了,真不适合你。” 符楼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可就这一恍惚,不小心撞上了刚剪完发的女生。理发店的门槛比较高,又是在门口撞的,女生一趔趄,身形不稳地往外倒去,符楼连忙握住她的胳膊,将人拽了回来。 女生正是那个剪朵拉头的妹妹,这样死亡的短发莫名很适合她,依旧俏皮又可爱。她站稳后,盯了盯符楼,突然问道:“我好像在明华中学见过你,你也是那的学生吗?” 符楼收回手,捏住垮包带:“你也是?” “对啊,”艾琼伸出手,笑出两个小酒窝,“你好,我叫艾琼,艾草的艾,王京的琼,初二八班的。” 符楼不明所以地跟她握了个手,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张青生这时也走了过来,打量了一下她,惊讶地说:“艾琼?我知道你,听说你组建了一支乐队?” 艾琼没想到有人会认出自己,脸上有些欣喜,有些不好意思道:“没有,半吊子的兴趣班而已。” 张青生发自内心地夸赞道:“我在好几家酒馆都见过你了。你唱歌很好听。” 艾琼脸微微红了红,欲说什么,余光中瞥到钟表,脸色一变,快步往外走。 “抱歉啊,我还有事先走了,有缘再见。” 张青生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离去的小小背影,拿手肘撞了撞符楼,揶揄道:“听说她的乐队还少了一个人,该不会听见你正在向辛平学乐器,想拉你?” 符楼站远了一点,摇头:“不至于。” 按张青生的说法,要拉也是拉辛平,总不会落到他头上,但如果这个女孩是抱着这个心思来结交他的,那她可能要失望而归了,他不爱抛头露面,对这种表演类的事情一概是敬而远之。 …… 送走他们两个后,符楼躺在沙发上慢慢揉着手,正午的阳光从大敞的窗口撒进来,照在他举起的双手上,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收放之间十根指骨如跃动的音节游动,猛一握时,手背上几条青筋鼓起,像是盘踞地面的粗木根茎。 只看外观的话,这是一双很适合弹琴的手,但中看不中用,符楼这段时间学手风琴学得磕磕绊绊,一碰上黑白键,手指就自动僵硬化,怎么样都称不上灵活,但符楼对旋律很敏感,悟性很高,勉强能补上这个缺点。不过怎么样都改变不了,这双手只适合摆在乐器上面当风景的事实。 符楼凝神看了一会,手轻轻搭在身侧,睁眼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轻轻叹了口气。 每天练完琴手都很酸痛,而下午还要去一家电影院做服务员。对这份兼职,符楼一开始是瞒着孟北进行的——孟北从来没有在物质方面亏待过他,但正因为这样,符楼才不想告诉他,有些事解释起来很麻烦。他想拿着自己赚的钱,去一次以前的家,如果可以,他还想打探清楚当年发生在符华身上的事。 这始终是个谜,也是横贯在他和孟北之间的刺。 符楼手撑着沙发面,刚直起身,就听见门从外打开的声音,他扭头一看,却只见敞开的门不见人,张望了一下,鞋柜上才缓缓探出一个寸头。 孟北不知道在那捣鼓什么,一直盯着底下看,察觉到符楼在看他,才匆匆忙忙间对他笑了一下。符楼总觉得这笑有点奇怪。 “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他记得孟北今天去看望父母了,光花在路上的时间也要一上午,而这家伙竟然大中午的就回来了,该不会饭都没吃就被他爸妈撵回来了吧。 说起这个,孟北捂着眼,深深叹了口气:“我本想偷偷回去给他们一个惊喜,哪想他们跑外省玩去了。” 第31章 符楼有些意外,问道:“你没看他们的朋友圈吗?旅游应该会发点消息吧。” 孟北一脸赞同地掏出手机,点了几下,又叹了口气:“他们好像把我屏蔽了。” 符楼言辞恳切:“……下次去就先打个招呼吧。” “你伸出手,”孟北手上拿着一个小巧的盒子,径直走了过来,“在街上看到了一串很好看的黑玛瑙手链,戴上看看。” “黑玛瑙是什么,”符楼的腕被握住,一串漂亮的珠子戴到了手上,冰冰凉凉的,他晃了晃手,珠子上的亮点也跟着摆了摆,“这珠子黑得不透光。” “手作店买的,黑玛瑙与银子相间,挺漂亮的。”孟北捧着他的手看了看,听说上乘的珠子很衬人,现在一看确实如此,它把符楼的皮肤衬得更为健康光洁,他想起这珠子的寓意,笑了笑说,“黑玛瑙辟邪,有转运之意。” 符楼愣了愣。 他方才弯腰给他戴手串时,符楼轻易就闻见了孟北衬衫衣料上带的香气,但这气味并不清淡好闻,对他来说很熏脑袋。 符楼再次嗅了嗅,确认了之后才问:“你喷香水了?” 孟北疑惑地闻了闻袖口,没有气味,直到鼻尖贴着皮肉才能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不禁无奈笑道:“鼻子这么灵?我看见了一个香水摊,试了试。” “闻起来有点头晕。”符楼稍稍退后了一点,顿了一下,抬眼看着孟北,“你的沐浴露香气就很好。” “好吧。”孟北其实根本闻不出这两者的区别。他也闻不到自己身上带着什么香气。 忽然,某个角落传出一声微弱的叫声。 “汪!” 符楼和孟北面面相觑,孟北率先打破沉寂,干笑道: “对了,我还捡到了一个小东西。” 孟北连珠带手拉着符楼到鞋柜那,一个脆弱的小生命正放在鞋盒里,包裹了一层柔软的毛巾里,只露出毛绒绒的脑袋,孟北彻底剥开后,他才认出这是一只小狗狗。 孟北引着符楼的手去摸,但后者蜷缩了一下手指,不肯。 符楼端详着这只小黄狗,小狗眼睛黑溜溜的望着人,一点都不怕生,直勾勾盯着符楼看,肉乎乎的小身子挣扎着想爬出来,却颤巍巍的,整只狗都缠在了毛巾里。一大一小蹲着看,一点没有搭把手的意思,这小狗对着两个人小小地汪了一声,似是不满。 符楼一向对这种毛绒生物不感冒,而对这种事事都要照顾的小毛孩就更不感兴趣了,皱起眉问道:“你想养小狗?” “征求你的同意,毕竟我一般养不活什么活物。”孟北捏着小狗的后脖子提起来,可能是悬空让小狗觉得害怕,它使劲儿挥舞着短小的四肢,冲着孟北汪汪叫。 “我来抱。” 符楼觉得狗叫起来真的很吵,也怕孟北给狗捏死,于是认命地从孟北手里接过小狗,搂在怀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小狗到符楼怀里就不吵不闹了,安分地窝在他手臂上,眼皮子开始打架。 “没良心,明明是我带你回来的。”孟北觉得很有意思,轻轻戳了一下小狗的鼻子,它反舔了他一口,继续在符楼怀里睡觉。 符楼闻了闻,眼里有些嫌弃,往浴室里走:“臭的,先给它洗个澡。” 孟北跟了过去,看符楼往手里挤沐浴液,如临大敌地瞪着在滑溜溜地板上站不稳的小狗。他临时有了些看热闹的意思,将踏进去的长腿一收,抱着胸倚在门框上,有滋有味地瞧着符楼手忙脚乱地洗小狗。 不少泡沫被它闹腾地甩到了符楼的身上,他脸色更不好看了,一手紧紧捉住狗崽的两肢,轻轻搓洗,到最后干脆捏住脖子那块,只要保证狗头在水面上即可。 符楼已经洗了一道,可还是嫌狗不够干净,孟北站在他身后,适时抹上一点沐浴液,两个人配合得非常默契,一样毛手毛脚洗着狗。刷干净了符楼就丢给孟北,由他来吹干毛。 安顿好狗后,符楼看着走过来的孟北,拨了下珠子,平静地问:“你该不会想养狗才送我手串吧?” “没有。”孟北好笑,“看起来很配你,就买了。” 符楼摸着光滑的玛瑙,半晌才闷闷道:“谢谢。” “不用谢。”孟北笑眯眯道。 符楼的性子有时很别扭,听他一句情真意切的感谢,孟北都要烧高香了,不由起了点逗弄的心:“作为感谢,你弹个手风琴给我听听?” 符楼坚决地拒绝:“现在不行。” “什么时候行?”他问。 “一个好日子。”符楼回答。 -------------------- 其实,嗅觉不灵敏,必须贴着皮肉才能闻到香气,也蛮不错的。 第29章 一个好日子。 这个概念太宽泛了,全凭主人公随意界定,孟北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新鲜的回答。 但他素来不喜欢猜别人的心思,更希望人能一口应下,或者干脆回绝,这样双方都不会浪费宝贵的时间,正因为如此,他为人处世一贯是直来直去的,总遭人诟病。林程说他浪漫过敏,可面对符楼——一个正处于爱面子年龄阶段的小屁孩,孟北难得有了点探究之心。 孟北想了一下,挨着符楼坐下来,不经意问道:“到底有多好,才算好日子?” 符楼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愣了一会,才讷讷道:“看情况吧。” “这样啊。” 孟北状似明白地点点头,右手肘抵在大腿上,掌撑着下颌,闲置的手则欠得慌,拿食指勾了下符楼的手串,珠圆相碰出轻微的脆响,再从柔软的指腹下滚落,轻轻弹回他清瘦的腕骨。孟北似乎乐在其中,有一下没一下地勾了好几次。 符楼忍无可忍,伸手制止住他,将备受摧残的手挪到另一边后,目露警惕地看着他。 孟北被他这样迅疾又利落的躲避动作给逗笑了,乐得举起双手,表示自己不会再犯,嘴上却促狭道:“你这收的快,比打架时出拳还要快。” “……” 这下符楼更不情愿看他了。 孟北偏要笑着凑过来,谛视着他的脸容,不知为何,他忽而敛了笑,轻声道:“你心情好的时候,大概每天都是好日子。” 符楼疑惑地问:“所以?” “所以你是想让我哄你开心吗?”孟北眯眼笑着,这般道。 符楼怔了怔,撇开眼:“我没这样想。” 孟北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手反正是闲不下来,逗不了符楼就去逗狗,一手就将茶几上的小狗尽握在掌中,嘬嘬两口,狗没理他还纳闷。 符楼挠了挠狗的下巴,抬眼问孟北:“它叫什么名字?” “大黄?”孟北瞅着这狗崽一身纯正的黄毛,还有鼻头那块黑,“黑鼻子?” 符楼:“听起来重名率就高。” “我看老家那边都这么取名的。” 孟北低下头,手各捏着狗的一个前肢挥舞,虚空画了个歪扭的爱心,再操控着小狗爪子冲符楼的手臂拍了拍,他抬眉道:“你取个?” 好幼稚。 符楼心里这样想,但面上不表,甚至被拍了几下都平静如常,好像一瞬间就从那个被弹几下就窝火的炮仗变成人淡如水的受气包,淡声道:“呆呆。” “呆呆?”孟北嘟囔,“听起来好蠢。” 符楼面色如常,继续说道:“是啊,蛮蠢的。但我觉得很适合。” 孟北停了停,回过味来,挑了下眉:“你骂我?” 符楼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没有。” “好,就呆呆。” 孟北轻描淡写地略过,但忍气吞声明明就不是他的风格,符楼还有些不适应地看了他几眼,两人各怀鬼胎地坐了一阵。不过很快,他就见孟北思考着,好似做好了什么决定,这人站起来把狗放到了卧室里,然后朝符楼大跨步过来。 符楼谨慎地站起身:“……干什么。” 孟北站定在符楼面前,像是密不透风的一堵墙,轻而易举就隔绝了他的视线,符楼虽然与他还隔着一段距离,却仍然觉得自己待在他的掌控范围内,无处可逃,只能镇定地稍稍抬起眼,看孟北的肩颈。 毕竟……他的头才到孟北的胸口。 符楼再一次被这身高差伤到了,退后了几步,好让自己不那么视野受限。孟北微微弯下腰,直视符楼的眼睛,低声问:“还记得我前几天跟你说过什么吗?” 符楼一顿。前几天他与孟北提议要学防身术时,对方吃着乐事薯片看老掉渣的电影,正是兴致勃勃的时候,骤然听到他嚷着要学这个,还被呛住了。 等孟北缓过劲儿,从上到下打量了符楼一番,很中肯道:“现在不行,你的身体素质没上来,扛不住。” “先教我技巧。” 孟北振振有词道:“那你也要每天锻炼吧,比如有氧爬楼梯,不要总是按电梯。” “爬几次。” “六次。” “为什么?” 第32章 “六六大顺。” 符楼扶额,原地踟蹰了一会。此时电影来到高潮部分,背景音慢慢高昂起来,孟北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了,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突然就被一个人影扑到了身上,还没转头,视线中心就冒出来一只手,缓缓比了个六。 符楼迅速道:“六次,成交。” 孟北笑了,终于舍得放下薯片,好整以暇道:“谁说这就够了?” “那要怎么做?” “我带你跑一次。” 符楼愣住,孟北握住他的小臂掂量了两下,微微蹙起眉,有些担忧地说:“虽然身量长得快,但还是太瘦了。握上去跟皮包骨一样。” “没这么夸张。”符楼不忿,不知道从哪掏出一个称,光脚踩上去按头让孟北看,“重了不少,只是看起来吃不胖。”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重了,”孟北单手揽着他的腰,一个扭身就将人端到了沙发上,“我抱你一清二楚的,瘦不瘦的得看比例。抛开身高谈体重的都是耍流氓。” 符楼能感受到孟北整个过程对他轻拿轻放,就像端着一个玻璃杯,随意搁置一处,丝毫不费力,这样的力量悬殊,也不怪前几次他都可以一只手玩转他了。 他沉默了一会,背过身道:“我会认真喝牛奶的。” “嗯?”孟北不明就里。 这小子不是最讨厌喝牛奶吗? …… 回忆结束,符楼抿了抿嘴。 “想起来了?”孟北朝窗外扬了扬下巴,“我现在有空,下去跑吗?” 符楼记着兼职那事,总之一定不是因为懒得去,他斩钉截铁道:“不了,下午我有事。” 孟北微微眯起眼,像想起了什么,忽地打了个响指,悠悠道:“哦我有件事没和你说,刚才在楼下我碰见了王之松,说是来找你,但具体缘由又支支吾吾不肯说,我打发他走了。你是和他有约吗?” 符楼被打得措手不及,连忙趴窗台上往下望,但一个相似的影子都没寻见,边转头边问道:“他还在楼下吗?” 孟北瞥了眼一个隐秘角落里的身影,嘴角有了丝笑意,佯装不清楚,抬腿往门口走。 “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如孟北所猜,王之松还在楼下。 他看见符楼想迎上来,瞄到紧随其后的孟北时望而却步,神情僵硬地等两人走到面前,扯开嘴露出个勉强的笑。 “嗨。” “好巧,又见面了。”孟北笑眯眯跟他打个招呼。 符楼直觉他这样笑不是什么好事,上前一步稍稍挡住了孟北,对明显心神不宁的王之松直接问道:“有什么事吗?”余光中身后的人有了点小动作,他又移了一小步,直视对面四处乱飘的眼神,“看我,他在这没关系。” 王之松咽了口唾沫,目光落在符楼沉静的脸上,忽然心情也平和下来,陈述道:“张百泉出来了,不知从哪得出的消息找到了我朋友,那个没胆子的玩意儿把你也说出来了。” “说我是主谋?”符楼问。 王之松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符楼的表情,他仍旧不轻不淡,好像从没为这个担心过,才昧着良心闭着眼,用劲点点头。 “知道了,但我现在有事。”符楼看了一眼手机,扭头对孟北说道,“有空送我到xx商场吗?我约了朋友看电影。” 孟北顺手勾住符楼的脖颈,将人带的往怀里钻了钻,随即他对王之松挥了挥手,轻松道:“拜拜。” 等他们走远,王之松才松了口气。 符楼虽然有意将孟北隔开,但一高一矮的,实际作用微乎其微,他可谓是一直在孟北的注视下硬着头皮说话,几乎一抬头眼神就和这两人撞上,再加上他们这边人先不对,更是心虚气短。 而另一边,符楼和孟北并排挨着走,双方冷着脸一话接着一话,无缝连接地聊着天,内容却是意有所指。 符楼:“张青生和王之松,我该信谁?” 孟北:“早就警告你了,惹得一身骚。” 符楼脚步一停,扭头看向他:“要是他将我供出来了,现在还轮不到他来找我。” “那就不帮他。” “你觉得不好?” “我是说,”孟北表情看起来不太赞同,“不值得。” 其实,就算那些小弟真的大嘴巴,张百泉找符楼的理由也很难成立,只会以为王之松那伙人糊弄他,符楼还不如相信张青生来找他还那一拳。 但气就气在,张青生把自己摘太干净了,最近他早早回家等着张百泉,无人能指摘一个在家里无嫌隙地欢迎曾坐过牢的哥哥的弟弟。 符楼正想着,孟北接下来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是他事先从未想过的另一种角度:“按我说,张青生这人蛮有意思的。我发现小灵去世后,你心情不好,但干的最多的……找的最多的是张青生的麻烦。看起来倒是心情好多了。” 第30章 符楼坐电梯时就戴上了口罩,见电影院门口的立牌歪了,顺手调整好。 他正要往里走时,凑巧碰上一场电影结束,人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符楼回忆了一下今天各个电影的播映时间,下一场是3d电影需要人员发放眼镜,他快步走到前台去寻找。 等他抱着一箱子眼镜站起身时,余光却瞄到了不远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赫然是中午才分开的张青生。 他身旁是一个戴眼镜的女生,看向张青生时不自觉露出腼腆的笑意,两个人都拿着一张揉皱的电影票,张青生怀里有吃了一半的爆米花和两瓶可乐。显然是结伴而行。 符楼几乎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女生,同班同学李静,印象里是一个宁静温和的女孩子,不仅如此,他也在那些递给辛平的情书里看见过她的名字,唯一看过的,因为只有她的情书封皮大方落款了自己的名姓。 两人出现在同一家电影院也不足为奇了。 符楼对他人的感情生活不感兴趣,尽量不引人瞩目,低着头略过这两人。 发放眼镜时,那两人的交流也结束了,符楼以为他们要一起离开,却没想到女生独自一人走了,张青生拿着剩下那一半爆米花慢悠悠走向了符楼。 即将上映的这部电影听说是某ip告别青春之作,粉丝们纷纷拖家带口,来了许多人,而围在入口的人密密麻麻,而检票员只有符楼一人,他没心思去关注张青生的动向,机械地查看一张张电影票,马不停歇地递着眼镜,挨到后面排队的人少了,符楼才松了眉头。 箱子里只剩下一双眼镜时,符楼心想完事走人,一只宽大的手突然闯入眼帘,四指曲着挥了挥,再明显不过的讨要手势。 符楼眼一抬,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的张青生。 他吃了一口爆米花,示意道:“眼镜。” “你不是才看了一部电影吗?”符楼将眼镜塞给他。 “那是和另一个人看的,”张青生惯常是没心没肺的,说这话时眉眼间却抠抠搜搜地挤出点烦恼,似乎刚刚那场聊天令他很不愉快,“今天下午本来打算和你一起看呢,这部电影还挺有意思的。” 符楼:“你还真是个时间管理大师。” 张青生没在意他的冷嘲热讽,仍旧笑着,好像这头衔给了他荣誉加身,随手抓了一把新鲜的爆米花放他手里后,踩着悠闲的步子重新进入了播映厅。 符楼则回到前台,继续处理售票的工作。 “你好,我想要瓶可乐。” 一道有些熟悉的清丽女声传来,符楼诧异地抬头看了看台前的艾琼,她似乎第一眼没认出符楼,等他转身想去拿可乐时,忽然喊住他:“符楼?” 符楼将触手冰凉的一杯可乐推给她,慢慢眨了眨眼,权作一个回应。 艾琼也没因他的冷淡而泄气,反而热情洋溢地跟他聊起天,毫不吝啬地夸赞他:“虽然你戴着口罩,但你的眼睛可太有辨识度了,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符楼本想微笑了事,但转而一想,人家根本看不到,于是斟酌了一下回复道:“你要看的是哪部电影,网上买票了吗?” 艾琼神情有点尴尬,习惯性用手指卷发,可一卷一个空,很快意识到头发太短了,悻悻地放下手,瘪嘴道:“就现在正播的,我迟到了,不开心才来买一瓶快乐水的。” 符楼不是个健谈的人,尤其对这种自来熟的女孩子,为了不让气氛过上车般冷却下来,他还是打算安慰几句。可艾琼属于是那种一惊一乍的,焉巴没多久就恢复如初,神采奕奕地跟符楼讲:“我们太有缘了吧,上午见完下午见。只是上次没来得及问你,你喜欢唱歌吗?” 符楼抱歉地摇摇头:“我不太会唱歌。” 实际上,符楼都认不得几首歌,更别提唱了。 “这样啊。” 最近明华中学筹备毕业典礼,她准备的一个唱跳节目过了初选,但因为人员挑选过于严苛被排挤,原本整齐的队伍走了一个人。艾琼第一次见符楼就相中了他,不管是气质还是身形,都很适合她自作的那首歌的意境。 第33章 本以为他是万里挑一,但这人却说连歌都不会唱? 艾琼苦恼地戳了戳脸颊肉,皱着一张脸,徒然又灵光一现,圆溜溜的眼睛盯着符楼看,说:“我记起来了,你应该就是那个坐在二班角落里的阴郁少年吧?” “阴郁少年?”符楼满头雾水。 “对啊,我每次路过二班时,只有一个男生铁打不动地坐在座位上,天天低着头看书,头发也长,遮住眼睛,只露出下半张脸,又加上那个位置光线不足,整个人拢在阴影里,真的很阴郁,我都看了他很多次了,没看清脸。”艾琼绘声绘色地描述道。 她嘴里的人和现在这个遮住下半张脸的人巧妙地整合了起来,一样的及肩发,一样的肤色白,一个人单独做事的时候,总会透露出一股屏蔽外界的我行我素感,但艾琼今早看到他整张脸时那些阴郁全然消失了,才一时半会没联系起来。 符楼意识到她说的是自己后,有一点意外别人对学校里的他是这样的看法,不过这不重要,他耐心地问道:“还有事吗?再等会就进不去了。” “没看到全部我会抓耳挠腮的,不看了。 ”艾琼满不在乎地喝了一口可乐,无意提到,“我听你的口音有点像是向晚镇那的,你曾经在那生活过吗?” 向晚镇,符华以前带他住过最久的一个镇,他留下的记忆不多,只记得符华租了一个很小很暗的出租屋,经常把他留在那里自己却不着家,但符楼一个人也玩得津津有味,只是床靠窗,他小时候危险意识不足,爬在窗口时差点整个儿翻下去,这一幕恰巧被刚回家的符华看见了,很是担惊受怕。 他将窗子锁住了,帘子也常年拉着,这下屋子里更昏暗了。 小符楼在这样的环境变得闷闷不乐,玩具也不爱玩了,每天眼巴巴望着红漆斑驳的木门,等着它提早打开父亲走进来陪他玩。更多时候,符华很晚才回来,小孩子的注意力维持不太久,他只能去找别的东西玩。 有次符楼想学着大人倒热水,踩在小矮凳上把热水壶的盖打开了,使出吃奶的劲儿倒了一杯,倒第二杯时,壶嘴要死不活地吐了两滴,他一气就撒手了,可手肘那一撞,正好打翻了盛满的那杯,大半滚烫的热水都洒到了符楼的大腿上。 一个人躺在出租房冰凉的瓷砖上,漫长而持久地承受仿若灼烧的痛,对年幼的孩子那说,是无助而绝望的,很多年过去,符楼倒水时偶尔会想起这件事,同时,手会不由自主地去抚摸腿上的烫伤疤,似乎那还隐隐作痛。 直到现在,他的左腿上还有浅浅的新生肉的痕迹。 艾琼看他在走神,晃了晃手,试探道:“符楼?” 符楼倏忽抬眼,视线聚焦到艾琼脸上,微不可见地愣了下,他复又垂下头,弯眼笑道:“竟然有口音吗?我都不知道。你是那的吗?” “你口音不重的,我听你说了好多句才反应过来,”艾琼解释说,“老家是那的,我每年放假都会回去,所以熟。” 这倒是个打听的好机会,符楼轻声道:“我曾经在那住过,只是不知道那里还有没有姓符的人家。” “不清楚,但也许我姥爷会知道。” 艾琼得意道:“那片可没有我姥爷不知道的。” 符楼犹豫了一会,还是请求道:“你能……帮我多问问一个……” “等一下,我有个要求。” 艾琼狡黠一笑,凑到他眼前,说:“我帮你问,你能让我教你唱歌吗?” …… 待到交班点,符楼简单收拾了下随身物品,打算离开电影院,但没想到张青生正好观影结束,亦步亦趋地跟上了他,距离还有几步,他长臂一展,勾住符楼的肩。 符楼被他揽过来,有些心烦意乱:“松开。” 张青生识时务地放开他,左想右想好像只有一个答案:“火气这么大,王之松来找你了?” 符楼站住脚跟,乜了他一眼,冷声说:“他来找我,不是有你一份功劳吗?” “你别急着和我冲。” 张青生熟稔地收起了那一副和颜悦色的面孔,表象就是表象,远不如内里来的诚实,当好说话的假面摘去,微皱着眉时冷峻的眼目突显出来,竟让符楼从这堪比城墙厚的脸皮上看出了点成熟稳重的味道。 “你冷处理,我自有办法。” 符楼笑了一声,轻声且锋利地回击了他:“要是我不呢?” “更好处理。”张青生几乎是接着他的尾音回答。 他从符楼身侧越过时特意驻足了一小会,所以后者拧着眉,更为真切听到他从耳边絮语:“要是想看我吃瘪,我可以尽情给你看,我不太在乎面子,只要你我玩得开心。不要生气,符楼。” 第32章 符楼说:“我不会管的,我已经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 如果恰好那天小灵没有去世,没有足够专业的人去严查当天出入小区的人,那么王之松根本不会被发现,这只是个计划之外的意外,符楼根本没必要为这种惨烈案件才造成的疏忽负责。毕竟没有任何人愿意看到这个结果。 张青生本来走在前头,等了半天等来符楼的松口,却是有点哭笑不得,他抱着胸,慢悠悠倒着走了几步,回头笑道:“那你是专门来气我的?” “好奇,”符楼摁了电梯,在等待期间慢慢道,“没别的意思。” 张青生看着电梯显示的楼层逐渐升高,最终停在五楼,叮的一声,他和符楼一道走进去,故作不明白地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符楼挑了下眉,睨着他,“王之松没有做到我的要求,他并没有让你彻底远离我,喜欢这个答案吗?” “真是烧脑筋,”张青生微阖着眼,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你一旦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就是在打发我。” 符楼好奇了:“你觉得有什么,我不想为难你?” 张青生笑着点头:“如果是这样,那我挺支持。” 符楼轻轻眨了眨眼,断然道:“不是。” 如果一定还要说一个不能绕过的理由,那可能除了他自己,没人能猜到。 一年前的那一切实在发生得太巧合了,紧凑到像在赶所有任务的截止日期,一股脑但也有迹可循地发生,不叫人有喘气的余地,而更让符楼感到心口窒闷的是有天突如其来的一个想法,它流蹿进脑子里,无法被驱逐—— 那个长发男人杀她时选择的时机和思路,大概和他想教训张百泉是没什么两样的,区别只在于符楼不想要那人的命。 也许他应该在那天敲开小灵的门,说一声“这里没有监控,注意安全”,或者提早一天记起那张普通的脸,亲自去对面楼看一眼,更甚者,在那天与小灵吃完午饭后,陪着她去阳台画画,说不定会看到凶手,看到那张白猫的画像。 但说这些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徒增烦恼,现在的他单纯不想再掺和其中,因为事实只会像孟北说的惹自己一身骚。 下到商场一楼,张青生率先走出电梯,符楼后脚出来,打算从正门口离开,而这一挪脚,视野调换,恰好完整地看到一个身形清瘦的男生飞奔过来扑到张青生怀里的全过程,而张青生也双臂舒展,尽力敞开自己的怀抱去迎接他。 符楼:“……” 这已经是今天见到的第二个了。 男生模样不差,只是有点怕生,缩在张青生怀里时注意到有另一个人的注视,便抬起圆溜溜的眼,怯生生地看了看那个站在张青生身后的长发少年。 那人扎着松散低马尾,双眼冷淡地在一旁看着他们,不过转瞬就乏味了,那道视线毫不拖泥带水地移开,他走到别处,似乎为了透口气,修剪干净的手指勾下了口罩带,还未等男生看清那张脸,身体就被张青生有力的臂膀搂住一齐往外走了。 符楼将口罩丢进垃圾桶后,再抬眼两人都走远了,一声招呼都不打,倒正合他意,可以不用勉强说些敷衍的场面话,但记忆中,张青生好像从没跟符楼聊起过感情生活,应该也没打算让他认识什么人。 情债最难还。张青生这样下去怕是不好收场。 可符楼想起他之前做的事,没哪门是真正不利自己的,这份担心显得实在多余,他轻轻揉了揉紧皱的眉,将刚才那两人抛开得一干二净,抓拢起散乱的发丝,一边在脑后扎个揪揪,一边快步走到门口。 符楼一晃眼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孟北蹬着自行车,趁着红灯变绿,从马路上呼啸而来,忽地一个刹停,人与车皆稳稳当当停在人行道上,但他并没有下车,而是悠悠坐在路边,左腿搭在脚踏板上,维持平衡仅靠一条抵在地面的笔直长腿,那型号不大的共享单车像是儿童玩具被他把控着。 握着的手机震动了一下,符楼看了一眼。 孟:看完电影了?我在楼下等你。 符楼没有回复,向孟北的方向走去。 树影婆娑,落日的余光随枝叶摇晃,孟北逆着光,侧对着他,脸容有些模糊不清,只能沿着昏黄的光线分辨出微凸的眉骨和坚挺的鼻,像是耸立在湖水旁的山峦,可以指代某个标志性的区域,也可以指代孟北。 第34章 他没有看见还站在玻璃门内的符楼,单手捞出口袋里的手机,低着头划拉了一下,又一条消息从符楼手机屏幕里弹出。 孟:在哪?晚上接你去吃饭。 孟北在微信上回复了一些消息,再次抬头时,符楼已经拿着包站到了他面前。 符楼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停车点,单车排列得整整齐齐,少有几辆被人骑走,他迟疑地问道:“你说的接我,是指我们一起骑自行车吗?” “没有。”孟北将车还了,无事一身轻地走过来。 但这人紧接着的一句话就把他刚升起的侥幸之心打得支离破碎:“一起跑着回去。” 符楼不可置信地说:“将近二十公里,你说真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了?”孟北好似一点不清楚自己的魔鬼行径,装模作样地捏着下巴思考半天,还是满脸的疑惑不解,而他试图理解某些事时,是半点瞧不见别人眼色的,一定要把追根究底的良好品格发扬光大。 “你跑不了?”他问。 曾夸下海口的符楼:“……” 见符楼终于苦巴巴地皱起脸,孟北又弯眼笑起来,整张俊脸,从眼到嘴,都是与上一秒截然不同的轻松自然,真诚地诠释着何为“骗你的”三个大字。 “骗你的,坐车。”孟北又说了一遍。 话音甫落,一辆黑色小轿车突如其至,不偏不倚地停在了他们面前,符楼记得它车牌号,因为在孟北骑单车时,这轿车就在后头鬼鬼祟祟跟着,可能一时走神,它没及时跟着孟北过绿灯,还慌里慌张地闯了红灯,这下却是连装都不装了,直奔两人眼底下。 正想着,车窗降下露出一张欠揍的帅脸。 车主人戴着拉风的墨镜,仰起头望着这二位,笑露八颗白得发光的牙齿,热情洋溢地招呼道:“这下轮到我闪亮登场了,北哥上车吧!” 倏地,他单指压低墨镜,对明显解离在一旁,完全在状况之外的符楼小朋友,稀奇地瞅了好几眼,随即视线在两人同样出色的脸上来回晃,突然了悟到什么,扯着嗓子喊道:“小弟弟,你也是,上车上车,哥带你去嗨皮。” 孟北将手按在车顶上,弯下腰与那人耳语了几句,符楼完全被挡在他们之外,对两人的眼神交流毫不知情,只知道过了一会,车主人肉眼可见地老实了许多,也不挤眉弄眼地说要带他嗨皮,反而干笑道:“那个……你就是符楼小朋友啊,叔叔不学好,刚才说的话你别当真哈。” 孟北直起身,简单给符楼作了介绍:“这是郑玉成,我的朋友,你叫他玉成叔叔就可以了。” “玉成叔叔。”符楼有样学样。 “上车吧,”孟北摸了一下他的头,再拍拍肩,示意他坐到后座,“我们去善仙楼吃饭,这个叔叔请客。” 善仙楼是离平比较知名的中式餐厅,以菜品的高昂价格远近闻名,在这里组局,可不只是好面子这回事,能不能负担得起这一顿饭钱另当别说。看样子孟北这位朋友还是个有钱人。 符楼探进车里那一瞬间闻到的既不是闷着的汽油混皮革味,也不是什么浓郁又骚包的香气,冷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木质沉香,他紧绷的神经不由得松懈了一些,放心地呼吸着。 孟北看着他微蹙的眉慢慢放平,把一包姜片收进了自己口袋里。 谁想刚揣进里头,一只手不请自来,五指并拢掌心朝上,符楼说:“我想吃。” “咬着不辣?”孟北又拿出来。 “含着,有咸味。”符楼含了一片姜,舌尖轻轻舔舐表面沾着的盐粒,有时尝到的咸味过重,他还会讨要几口水喝,压下去后神情又舒快起来,但孟北曾经给过他一颗姜糖,这小子不爱吃,咬一口被辣到了就吐了。 这般想着,孟北啧道:“口味真奇怪。” 坐在驾驶位上的便宜叔叔人不正经,但开车却很稳,符楼在车身轻微的摇晃中,逐渐有了些睡意,只不过车内的结构并不适宜睡觉,他找了半天姿势还是觉得不舒服。 正与强烈的睡意作斗争的时候,孟北扣住他的肩,将人拉到自己怀里。 他轻声说:“睡一会吧。” 符楼迷糊地嗯了一声,呼吸变得平稳,已然睡着了。 …… 善仙楼是一栋恢弘大气的古建筑,青砖灰瓦,雕梁画栋,听说这原先是旧社会留下的大宅院,后被一名富商购下,做了一家饭店,老板喜好老古板,室内装潢咨询了国内对此地古建筑研究颇有建树的专家,破败已久的宅院焕然一新,又不失古韵,所以当符楼走进去,依稀能品味到很久以前的风光。 落座后,郑玉成将红木圆桌上放的小糕点推到符楼面前,笑盈盈地说:“这个挺好吃的,尝尝?”趁符楼去对付那些糕点,郑玉成对孟北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精致的木屏风后,他压低声说:“北哥,今天这顿饭是给你接风洗尘的,但我临时有点事,可能要走开一会。” “忙生意去?”孟北挑眉。 郑玉成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人生不就为了那碎银几两嘛,刚刚路上时看见了生意上不怎么对付的人,人家等下找我们这里也不好是不——” 门豁然被打开,一个光头中年男人径直走进来。 “哎哟,郑老板。”他中气十足地喊道,“没想到走错包间还碰上您了。” -------------------- 晚上还有一章。 第33章 孟北与郑玉成的这些合作伙伴素不相识,没道理继续在这里听,朝光头礼貌性的点点头,就自行退到屏风后。 郑玉成右眼狂跳,无奈用食指抚平,他佯装惊讶地迎上来,熟稔道:“唐老板,你怎么在这啊?”说着手紧紧揽住光头的肩,要往外踏,抬头间又看见隔壁出来一个气质温婉的女人,她款款走至两人面前,看了面露不耐的光头一眼,轻声细语地打趣道:“我说你怎么落下我们了,原来是遇见了郑老板。” 合着就这么巧,那些生意人偏就选今天晚上在他隔壁包厢组了饭局。 光头这下也回抱了郑玉成,一副哥俩好的假象,粗声道:“我和他聊得来,就多聊了,忘了宋老板实在不好意思。” 女人笑而不语。 这两人也是互有龃龉,却把他当盾使,郑玉成笑得脸都发酸了,按往常他肯定好好叫两人领会到什么是巧舌如簧,但现在更不想搅黄了好不容易约到孟北的这顿饭,打着哈哈道:“在这里碰到二位谁说不巧呢,就是安排上不巧,我今天出来和好久没见的朋友吃饭,聊聊天,还带了个孩子呢。” 他的言外之意很明显了,今天不谈生意上的事,光头却顶开他,自顾自走进了里头,一瞧见背对的人留着的柔顺长发,就跟触发了什么机制一样,乐道:“女孩儿啊?” 符楼转过头,光头明显愣住了,吃惊道:“男孩?” 女人轻轻笑了一声,说:“是个漂亮的少年啊。” “女生的叫漂亮,男生的叫帅气,这称呼怎么能弄混呢,”光头纠正道,看向符楼时面色又变得温和,开口就是一种为他人着想的口吻,“不过小朋友确实帅,但留短发更帅,叔还是第一次看见男生留长发的,这多难打理啊。” 符楼本要将糕点往嘴里送,被这光头叽里呱啦一堆废话说得没了胃口,他笑道:“叔叔,这留头发还有什么讲究吗?” “不是一句流传很广的话嘛,头发长……” 光头没有说完整,但留下的余音足以让人知道他的意思,站在角落的女人面色已有点不悦,立即从阴影处站了出来,意味深长的笑容在淡黄的灯光下纤毫毕现,她缓声说道:“一代又一代,新旧交替,这些年轻人和我们的认知可太不同了,不过倒也好,新鲜的事物总得有人尝试,唐先生就随便他们去吧。” 不等光头再次借题发作,女人又轻轻柔柔道:“倒是我们啊,要养家糊口,顾不上这些了。最近我的心里还闷了好多生意上的问题要向唐先生请教,正巧手头有个不错的生意,余老板说最合适的对象是您,有兴趣的话移步交流一下?” 这时,服务员端了一碟小菜步进来,女人自知不该留了,温和地看了光头一眼,对郑玉成道:“哦上菜了,真是抱歉,叨扰你们了,我们先走吧。” 女人这话可是给足了光头台阶,他也不是个蠢的,立马顺着下,假惺惺地和郑玉成道别。 一场平和的闹剧就要到此为止时,孟北冷不丁地出声道:“我倒觉得唐老板说得对,这头发是该剪剪了。” 他轻轻将符楼的发丝挽到耳后,柔声说:“宝贝儿不是说过几天要剪了捐给生病的小朋友吗?” 头一次被他这样温柔的语气对待,符楼如芒在背,瞧了一眼在场的几位,特别是那个锃亮的光头,他心领神会,故作唉声叹气:“我倒是希望他们好起来,这样就用不上了。” “就算他们用不上,也有的人是需要。”孟北笑容可掬。 第35章 旁若无人的你问我答,说话内容却让人挑不出刺来,光头面色难看起来,郑玉成费了些力气才把他关在了外边,擦着汗过来,嫌弃道:“真是晦气。” 孟北斟了一杯茶,润了一下喉咙,才看向抹着汗的郑玉成,颇意外道:“这些年你变化很大,脾气收敛了很多。要是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早就一拳挥过去了。” 郑玉成不爽:“要是宋小姐没在场,我确实就动手了。” 孟北有些讶异是这样的原因,不过想起刚才女人暗藏锋芒的言辞,语气里流露出些许赞赏:“她估计在盘算着怎么赚他的钱,这可比去一趟派出所划算多了。” 从一开始就安静待着的符楼瞥了他们两眼,咬了一口糕点,细细品味,这让郑玉成终于意识到还有一个年纪小的从始至终都在场,顿觉丢脸,恨不得赶紧揭过这一页:“哎呀不谈他们了!吃饭吃饭!” 得知孟北回离平后,郑玉成高兴不已,特意回了趟老家把老爹酿的几瓶白酒带过来,这一刻全都摆上了饭桌,他豪气冲天道:“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符楼:“……” 孟北轻轻叹了口气。 郑玉成将这酒说得天花乱坠,惹得对白酒一无所知的符楼好奇去够,可那瓶离得近的白酒被人先拿下了,孟北说:“你,不许喝。” 真没意思。 符楼不高兴地看着他。 郑玉成一看他们对峙起来,忙打圆场:“小孩子不许喝啊,等下你醉了什么事都能说出来。” “就像你那样?”孟北瞭了他一眼。 好心和稀泥,却把自己套进去了,郑玉成气急败坏,指着他大放厥词:“……你给我等着,我们斗酒!谁输谁是狗!” 一喝就喝到了晚上十点,这期间只有符楼一个人在认真进食,郑玉成和孟北则拼起了酒量,只不过可能是郑玉成单方面不服气。 孟北年轻时候有千杯不醉的称号,有次聚会把那时候抽烟又喝酒,还是个嚣张跋扈的问题少年的郑玉成喝趴下了,而这人酒后吐真言,大哭自己在一段恋情中当了小丑,哀嚎那位女生回头看他一眼,不巧的是,郑玉成在朋友面前又是另一个说法,毫不在乎地宣扬他才是甩人的那位。 死撑的面子终于碎裂一地。 醒来后的郑玉成要死要活,还是孟北及时拦住他,其他朋友都闷着笑,而前者一看只有后者把他当回事,又声泪俱下地表示想跟他处朋友。 毕竟单论酒量高低,他对孟北可是心悦诚服。 不过郑玉成并没有完全忘记这段屈辱的经历,毕业后他在饭桌上练出了好酒量,又开始“自诩不凡”,加之今晚难得有机会展示,郑玉成势必要和孟北争个高下。 “喝!” 符楼眼看着他脸越来越红,意识也糊涂起来,大喊了一声“继续”后,像是透支了所有的精神力,啪地倒在桌上人事不省,符楼手中的碗碟都震了震。孟北马上停下敬酒的动作,担心地凑过去看他的情况。 确定郑玉成真的只是醉了后,他又笑话道:“小样。” …… “小样?” 符楼侧目看着靠在他身上,走路微有些晃的孟北,皱着眉问:“还能听到我说话吗?” “能。”孟北手握成拳,食指骨节用力抵住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清醒点,但郑玉成他爸酿的白酒度数真的高,后劲儿贼大,孟北闷声吃了这一亏,本来还能清醒地叫代驾送郑玉成回去,等到眼前的一切都出现了重影,他才后知后觉自己也被灌倒了。 身旁的符楼更是糊成了一道竖长的剪影,越是看不清越是要看,他好像较上了劲,不断睁大眼,盯着符楼瞧。 而被孟北凑得极近辨认的符楼,不自在地偏了偏头,无奈地想: 这是真醉了。 可不得不说,孟北的酒品还算好的,既没有歪七扭八地走,也没有随地发酒疯,只一个人默不作声地靠着符楼小步走,比平常时候要收敛得多。 就算他突发性装聋作哑,蹲在路边一句话都不说,犟得很,符楼也只需要去拉拉他的胳膊,软声说上一句“走啦,孟北”,这人就会听从。 符楼真的很庆幸孟北喝醉了比正常时候听话,不然他可没力量去制住他,但问题就出在回家的路上,孟北说到底还是喝醉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醉酒后维持不了身形的平稳,符楼就得付出十足的精力确保他不会绊着自己一起摔倒。 好不容易到了家,符楼还得艰难扶着孟北往卧室走,两人都摇摇晃晃的,每走一步都像赶着跟底板来个亲密接触。 孟北的身体在发热,符楼鼻尖冒了点汗,就在他即将走到床沿,卸下这重物时,符楼的余光突然瞄到床边躺着那只小黄狗,而自己下一步的落脚位置正是那软乎的一团。 符楼心一惊,紧急挪脚,但另一个醉鬼就没有这样好的自制力了,收不了半分力,就势往他身上重重倾压过来,符楼被带得跌坐到床上。 不知道为什么,孟北倒下的那一瞬间回过了神,及时停住,一条腿屈膝抵在床上,两条手臂直直越过符楼的腰侧,撑在柔软的被子上。 一个隔着少许距离的不成型拥抱才不至于让全身的力量集中在对方身上。 孟北微皱着眉,额头抵在符楼的肩头,呼吸之间酒味逐渐弥漫。 符楼把孟北推到床上。 后者阖着眼,大概是睡着了,这个过程没有丝毫反抗,就这样没骨头似的仰躺在床上。 符楼居高临下地看着孟北,过了一会,视线在他穿了一天的衣服扫了扫,心有不悦,探手去解男人的衬衫扣子。 随着手往下,沾着些许酒水的领口大敞开,露出了一小片麦色的胸膛,很快符楼就意识到有一处不同寻常。 他的目光被孟北左胸的一道特殊伤疤吸引住了,慢慢地,指尖轻触上去,肌肤相接的一刹那,温热的,潮湿的,略显粗糙,又隐隐带着心跳的震动,多种奇怪的感觉涌上来,符楼一愣神,手腕就被一只迅疾袭来的大手锁住,拧在身后,人也即刻被那股巨大的力道拽倒在一旁。 一阵天旋地转,符楼被孟北桎梏在身下,手也被摁在腰下动弹不得。 符楼眨了下眼,猛地抬头看着孟北的眼睛,问:“你醒着?” 屋内只有小夜灯亮着,昏暗异常,只有他的眼睛亮得惊人,不过这眼神算不上温和,几近冷酷地审视着符楼,从脸庞到肩颈。 没一会,这人又眯着了眼,好似回到了此前醉意朦胧的状态,含糊地说:“好困。” 他慢吞吞松开符楼,自己滚进了舒适的被窝里,彻底没动静了。 心情大起大落的符楼:“……” 第34章 符楼本来就拿孟北没办法,现在拿宿醉的他更加没办法,站在床旁思考了半分钟,又看了看孟北从被窝里伸出来搭在床沿的手。 主人昏睡中,这只手也没了平日里的力道,悬在空中自然舒展,没有任何危险可言,符楼半点没记住刚才的教训,脑子里冒出点想法,现实中也做了。 他轻轻拨了拨他的四指,卸去力的手任他施为,指间偶尔泄出一些厚茧,只有攀爬在其上的细小伤痕才能看出他一些不为人知时候的紧绷。 “为什么偏偏是你愿意?” 为什么是你愿意养着他? 符楼低声问。但酣睡中的人没有言语。 而他也只是兴起一句,默默收回手,将垃圾桶放在孟北够得着的地方才合门离开。 符楼放在裤兜里的手机从进门开始就震动个不停,低头一瞧,锁屏上全是王之松发来的消息,无外乎都是些废话,暗示符楼作为一份子应该要在张百泉和他们之间斡旋,最好能好好解决这个事端。 他本想置之不理,可灵光一现,肚子里的坏水荡荡还能听个响。 “不去,再发叫孟北打你。” 这条消息发出去后,对方果然不吱声了。 “他还能联合张百泉给你个混合双打。” 叮,对方发来一个猫猫求饶表情包,头像火速变灰,符楼顿觉耳清目明,却不知自己狐假虎威得很。 孟北的恶名在某种程度上还真是好用。 符楼有种诡异的期待,如果明天与孟北聊起这些,不知道当事人又会是什么反应,毕竟在他眼里,孟北在人前一直很努力宣扬正能量。 将通知中心的消息全部清除后,他打算为孟北煮点暖胃的,于是点进了搜索引擎,浏览器出现制作各种醒酒汤方法的界面。 符楼选了姜汁米汤。 它最为简单,只需要将生姜切碎后加入大米中煮成米汤,食材也很好找,对符楼来说很友好。 他和孟北一样,都是名副其实的厨房杀手,做一顿饭无异于打一次败仗,经常搞得台面一团糟而产物也难以下嘴,孟北撞见一次后,符楼就被严辞勒令不许进厨房,当然前者一年半载也进不了几回。 第36章 所以到现在厨房崭新如初,大理石面光秃秃的,没有多少厨具,手指一摸都有灰。 用什么煮呢? 符楼目光晃了一圈,成功从角落里找到了还严严实实穿着保护膜的电饭煲,他拿起来抱在怀中,屈指敲了敲。 “就你了。” 厨艺自然是没有长进的,煮好的汤寡淡无味,符楼尝了一口后险些全倒了,但看到手边的调料盒,心一动,他盛了一小碗,捣鼓着—— 断断续续熬着这汤,不知什么时候天亮了,身后传来门被推拉的声音。 “饿了?” 孟北刚洗完澡,拿毛巾擦着头发,踏进来时目光扫了扫整个厨房,台面撒了不可名状物,地面上有可疑水渍,而站在中央的人脸也脏脏的。 他沉默了几秒,觉得自己这几年脾气好了不少,大早上地还能跟这个事儿精轻松搭话:“嗯……这是又跑来糟蹋厨房了。” 符楼淡定自持地将小勺子放回去,背过身的同时将那一小碗往不起眼的地方挪了挪,摆好脸说道:“给你熬了醒酒汤,要不要尝一尝?” 孟北好像还真想看看符楼毒不毒得死他,专门将符楼藏的那碗掏出来往嘴里送:“是吗?我尝尝。” “等——” 符楼微微睁大眼,连忙抓住他的手腕,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僵持着,而孟北却在看清他的心虚后,毫不顾及地浅舔了一口,神色没什么变化,简单地评价道:“不错,舔一口得运动五十公里。” 符楼:“……” 孟北瞥了他一眼,继续说:“也许能排出吃进去的这点盐分。” “本来也不叫你喝的这碗,”符楼从锅里重新盛了一碗给他,“喝这个。” 孟北低头看着这一碗漂浮着姜末的清汤。 符楼往前送了送,认真地说:“这是正常的,不骗你。” 孟北嘬了一口就皱起了眉,又看了看神色无异的符楼,倒也捧场地大口喝下这泡姜水,说:“我不是猫,下次也不必这样激励我喝水。” 符楼嘴角微微翘了翘,纠正道:“这叫暖胃。” 见他笑了,孟北视线在那里停留了几刻,毛巾从头顶移到宽肩上,他转过身往外大步走去。 “行行行暖胃,出来吧,等下收拾。” 符楼跟过去,刚好与客厅摆放的全身镜打了个照面,终于看清现在这张脸的限定全貌,沉默片刻,转头问孟北:“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其实刚才你笑的时候我就想告诉你了。” “那为什么还是没告诉我?”符楼用湿纸巾使劲儿擦脸。 “我一说,你就会不笑,”孟北想了想,伸手把符楼额头上被刘海遮住的那点污渍擦干净,“尽管那是偷笑,也很好看。” 符楼手一顿,看向他。 孟北这张嘴是有点太厉害了。 他怀疑地问:“我记得,你和凌阿姨说相亲失败过一次,是不是骗她的?” “算是。”孟北点点头,很干脆地承认了,“我根本没去相亲。” 符楼:“那你……” 他想到什么,顿时噤声。 孟北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卡顿,自顾自说:“既然没这个意愿,那就没有开始的道理,正好拒绝她了,两全其美呀。” 挺会忽悠人的。符楼默默地想。 思索间,孟北突然靠过来,淡淡的柠檬香也一并扑过来,符楼确认似的细细嗅了一下,只有沐浴露的香气一点酒味也没有,闻完后,他又感到疑惑,为什么孟北一靠近就喜欢闻他身上的味道? 除却那天闻到的劣质香水,孟北身上自带的气味总是能让他舒适而放松,像扑入被正午阳光暴晒过的棉被里,而他的衣物常用一种质地清凉的肥皂洗净,被皮肤的温度一烘烤,就如夏日清风,干烈空气中藏着绿色植物的呼吸,但正因气息太过纯粹,沾上其他味道也会非常明显…… 符楼略微走了个神,眼前就出现了一张闪亮的个人名片,卡如其人,尽是些骚包的设计。 “这是昨天见的那个叔叔的联系方式,记一下,以后有什么事找他找我都一样。” -------------------- 因为抱抱你是猫。 小猫嗅嗅猫薄荷jpg. 第35章 七夕番外:站在窗子里的人 “孟北,七夕快乐。” 有人在他耳边轻轻低语,如同在冬夜互相取暖时柴火烧出的哔剥声,刚刚好催人入眠,潮湿的空气里携着冷,又漂浮着若有似无的酒气,那人的气息无处找寻,像融化在这里,静静候在他的身边。 可除了这句语焉不详的祝福,再没有等到那人的下话,静静地,连风声也掩去,好像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在孤寂地盼望。 但孟北知道那声音的确存在过,主人又是谁,忙睁开眼去找,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间在乡村很常见的朴素民建房,正门的红漆早已斑驳,像鱼儿炸鳞,此时紧紧闭合着,锁住屋内的陈旧光景。 他微微一愣,伸手去推,却没能打开。 孟北蹲下身来,摩挲着木门干裂的纹路,触到了一小块红漆脱落的地方,不起眼的微黄的木板上有小小的涂鸦,用的可能是圆珠笔,深黑的墨水已经透入内里,所以经年之后还能留存。 一个首尾相接的圆圈,再加上歪扭的线条,就是一个简单的太阳,也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用的标记。 孟北还记得,推开门就是宽敞的门前坪,刚铺水泥时他捣蛋地在边边上画了一个小太阳,很隐蔽,不是有一天为了吹嘘也不会被奶奶发现,她数落起他,也数落那些鸡鸭狗留下的半永久脚印,但他却不以为然,本来地面就一点儿也不平,下起雨还会出现一个又一个小水坑,一只大黄狗总喜欢在最大的水洼那喝水,而围墙边有小小的菜园,他时常被招呼着往那拔葱和紫苏,跑着去了厨房,还能从焦黑的墙壁上看到过年时候用木炭尖涂下的太阳。 他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孟北心里奇怪,又记得自己最初的目的,试探地在寂静无声的巷子里喊道:“符楼?” 门应声而开。 符楼站在门内,一步也没有迈出,默默地注视着孟北,等他迎上来时侧过身子,无声地做着邀请。 孟北觉得更奇怪了。 不禁转头去看他,发现他的眉锋上有一颗漂亮的银钉,但几年前符楼就已经将眉钉取了,留下的只有愈合已久的浅疤,提醒着孟北那段往事。 孟北抬起的手掌贴着符楼微冷的脸颊,食指拨动了一下眉钉,低头问:“你怎么又戴上了?”见眼前人微微仰头看着他,眼底透露出些许不喜,这样鲜活的情绪乍然重现,他一怔,意识到身量的不同,又喃喃道:“你好像变矮了?” 符楼看他的目光突然带了一点同情,拂开他的手,说:“一直戴着,也没有变矮,是你太奇怪了。” “我奇怪?”孟北看着自己。 “你变得……”符楼盯着他看了几分钟,形似一种苛刻的比量,在孟北都要忍不住扒门口那水缸看时才慢慢形容道,“更年轻了,十七八岁,一个看起来血气方刚的少年。” 孟北好笑道:“这么会说话?” 他上前一步,捏着符楼的下颌,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每个五官的走向,从皮骨到神情,无一不被他看在眼里,但没有任何破绽,这是符楼,内里没有其他的灵魂。 符楼任由他动作,还细心问了句:“你怎么了?” 孟北挑了挑眉,蓦地摁着他的肩往前推搡,两人挨得很近,双腿在走动间交缠,符楼几乎被钳制着连连往后退,直到脊背重重撞在了白泥墙上才停下,那人屈臂压在他头顶,冷声道:“真好笑,你什么时候说话对我这么客气了?” “我以前哪里没有客气?”符楼浑然不惧地直视他,甚至更为凑近,与他面贴面,彼此一点细微的异样都能被捕捉到,无所保留,而这边理直气壮,孟北却早就撇开了脸。 符楼看着他紧锁的眉,游离不定的余光,不知道为什么很高兴,用指尖沿着他的下颚线一路滑到冒出点青茬的下巴,停留了会,忽而直上。 “哪里都没有,”孟北逮住他的手,解痒般按在方才被抚摸的地方,沉下声音,“过近的距离,挑火的眼睛,不安分的手,还有你不饶人的嘴。” 他笑着:“但你喜欢。” 符楼被紧握的手毫无知觉似的,竟然突破了他的禁锢探向脖颈,在他剧烈跳动的脉搏上轻轻点,微垂的眼瞥向他,嘴唇也啄吻起他的耳垂,缓声道:“你奶奶不在这哦。” 没等他细思,孟北就骤然被对方扑倒在地,但背部砸向的却不是坚硬的水泥,而是柔软又略扎人的草地,鼻间满是雨后泥土的腥味。 孟北愣怔片刻,才去看坐在他腰间的符楼。 他的眉钉又没有了,像是被生拉硬拽拔掉的,从那小孔里无休止地流出鲜红的血液,蜿蜒在他五官凌厉的脸庞上,血浸湿了睫毛,眼却依旧黑白分明,时刻存在着怀疑与警惕,沉甸甸也锋利地刺向孟北。 第37章 符楼五指撑在他的头侧,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压过来:“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他怎么这么问?但确实有一段日子,符楼跟他不同路,各自有任务,没有空暇留给他们见个面,就算有结束的时候,也是他在国内,符楼在国外。 孟北听见自己这样说:“三年。” 符楼笑了一声,低低又有磁性的声音有别于少年时期,显出成熟沉稳的质地,他俯下身,在这样的荒郊野岭下,给了孟北一个吻。 “好久不见。” 孟北也跟着笑了一声,却问道:“伤哪来的?” 符楼眼神里露出点茫然,明显被问住了,他起身要走,孟北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又把他拽倒在自己身上,另外两指勾住用作勒紧腰身的外腰带,有意无意地拨动那锁扣。 孟北审视道:“扎得不紧,手指还能插进去,腰带系得不合规。” 符楼闻言,神色里带了怒气,一字一句道:“额头是被磕破的,不要你教训我。” “上次这里受伤的时候,你记得你说的是什么吗?三年,”符楼感受着时间的厚重,冷冷地说,“挺好,你说出的每一句断言,世界都帮你履行了,唯有承诺不会践行。” 孟北被劈头盖脸一顿指责,疑惑地看着他,见符楼的眼神更加冷,赶紧拧起眉思索。 上次?那应该是—— 那次也是在草地,两人被迫流落到荒无人烟的地方,符楼向前奔跑时不慎摔倒,孟北给他涂碘伏时还被他嘴硬的发言气笑了两次。 在最后,两人步行到最近的民宿。 那天无星,月亮很圆,凉风习习,老板说屋顶好赏景,送他们上去,还添了两杯凉茶。 不知说到什么,孟北叹着气儿,感慨地说:“没办法,我不会永远都陪着你。” “这种时候,你不该说谎吗?”符楼笑,“比如永远在我身边,这种话最好听。” 孟北扭头去看他的笑,直至消无,额头才挨到符楼的肩,失声笑道:“可你看起来不信这种鬼话。” 肩那边好像与他的胸膛共震,符楼轻轻撇过头:“这是两回事。” 孟北细细想了想,直起身与符楼相视:“好吧,我会永远在你身后。” “一回头就可以看见?” “一回头就可以看见。” …… 孟北的心脏好像被拧了一下。 想开口解释时,无边的黑暗涌入,眼前人恍然消失,他站起身,往四周盲目扑入,却毫无所获。 “符楼?”孟北往左看往右看都是黑夜,声音和光线都被吞没,他声音有点急了起来,“我他妈是在做梦吧!” 话音刚落,失重感突然袭来,他一跌,时光好像有了实体,穿过他的躯体漫溯回流,光探入,声音,味道和画面都开始复位。 孟北一时分不清自己看到的是幻想还是回忆。 “符楼知道什么是是非对错,你让他怎么喜欢上你?” “年长者的阅历。” “从小时候的照顾,细心教导,到长大后的指引,并肩作战,最后的追求,心意相通,一步步,错不得,靠的不就是比他多活了十一年吗?” “你觉得他会相信你吗?” “他知道孟北是什么人。” 我是他最亲密无间的亲人,我是他最心有灵犀的战友,我是他在这条路上至关重要的引导者,我对他的情是他唯一接触过的爱。 那道声音并未因为这样的回答停止质疑。 “其实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吧?当你察觉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你曾经觉得错的都不是错了,那是天赐的,良缘。” “哈,”他的声音有了些许笑意,“可热恋中的人不都是这样吗?我也难免。” “孟北,你知道这不对。就算你们的感情有十几年,二十年,也不代表这是相爱的基石。” “我不明白。” 他看到自己垂下眼,在一个冷漠的医生面前,轻飘飘地开口:“所以当他爱我时,我也不明白。” “我比你更不明白。” 符楼猛地扣住孟北的后颈,与他额头相抵,闷闷的骨与骨碰撞声,先耳一步在飘忽的意识深处重荡,随即才感知到彼此急促而迫切的温热鼻息。 那一刻,符楼有种荒谬的猜测,他才是那个强迫者,蛮横,无礼,又让人无法抗拒,逼视他,带着残暴的目的让孟北正视一份感情的脆弱,而后者只能避让,敷衍,利用手中积攒已久的权利无视。 但也许并不是。 “不明白什么?”孟北粗喘了一口气,低吼出声,“来,凑近来,我说给你听!” 转瞬间,他被男人牢牢箍住腰,摁在了同为男性的光裸胸膛上,室内湿热窒闷的空气不断挤压两人之间尚存的距离,感官好似被放大,孟北额间未洗净的洗发水散发着馥郁的沉香,质地坚硬的湿发刺在指间,又随着激烈接吻的动作滑脱出来,嘴唇边清凉的男士脱毛膏的气味,此时却像极了一块需要每时每刻含在嘴里的柠檬果肉。 跋涉者艰涩地咀嚼出酸到发苦的汁水,口腔微微刺痛,那点微末的理智不断提醒一步步走向不理智境地的大脑,企图拉回那一点可怜的神思。 可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他还是按着他的腰。 “符楼。”他低低喊着他。 符楼紧咬着口腔内柔软的肉,不吭声。 孟北盯着他失神的眼睛,滚热粗糙的手掌抚摸他腰间那长长的砍伤疤,时而微微屈指,轻薄的指甲便在他早已心知肚明的伤痕上描摹。 这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禁地。 符楼霎时皱紧眉,着了恼,又像是被他赤诚而露骨的眼神所威慑住,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愈合许久的伤口好像就此再度崩开,孟北的指尖深入那鲜血淋漓的血肉里,似乎还能找寻着,触碰到他洁白又有划痕的脊梁骨。 他道:“不要摸了。” 不要再让我觉得你在剖开我。这与杀人无异。 独属于孟北的气息被深深吸入肺里,那双手摸他伤疤给他的战栗更是深入骨髓,符楼甚至有一瞬间惧怕起对方,但由恐惧滋生的是愤怒,他想甩开他,把对方丢到自己的位置,让他也尝尝被拿捏的滋味。 可孟北及时收回了手,臂膀环绕着自己,给了他一口喘息的时间,他带着叹憾道:“我该怎么办?” 什么都别做。符楼想。 孟北抚摸他的后颈,给他顺毛,轻声道歉:“嗯,我做事一向不对。” 符楼沉默,似乎在看他的歉意是否真诚,思考一会后,凑过来咬了口他的下巴,这一口还挺重,齿痕渐渐渗出血,他探出舌尖将血珠舔了个干净。 就着嘴里淡淡的血腥味,符楼吻住孟北,把自己渡过去,孟北也全然接纳,与他搂得更紧。两个同样身高腿长的男人缠吻在狭小的浴室内,凌乱的一切将空间衬得更加逼仄和湿热,浮着泡沫的盥洗台,洗脸水旋转流进出水口,湿淋淋的花洒被人卸下,倒在光滑的地面上无人问津,只有水声,将阒寂的夜搅得更乱,仓促间一人手肘撞倒了摆放整齐的情侣马克杯。 噼里啪啦,瓶瓶罐罐洒落一地。 “符楼。”孟北低声叫他。 符楼看他:“嗯?” 碾磨了一下,他又刻不容缓地沉声说:“说你最爱我。” 被命令的人紧绷着,没由来的感到恼火,他恨极了孟北这样把握时机的控制,好像爱意就只能是逼出来的,于是他故意不听从,晾着对方轻轻喘了口气。 “你不爱我吗?”孟北问。 符楼沉默地睁开眼。 “你真的不爱我吗?”孟北再次问。 符楼总是没有办法,亲了一下他的嘴角:“你适可而止,我爱你。” 孟北也亲了他一口,势必要从他嘴里听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似的,轻笑着问:“那么,你是最爱我的那个吗?” “孟北,我最爱你。” 他最终还是说了孟北最想听的那句话。 符楼的手指摸向他的侧脸,混着汗水与灰尘的湿痕,像纵横在颈间汩汩流动的青色脉络,浅浅的颗粒感从手心掠过,指尖滑到下颌,一滴尚带着体温的水附着在指腹上。 符楼停住。 他终于透过那浑浊的水意,攫取到孟北的心脏。 …… “好宝贝我知道了,”余潮慢慢散去,孟北在相拥中轻轻地开口了,声音难得的轻软平和,“我也最爱你。” 许久过后,孟北的脚落了实地。 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道红漆木门前,只是这次他不准备推门而入——还是小孩子模样的符楼正站在他不远处,朝他挥舞着小手。 “我在这里。”他呼唤他。 孟北不由自主往他那走,路过一间窗时,猝然听到有人念了声他的名字,他顿住脚,往那扇窗看去,隐隐约约有一道挺拔的人影立在毛玻璃后,不过须臾就消散了,黑漆漆的玻璃片倒映出孟北此时满脸探究的模样。 第38章 “快过来呀。”小符楼又喊了声。 孟北这才摒弃了其他想法,大步流星走过去,符楼见状也开心地迎上来,给他看掌心的毛绒太阳。 // 孟北惊醒了。 他连忙看向身侧,正好和躺着的人视线相接。 “你醒着?”孟北将他抱在怀里,声音还有刚醒的沙哑,“刚刚我做了个奇怪的梦,真是又荒唐又……” 他记得梦中的符楼说爱他。 似乎也有点甜蜜。 符楼枕在他的胸膛上,在他几乎要睡过去时,突然轻声说:“好像,我也做了个有趣的梦?” 孟北微微睁开眼。 符楼自然而然地在他眼皮落了一吻,唇角略微上翘:“似乎有很多爱来着?” —— 共享梦境章结束。 -------------------- 一些解释: 第一,孟北对他们的年龄差有意见【其实很希望能从符楼嘴里听到说他年轻的话hhh】 第二,太阳是孟北最开始的对自己领域的认知。 第三,奶奶不在了是指奶奶早已去世,所以孟北多年未回,暗示这是梦。 第四,孟北依旧对某些事耿耿于怀,可能会被符某人发现。 最后,这是孟北的梦境内容,有他自己自作主张的部分,现实中的符楼态度不明。 *站在窗子里的人,是谁? 第36章 孟北拿起置物架上的日历翻了翻,四月二十九号被圈了出来标注为生日,不禁问道:“你的生日是不是快到了?” 符楼摇了摇头:“这是刘……” 孟北见他欲言又止,突然福至心灵,背过身将日历放回原处:“刘道全的?你还记了他的生日啊。” “他……”符楼看了几眼孟北,才说,“主动告诉我的,应该是想要我记住。” 孟北没说话,盯着那标红的数字发了会神,再转过头时神情没发生什么变化,语气一如平常,提议道:“那二十九号我带你去看看他怎么样?” “不用了。”符楼低头道。 刘道全与孟北是同龄人,按道理这种年纪的应该选择结婚生子才对,而不是去领养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孩子,这种决定不仅是符楼难以理解的,他的家人也很不支持,自符楼被接过来就没有给过好脸色。 去他们家,不过是平白讨人厌。 “我们去的不是他们家,而是墓地。”孟北想了一下就了然了,解释道,“当时道全的遗体被送往了老家,不知道他们家里人怎么商量的,坟墓建在了离家很远的小山坡上,而按当地的风俗,过生日家人是不会亲自去那看的,所以说一般不会遇上他们。” 符楼却说:“不是他家人的问题。” 孟北终于露出点疑惑:“那是什么?” “是我自己不想,”符楼不理他的追问,往他身后不经意一瞥,挑起眼角示意道,“呆呆跑出来了。” 下一秒孟北就感觉自己的脚踝被舔了一口。 “汪!” 小黄狗奶声奶气叫了声,小尾巴摇到飞起,两只肉乎乎的前爪扒拉着他的拖鞋,费劲儿爬上来没两步又不稳地翻滚下去,再爬上来滚下去,小狗乐此不疲,好像把这当成了游戏,无奈孟北只好把它抓到自己的臂弯里。 小狗冲他汪汪叫。 “它是不是饿了。”孟北若有所思,捏着小狗的后脖子提到面前,与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珠子对视,小狗又叫了一声,好像气哼哼的。 符楼摸了摸它柔软的肚皮,评价道:“嗯,肚皮都干瘪的了。” 孟北抿了下嘴,余光瞄到符楼平静如水的脸庞,一下没忍住,冲他乐道:“我算是发现了,你有时候一本正经说话才最搞笑。” “搞笑?”符楼皱眉看过来,有点不解。 “比如呢,”孟北放下小狗,在符楼震惊的目光下,纯手动给对方制造了一个别扭的微笑,“小小年纪就整得一脸严肃,说些符合年龄的俏皮话倒像被人强迫似的……诶,笑笑,我们来试一试,带你重返童真吧。” “……”符楼盯着他。 这个玩笑异常的冷。 孟北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双手撤回,说道:“话又说回来,你不想去看刘道全,是那天实在抽不出空吗?我们可以再商量。” 符楼垂下眼,伸手逗了逗狗。 他不是没有空,也没有讨厌过刘道全,只是不幸运的是,在他到来才不久,那人就飞来横祸去世了。 之前常听人说,他们将他扫地出门就相当于给自己屋里除晦气,从前他是不信的,但面对刘道全,真正要站在这人的墓碑前,心底总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感。 孟北心思转得飞快,见符楼的神色有所松动,赶紧加把劲,叹着气道:“真的不行吗?” “我没有准备好。”符楼撇过头,“如果真的去山里看他,我会想这会不会是我的错。” 孟北一愣。他不知道会是这样的原因。 “我小时候喜欢抓青蛙,每到夏天的晚上,朋友都会把我从饭桌上拽下来跑去田野玩。有一次我不小心迷路了,奶奶打着手电筒找了我很久,老人家腿脚不好,可能是走到哪个坎时就摔了一跤。” 他语气平缓地叙述着,符楼心有所触动,不由抬头去看,孟北对他轻轻一笑,继续说:“她去世了。我被我爸用竹条狠狠抽了一顿,可我现在回想起来竟然不太痛。后来我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没有回去过那个老房子,但昨天在爸妈那吃了个闭门羹,我顺路就去了奶奶家。 “我奶生前就从不冷着我,这么多年没去了门竟然还开着,摆设也都是原来的样子。我在角落里找到了小时候的书包,从夹层里找到了二十块钱,还有一本被奶奶签名过的日记本。翻开第一页,就是我写下的新的一天。” “翻页了,那确实是如新生的一天,”孟北弯下腰,手撑在膝盖上,平视着符楼的眼睛,“我希望你也有这个开始。” 他的眼睛好像永远带着让人安定的力量,沉着,冷静,这股神奇的魔力,能轻易将人的视觉焦点集中在他一人身上,然而这背后藏着温柔,在你惊疑不定时告诉你,安全,安全,这里可以敞开心扉。 他可以试着信赖他,相信他说的一切。 符楼一时没有接话。 但孟北知道他听进去了,看见他通红的耳根就知道,只不过他这人特别懂得见好就收,不会再恶趣味上来就去逗,反而抱着狗去厨房找吃的去了。 符楼跟在他后边,问:“那我该准备什么?” “他这人爱打牌,也特别喜欢喝酒,”孟北一边舀狗粮,一边思考着,“这样吧,买点酒,我们再给他烧好多纸钱,妥妥一个大富翁,让他到那边也不愁钱花,怎么打牌都行。” 符楼点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你的生日是多少号啊?” “五月七号。” 孟北笑着说:“那也快到了。” —— 周末艾琼他们会在学校礼堂排练节目。 符楼趁着孟北去给狗检查身体不在家,坐公交车去了学校,但放假期间学校一般不让进,他被拦在了校门口,此时他又记起来,张青生说过可以从女生宿舍楼后的一个矮墙那翻进来。 他绕着学校走了一圈才在树木掩映下看到矮墙,打量了一下不足两米的红砖墙,心有大概有了底,退后几步再猛地加速,狠力蹬了一脚墙体就顺利翻越了过去。 只是一落地,就看见不远处有两个女生在争吵。 她们吵得面红耳赤,根本没有发现符楼的存在,两人推搡间,一个娇小一些的女生摔在了地上,被连着抓挠了好几下,但却一声不吭。 符楼稍微走近了。 那个坐在地上的女孩子偏过头,露出半张脸。 是艾琼。 -------------------- 复健一下 第37章 待那个女生走后,艾琼才爬起来。 也是抬眼的一瞬间,她看见了树影斑驳下伫立在不远处的符楼,登时脸红了个彻底,抓了一下凌乱的短发,欲盖弥彰地拍走腿上的枯树叶,略显局促地向他打了个招呼。 “嗨,好巧啊。” 符楼侧过头:“好巧。” 他默默收回要往右侧小路走的脚。 地点在女宿舍楼后,其实也不算个美妙的相遇,更何况他还恰巧撞见了别人的一些私事,一种难言的尴尬从两人的谈话间蔓延开来。 到艾琼快走到跟前时,符楼才看清她的脸上有一条细长的白痕,所幸没有破皮出血,过一会就会消,他不禁联想到第一次见面时艾琼额头的血痕,或许也是刚才那个女生抓挠所致。 艾琼抿嘴笑了笑,抱歉地说:“我这边有点事情忘记去门口接你了,真不好意思,让你走这边了。 “我们现在就去礼堂吧,其他人都在那,待会我再告诉你要排练什么。” 第39章 符楼点点头,跟上她的脚步。 途中,艾琼用余光观察了一会身侧这位自从见面后就格外沉默的少年,自己不开口,似乎他也不准备说话,就算大大咧咧如她也不敢贸然跟符楼搭话,只得舒缓氛围似的延续之前的话题,哈哈道:“你走的是不是正门?那边的保安叔叔不好应付,下次直接走后门就好了,好说话一点。” “好。”符楼道。 艾琼:“……嗯。” 眼见气氛又冷了下来,艾琼搜刮了脑中为数不多与符楼有关的东西,说:“其实你不用紧张的,我只是很想让你试试,如果真的唱不了,我也会帮你打听你家人的消息。” 符楼有点疑惑:“我没有紧张。”垂眼想了想,又说,“昨天试了下,应该不会太跑调。” 艾琼无意识咬了咬自己的食指,又被符楼后一句真诚的态度逗笑了,安抚道:“我自己写的歌,水准也不算太高,很好唱的,就是高音部分有点多。” 符楼闻言,顺口问:“请女生来唱不是更好吗?” “原本是,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艾琼笑笑,“在遇见更合适的后,才发现之前是多么的勉强。” “舞也是你自创的吗?” “东拼西凑出来的。” 艾琼摊手:“只是过了初审,但能不能上还是个未知数,我们尽力就好了。” 符楼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喉结。 “到了,”艾琼推开门,“昨天跟爷爷打了个电话,结束后,我再跟你说说我现在知道的内容。” 从未设想过的卖艺道路朝他缓缓展开,符楼轻轻舒出一口气,生怕自己下一秒反悔似的,在她的身影消失前一刻,立即迈腿跟了过去。 场地很大,两个篮球场的规模,进门左手边是搭建的舞台,其他三面是层层往上的座位,粗略估计可以容纳几千人观看。 每个节目都划分了排练的场地,艾琼分到的是最边上的,符楼跟着她越过一群群热火朝天搞排练的学生们,走到人数稀落的角落,艾琼目的地甚至只站了三个人,但依旧热情地介绍道:“这是郑鹤熙,也是前不久才加入的,陈典,谢晨歌……” 那个叫郑鹤熙的男生高高瘦瘦,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就是眼下有很重的黑眼圈,看着气色不太好,从一开始这人也站得离另外两个人很远,等艾琼开始说话,他才抬起头,直直看向符楼。 心底顿时涌上来一种直觉,符楼总觉得这个人对自己有点莫名其妙的敌意。可他看了他好几眼,只觉得样貌有点熟悉,但可以确定完全不认识。 艾琼又向他们简单介绍了下符楼。 “你就是符楼?”郑鹤熙眯了眯眼,向符楼伸出一只手,“艾琼的眼光还真是不错。” “那是。”艾琼拍拍胸脯。 符楼握了上去,感受到对方抓着自己的力量,两只手交握一瞬间分开,他笑着道:“你也很不错,郑鹤熙,很好听的名字。” 艾琼对这两人暗中进行的争锋相对一概不知,转头对其他两人扬声道:“郑鹤熙之前是跳街舞的,有舞蹈基础,可以很快跟上来,我等一会教符楼唱歌,你们两个就教郑鹤熙练舞蹈动作吧。” 三人走后,艾琼拿出一张经过粘合的旧纸张:“这是歌谱,如果你不会看呢……” 她又在手机上点开一段录音,开头是一片嘈杂声,可随着一道落锁的声音响起后,那些人声远去,安静片刻,有人弹奏起吉他,先是一阵欢快舒缓的前奏,小雨切切,像与人挽手漫步在林间,而在女生轻轻哼了几个小调后,原本轻松的旋律急转直下,变得缓重绵长,每一个音都如同狂风骤雨般落下,节奏变快,女声瞬间高昂起来,就像在急促奔跑,带着必需逃离密林的决心,清丽的歌声从碎成蛛纹的屏幕深处传来: “…… 那一天终会到来, 我要带你去看海, 你会拾去一具遗骸……” 歌声到这就停止了,艾琼按了暂停,眼底有点闪烁,抬头问道:“不同的人唱有不同的感觉,要不要试一试?” 符楼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如果他没有感知错的话,这是一首情歌。 // 出乎艾琼的意料,符楼的嗓音平时听起来清清冷冷的,唱起婉转的调儿来,却是完全不符的温柔男高音,低沉下去时又带着少年模糊的低哑,就像在你耳边轻轻地笑,很适合唱情歌,而且他对旋律也比别人敏感许多,能把握住许多较难的转音,气声也收敛得很好。 总结,艾琼捡到宝了。 但有一个很严重很严重的问题,她掐着下巴,严肃地看着符楼,认真说:“你好像缺少一点感情。” “是吗?”不知什么时候,郑鹤熙走了过来,他屈着手肘压在符楼的肩上,口吻玩味,“没谈过恋爱,确实少点感觉咯。” 情窍也许压根没开的符楼:“……” “可能是这个原因,”艾琼狠狠赞同了,又对郑鹤熙说,“我和符楼有些私事要聊,要不你再去练一下舞。” “我也有事对符楼说。” 郑鹤熙对上符楼隐隐不解的眼睛,展颜一笑,轻声道:“我练得差不多了,在门口等你,希望你有空。” 符楼皱起眉。 他突然想起来,这个人的言语习惯是和谁师承一脉了。 -------------------- 不懂歌,全是胡扯。 第38章 “你给我的时间点,实在是太久远了,我以为爷爷记不大清了,但没想到,我一提,他不仅知道符华是谁,竟然也知道你。” 艾琼说得言之凿凿。 符楼一愣:“知道我?” “对,我爷爷说,他们那块地就没听说过什么姓符的人家,大概是外地来的,然后我爷爷之前为了补贴家用,当过送水工,经常要给镇上的老板送水,和一个叫符华的小伙见过几次。他对这个人有印象还是因为有一次,符华叫住他,给了一些钱,那个年代真不算少,有好几千,但奇怪的是,他只要我爷每天去给屋里头的小孩送点凉水,照顾一下。” …… 十一年前的一天中午,艾晚园如往常的一天骑着三轮到镇上给老朋友送水,搬完几桶水后,他习惯性地坐下,在店里和朋友唠嗑。 这时,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进来买烟。 他记得他,朋友说这人也蛮可怜,一个人带着几岁的孩子,妈也不知道去哪了,背井离乡在这破镇讨生活,现在就住在他家上头,早出晚归的,孩子要有什么事都顾不着。 艾晚园大半辈子,见过的苦命人不少,但他见这年轻人衣物陈旧,却干净整洁,穿得服服帖帖,也有钱买贵的烟抽,看起来生活并不窘迫,只是整日风吹日晒的,皮肤状态有点糟糕。背很直,模样看起来还有点周正。 年轻的父亲买了烟,嘴里咬了一根,宽厚的手挡着风,拨了几下打火机的滚轮,才凑上去点燃,啪嗒,啪嗒,他趿着塑料牛筋胶鞋,没有走远,就蹲在马路边抽,细白的烟雾在湿淋淋的头顶扭曲着,像一个满是皱纹的碎裂微笑脸,夹杂着燥热的风,飘散于七月的艳阳天。 他呼出一口浓烟,回头看见艾晚园,忽而开口:“诶叔,你来这来得多吗?拜托您一个事儿呗。” 艾晚园被他带到楼梯间。 两人闲聊着。 “小伙子哪里人啊?” “就这块的,只是之前我随爸妈一直待在沧海,你们不太认识我。” “是吗?那边天气怕是有点晒哦。” “习惯了,你看我这脸……” “不过在那过得好好的,怎么回老家讨生活了?” 符华在这句落下后沉默了许久,两人也来到了一间贴着倒福的防盗门前,他拿着钥匙串比对着,怼了几下,才成功插进锁眼里。 “害,不喜欢那边的天气。” 他玩笑道,推开了门。 一间采光不好的陈旧出租屋,一室一厅,一个小孩子正坐在冷白的瓷砖上摆弄着零散的小物件,这些东西他很眼熟,正在读小学的孙子也有一份,好像是科学课上发下来的小玩意儿,几捆红色的空心棍子,一袋塑料几何体,还有一些拼图之类的小玩具。 听到门被打开,小孩连忙回头,看到今晚来的是两个人又很怕生似的,坐在原地不知所措,双眼却满是好奇地盯着艾晚园。 这孩子生得很漂亮。 艾晚园第一个想法,但下一秒看到他穿着短裤,肉肉的大腿上露出一大片红肿的烫伤疤,心都揪在了一块,后知后觉明白符华为什么要他每天都来送干净的凉水。 “小楼,这是晚园爷爷。” “……” 小孩听父亲这样说,也没有立即喊,愣着神,圆溜的大眼睛却粘在了艾晚园身上,像一只初生的小狸花猫一样,充满新鲜地观察着他和他身后的世界。 符华脱了鞋走到他身边,将他抱起来,放在衣服堆叠的沙发上唯一一处空着的地方,然后从抽屉里拿出药膏给孩子涂。 第40章 “以后这个爷爷陪你玩好不好?” 小孩子突然嘴一瘪,哭了起来。 吓得艾晚园以为他是不喜欢自己,符华无奈放下棉签,把四肢扑腾的小孩捞回怀里,解释道:“没什么事,涂药会有点痛。” 他低头看着没哭了,眼睫挂着泪珠的小楼,用没那么脏的手背擦了擦他的小脸,叹息:“没事的。” 艾晚园见这一幕,摇头笑了笑。 虽然一开始他只是将照看小孩当做了工作,还怀疑过他是不是有自闭症,但天天相处下来,艾晚园对这个小孩是真心的喜欢。 平日里饱受孙子调皮之苦的艾晚园在这里难得享受一段平静的时候,小楼跟别的孩子很不一样,他不怎么哭闹,喜欢安静的环境,平时也不爱说话,一时间,他这个老头子才是最喜欢叨叨的。 可几个月后,符华突然消失了。 他听老朋友聊起:“那天我亲眼看见,符华被几个中年男人抓走,那个阵仗啊,可能是犯了事,进去了也说不定。” 人生地不熟,不会有人再管着小楼,艾晚园于心不忍,亲自将他送到派出所,希望能帮他找到家人。 之后再无小楼的音信。 这就是她爷爷知道的全部。 艾琼一股脑说完后,狂吞了几口矿泉水喉咙舒服了,才补充道:“我爷还说,即便他从没见过你的妈妈,也能猜到她应该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因为你长得不怎么像符华,可能……只有眼睛像一点。” “我不记得这些。”符楼努力回想,脑海中一片空白,根本没有一丁点关于她爷爷的回忆,让他都不禁怀疑这是不是艾琼编造的。 “那时候你年纪小,不记得也正常。”艾琼站起来收拾书包,自顾自说,“听爷爷说,我哥小时候对我还蛮好,我可半点不记得,回去就老烦他。” 零星半点的信息终归还是不足的,符楼总觉得有一部分被他遗忘了,恰好这位艾爷爷跟他有过交集,有空还是得亲自去问问,便说道:“这么说来,我更想见见你的爷爷了,有空得去拜访一下。” 话说上初中后还没有同学去过她家,艾琼立即眉开眼笑,点头如小鸡啄米:“好啊,毕业后回那边,要不要一起?” 符楼点头。 他们说了有十来分钟,符楼以为郑鹤熙应该早就等得不耐烦走了,没想到刚走出礼堂大门就差点撞上正猛劲儿往里冲的郑鹤熙。 还是艾琼眼疾手快拉了符楼一把,才没有造成两伤的局面,没等符楼站稳,那个少年就急刹车,拐了个大弯儿凑到他眼前,盯着他: “说话说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们在里头尝试谈情说爱呢。” 艾琼有些错愕,反应过来后脸微红,朝他翻了个白眼,骂道:“没这么急功近利好吧。”说着撞了撞符楼的胳膊,促狭道:“没有感情也别有一番风味呢。” 符楼看着郑鹤熙:“你有什么事吗?” “我小叔是郑玉成,你应该认识吧?”郑鹤熙抱着胸,神色有点烦躁,“他叫我跟你处好关系,不然这节目我也不来。” 艾琼、符楼:“……” 第39章 “那还真是委屈……” 艾琼“你”字还未说出口,口袋里紧攥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瞧见屏幕上显示的来电的名字脸色微微一变,不理欲与她搭腔的郑鹤熙,跟符楼打了个招呼就急匆匆地消失在夜色中。 郑鹤熙悻悻地说:“看样子是出了什么急事?” 符楼将视线挪向郑鹤熙,眼神平静无波,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他侧身从他身边掠过,直截了当地说:“我也有事,明天见。” “等一下,”郑鹤熙象征性地拦了一下,人却特别有自知之明地问,“你是懒得理我才有事的吧?” 符楼被他逼停,微微皱起眉,说:“什么?” “是不是这样,”郑鹤熙抬着下巴,语气好像在符楼这受了委屈,眉眼间的暗喜却表露无遗,“你讨厌我?” “录音关了。” 符楼用食指敲了敲他藏在袖子里的手机。 郑鹤熙有点震惊,低头一看自己的屏幕亮着光,在昏暗的环境中十分显眼,手忙脚乱地摁下了暂停键,一抬眼哪还有符楼的影儿,那人已经往后门走去,很快就要在拐角消失不见。 虽然不知道符楼怎么发现的,但他感觉在对方眼里自己已然成了偷窥狂,为了自证清白连忙追上去大喊道:“你等一下,我录音不是为了干坏事啊!” 符楼走进人工湖上的走廊,身后的脚步声依旧紧追不舍,不禁揉了揉眉心,回头道:“如果你这么不喜欢人际交往,那可以不做,大可不必用这种方式应付你的小叔。” “你以为我乐意这样啊?” 郑鹤熙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二代,自小就被全家人溺爱,要什么有什么,在他眼里只有自己不想做,没有他做不到,才养成了如今的骄躁性子,唯有郑玉成这个小叔从小到大就不惯着他,在爷奶把他当宝贝的年纪,小叔才十三四岁,就敢将年幼的他倒立旋转玩。 这给郑鹤熙留下了极深的阴影。 “郑玉成和你……”郑鹤熙顿住,想起符楼的来历,一时不知道该称呼孟北为对方的什么,干脆含糊带过,“是好兄弟,搞什么亲上加亲,要我和你也熟起来,他根本看不起我自己交的朋友。” 符楼沉思着说:“所以你怕你小叔。” 郑鹤熙顿时脸红脖子粗,嚷嚷道:“谁说我怕了啊,我就是不想回去听他唠叨,烦都烦死了。” 符楼面无表情:“哦。” 语毕,他彻底失去了耐心,迈开的步伐越发大起来,人就跟耳聋似的,完全不顾这位大少爷的任何强撑面子的喊话,径自往灯火通明的门口走去。 可这声毫无波澜的“哦”对郑鹤熙杀伤力十足,无异于宣告全世界要和他结下梁子,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生真的可恶至极,跟他那位与郑玉成玩得好的哥一样。 大概是他六七岁的时候,迫于郑玉成经年累积下的淫威,对他那是又怕又敬重,只要小叔在家,他都要跟在他屁股后面走,像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一样。 别人笑着问他是不是很喜欢小叔。 郑鹤熙好似受到了惊吓,嗖嗖摇头,恼道:“我才不喜欢他!他威胁我,太凶了!” 有一天,小叔还带了一个帅气的哥哥来家里。 他一到,两人就钻进卧室里,捣鼓着新买来的游戏手柄,在房间里打得不可开交,郑鹤熙自己待着无聊便偷偷开了个门缝,鬼鬼祟祟地去看,却被那位眼尖的哥哥抓了个正着。 那人扬起笑容:“嗨,小跟屁虫。” 因为分神听了孟北说话躲闪不及,郑玉成操控的英雄被残血的怪物放大招打死了——少年打了几个小时眼看要通关最难的关卡,却在最后一刻毁于一旦,气得他对枕头拳打脚踢。 郑鹤熙以为是孟北这句话,才引得小叔如此“震怒”,吓得他肝胆一震,扑通趴在地上,双手合十,声色颤颤道:“小叔,我不是故意的。” …… 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么丢人的一幕。 简直就是他一帆风顺人生中的耻辱! 郑鹤熙弹掉那段屈辱的回忆,冷笑一声:“竟然是小叔说的,我可得好好听。” 他瞭了一眼陷于车流中的身影,打开含有一众狐朋狗友的微信群,点进红包输入金额,一百不值钱般酷酷发:“今天约你喝酒,你不识抬举,那我只好用钱了,明天就算绑你也要绑来。” 而已经坐上公交车的符楼照常进入微信,批阅奏折似的查看每个小红点,再一一消掉,却发觉折叠的群聊里有人在疯狂发红包,他眨了眨眼,才回想起这个群好像还是很久之前张青生拉他进去的,闲麻烦就打开了消息免打扰,一直搁置着。 他手一滑点了进去。 媞当初の怀淰:老板大气! 冰雪少女:一百的红包只抢到几块!啊啊啊! 深邃流年:金主有什么需要小弟们为你效劳的吗? 此刻,又一个红包跳了出来,平常哪有天上撒钱的事儿,符楼划拉了几下,依次将红包全点了,集齐了三十八块,最后一个红包更是运气王。 紫园晨:都出来了吧?我拜托大伙一个事,明华初中初三班符楼,我明天晚上八点想请他…… 符楼眉一挑。 下面的消息都在讨论符楼是谁,有好几个人磨拳擦踵,明晃晃地告诉对方,管他是什么张楼李楼,无论是谁都一定把他带到紫园晨网友的面前。 紫园晨发了经典款式花花感谢表情包,并豪气发言:先做到的,我还会给钱。 偶然看到这句话的符楼:“……” 事态发展得很滑稽,他又粗略看了几条针对自己的错漏百出的计划,心情有些复杂,直到一个熟悉的头像和备注闪现在沸腾的消息之中—— 张青生:? 第41章 就在看到这条消息的下一秒,张青生本人也来私聊他了,上来就是一句: “一日不见,也不同凡响了啊。这个活交给我来做怎么样?我块头大,适合演凶神恶煞的人。” 符楼扶额,盯着这个头像是快乐毛绒狗的紫园晨网友看了一会,心中忽然有了个有意思的想法,在退出群聊前对紫园晨发去好友申请,并补充道: “你好,我是符楼的熟人。我可以有偿提供他个人消息,绝对真实可信。” 第40章 微信好友申请秒过。 符楼跟他说会如期约他前来。 这个缺心眼的半点不疑,点头应好。 符楼有些惊讶,他没想到会这么容易取得对方的信任,还以为要多费些口舌,可要做的事好像并不会因为目标改变而改变,张青生的消息就在这松懈的间隙里不断蹦跶: “我来演坏人怎么样?” “把你送过去后,我叫我朋友来救你,绝对伤不了你分毫。” “符楼?” 车内光线暗淡,冷白屏幕散发的冷光照在符楼略显苍白的脸上,却衬得眉睫愈发的黑,他搁下手机,注视着车玻璃里闪烁的灯景,亮着的屏幕显示着聊天框里为数不多的几条对话。 张青生:你跟郑鹤熙发生了什么? 符楼回的只有孤零零两个字“不行”。 至于去了之后怎么办,符楼已经想好了,既然郑鹤熙都出了悬赏这招了,他也得回敬一下,最怕什么就给他来什么,不过不准备当面告状,也不用提前知会郑玉成,符楼心知,别人表现得再怎么友善心里也偏向自己的亲属,贸然打过去捞不着好。 他要等到郑鹤熙真的喝了几杯后,事情落实后,再打电话给郑玉成,叫他来接“醉醺醺”的侄子。 不光这样,符楼自己也得喝几口酒,除了那次孟北不让他喝才起了馋心之外,也好叫郑玉成瞧瞧,毕竟郑鹤熙约他喝酒总不是扯闲话的,心思也不见得多正,劝酒肯定会劝的,只是顺其为之。 而郑玉成知道了一定生气。 他就不用再理郑鹤熙这个天生惯养的少爷了。 今日周末,小区背后有个贸易市场,经常聚集了一些摊贩,多是卖水果蔬菜的,打着光,虫子在灯下飞舞,只是青菜大多被白日的阳光晒得有些焉巴,一蹶不振地躺在防水布上,有些人则搭建起棚子卖过时的长衣长裤,标价倒是大甩卖,便宜而实惠,留住了一些大哥大姐,还有些小年轻在门口卖一些不要的小玩意儿,多是玩偶卡片之类的。 还好天气也算清凉,饭后的几个小时,大大小小的人在这条街上熙熙攘攘。 符楼下了车,视线特意在那非黑即白的棉衣棉裤上停留了一会,他想起回乡过年的时候,在镇上,他和孟北饭后散步正巧也碰见了这样的摊子,孟北被老板忽悠着看上了一件高领纯黑毛衣,只是他没有带手机,连哄带骗地从符楼的压岁钱里抽了几张票子,但没想到找不到合适的尺码,这才作罢。 就这样符楼才守护住自己的压岁钱。 符楼单肩背起包,低头往前走,只是没两步,就见到了一个熟悉不过的场面——距离自己几步远的一个卖衣服的摊子,老板正天花烂坠吹自家衣服,孟北单手揣着呆呆,一只手翻动着长桌上一水的牛仔裤,脸上一派认真听讲的神色,而老板见他如此“识货”,喜悦溢于言表,说得更起劲了。 符楼:他怎么还没歇了这心? 符楼喜欢颜色饱满度高的东西,它扎在人群中很明亮,他一眼就能看见亮黄色亮绿色等等,不过这样的成物一般都极其挑人。如果说他的审美比较惊世骇俗,那孟北的审美就有点墨守成规了,他就喜欢老派点的,要和一群大爷论品位,各方各面糙得纯粹。 符楼走过去,拍了一下孟北的肩,再指指挂着的高领毛衣,说:“我觉得这个适合你。” “是吗?”孟北放下手中的迷彩裤,转而让老板叉下毛衣,“但春季会不会有点热?” “不会啊,这多有型啊,你看这弹性,”老板揪了一下毛衣,又开始新一轮的夸赞,“年轻人你脖子长,不会显得又短又粗,可有气质了你信我的……” 符楼晃了一圈在他眼中灰扑扑雾蒙蒙的小铺子,左找右找,终于说服自己道:“只有夏天不能穿,性价比很高。” “你说得对,”孟北认真考虑着,“就是我体热,可能就冬天能穿。” 老板听这俩对话愣了愣,原来没一个冲衣服版型来的,全是看重衣服的实用性,于是笑眯眯胡诌道: “我这衣服没的说,就是质量好,穿个八九上十年绝对没问题哈,还包退。” 包退?第二天可能就不见人了。 符楼瞥了孟北一眼。 “老板你真是做良心买卖,我下次还找你,”孟北薅了一把呆呆,笑着说,“便宜点卖我怎么样?怎么说我也是预定的大客户。” 老板叹气:“啊呀小伙子,不是我不愿意,这年头做生意的哪个不亏啊……” …… 符楼从孟北怀里接过呆呆,边捂着小狗耳朵边听这俩掰扯个半天,期间老板说急眼了,总想与他说大吐苦水,符楼眼耳关闭,默默背过身,而这件黑漆漆的高领毛衣最终以一个孟北心满意足的大砍价买定离手了。 孟北抬了抬小狗的爪子:“今天给它做了检查,身体没什么问题。” 符楼迟疑道:“那平时谁有空养它呢?” “我雇了一个人。” “那你就是没空?” 符楼皱眉,将狗塞给他:“养它的事全让别人做了,等你下次回来,呆呆还会认得你吗?” “它记性不差的,”孟北将目光挪向一方,思索了一阵,轻笑着看回来,又把小狗塞回他怀里,“是只聪明的小狗。” 两人回家途中,再次路过一个卖衣服的摊子,符楼一眼就看见了铁杆上挂着相同款式的毛衣,价格要便宜不少,便说道:“应该货比几家,再看看的。” “话是这样说,”孟北驻足,“但买衣服没有第一时间买下来,以后估计不会再买了,当时总得有点冲动才行。” 符楼见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些衣服上,怕他还要买类似的毛衣,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往前走:“过年的时候你已经看过了那件毛衣,看来激情并没有随着时间消退。” 孟北被他拽着走,笑了笑,没有说话。 次日下课后,符楼准备往郑鹤熙嘴里的酒吧赶,刚拐到一个比较僻静的地方,就被一根棒球棍贴着胸膛拦在了原地。 符楼心一沉,抬眼一看,张青生的笑脸明晃晃地映在眼底。 符楼:“……” “我就知道你会走这条,够隐蔽吧?”张青生说的正是学校后面喂猫的道,“这里离郑鹤熙说的地方也近,我送你?” 符楼也是服气,为了躲他绕了不少路,结果这人就在这守株待兔,由衷地说道:“你少掺和这些事,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张青生看起来丝毫没听进去,环起手:“重点不是这个,你一个人什么都没带,也没跟任何人说,怎么想的啊?” “我听说张百泉把王之松的朋友打进医院了,你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去公安局赎你哥。” 符楼看他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感觉自己说了一句废话,索性绕开他往前走,也不管身后不近不远处缀了条收起棒球棍的大尾巴。 郑鹤熙早早订好了位,是环绕舞台的第二层卡座正中间,五层酒水推车搁置在矮几旁,里面放了几瓶酒和许多玻璃杯,最上层是一些水果拼盘和小零食。 时间来到七点,酒吧没到真正的营业时间,郑鹤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来来去去的只有少数几个添置荧光棒的服务员。 郑鹤熙甩下书包,嚼着口中的花生米,有所感应似的,转头看向刚被服务员带过来的符楼,颇幸灾乐祸地招呼道:“诶,这里这里。” 符楼坐下来,像之前一样问:“有什么事吗?” 郑鹤熙用牙签插了块西瓜,转了转,顶头的灯冒出的红光将这块鲜红的果肉照得更有色泽,才送到符楼面前:“你那次都没功夫听我把话说完,我是想请你喝酒的,这不来找你了。” “这是你的交朋友方式?”符楼接过这块西瓜,语气里丝毫不掩饰这份新鲜感。 “我觉得这是最快捷的方式。”郑鹤熙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通俗意义上讲,朋友不就陪着吃喝玩乐的吗?” “前提是,”符楼说,“我们是朋友。” 郑鹤熙想起那个同他联系的微信好友,忽然觉得很好笑,微微凑近道:“你要是交对了朋友,不至于来我这,对不对?跟我掰扯这些有什么意义。” 符楼:“……到底有什么事。” 郑鹤熙说得理所当然:“他们约不出来,所以找你玩。” 符楼保持安静。 但在郑鹤熙眼里,这人不过纸糊的老虎,面色镇定,心里却慌得不行,这时只要他稍加施压就会露出尾巴—— 第42章 他的尾巴出现了,张青生大大咧咧地走过来,棒球棍不翼而飞,两手各抓着一瓶啤酒,就这样大马金刀地坐在他们隔壁,还朝符楼挥了挥手。 符楼视而不见。 “你们认识?难道他就是昨天……”郑鹤熙恍然大悟,越想越觉得自己逻辑自洽,“跟着你,还要守着你,难怪你刚才不说话了,确实够烦的。” 符楼懒得理他的歪理。 “言归正传啊,我昨天和朋友通宵打游戏,今天实在喝不了酒,这些你喝吧,玩够了咱们再回去,也算把流程走完了。” 符楼微微皱眉。 好像郑鹤熙这个人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其实我也不想为难你,昨天有些话没来得及跟你说,”郑鹤熙咬了口西瓜,“我小叔早年背着我爷单干,在西北边境做跨国生意,当时放开了政策,经济环境挺好的,赚得盆满钵满,但最近几年整得要回这小县城养老一样,那边的事不管了,就在这做小本生意,受了很多人的鸟气。” 符楼隐隐觉得不妙,但依目前少得可怜的线索,根本不知道郑鹤熙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于是便顺着问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啊,但肯定和孟北有关系,我了解我那爱财如命的小叔,要不是真干不下去了,他不会抛下自己的事业心血走的,然后我就去查,去探我爷的口风。 “那边挨着的邻居大洛河,不是什么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小叔做这两地的贸易,要靠中间人和引荐人,那人叫关哥,别的我也不知道,在当地有极高的威望和权利,之前的生意能成靠的就是他。后来这人死了,但那些外国人竟然把他的死怪到了我小叔的头上。” 郑鹤熙皱起眉,陷入思索:“这人死在一场生意谈判上,正好是我小叔派遣的,要负责任,坏了规矩生意自然做不了。问题就出在那笔最大的生意上,和我小叔有关系的不乏一些亡命之徒,但他之前都是卖些无足轻重的生活用品,只有这次模糊不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些人都清楚,就在那场谈判结束回来的途中,有些做不法生意的被一锅端了,关哥也意外死了。 “能做出这次特别行动的除了是那个层面的事情,我想不到其他,而能让我小叔做到这个份上,和我小叔有交情的,且有能力的,是谁你自然也知道。” 郑鹤熙说了一长串,感到口干舌燥,正想掏出烟抽两根,却发现昨天就已经抽完了,有点不悦地扔了空烟盒,瞥到符楼略茫然的脸色,又起了兴致,挑起眉问:“更有意思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虽然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我总觉得有些关系,特别是我看到你也姓符。在更久之前,大洛河有个和关哥关系深厚的男人,听说以前还当过兵,做了一些不干净的事,几年后在国内被捕。我利用关系查了很久,才知道,这个男人姓符,那你又姓什么?孟北又怎么会突然养一个人?” 郑鹤熙散漫的语调里满是不可抑制的嘲弄,他顽劣地说完这些充满恶意的自我揣测,又居高临下地盯着符楼始终平静的脸,似乎在看哪一句的尾端才能拨动那张严丝合缝面具上的裂缝。 但符楼听完全部也没有表示任何看法,反倒把握话语的主动权,淡淡地问:“如果这是真的,那也是我和孟北之间的事,你就这么关心别人之间的牵扯?” 郑鹤熙垂下眼睫,手指把玩着脖子上长长的银链子,余光看到符楼手腕上的黑玛瑙手串,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说:“我知道小叔身上有多少名片,但昨天除开那些生意老板的,还少了一张,又结合前几天小叔和谁吃了一顿饭,我猜应该是给你了。” 符楼没太听懂他这句话的意思,这时隔壁桌传来低声交谈的声音,转头看了一眼,有个小男生的穿着样式像这里的服务员,他正坐在张青生的身侧,偎着他,两手在下面纠缠着,任谁都能看出这里的猫腻。 而这个人看模样,应该就是那位在电影院撞见的张青生的男性情人。 郑鹤熙看了非但没觉得恶心,反而兴致盎然地观察那边,略带探究的目光在符楼和张青生之间来回扫描,说道:“有点意思。” 符楼神情不愉,从酒水推车上拿了瓶浅红色的鸡尾酒,用开瓶器暴力拧开瓶盖,对嘴里咽了几口,口腔内只有淡淡的酒精味,其余都是某种高科技制造而成的饮料味道,没滋没味,喉咙里却很甜腻。 这确实不好喝,他握着冰冰凉凉的瓶身,看向突然变得兴致缺缺的郑鹤熙——如果有件事是真的,那这一切倒也说得通了,符楼忽然开口:“郑鹤熙,你是喜欢玉成叔叔吗?” 话音刚落,郑鹤熙脸色巨变,但他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起身怒骂,而是安安分分坐在皮质沙发上,垂着脑袋,像个丧气的鸵鸟,只有手指还在向符楼摇了摇,要他别乱说话。 符楼心有所感,回头看向门口。 郑玉成平日里精心打理的背头有些乱了,几缕发丝散在光洁的额头,撕开了那一丝不苟的正装打扮,山根撑着的平光眼镜沾了雾,他取下擦拭着玻璃片,那双常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黑沉沉的,目光锐利地看着坐着的这两人。 他看着符楼手中的酒,后者则慢慢将它放回酒水推车的最底层,望着手机上没有拨出去的号码,再度陷入了沉思,而另一道气急败坏的目光更让他如芒在背。 郑鹤熙想自己做的够隐蔽了,怎么还会被小叔发现,肯定是符楼搞的鬼,而对方还一脸不知道什么情况地回望他,更让他心里来火。 但符楼是真不知道郑玉成怎么突然来了。 可到了这个份上,郑鹤熙总不能当着郑玉成的面和符楼鱼死网破,只能咽下这口气,随即川剧变脸,放松仰靠在沙发背上,满不在乎道:“小叔你怎么来了啊,我和符楼在喝酒呢。” 郑玉成一向知道自己这侄子什么脾性,要不是回家拿文件看这小子没回来,也不至于找到这儿来,当即发话道:“别给我废话,先跟符楼道歉,再回家陪你爸妈去。” 郑鹤熙不服气地瞪他。 郑玉成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脑壳。 于是郑鹤熙老实巴交地道歉:“对不起。” 符楼:“……没关系。” 原本郑玉成想将符楼先送回家,但符楼看他还有事在身便拒绝了,郑鹤熙这小子也没有被他小叔带走,只是在郑玉成的再三警告下,给他和符楼各打了辆出租车。 不过郑玉成走后,郑鹤熙就取消了订单,走到街边拖出自己的摩托车,拍拍车后座,又恢复了神气,大声道:“上来,我送你回去。” 符楼扭头就走。 他要是信他有这份好心才怪了。 “刚才我和你说的消息十分重量级,你也清楚,我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作为交换,你也别跟我小叔乱说,”郑鹤熙再次拍了拍车后座,重复一遍,“上来。” 符楼停住脚步。 …… 时间来到九点,空旷的街道上,一辆造型拉风的摩托车呼啸而过,驶向车水马龙的过江大桥。 符楼的手心被汗湿,罩在头盔下的脸微微苍白,胃里翻江倒海,他揪紧郑鹤熙腰侧的布料,咬牙道:“你慢点行吗?” 郑鹤熙的声音被狂风裹挟着,有些模糊不清,但语气里欠揍的意味不变:“我顾及你,速度已经很慢了,现在快到你家了不是。” 说完后,许久没听到符楼的回话,连腰上的力道都微乎其微,郑鹤熙察觉到不对,赶紧刹车停在了路边,而车刚停稳,默然无声的人立刻动了,拔下厚重的头盔,跨下车,扶着路灯,缓着身体里那股难受的劲儿。 郑鹤熙给他递纸巾:“你还晕摩托啊?” “你车技烂死了。”符楼撇过头。 郑鹤熙的笑声闷在头盔里,有些低沉。 “符楼,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找艾琼,但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郑鹤熙笑够了,摘下头盔,拍了拍他的背,“艾琼的节目是过不了终审的,基本已经内定了,如果你和她的约定是登上毕业典礼,那你早就输了。” “你怎么知道?” “我花了钱啊。” 符楼直起身,看向郑鹤熙:“因为什么?现在还没有比试。” 郑鹤熙嗯了很长一段时间,见符楼是真的上心,才慢悠悠说道:“她得罪了社团的红人呗,可能你见过她和一个女孩子吵架?那就是。” 符楼一瞬间就想到翻墙进来时看到的场面,和郑鹤熙说的没有出入,而那时艾琼可能是怕被他发现,所以才紧张得跟他扯东扯西,只不过适得其反。 “我还知道,那个女孩子打算这几天尾随到她家里,搞点大事情,按你的性格,我不敢打包票啊,加入这节目估计是有求于艾琼,那……” 郑鹤熙后退几步,倚坐在摩托车上,双手撑着坚硬的外壳,笑着说:“有点麻烦了。” 符楼用手掌按了按太阳穴,胃里终于舒适了点,他把头盔还给郑鹤熙:“我们之间扯平了,很多事你不计较,我也不会计较。我走了。” 第43章 郑鹤熙满意他的回答:“拜,下周末见。” 第41章 符楼回头没走两步,就看见人行道上骑着共享电动车的张青生,他后座上还带着那个男生。 张青生龟速前行,看见他没事,又拧起手把,加速往前驶去。符楼皱起眉,喊停了他:“等一下,我有事想跟你说。” 张青生勒住刹车把,那个男生也一并回头。 符楼看着这两张安静等着他继续说话的脸,心里一噎,回过身看了看这无星的天幕,心里像破了条口子,灌进来的全是凉风,他摆摆手:“没事,你们走吧。” 这下轮到张青生不解了,慢腾腾掉头,骑到符楼面前:“继续说啊,啥事。” 符楼看了眼乖乖待在后座的男生,电动车一般不能容纳两个人,他只能勉强坐在那一小部分的空地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怕摔得很,两只手紧紧抱住张青生的腰,不言不语。 符楼收回视线,问:“艾琼的事你是不是知道?” 张青生乐了:“我哪里有那么神通广大,要是什么都知道,我干脆做警察线人得了。” 符楼站在路灯下,死亡顶光也没有破坏那张脸的立体美感,只因眼睫过于密,眼底的阴影更加重了,他慢慢道:“我猜,原本她的乐队就是满的,只是有个人跟她闹掰了,才少了一个人。” “对。”张青生不假思索。 符楼走近了一步:“你还说你不知道?” 张青生:“……” 他撇过头,拿后脑勺对着符楼:“诶真不知道,都是道听途说的!” 符楼又看向后座缩起脖子的男生,态度来了十八个大转弯,换了副温和的语气,问道:“我见过你,今天怎么也在酒吧?” 张青生沉声直呼他的姓名。 “符楼,跟他没关系。” “我知道,但你是不是很喜欢当一个看热闹的旁观者?过去的每件事都有你的影子。”符楼欣赏他阴沉的脸,语气却前所未有的冷硬,“张百泉要是发现你和他在一起,你就不是没事人了。所以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不要跟着我,也不要再管我的事情。” 那个男生急了,想要下车:“符楼哥哥!” 张青生拉住他,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才松开车把走过来:“不管你信不信,这次我觉得没必要才没告诉你,除了那次再也没有看过热闹。如果你因为这个生气,我可以帮你,南卿卿我认识。” “不用了。” 符楼留下这三字,转身离开。 男生呆呆地看着,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两人怎么突然吵架了,又突然熄火走人,而张青生在他眼里算是一个情绪很稳定的人,一步步走回来的时候竟然有发怒的迹象。 “陆禧,你先回去吧。”张青生低声说。 名叫陆禧的男生愣了会,默默叫了辆车。 张青生虎口抵在腰侧,单手拿着手机,拧着眉想了半天,给辛平发了条语音消息:“有事找你,你给我支个招。” 孟北给符楼留了灯,人却不知所踪。 符楼没管那么多,整个人扑在柔软的床上,脸埋在枕头里,等呼吸不畅才侧过脸,看着紧闭的窗帘,渐渐有了睡意,闭上了眼睛。 小狗闻见熟悉的人味儿,从虚掩着的门那艰难钻进来,前肢扒拉着床单,圆溜溜的眼珠只能看见落在外头的骨感嶙峋的脚脖子,着急地叫了一声。 符楼忽然睁开眼,手迅疾而精准地从地板上捞着小狗上来,半点不嫌弃地放在胸膛上,疲惫地问:“你怎么还不睡觉?” 小狗听不懂,汪了一声。 符楼捏住它的嘴:“睡觉。” 小狗晃动着小脑袋挣扎,下肢力气也不轻,踩着胸口有点痛感,符楼不得已放开它,任由小狗欢喜地凑过来舔他的脸,兀自思索着——郑鹤熙说的就一定是正确的吗?不见得。 如果这些全部都是真的,孟北的行为就无法解释了,也没必要给他郑玉成的名片,因为在郑鹤熙说的故事里,符楼可是他们仇人的儿子。 很多事情有待查证。 而更重要的是问清楚当年见过符华的人。 郑鹤熙没有说明白具体哪一天南卿卿才会找艾琼的麻烦,也不知道他和艾琼的这层关系,而且艾琼和南卿卿关系匪浅,不像郑鹤熙说得那样简单,不然也不用在符楼面前遮遮掩掩。 符楼今天一天接收的信息实在太多了,脑子乱乱的,一会想符华在当年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一会想艾琼到底在隐瞒什么,全是浆糊,昨晚没有休息好,胃里也空空,现在头闷着疼。 他把小狗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自己则忍着疼进了浴室,用冷水洗了把脸,才让他意识清醒了点。 抬头看向镜中的脸,水珠浸湿了眉眼,从血色全无的脸颊上滚落,淡色的唇因为许久没有喝水有些干裂,抿了抿,似乎都能从泛红的缝隙中渗出血。 符楼瞳孔微动,看向身后站着的人。 孟北抬起手中的食盒:“吃饭吗?” 符楼晚上只喝了点酒,胃早就绞痛了,再不吃点东西感觉都得上医院打点滴,他擦干脸上的水,慢吞吞地走向孟北。 孟北眨眨眼,扶住符楼的手臂,低头关心道:“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看。” 符楼语气虚软:“饿的。” 这话倒也没错。孟北震惊,揽住他的腰,生怕他一下秒晕倒:“不就一餐没吃吗,饿成这样?” 符楼冷着脸:“快死了。” “……”孟北被说得一噎,罕见得没话说,抱着符楼去了客厅,动作飞快地拿出饭菜和碗筷,推到这个脸色惨白的人面前。 符楼低着头吃起来。 孟北撑着下巴看着他。 符楼喝了几口热鸡汤后,胃里终于舒坦了些,舔了舔沾着油的下唇,这才有闲心抬头看一眼孟北,他碗里的饭基本没动,符楼问:“你不饿吗?” 孟北应道:“在别人家吃过了。” 符楼收拾饭盒的手一顿:“哦。” 孟北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你看起来有什么事情想问我?” 符楼看了他一眼,孟北神色自然,眼神示意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心里斟酌了一下,把王之松说的原封不动说给了孟北听:“有人说你以前挺凶的,老师喊你谈话,你却看办公室里没人,带了把刀威胁他,有同学不给你跑腿,你就揍得他头破血流,还有……” “停,”孟北挺起背,双手压在玻璃桌上,正色道,“哪传的谣言啊,带刀?我是把手机背在身后,不敢拿出来,他见我脸色不对,还以为藏了把刀,吓得不行。至于头破血流……” 他拧眉思索,疑惑地问:“谁啊,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打过这么个人物?” 符楼摇摇头,不经意问:“你胸口有个疤痕,该不会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吧?” 孟北下意识低头看了下领口,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声,说:“你小子就是好奇这个?没什么事,以前小时候走楼梯磕着了。” 符楼低下眼睫。 如果不是这个问题本身敏感,他也不会这么敏锐地察觉到,说这样的话。 “我想起来了,”孟北回忆了半天豁然开朗,“高中时候有个人,很想揍我,却在我面前摔了个跟头,把头给磕破了,还是我送他到医院去的。” 符楼愣了愣,弯唇笑了笑。 “所以,这些事让你变成了让小孩闻风丧胆的混世魔王?”他眼睛微弯,盛着淡淡的笑意,“甚至都有人传你进去了。” 没人敢在孟北面前说这些,但从符楼口中听着也新鲜,孟北心中没什么怒火,年岁越久好像谣言就越离谱,但真实性已经被消磨了,再脱离实际的事只要口口相传就是完美无缺的。 孟北道:“确实进去了,但意义不一样。” 符楼放下水杯,带着疑问看向他。 孟北没解释具体是哪种意义,只是说了一句言之不详的话让他猜:“说到底,你只要相信你看到的就好了。” 符楼沉默了一会,站起身走到对方面前,倾身压下来,边缘不规则的影子落在孟北脸的一侧,他的眼睛一半明一半暗,年轻的一方率先发问:“好啊,我相信我看到的,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出远门啊?” 话题转得太快,孟北没有反应过来。 符楼以为他在装傻,直接挑明:“你把郑玉成的名片给我,和将我送到林程家本质有什么区别吗?” “你……”孟北缓慢眨了下眼,似乎想反驳但没理说,倒把自己整笑了,“行啊,会想。下个月。” 符楼听到不确切的回答,心里也满意,假期要和艾琼出去几天,正想不到招支走孟北,如果下个月孟北就有事的话,倒是个难得的空子。 可接下来孟北却问了符楼一个始料未及。 “我走之前还是之后才是你的好日子啊?”他好整以暇地看着符楼,“你说的弹琴给我听,可以人为提前吗?” 第44章 这件事他以为都过去很久了,没想到孟北却还记得那么清楚。只是最近都在忙艾琼的事,已经很久没有练习手风琴了,本来他就学艺不精,如今看来又生疏不少,现在就拉着孟北去ktv表演唱歌都比这强。 符楼心情一起一落,轻轻咳嗽了声,也可能刚刚想着将要背着孟北干哪些事,难得有些心虚地答应了:“等去看了刘叔叔,再过几天,我叫你。” “你有时间吧?” 孟北笑着应了声。 —— 艾琼基本每天都会来找符楼练歌。 符楼有时想问问南卿卿的事,但看着她捧着歌谱认真的样子,一时找不到切入口,只能按捺下,可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但等到周末到来学生回家,南卿卿就有机会下手了。 星期三终试结束,艾琼的节目真的如郑鹤熙所说没有被选上,可她还是坚持让符楼把这首歌学好,以后有机会还可以登上别的舞台演出一次。 符楼没有拒绝,可到了星期五那天,他反常地将手中的歌谱翻个身压在课桌上,直接问道:“艾琼,你知道节目内定的事吗?” 艾琼却笑道:“那肯定,毕竟我的节目那么好。” 符楼看到她的笑容,话堆在了肚子里,却不知道该挑哪句好听话说。 “不过没关系啊,我和一个清吧老板约好了,实在没法可以去那边玩玩。”艾琼说得很坦然,没有任何颓气,话里话外干劲满满。 她把歌谱摊开,热情邀请:“周日,你来不来?” 符楼低下头,说:“继续练吧。” 在他没有看到的地方,艾琼放在大腿上的手死死抓着裤子,紧得骨节泛白,刘海遮掩的额头冒出了细细的虚汗,颇有点心神不宁。 与符楼在校门口道别后,她背着书包,垂下头似乎背也弯了,下巴都要碰到锁骨,整个人收拢着肢体沿墙壁走,稀碎的石子随着步伐频繁,屡次翻到脚底扎着柔软的脚心。 “艾琼,你现在都开始躲我了?” 一道嗓音天生温柔的女声猝然炸响在她耳边,艾琼惊慌地抬起头,一张文静又美丽的脸出现在她的肩膀上,南卿卿见她被吓着了,轻轻笑了笑,细高的鞋跟碾着水泥地,碎花裙摆旋转展开,漂亮的女生轻盈地到了她身前。 南卿卿裸粉色的指甲轻轻勾了下她的发丝,像是没看到艾琼眼中的害怕,若无其事地问:“你就不想听听我昨天听到你的歌,想法是什么吗?” 艾琼反射性地远离她,因恐惧声音绷紧:“我们之前是朋友!” “那你的朋友很多啊,我见过那个登台唱歌的男生,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只不过你肯定不会告诉他,这首歌是唱给谁的吧?” 南卿卿语笑嫣然。 艾琼握紧拳头,指甲陷在手心里。 “艾琼,你也在为我们的感情遗憾吧?”南卿卿捏住她的脸颊,拇指修剪得圆润的长指甲轻轻刮着她脸上细细的绒毛,轻柔得让人毛骨悚然,“只要你告诉他,我这几天就不为难你。” 曾经要好的一幕幕浮现眼底,却因为一次偷听全然破碎,南卿卿从一开始找艾琼这个被孤立的来自农村孩子只是因为好玩,她声音颤抖:“南卿卿!” 南卿卿故作不解:“我听着呢。” 艾琼气得浑身发抖。 她简直就是坏到骨子里了。亏她从前那样信她! 两人在僵持时,一个人翻墙落到了南卿卿身后,旧景重现,艾琼微微睁大眼,生怕牵扯到那个人,赶紧收回目光,镇定地看向南卿卿。 “南卿卿我——” 但为时已晚,南卿卿已然发觉,转头看向符楼。 她眼微微一眯,露齿笑了笑:“可真巧。” 第42章 符楼也觉得巧。 他正好是来找南卿卿的。 南卿卿接近艾琼,洁白细长的手臂轻轻搭在她瘦弱的肩上,像一个轻柔温暖的怀抱,她也不顾对方惊怒的眼神,亲昵地说:“艾琼,向你朋友介绍我吧。” 艾琼语气生硬:“南卿卿。” “你真可爱,难道就只是卿卿吗?”南卿卿微垂着眼,蹙着双眉,模样生得楚楚可怜,话也是说得细软委屈,让人心生怜惜。 可艾琼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相,南卿卿就不是一个单纯温柔的女孩子,她只是喜欢玩,特别喜欢软萌可爱的宠物,而她当时留着长发,扎了辫子,恰好长在了南卿卿的审美点上—— 所以她才要把自己剪成朵拉头,越丑越好! 艾琼弄不明白了,用力挣开她的手,怒道:“我这么丑你还喜欢?”她使劲儿抓乱自己的短发,试图让自己的样貌表现得更加可怖,“你之前说我像洋娃娃,这也像?” 南卿卿看她这番动作果真愣了几秒,而后捂着嘴微微笑起来,眉眼弯弯,清脆悦耳的少女笑声让艾琼呆了呆,她笑够了才昧着心夸赞道:“就算是朵拉也挺漂亮的啊,比你之前狗啃的短发好多了呢。” 艾琼青白着脸。 这个年纪的女生,哪有能常常顶着那头的。 她一下气急了,闷头往前走,却被南卿卿拉了回来,而后者周末通常都会穿戴长款的裸粉色美甲,抓人胳膊时坚硬的甲片嵌进皮肤,轻易能留下深紫的月牙印——南卿卿不像外表那样柔弱,实则劲儿很大,就算她不是有意的,也会在艾琼身上留下伤口。 当然南卿卿知道也不会改就是了。 艾琼疯狂眨着大眼睛,明目张胆用眼神示意一旁冷眼旁观的符楼快走。 符楼:“……” 她的眼皮都要眨秃噜皮了,成功将南卿卿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符楼自己身上。 “符楼同学,我知道你,”南卿卿拽着艾琼走近几步,清丽的容颜上笑意浅浅,“两次这么巧的在这里撞见,是想找我,还是艾琼?还是说,我与她在一块更加合你心意。” “你认识我?”符楼略微诧异。 南卿卿抿嘴一笑:“当然,虽然我是在终试上第一次见到你,但仔细想想,好像也情有可原呢。” 有些人的恶意是没有切实原因的,它们的目的只有取笑和打骂,譬如艾琼的同班同学,她下课几乎不敢留在教室,也不敢去太远的、偏僻的地方,往往艾琼只会停留在有老师和其他同学经过的走廊上,等待上课,这些发生在这个女生身上不幸的事南卿卿都看在眼里,却从来没有试图改变,尽管那时候的她们是很要好的朋友。 也许,是来来往往的日子,让艾琼隔着一道窗见到了她自以为同病相怜的人,甚至想要带上那个人和写给她的歌走上毕业典礼——这太可爱了,南卿卿反应过来,自己精心控制在手心的洋娃娃似乎忽然之间接触到了一点真挚的情谊。 南卿卿不生气,反而觉得这更有趣了。 符楼看着她单纯含笑的眉眼,感到一层薄薄的冷意附着在背上,他不禁想,好像在这里生活久了,与许多人都牵扯过关系,却没有碰到过一个善茬。 “老师,不是我不愿意,你看我够格吗?” “你怎么不够格啊?上次不是获奖了吗!” 一高一矮的人影从远及近,两道熟悉的音色传入耳中,在嘈杂的街上也分外明显,符楼分神去看了一眼,是物理老师和张青生,张青生握着车把,屁股老老实实坐在那亮绿色的自行车上,幸好腿还算长,两只脚挨着地面挪动,物理老师则把书揣在自己的胳肢窝下,一手拿着元老级保温杯,慢悠悠步行。 张青生被这物理老师折磨得不行,刚放学跑到单车棚准备飞呢,结果半途中被老师抓到,以为他会看在这是课余时间说两句得了,人都上单车了,这老师还是看不懂眼色继续嘚吧。 结果就上这来了,恰好撞见了这三人。 反正符楼是不信的。 南卿卿脸色一变,她正好认识这个老师,知道他眼里最是容不得沙子,且不说最近和这个老师有点过节,如果艾琼当场告状……当下的情况不适合再留在这里。 这实在太过扫兴了。 她皱起细眉,察觉到艾琼在偷偷看她,哼了一声,凑到这个女孩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见到她苦起脸,南卿卿这才满意地离开了。 符楼没有去问南卿卿说了什么,从包里掏出一些校医院顺来的创可贴,问艾琼:“需要吗?” “没事。”艾琼摇摇头,看着手臂上遗留下浅浅的痕迹,神色有些落寞。 符楼的目光同样落在那掐痕上,瞳仁微动,他低下头,将创可贴放在艾琼手心,说道:“周末需要练歌的话,你可以来我家。” 艾琼的心神显然还在刚才的事上,心不在焉道: “好。” 符楼没有继续说什么。 另一边,张青生终于确认这个老师是真要和他长篇大论了,身姿矫健地从自行车蹦下来,也不顾单车磕在了灰尘扑扑的柏油路上,一个一米八的大高儿弯下腰,双手合十,言辞诚恳:“哎呀老师,我知道了,我有想法立马找你好吧!” 第45章 “我妈真喊我回家吃饭了!” 物理老师被他突如其来的操作吓了一跳,看他这样死猪不怕开水烫,又强行装得可怜巴巴的样子,心火烧得旺,用手中的教材拍了下他的头,才气哼哼地甩手快步离开。 张青生头硬,被打了一下也没事人样的,还笑容明朗地挥舞手掌,和物理老师说再见。人走远后,他立马心疼地扶起自己的破单车,用校衣下摆擦去坐垫上的浮尘,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从始至终都没有看符楼一眼。 就这样风一样来,雪一样消融,顺利搜刮走一个南卿卿,甚至不需要开口,风打落叶,水润无声,给符楼种下了好大一个道歉,就等着开花结果呢。 符楼冷着眼,看张青生洒脱潇洒的身影。 张青生精神抖擞地蹬着车,突然寒意上头,打了个喷嚏,就这样他也没有回头,绿灯到了就拐弯儿溜没影了。 …… 艾琼没想到事情变得这么糟糕。 南卿卿说以后会来家里找她。那她要做什么,艾琼几乎都没法想象,况且家中只有陪读的奶奶,老人家基础病很多,经不起任何外来刺激。 该怎么办呢? 艾琼想着想着,眼中盈满了一汪又一汪的泪水,跟不值钱似的,一颗又一颗豆大的泪珠子从红透的眼眶滑落,她知道符楼还在这,觉得丢人的很,胡乱抹着脸,却怎么都止不住。 符楼扭回头,看到她哭愣了回神。 他本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但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粘住了,声音根本无法突破,不能发声,脑中一片迷惘,符楼僵立在原地,一味沉默地看着艾琼的泪水。 这种发堵的感觉不是第一次感受到,但他很少能品味到这种手足无措的滋味。 早在很久之前,符楼就发现自己无法应付女孩子哭,就像当时凌秋因为小灵姐姐流泪,他也只会站在不远处,看着林程拥着她细心陪伴。 在这上面,符楼其实很直接:“你别哭了,我不知道怎么办。” 艾琼眨眨眼,又是几滴泪流出。 符楼迅速撇开眼,“没看见就相当没有”,他在心里默念。 他虽然没有开导她,但艾琼心里知道他的好意,吸吸鼻子,抑制住了在身体里奔涌的坏情绪,整理了下衣服才开口道:“我没事,就是想宣泄一下情绪,既然你知道了我和南卿卿……有些过往,我也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影响到了你。” 符楼转过头看着她。 她抹去眼角的泪,继续说:“我只是想把这首歌作为一种纪念,无论好坏,你和我最初的印象很不同,你也确实很适合,我觉得这不会带来什么坏事,但没想到,终归是我想事情太简单了。” 符楼不想去责怪她,也没有事情值得责怪的,他将视线移向远方鳞次栉比的高楼,太阳从高低不一的灰蒙剪影上缓缓落幕,只余淡淡的余晖倾照大地。 他语气平缓道:“很晚了,先回家吧。” 没有什么事情比晚上还能等到一碗热饭重要。 送走艾琼后,符楼接起孟北的电话。 “我在正门等你半天了,你在哪儿呢?”孟北口气里的急躁瞬间从冷冰冰的电子屏幕流蹿到了脆弱的耳膜里,符楼被扎了一下,稍微拿开了点,看到一列红通通的未接电话,又默默贴到自己耳朵边。 “一直静音着,现在才看手机。” 符楼说的是实话。 孟北也无暇顾及他是说谎还是怎么的,将事情简洁明了地陈述道:“今天要去看刘叔叔,你来找我,还是我找你。” “我来找你。” 符楼说,顿了顿,又道:“十分钟。” 孟北挂了电话,嘟嘟嘟—— 符楼吸了一口气,将手机揣兜里,快步往正门的方向走去,目测了一下距离,又跑了起来。 等他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时,脸上已经蒙了层热汗,平常他很少剧烈运动,乍一跑,远比想象中的都要费劲,气都喘不匀。 孟北坐在敞开车门的那一侧,包裹在牛仔裤里的一只长腿大剌剌地落在地面上,另一只则委屈地收在方向盘下,他仰躺在已经调整好角度的椅背上,整张脸掩在其后,手里夹了根烟,几乎燃到了指根。 孟北微微侧头见到他,捻灭了烟,直起身子,示意道:“烟都散得差不多了,可以进来。” 符楼拿着外套走近。 孟北目光长久落在他身上。刚才从车窗里看到他,忽然发现符楼长得出乎他意料的快,不过确实,正值青春期的男生窜个儿,而去年的时候,他还很担心符楼的声音现在跟小孩子一样,会不会没有变声期—— 大概是十一月份开初,孟北早跑回来,看到符楼睡意朦胧地拿着洗漱杯去浴室,他正巧跑出一身汗,正要去洗把脸,也凑过去接了点水。 孟北用清水扑了扑脸,说:“我给你在桌上留了早餐,沙琪玛也放在桌子上。” 符楼睁了睁眼,似乎想要自己清醒点,但无效,他乖乖站在孟北身后,一手拿着洗漱杯,一手拿着牙刷,人的下巴却要低到锁骨上。 孟北从镜子上看见他这样困得不行的样子,失声笑了笑,连忙转过身用手保护住符楼的下巴,可这么一弄,也让昏昏沉沉的符楼彻底清醒了。 他吓了一跳,往后一缩,可下意识叫出来的声音却让浴室里两人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浴室里只剩咕咚的水声。 符楼脸涨得通红,忙不迭把手中的东西放下,手指捏了捏自己的喉结,再次尝试发声,但另一个人的存在不容忽视,而且这人还直直地盯着他看,根本羞恼得发不出声。 符楼瞪着他。 孟北好奇,岿然不动。 符楼气急败坏,又实在没法儿,只能用双手螳臂当车,竟然妄想用这毛毛雨的力气推着他出门。 孟北心中意会,顺着他的力道走出浴室,可一脚刚踏出,门后脚就砰上了,他还是收脚及时才没被误伤到。 符楼赶走孟北后,平复了几个呼吸,才缓慢说道:“我……你……啊。” 这声音嘶哑难听,既有小孩子特有的尖锐,在某些部分又有点低沉,结合起来本就奇怪,刚才那一叫更是将两种矛盾的音色爆发到极致了。 符楼闭眼。 他加紧时间洗漱完毕,从浴室出去,而打开门,就看见孟北倚着墙壁,臂弯搭着沾水的毛巾,因为前不久洗了脸,眉眼都湿着,墨黑的眼珠更加清润。 “没毛病,男孩子都会有的。” 孟北以为这能安慰到符楼。 “你站在这偷听?”符楼回头看了看浴室门,又看了看身前的孟北,他忽然想起这浴室隔音不怎么样。 “什么偷听。”孟北越过他走进浴室,“我洗澡的声音你都听得见,那你在这浴室里说话我就听不见啦?” 说完啪地关上了门。 符楼气得磨了磨牙齿。 …… 这些天,符楼光长个儿,肉却没有几两,明华中学的春季校服又格外单薄,他天天穿着那蓝白外套,身形清瘦高挑,具有强烈的骨感,裤管子被手勒紧都能小一圈似的,往风稍微强烈一点的地方一站,孟北就开始担心他会不会被刮走。 符楼却不知道孟北在他走的这几步时间里想了那么多,他手搭在车窗上,微微弯下腰,向孟北伸出白净的手掌。 孟北瞥向他。 即便符楼缓了一阵,颧骨那块也有点红,薄汗沾在鼻尖的浅色痣上,欲滴不滴,可下一刻就被一根细长的手指擦去了,平摊的掌心重新落在孟北眼前。 “烟头。”符楼说。 孟北垂眼看了看他手上的纹路,两指一抛,烟屁股就从符楼的身侧闪过,稳当当进了垃圾桶的怀抱。 “扔了。”孟北说。 符楼不清楚孟北这忽然的一招有什么意义。不过就像他从来不知道孟北心里想什么一样,他这次也不准备探究彻底。 孟北:“走吧。” 符楼扭身坐进副座,却没想到,车后座明晃晃坐着两个人,正是郑家叔侄,郑玉成居中坐着,还戴着他那骚包的大黑墨镜,乍一和符楼对上眼,就凑上来热情打招呼。 在他身后,是臭着脸的郑鹤熙。 郑鹤熙的身子像沾在了车门上,双手抱胸望着紧闭的窗外,他本人骨架也算大,但都快委屈地缩成团了,仍然顽强倔强地露出半张棱角分明的俊脸。 符楼:“……” 郑玉成注意到符楼的视线落点,也转头看向郑鹤熙,看他这般不成器的样子,身体慢慢靠了回去,声音冷了下来:“郑鹤熙,你究竟向符楼小朋友道歉没有?” 郑鹤熙本就心情不愉,被郑玉成当面指责,火一下子冒了出来,当即回道:“我和他同龄,你怎么叫他小朋友?” “郑鹤熙。”郑玉成沉声道。 郑鹤熙甩头,脸几乎看不见了。 符楼:“……” 第46章 符楼看向孟北,问:“不只有我们两个?” “玉成叔叔也是刘叔叔的朋友,我们从小一个院子里出来的,所以长大了也是一个圈子里的人玩,”孟北启动车,目视前方,“不奇怪,以后你可能也会有这样的朋友。”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睨了两眼后视镜里怒色满满的郑鹤熙,笑了笑:“或许,会很多?” 符楼心反射性地重重一跳,但他绞尽脑汁,也不知道除了张青生外,孟北还知道他哪些朋友,不过依照目前麻烦重重情况来看,他应该不会像孟北这样结交这么多朋友。 他们俩的性子根本不一样。 车子飞速行驶,不过十几分钟就到了郊外的墓地园里,郑玉成从后备箱里提了几大袋东西,黑袋子装着,符楼想应该是纸钱之类的,孟北拿了一瓶酒,一行人就顺着台阶往上,走到一座显得偏僻的墓前。 墓园静悄悄的,黄昏时刻,天色有点暗,连刻在石碑上的名字的亮泽也变淡了,但也足够起眼。 郑玉成是做老板的,他很迷信,带了很多纸钱和纸做的房子啊车子的,摆了一摞在宽敞的过道上,刚想拨打火机就被眼尖的看墓人大老远跑来制止了。 “要烧去外面烧,这里不准。” “好好好。”郑玉成只能原封不动地收起来,看着墓碑上的名字,叹了口气,“对不住了兄弟,回去我给你烧。” 孟北本来在蹲着倒酒,看到郑玉成和守墓人这番交流,叹了口气:“早跟你说了,不要带这么多来。” 郑玉成摘下墨镜,塞在胸前的口袋里,他将一杯酒放在墓前:“我见兄弟空手而来,我心不踏实。” 符楼则上前摆了一枝白菊花。 “你从哪来的?”孟北抬头看向他。 符楼老实交代:“刚从守墓员那看见的,他送我了,你没注意。” 孟北静静看了这墓半晌,又把花挪到石碑旁,便站起身,拿起郑玉成散落一地的纸盒子,沿原路返回:“走吧,我们回家吃晚饭。” 符楼不明所以,只得跟在他后头走。 郑鹤熙最终还是没耐住,趁郑玉成去上厕所回了家,把他小叔气得当场要来个大变活人,符楼在场面不可收拾之前,把凉透的茶水推到郑玉成的面前,意味着喝喝茶,浇浇火。 郑玉成见孟北早就摆好了热腾的饭菜,也倒好了酒,不好立马去抓人,带着符楼就座。 这和平常的一餐没有任何区别。他和孟北在家的时候,吃饭也是这样安静,几乎不进行任何交流,只有吃到的外卖格外难吃,才会让孟北变脸色。 孟北去了厨房拿葡萄酒,符楼才咽下一口汤,就被旁人撞了撞胳膊。 他疑惑地看着郑玉成。 郑玉成凑近,悄悄说:“孟北今天心情不好,你最好不要惹他生气啊。” 符楼闻言,看看厨房里低着头的背影,又看看煞有介事的郑玉成,最终垂下眼望着碗内浮着油光的炖鸡汤,轻声问:“为什么?” 孟北之前提及刘道全可没有半分伤心。 郑玉成惊讶不已:“他都那样心不在焉了,你看不出来吗?” 这话倒让符楼记起一些细枝末节来。 自接触以来,孟北似乎对身旁的人行为感知异常敏锐,比如符楼偷偷看他绝对会被发现,背地里搞小动作也会被孟北抓住,所以符楼才会在面对孟北的时候,有点本能的心虚。 那时,他和守墓员动静闹那么大,孟北却不知道他的花从哪儿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已经走神很严重了。 符楼放下筷子,换了一种更详细的提问方式:“我是想问,他心情不好的原因。” 郑玉成愣了愣,神色有一瞬间的变化,但又被他欺骗性的笑容遮掩了下来,他笑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你得自己去问啊。” 符楼还想开口,孟北却回来了。 “我妈酿的酒,你尝尝。”他先给郑玉成一杯,另一杯放在自己手中,却不像给自己的,“符楼小朋友,之前眼馋那么久,现在还想试试吗?” 符楼盯着他手中深紫色的酒液。 不知哪儿想的坏点子,他摇了摇头,狡黠道:“我尝一口就好,不跟你抢酒喝。” -------------------- 再也不堆在一天写了,一晚上狂写六千字,已经有点似似的了。 第43章 孟北说:“没什么度数,当做果茶来喝就行。” 符楼小酌了一杯,冰冰凉凉的,有浓郁的果香,酒味淡淡的,算不上特别好喝,起码他觉得没有小卖铺里三块钱一瓶的葡萄味饮料好喝。 郑玉成在一旁轻轻碰了下他的玻璃酒杯,拉回了符楼的注意力,他问:“小楼,上次走得太急,郑鹤熙这家伙应该没有和你好好道歉吧?” 符楼眨眨眼睛,说:“说开了。” “他就是娇生惯养了,我还以为这些年学好了点呢,没想到还是一根筋的闹脾气。” 郑玉成摇头笑了笑,他现在是真拿那怪脾气的侄子一点办法也没有,总不能还像小时候揍一顿吧。 前几天他和林程凑一起喝酒,得知孟北至今都没有对符楼动过一根手指头,基本散养,也没见符楼三里两头闯祸,郑玉成却置之一笑,他了解自己侄子,不像符楼那样知分寸,捅大篓子也雄赳赳气昂昂的,生怕别人不知道有人为他擦屁股。 林程说现在小屁孩大了有想法,家长奉行的应当是言语教育。郑玉成寻思着,咬了口青辣椒,舌尖炸开刺痛感,他连忙喝酒压下辣。 假如真苦口婆心的劝,哪一天郑鹤熙把吃饭这口锅掀了都不知道。 孟北坐下,往嘴里塞了口肉,抬眉问:“干什么了啊,还需要道歉?” 郑玉成感到头疼:“郑鹤熙不是也在明华中学吗?我就想让他多看着点符楼,但这混小子竟然把人带去了酒吧!” 孟北看向符楼,又看向郑玉成,咀嚼了几下,狐疑道:“现在看管这么严,未成年能进去?上次我们都被拦下来看身份证了。” 符楼掠了一眼孟北的长相,低头小口啜饮。 “我们可能是显小你知道吧,”郑玉成说着都觉得自己不大实诚,把自个儿逗笑了,他咳嗽了一声,“郑鹤熙狐朋狗友多,又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主,有点关系门路不奇怪。” “这样说来,”孟北手臂松松挂在符楼的肩上,“你难道是被郑鹤熙强行带着进去的啊?” 而他不知道,两人眼中备受欺凌的小可怜从头到尾都是心甘情愿进去的,目的不纯间还藏着尝两滴孟北不让喝的酒的意思。 符楼:“……可能我显大。” 孟北、郑玉成:“……” 一瞬间,符楼感觉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自己的脸庞上,固化了,他眼神漂移了会,抬起那张不加掩饰的青涩稚嫩的面孔,正色道:“应该是他早就打好了招呼,我直接进去了。” 郑玉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孟北视线又回到面前这盘让人垂涎欲滴的菜上,不知道想起什么,低声笑着说:“生气,不高兴的时候,有时确实蛮唬人的。” 而反之,他心虚,很开心的时候,眼睫毛喜欢扇啊扇,瞳仁的亮点闪啊闪,像是永不疲惫的星星,挂在自己的无垠夜空上散发光亮。 “他惹你生气了我教训他。”郑玉成应和道,“不过北哥应该给你我的名片了吧?怎么这几天没见你加我绿泡泡。” 符楼:“现在就加。” “诺,这是我。”郑玉成打开社交软件。 头像是一只嘴边和头顶都涂着奶油的小奶狗,脑袋上戴了个生日皇冠,还蛮有童真的,一切都很正常,除了网名有别于大众,“午夜伤心男人”。 “管多了郑鹤熙,他还会跟你对着干,不过这次过后,他应该不会那么胡闹了,要真有什么事你直接发我消息。”郑玉成敲敲屏幕,补充道。 符楼慢慢嚼着刚入口的干胡萝卜丝,闻言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算是表示他听到了。 看多了撒泼捣蛋的郑鹤熙,郑玉成头一次见这男娃娃乖得很,心里喜欢得紧,凑过来套近乎:“其实我比北哥更早认识你呢,之前听说道全领养了个老朋友的孩子,我就想去看看,只是生意忙没来得及,直到后来请北哥吃饭才见着你。” 符楼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郑玉成一笑,欣然道:“之前还担心孟北这大老粗能不能顾好你,现在看来,你和他相处得不错。” 符楼总觉得这话的意思里,孟北照顾他还有郑玉成出的一份力?他不确定地看了对方几眼,而郑玉成脸上真有那种看儿孙圆满的欣慰。 “只是……”郑玉成犹豫了会。 符楼看过来:“嗯?” 郑玉成思考了下,冲符楼使了个让他安分的眼色,没等后者明确下来,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孟北直接开口询问:“北哥,听说你最近要回古同了?” 第47章 符楼头上冒出一个问号。 孟北闷头吃了口菜:“怎么,想让我捎上你啊?” “我哪敢再去那啊,找罪受,”郑玉成嫌恶不已地放下碗筷,小步跑到孟北身旁,“孟北,我真心实意地问你啊,那件事你到底跟不跟小楼说。” 此话一落,孟北抬起眼,直视符楼。 符楼惘然,手指紧扣住小酒杯,一时之间不知该不该喝下去,郑玉成话音落下时他脑子里想了很多事情,什么成分都有,却是一点不清楚下一件事是值得喝酒庆祝,还是难为借酒消愁。 而他手里目前只有孟北给的一小杯酒。 符楼回视孟北,杯底轻触桌面,发出清脆的玻璃碰撞声,他主动问:“怎么了?”视线顺着移到旁边挑起话头的郑玉成身上,“有什么事需要告诉我?” “你都当他面说了,我还能不说吗?”孟北深深地叹了口气,双手交握,面露无奈,“你生日我本来打算带你去古同玩,但这位叔叔说那边天好晒,硬要我提前告诉你好做打算,生怕把你小脸晒黑了。” 郑玉成震惊地指着自己:“诶,我……” 孟北转头面向他,微弯起眼睛,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得,”郑玉成没意思地坐回原处,兴致缺缺的样子,“按你这说法,惊喜说出来就不管用了,所以要改想法?” “当然啊,”孟北又给他换了个大号的水杯,装满了葡萄酒,口吻平淡,“这得怪你。” 可话题中心并不好奇,也并不想去。 符楼倒是怀疑这两人藏着掖着什么,刚才郑玉成特意提到古同,难不成孟北心情不佳与这个有关?但是古同这个地方和他又有…… 他隐隐意识到什么,在吃饭的间隙,不动声色地向郑玉成递去一个复杂的眼神,而后者前不久才顶风作案生怕被抓住,胆战心惊地从桌下比了个耶。 耶斯吗?符楼猜着他的意思。 今天特殊就特殊在是刘道全的生日,他们一起去扫了墓,而除符楼外他们是一个圈子里的人,那难保刘道全生前没有和符华扯上过关系,而刘道全唯一与符楼的联系就是那红底金字的领养证。 依郑玉成所说,他一直都是赞同照顾符楼的,但孟北也许不是,他不喜欢符华,也可能不喜欢这个人留下的儿子,况且,符华曾经造成的一些不幸的事,似乎随着血缘凭借一张单薄的证诅咒了他的好兄弟。 但为什么两个人的态度如此不同? 符楼低下头,心神不宁地扒拉着碗里的饭。 至于郑玉成提到孟北要回古同,那应该是他将去的地方,也是他曾经待着的地方,一切迷蒙扑朔的故事似乎都发生在那片不知名的土地,死去的人,活着的人,甚至下一代,都因此受到或大或小的影响。 而孟北这一年来没打算告诉他,那之后呢?符楼清楚,就算谁也没有开口,他也注定和那里断不开。 在郑玉成劝孟北先开口时,符楼就隐约意识到,在成年之前,他和孟北的几年,或许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亲情游戏,真正的价值却不是根据两人本身的价值来衡量的。 不知不觉间,符楼给自己埋下了个疑根。 “想什么呢?”孟北忽而出声。 符楼把不知道捋没捋清的思绪收进心底,歇了筷子,面色如常地说道:“我作业还有很多,吃饱了,先上去了。” 孟北看他总共没动几口的饭,拧眉道:“行你去吧,我和他单独说几句话。” 等符楼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孟北忍了忍,还是没能拉回沉下的脸色,他吸了口气,食指指尖虚空点了点空荡的楼梯口,但郑玉成一脸不明白,只是顺着看了几眼就摊开手。 孟北把卷进肺里的那口气又狠狠吐了出来,宽阔的背一下仰靠在椅子上,椅腿滑出一段距离,摩擦地面响起刺耳的声音。 孟北:“看见了吗?我就让你别乱说。” “怎么了,他难道生气了?”郑玉成没好气。 “你刚才那话想把我往哪处带啊?”孟北手掌撑着扶手,好笑道,“我真是十张嘴都不及你那寥寥几句给人想象的。” 郑玉成撇撇嘴,不赞成道:“解释就完了,再把符华那些事给符楼说清楚,还有你的想法,他总得有点知情权吧。” 孟北一听这话,却是轻笑着摇摇头:“不用我告诉他,他自己会去找的。” 郑玉成没料到,愣了会神,下意识追问:“找谁啊?离平他无亲无故的。” “郑玉成,我当初带符楼回来,可不是全因为你的竭力劝说,”孟北眯了眯眼,眼底浓烈的不愉悦在反复强调,“就算我一个字一个字和他说清楚,他也不会彻底相信我。” 郑玉成怔然,看向别处,脑中飞速运转。 “符楼。”孟北念了一道这个名字。 他扬唇笑了笑,语气里藏着细微的无奈:“这小屁孩只会在真正看到后,相信他心里的判断。在这个结论出之前,谁哄骗他都没用。” 郑玉成吃了一惊,孟北这个评价可和他看到的乖乖宝有所出入,可以说是,大相径庭—— “你还打算哄骗他?” -------------------- 很快又要跨个年龄了。 小楼和北哥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哈哈。 第44章 郑玉成抓重点的能力比想象中的敏锐。 孟北顿了顿,别开头。 “……没有这回事。” “你刚才就骗了他呢,”郑玉成翘起二郎腿,好整以暇,“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过要带他去古同了?成年之后去差不多就行。” 孟北知道装傻充愣在好友面前不管用,而郑玉成又是朋友里最喜欢钻他话里空子的人,在某些事情上这家伙竟然出奇地执着,非得听到一个答案不然就纠缠不休,更别提他本就向着符楼,提倡一代人的恩怨一代解,不关下一辈的事儿。 总结就是,郑玉成看不惯孟北的做法。 但之前没借题发作,现在看符楼笑了两下就良心发现了?孟北懒得评价郑玉成的突然发难。 只是父债子偿的事情,照顾之初确实想过,这没法否认或逃避的。孟北细想了一下,舌尖不自主地舔了舔坚硬的牙齿,这是他难得纠结的身体表现,不过最终还是说:“那些事我不想对符楼提——” “但符楼那孩子不是傻瓜。”郑玉成斩钉截铁地打断他。 是这样,孟北轻轻叹了口气。 “你十五岁暑假,我找你打跳跳小星的最后一关,但你却被你爷爷压着去了一次古同,想着就来气,直到现在那一关都没有通过,技巧你全忘光了。” 郑玉成说着话歪了,有点愤愤不平,少年时孟北是打游戏的主力军,但多年后再一次重温,他不如郑玉成,而跳跳小星是个极其考验技术的双人冒险小游戏,错过了通关最后一关的最好时机,就没有再来的余地。 他们也不会有闲心去无数次尝试通关了。 孟北轻轻一笑,叹道:“你当还是十几岁的反应速度啊?” 郑玉成摆手:“懒得说,你还不如跟我打那一关,后来不是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结交了符华吗,还是第一个。” 孟北笑容淡了下来。 郑玉成静静注视着面前选择沉默的朋友,极其平淡地叙述,夹着沧海的沧桑风尘的往事:“我知道你其实很看重他,毕竟那人带你熟悉了那片土地,感情没法比,所以我很理解你的心情。没人能接受一个心怀正义的人在几年后突然变得烂透了。” 那些陈年烂谷子的事很少有人再谈起,对孟北来说是一段不怎么风光的过往。郑玉成犹豫着停了停,皱眉看向一言不发的对方。 孟北侧身而坐,一只手臂竖着磕在餐桌上,轻薄的袖子收到手肘处,盘亘交错的青筋伏在健康的小麦色肌肤下,延伸过所暴露出的漂亮而极具力量感的肌肉纹理,在嶙峋修长的指骨上留下它的末支。 他的指尖轻轻敲打着头,动作弧度并不大,相比之下是这具孔武有力的躯体里最微不足道的反应。 郑玉成默了默,尝试着说:“但你就不觉得奇怪吗?竟然沾了……” 细微的咔嚓一声,握在另一只手的筷子无声无息折成两半,掉落在垃圾桶内。 孟北再次提醒道:“郑玉成,旧事重提并不好。” “不说也罢,”郑玉成自嘲地笑了笑,一口气喝完手边的那杯葡萄酒,“不过你瞧瞧啊,年纪轻总能把一些事记得很牢,难保别人也不是这样。” 孟北不置可否。 两人一时陷入难言的沉默,郑玉成见饭吃得差不多了,也不打算多留,便开口道别:“我找郑鹤熙算账去了,你也不用太为难自己,道全是前车之鉴。” 孟北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象征性挥了下手:“拜。” “走了。” 郑玉成走到玄关口,心想那些带回来的纸盒子该放哪里烧,突然打算邀孟北一道去,但转过头时看见的一幕,却让他微微愣了愣。 第48章 玄关与就餐处隔着一面空荡零落的简单纯白色置物架,孟北一个人坐在酒菜过后的饭桌前,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距离去墓园已经过了一段时间,窗外余光殆尽,显然不足够支撑这小片空间的提亮,来自客厅的冷白光线愈发明显,斜着打下,他的面容变得光影分明,区域清晰,略显粗糙的皮肤质感都模糊化了,却让眉眼更加深邃坚刻—— 这与少数几次孟北冷下眼时的感觉遥相呼应,平滑,厚实和冷硬,他仅仅是侧对着人坐在那,就像是一座伫立在外而缄默无言的大理石雕塑。 即便是朋友,郑玉成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从不了解这么多年孟北心底最想达成的和解是什么,甚至可以说从没有深入了解过他,只是像林程一样认为,他人挺好的,当个兄弟不差。 因为他时常在那人身上看到的,就像现在一样,只是静默。 郑玉成无声叹息,这次也打算按照以往做的那样走开,可在手握上门把那刻,楼梯口徒然响起一阵凌乱不一的脚步声,噔噔噔地往这儿过来。 郑玉成回身时,孟北也看了过去。 符楼穿着松垮的浅蓝色睡衣,不知所谓地出现在楼梯口,手里拿着薄薄的试卷和一支笔,似乎是被一道题目给难住了,这才下楼找个人问问。 他的视线在郑玉成和孟北之间来回晃了晃,并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符楼抬起腿径直走向孟北,挨着他坐下:“这里总是对不上。” 孟北觑了一眼。 算数的时候出了点偏差,不过比一加一等于三这种错误还是稍微好一点的。 “算错了。少打了个点。” 得知是这种低级错误,符楼点点头,改了,丝毫没有粗心的自觉,连一个觉得自己笨的略显羞愧的笑容都没有。 孟北撑着脸,余光瞄了一眼试卷上一溜的正确答案,趁其不意给了符楼一个脑瓜崩,在后者捂着头不满地看过来时,轻声说:“下次别犯这种错误了。” “……不会。”符楼迅速收起试卷,合起笔帽,正襟危坐地看向孟北,“我还有一个问题。” 孟北见他如此严肃,瞥了瞥被他压在五指下的试卷,明知故问:“那怎么收起试卷了?” “因为不是数学题。” 符楼手掌摁在坐垫上,上身稍稍靠过来,孟北能闻见他身上带来的,与自己正在使用的沐浴露一样的香味,他静静呼吸着,纹丝不动,微垂着头盯着符楼具有光彩的眼睛。 “我朋友惹上了麻烦,有人想追到她家里去,但不知道具体要做什么,事情有些棘手。”符楼说,言语之间却还是像在做题目,“怎么做才最优?” “那个人很不好惹吗?”孟北问。 这句话自动在脑内转化为,南卿卿这个女孩子看着好说话吗? 符楼默然,模棱两可道:“也许。” “怎么回事啊符楼小朋友,”孟北眨了眨眼,实在纳了闷了,“我就一会没看着你,你就转第二个赛季了?” 孟北明显误会这个朋友说的就是他自己。符楼有些哽住,感到十足冤枉,又觉得他这样想自己是情有可原,正想张嘴想辩解一二,孟北看着他抬了抬头,自个儿也略微扬了扬头,眉尖轻挑,面上倒保持着一副随时聆听的表情。 符楼原本准备的那些话堵在喉咙里,脱口而出的语言变得异常简洁:“就是朋友。” “好吧,那是怎么一回事?” 符楼简单地提炼了一遍艾琼与南卿卿之间的事,至于他和艾琼的那些关系只字不提,说是前不久才相识的朋友。 “强闯民房?”孟北凝眉,“报警抓吧。” 这个方法还真是符合孟北的一向作风。 符楼在心里叹气,说出了自己最担心的问题:“她们是同学,况且她要是不做什么呢?随便说个理由都能搪塞,该继续的还是会继续。” 孟北适时提出异议:“不过她要真是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刺头,干嘛怕那位老师?按你说的,那个时候什么事也没发生。” “刺头也会怕老师。”符楼实话实说。 不知这句话勾起了怎样的回忆,孟北神色闪烁了一下,伸臂揽住符楼的肩膀,掌心下传来源源不断的热度,他淡淡地说:“但你忘了她们一开始是好朋友吗?这说明在其他人选择霸凌的时候,她没有,甚至对你的朋友释放了一丝善意。 “直白来说,她是比那些人更强势的一方,不怕同学把矛头转到她头上,不怕被别人欺负,但在受害者面前,却表现得温柔开朗,而且还是个老师面前的红人……足以表明,这个人精心塑造的形象在班上就是很好的。” 符楼想了下,道:“你是说,她很在意外界对自己的看法吗?” 孟北微微凑近,反问:“不在意,为什么要劳神费力保持好人人设?” 符楼皱了皱眉。 “有可能……”孟北摩挲下巴,“在她被那些同学欺负之前就已经被南卿卿盯上了,而不是南卿卿偶然看到他们欺负她才注意到这个女孩。” 他说得轻描淡写,符楼听来却心神一震,联想到那日南卿卿的所作所为,细品真有一种挑逗小猫的漫不经心,似乎把这些加之在艾琼身上的苦痛当做一场好玩的加减游戏。 初入新班级,艾琼对这里环境是陌生的,受到欺负是痛苦的第一层,困境之中又遭到唯一一丝光亮的背叛是第二层,所有事情揭发之后,她又把手伸到了艾琼的家人身上,这是第三层。 她对她的新鲜感层出不穷。 “她真的很无聊。”符楼冷冷道。 孟北轻轻嗯了一声,摸了摸他的头:“不过也很好解决,表演的人最怕舞台搭建不好。” “等等哈,你们说的真是南卿卿吗?” 郑玉成仍然站在玄关口,估计从符楼下来就没有离开过,全程都在当哑巴旁听,一直安静地等到他们结束了对话才开腔问。 孟北以为这人早走了,却没想到郑玉成提着那破纸盒又坐了回来,手不禁压在膝盖上,歪头发问:“郑玉成,你又认识了?” “说的什么话,她是郑鹤熙的朋友,来我家里玩过几次。爸妈是做生意的,蛮有钱,我看着家教还挺严格的,真是没想到啊。” 郑玉成越说越来气:“我还困惑呢,郑鹤熙怎么越来越不学好了,原来是交友不慎,成天就找他那些‘好朋友’玩。” “那就更好办了,”孟北笑笑,把符楼推到郑玉成面前,“一个给他赔罪的机会来了。你联系一下她的爸妈,提点一下。 ” 郑玉成与符楼面面相觑,凝滞片刻,犹豫道:“我是外人,他们能信吗?” “如果从小到大她的家人都没有发现任何征兆,那做父母的实在太失职了!” 一番话让孟北说得郑重其事。符楼见他这慷慨激昂的情绪不似作假,默默撇开头,思虑着,开口道:“也许是小时候发现了,才家教严格呢?” “反正说说也不碍事。”孟北附和。 这两人一唱一和的,还真把郑玉成说服了,不过这家伙下一秒拿起那几大袋纸盒子,面带笑容地拉扯起这两人:“完事了,咱们一起拿出去烧了吧。” 孟北诶诶诶几声,想从他胳膊里抽身:“我说了让你别买那么多,小区里不能烧。” 郑玉成喊:“那你给我在附近找个地儿!” “行,你先松开。” “别废话,快走!” 两个大男人推搡到了屋外,符楼见门被郑玉成顺手关上,愣了会神,以为没自己事儿了,刚想收拾餐桌,门嗖地晃开,一只手迅疾地拉住他的小臂,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拽了出来。 “你也来。” -------------------- 南卿卿,张青生,郑鹤熙,某种意义上的臭味相投,恶人组合(沉思) 第45章 暮色四合,天光渐暗。 那条通往晴天娃娃牌理发店的长长花道,繁花如旧,芬芳馥郁,在这座喧嚣而繁忙的城市中,是少有人来的偏僻又美丽的地方。 张青生挂断刘禧的电话,骑着单车下了坡。 这条街道是被时代抛弃的边角地,道路两旁的建筑灰蒙而陈旧,招牌脱漆,字样破旧,卷帘拉上去,有些店铺其内空空,或许有两把椅子和一辆历经风尘的小摩托车,更多的都落了锁。 有少数几家还开着的,不外乎一些售卖生活零碎物品的小卖铺,比之花开一路的下坡路,这里显得寡淡寂静。张青生蹬着车穿行而过,转动手把,从一道房子中间的狭窄小路拐进去,往上爬坡,最终在一个小木门前停下。 他抬头看了看天,两栋房子间有一些裸露的电线,密密杂杂地切割了这片本就逼仄的天空。天彻底暗下来了,手表上显示晚上八点,张青生栓好车,掀开用来挡蚊虫的布帘,走了进去。 这是一家普普通通的酒馆,装修老式,像是十几年的风格,有些家具都开始脱皮,但胜在干净,墙壁上的贴纸,桌面上的涂鸦,小小的房间里充斥着人来人往留下的痕迹。 第49章 目光尽头是一面完整的投影屏,搭建了一个半圆形的小舞台,放置着话筒和音响。其他座位上闲聊喝酒的大概都是在附近生活的人,娱乐时就来坐一坐。 张青生拿了一瓶啤酒,坐在了角落。 翻开手机,和南卿卿的对话还停留在几天前。 卿卿如故:我妈要查我手机,关我禁闭,这几天不能陪你出来喝酒了。 小孩叹气表情包。 张青生若有所思,将手机随意甩到沙发上,仰头饮着冰啤酒,喉结滚动间,一些酒液顺着脖颈流入敞开的领口。 喝去了一大半,他扬手招了招老板,而老板还以为不够,走过来却听这少年轻声道:“老板,你前台上插在花瓶里那一大束花卖不?” 老板呵呵乐道:“那条路上不是有一大片花吗?小年轻还来我这小酒馆买花啊。” 张青生连连摇头,认真地说:“随意摘花,就是破坏城市绿景,我被抓了是要罚钱的。” “确实,现在路上摄像头那么多,”老板点点头,转身把花瓶都给张青生顺来了,“我媳妇说这几天看腻了,刚好想换,你要就给五十吧。” “付过去了。” 张青生摸了摸娇嫩的花瓣,他不懂花,不知道这几束花什么品种的,只觉得大花小花颜色各异,被照顾得很好,瞧着很有生气。 他想了想,又问:“你们这儿有没有好看的布?我想把它包得更好看一些。” “送对象啊?” “没有。” 张青生笑着摆了摆手,从老板手中接过深蓝色的包装纸,相比身强力壮的外表,他的手却格外灵活,不过几分钟,就将花完全包了进去,最后拿彩带绑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老板借着昏暗的灯光看他包装花,为了显出层次感,张青生还特别注意了各种花的摆放次序,视觉效果有竞相绽放之感,他个粗人都看出来漂亮不少,不由夸赞道:“小伙子包得还挺可以啊,美商很高,下次来给我媳妇包一束怎么样。” 张青生扬起笑容,畅快道:“下次来一定帮。” 老板笑道:“八点半有人来唱歌,多坐一会。” “我可就是等着人唱歌呢。” 老板走后,张青生淡下了笑意,注视着双手捧着的这束花,轻轻嗅了嗅,鲜花的香气绕在鼻间,清清淡淡,沁人心脾,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桂馥兰香。” …… 酒馆的门开了,珠帘哗啦啦响个不停。 一个剪着蘑菇头的可爱小妹妹拿着一把吉他走进来,后头跟着几个男生,张青生视线往后寻找,在吊车尾看到了熟悉的人。 今天星期一,他身上仍穿着蓝白校服外套,单肩背着书包,干净修长的手指扣在肩带上,即便在如此暗的环境下,肤色也肉眼可见的白。 艾琼抱着吉他坐在早已准备的折叠椅上,符楼紧随其后站在了那小块舞台上,投影落在他的脸上,在那光滑如玉的肌肤上跳动着诗意的歌词,少年低下头顾着调节话筒的高度,不时闹出一些沉闷的音。 张青生一直看着他。 这个酒馆不像酒吧那样吵闹,主打的是休闲,他们的到来也没有引来多少注意,人们自顾自地小声聊天,只在温柔的歌声变得更像在耳边响起时,抽空看一眼。 张青生换了个姿势,看着他。 不知道他们内定了什么出场顺序,首先唱歌的是其他几位男生,等到十点多,符楼才上场。 他唱的还是艾琼那首歌,但兴许有所变动,歌里的黏腻味少了,韵律也从迟缓变得更加有节奏感,像是一首朗朗上口的流行性歌曲。 艾琼则弹着吉他,抬头对他笑了笑,十分默契地配合着他的歌声,同时也在小声跟着符楼唱,只不过嘴边没有话筒,可能只有靠得近的人才听得见。 他的嗓音很容易让人平静,在这座人人宁和的小酒馆里,倒是相得益彰。 一首歌快到末尾,张青生突然感觉后门有人在叫他,回头一瞧,辛平鬼鬼祟祟地藏在门帘后,手里提着生日蛋糕,给他使了个眼色。 张青生迈腿走过去,把花塞在他怀里:“交给你了。”说完,他就要跨上那亮绿色单车走人。 辛平连忙拦住他,奇怪地问:“这个生日会可是你偷偷举办给符楼的,你怎么不留在这?” 张青生示意他松手,见辛平犟上了,一副不解释不许走人的态度,才搪塞道:“不喜欢这种聚会,先走了。” 辛平说:“是不感兴趣,还是不敢?” 张青生深吸了一口气,朝着他似笑非笑:“你话好像有点多。” 辛平上初三后就戴上了眼镜,张青生觉得他自从近视后好像变得死轴,藏在镜片后的眼睛总是执着而坚定,果不其然,他下一刻义正言辞道:“作为你俩的朋友,这很重要。” “那就是你心里以为的吧。”张青生一只脚踩上了踏板。 “喜欢为什么不去追?” 辛平语不惊人死不休。 张青生差点被呛到,诧异道:“谁他妈告诉你我喜欢了。”人倒是离开了自行车,倚在墙上,很好笑地点了一支烟,懒懒地说:“我没有那个心思。” 辛平:“……” 张青生继续说:“要是真追到他了,玩心不死,我岂不是要被他给弄死。我挺惜命的,也不想收心,现在挺好的。” “你的暧昧对象很多。”辛平强调。 “我都很上心。”张青生笑着,“行了,别试探了,我不会对他下手的。我对自己的生活都不负责,还对感情负责,真的很好笑。” 可辛平料定了,定定地看着他,张青生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心里有道声音逐渐明晰。 只是对符楼,我确实心动过。 但谁说心动就代表着必须爱呢?人是可以权衡利弊的动物。 “我还约了人,你们玩得开心。” 语毕,张青生就蹬车离开了。 他一直在清醒地对待生活中的很多事,即使在外人看来,那不是个正确的答案,但他乐在其中,唯独对符楼,张青生发现自己做不到,不情愿,不想爱。 爱会让唯一值得庆幸的清醒都变得无足轻重。 …… 酒馆内,符楼唱完了一首,正要下台,艾琼没有应他的招呼,继续低头弹着吉他,调子却是他不怎么熟悉的生日快乐歌。 符楼一怔。 后门猛地打开,辛平先是探了探头,见到灯光照耀下的寿星才笑了笑,他怀里有一捧花,单手推着放置三层蛋糕的小推车走出来,有点跑调地唱着:“祝你生日快乐……” 符楼眨眨眼,有些茫然,这时有人掀开了正门的珠帘,五颜六色的塑料珠子凌乱碰撞,像是一首轻缓情歌的前奏,在人声响起的前一刻,他携着屋外湿热的风,微微抬起脸,扬声道: “生日快乐!” 赫然是孟北。 符楼看着他,肩膀被辛平环住,带到蛋糕前。 接下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到他终于回神,自己的脸混乱中被人涂了好几道奶油,送他的礼物全堆在沙发上,一些人闹完就去了舞台唱歌,孟北这活跃气氛的好手自然也加入其中。 其余客人则走了,他问了艾琼才知道,原来十点半后,这里就被孟北包场了。 符楼和辛平并排坐着,孟北在唱情歌。 他的音色本就低沉而性感,唱起情歌来,一如人般爽朗,孟北唱歌好听,句句在调上,透出来的味却有种不经情爱的清透—— 简单来说,就是他在烘托酒馆内的欢快气氛。 “十几年前的情歌。”辛平道。 “……”符楼置之一笑。 没想到孟北还是个情歌小王子。 “我实在是跑调,但你不上去唱吗?”辛平怂恿着他,撞了撞符楼的胳膊,“你可是寿星。” “唱,只是不是现在。” 符楼借来了艾琼的吉他,手指拨了几下音,这点声音在铺满嘈杂歌声的小酒馆内,连丁点涟漪都激不上来,但再抬起头时,孟北已然走到他跟前。 “许愿了吗?”他问。 “今天是个好日子。” 符楼抱着吉他,弯了弯眼:“你觉得呢?” 第46章 无谓 “……” 就在符楼预感这一场冲突无法避免的时候,孟北弯下腰捡起漱口杯,重新续了水递给他,而他心有顾虑,慢吞吞地接过,却惹得对方轻轻一笑。 符楼眼睫微动,随即转过身,水龙头细小的水流冲刷着半途掉了坨牙膏的牙刷毛。 “符楼,你得清楚,”孟北步履沉稳,站定在他的身后,“当初你来这不是因为我一定要让你证明什么,古同离沧海并不远,你的决心,你的能力,我都看在眼里,其实你完全可以选择待够时间离开。” “我为什么要那么做?”符楼问。 孟北被问得一愣,说:“因为那太危险了。” 第50章 符楼转过身,却没想到两人距离窄到几乎与孟北面贴面,微顿,语声清晰地发问:“从很早开始,我就想问你,你认为我会一直听你的话吗?” “你基本没听。”孟北目光沉沉。 “哈,”符楼终于忍不住一笑,真心实意的笑容让孟北微微晃了眼,“所以啊孟队长,这次我同样不会听你的。” “唉。”他叹出一口气,“预料之中。” 孟北对此不惊奇。 三个字形容,习惯了。 符楼说完那句话就没打算搭理孟北,自顾自刷起了牙,可余光偶尔瞥到男人站在栏杆前,似乎没有要识相离开的打算。 孟北忽然开口:“达那塔那边的天和这边有什么不一样?” 符楼正在刷牙,嘴里冒泡泡。 孟北回头看了看他这幅模样,无声笑了笑。 “这一年来,你应该去过对面吧?” 他好像没眼力劲儿,又问了一个问题,符楼用清水漱了口,拧紧水龙头,才应道:“山很高,再大的风也越不了,从沿海带来的水汽大部分被阻隔在一山之外,所以沧海大多是黄土和沙漠,登顶达那塔后却能看到繁盛的密林。也许还有一些小动物出现。” “有什么小动物?”孟北问。 “猛兽。”符楼说,“沧海也有人家,我们例行巡逻时看到了也要驱赶。” 孟北自然很清楚这些,只是把符楼口中的小动物与狼豺虎豹这类猛兽联系起来,感到有一点新奇,或许符楼并不觉得这里的生活有多么枯燥乏味。 他点头示意他继续说,符楼却把目光移开,投向更遥远的地方:“我们所在的地方地势也很高,视野开阔,在东南角你能看到一小片绿色。” 那是相对海拔最低的地方,也是界碑所在。 “很神奇吧?”孟北扭头问。 符楼对此早已不以为然,当真正深入其中再美妙的预想也会破碎,这里的一切没什么是舒适惬意的,他能做到的只有日复一日的守护。 可孟北依旧专注地望着他,微不可闻地期待符楼给出一个有意思的回答。 符楼却记不起第一次站在界碑处看山那边是什么感受了。 他十四五岁的时候,孟北也喜欢把他当做一个调皮捣蛋的小孩子看待,就算这个孩子远不如他想象的单纯无害,孟北也像聋了瞎了,兴致一来就特别爱逗他玩儿,也会在过火后软声细语地哄他。 虽然在晚上不会像对几岁小孩一样对符楼讲童话故事,但孟北第一次见面就猜他喜欢喝旺仔玩水等,平常小孩有的似乎符楼都得有,那么不论如何,作为他的长辈,晚辈做错事了,甚至以后做了一件天大的蠢事,都得由孟北亲自处理。 这样的认知,好像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改变,在面对更辽阔的世界时,他总是会问符楼: 很神奇吧? 而很久很久以后的现在,符楼在某一刻才恍然发觉,孟北没有觉得他应该装模作样作出一个惊叹的反应,孟北只是很好奇他不曾向外人敞开的内心世界。 “大自然的作品,非人力所为,很奇妙,”符楼顿了顿,向孟北看过来,“其实我之所以站在这,有机会同你一起行动,从始至终就是为了去国外,我需要得到上级的认可和推荐。” 孟北眼中的笑意散去,轻飘飘地说:“谁是你的上级,杜哨长不是挺看得上你吗?” 符楼总觉得他话里有话,迟疑道:“递交了两次申请书也没有得到准许。” “符楼,你到底有没有搞明白?” 孟北拧起长眉,手紧紧握着他的胳膊,冷声道:“会议讲了什么你清楚,既然我是总指挥,你的综合素质和标准很大可能是靠我来评定,杜全也会来听我的意见。我一个你不行,你可能就去不了。” “孟北不会徇私舞弊,”符楼抓住他的手腕,直接坚定地回应他,“会正视我该有的一切,绝不因私情冲动行事。” 孟北平静地看着他。 符楼却知道他心里很恼火。因为他提前给孟北发了一张大大的好人牌,而这人不喜欢有人在他即将发火时喊他“很棒”。 总而言之,这个感觉的形容就是这样。 孟北笑道:“一旦有搞不定的事情,你就率先把我给架起来,弄得不上不下的。” 符楼缓慢眨了一下眼。 “我不管你能否在第三次获得同意,这都是后面的事情,我不帮你,也不阻拦你。”孟北松开禁锢住他的手,落下来的目光隐隐带着压迫感,“但我现在是你的直属上级,从现在开始,任务上的事情,你要听我的话。” 早两分钟还在“不是你死我亡”地争执,现在就被拿住他软肋的孟北强制闭麦,符楼面无表情,慢声开口:“绝,对,服,从,命,令。” 这拖泥带水的调子,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意味,孟北微微挑眉,盯着他:“再说一遍?” 他欣赏不来。 符楼果断垂下眼,深思熟虑了会,再抬起头时,看着孟北幽深难测的眼睛,用最平平无奇的语气说着恭维的话:“服从长官,是最基本的准则。” “服从谁?”孟北问。 符楼:“……” 符楼说:“姓孟名北,古同突击……” “行了。”孟北打止,他就知道从符楼嘴里很难落得着好,“说完这些,下次该说我是离平人士了?” 符楼默然不语。 但孟北知道是默认,符楼可能真的会这样说。 “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他道。 孟北微微眯眼,等着他继续说。 “有关我各项身体数据和极端环境的应变能力,希望孟队长严格审核,”符楼掀开眼,瞳仁漆黑,“不吝提出批评和建议,我会在短时间内提上来。” “你当我在训你呢?” 孟北环手退后一小步,细细打量着符楼现如今的身型——他身量极高,挺拔出挑,即便身体被严密地隐藏在衣物之下,依旧能从束腰上看出是比例极好的倒三角身材,宽肩窄腰,长腿笔直,已然是成年男人中挺打眼的体格了。 只依外观来瞧,孟北再怎么火眼金睛也看不出符楼现在的搏斗水平怎么样,心下有了考量,他道:“既然如此,你来参加近期古同与沧海的联合训练营吧,我直接带训。” “没必要。”符楼撇开眼。 孟北就这样被他干脆地拒绝了。 符楼总是能迅疾而利落地拿话堵他,偏偏这不留情面的拒绝正是孟北这种常留三分薄面的人的要害,让他接下来的话都不知道往哪搁,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只能干瞪眼。 孟北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符楼,除了基本素质要求外,出去需要和当地政府,武装和人们沟通,很需要戒骄戒躁,说话温和……” 符楼听着,没有丝毫情绪的脸也反映不出他内心的想法,直到孟北不再继续,他才平视他,轻声问:“孟队长,这么大人了,难道还要我哄你吗?” 孟北怔了怔。 这时,符楼似乎想起了什么,也不管对方眼神流露出的诧异,从宿舍靠窗的抽屉里拿出一盒跌倒损伤的软膏,随便抽了一支递给窗外的孟北。 “你的手擦伤了,涂一涂吧。” 语毕,他就当着孟北的面把窗和门都关上了,过了一会,他又把窗帘给拉上了,严严实实的,妥妥四个大字“闭门谢客”。 孟北垂眼看着静静躺在手心里的一支被人挤过的药膏,它的盖没有拧紧,虚虚盖在尖端上,在边缘露出些许灰绿色,也许是因为上次用的匆忙。 他将它握在手心时,隐隐中好像能感受到那人指尖残留的温度,孟北掩下眼时,同时将眼底那些细细碎碎的心疼一并深藏。 孟北没有再追上去,裤袋里手机震动着,他摁下接话键,懒懒往回走,有一句没一句应着:“嗯是的,聊完了……很犟,我是管不住了。那还怎样,随他去。” 楼梯间忽然传来喧嚣的人声,一群年轻的人打打闹闹上来了,见到孟北就喜笑颜开地喊同志好,他微笑回应,走到拐角处无意间回头看向走廊深处。 符楼被室友喊了出来,堵在他们刚才站的位置,叽叽喳喳的,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开心事。 “明明都长大了。” 孟北轻轻笑了一下,挂断了电话。 -------------------- 好凶的小猫,好无奈的北哥。 但人有的是法儿治猫。 ps:还没有写到我最爱的洗澡梗,今夜继续战斗。 第47章 打架 入夜,杜全拿着保温杯,敲响了孟北房门。 孟北就坐在靠窗的书桌前,听见声响直接推开了一扇玻璃窗,冲还站在房门那的杜全招呼道:“这么晚还来串门啊?” 杜全侧倚在窗棂上,看见他散乱一桌的不知名文件和草绘,笑了笑说:“你那天说的,三道里村,离这里很近啊,绕远路经过那了?” 第51章 “三道里说是乱石堆,其实是个废弃采石矿,附近有个荒废的村子。”孟北放下铅笔,斟酌道,“我前几天看了本地新闻,一个外国游客不知道听谁胡说八道,以为这是赌石场,跑那村子里突发心脏病去世了,死了有三四天才被发现。” 杜全回忆了下,近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便皱眉问道:“你觉得不是巧合?” 孟北笑着摇头,说:“这个世界上,不是什么事情都藏着阴谋诡计,那个外国人可能真的不太幸运。” 时间回到今天上午。 李梁站在黄土墩上,与孟北一同瞭望远方,忽而惊异道:“前面怎么还有几栋房子啊?” 孟北目光微微一闪,从侧腰小兜里拿出望远镜看了看,视野里果然出现了几栋黄土房子,就像荒漠里小小的石头孤寂地聚集在一起。 他收起望远镜,头也不抬道:“我记得没错的话,那儿是三道里,靠近国道,离哨所也蛮近。” “看样子是搬走了。”李梁说。 孟北点头:“可能全村都搬到了附近的城区,近年正好有个扶贫项目。” “诶你说的三道里?”李梁回忆着,“最近看新闻好像死了个外国人。” 孟北矫健地跳下黄土墩,一面往前步行,一面平淡回应:“怎么说。” “来旅游的,不过谁闲的没事来这荒郊野外?周边又没有旅游项目还挺靠近边界,”李梁揉揉鼻子,冲上去用手肘打了打孟北,“你说,这里面是不是藏着些什么啊?” 孟北轻轻摇头,没有就着他的话分析,只是继续顶着劲烈的热风往前走,粗糙的沙砾在橡胶鞋底下滚成咯吱咯吱的声音。 “希望不要吧。”孟北说。 李梁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边,忽然听孟北一声长长的叹息,不由想起前几天他好不容易调了假期,还没跟孟母高兴几下就被人提到这儿来了,有些不厚道地笑了笑,打趣道:“我们做什么你不知道啊,但乐观属你最强。” 孟北啧了一声,回身迅速扫了他一腿,被李梁灵活地躲开后,瞅了瞅那人黝黑脸庞上的白牙,无奈挥挥手:“废话这么多,你不热啊?” “到村里看一看。” 李梁扛上背包,利索地跟了上去。 “好的队长!” 距离并不是很远,他们很快就到了。 房子一旦没人住,好像就坍塌得特别快,孟北一路走过来,没见哪栋房子外壁没有破损,同行的李梁张望了一下,突然抛下他跑进左边的一间屋子里,不一会身影就出现在二楼阳台上。 只见他蹲下来动了动头,对楼下不带正眼瞧他的孟北喊道:“我去,这儿有一个特别适合狙击的地点。靠近中心大道,前面视野广阔,而且这里房子的排版有些杂乱,就我所处的位置接近u型,周围有一些违章造物和杂物能遮挡外来视线,后边房子排版相较紧密能躲避高空侦察。 “适合狙击,隐藏以及撤离。” 李梁属实是职业病犯了,见楼下的孟北只是用漆黑沉静的眼睛定定望着他,连忙站起来,摸了摸脑袋,咧嘴笑了笑。 孟北对他点头,转身绕了村子一圈,天气属实炎热,他摸了一把下巴上的汗,声音因长时间没有进水有些沙哑:“没有什么异常,就是普通的民居。” 拨开水袋口,凉水灌入喉咙,孟北喝足后,意识到有些不对,便问李梁:“你见到有一口深水井吗,难道这里之前所需水源都是靠运送吗?” “不大可能。我记得这里有暗河。” “那就奇怪了。” 孟北低头看了看腕表,距离上一次看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立刻收好水袋,拍了拍李梁肩膀,小跑向前。 “先走吧。” …… “我估计水井被石头埋了。”孟北转了下笔,指尖灵活一带,又回到手心中,“干脆明天带一只狗去闻闻在哪。” 杜全略微思考,便点头了:“行。” 说着,他就要拿着保温杯,哪儿来哪儿去。 “等等,”孟北及时喊住他,遽然起身,椅子被他推出老远,“你们这的作息表给我一份呗。还有巡逻的人员和时间。” 杜全问:“找谁去啊?” 仿若看热闹不嫌事大,他又慢悠悠道:“澡堂还开着呢,他一般都是最晚去的,你现在要找就找吧。” 话落,孟北往盆里丢了干净的衣服,打开门。 “也行。” 杜全愣了愣,串门都没开的门此时大敞着,里头亮堂堂的,人却不知所踪,他在风中凌乱,看着那人的身影逐渐被黑暗吞没。 他不由费解:“这才第一天,咋哪时候都不闲着。” 孟北到时,澡堂外面有几个男人站在一排水龙头前,用塑料桶接凉水擦澡,不时聊天打哈,走进澡堂里却空无一人,他依次按开了灯,空气里充斥着水汽和皂香,隔间几乎都开了门,可以很清晰地看见淋浴的装置和摆在窗台上的洗漱用品。 静悄悄的,分明没有人在。 孟北叹了口气,随意挑了个隔间,把上衣下裤都脱了,赤脚淌着温凉的水,准备去拿花洒冲洗身体。 没想到花洒里喷出来的水触手滚烫,根本不像体热人员该使用的水温——这么多年了,孟北还是第一次从男人专用澡堂里感受到如此滚热的水,他紧急撤回被淋到的脚,湿滑的手指去拧调节温度的按钮,刚掰到一个较低的温度,门后传来异响。 孟北耳朵灵,几乎听到那瞬间就关了花洒,水声消无后,来人的脚步声愈发明显。 他停在他所在的隔间外。 孟北正要去勾门锁。 外面的人突然轻声喊道:“乔玄感?” 孟北动作微滞,骤然拉开门,门轴滋啦作响,隔间内升腾的水雾倾泻而出,似乎牵扯间,还有几滴水无辜洒到了对面的人身上。 符楼被他这番大动作惊得退后半步,意识到这里站着的是孟北时显然神情一怔。 “你怎么在这?”他脱口而出。 “我怎么不能在这?”孟北把着门框,歪头看了符楼一阵,忽然惺惺作态地环顾四周,“这里哪儿有你好朋友,我听见你喊他了。” 符楼:“……” 符楼不言不语,转身就走,心里想着反正这里空着的隔间一抓一大把,根本不用跟孟北争,只是长时间习惯用这个罢了。 只是才动了一步,腕骨就被温热的手掌缚住,接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把他往孟北那拽,可惜地面满是水,脚下有点打滑,眼见要倒进孟北怀里,符楼反手握住对方粗壮的小臂,用了些力气,停住,站稳。 符楼猛地抬眼看向孟北。 孟北与他只有方寸的距离,可能是刚进浴室,手下的皮肤微冷干燥,因现在两人的姿势,符楼极为受限的视线随便一停留,就能看到真实又细密的肌肤质感,离远处看不到的细小疤痕显露眼前,还有他曾经在孟北身上看到过的、距心脏很近的位置有一道显著的边缘粗糙的圆形伤疤。 可能是符楼在那处停留过久,引起了孟北的注意。 “你这伤到底从哪来的?”符楼问。 “什么?”孟北顺着他的指向望了一眼,停顿的那几秒也不知在想什么,再度抬头时笑容灿烂,“那时就想问你搏斗水平如何,现在打一架,完了后刚好洗个澡,赢了这个隔间给你,解释也说给你听。” 符楼皱起眉:“真的?” “真的。”孟北煞有介事。 可符楼没有动手,而是静静审视着他,似乎在估量他嘴里有几分可信度,时间长得都要把孟北看得数前者的眼睫毛了。 一声招呼都不打,符楼长腿一扫,狠狠踹向他的小腿。 可孟北动作更快,将他的手腕极有巧力地一扳,等他吃痛卸了点力那刻,凭着自身的力量,把人拽倒在隔木板上,咣当一声,在安静的澡堂内尤为明显。 符楼处于劣势倒也很冷静,即刻旋身屈肘往后一撞,脚边带起的水往四周溅,孟北暂避这一招,符楼就立即出拳往他脸上砸。 真是打他脸毫不犹豫的,孟北挑眉,侧身躲过这来势汹汹的拳风,探手握住他未来得及收回的手臂,顺势往前猛力一拽,同时使坏去勾他的脚踝,打着让符楼摔一跤的心。 不过也没让他要着好,符楼迅速转身躲过他扫堂腿,却一刻不停,抬手携着凌厉的攻势再次冲向他的脸,但所处的这片地方实在滑,符楼一迟疑,就被孟北抓住破绽,拧住了手腕。 …… 孟北钳制住他,胸膛贴在他的背上。 经过一场酣畅淋漓的打斗后,他的胸膛随着喘息不断起伏,那片潮热的皮肤只隔着符楼身上薄薄的衣衫,剧烈的心跳声好像能传达,将彼此激烈澎湃的情绪相互告知。 符楼额头磕在沾满水汽的瓷砖墙壁上,一时分不清脸上黏糊的是汗水还是热气,低低喘了几口气才说道:“我认输。松开我。” 第52章 孟北看着他通红的脖颈,松开手。 符楼在原地缓了下,才动作迟缓地转身,可下一刻脚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勾住孟北的腿,紧攥着他的胳膊往下压,可谓梅开二度,孟北没想到符楼还是没歇了要他摔的心。 这地儿本就又小又滑,孟北打算一了百了,本想拉他一起倒,却没想到迎面又是一拳头。 孟北迅速偏过头,不过拳锋还是擦过他的颧骨,很快,那一线就红了起来。因打斗沉下去的躁又泛浮上来,他被激起了点血气,腰身发力转而将本该在上方的人压在身下,扣住他的双腕,牢牢按在地面,锁死,没有留丝毫任人活络的余地。 符楼稍稍挣扎了下,却只能让手指在瓷砖上打滑。 “还动?” 孟北加大了力道,足够人疼一阵了,而左颧骨被忽视的伤此刻又有点火辣辣的痛感,他微微眯眼,压下脸庞,鼻尖几乎触上对方的,沉声道:“符楼你真是不听话。” 四目相对,符楼冷静自持,又听对方道:“说话也不算数。” 符楼对与孟北这样鼻息交融感到有些异样,下意识撇开脸,可现在受制于人,惹人生气又不甘示弱,目光无所着落,只能细细端详倒挂的花洒和背后的木质纹理。 “兵不厌诈。” 孟北微微垂眼,半湿半干的头发现在莫名让他有些着恼,半晌才问:“这下彻底认清了?” “……”符楼没说话。 孟北利落起身,将他也提起来,符楼在这期间都很老实,只是想拿回手时,却被那人紧紧扣住手腕。 符楼不解地看向他。 “你打的,”孟北漫不经心地指了指左颧骨的位置,“红了吗,帮我揉揉?” 符楼目光落在他脸上,可一时没动就被孟北提醒似的拽了拽——对揉这个动作,他感受到的好似与平时有些许不同,但对方并没有留给自己更多的思考时间,符楼就着被他抓住的姿势,伸手捧住他的左脸,拇指轻轻按了按那处。 孟北眉也没皱。 似乎根本就没有多疼。 “消了。”符楼见孟北没有放过的意思,只能蜷缩起手指,勉强自证,“我有控制力道。” 孟北看了他许久,忽然弯唇笑了笑,那控制他的强悍力道也彻底消失了。 “我知道。” -------------------- 其实打斗想写更长一点。唉。 猫猫不爽jpg. 符楼:因为地面滑,平时不输孟北。 孟北:嗯,对,是这样【点头】 下次更正文辽。 第48章 酒馆打烊,朋友一一向符楼道别,孟北和他站在一处,站在门口像是在送宾客出去,给每一个人都献上了和悦的笑容,直到最后一个—— 只因符楼对艾琼轻声说了声谢谢,这个女孩就感动到稀里哗啦,虽然他有点不明白原因,但还是耐心地和她聊了很久,艾琼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另一边的孟北等人走远后,用劲儿揉了揉今晚笑得发酸的腮帮肉,焉焉地说:“饿了,想吃饭。” 符楼道:“附近没有什么小吃店,回家点外卖吧。” “那快走吧。”孟北拉住他的手,跨出这家酒馆。 这条街两旁种植的是广玉兰,冠大荫浓,到了五月份的花期,有些在枝头含苞待放,有些已经开出了形似荷花的花朵,不一而足,而花瓣纯白而无暇,作为美化环境的绿植,在相较寂寞的这里竟有种野生生长的肆意,满树的花在微热的风中摇曳,扑面而来的味道中少了白日暴晒下事物腐烂的气味,多了些芬芳。 街道上的行人只有他们两个,孟北凑上去摸了摸开裂的树皮,把挂在树干上的牌子掀开看了看,不由道:“这片地方,花的品种还挺多的。” “什么花?”符楼跟着凑上去。 “广玉兰,木兰科木兰属的植物,”孟北对着牌子上的品种介绍念道,“美丽而高洁,寓意也很不错,生生不息,世代相传。” 符楼抬头看向被密密宽叶遮挡住的路灯,枝叶和花晃动,光影也不再平整和单一,而是随着风的脚步在夜色里透亮而夺目地浮动,每一阵稀碎光点的聚集和散开,像有了声音,风过叶响,沙沙声也像流淌在枝叶缝隙中的星光河水自然而成的。 他有时候喜欢脑子放空地去看一处比较美的地方,不想现在的任何事,只是单纯地欣赏,好像那样能使自己也得到平静,可他忘了身边还杵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孟北突然凑他耳边问:“你之前说的那个朋友,是不是和你聊得很久的女孩?” 符楼乍然回神,直视光源过久眼睛有点干涩,他眨了眨才回答:“对。” “其实她还在这里,这些方法都是一时的,很多事情得靠她自己。”符楼往前走去,“旁人顶多陪她一程,无法太过干涉,不过我很相信艾琼,她是个内心很有力量的女生。” 一个人带着体弱多病的奶奶生活和求学,在交友不慎多受刁难时也没有放弃自己追求的,不会因为一段感情的失败而否定这些曾经带给自己的幸福,她只会向前,坚守自己成立乐队的梦想,这样的人重情重义,也很有韧性。 “那挺好,”孟北笑了笑,“回去给我弹手风琴?” “不是这个,”符楼指了指背上向艾琼借的吉他,无奈道,“手风琴不适合我。我想还是靠自己的成绩上一中吧。” 而现在中等偏上的成绩,达不到一中需要的拔尖人才的标准,但赌一把,符楼侥幸心理很足,平生可谓最擅长这个。 孟北:“会的还蛮多?” 符楼将眼前的碎发拨到耳后,脸不红心不跳,坦诚相告:“其实大多容易上手的乐器我都找辛平尝试过,只是留下来的并不多。” 孟北精准地话译话:“所以吉他是你精挑细选出的比较擅长的。” “没错。”符楼应道。他在自己当面表演什么的事情上,还是比较注重不至于让两人尴尬的问题,所以尽量避免出丑。简单来说,就是好面子。 孟北好似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闷闷笑了声,点点头。 “好,只要你愿意就好。” 最终他们还是没有点外卖,孟北打算在楼下的小饭店里简单打包了一些菜,到家里吃,被符楼严词拒绝了,他认为,明天饭盒还要丢下来,干脆在饭店里吃了都不用打扫卫生。 孟北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很对,于是两人就坐在小角落里默默等起了夜宵。 这家饭店小小的,前后就摆了三张桌子,天花板上的风扇也只有一个,不过空调制冷效果很好,待在里面很凉快,在等待上菜的间隙,孟北闻着从厨房内飘来的香味,愈发感到饥肠辘辘。 “你晚上没吃饭吗?”符楼善意地问。 “吃了一碗面,看来不够。”孟北没精打采地回。 符楼正处于长身体的时候,晚上倒吃了很多,本来没什么感觉,只是看着孟北这样子,莫名也有了食欲。不过老板娘炒菜的速度很快,没怎么饿着孟北菜就上齐了,符楼在最开始动了一筷子,剩余的时间几乎是看孟北吃饭度过。 孟北认真吃饭的时候,怎么说,符楼盯着这味道平平无奇的菜都觉得香了。 他也是真不挑食,符楼不喜欢的青菜和炒蛋都大口往嘴里送,吃个饭干劲十足,让人胃口大开。 “这么好吃?” 符楼不信邪地又夹了一筷子,到嘴里翻炒许久才咽下去,终于确定这不符合自己的胃口,一切都是孟北那股一定把饭吃光的劲儿所营造的假象。 孟北扒完饭,喝了一口水,舒服不已道:“对于我来说,普通的一日三餐都很美味了。” 符楼又想起自己熬制的“姜汁米汤”,故作疑惑地问:“那你为什么不允许我进厨房?” “能吃和被毒死,这是两回事吧。”孟北迷惑地反问。 符楼摇头,认真说:“你没有死。” “做人不能太耿直。”孟北郑重其事。 没想到这句话有朝一日能从孟北嘴里听到。符楼没话说了,喝了几口柠檬水,却忽然问:“你妈妈肯定很喜欢看你大口吃饭吧,这样做饭都很有成就感。” 孟北一愣,笑了:“没有,她基本不做饭,掌勺的是我爸。我妈做饭很好吃,但她只愿意在节假日或者心情好的时候才大展身手,所以小时候我最期待的是放假了。” 很幸福。符楼想。 “他们其实也不怎么管我,年轻的时候天南地北地旅游,身体跟不上了就窝在老家养鸡喂鸭,生活休闲自在,对我就是散养的态度,挺好的,正巧我也是个闲不住的人。” 孟北说得很轻松自然,符楼却有点分不清他小时候到底是哪种感受,人有时候会选择性忘却以前经历过的不幸,比如他对于自己的童年,内心很清楚那时候常吃的干巴且硬邦邦的面包难以下咽,但具体忘记是哪种味道了,因食欲未能得到满足的痛苦好像就此消失,只是依旧清晰的记忆告诉他,那真的很难吃。 第53章 后来不再吃面包,符楼慢慢忘记那段时间,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决定今天该吃哪些美食,过上了相比之前好到不能再好的日子,只是偶尔看到商店有售卖它,无论是看到精美包装的面包还是透明袋上沾的香甜酱,他第一个想法竟然是难吃。 但符楼隐隐觉得,孟北和他的情况不一样。如果他是一样的成长经历,现在也许已经把各类面包都尝了个遍。 孟北不知道他此时此刻在心里想了那么多事,结了账就往外走,仍然在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他们……不止爸妈,很多亲戚也总说,我就像个野孩子,爱在外头疯玩,以后肯定是不着家的人。” “还真被他们说对了?” 符楼跟上去,与他并肩而行。 孟北笑。 “是啊,还真被他们说对了。” “符楼,我想你现在不喜欢出远门,”孟北忽而轻轻叹气,看着符楼说,“但我有种直觉,你以后可能会比我跑得更远,这种感觉很难形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很莫名其妙吧?” 符楼并不觉得自己以后会走多远,他喜欢待在同一个地方,如果这里很舒适那他就喜欢,生活就该是平静无波的。他脑袋瓜转了转,不知道想出个什么东西,看向孟北的眼光都变得更有兴致,立即提问:“你在担心我离开你吗?” 孟北脚步一顿,符楼有时确是十足的狡猾。 可孟北偏偏不走那设置好的陷阱,率先走到前头,懒懒道:“天高任鸟飞。” 我们总有自己的事要做。 符楼停住,望着他高大而顷长的背影逐渐没入树影里,又回头看向漆黑一片的后路,四周寂静,心里终于有了点紧涩的感觉,他快步跟上去,问孟北:“你具体哪一天走?” 孟北转头时脸上似乎有点惊讶,但他总是能将那些情绪收得很快,转眼间就笑眯眯的,轻声却也没有丝毫犹豫地说: “明天。” 符楼没想到日期挨得这样近,他才过完生日孟北就要走,沉默许久才回了一句:“好。” 小狗呆呆老早就蹲坐在门口等着那两位总不着家的主人。 看门打开,它开心且兴奋地冲上去,盲目对着裤脚扒拉,直到再次被孟北捏住后颈提起来……可能是经常被孟北提来提去,小狗已经习惯了,没有汪汪叫,甚至扭着头,想用湿鼻子蹭他的手腕。 孟北把他放在窗边的小床垫上,它又屁颠屁颠跑来蹭这两人。 符楼摸了下呆呆的头,把吉他从包里拿出来,坐上窗台,低头说:“我开始了。” …… 孟北其实天生对声音不敏感,孟母老说他是因为这样才很少听话,就是懒得听所有人讲话,他不知道有没有这方面的原因,但确实很少听歌,导致举办什么联欢晚会,会唱的歌只有小时候常听的爸妈手机来电的铃声。 所以他并不清楚符楼弹的那阵旋律出自哪首歌,仅仅意识到那可能是最近几年发行的,与老歌悠长的味道不同,它很欢快而悦耳,听者不由自主心情变好。 而符楼没有选择唱歌,头发散开了,遮住他小半张脸,垂下眼时看不清他的心情如何,但至少在很认真地弹吉他,修剪干净的指尖拨动着弦,腕上的手链在这一小截上滑动,衬得那处骨感清晰又漂亮。 小狗头一次听人弹吉他,坐在孟北脚边,摇晃着尾巴,黑溜溜的大眼睛盯着符楼瞧。 直到结束,符楼才抬起头,注意到这一人一狗都在专心致志看着自己。 呆呆叫了一声,好像在给他鼓掌。 符楼揉了两把跑过来的小狗,听孟北夸赞道:“很好听,真的。” 但是一曲终了,符楼都没有告诉他这是什么歌,而是抱着小狗走到他面前,说道:“明天也会是个好日子。” 呆呆跳到孟北坐着的双腿上,他倾身轻轻抱住对方,下巴磕在肩头,所有的话语都通过那薄薄的热气穿入耳膜直达内里。 “孟北,一路平安。” 符楼看不到孟北的脸容,只能感受到手下的躯体变得放松,他打算相拥一刻就退开,只是刚松手直起身,腰被反手锁住,孟北头靠在他的腰腹上,爽朗的笑声好似和他的心跳合在一块了,震动感透过皮肉清晰明了。 “谢谢寿星的祝福。” *那只飞鸟,既是符楼,也是孟北。 -------------------- 迟钝!他哪是这么巧明天走,而是努力争取陪你过完生日,不然之前看什么日历,这恋爱你都谈不明白。 符楼:?【进度还没有谈】 作者:用心良苦jpg. 后面的剧情可能就开虐了。谁晓得剧情还有一大半没写,我今天把完结感言写了哈哈哈。 ps: 希望读者多提点与【本文剧情有关的】问题哈,有些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第49章 孟北第二天的火车很早。 看到符楼进卧室休息后他便开门离开了,等到符楼醒时,他大概已经在几十公里外。 可孟北不知道,他离开后不久,符楼起床靠坐在窗边,室内没有开灯,就着月色静静看他走远,直到目光再也无法送别。 孟北没有告诉他会去多久,符楼也不想去问,只是在心里下定决心,当年的事,他一定要查清楚。 转眼六月毕业季,符楼考完最后一门,跟随着考生一同涌上了校门口。 他的考场被分到了其他学校,而辛平也和他一样,只是符楼在最高层,他在一楼,前者还在楼道里堵着的时候后者估计已经在门口某个角落等着了。 符楼从挤挤攘攘的人群中艰难跑到一处空地,而辛平抱着一束花也蹲在那,见此朝他大力挥了挥手,他刚想走过去,看到辛平身后站着一对中年夫妻,几不可闻地顿了顿。 辛平笑着走过来,他的爸妈也给符楼准备了一束鲜花。 “考试辛苦了。”他们和蔼可亲地说。 符楼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辛平难掩愉悦地问道:“考得怎么样?” “你看起来考得很好,”符楼微微笑了笑,“我还可以。” 辛平知道他说可以应该就没有大问题,不过心中还有另一件事他觉得有必要告诉符楼:“张青生没有参加这次中考。他已经被一所私立高中录取了,靠的是物理竞赛的成绩。脑子灵活就是不一样。”停顿了一会,又关心道,“你们还好吧?” 符楼有些惊讶,但也仅止于此。 “没什么事。”他和张青生又有什么很牢靠的关系呢?谈不上好与不好。 辛平又说:“那个学校学费贵,不过每年都有优等生的招生指标,可以免学费,还和外资有合作,常年有交换生的项目,可以免费让成绩拔尖的人m国留学,张青生竟然得到了一个名额。” 这倒是出乎符楼所料了,可钱和张百泉,对于张青生都是难题,他皱眉问:“他决定好了?” “如果能得到奖学金也不是不行,”辛平也有点奇怪,“他跟我说过想就读法学,在m国当刑辩律师,我还是蛮意外的,以为他会想当个有格调的化妆师摄影师之类的,毕竟他美商很高,也很得女生欢心。” 常在社交软件上看到m国的时政新闻,符楼知道它是社会比较动荡的国家,律师的地位比较高,但大概率年岁久了会成为一名政客,张青生的选择属实是意料之外。 符楼说:“在那样的国家当律师也未尝不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勇气。” 辛平却懂他的言外之意,忍不住一笑,搂住他的肩膀,邀请道:“终于考完了,去我们家吃饭吗?放松放松。” 虽然孟北不在家,但符楼仍然拒绝了。 他今晚会去找艾琼,也许会留在那吃一顿饭。明天去向晚镇的汽车票早已定好了。 艾琼给他的地址离学校比较远,还藏在四通八达的巷道里。 符楼找了一个小时才找到入口,通过门面间的狭窄过道才隐约见到一扇小门,里面透出微光还有电视机的声音。 他刚想敲门,艾琼就拿着脸盆出来了,见到他立马喜笑颜开,赶紧泼了水拉着他进了屋。 “快进来吧,我奶给你做了面。” 这间出租屋很狭小,不过五脏俱全,收拾得很干净,窗台还挂着几盆绿植,艾琼的奶奶坐在沙发上,腿上盖着毛绒毯,面容慈祥,只是微有些病容。 奶奶端详着符楼,轻声感叹:“囡囡好久没带同学过来了呢。” “这不就带过来了,我挺好的,交了很多朋友。”艾琼知道奶奶一直很担心她会受欺负,特地这样说,符楼也在一旁附和两句,安抚了艾奶奶。 艾奶奶似乎不能久坐,不一会就被艾琼搀扶进了房,等她出来时,朝符楼嘘了一声:“我奶睡觉了,咱们小声点说话,先去那边吃面吧。” 符楼看了一眼虚掩着的门,里头传来浓郁的药味,心下有了疑惑,便问道:“你奶奶身体疲弱,看来不能出远门,我们走的这几天谁照顾她啊?” 第54章 艾琼坐下,用筷子拨了一会面条,无奈地说:“我拜托了房东阿姨,她心肠好,会帮我照看几天,反正我们尽快回来。” 符楼心中还有一个疑惑。艾琼家里没有其他人了吗?陪读正常人都不会选择需要照顾的奶奶,而是找父母才是,而依现在的情况,她去上学了,奶奶没人关注岂不是很危险。 但看艾琼没有解释,符楼只得低头吃了几口面。他一向没有主动去问别人家庭情况的习惯。 向晚镇距离离平城区有三十公里。 艾琼确实如她所说,只打算回老家住几天,第二天来找符楼时身上只带了一个背包,两人相约在汽车站,一同坐上去往镇上的车。 车内的气味并不好闻,各种物体散发的味道闷在一起,又被空调持续释放的冷气沉淀,好像等到有个实在受不住的人开窗,那些被隐藏的奇异味道就会彻底爆发。 满车望过去几乎都是着急回家的学生,还有一些老人带了几袋子蔬菜,搁置在本应放行李的地方,过道被五颜六色的行李箱堆满了,难以下脚,他和艾琼非常艰难地找到了一个空着的位置。 符楼闻着这些气味头有些晕,胃里也难受起来,想从口袋里掏出姜片,却掏了个空,这才依稀记起来放在餐桌上忘哪了。 他闭上眼,仰靠在座椅上,努力缓解身体的不适。 如果孟北在,也许现在会更舒服一点。他不会像他那样总是忘带姜片和晕车药,也会让他靠在他肩头。 车子开动了,符楼望向窗外。 眼中的景色飞速地变换,从繁华的城市到宁静的乡村,高低不一的建筑到一望无际的稻田,窗外吹来的风也从闷热变得清凉起来,只是接近中午,太阳愈发毒辣,符楼扯了扯窗帘,阳光不再那么刺眼,慢慢地神经松懈了,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等到被艾琼叫醒,他们已经到了向晚镇。 艾琼去菜市场买了一些肉和水果,符楼则去商店提了一件纯牛奶,两人大包小包,算是收获颇丰地往艾爷爷家里赶去。 符楼看着周围的景色,本以为会勾起他的回忆,实际上心里十分陌生,没有一丝熟悉的感觉,像是从没有在这生活过。 可到了家门口,却不见艾爷爷出门迎接,离得近了似乎还能听到人的咒骂声和老人的痛呼。 艾琼也听见了,脸色立即变得青白,她赶忙推开门进去,怒气冲冲地大喊:“艾天德,你还是不是人!没钱了就欺负家里人!” 符楼跟在她身后,见到屋内的一幕愣了神。 客厅像遭了贼,被人一阵翻箱倒柜,各种零碎的物件散落一地,一个年轻的男人把一个瘦小的老人压在身下,揪着他的衣领子咒骂着什么方言,符楼听不懂,但能从老人的脸上看出明显的痛苦。 他甚至能从老人脸上看出被抽打过的红痕。 符楼神情一冷,抓住男人的胳膊往外拽,试图把老人从他的手下救下来,而他没有想到,仅仅是用力一拉,就把男人狠狠扯倒在地面上。 男人一时没看清是谁,双手撑在地上怒吼:“谁啊,谁多管闲事!” 符楼没管他,帮艾琼扶起艾晚园。 男人一见多了个陌生的少年,怒气上涌,嘴里吐着脏话,当即要给他点颜色瞧瞧,只是没想到才伸出手就被符楼注意到,那只修长瘦削的手迅速紧扣住他腕骨,往上一掰,剧烈的疼痛让男人忍不住惨叫。 符楼操刀必割,攥着他不让远离,握起拳头,猛力砸向男人的脸,把他打翻在地。 男人痛苦倒地,从嘴里吐出了沾着血的两颗牙,可见符楼用力之狠了。 艾琼见这场面惊了惊,看着符楼挡在她面前的身影——少年瘦高,比她哥哥的体型瘦削了不知多少,可出手力量却不见得比成年男人低多少。 她是不知,在很早以前,符楼就和张青生等人掰过手腕,张青生当时还笑着和符楼打赌,如果符楼输了就必须答应他一个要求,可没想到战争一开始,符楼就端着一张冷静自得的脸,在对方青筋暴起脸色通红时,把他的手慢慢压到了桌面上。 脸不红气不喘,看得一旁的辛平目瞪口呆。 他曾惊叹道:“符楼你真是天生神力啊!” 而早前和孟北练过打架的技巧,对付这种身体早已亏空的人的花架子是绰绰有余,符楼居高临下地看着因疼痛而捂住嘴的男人,不过几眼,他就嫌恶地把目光转开,眼带担忧地看向不断抚着胸口的老人。 他才将手摸上艾晚园的背,老人浑浊的眼珠就紧紧盯住自己,半晌才颤巍巍道:“小……小楼?” 符楼听到他叫他的声音,心神莫名一震,手指也被老人枯黄的手握住,微凉而粗糙的感觉好似化为了棒槌,不断敲打着他脑海深处变得模糊的儿时记忆。 他终于在向晚镇上品出了一丝熟悉感。 -------------------- 孟北不在,我要赶紧交代剧情。 高中时期可能会过得比较快。张青生之后会出现,不过那是成人后的事了。 小剧场: 打架实操时,孟北站在原地让他打。 “我看看你的速度和力量。” 孟北没打算躲,毕竟那时候符楼是小豆丁,就算真挨了那又怎么样,挠痒痒…… 符楼打在他胳膊上。 孟北忍了忍,笑着说:没事,继续。 只是后来几次,他都躲开了攻击。 符楼默默看他躲jpg. 第50章 艾天德眼见在符楼这里讨不着好,这里还躺着一个被他祸害得半死不活的老人,想为自己这两颗牙报警都不一定对他有利,于是捂着脸灰溜溜地走了,走之前还不忘放狠话。 “你们给我等着!掀了这屋子我都必须找到钱!” 艾琼一听这混账话气急,抓起桌上的碗就向他扔过去,怒道:“你敢来我就菜刀伺候你!” 碗砸到门碎了一地,里面的汤汤水水撒了一地,艾琼怒火平息了点,又开始心疼,那个人渣真是不配浪费这些粮食。 另一边符楼小心翼翼把艾晚园移到床上,见老人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精神状态不算太差,一时不知道该把话从何说起,况且这时候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他关心道:“有哪里不舒服吗?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我先问问你,”艾晚园握住符楼的手,执着地问,“你是小楼对吧?” 怎么时隔这么久,他还能一眼认出他?简直不可思议。 符楼也紧握他的手,点头应道:“是,但小时候的事我不太记得了。” “没想到我们缘分未尽,我还能再看到你。”艾晚园笑了笑,却有几分无奈,他看着进门的孙女摆了摆手,“艾琼,你先出去吧,我有几句话要和他讲。” 艾琼善解人意地把门合上了。 “你联系我孙女,找到这儿来,是想问你的身世对吧?”艾晚园虽然年过古稀,眼里的精光却不见少,年老者的目光总是有神而有穿透性,在足够的阅历面前小年轻的心思好像总能被一眼看穿,他笑道,“我现在脑子还不糊涂,我可以告诉你。” “艾爷爷,那我也不绕弯子了,”符楼垂下眼,“我父亲当年是因为什么消失的?” “小楼,你真的觉得符华是你的父亲吗?”艾晚园摇头笑道。 一语惊起十层浪,符楼猛地抬头,下意识回道:“不是他还能……” 艾晚园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等符楼慢慢平复了心情,才继续说道:“艾琼应当与你说过,你长得不像符华,现在看来……”细细看了符楼的眉眼,叹息,“长开了更是不像符华,连眼睛都不像了,所以我觉得你应该很像你的亲生母亲。” 老人的语调很慢,符楼心里尽管有再多的疑问,也只能闭口不言。 “小楼,当年我送你去公安局,目的就是为了找到你的亲人,我告诉警察同志,你的爸爸叫符华,但查出的情况是,他的户口没有你,你不是他登录在册的儿子,而符家人也不认你,不过没有办法,得把你接回去,他们很不情愿,所以我想之后你应该还是去了福利院。” 断断续续的一长串话,艾晚园说得一字不差,符楼没有像得到追求已久的真相而感到拨云见日,从此明了,反而心中的迷茫更深,疑惑更深,一切都回到了最开始,甚至比之前他知道的更加荒谬。这种感觉硬要形容,好像是现实背叛了回忆。 符楼强行定了定心神,冷静问道:“那我和符华到底是什么关系?” 艾晚园轻轻咳嗽了声,抚了抚胸口,遍布皱纹的脸露出一个微弱的笑容,他扯着那破锣鼓般的嗓子说得有点艰难:“我不清楚符华有没有活着,这些年来没人来局子里看过他,但你确实是被他带到这儿来的,也许是在来向晚镇的路上捡到了你,总的来说,你的来历除了符华没人知道。” 根据那些只言片语,符楼终于确定了符华消失的原因,可能郑鹤熙所言非虚。 第55章 “他是被通缉的。”符楼喃喃自语,又满是不理解,“可一个通缉犯怎么会带一个累赘?还留在了向晚镇,不就是等……” 他停住,抿了抿唇,答案是什么显而易见。 符华留在向晚镇这么久不是因为他觉得安全了,而是符楼那么小不适合奔波。 可能吗?符楼不禁怀疑自己的设想。 但不可能吗?艾晚园因为符华的嘱托才照顾起他。 艾晚园这时掌心撑着枕头,勉力坐了起来,伸出手指向屋内的另一张紧锁的房门。 “小楼,你去闻闻那间屋子的味道。”他说。 符楼心中疑惑,却还是照做。 那间屋子很凌乱,木板床上摆满了凌乱的衣物,床底下露出一角铁盆,里面装着浓稠的不知名液体,靠窗的课桌上有一些破破烂烂的书和被打碎的针管,符楼闻到了一股极其难闻的味道,令人作呕,这十几年来从来没有闻过类似的,他立马合上了门,心惊不已地看向床边露出无奈笑容的艾晚园。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记得你,实在是因为当年的事于我而言,太深刻了,”他抹了把脸,长叹一声,“实在太深刻了——” 当年不仅人贩子猖獗,镇上还开了一些来路不明的娱乐场所,遇见符华的那年,年幼的艾天德结识了一个外地的朋友,他们一起去ktv唱歌,然后回来一切就变了,有时艾晚园会又是可悲又是可恨地想,要是艾天德被人贩子抓走就好了,也许情况比现在要好上许多。 符楼沉默,他大概知道那是什么了。 “艾琼,”符楼朝窗外喊了一声,又温声对他说,“艾爷爷,我知道了,我们先送你去医院看看,以后再说吧。” 他们陪着艾晚园做了一系列的身体检查,好在没什么大问题,当晚就接着他回了家。 艾晚园因今天情绪波动太大,先一步休息了,符楼则和艾琼在厨房里弄点简单的吃的,放下红薯粉后,艾琼突然道:“符楼,我以为我哥这几天不会回来,让你见笑话了。” 艾琼带着身体不好的奶奶在离平生活,估计也是为了躲避艾天德,艾晚园身子骨还硬朗,老人家惦记家里的几亩田,平常也要开支,这才没有跟着去,这样看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为什么不去举报?”符楼问。 艾琼沉默了许久,才说:“他说他要是被抓走了会去死,已经发生过一次了,没死成。我爸看见他一次就打一次,但他常年在外地打工赚钱,有时候顾不上。” 论做汤底符楼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先把碗洗净了,水声过后,他轻声承诺:“我会常来看爷爷的。” 艾琼闻言有些好奇,不禁问出了口:“爷爷对你说了什么啊?你还要常来问。” “没有,我都知道了,”符楼微微摇了摇头,心口有些酸涩,“我很感谢他将一切告诉我。” 事实远比想象还要扑朔。符楼决定暂且搁置,与过去做个割舍。隐隐中,他觉得这是对待真相最好的方式。 “夏天待在院子里的花藤架下吃饭很凉快,你先端过去,我叫爷爷起来吃饭。”艾琼留下这句话就走了。 符楼摸索着屋外的开关,半天才找到打开花架上的灯的关窍,拉下线的瞬间,原本暗沉模糊的小圆餐桌就被照亮了,有五个小板凳,他将三碗面放在桌上时,艾琼他们也出来了。 艾晚园休息了会,精气神也好了许多,不用艾琼搀扶,自个儿就坐在凳子上吃面。爷爷今晚的心情也格外好,还让艾琼拿出了一点酒,边饮着小酒边聊起些年轻的事,这好像是每个上了年纪的人都爱做的事儿。 今夜星星很多,凉风习习,比城里要凉爽许多,符楼一面吃面,一面安静听着爷孙女俩其乐融融地聊天,不时抬头看下灯光不稳的灯泡,在心里猜着它还能使用多久和年岁。 忽然,手机震动了下。 孟北:我到了,你按时吃晚饭了吗? 配图,一碗普通的面,右下角出现了一个剪刀手。 符楼将自己吃光了面条只剩下汤底的“面”拍下,也发给了对方。 fl:吃了。 “和谁聊啊这么开心,”艾琼探头探脑,兴致勃勃道,“你刚才还笑了!” 符楼眨了眨眼,把手机收回去,说:“我家人。” “囡囡,就你八卦心强。” 艾晚园说着敲了一下艾琼的脑壳,却对符楼笑呵呵,吐出了一句打趣话:“我是过来人,一看小楼的笑容,应该是和心上人聊天吧。” 符楼微微睁大眼,顾不上回孟北的消息,连忙解释:“不是。” “这否认的劲儿更像了。”艾晚园嘬了一口酒,老神在在。 “……”符楼总算知道什么叫有口难辩。 艾晚园看他一脸难言的模样,笑了笑,也不打算再揶揄他,而是诚恳万分地说:“小楼,你能来看我,爷爷很开心。” 符楼愣了愣,认真道:“都是应该的。” “都长这么大了,”艾晚园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头,笑着对这两个孩子说,“你们两个要上高中了吧,好好学习,争取上个好大学。” 说起这个,艾琼仿若霜打的茄子,摊在桌上半死不活:“学习好难啊。” “打起精神。”艾晚园作势去拉,艾琼干脆闭上了眼,一副已死别求活的样子。 “诶你这孩子……” …… 符楼和辛平顺利上了一中,甚至还幸运地在同一个班级,而艾琼靠自己的艺术特长上了隔壁的十三中,两所学校靠得很近,只隔着一条街,放假的时候他们仨常聚在一起,而南卿卿上了张青生所在的私立高中,故中考后基本没有再出现。 高中要上一个月,很少回家,孟北固定往他卡里打钱,符楼的生活还算平常顺利,每逢寒暑假,他都会去向晚镇看望艾晚园,在那儿住上几天。 艾天德不知在哪鬼混去了,符楼其实除开第一次见面,没有再见过他,不过这正合所有人的意,没有他,艾琼一家人的生活会平静许多。 高中生活确实琐碎无聊,符楼每天都是上课写作业,放两三天和辛平放松一下也就完了,有时候符楼上晚自习,看着桌面上密密麻麻的试卷,会神出天外,心想:原来孟北当年这么叛逆是有原因的。 每个年级错峰返校,高三通常提前三天上学,其次是高二,再是高一,符楼当老实听话的乖宝宝当了一年,在高一返校的这天有点按捺不住了,正好是周日,有两节课自由活动,校门口人来人往,是个逃课的好时机。 说做就做,符楼走到辛平的座位前,敲了敲他的桌子。 辛平搁下笔,看过来。 自从上了高中,符楼就把长发剪了,留了一头利落的短发,漂亮而具有攻击性的五官没有了刘海做遮挡,坦然大方地展露人前,脸部线条比以前更清晰而凌厉,藏于眼睛的坚韧和淡定,随着年龄增长愈发明显,光是靠近他就能给人安定感。 符楼的身高不知不觉已经超越了辛平,在班上也属于高个子,有时候两人走在一块,辛平还要微微抬头看他,不由感叹,他才遇见符楼的时候还要低头。 第51章 辛平听他说了此行大计,吃惊道:“可是我们的手机都上交了。” “有现金就行,”符楼从裤兜里拿出几张钞票,红色的很晃眼,“够了,我们赶在晚自习之前返校就没有任何问题。” 辛平犹豫了下,还是点头。 他本身算是一个谨小慎微的老实人,但跟符楼待久了,好像什么事都愿意陪他干,冒点险是常有的事儿,只是之前符楼都没有提过要逃课,这次突然兴起是为的什么? 很快符楼就解答了他的这个问题:“食堂太难吃了,出去犒劳一下自己吧。” “你说得对。”辛平深有同感。 于是两人鬼鬼祟祟溜达到了后门,趁高一生陆陆续续返校门户大开时,从学生家长的夹缝中偷偷顺出了校门,等呼吸到属于校外的车尾气,两人才感觉从水深火热的高中历险记里彻底活过来了。 说是逃课吃饭,其实算起来两节课也没有多长,还要回寝室洗澡洗衣服,不够他们留在商场吃顿饭的,两人打算在外逛了一圈聊聊天,然后打车回校。 符楼打包好煲仔饭和饮品,刚转身时就撞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一个邋遢男人,胡子拉碴,头发凌乱又打结,穿着便宜又有陈渍的衬衫和沾着黄土的工装裤,面容疲惫,眼球里满是红血丝,盯着符楼时眼神阴沉而可怖。 符楼一眼就认出来是张青生的哥哥——张百泉,说实在的,这是他们第一次比较正式的见面。 他微微侧身,给他让路。 张百泉盯了他几秒,也没有难为他,一瘸一拐地走上前要了杯咖啡。 他记得这个人是符楼,好像是张青生的朋友。 …… 两年前,他出了局子之后,立马找上了王之松,而这个欺软怕硬的高中生又说主谋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孩,还是他楼下一户人家的孩子,张百泉当时一腔怒火无从发泄,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劲儿,当即就要拿棍子找人,但张青生拦住他,劝阻道:“哥哥,王之松的话你也信?他借你钱,要找一个毫无联系的小孩帮他忙?” 第56章 张百泉再次联系王之松确认,那人果断玩起了失踪,他感觉自己被耍了,又提棍子给了他小弟一顿狠揍,下手没轻没重的,把人揍进了医院,后来被人家父母告了,要不是张青生想方设法得到谅解书,说不定张百泉得二次进局子。 这回他老实了。 倒不是进局子有多可怕,而是那天他被锁在审讯室,一墙之外,张青生跪在地上求那对夫妻的谅解,自掏腰包赔偿所有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个便宜弟弟的钱到底从哪儿来。 回到家,他还是耍脾气,用棍子打烂了茶几。 刚回到家的张青生看着那一地的碎片,一言不发,直直快走过来,在他对他无差别的破口大骂时,突然出手扇了他一巴掌,又出腿把他踹倒在地,那些尖锐的碎片刺入他的后背和手掌,扎得人一片鲜血淋漓,而这些,张青生眼都不眨地冷漠看着。 张百泉挨那几下时,耳朵是嗡鸣的,脑子是空白的,直到嘴角流出血,这才反应过来,从小对他逆来顺受的弟弟竟然揍了他,狠狠揍了他! 他怒火奔涌,指着他鼻子骂:“张青生你他妈干什么!”说着就想起身,往张青生脸上打,但对方却死死攥住了他的手,令他动弹不得,最终那张倍感陌生的脸在张百泉逐渐放大的瞳孔里缓缓靠近,这个力量已经大过自己的弟弟,堪称温和地说,“哥哥,你再这样不听话,我就要丢下你了。” 语毕,张青生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这个房间只剩下狼狈不堪的自己。 我就要丢下你了。张百泉忽然感到这句话的可怕。 这个世界上,他身边确实只有一个弟弟了,只有一个唯一和他有无法否认关系的人,如果他也要抛弃他一走了之……张百泉靠在沙发上,身上被扎出来的伤口还在流血,浑身疼痛难忍,但是客厅无人在,没人能送他去医院。 他撑着一口气,下了电梯,却看到站在门口的张青生。 张青生点着烟,却没有吸,轻飘飘地看过来,此时此刻又像一个好弟弟了,走上前扶住他的手臂,就算下一刻就被狠狠甩开也不生气,带着笑意看着张百泉警惕的神色,语气和缓:“哥哥,这次就算了,我们去医院,但你不能去找符楼,知道吗?” 张百泉不适应他这幅高高在上的口吻,还当是以前,下意识怒吼出声:“凭什么?” 张青生收回手,夹着烟的手撑着侧脸,眉眼间有点苦恼,又似乎有鄙视,但最后都沦为了点滴的无奈,他轻声重复:“知道的话,我就送你去医院。” 张百泉拿到咖啡时,符楼已经走出去老远。 一年前张青生一声不吭地走了,出了国门飞得老远,根本让人找不着他,张百泉面色沉沉地盯着符楼瘦高的身影,所以他还有必要遵守承诺吗?是张青生背叛在先,天底下没有这么个道理。 他步履不稳地跑到符楼身后,抓住他的胳膊强行逼停。 符楼似乎对他的行为一点都不惊讶,淡淡地问:“有什么事吗?” 张百泉喘了几口气,非常没有礼貌地问:“张青生去哪了,你知道吗?”紧接着加紧了力道,暗含威胁地补充,“你是符楼,我清楚。” 这话就让符楼听不明白了,张青生都去m国一年了,周边的人都不知道他的去向,连辛平也一概不知,何谈和张青生八竿子打不着的自己,而张百泉作为亲人不知道才更应该让人讶异才是。 “他是你弟弟,你比我更清楚。”符楼说。 张百泉冷笑一声:“别装傻了,他最后一次出门就是去看的你,你会不知道他在哪!” “我不知道。”符楼再次强调。 他挣开他的束缚,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转身出去,而张百泉想追上去却力不从心,受伤的腿部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只能抬着满是冷汗的脸,恶狠狠看着符楼逐渐消失在眼前。 符楼并没有把张百泉的事放在心上。 只是那时候看张百泉如此着急的追问,符楼心想张青生的狠绝程度可见一斑。 他回到宿舍,上铺的男生探出头,对着他挥了挥手:“诶符楼,这个月上不久呢,节假日破天荒放整整四天,你打算去哪啊?” “回家待着。”符楼说。 其实他准备回向晚镇一趟,给艾晚园买点药,以备不时之需。 “放假那天正好要开家长会,你知道不?”男生叹了口气,“等下又要向爸妈公布那破烂成绩了,自从上了一中,我就从班级前几变成吊车尾了。” 符楼拿衣服的动作一顿,去年的家长会,孟北没有回来,原本是郑玉成替行的,只不过郑鹤熙闹着也要,所以那天造成了很尴尬的局面,郑玉成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半,但符楼一向对这些事不在意,劝他赶紧回到郑鹤熙身边,免得这大少爷逮着符楼叫。 只不过让符楼没想到的是,艾琼一听说这事,把艾爷爷给摇来了。 符楼原本坐在一群家长中间,别人的爸妈絮絮叨叨,夸孩子成绩的有,起矛盾的也有,但大多影响不了即将放假的快乐,在家长会之前,有很多同学在空荡荡的桌面中间贴上写给父母的感谢便利贴,而符楼一个人拿着笔杆子,在认真地赶作业。 那天艾晚园来得不早不晚,他起先不知道这里的教室分布,坐了很早的班车进城,只是找教室耽搁了,为了俭省时间,艾晚园通常只会探头往窗户那望了几眼,幸好符楼本身的存在就很显眼,就算老人有点轻度近视,还是一眼看见了头几乎要低到桌面上的符楼。 符楼正埋头奋笔疾书,听到熟悉的声音,不禁睁大眼看向窗外的艾晚园。 老人头上戴着遮阳的草帽,着装干净整洁,微笑的纹路比之年轻人格外深,他找到符楼喜不自禁,小心避开过道里的箱子,走到符楼面前,从兜里拿出一些大白兔奶糖递给他。 “来得急就带了些糖。”艾晚园笑笑,“囡囡担心我找不到,那咋可能嘛,我又不傻,你放心好了,我不是第一次参加家长会。” 符楼看到他布满厚茧子手心干净的糖果愣了愣,但这一反应被艾晚园看到误以为是嫌弃,颇不好意思地收回手:“不喜欢吃啊?下次想吃什么跟我说。” “没有。”符楼立马接过,“我很喜欢。” 班主任老何注意到这边,他记得第一次带符楼来的家长是个帅小伙,而这次符楼也提前说明了家长来不了,但没想到符楼身边站了一个瘦弱的老头,疑惑地问道:“老人家是符楼的家长吗?姓……” 符楼点头:“我爷爷。” 曾经的小灵姐姐,她会注意到他长了几厘米,会给他画像,看他饿了邀他吃饭,很温柔地与他说话,符楼心知,其实有些人的好,是很显而易见的。 孟北如此,艾晚园也是如此。 第52章 符楼想,这次家长会不能再让艾晚园过来了,老人家坐车进一趟城不容易,还是好好待在乡下休息。 他坐在床上,把吸管插进奶茶里,慢吞吞喝了起来。 和符楼搭话的上铺男生叫梁归,在寝室里和他的关系还算不错,性格外向开朗,玩性大,放假天天呼朋唤友地出去疯玩,几次三番凑不到人就直接热情到叫符楼出来,但符楼本人一脱离学校就是失联状态,电话电话打不通,消息消息不回,别说叫出来玩了,那是根本找不着人。 梁归后来也悟出了规律,如果有邀符楼玩的意思必须提前说明并得到准确的回复,才可能在学校以外的地方见到这家伙的人。 这一年来,梁归没有见过他的父母,那天选寝室也是符楼一个人先来的,不过午饭后,一个看起来就年轻有为的男人替他将所有的行李都准备好了,再到后来,符楼感冒发烧要去医院,也是一个人解决,只要跟班主任打声招呼就可以自行出去。 除了辛平和他常在一起,符楼这个人就是独来独往的状态,所以在梁归眼里,他就是一个比较冷淡的“神秘物种”。 而被誉为神秘物种的符楼吃到了一颗珍珠,嚼了嚼,眉头浅浅皱起。这是第n次尝试了,但是一样的结果,符楼依旧没有适应它的口感和味道,但那次辛平一次性把整杯的珍珠吃完的场面,给了他一次小小的震撼。 符楼莫名幼稚地和这些小玩意儿杠上了,认为吃多了可以免疫,迎难而上方为真理。 所以他不喜欢珍珠但每次必点,无一例外,无聊时就嚼着发呆玩,对此,知道来龙去脉的辛平不理解,可这人性格中的很多部分都不像个正常人,思维方式格外不同,渐渐地也适应了这种人与人之间的迥异,这也是他能和符楼做这么久朋友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这次放假要陪我女朋友,”梁归从楼梯上下来,忽然想起来什么,促狭地问,“今天有几个女生蹲在教室外楼梯口看你,你知道不?” “他们只是在那聊天。”符楼说。 “你是信我包青天还是他们是真聊天,”梁归打了个响指,“我打赌,你的第一春就要来了。” 第57章 “他们在聊考试成绩,我听到了。”符楼继续说。 “你都凑那去了他们还怎么好意思聊你,”梁归对这不开窍的帅哥一向没折,捂住脸叹了口气,整理了一下心情才说,“和你说个事儿哥们,有一个人把情书送我这了,但如果你早就有了心上人,我就替你婉拒了。” “好的。” 符楼想了一下,松开吸管:“那个人是谁你不必告诉我,我稍后写一个小纸条,你替我一并拿回去吧,谢谢了。” 梁归看他这淡然的态度,有些失语:“有时候我都怀疑你对人丧失了兴趣。” 如果是孟北问这个问题,符楼下意识会回答是,因为有些事达不到他认真回答的标准,比如有次孟北脸色担忧地对正在头疼的符楼说:“你脸白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晕倒了。” 符楼:“是的,要死了。” 又比如孟北曾玩笑道:“你这腿细得很,能跑二十公里吗?” 符楼:“跑一步都折。” 但其他人问类似的事情,很有可能把这些抽象话当真,符楼很少对外人开玩笑,通常都会贴合实际地回答:“没有丧失,我对大多数人都有爱。” 只不过梁归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满意罢了。 符楼和孟北的联系并不频繁。 符楼是本身就安静,而孟北平时热情似火,但也是个离了共同生活就比较少话的人,偶尔符楼会拿校园卡,坐在电话亭那给孟北打去长途电话,不接是常态,接通了也会匆匆挂断,聊不上几句,不过这些被挂断的电话孟北心里都记着,数着节假日估摸着符楼放假了就打过去,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能聊很久。 符楼现阶段没有多余的时间,孟北也同样。 记得有次过节,孟北打来,嗓音夹着呼啸的风声从电子屏幕里传出,有些低沉和失真,但掩盖不住其中的愉悦。 “你把呆呆叫来,我喊两声,它还记不记得我?” 符楼低头看着已经长成大狗的呆呆,它的前肢搭在他的大腿上,刚从楼下溜达了一圈,爪子现在就可劲儿在他洁白的裤子上画黄梅花,一听见孟北的声音,两只耳朵立马竖起来,兴奋地叫了几声,用热烘烘的嘴筒子拱着手机,奋力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大狗和小狗的叫声显然不同,孟北明显沉默了一会,似乎从这只狗上感受到了时间的长远,几个呼吸后,他安抚起小狗:“好好好,我知道你在了。” 符楼摸了摸狗头,轻声回复他:“呆呆是只聪明的小狗。” 呆呆又回应似的叫了一声,晃动着脑袋,舔了舔符楼的指尖,但下一刻反被小主人握住嘴巴,它扭动了几下才挣开,跳到一边用黑漆漆的小眼珠疑惑不接地看着他。 使了一次坏的符楼忍不住一笑,想伸手把狗逗回来,余光瞄到一片狼藉的裤子,心里微微叹气。这时外面下起了细雨,符楼有些惊讶,天气预报说今天是个艳阳天,但没想到前一刻晴空万里,现在就开始刮斜风落下雨,而阳台还晾着干爽的衣服,门也没有关,他立刻起身,把手机放到耳边,找衣叉去取衣服。 “你那边下雨了?”孟北问。 “你们那没下吗?”符楼将衣服拨到一块,好一块取下来,“天气预报上说,古同今日微雨。” “嗯……天气预报说,离平多云转晴,”孟北语调轻又慢,“这样看来,你的不准,我的也不准。” 符楼合上阳台门,把衣服抱到沙发上,感到有点意思:“像调换了。” 那边的风声好像更大了,孟北玩笑道:“谁把我这里的雨偷到你那儿去了?” 符楼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对方那边传来雨打窗形成的滴滴答答的声音,轻轻眨了眨眼:“看来今日有雨是真的。” 而屏幕那方一时没有说话,随之一阵清晰的脚步声和窗户被拉开的声音,雨声愈发大了起来,他顿了顿,失笑道:“唉,真是一场任性的雨。” “你也赶紧去收衣服吧。”符楼好意提醒。 …… 每到月考结束,辛平的父母都会风雨无阻地给他送饭吃,而被眼熟的符楼自然也有一份,平常的时候正后门保安叔叔管得严,不提外卖员不能进,连父母也被拦在外头,两人只能待在后门短暂而迅速地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家常菜。 这一次也不例外,但辛平要去抢浴室洗澡,符楼只能一个人待在那等着他的父母,再带给他。 今天来的家长特别多 ,校门口人来人往,符楼尽量站在了高处,不停在人群中搜寻熟悉的脸庞,但连辛平爸妈的一根毛都没找到,倒是找到了张青生的家长。 张百泉与他对上目光,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符楼的面部表情好像更淡了。 他没有费多少时,何况不找到符楼都难,一个高高瘦瘦又十分好看的男生静静站在树下,周围空出了一片地儿,别说忽视了,一眼相中都行。 张百泉费劲吧啦地挤上前,朝符楼招了招手。 符楼迟疑了一下,还是抬腿向他走去。 “上次我没有跟你说明白,”张百泉满脸是汗,十根粗糙的手指扣在铁门上汗津津的,两颗眼球到现在都是充血状态,让符楼怀疑他有没有休息过,“我现在赚大钱了,我还能买一套房……现在根本不用图张青生的钱,我——” “如果我有张青生的电话,我现在立马打给他,再转交给你,”符楼语气平淡地打断他激动的恳求,“而事实是,我把他之前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这个世界上谁都有可能找到他,除了我。” 张百泉愣了神,猛地扑过来,脸印在镂空的铁门上,被压出一条条的形状,他歇斯底里地吼道:“不可能!他出国前一天晚上还去看过你,不可能!” 周围的人被吓到,自动远离张百泉。 他说的那天,符楼确实有看见过一辆亮绿色的自行车,但那时太黑了,几乎没几个人能做到在楼上看清他人的脸。 符楼不清楚那是谁,面对张百泉的百般纠缠,面色依旧很冷静:“我没有他的消息,你有再多的钱,我也不可能有。” 最终保安把张百泉驱赶走了。 周边的人没有了目标,齐刷刷的目光都转向了与那男人对峙的男高中生身上,其中的两个是属于辛平父母的,因祸得福,符楼顺利与他们交接了食物,只是过程实在不光彩。 符楼略微头疼。 和张百泉解释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开家长会那天正好放假。 符楼早早洗漱完毕出了寝室,打算把昨天发下来的试卷做了,做完几张算几张,假期不再补,毕竟四天就那么短暂,不适合把它浪费到作业上。 昨天才下完雨,早晨温度低,起着雾气,眼前一片雾蒙蒙的景象,从寝室到教室的这段路也很湿滑,符楼得时刻注意着脚下,把衣领子往上拉,尽量掩住口鼻,不被冷空气刺激到。 路上人稀稀落落的,符楼抱着书慢慢往前走,不想迎面撞上了班主任何承,也非常不幸运地被他叫大名喊住了。 “符楼,你先别走。” 符楼停住:“老师?” “刚才进校的时候,好像有个人来找你,被保安拦下了,”何承说,“但谁这么大早上来找人啊,可我和他对号码又对上了,所以……” “我就是来参加家长会的。” 浓白的雾气中慢慢显出一个高高的人影,不过几刻,那人的身形样貌便暴露了出来,等看清他的脸,符楼面上不动声色,抓着书的手指却微微一紧。 不必提前告知,离开已久的孟北再次出现在符楼的眼前,令他始料未及,而这人恰巧赶上了这次的家长会,来得那样早,比这清晨的冷空气还好使,符楼仍然睡意朦胧的脑袋瞬间清醒无比。 暌违已久,而且两人还在班主任何承面前,符楼有点不知道该做什么。 孟北一上来,先是兴致盎然地比了比他的身高,现在的符楼只矮了他半个头,嘴角不禁上扬,再用熟稔的语气对他说: “早上好啊。” -------------------- 搞事情进度1 符楼是坏学生,大家不要学他。 第53章 小时候的符楼有脾气,但越长越大,他的性子越发平和冷静,情绪也趋向稳定。 两年后,孟北看到他的第一眼,如是想着。 “我看你没去吃早饭吧,那怎么能行呢?”何承语重心长地拍了拍符楼的肩膀,“正好现在离早自习还有一段时间,我们一起去食堂吃个饭,顺便聊一聊。” 符楼略带疑惑地看了何承一眼。 何承当了他两年的班主任,平常对学生也尽心尽力,表现在他总是不遗余力地想拉回那些无心学习的年轻人,却因喜欢向家长倾诉情况而总是无疾而终,对他人的原生家庭以及周边的人际关系,老何像个未长大的孩子一样,抱着最朴实纯真的幻想。 他很清楚符楼特殊的家庭情况,在学校里比较照顾他,但他们的接触并不多,可这并不妨碍老何按照惯例,继续散发那无处安放的好人心——现在他终于碰着了这个只存在于符楼填在表格里的人物,可不得好好聊一聊。 第58章 虽然没有做出格的事情,但符楼回想了这两年来的所作所为,还是找到了老何能和孟北唠一唠的地方。 待到三人坐在冷铁凳上,拼桌上是热腾腾的食物,符楼和孟北坐在一块,对面是正打算嗦面的老何,他才意识到何承打算提前开个专属于符楼的家长会。 “边吃边聊哈,”何承示意对面这显然不在状况的两人,咽下口热汤,“是这样的孟先生,符楼呢,是个非常听话的孩子,在课堂纪律上表现得很好,基本没给老师添过麻烦,我是真喜欢这孩子,就是……” 孟北安然听着,符楼目视前方。 何承叹息一声,言辞恳切:“但他有时不按时完成作业啊,特别是放假后,很快就要升高三了时间急,要好好把握时间,现在你也在离平,多多督促一下符楼。” 老师能和孟北说的无非也是这些,但结果可他预想中的好很多,起码不是什么打架斗殴,孟北微微笑了笑,然后在符楼看来确实没什么诚意地说了句:“嗯会的。” 早先孟北不在离平,何承就怀疑他对孩子不负责不用心,不然也不会等到高二了才拿出一副姗姗来迟的姿态,得亏符楼这孩子独立自主,又不斤斤计较……总而言之,在何承看来,孟北这简短三个字不仅搪塞了自己,更是敷衍了符楼。 他紧锁眉头,索性面也不吃了,带着这种“钓鱼执法”的目的,选择旁敲侧击:“孟先生,你和符楼在家沟通的频率怎么样啊?” 作为当事学生的符楼事不关己地咬了口馒头。 “很好,频繁。”孟北睁眼说瞎话。 符楼默默看了孟北一眼。 这一眼还未收回,倒把紧密关注这两人的何承吸引来了,点起了他的名:“老师观察很久了符楼同学,你性格很闷,遇到事万不得已不会跟老师说,几次生病都是我注意到了,把你喊到办公室里来。”越说,表情越严肃,“这种行为体现了什么?你对自己太不负责任了,以后有事及时和老师家长说,正巧我们都在这,知道吗?” 孟北皱眉点头:“确实很严重。” 符楼:“知道了老师。” “老师您也知道,这年头在外务工太忙了,真忽略了符楼,才给人养成这样的性子。”孟北极为自然地搂住他的肩膀,表明自己诚恳的态度,“老师您放心,我今天回去和他敞开心扉,好好地聊一次,什么事都不告诉我们多让人担心啊!” “对对对,”何承连点着头,欣慰一笑,“准高三了嘛,学业为重,符楼冲一冲啊绝对能上个重点大学,前途无量。” 符楼后知后觉,老何不会是把他看作老孟家唯一有希望出人头地的独苗苗吧? “我就知道这孩子有出息,”孟北笑了笑,“可不能耽误了。” 符楼:“……” 这顿早饭真是比考试还煎熬。 临近放假,何承可能是想多留给他们相处的时间,聊完后便说不着急,让符楼带着孟北去校园里随意走走,他自己则去先教室管早自习了。 隔了蛮长时间再次相见,哪怕班主任的这番谈话做了缓解,符楼还是没做到角色切换自如,面对现在的孟北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了半天,找到了一个经典的开场白:“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早。”孟北想了想,垂眼一笑,“来得是急了些。” 符楼想,何止是急,天还没蒙蒙亮他人就站在校门口等保安上班了吧。 “那你的行李呢?”符楼左看右看,确认孟北是两手空空进校的。 孟北说:“放保安室了,暂存。” 符楼安静了一会,把最后一口馒头吃完,稍稍挑起眼角,瞥了一眼正无聊到捏豆浆杯的人,而后者作为一个健谈的年长者,竟然也不打算先向他问东问西外加带动氛围的行动,属实是为难一个在学校备受摧残而精神萎靡的高中生。 孟北也看向符楼:“怎么了?” 实在不知趣。 最终在孟北饶有兴致的目光压迫下,符楼把食物碎渣扫到塑料袋里,主动邀请道:“一中也是你的母校,有哪里想去的吗?” “倒是真有个地方。” 孟北一笑,伸手握住符楼的手腕,大步往食堂门口走去。 符楼把袋子扔进垃圾桶,下一秒就被孟北一把拽走,对方温暖而粗糙的手掌覆在他的脉搏上,温度与心跳紧紧相接,他看着孟北坚毅的侧脸,恍惚了一下,好像从这一刻才在这场马虎的重逢中感受到一点实感。 外面的雾气没有散,反而愈加浓厚,整座校园藏在隐约朦胧中,只有一个形似棒棒糖的路灯耸立在其间,不知是不是工作人员昨晚忘关了,灯亮着,那团巨大的橙黄光晕像是一轮触手可及的满月,又像是一个表面裹满棉花糖的圆形麦芽糖。 “这灯的前边是不是有个人工池塘?”孟北牵着符楼,从另一条小路绕到桥下,“你看,这里有一块空地,我记得有很多人会把它当做一个表白墙,往水泥表面上写字,或者在那留下痕迹,证明自己来过。” 左侧是波光粼粼的湖面,右侧是一面有着各种字迹的水泥墙,桥下的斜面也有人写,不过大多是用油漆喷上去的,毕竟人掉湖里也够不着。 孟北又说:“校领导一直知道这地方,每年毕业季都会派人消掉这些痕迹。年年都有新的人要离开,但这里只有这么小,所以最好写完后,拍个照留念一下。” 符楼看完了全部,没有看见孟北留下的,便问道:“你留了照片吗?” “说来可惜,写的那天正好没有带手机。后来也忘了这事了。” 孟北无奈笑了笑,从地面上找到几个粉笔头,递给符楼一个蓝色的:“符楼,你要不要也留下什么?” 符楼看着他掌心中微微发潮的蓝色粉笔,垂下眼不知思索什么,等孟北抖了抖才伸手接过,他环顾四周,在一个小角落里蹲了下来,姿势不便地弄了一个丑丑的简笔画。 孟北俯身一看,是一只蓝色的小鱼。 “这有什么寓意吗?”他问。 “你猜。”符楼放下粉笔,指尖被染上蓝色,因受潮而颜色更深。 “猜不到,”孟北拿了一支黄色的粉笔,在小鱼朝向的地方画了几条波浪,不过也因潮湿像是暗沉的金色,“小鱼游向大海。” 符楼怔然,凝视着他们留下的痕迹,久久无言。 孟北笑道:“怎么了,还真是我说的那个意思?” 他一出口,符楼收回了目光,扭头看向已然站起身的孟北,平静地说:“听你说了,我才看懂这幅画的意思。” 但他指的又不仅仅是这幅画。孟北不知道当年小灵和符楼之间更为详细的事,他只当两人这蹩脚的儿童画,不听点解释可能真的难以理解。 “这次我带了手机,”孟北飞快地在旁边写了一行字,咔嚓拍了几十张,“非常好。” 符楼沉默地看着他烂到家的拍照技术。 那行字内容为: 孟北携符楼到此一游。 好,连文字也俗不可耐。 上午放假后,要是按正常流程他们俩就会点点外卖,但符楼认为给人接风洗尘,还是去外面吃比较好,于是拿到手机就在火锅店里订好了位置,等告知孟北时,接他们的网约车也到了。 符楼一般会在寒暑假给人补课,赚点零花钱,请孟北吃一顿饭完全是够的。 而孟北瞧着很是受用符楼这快刀斩乱麻的行为。 到了店里他点餐,符楼把书包放椅子上,找服务员问了厕所的位置,去了后门。 后门相对于店门口那条繁华的商业街比较僻静,符楼上完厕所,正细致地洗着手,巷道的右前方突然响起了叫骂声,声音由远及近,他微微皱眉,偏头看了一眼。 远处的垃圾桶旁,几个彪形大汉围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的男人,他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只在人墙中隐约看到男人跪在地上,被带头的纹身男抓着头发甩来甩去,估计脸鼻青脸肿得已经不能见人了。 不知道被打的说了什么,那几个魁梧的男人凶恶地威胁了他几句,就把他丢在地上离开了。 符楼移开视线,忽然有道嘶哑的声音叫了他的名字。 周边没有其他人,叫他的只可能是那个被留下的人,符楼有点疑惑,只见狼狈的男人步履摇晃但坚定地走向他,等靠近,掀开那打结的脏头发,他才发现这是几日不见的张百泉。 符楼神色一沉,想也不想地转身拉门。 “不准走!” 刚才在那几人面前唯唯诺诺的张百泉,在他这却突然发怒,一个猛冲扑向符楼。 符楼只得迅速避开,张百泉不能收势,重重扑在门上,把它彻底合上了,不过这显然没有让他息怒,张百泉复又踉跄着挥拳打向符楼,嘴里合着血沫嘶叫着:“你急什么?为什么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不过张百泉现如今这癫狂又凄惨的样子对符楼没有威慑力。 第59章 他轻松躲过这一拳,一伸脚,几乎没怎么费力就让这瘸子倒了,但即便这样,张百泉人趴在地上,嗬嗬喘着粗气,两只血肉模糊的手还挣扎着想去揪他的裤子。符楼低头看着张百泉满脸是血的样子,在他即将碰到裤脚时,往后挪了一步,淡淡地评价道:“张百泉,你真是疯了。” 他越是疯狂,而符楼越是冷静。这样无动于衷的样子刺痛了张百泉的眼睛,他本就扭曲的心更是暴虐,怒火激得他只想狠狠报复面前这个人,让他也像刚才一无所有的自己一样,害怕,恐惧,他想撕开那虚伪的平静,剖开他冷漠的眼睛,一切都回归动物的本性,这样高高在上的人也会惊恐地在他面前跪地求饶!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张百泉颤抖着爬起来,“我是疯了,我早该疯了!” 符楼觉得张百泉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警铃大作,正想往后退—— 可来不及了,他猛地拔出刀,朝他脖子划来。 第54章 假期小段子大派送 离平市近期举办了一场真人档采访性节目,参与嘉宾将进入模拟空间,与选定的人进行沟通交流,点击互动选项即可查看进行此行为的结果。 【不过节目组在此申明,嘉宾查看后只能做出另一个选项的行为,谨慎操作。因嘉宾性格各异,节目组不保证暴力肢体接触不会出现,请友好互动哦。】 下面由主持人贰乔整理提问资料,向两名等候已久的嘉宾进行采访。 【节目组在此提醒,除主持人贰乔提出的情景假设和问题,嘉宾只有两次机会可以主动向对方提出问题,仅限两次!合理使用!】 —— no.1 【主持人了解到,近期网络上出现热梗“抽象”,两位先前对它是否了解?】 符楼:…… 孟北:(拿出手机查看,大脑接收知识完毕)知道。 【两位认为自己在生活上喜欢玩“抽象”吗?】 孟北:他面对不理解的事,只有保持沉默与夸张处理两种态度。 “……”or “玩抽象。” 符楼:…… 孟北:(瞥他一眼)现在他是第一种态度。 no.2 【两人发生矛盾时,会如何处理?会选择攻击谩骂对方吗?】 符楼:我会讲道理。 孟北:他会跟我冷战。(无情戳破)事情没那么严重,就一两天,事情严重,他会跑出去,待个几年。一般不生气,要是生气可以持续很长时间。 符楼:(挑选下一个问题)……打骂是最不明智之举。 孟北:对(罕见赞同符楼)不爽床上打一架好了,我是这样认为。 符楼:嗯。 no.3 【如果是孟北先生自身的原因惹您生气?】 符楼:?(想刀一个人的眼神藏不住) 孟北:其实我也不懂,我怎么了。 【反过来呢?】 符楼:哄人。 于是他企图用少得可怜的经验去哄孟北,但总是败在第一步,因为每当他凑过去的时候,孟北总是用“你还能耍什么花招”的眼神看着他。 他会少见地感到尴尬。 (至于为什么,且听下回分析。) no.4 【请问你觉得自己是个感性的人吗?】 符楼:不。 (孟北眼前突然出现了两个选项,一个回答是,一个回答不是,他选择查看“不是”的选项。) 孟北:不是。 (在这个情景下,符楼会说,他们都理性至上,所以不会经常腻……孟北将这切断,情景自动跳转到另一个选项。) 【主持人观察已久,设定了一个情景,假如孟北先生有一天大变性,在一起后因得不到安全感缩在你怀里哭,符楼先生对此有何感受?】 孟北:?(被主持人强制闭麦) 符楼:怀疑人生。(猫猫嫌弃jpg.) 孟北:什么破节目,不要搞些乱七八糟的。 【主持人无视孟北先生的诉求,再次向符楼先生提问:假如孟北先生前一刻对您柔情似水地说我爱你,布置好了昏暗而美好的房间,并且在这种暧昧的氛围下,他心情低落,向您寻求安慰时,您会?】 符楼:一定要吗? 孟北:……? 符楼:(低下头思考)我不太会言语安慰,应该会直接把孟北抱在怀里,拍一拍。 【“拍一拍”,主持人笑完后继续提问:假如孟北先生在这个期间更感动了,您会?】 符楼:(把孟北推开)我在这,不要胡思乱想。(说完后飞快走人,从节目现场离开) 孟北:(闭麦中) 【主持人对观众致歉:可能是符楼先生被情景吓到了,稍后就回来。】 孟北:(好不容易开麦后)我不明白节目组安排这段的意义是什么,这是对本人的严重ooc,我将录制这段起诉你们。 【主持人安慰现场唯一的嘉宾,耐心地问:那么孟北先生,你究竟会做什么呢?】 孟北:我当然会……,然后……,结果就会好了。 【主持人微笑回来,将这段全部打码。】 no.5 【请问你们二位有了恋情后,面对的首要困难任务是什么?】 符楼:与以前的区别是亲密行为成指数增长。而他没有足够的安全感,似乎是男朋友才会有的,我在尝试解决。 孟北:没有烦恼。只是假期不多而已。 【此时,孟北先生好像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了笑,主持人看到流量密码,连忙追问是什么事情。】 孟北:(无辜加正经)你得问他。 符楼:通常我会在每个和他待在一起的早晨,对他说,你放心,今天我也依旧爱你。 【主持人礼貌性笑了笑,背地里提醒观众:这是一个很直的想法,各位男同胞不要对恋人这样讲话,这是极个别的“奇特”相处方式,没有参考价值。】 孟北:其实我很不理解。 符楼:有几次我忘记说了。(有时候也健忘,从来不会想些有的没的。) 孟北:我倒不适应他不说了。(拧眉) 符楼:其实我也不理解。(真诚) no.6 【请问你们对彼此的控制欲占有欲强吗?】 符楼:他只属于我一个人,除此之外,怎样都好。(有占有欲,无控制欲) 孟北:他无论去做什么事,我都会容忍。(笑)符楼也不会随意地去爱谁,这点我很放心。(叹息) 符楼:真的吗?(亲他的脸) 孟北:那我还是自私一些吧。(回吻他,笑着一起拥倒在床上……) no.7 【请问谁生气更可怕一点呢?】 符楼、孟北:他。 【主持人:客观来说,孟北。不过他一般不生气。符楼的话,你可以尝试跟他道歉,大概会选择原谅。】 no.8 【请问对方强吻你,你会做出什么举动?】 符楼:问原因。 孟北:不回。 符楼:下次避免。 孟北:看场合。 no.9 【请问……】 孟北:(打断)我有问题想向符楼提问。 【孟北先生失去一次向对方提问的机会。现在有请符楼先生回答,不许撒谎,不然会被关小黑屋。】 符楼:……你说。 孟北:公共澡堂里,你会和其他男人一起洗澡吗? 符楼:都是男人,我不在意。(平静) 孟北:(指)关摄像头。 符楼:(示意他稍安勿躁)但我没有露x的习惯。 孟北:…… 【请问……】 符楼:我也有个问题请教。 【符楼先生失去一次向对方提问的机会,现在请孟北先生回答,同样的不许撒谎……】 符楼:你会和其他男人睡在一起吗?(轻飘飘) 孟北:?也许在野外凑合……(不妙) 符楼:(笑)关摄像头。 孟北:好我知道了。(无奈) 符楼:下次不要问这种没有营养的问题。 no.10 【什么时候觉得对方无理取闹?】 符楼:追我的时候。我不理解他为什么喜欢我。 孟北:听不进劝的时候。有一种世界爆炸而他岿然不动就等毁灭的感觉。 【你是否觉得这很可爱?】 符楼:…… 孟北:…… 【好吧,下一个问题。】 no.11 【谁先追的谁,你有多爱对方?】 孟北:我先追的。 符楼:有一次特别行动即将撤离时,他在沙漠中失踪了,我将他找到了。他也还活着。 孟北:我不擅长说这些。(他比较喜欢用单纯行动表达情绪,愿望以及爱的深度,这些符楼都知道) 【那么你觉得自己是被爱着的吗?】 符楼:我不会质疑他。 第60章 孟北:他还能爱着谁? no.12 【在迄今为止中,最令你感到兴奋、焦虑的场所是什么地方?】 符楼:看守所里。 孟北:野外? 【你对sm感兴趣吗?】 符楼:……不方便回答。 孟北:这是什么?(查阅中) 【上个问题跳过,两个人在一起时,什么是最让你心跳加速的时候?】 符楼:明明很危险的时候,他还要亲我。我怀疑那是因为紧张,但不排除别的。 孟北:很多时候,他不自知。(叹气) no.13 【这次假期,你们准备去哪玩呢?】 符楼:我想回家休息。 孟北:拜拜主持人。(和符楼一起离场) 主持人:?诶。 【紧急救场,播放广告——】 —— 本节目就进行到这里,主持人贰乔十分感谢嘉宾们百忙之中抽空参与,希望下次开播时,两位不要提前离场。 end -------------------- xql有时候相处好搞笑。 第55章 张百泉拿刀朝他脖子划来。 符楼瞳孔紧缩,反应迅速地偏头,锋利的刀刃险之又险地贴过他的脖颈,在脆弱的肌肤上留下一线冰寒又刺痛的感觉,血线显得单薄且危险。 他还未退,一条长腿随着门被暴力破开,从身侧又疾又狠地踹向张百泉的胸口,落脚后能听到清晰的骨裂声,转瞬间那个疯子被踢飞到几米外,刀掉了,往地上吐了口血。 同时符楼被左侧方传来的巨大力道拽向了一旁,那股无法让人抗拒的力量,捏得他手臂的骨头像是要碎掉,他未来得及皱眉,身体紧接着被迫撞上一个宽厚结实的胸膛,耳边砰砰的心跳声似乎和当时他看见那把刀子时没什么两样,有点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眼前这个人的。 符楼愣了愣,对方有力的手拥住自己还在微微颤抖的背,把他整个人都箍在他的怀里密不可分,而另一只手带着安抚意味,轻轻捂住他的伤痕。 那人低下头,急促而沉重的呼吸扑在符楼耳后,两人的脸颊紧紧贴在一起,热与汗水夹在其中,好像这能让彼此感知到骨骼和血肉的存在,得到一点微末的安全感,他看到指缝间的细长刀痕开始渗血,但幸好只是一点血液。 符楼感觉伤口都有点发痒。 “宝贝儿没事。”孟北低声说。 符楼没有忘记在场还有一个没有丧失行动能力的疯子,心里不免焦急,本来放在孟北腰上的手,是想要推开他的,可听到这句话后停住了,尝试性在他脊背上拍了拍。 当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改了决定,只是下意识认为孟北那时比自己更迫切地需要一个拥抱。 直到多年以后,符楼站在孟北曾经的位置,才真正明白为什么他需要他的回应——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有力气给的,这需要好的运气和足够的实力,而在不可抗力的因素面前,好运第一。 在店里,孟北许久没有等到符楼,而再开门就看到这样一幕——刀朝符楼脖子去的时候,孟北什么也没想,靠身体本能将张百泉击退,那动作仿若千锤百炼般熟练,心跳却跳得很快。 孟北确定张百泉一时半会起不来后,颇为警惕地把符楼揽进他的安全区,怀里抱着人,可他的眼睛从始至终都在审视着地上痛苦不堪的张百泉。 直到符楼轻声安抚他:“我没事。” “嗯,我明白。”孟北应道。 这对他来说,已经非常幸运。 符楼微闭眼睛,思考了一会,松开孟北,垂下眼看向张百泉,突然说:“我现在知道了张青生的电话号码。” 张百泉啐了一口血沫,嘲讽道:“那你之前怎么不说,非要我来真的?” 符楼对张百泉的言行已经无话可说,他抿了抿淡白的唇,似乎有点不想看他,挪开了视线,和孟北对视几秒,也移开了目光。 早在张百泉在学校后门闹时,符楼遇见了被吸引过来的李静——她就是那次在电影院与张青生约会的女孩子,成绩优秀,考上了一中,只不过在此之前符楼从未在校园里偶遇过她。 在被李静拦住打招呼时,符楼有点不明所以。 李静挽了下头发,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轻声细语道:“你好符楼,我是张青生的前暧昧对象,我知道他现在的联系方式,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告诉你。” 符楼曾问过李静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静思索了下,笑着回答:“可能是我的表白被拒绝了吧,他的理由很让我惊讶,说是不想连累我。我觉得我可以做些多余的事。” 符楼不知道那个理由是什么,她撕下一个纸条,把一串号码写了下来,交给了他便离开了。 所以现在的他身上是有张青生的联系方式的。 张百泉见符楼真的不再开口,挣扎着爬起来,把刀子丢进了垃圾桶,向他展示自己混着血和灰尘的双手,声音嘶哑:“好,你说吧。” 符楼报出了一串号码,但张百泉只是垂头听着,并没有拿起什么东西记录。最后一个数字说完,他忽然低声笑了笑,又好像被什么呛到了,痛苦地咳嗽了几声,紧紧捂住胸口,艰难地问:“你报警了吗?” 不报警可能吗? 符楼微微侧头,看着掌心干涸的血迹,只不过那道伤口不在流血了。 张百泉也不见意外,情绪反常地平复下来,朝他摇了摇手,言语戏谑道:“符楼,我有个你肯定很感兴趣的事想告诉你,就看你敢不敢凑到我这来了。” 孟北死死攥住符楼的手腕。 符楼握住他的手,眼神示意他松开。 两人僵持了一会,张百泉见这两人谁也没打算放开的意思,不耐烦道:“不听你绝对会后悔,我数三秒,三,二……” 符楼率先撒开手,孟北顿了顿,也放松了手指。 随即,他一点儿不记教训地走到张百泉跟前,蹲下,冷声道:“你说。” 张百泉微微凑近,符楼好像闻到了什么腐烂的气味,从这副伤痕遍布的身体深处传来,让他下意识就想退开,不过在此之前,对方已经声音细若蚊蝇地开口了: “我喜欢赌,有个叫艾天德的瘾君子也喜欢赌,他带我做的……” 张百泉又怪模怪样地笑了起来,符楼能看清他糊着血的牙齿:“他出卖我的地址,那我也要出卖他,他欠的钱可比我多多了,不然那些老大哥为什么走呢?这是不是很正常,我告诉他们艾天德躲老家去了,刚才那伙人为什么走呢,符楼你猜猜。 “还有我真的买了一套房……” 剩下的话语孟北没有听清。 只见符楼猛地起身,扭头望向巷道深处,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混乱打斗的痕迹,只有尽头那座靠近河道的马路不时有鸣笛的摩托车。 符楼往那走了几步,身后响起一阵凌乱脚步声,张百泉不知爆发了什么潜力,竟然越过符楼,身形摇晃却速度不减地往那条河道的方向狂奔过去。 他立马就猜到了他的想法,想去阻止张百泉,但居然一时半刻追不上这个瘸子,孟北本可以追上,不巧的是,这时马路上极速驶来一辆三轮车,两人只能在原地停留了几秒,可等到视线没有障碍物后,见到的却是张百泉翻越栏杆一跃而下的场面。 符楼飞扑到栏杆边,眼前是湍急的河流,从这里到河面有十几米的距离,却没有见到丝毫的人影,张百泉跳下去竟然没有在这条河上留下过多的波动。 孟北连忙拿出手机报警。 符楼垂下手,往后退开,对孟北说:“离向晚镇的最近一班车在十几分钟后,我得走了。” “现在?”孟北惊得差点破音。 符楼坚决:“现在。” 他转身就走。 对人命来说,时间很急迫,这里有很多事要处理,两人没有闲功夫沟通,张百泉还在河里,孟北选择往他相反的地方跑去,那边正好可以下到河岸边。 从离平到向晚镇的这段距离,符楼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去赶上,几乎不敢有所停留,下了车就上车,不断奔跑,心中祈祷到艾琼家一切都好。 但好运好像从躲张百泉刀的那刻就消耗殆尽了,这次没有如他的愿,符楼看到那扇熟悉的门时,那里大敞着,有几个男人拿着棍子蹲在门外抽烟,里面传来嘈杂不已的声音,有人的骂声和求饶声,还有什么东西损坏造成的声响。 回想起来,符楼也不知道究竟怎么绕过那些人进去的,蹲守在外的人想抓他,却被他躲了过去,穿过那支离破碎的花藤架和腿脚扭曲的凳子,跑进一片混乱的厅堂内时,看到几人围殴着艾天德,一人将艾晚园堵在角落里。 符楼从地上拿起了木棍。 可下一刻,那几人像是被吓到了,赶忙从屋子里退出来,期间还推搡了一下符楼,等他去看的时候,艾天德可能摄入过量,躺在地上抽搐不已,嘴里吐着白沫。 第61章 符楼丢下棍子,焦急地去看艾晚园。 老人蜷缩在角落里,受惊过度,双眼睁得极大,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地上突然一动不动的艾天德,神情异常激动,剧烈地喘着气,嘴里念叨着含糊的词,却听不清一个字,只知道每个音越来越微弱…… 他本身就有心脏病,这症状恐怕是复发了,符楼认识到这点,惊慌地想去找药,在客厅翻了许多抽屉才看到一瓶,急得手掌都在颤抖,倒出来几粒想送到艾晚园口中—— 符楼半跪在艾晚园身边,掌心挨着他的脸:“艾爷爷你张口,药在这里……” 可没有等到回复。 符楼愣了愣,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手撤开,药丸从指间掉在满是泥印的地板上,他将另一只手覆在艾晚园仍然大睁着的眼睛上,慢慢往下抚,等再次收手时,老人已经闭上了眼,同样也不再呼吸。 在看着艾晚园的三秒内,他想起了很多事情,在这小屋子里的,在学校的,片段不多但刻在心底,但整个人好像又是放空状态,这短短的时间内,大脑不足以处理这么多信息而选择搁置,可符楼觉得,他应该是想了许多的,不然他也不会在这之后,从厨房内找到了一把刚开封的菜刀,往门口走去。 那伙人应该没有走远。符楼想。 即将踏出门时,迎面撞上一人,手被对方极有技巧地一拧,刀就掉在了地上,符楼面无表情地去捡,可没等弯腰就被人用双手桎梏住身体,箍在他变得潮湿的怀中。 符楼不做声,使劲儿挣扎着,想从这个不久前下过河的人手中脱离开,可孟北寸步不让,将他死死搂进怀里,好像所有的攻击都无效。 “松开,”他张嘴去咬孟北的肩膀,下了力道,嘴里瞬间尝到了血腥味,“放开我!” 孟北反而收紧双臂,任他咬,他摸着他的头,低声说:“冷静符楼,冷静一点。” “孟北你没听见吗?” 符楼抬起头,苍白的嘴唇间的血红格外明显,双手揪住孟北湿透了的领子,眼白不知什么时候起蔓延开红血丝,只有眼珠依旧漆黑,望着孟北的眼神中更是透出从所未有的冷漠,他一字一句道:“我他妈叫你放开我。” “你就在这。”孟北也这样沉声回应他,“不准胡来,看着。” 他迅速从地上拿起损了一角的板砖,往巷道里还没跑远的一人抛掷而去,孟北的手臂力量很足,砖块在空中飞了很长一段距离,极为精准地打中那人的膝盖窝,而在那人发出第一声嚎叫时,警车急匆匆地到达了现场,将他控制住。 很快,艾琼的家因两人死亡被封锁了。 幸好艾琼并没有在家。 孟北与他们交涉,符楼站在原地不动,他也没有再去捡刀的必要,那些激烈的情绪好像退缩到某个记忆里,到某一刻,在心间消失无踪。他回头凝望着残破的屋子,昏暗的房间内里面躺着一对爷孙,流经离平和向晚镇的那条河流里或许也飘着一个人的哥哥。 他忽然明白,有些结局好像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赶得再急,也无法阻止。 -------------------- 看了不开心移步番外段子派送哦。 第56章 做笔录时,孟北本想让他先休息一会,处于应激状态的人很难冷静地讲述事情的经过,平复心情再进行交流会让双方都顺利一些,但自从警察来了后,符楼就变得平静异常,全程都很配合他们的询问,说出了很多案件的细节。 结束时已接近凌晨。 孟北准备起身离开,却发现符楼已经先走一步,他的手机被遗忘,孤零零躺在审讯室的椅子上,亮着的屏幕上是一连串陌生号码来电。 他猜测都是那家火锅店老板打来的。 孟北心中叹气,抓紧拿上外套和手机,快步走出派出所,那时天完全暗了,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不紧不慢地洗刷着这座夜幕下稍显冷清的城市。可能是最近冷风过境,点滴的雨水落在手心里刺骨的冷。 他本以为符楼碰到雨至少会在门口等他,可举目四望,步履匆匆的身影里没有一个是属于符楼的,他好像比孟北想的更快地走远了,徒留门前寥落的风雨。 一个灰暗的雨夜。 孟北抬头看向屋檐,细瞧了一下在光线里暴露的绵密雨丝,眼里的情绪晦暗不清——这点儿蒙蒙细雨不比他曾遇到过的任何一条激荡的河流要危险,不值得顾及,要是往常,他会头也不回地迈进这雨幕中,只要能早点回去就好,但现在忽然发现,被雨淋湿了人是会生病的。 他向旁人借了把伞,只身冲进了雨中。 符楼静静地往前走。 不知是不是雨天的原因,一路上行人与车辆都很少,几个打伞的路人经过他,以为他是个怪人,惊讶地打量了他几眼就匆匆避开了,但符楼并不关心有多少人看到现在的他,也没有力气去考虑体面的事,他只想快点走到一个,一个…… 直到路边的环卫大爷看他一个人在街上走,淋得湿透,面色苍白,想起自己家里也有个类似年纪的孩子,不免上前关心,问他要去哪。 符楼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环卫大爷见他的眼神定在自己身上,半晌都不动,心中更加奇怪,他能意识到这个人的没有恶意,但也弄不懂现在什么情况。 “小娃娃是……”他想问是否有沟通困难。 “我可以……”符楼开口了,声音沙哑得他顿时打住,被雨打湿的睫毛微微垂下,“我没有事,谢谢你。” 大爷见他会说话,心放平了一些,上手拍了拍对方的肩,却被那冰凉的温度吓了一跳,他担忧道:“那你快回去吧,这么冷,淋雨容易感冒。” 符楼点点头,却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 他只想找个属于自己的安全屋,躲雨,静心,在以前遇到痛苦的事情,他都是这样解决。只不过每次都无法确认自己是否真的放下了,他一味选择躲避,遗忘,往前看,开始一段新的生活,而现在失去了一个重要的人,似乎人就变得怯懦了,频频往后回看,却错愕地发现他与年幼的自己只有一镜之隔。 其实很多事情没有过去,它们像是被装进了木箱里,被当做搁置在顶楼的杂物,就算那个木箱子发烂发臭,里头的东西仍然在。 符楼抵着头自嘲地笑了笑,等大爷三步一回头地走远后,手才扶着湿漉漉的树干,慢慢坐在了路边。 他呆呆地看着路面被灯光照得亮晶晶的水洼,全身上下好像被摁下了暂停键,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大起大落的情绪也被封印进身体深处,无论脑子里怎么复盘过往的一切细节和有可能改变的节点,他都是一副沉默的样子。 “符楼!” 一道尚带着喘息的声音平地起,急促焦急得让他不禁回头。 孟北跑到他面前打开伞,弯下腰将伞面罩在他的头顶,喘了几口气,扫了一眼符楼,拧眉问:“你都不冷吗?” 符楼抬头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你也湿透了。” 说完他又看向水洼,丝毫没有跟孟北走的意思,哪怕孟北不说也表现得很明确,突然之间,颈侧的伤口被人碰了碰,符楼下意识往旁躲,那创口贴还是被他迅速拿走了。 “都沾水了,你不怕感染吗?”孟北硬把伞柄塞在符楼手里,从兜里拿出干燥的创口贴,符楼也不清楚是怎么做到的,总之孟北在张百泉划的那道伤口上重新贴了一个印着小刺猬卡通图案的创口贴,带着他身上的温度,比符楼表面皮肤要温暖。 符楼拿着伞站起来,视线不经意扫过对方领口处露出来的咬痕,整齐的牙印,没有得到及时的处理有些红肿,他说:“听说被人咬伤也是要看医生的。” “不急这一时。” 孟北低头探入他的伞面之下,两个湿淋淋的人站得非常近,但伞将光线挡了十之八九,彼此的面容有点模糊,可不妨碍他看到眼前人双目的晶莹,不由抬手轻轻摸了摸符楼脸上的水迹,轻声地说:“符楼,就像今天那位何老师说的,敞开心扉地与我聊一次,好吗?” 符楼看了他许久,孟北依旧耐心地在等。 很久很久,好像一次考验通过,符楼说:“我觉得我很蠢。” 孟北一愣。 符楼笑了一声,问孟北:“我在想,我他妈到底是有多蠢?” 在有疑心问那个长发男人哪一栋时没有追根究底,在张青生为了张百泉接近他时没有完全断开联系,在明知艾天德是个不稳定因素时没有选择彻底解决。 他侥幸心理足,在第一次遇见孟北时就赌了他的善心,过程坎坷但好在赢了,之后他赌孟北认不出他,赌张青生玩不出花,赌一中能如期考上……之前的他一无所有,所以什么都可以赌一把,直到现在符楼也没有觉得自己就真切拥有了什么。 在他以为坏事总不会一窝蜂地来时,事实却告诉他,他不记教训的秉性,总会被老天驯服,总有新的噩运逼他记清楚。 第62章 从艾爷爷死的那刻,符楼就再也无法找到一个人去证明小楼的存在。 他之前一直觉得,只要无视,这些都和自己无关,只要不去关心,他们怎么样都没有关系,可明明没有主动地去做什么,他们也能深深影响到自己。 难道这一切是凭他的个人意志操控的吗? 他是有多蠢,才会相信艾天德不回来了? 思来想去,终困于原地。符楼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冷静下来,他的心口仍在疯狂滋长着痛恨、怨怼和懊悔,乱七八糟地瓜分他为数不多的理智,偏激的愤怒几乎将他的脑海占领,叫嚣着要冲向那个不可挽回的境地。 “符楼,”孟北握住他的拳头,把人拉入怀中,“这些不是你的错。无论谁在那,包括我,都没有任何办法。” 两人拉扯间伞掉在了地上,雨又落了下来,连同冰冷的风,一起浇灭了他心中重燃的火,怒气烟消云散,被压抑在心底的难过仿若要将人剥皮抽骨,大水漫灌似的冲撞变得沉重的四肢百骸,让他快喘不过气,让他头晕得要倒。 那一瞬间,符楼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一只困兽,他亲手将他关进去,拙劣地伪造了一副好似无所拘束的面具,皮囊之上人模人样,却不过是一个逃脱不得的胆小鬼。 孟北感到肩头有不同于雨水的湿润,像是一股股苦涩的热流落在心尖尖上,这不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哭,但在他的怀里落泪是首次,孟北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愣怔之后便是无措,只能试探性地将手掌抚在符楼脑后,自己都没有觉察,他在以一个绝对保护者的姿态,把对方更深更紧地拥入怀中。 “孟北,我错了。” “我又做了一件天大的蠢事。” 他的泪水有一部分糊在了咬痕上,伤口没有预料地发起痛。 接下来的几天,符楼将自己关进了房间。 孟北只能帮他把假请了,何承知道了还和他说道了好久,他只能以生病的理由糊弄过去,再准备话术好与符楼说,可从那个夜晚流过一次眼泪,符楼就再没有软弱的表现,该吃吃该喝喝,但总一个人待在一处,谁也劝不动。 请假的第五天,孟北下定决心,打开了房门。 符楼依旧坐在桌子前,台灯开着,手中拿了个纸条,内容都被挡住了。 “我有个事想听一下你的意见。”孟北合上门,慢慢走来。 “上学吗?”符楼收起纸条,看向他。 “对,上学,”孟北看他一副见惯不惯的样子,低声笑了笑,“如果你想,我今天为你办休学手续。” “……” 符楼定定地看着他脸上灿烂的笑容,没有开口说话。 “嗯?”孟北微微歪头。 符楼撇开眼,攥紧手中的纸条,小声问:“休学一年,可以吗?” 他颇有点得寸进尺了,但孟北毫不犹豫地点头:“可以。” 话音刚落,孟北从身后拿出了一打车票,林林总总有上百张,凌乱无序地散在符楼的面前,他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孟北说:“我每去一个地方,我都想存一张车票以作证明,这里,有你想去的吗?” 符楼犹豫着挑了一张,看了一眼又放下。 “你要带我去看海,看山,看旷野,”他抬头问,“还是看什么?” 什么都很平常。他已经说过很多次不想走出这个房间,无论是上学,还是看医生,亦或者他今天说的出去旅行。 “我带你去,目的地由你选择。” “你是陪伴我还是给我一次机会?” 好像他现在的问题变得很多,孟北听到这个问话,思索了一会,笑着道:“如果你不需要我,我可以不去。” 符楼:“可是……” “符楼小朋友,你给我打止,”孟北弯下腰盯着他,“我为什么不会将所有准备周全再给你?你当我真是个丢三落四天天傻乐的人。” 符楼就这样被堵了口。孟北看了他一会,确定这人在这会不会给他唱反调,又继续道:“决定权在你手上,我没有那么大能耐限制你什么,现在不是你说自己翅膀硬了,是我说你可以到处飞。” -------------------- 未成人部分差一点点收尾,下次继续。 第57章 “但不是现在,前几天艾琼来找你——” “什么时候,”符楼猛然站起身,把纸条塞进口袋就要往外走,“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 孟北无奈叹了口气,伸臂拦住他的去路,对上符楼焦急不解的眼睛,解释道:“当时你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她知道后也没打算多留,只是想告诉你,下葬那天,也就是明天上午来一趟就好。” “明天?”符楼皱眉想了想,距离那天已经过了很久了。 “因为涉及了一些违法活动,还有……”孟北没有说下去,转而道,“在殡仪馆留了一段时间,估计今天就接回来了,下午我开车带你去。” 艾琼现在失去了爷爷和哥哥,面临的困境不仅仅是承担痛苦这件事,现在什么境况可想而知——当时那帮放高利贷追债的只是围住了爷孙二人,并没有殴打,一人是吸入过量,一人是心脏病发作,他们有过失,但很难说会判重罪,目前已知开庭审理的日期是几个月后,庭审周期很长,符楼不知道具体会给他们定什么罪,不过可想而知赔偿款不多。 符楼抿了抿唇,低头打开手机,和艾琼的对话框还停留在前一天,他断断续续发了几条消息和转账,她基本没有回复,也没有收钱。 “你先待在这,我去见个人。”孟北突然说。 符楼见他往窗外瞄了眼,神情变得端肃,语毕也不等符楼反应,转身往外大步走去。 他疑惑地也往楼下看了一眼,一个头花花白,戴着黑框眼镜的老爷爷站在单元门前,身着干净整洁的唐山装,形貌得体,气质斐然,他手上拄着拐杖,身姿却挺拔如山,丝毫不见老态,一瞧就不是寻常人。 他是谁?符楼还是头一次见孟北这样急匆匆去见一个人。 老爷爷在门口站了一会,突然走进了楼里,应该是被孟北邀请,打算上来坐了。 符楼想这应该是位贵客,至于为什么孟北一副没有预料的样子,他就不得而知了。他打开门走到客厅,倒了杯好茶,将零食盒装满了瓜子花生,摆放在茶几上。 这时,门开了。 “您来为什么没告诉我一声呢?我好招待。”孟北含笑的声音先传来。 符楼更加确信对面的分量不轻,显然是孟北很尊敬的人,他都没听过他用这么端正的口吻与人说话,全然收敛了平时那懒散没个正行的性子,甚至对话有点像上下级,话里话外透露着不敢让人随意放肆的威压。 “你不来见我,只好我来找你了。” 老爷爷的声音醇厚而威严,符楼一抬头,就与后一步入的老人对上眼,瞧面相已是花甲之年,慈祥宁和,但久居上位的气息是骗不了人的,双眼炯炯有神,犀利而精明,光是一个目光压在人头顶,就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孟北闻到室内的茶香,在转身和老人说话时,偷偷向背后的符楼竖了个大拇指,他则挂满笑容说:“爷爷,我很忙,您也知道的。” 老人自是知道他这个孙子几斤八两,对他的这个解释不置可否,视线挪到客厅中央的符楼身上,好一顿打量后,方问道:“这位就是你养的那个娃娃?” “嗯,符楼。”孟北把老人请到沙发上,才向符楼说道,“你也可以叫他爷爷。” “爷爷,”符楼笑着喊了声,将那杯热茶双手奉上,“我常听哥哥说起你,他也十分想念您,还说过几天要去看您,只是没想到您先来了,也没有来得及准备什么,请喝茶。” 孟北补充道:“您最爱的铁观音。” 孟衡笑了笑,伸手接过,茶雾氤氲中开口说:“孟北,小孩子都比你知礼数。” 符楼眨了眨眼,要是他没听错,这口气,这位应该是特地来教训孟北的。他左观右瞧,迅速找了个借口离开这里,让这对爷孙可以心无旁骛地聊天。 符楼离开后,孟北如坐针毡。 “多年前,你为了躲我去了达那塔冒险,闯出什么名头来了?” 孟衡看向他,拐杖重重往地上敲了敲:“三里两头往回跑,不务正事,要你往上爬不肯去,过年也不怎么回家,这一辈里我最没有盼头的就是你。” 孟北自小天不怕地不怕,爹娘的话也不见得理,唯独怕孟衡,但不可否认他十分敬重他,孟家老爷子真是枪林弹雨里淌过来的,在奶奶意外去世的那夜,爹争着拿棍子揍他,孟北后来想清楚了,亲爹可能是怕自己落在孟衡手里。 小时候在大院生活,孟衡对孟家后代有严格的要求,孟北作为这一系的独苗苗更是承受了他的大部分厚望,他希望自己后继有人,对三岁年纪的孟北就开始培养能力和素质,奖罚分明,奖励丰厚,而惩罚人的手段却非小孩子能承受,连孟北这样天生顽强的生命都折腾不了一次。 第63章 孟父孟母第三次在医院看见自己的儿子,终于忍不住了,连夜把孟北送回离平,在多方斡旋和亲戚轮番说理下,从来说一不二的孟衡低头了一次,孟北才成现在的孟北。 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的记忆足够深刻,他逃离牢笼就撒了欢地犯错,大错没有,小错不断,一家人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不管他,于是现在的性子愈发让孟衡不满,得不到一丁点的认可。 孟北叹了口气,又试图讲理:“爷爷,我不适合……” “我已经懒得管你了,”孟衡饮了一口茶,慢悠悠道,“但幸好,你还给老孟家养了个娃娃,养得还很不错,我看比你有出息。” “……” 孟北反应过来,忙说:“你可别……” “我退休了,我能干什么?”孟衡睨着他,“这么急,当宝贝护着呢。” 孟北笑了笑,抓了一把瓜子放入老爷子手中,认真道:“没有,我为您身体担心,真的不用为我们这些后辈殚精竭虑,好好过您的退休生活。” 孟衡拨开一颗花生,随口一问:“你和郑家小子还有联系吗?” “有,前两天郑爷爷还和我说想念您,有时间想和您下棋,”孟北笑着说,“正巧您来了离平,好友聚一聚挺好的,我可以开车送您。” “不用了,我就是来看看你,车就停在小区外。” 孟衡放下茶杯和瓜子,沉默了一会,随即站起来,垂首嘱咐道:“孟北,凡事三思而后行,多多注意,明白吗?” “我知道的爷爷。”孟北也跟着站起来。 孟衡叹了口气,摆手示意他不必跟来。 “不用送。” 符楼见孟衡离开后,从房间内走了出来。 而没了他的威慑,孟北放松了肩背,又靠在沙发上,他侧头看向符楼,笑道:“我都没想到你出来泡了茶。” 符楼:“我看到他上来了,所以……” 孟北垂眼笑了笑,看着泡的这杯泛黄的茶水,突然说起一段往事:“我奶奶是队医,和我爷爷十几岁就认识了,一路走来很艰辛但也很幸福,夫妻之间的感情无比深厚,我奶奶非常爱喝铁观音,自小就看到二老闲聊时一起喝它,但我也是从我奶离开后,才知道我爷其实更爱喝别的茶。” 符楼愣了愣,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下话。 孟北缓慢眨了眨眼,抱着胸看向吊灯,半晌感叹道:“有些事啊很难讲,我以为他都不会主动来见我了。” 符楼刚想开口,孟北蓦地转头,笑眯眯地提起别的话头:“旅行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他被问得一怔,话题跳转得太快,两件事都没有来得及择一句合适的话,但也许是因为孟北前一番话某些部分说动了符楼的心,他看着孟北盈满笑意的双眼,考虑了一分钟,微微点头:“我可以。” 孟北的笑意更深了。 符楼颇不自在地扭过头,想了想,又对孟北说:“我现在要去办一件事,晚饭不用等我了。” …… 黄昏的街道,行人很多。 符楼漫无目的地走到一处卖报的小店子旁边,找到一处长椅便坐下,安静看着迎着余晖来来往往的人们,前不久与艾琼的对话一字一句地在脑海中重复上演。 【符楼,谢谢你,但我现在很好。】 【上次我去找你,听孟叔叔说,你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已经很多天没有出来了,我想你应该也很难过,所以没有去打扰你。对了,是我没让他告诉你我来过的,这不重要。只要你那天能来就好了。】 【符楼,这两年因为你的到来,爷爷很开心,他最后的日子过得也算幸福。所以你不需要愧疚什么,我已明白,命运如此安排,是有定数在的,唯有我努力挣脱。】 【孟叔叔虽然不让我说,但我还是想告诉你,那天的我其实很需要帮助,奶奶伤心过度,病情加重,爸爸也苍老了几岁,我们家不剩下几个人了。孟叔叔后来来过几次我家,和我了解了一下情况,在走之前竟然给了我一袋子的钱。我真的很感谢他的救命钱,以后一定赚钱早日还上。】 【现在我不能与你聊很久,我还有很多事,那么,明天见。】 傍晚的风吹在他身上,夏日的燥热因近期的阴雨绵绵被抚去了,带着丝丝凉意,符楼把外套的拉链拉到下巴上,站起来走到报亭的老板面前,闷声问道:“叔,这里能打电话吗?” “可以。”老板拿出一个老式的电话机。 符楼从兜里拿出纸条,对照着号码摁下按键,然后放在耳边听着嘟嘟音,其实心中并不报希望,这个跨国电话能被接通。 但是没想到,响了几下就传出来一道低沉的男音。 “喂,你好。” 话筒里传来的声音磁性又冷淡,可能是远在他国,原本的离平口音也淡去了,每个字都中规中矩得让符楼感到陌生。 符楼轻轻呼吸着,却没有开口。 “你是谁?”张青生继续问,语气里却沾着些许不耐烦。 “是我。”符楼说。 刚想说出自己的名字,张青生就问道:“符楼?” 符楼轻轻嗯了声,视线长久停留在印着近日新闻的报纸上,他经历的事在这上面不过只占了小小的篇幅,他平铺直叙道:“你哥哥去世了。” “……什么?” 电话那头有一阵极重的吸气声,接着是走动声,那边的噪音小了大半,张青生的声音更加清晰。 “怎么死的?” “被赌徒卖了,承担不起债务,跳河了。” “还真是个俗套的死法。” 张青生不知为何竟然笑了笑,只是这笑声未停,符楼垂下眼,说:“他临死时跟我说给你留了一套新房子,你回来处理一下吧。” 那边彻底没了声音,等符楼都以为是自动挂断了,张青生说:“真是意外啊。” 死到临头,良心发现。 符楼没有心思与他聊更多,将这条消息告诉张青生已经仁至义尽了,他挪开手机,迅速道:“就这些,挂了。” 接着他的尾声,对方笑着说:“符楼,生日快乐。” 符楼怔然。 这是张青生预料之中的反应,他无声叹了口气:“再过几天是你生日对吧?如果记错了的话,那我很抱歉。晚安。” 而计算两地时差,他现在应该是早晨。 符楼轻声道:“早安,张青生。” 电话挂断。 远在大洋彼岸的张青生翻了个身,看着挂断的手机来电,这串号码明显不是符楼的联系方式,看了许久后,他准备起床,一只雪白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抓住他。 张青生俯身亲了下她的额头才得到自由,去客厅倒了杯酒。 他赤着健硕的上半身,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旭日东升下朝气繁华的都市。 莫名其妙的,因为早晨一通未曾预料的电话,他想到很久之前与辛平的谈话。 那是初三,他和辛平聊起符楼,谈起小灵和丁修远。 他说:“一个很重要的人在他们最怜惜时死去,这种痛苦会伴随余生,甚至会压垮一个人,但所谓蜕变,不破不立。可我不喜欢这种成长痛,这种境况巴不得一辈子遇不着才好。” “可这些是我们能决定的吗?认栽吧,”辛平笑,“你遇到了能怎么样啊?” “我不怜惜任何人。” 张青生记得自己当时是这样回答的,冷漠到让辛平确认了三次,可他回回这样思索,也只能在心底深处找寻到同样的答案。 他确实不爱任何人,甚至都不怎么爱自己。 “你答应过我早晨不能喝酒的,这很伤胃。”女友在身后不满道。 “抱歉。我也不懂我怎么拿起来了。”张青生饮下一口后,放下酒杯,回身拥住女友,“这是最后一次了。” -------------------- 这一路走来小猫惨惨的。 以后小猫会支棱起来,耍别人! 第58章 休学手续要办下来还要去学校一趟。 孟北去了行政楼,符楼则待在办公室,身旁坐着一脸凝重的班主任。 距离那次小型家长会没有过去多久,何承以为重要的事样样都和他们说好了,不会有什么大变故,却没想到,就那么几天整体大变天了,符楼竟然要休学! 他作为老师,再怎么能说会道,现在看着符楼也无话可说了。 符楼双手放于膝,端正地坐着,在与定时炸弹有长达十分钟的沉默后,他决定先下手为强,鼓起勇气道:“老师……” “不必说了。”何承抬手,一个目光都没抛给他,反而掩饰性摸了摸那稀疏的头发,“从业这么多年,你们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符楼转过身,望着他:“何老师,一年后我会回来的。” 何承气笑了,语气不免带了点火气:“这一年,符楼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第64章 符楼注意到他有些泛红的眼睛,眼睫毛颤了颤,低下头不知想了什么,再度抬头时,嘴角微微上扬:“老师,我和你打个赌吧。” “我跟你打什么赌,”何承闷头喝了一口枸杞茶,“气都气死我了。” “下一次回来我不会退步的。”符楼说。 “六百分?” “六百分。” 何承终于咂摸了一点符楼哄他的意思,意识到这点,面子忽然有点挂不住,不禁道:“口气好大,我倒要看看后年是不是这个分。” 符楼只是笑了笑。 等孟北将所有流程走完,符楼准备和他一起出校。 这时上课铃响了,下节课正好是何承的,他拿着教材和他们一同走出办公室,待分开时,突然叫住已经走到楼道口的符楼。 符楼回过头,何承站在教室门口,迎着晨光抬了下下巴,示意道:“查看一下随身物品和资料,别到时候还要来学校。”见他真的听话地往孟北手里看了看,脸上却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挥了挥课本转过身,“小心台阶,慢走。” 孟北也对他说:“走吧。” 符楼点了下头,走楼梯时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问道:“昨天参加完葬礼,你说要去哪儿?当时太吵了我没有听清。” “草原遛马啊,我觉得挺爽的。”孟北下到最后一层,路过书声阵阵的教室,“不过走一程看一程也不错,时间和精力……哦还有金钱,我们都不缺。” 符楼瞧他后面那句还专门转了个弯儿,心思一转,稍稍侧头看了他一眼,弯眼道:“财力雄厚啊。” 至今为止,虽然什么事都没有安排好,攻略全无,一切都是靠着孟北对自己去过很多地方的盲目自信,这对符楼这种做事条条有理的人有点难受,但得孟北这一句话,他只能乐观地想,最坏最坏也不会流落街头。 “你话里有话啊,”孟北也转头看着他,“你明知道……” “我不知道。”符楼好整以暇。 孟北笑了,既然符楼不曾戳穿,那他没必要继续说。 两人走在校园里,现在是上课时间,四周安静无人,在学生时代,无论是被老师喊到别处去还是体育课自由活动,只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做着不规定的事,时时刻刻都洋溢着难得的自由气息,符楼享受片刻的宁静,直到听孟北煞风景地问:“你不喜欢学校的生活吗?” 符楼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也许十年前,有人也这样问过你。” “说得对,我们俩要是以前做同学,会比现在更默契无间。”孟北捂住心口,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更心有灵犀,但我那时候要是逃课被发现了,回家少不了被爹妈罚站。” “那是最好的时期。” 符楼歪头看着他:“我希望我们十六七岁就认识了。” 孟北:“为什么?” 符楼默然撇开头。少年年岁相同,看他欠揍就可以直接捂嘴啊,甚至气急眼了可以直接决斗,而不是在这叨叨。 孟北是真不懂吗? 旅行的目的地最终由符楼从那打车票里随意抽出一张而定。 夹在两根白净修长手指间的细薄纸片在孟北眼前左右摇晃,又翻转落到手心里,符楼抬手对着光一瞧,细心辨认因卡面上没有好好保存而变得模糊的黑字:“七松湖。前些年的。” 孟北评价道:“一个好没趣的旅游景点,节假日人很多。” “那换一个?” 符楼想再拿一张,孟北轻握住他的手腕。 “但是那边有一个更好玩的,七松湖在山岭里头,我嫌无聊便往深山去了,偶然撞见了一个小木屋,发现那里还有打猎为生的老猎人。 ” 听他这话的意思,估计会去找那个小木屋,但时隔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还记得,恐怕还得去深山里找,符楼皱眉道:“你是要去探险吗?” “你要是喜欢倒也不是不可以,”孟北若有所思,回想道,“不过我和那个老猎人聊得很来,相互交换了联系方式,我可以试着拨打电话。” 这个世界上有孟北交不到的朋友吗? 符楼也是佩服孟北的操作,把手机调到拨号的界面,说:“不妨一试。” 他是存着看笑料的心理,却没想到手机响了两声就接通了,里头传来几声老烟民特有的沙哑嗓音,只不过方言地道,叽里咕噜听不懂在说什么。 孟北似乎没有沟通障碍,耐心听了一会,用熟稔的语调说道:“是,我是小孟,您还记得之前那个狩猎的约定吗?” “好久了,那我过两天来看您啊。” “对,那个七松湖,您来接我啊,那好。” “……” 直至电话挂断,符楼也不知道这两人交流的内容,完全是茫然状态。 “你在那边生活过吗?” “没有,但我比较喜欢收集语言的特点,所以一些常见的沟通我还是记得住的。” 符楼脚尖发力就坐到了书桌上,午后暖融,他转头看向身后,玻璃窗被打开了,风和阳光都闯进了沉闷的室内,若有似无的清香将他扑了个满面,他眯着眼去看树上是否停了一只小鸟,耳边突然传来热气:“诶,小楼。四年前我答应过你——” 符楼转过头与孟北四目相对,鼻尖不巧碰到了一起,两人皆是一愣,风又来了,轻柔掀动了他的发丝,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浓墨的发下是美丽却具有冷感的眉眼,光晒过的瞳仁似乎变得比以往更剔透,仿佛能水中照影,从眉梢眼间窥见一丝春日融融。 “什么?”符楼轻声问。 孟北瞳孔微动,退后了一步,瞥向他压在手下的一叠车票,说:“啊,虽然你现在不能去俱乐部,但可以试试用猎枪打一只野猪。” 符楼想起来那次在地摊上玩玩具枪,思考道:“那更加困难吧,毕竟是在山里。” 孟北说:“那不然,可以去山里辨认植物,湖里钓鱼……” “我看了下,那边离最近的小镇都很远,最后一班车在四点就截止,一天下来也玩不了太长时间,像你说的这么精彩,”符楼微微凑近,“可能演化成单纯爬山,到达某一节点就需要返回了。” “弄这么清楚。” 孟北挑了下眉,扬起嘴角:“但我不是跟你说了有个老朋友吗?住‘民宿’,体验一日原生态生活。” 符楼垂下睫毛,指尖轻轻敲着桌面,过了一会才抬眼看向他,透露出些许疑惑: “孟北,他能和你几面之缘的人交换联系方式,这么多年还没有删你,且安排得这么妥当,吃喝玩乐一条线,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孟北撑着下巴。 “他是资本家安排的npc?毕竟是旅游景区。”符楼盯着他。 孟北露出惊讶之色,迟疑道:“这么久了也会吗?” 符楼笑意浅浅,拿起那张车票晃了晃,悄声道:“那就看看,那间小木屋拼不拼人,热不热闹。” 他的话就这样掉在了地上,符楼想过孟北的反应,可能被骗的伤心,惊讶,还是无所谓,但没想到他没有流露出任何他预想中的神情,而是静静看着自己,在符楼被看得有点不知所措时,孟北才翘起嘴角,笑骂道: “符楼,你可真难骗。” -------------------- 甜得我要打胰岛素。 第59章 在旅行方面,两人走的都是极简风格,主打的是轻装上阵,孟北带了一些衣物和洗漱用品,符楼则挑挑拣拣家里头出门在外可能需要的东西,两者加起来正好一个行李箱一个包,一人提一个,分工合作,而孟北以青少年还在长高而背包会压肩膀为理由,擅自将行李箱的拉杆塞到符楼手里。 行李箱里都是随身衣物,不轻不重,符楼等他背上包后,挑了一下肩带,又往上托了下背包,得出重要结论——十分的沉重。 “你都放了什么东西啊?”孟北对这份超出预想范围的重量有些疑惑。 符楼回想道:“应急药品,帽子,刮胡刀……” “刮胡刀?”孟北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 “你冒胡茬了。”符楼望着他的脸。 孟北也仔细端详他,按理说青春期的少年已经开始长胡子了,但符楼的脸部皮肤始终光洁细腻,天生不需要这类产品,不过一会,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他逐渐长开的精致五官上,自身冷淡的气质中和了那股偏女相的美丽,但再怎么用冷冽掩盖,原生样貌携带的吸引依旧存在,往往是矛盾中自然滋生性感。如果哪一天冒胡子了,他想,也会很好看。 “那你想得还挺周到,”孟北想了一下,“但是你提醒我现在刮了,这几天就不用带了啊?” “我想,你留着是有理由的吧。”符楼几乎用一种温和而包容的眼神望着他,“带上了,你这几天随时可以改变想法。” 符楼这种不过问不质疑的“包容”到底是基于对他人习惯的尊重还是保护生物的多样性呢?从他平静的面部表情及舒缓的语气措辞中却是捉摸不透,这里面有几分真心实意不得而知。 第65章 自小孟家灌输的是外观端庄行为得体这一理念,耳濡目染之下,这么多年两个形容词孟北不仅没有占一个,还反其道而行之,我行我素惯了,但长年累月不会没有一点成效,他其实还是挺注意自身卫生和面部干净。 除了有时候实在忙到顾不上,或者心里有许多忧虑的事情,才会有这种没有打理的情况。 孟北把眉心揉开了,叹了口气:“……这几天我确实没注意。” 那你注意了什么呢? 符楼正想问这句话,但心里突然感觉很怪。 他看了下表,说:“只有半个小时了,先走吧,到那儿好好休息,恢复一下精神。” 事不遂人愿,他们报的旅游团正好是强买强卖类的,因未买那价值一万八的牛气冲天保温杯,他们惨遭抛弃,被丢到一片草地上。 孟北紧急动用playb,去到最近的车站买了最近的票去七松湖。 到晚上了,他们才上了火车,还是硬座。 累了一天,符楼已经没有力气吐槽。 …… 历时一天一夜,他们总算快到七松湖。 真当在高三的时期,踏上去往远方的火车,符楼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还是觉得有点不真实,明明前段时间还在和梁归聊家长会的事。 在此之前,他没有想过和孟北单独出这么远一趟门,这次短暂的旅程很仓促,很不适时宜,就像何承说的,他并不理智,其实他不该来的,但孟北为什么提,他又为什么做,理由却很清晰—— 他总得找个时间去释放情绪,调理自我,任由自己逃脱。 光靠一成不变的生活只会变得麻木,这件事符楼早已明白。 长期以来,他对待自己的内心是先憋下来再说,想着哪一天可以遗忘,或许等待的也是一次爆发,作为现在最亲近的人——孟北一定察觉到了什么,才会强行给他开个透气的口子,容他自由呼吸。 对孟北,符楼在很久之前,对他的印象就是天天乐呵呵的开朗小伙,傻人有傻福,他比大部分人都看得开,知足常乐,从不计较很多事,但慢慢接触发现并不是这样,他只是从不顾及他人的看法,用最软绵绵的方式去做最刚硬的事,这些都是基于教养而已,看似看得起所有人,实则是俯视的态度。 孟北是什么场合就会做什么样的人。 他装傻充愣不过是懒得费一句话而且不用为此劳心费神地修复关系裂痕,有时孟北露出一点端倪,甚至行为强硬的话,符楼会愤怒地觉得他轻慢,但要说孟北一点居高临下的资格都没有,那也不是。 符楼认为这是合理的,孟北确实站在高台上。 而他真正狡诈的是,孟北时常不会暴露他的想法,也不会违背他的本质伏低做小,而是用似真似无的纯真情感去打动符楼,不会勉力去劝,也不会以己度人,而是希望,祝福,一种富有爱的等待,对符楼这种很有主见的人来说,是非常致命的。 他的期望沦为他的目标。 他定下的目标他想实现。 符楼很早就意识到了,但不知不觉间还是会落入孟北为他单独设置好的陷阱,而他的确是个好人,一个聪明机警的好人,这个事实,无法辩驳。 所以,有的时候,他会想孟北很可怕,但人又好到一切都进行得很舒服,然后不由感叹,幸好孟北看起来是个没有任何私心的人。 “大平原,真好看。”孟北突然说。 符楼怔然回过神,看向对方迎着晨光的侧脸,将右耳的蓝牙耳机取下,递给孟北:“这首歌很配景色,要不要试试?” “听歌会更有感觉吗?”孟北兀自听了一会,似乎在品鉴,眼睛又一直在看他,“好像我懂了一点,为什么你每一次戴上耳机,眼神总比以往要精彩。” 符楼:“你用精彩来形容?” “不可以吗?”孟北弯眼笑了笑。 这时候,符楼都想用镜子来照照自己,走神期间具体是怎么个精彩法,但带了那么多东西还是没有关照到方方面面,包里可没有镜子。 孟北存心逗他:“比如你现在的表情就很精彩。” “还给我。” “什么?” 符楼面无表情:“耳机。” “生气了?”孟北不仅不瞧他伸出来的手,头还往后仰了仰,死犟道,“我还想听完你的歌单呢。” 符楼:“……” 这两人小孩子气的互动把坐在孟北旁边的阿姨逗笑了,她站起身对符楼说:“你要不过来吧,两人坐在一起好聊天啊。” “不用啊……”孟北拦了一下,但那力道就是意思意思的程度。 符楼认为和孟北面对面坐下,为了一个耳机打打闹闹在公共场合是个很不体面的事,但如果是肩靠肩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他瞥了孟北一眼,果断和阿姨换了座位,身体没挨着座垫就去勾耳机。 却没想到,孟北率先靠过来,长臂一搂他的腰,就把人强行带到身旁坐下,在符楼还没反应来时,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顺便把耳机压在下面,笑着问: “一起好好听个歌,不好吗?” “你幼不幼稚。” 没想到孟北使出的对策是这么的“强扭瓜甜”,符楼承认这时对他又有了层新的看法,现在耳机是不想要了,但符楼去推他的头没有推开,而阿姨就这样笑盈盈地看着他们,他自问还没有那么厚脸皮,弄了两下也放弃了,无奈做好当孟北这一路靠枕的准备。 等他没动静了之后,孟北却起来了,一边将耳机轻轻塞在他的耳朵里,一边说:“嗯……刚好这首歌很适合沉浸式地听。” 不知道为什么音量一下子大了起来,歌曲也来到高潮,符楼见孟北嘴唇动了好多下但一个字也没有听清,不由凑近问:“你说什么?” 还是没有听清,就见孟北脸上有一抹笑意。 他疑惑地摘下耳机,却正好听见孟北说:“到站了,要下车了符楼。” 两人随涌动的人群出站,七松湖那边的天气比离平要冷许多,如果离平还在夏季,那么这里就已经入冬了,除了一些刚下车的旅客,其他人都穿着大袄。 符楼提前看了那边的天气预报,穿得很厚实,围巾兜帽手套三件套都不缺,却还是被出门那扑面而来的冷气刺得一激灵,他本来以为火车里的空调就很冷了,结果一出门才发现原来车里头是在保温。 风携着细碎的雨雪,孟北逆着热潮的人流往前走,说话间呼出的气都变成了白雾,符楼瞧着更是将口鼻藏在毛绒绒的围巾下,不透露丝毫半点,听孟北提醒道:“有专车去那边,跟紧我。”于是默默加快速度,紧挨着他肩,甚至为了不被挤走,轻轻拽着他的袖角。 孟北反而握住他的手,加紧往公交车站走去。 他没有带棉手套,但覆在手背上的掌心却很温热,暖融融的,包裹住他手指的时候像是被阳光围绕住了,符楼又一次感受到什么叫血气旺。 等两人上了小客车后,座位差不多满了,这时候一个中年男人拿着小话筒站到过道中间,习惯性咳嗽了两声,声音中气十足,确保每个人都能清晰听到:“大家好,我是你们的导游……” 符楼问孟北:“你报了旅游团?” “诶唷祖宗你可别打趣我了。”孟北一副气馁万分的样子,如果不是嘴角压不住的笑符楼差点就信了,“是大爷让我上的这车。” 符楼选择性遗漏前一句话,继续说:“你确定那间小木屋还能住得下我们?” 孟北沉思了一下,判断道:“说不定是批发的小木屋。” 对这种乐天派,符楼直言:“……这样说情况也不会变好。” 符楼一直对自己的运气不抱希望,但孟北看着像是有好运加持一样,两人互补下并没有差到要流落山岗岗,进山的路隔几米就有台明亮的灯,两侧是极规整的松树品种,落了一层层的白雪,在光下亮晶晶,枝干则裹上了冰衣,通体晶莹。 偶尔树上有人挂了些颜色鲜艳的挂件,更远处的树成了山影,符楼看着这些漂亮的松树,不知道这些是否为当地品种还是人工所植的“圣诞树”。 之前车辆留下的车辙印在视野范围内无限延伸,在树和灯蜿蜒曲折地注视下,通往坐落在裕达山岭深处的浮光小镇。 夜色渐深,一天赶车颠簸下来,再生龙活虎的人也会感到疲惫,但在车上睡觉并不舒适,而且设计的座椅非常违背人体美学,符楼只能侧头靠着椅背,时常感到脖子酸痛,只能闭眼养神,而身侧的孟北仰身抱胸,一条腿伸到过道上,睡熟了似的安静。 符楼凑过去盯着他,连眼皮细微的血管都看清楚了,但孟北眼球都没有颤动,平稳地呼吸,可见睡眠质量是真的很好。 他很想弹他的鼻子,但那样做符楼觉得自己的麻烦更大,于是硬生生忍住了这股莫名其妙的冲动。 这时导游说快到了,符楼将因里外温差过大而雾蒙蒙的玻璃擦干净,远远看见一个老头往观光旅游车停靠的红绿指示灯牌下站着,身上落了很厚的雪,刚在心里想这么冷的天还来迎接儿女,孟北就突然凑了过来说:“他还真来接我了。” 第66章 符楼愣了愣。 这是那天和孟北通话的本地老头? 不过相比这个问题,他更想问:“你没睡着?” 孟北手臂搭在靠背上方,人保持着俯身而来的姿势,从外看着像把对方围在胸膛和臂膀间,他垂眼思考了一下,理所当然道:“你看我这么久,我当然好奇你想干什么。” 在符楼转过头时,他还悄悄睁开过一只眼睛偷偷看,结果也看到了老头,所以才不打自招。 孟北纳闷:“但你却什么也不干,怎么突然变得规矩了呢。” 符楼看着他,忽然弹指打了下他的鼻子。 “现在呢?”他不顾孟北讶异的眼神,站起身拖动上方的背包,“反正我满意了。” 孟北终于反应过来,乐得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和他合力一起把背包从缝隙里拽下来,无奈说:“你小子偷摸干不敢,正大光明却敢了。” “你清醒着啊。” 将要下车时,符楼先把行李箱拿出去,再把围巾往上提了一下,孟北站在他身后,又将他的棉帽往下压了压,符楼皱眉往后望,两人这番先后操作下,他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其余部分都被藏得严严实实。 孟北率先下了车,走到那个老头面前:“华叔,难为你大老远来接我了。” 符楼看华叔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话,手也在配合话语频繁活动着,但他真的半个字都听不懂,只能待在不远处看两人似乎牛头不对马嘴样式的沟通,好在很快他们就达成了某种共识,老头挥手示意他们跟上,便迎风往小镇走去。 符楼跟上去,问:“他说了什么?” “今天太晚了,要我们去民家借宿,第二天再带我们进山。”孟北解释道,“他确实是本地搞旅游的,但可能是因为我这个人之前给他留了个印象,所以才给了我特惠价格。” 什么印象能记几年?孟北好像是个什么活都能做出来的人,虽然不奇怪……符楼低头踩了几脚雪,还是扭头问:“你那时候做了什么?”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奇。” 符楼闻声往旁看,雪夜的天似乎更加暗沉安静,指路灯发散的光被夜色压得薄弱,明明暗暗,只能勉强照出前行的小路,孟北正站在明亮的那块小地上,也在歪头看着他,纷乱的雪花在光线下显露无疑,轨迹混乱,洋洋洒洒,又柔和无声地落在他的头顶。 “……” 符楼慢慢收回视线,转而说:“离平四季如春,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下雪,出乎意料的好看。” “不止雪景,”孟北笑了一下,自顾自往前走,“其实我去过的地方很多,见过的风景也算多,但你要说我到底跟人家华叔做了什么,这一件事很难回想起来。” 符楼沉默了许久,没头没脑地问:“那也许我经历过的事情还不算多,对吗?”说着,垂眼轻笑,“如果谁都像你这样心眼大,事情应该会变得更好解决。” “你确实心眼小。”孟北把他帽顶的雪轻轻拍走,但符楼总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挨了几下,“只装得下一点东西。我之前管理过一些人,经验之谈啊,你这种人看起来很不好训,实则最听话了。” 听话?符楼想,我? “我碰到的这类人呢,其中的一些更纯粹,追求和行动一致时,会坚持不懈地去做,”孟北顿了顿,补充道,“说句不好听的话,你要把他当枪使他乐意,你要他去死他还真去死。” 符楼总觉得他意有所指,不禁反驳:“我没那么傻。” “而且,这类人会觉得自己可以把握好一切,勇往无前就对了,”孟北说这事都是轻声慢语的调子,反衬得是一向稳重的符楼急躁了,在他变得心神不宁时,屈起食指轻抬他的脸,“是不是?你看看。” 符楼愣在原地,听到华叔在前头叫唤了几声,才匆匆回过神。 而孟北已经径自往前走了几步。 符楼在追上去的几秒,忽然想起那天在葬礼上见到艾琼时,她暗戳戳对他说:“你好好和孟叔叔说说话吧,他那天来找我看起来快急死了。” -------------------- 修改,和番外对应一下。 第60章 华叔给他们的安排的是一个大平房,里面还有五号人,在客厅的桌子前围了一圈,正热火朝天地聊天,不知道是先前就认识还是有缘聚集在一起,房内暖气也开得很足,符楼一进去就感觉自己回温了,赶紧把身后的门关死。 孟北随华叔进入一间靠里的房间,将行李放在角落,环视一周,朝还待在客厅搓手指的符楼说道:“好像这边都是一家人睡在炕上,有两床被子。” 符楼点点头,正想跟过去,那桌人全都看了过来,其中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热情地对他招了招手,非常自来熟地邀请:“嗨咯朋友,我们这玩剧本杀,六人本,现在缺一个人,你等下来吗?” “不了谢谢。” 符楼往孟北那走去,谁知道这家伙探出头,对那个男人说:“我可以吗?” 扎着丸子头的女生眼睛一亮又一亮,肉眼可见开心地提议道:“帅哥成双啊,养眼。你们要不一起来吧,开个七人本。” 符楼最终还是拒绝了,而孟北看起来真的很喜欢这种推理类的游戏,在他还没有进房间时就已经和那群人玩上了,现在在抽取身份牌。 符楼没有观战,进屋把行李放置好,看了一眼房间,最近可能为了迎接旅客翻新过,墙面崭新洁白,但柜子很陈旧,上面贴了很多年岁已久的日历和年画,一扇门上还安装镜子,可以清晰看到自己,而在床对面有一个巨大的鹿头,不知是标本还是通过特殊工艺制作,栩栩如生,符楼关门回头时还被吓了一跳。 在床边的小桌子上有一些动物的骨骼或牙齿做成的装饰品,符楼一一拿起来看,分不清这具体是哪个部位的,有些像小刀,有些看起来就是个圆珠子,颜色也都不一样,除此之外,整个房间的布置还是很温馨的。 他坐在炕上,闷声呆了一会,就感到睡意袭来。 符楼掐了下手,让自己保持清醒,拿上洗漱用品,想去问问洗手间在哪,但一开门就听到客厅响彻天际的惨嚎。 “又输了,哥你怎么知道我是凶手的啊?”一个看起来十几岁的男生不可置信地看着孟北,“我明明把关键线索隐藏了啊,而且这才开场多久啊。” “我诈你的,”孟北说,“你还真说了。” 丸子头女生听了哈哈大笑,男生面如土色,气势一下去了大半,悻悻地说:“那是你说对了嘛,不像猜的。” 这时那个戴眼镜的男人先看见了符楼,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他那么执着,又一次发出邀请:“你终于出来了,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一起来嘛?” 符楼摇头,说:“我想问洗手间在……” “我带你去,”他站起身,“那地方在外头,藏得比较深。” 符楼眨了眨眼,稍作思考,便跟着男人出去了。 “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罗文俊,大三学生,”罗文俊托了下眼镜,长相儒雅文静,比起他的性格,笑容更加腼腆一些,“我喜欢到处旅行,结识不同的朋友。听说在浮光小镇上向神山许愿能灵验,所以这次想为未来找工作祈祷一下。” 符楼问:“这里什么都可以求吗?” 他就看了旅行线路和博主的避雷贴,准备一些必需品做应付,倒是没有看这地方的介绍,也不清楚有何渊源,只是跟着孟北随随便便来了。 罗文俊哈了口气,捂手,冷得牙齿都有点打颤:“姻缘,事业都可以啊,特别是爱情,听说上七松湖告白两人就可以长长久久,不过那都是导游说的,去那门票都要大几百,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符楼一向不信神明祈愿,那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不及他付出一次行动来得真,但有时候这仅代表着人们美好的愿望,就像新年祝福一样,给往后的日子一个念想。符楼不信,但也会许。 “你们也是华叔带来的吗?” “不是,早就定下的民宿,你说的那个华叔好像是和老板比较熟,但没有合伙做生意,明天也许不会和我们一起到七松湖。”罗文俊指了指院子内一个半开式的小房子,外面是一口锅,中间是厚重的挡风帘,“就在那。” 符楼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构造,不禁疑惑地问:“为什么在院子里?” “可能房子里的没有装修好吧,”罗文俊打开了灯,“你都不知道许愿这回事儿,那你们怎么跑这来了啊?玩什么?” “看雪景。”符楼简洁意赅,推开挡风帘后,见他还站在那,便说道,“外面很冷,你先进屋吧,我一个人就好。” 罗文俊依旧站在原地,即便被冷风吹得直缩脖子。 “还有事吗?” “你忘了告诉我你的名字了。”他不好意思地一笑。 符楼有些惊讶,又感到莫名其妙,但罗文俊看着挺实诚的,便回答了:“我叫符楼。” 第67章 等他收拾好自己回屋,没想到剧本杀小团体这么快就散场了,只剩下孟北和罗文俊,前者在慢悠悠地扭动魔方,后者则在调电视频道,找了个动画片当背景乐,符楼挨着孟北坐下,问: “那明天是去找华叔吗?” “他明天家里有事,要换个人,不过都是一样的。”孟北三两下把魔方恢复原状,将它放在桌子上,“有点遗憾的是,气温这么低,山里也很冷清啊。” 罗文俊看着这颜色统一无缺的方形魔方,有点没弄明白怎么一下子从那转变成这,好像符楼一来就迅速好了,他上手研究了几下,确保没有别的作弊机关。 但听到他们俩对话,罗文俊忍不住插话道:“但还是有一堆狂热登山佬来爬雪山,最近有个活动,到某个海拔点就有印章的屋子,你全部集全了算打卡成功,可以到小镇上领取一份神秘大礼和一张去城区艺术馆的门票。” 他看了看这两人像初次听到一样的表情,抿了抿唇,小声吐槽:“你们来这旅游还真是一点攻略都不做啊。” “原来是这样,”孟北沉思着,却转头对符楼说,“野猪不会冬眠,我们还是有几率遇见的。” “你能不能放弃这个。”符楼说。 他是从十八岁有一次不幸地被野猪堵在树上,到现在都没忘记这个仇,所以跑到七松湖这里依旧要追杀它吗?还要携上符楼一起教学如何杀野猪。 孟北听进去了,重点却摸不准:“说的是,那肉太腥了。” “等等,你们来这是打猎的吗?”罗文俊吃了一惊,“怪不得你们找上猎户了。” 孟北握着拳抵在唇边,咳嗽了几声,从容不迫地回复:“什么打猎,没兴趣,那是为了给这个城里娃长长见识。” 符楼听这话,颇不可思议地望着他,而后者还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信口胡诌:“难道一开始不是这样说的吗?” 符楼移开眼,幽幽地说:“你被野猪追的时候还有心思拍照,我以为你是觉得很有趣。” “你觉得这有趣吗?”孟北勾住他的脖颈,硬要他把视线再次落到他身上,“但那时候有硬家伙就不一定了,偏要去干两下才好,我这是……” “记住受害者的‘音容笑貌’”符楼续着他的尾音,语气却很断定,“方便下次认出,报复。” “……” 孟北回过味来,挑了下眉,偏要摇头:“这你把我说得可太凶了。” “难道不是吗?”符楼神态自若地对上他的眼睛,意味不明地说,“惹上你可真遭罪啊孟北。” 这话一落,孟北上下看了他两眼,哼笑一声,退了回去:“不见得。” 之后符楼偶然瞥见罗文俊,他好像自从他们开始交流后就是一副傻掉的样子,眼镜都掉到了鼻头那,双眼圆睁充满震惊,见符楼的目光转过来,像是如梦初醒,他赶紧提了下眼镜,找了个借口迅速离开了这个地方。 符楼奇怪地看着他溜走,不过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客厅只剩下他们两个,明明不久前还是那伙人在这玩,不由问:“剧本杀不是要玩几个小时吗?你们这么快就结束了。” “进程比较快。我抽的是卧底警察身份,于是审问了几个人,歪打正着成功了。” 将“卧底”和“审问”二词联系在一块,这世间可能就仅此一人了吧,但又很符合孟北的行事风格,符楼默然不语,怕说多了又是针对孟北的一场阴阳大会,但孟北这人,别人不说,他倒会上赶着逼别人说—— “那个拿着凶手身份牌的男生和你差不多年纪,但我觉得这张牌如果到你手里,你应该会玩得比较好,”孟北若有所思,叹了口气,“不过你还是会被我抓住。” 符楼没有急着发言,而是没有带情绪地盯了他一阵,好像这样才能想好似的,忽然对他弯唇笑:“下次你可以试试看。” 翌日一早,符楼从睡梦中醒来,视野里却不是清晨的阳光,而是一截赤裸精壮的腰身。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猛地坐起身,但因动作太快引起了眩晕,又捂住额头缓了会,这时头顶传来低沉的笑声,罪魁祸首发话了:“起这么快干什么?” 等眼前的黑散去,符楼看清身上盖的不属于自己的被子陷入了思考,混沌的大脑渐渐清明,抬眼问:“我怎么睡你被窝里去了?” 第61章 “你一直睡相就不好,难道你不知道吗?” 这点符楼还真不知道,睡着的事他已经意识全无了哪清楚,但巧的是每次都是在原处醒来,他就以为睡姿很端庄,至于过程……可能也只有别人能看见了。 但他怎么可能做出钻别人被窝的事?在炕上又没有冷到那种地步。 孟北没注意到符楼正在自我怀疑,把挂在臂弯上的毛衣套上,掌心撑在软棉被上,越过他去拿手机,符楼余光不经意瞥到,深黑色的紧身毛衣将他上身结实有力的肌肉包裹得严严实实,却更加清晰勾勒出了自然舒展的身体线条,块垒分明而紧实健硕,走向流畅而具有美感,而他本就是虎背蜂腰,不见丝毫赘肉,更有种锻炼得当又朝气蓬勃的健康感。 “这是两年前买的那件高领毛衣吗?”符楼问。好像那次他是觉得很适合孟北才赞同买的,现在看来,除了喜欢高饱和度的东西,他的眼光应该没有多差。 “是啊,质量还不错,挺保暖的。”孟北将大衣披上,弯腰摸了摸符楼微微翘起的头发,“起床穿衣服,等下去吃早饭。” 符楼被拍了两下,孟北就走了。 他怎么这么喜欢用对付小孩子的语气对他说话?符楼颇为郁闷地想。 两人用餐完毕后,孟北将购置好的登山工具递给了符楼。 紧接着,他们就跟着一个中年男人准备登山,这个人说是华叔领来的,会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早年都在外打工,这些年景区逐渐有了热度和流量,能创业赚钱,他才回乡从事旅游行业,目前是个引路向导。 符楼一边跟着这两人,一边拿登山棍往厚雪里戳,探探深度,进度就慢了许多,孟北既要和向导沟通,又要时常回头看看符楼在后面干什么,但总是瞄到他在做一些意义不明的举动,耐不住返回,拽着符楼的胳膊往前挪。 符楼匆忙间往外踩了一脚,达到半截腿的深度,连忙把脚抽出来,紧挨着孟北的后背往前走,几乎是步步踩着他的脚印,好在向导人也熟悉路,没有遇到最危险的踩空情况。 到了一片空荡荡的斜坡,雪的厚度就小了很多,孟北放开了他的手。 向导从包里拿出一把复合猎弓,丢给孟北,兴致冲冲道:“听华叔说,你会射箭,精准度也高,曾经还帮他射了一头棕熊,救了他一命。” “不是什么大事,”孟北上手掂量了一下,沉甸甸的,正是他喜欢的重量感,“这把弓很不错,一看平常就有精心爱护。” “华叔的老伙计,哪有猎户不爱的。”向导笑呵呵。 符楼凑近瞧了瞧,见孟北拿了一根细箭装在弓上,好奇地问:“这么细的箭穿透力有多强?” “70磅的复合弓,”孟北摸了摸尖锐的箭头,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威力足够了。” 一旁的向导解释道:“这种威力的弓,可以射透野猪,所以轻易不要拿来玩。” 之后,孟北手把手教了符楼如何使用,本来向导是想带他去专门的靶场射击,但临走时,好巧不巧让孟北看见了野猪的影子,一下子人就蹿没影了,徒留两人在风中凌乱。 只是刹那间,符楼看到孟北确认逮到野猪时眯起的双眼,一卷风雪过,他拿上弓就往那道移动的模糊影子追去,身姿也异常矫健,两三步就下了他们俩跌跌撞撞才上来的斜坡,厚重的衣服没有拖累他的步伐,速度快到惊人,直达另一个高地,那应该是他迅速判断出来最适合射杀野猪的位置。 随后举弓,拉了个半月弦,这个过程手臂都很平稳,呼吸产生的白雾不断涌现,但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耐心地等待着一个机会—— 头一次见到狩猎状态中的男人是个什么样子,符楼感到陌生,不由走到另一边去看那头野猪在何处,刚一窥到,破空的爆裂声随之而来,一根细箭极速穿透了野猪的身体,喷涌的鲜血洒了白雪地。 极其精准,一箭就射杀了。这时他才懂孟北说“足够了”那时候的笑原来带着势在必得。 符楼默了默,扭头问向导:“这里真的能杀野猪吗?” “现在的野猪糟蹋农作物比较严重,猎杀是可以的,还能提着尸体去部门领钱的。”向导说。 所以孟北要追上去,向导也没有阻止。 符楼点了下头,孟北往那野猪尸体走去时,应该是想扛回来,但看那重量应该不轻,他们正想去帮忙,忽然向导瞥到冠林丛生里头似乎有一团异于环境的白,心中警戒线瞬间拉满,刚出声:“小心!”手中就一空,只见符楼拿起另一把稍小一点的弓,直直对上那头白熊,向导的心更是升到了嗓子眼里,暗自苦恼这趟不该来的,一大一小都不让人省心! 第68章 这时,熊张望了一下,试探着往孟北那挪了一小步,但符楼速度比起孟北也不遑多让,立刻屈肘拉弓,向导吓了一跳,不正确使用复合弓很容易造成本人受伤,瞄准的还是只皮糙肉厚的猛兽。 可来不及阻止,箭就出弓了,却是将旁边的树木射了个对穿,撕裂声起,雪簌簌落下,这支箭矢的威力也对熊起了震慑作用。 它被吓走了。 向导松了口气,忙不迭把符楼手里的弓夺回,气不打一处来,骂道:“妈的小崽子,50磅的弓你也敢乱用啊!好在是没什么大事。” “看样子那只熊是在追杀野猪,但被孟北抢先一步,当时他背对着它,靠得也很近,可能熊会突然攻击,”拉重弓确实需要经验和绝对力量,符楼现在都感觉到手臂有些发麻,这还是第一次在野外看见熊,他的心也在砰砰地跳,“抱歉,我有点急了。” “我记得这块很少出现熊,还是只罕见的白熊,可真背啊,”向导叹了口气,重重拍了拍符楼的肩,“不过练了几次就实操成功了,你也挺厉害。个子不是白长的。” 自从符楼放那一箭孟北就注意到了,连忙跑回来,查看他的双臂,这里使用弓箭时比较容易受伤:“没事吧?” “没有,”符楼神情有些不悦,“但下次你可以打声招呼再跑吗?” 孟北:“我其实……” “非必要,打招呼。”符楼口齿清晰地强调。 第一次被眼里的小孩训,孟北却不觉得冒犯,反而觉得新鲜不已,但说出口肯定会让符楼更加生气,于是点点头,顺从道:“好。” 向导把弓都收回自己的包里,感叹道:“小伙子你也是奇了,上次你杀了熊救了华叔,现在这孩子又吓跑了熊救你。” 一片银装素裹的树林里,竟然出现一只白色的熊,确实是看走眼了,孟北刚想礼貌性地微笑一下,余光中的符楼却没有展颜,微蹙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但他一个眼神也没有给过孟北。 向导嘱咐了几句,便继续向前带路走了一段,然而孟北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兀自思索着,符楼瞥见他八风不动,也默默陪了他几分钟。 听向导在前呼喊,符楼才迈步去跟向导,不想被身后“冥思苦想有一阵的雕像”一把拽了回来,他本来想挣开,可脚下是厚雪坡,身形一踉跄倒还成了推波助澜。 符楼:“……” “这下好了。” 孟北松松地揽住他,微垂头,带着他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温柔语气哄道:“我要像华叔一样好久都记得你和你的英雄事迹了,不会再忘了,符楼小朋友。” -------------------- 今日份偏甜。 虽然符楼目前有点小生气。 破千了应该会有福利。【待兑现】 第62章 符楼:“我没有生气。” “好,你没有生气。”孟北嘴角微扬,实在要为他作证似的轻轻摇了摇头,可这全方位无死角哄着他的语气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符楼看着他,似乎更生气了,皱起眉说:“孟北。” “嗯,”孟北松开他,“好吧,其实我不信。” 符楼:“……”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跟孟北废话什么。 但他们出来后好像进行了很多次类似的对话,符楼有时说着说着,没有任何征兆地开始发呆,迅速从那种自然烘托出来的美好氛围中跳出来,甚至心中会突然蹦跶出一个词汇—— “出戏。” 现在这种情况变得更加严重。 但他转而想,孟北信不信和他有什么干系,他一定要让他信吗?符楼还没这么强求认同。 反正他没有生气,只是对某男子此类冲动事件表达一些具有建设性的意见。 “因为旅游热季的到来,这一片区域的大型动物应该都被赶到了另一个地方,”符楼跟上向导的步伐,“运气很好,遇见熊这一突发事件都让我们遇到了。” 孟北:“这里不是人为开发区,出现这些不奇怪。山这么大,哪能全部管住?” 符楼:“你的野猪肉不要了吗?” 孟北:“我又不是来弄吃的,留给熊吃吧。” 符楼:“那我好像不应该把它吓跑。” 孟北:“哪有的事。” 符楼闻言轻轻冷哼了一声,没有再开口。 这时他们到达第一个打卡点,是个小木屋,里头烧着炭火,聚集了几个全副武装的登山佬。 符楼拿出随身携带的印着七松湖风景图的明信片,桌上的印章被使用过多不太出墨了,他费了好大的力才按出山的形状,将它递给孟北。 “你怎么知道我没带。” “……”符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又陆续给好几张明信片都盖上了章。他其实一点儿也没有特意为孟北带的意思,只是习惯了多重保险,印一张怕路上掉了。 他全部印完后转头去找孟北,那人已经在他和印章火力战斗的时候就坐到了小凳子上,指间夹着明信片到处晃啊晃,却不给它一个正眼,扭头和那些人聊起了天。符楼刚想开口提醒,明信片的尖尖就不小心碰着了火,烧了起来。 孟北吃了一惊,连忙抢救,但明信片还是被烧的黝黑。 他难得沉默了一会,回头看着已经站在背后盯了他好久的符楼,就怕空气突然凝固。 “要不……” 孟北迟疑地弹了下明信片,黑灰被打出一层。 符楼什么也没说,从那叠纸片中又拿出一张给他,剩余的都放进了背包里,唰地拉上拉链,看起来肯定是没有再拿第三张的耐心了。 一个看着中年模样的背包客,原本是在和孟北交谈,见到这一幕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可是把全部经过都看在了眼里,背过身和孟北嘀嘀咕咕:“怎么回事啊,你看你把人家气的。” 但真以为符楼听不到? 实际上这些话直往当事人耳朵灌,他在一旁每个字都听得异常清楚,而孟北却没有接话,符楼平静地解释:“真没有什么事情,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呢?一张明信片而已。” “这也是你辛苦带上山的啊,无论怎么样都很珍贵。”背包客咳嗽了一声。 他对符楼堪称高情商地回复,却给了孟北一个最不好下的台。 “没关系包里还有很多。”符楼坐在另一个空位上,将手套摘下烤火,“我都可以送你一张了。” 他表现得很平和,还主动为孟北说话。 可能他都习惯他这样冒失了。 孟北望着他被火光映亮的半张脸,若有所思,忽然从冲锋衣的宽大衣兜里掏了掏,拿出一本小巧精致的小册子,表皮封面设计得绿意盎然,翻开却立起来一座座小雪山,覆雪千里,有绵延万里之态,无论是剪纸还是用色都肉眼可见的用心。 “我想你应该没有这个。”孟北递给他。 符楼果然露出讶色,眉梢微挑:“立体书,你从哪儿拿的?” “买的,你应该会喜欢,”孟北合上书,点了点背面左下角空白的部分,“这里是可以印章的。” 符楼从他手里接过时想了想,抬眼看向孟北。 无端感觉,他这是算准了这礼物送出去他的心情会变好,而不是临时把它拿出来当赔罪。 背包客又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默默转过头摆弄了一下木头,让火烧得更旺。 刚结识的这小哥哄人有一手啊。 孟北见符楼起身印章去了,才向他问道:“刚才你说,翻过这个山头,那边有个野生滑雪场?” “对啊,不过我就爬爬山,那群喜欢玩极限运动的倒是每年都来,不摔个半死都不回去哦。怎么你也想玩啊?” “不想。”孟北实诚地摇摇头。 他之前进行的极限行动已经够刺激了。 “我虽然也喜欢爬山啊,但那也是安全的前提下,不是一伙人出来我都会慎重一下,”背包客叹气,“其实之前有人在这山里滑雪,没有提前探过地形,坠崖了,我每回看到都想不通,你说有些人为什么就那么嫌命长呢,在家里待的好好的,也不缺钱,日子过得滋润着,偏要花钱买装备,花时间去练习,去搞什么极限运动,都没有保险敢保他!” 孟北笑了笑,说:“其实爬雪山也是危险的运动。老哥你真是谦虚了。” 背包客哈哈一笑,晃了晃酒囊:“喝点烧酒吗?”孟北示意自己有热水后,他才继续说,“我爬雪山呐,一直都处于半征服半被征服的状态,我信山神,敬畏雪山,我也想爬到雪山顶。到这个岁数就这么点乐趣了。” “不过我挺佩服他们这些长年累月就为了突破自我搞极限运动的人。” “有的人四十多岁,能在没有佩戴任何降落设备的情况下,从七千多米的高空一跃而下,而接住他的只是一张长宽各三十米的救生网,真的疯狂!他必须得跳进去才可能活下去,这项运动的危险可想而知,就连经常支持极限运动的品牌商都没有选择赞助。但他成功了,突破了人类的极限。勇气可真是让人难以想象的力量。” 第69章 “真正面临死亡威胁时,其他的事都可以抛开,你只顾求生,肾上腺素飙升,那种快感,有时候会令人上瘾。没有体会过的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那时候害怕与兴奋都有,你既畏惧未知的死亡,又被濒临的死亡深深吸引,很矛盾,但又好像天生这两种情绪就该待在一起……” 虽然他说得很真心实意,孟北也句句有回应,但符楼能明显感觉到他在置身事外,这种与他人深深的隔离感倒不是说孟北完全不能理解背包客在说什么,甚至他直觉孟北一定很了解,不过现在,他一直有意识的、自动忽略背包客这些词语组建的意思。 符楼看着自己手中小小的立体书。 “印完了,”孟北看向他,“休息一下我们就走?” 符楼点了下头。 两人稍作休息后就随着向导再度踏上行程。 之后的路他们都闷头往前走。 三个人在茫茫大雪中渺小到像是一张白雪地毯上的“四”个黑芝麻……符楼顿了顿,望向不远处出现的另一个人。那人穿得很单薄,看起来仅仅是一层布,脖子上挂着黑色的串珠,正埋头往更深的风雪处走。 向导注意到他的目光,解释道:“这是苦行僧,爬雪山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苦修,不用担心。” 符楼问:“这里有很多这样的人?” “不多啊,这样的人多少见。”向导笑了笑。 符楼本意收回视线,但下一刻,那人像是踩空了一脚摔在了地上,一时半会没有起来,他不由担心起来,想去那边看看人情况。 向导又拉住他,摇摇头:“你不用去,他们视自己的身体为罪孽的载体,必须通过极端的自我折磨来获得精神的自由和灵魂的解脱。” 语毕,那人还真就慢慢站起来了。他对着雪山虔诚地三叩九拜后,继续往前走,光滑的头顶全被雪盖住了,像是有了白发。 这个世界上还存在这样的人?符楼静静看着他远去,问:“所以他刚才不是摔了,而是在朝拜?” “应该是,当然对我这种要为钱过日子的人来说,我觉得这是为苦而苦,没什么意义,”向导挠了挠脑门,“但这是人家的信仰嘛,远观就好。” “很久之前来这的时候,我也见过一位,”孟北说,“苦行僧为世人祈福,祈求国泰民安。有大爱之身,将世间的苦难都放在自己身上,替别人受过。” 向导感慨道:“原来还有这层意思,看来每个地方的人对他的看法都不同。” 孟北拍了拍肩上的雪:“那时候年轻也不了解,所以就问了问。” 符楼看向孟北,他浓长的眉毛和眼睫毛都结了冰落了雪,可想而知他现在的模样也差不离。之前在离平的时候,冬天只是冷,冻水管,有冰锥,就是没有雪,但在千里之外,在高山高原,还没有到最冷的时候就已经漫天遍地都是雪,连自己都要变成小雪人了。 他说:“你走过这么多地方,见过这么多人,难怪问你什么都知道。” “所以出来玩一趟不好吗?”孟北回答。 他还记着符楼之前百般不情愿出来。 符楼许久没有接话,像极了默认,等孟北自以为话题结束,往上戳了一冰镐后,才闷闷地小声反驳:“挺好,但还是离平最好。” “诶,”孟北失笑,回过身来,“你偏要等我往上爬了再说,怎么这么慢一拍。” “因为这是我深思熟虑过的。”符楼挺直身。 他还是喜欢离平温暖的气候,熟悉的自然环境,慢吞吞的生活节奏等等,但和孟北出来,其实也没有一开始想的那么糟糕,至少符楼有疑问的时候,有人能给他解答。 多了解一点,就少一分陌生。 “离平经济中规中矩,倒很适合养老,你看中了?”孟北单手拄着棍,歪头盯着他,“看来你真是打算常年蜗居在一处了。” 在孟北以前的认知中,离平是跑不动的爸妈,恋旧的奶奶和有情怀的邻居爷爷,他们这样的人才会选择待的地方。 而年轻人,譬如他和郑玉成,早就五湖四海,孟北在符楼这样的年纪,早就待腻了离平,利用假期满世界疯跑,可能上午刚和父母打好招呼下午就到了海边,一周后又身处冰岛,一个月后跑到大洋彼岸,和他们打了一个满是时差的电话。 孟北喜欢这样忙碌又奔波的生活,这注定他在一个地方呆不长久。两人的生活习性在这个方面来讲还真是相悖。 但时间再往后走呢?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两人依旧是这样的喜好,一人天南地北地跑,一人安然守在故乡,以后根本不是同一个轨道的人。 这里的轨道并不单单指两人是否喜欢旅游,而是背后暗示的生活方式,孟北知道自己待不住,没有想过结婚,可符楼却不是这样,他也许会娶妻生子安稳生活,日子平淡且幸福。 孟北想,还不用想那么远,他已经十七岁,应该收到过别人送的情书或者告白,只是没有听他谈起过喜欢的女孩,不知道是没有遇到过还是特意向他隐瞒。 不过无论怎么样,只要符楼仍然喜欢离平,那么他就会成为自己第二个回离平的理由。 -------------------- 小楼有间歇性浪漫过敏症。原谅一下t人。但真的喜欢上后就不同了哈哈哈。恋爱使人年轻。 苦行僧的相关来源网络。 那个高空无伞跳落是真人真事,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搜搜。 第63章 快要登到山顶时,符楼的脚步越发沉重,头脸和四肢被寒风吹得几乎没有知觉,感到精疲力尽,但身体好像被下达了命令,脚踩在咯吱咯吱响的雪上,僵硬又坚持地往前小步挪。 符楼都感觉是一口气在带着他走。 一旦停下可能就真的走不动了。 向导是本地人,走惯了雪山,所以比较适应,但他看着符楼应该是第一次,这少年能一步一脚印,实打实地跟着他们爬上这么高的山,只能说年纪尚轻就是一股子猛劲儿,这样都能紧跟着,没有掉队,也没有抱怨。 离开打卡地时,为了安全着想,他给了两人护目镜,以免得雪盲症,原本他还打算在这两个一看就不让人省事的人身上都系上绳索,防止踩空滑落的情况,也防止两人四处乱跑,但孟北却凭借这一路走来让向导另眼相看的旺盛的精神力和充足的体力,强行说服了向导,把尼龙绳索的两头绑在他和符楼身上。 如果出现意外情况,孟北可以控制住。 向导看了符楼两眼,以为没情况就打算转过头,可这时符楼应该是被雪下的石子绊了一下,身体不稳,往前扑到厚雪里,摔了个实打实。 因为这不是平地,是有斜度的山,下面还是坚硬的冻土,符楼膝盖着地,身子还往下去了一点,蹬落了表层的雪—— 身体处于疲惫状态,况且是在不设防的情况下,控制不住地往下滑,当时符楼的心脏跳得很快,好似在鼓膜处疯狂震动,霎时间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呼吸不由快了起来。 他透过护目镜,看着手下被他搅得很混乱的雪,白得晃眼的雪里还掺杂了一点手腕擦伤后留下的血,十分显眼,符楼没有去看伤口,将磕着的那只手的手套再次收紧,喘息中,唇齿间呼出的热气在零下十几度的山顶瞬间凝结成雾。 孟北在他摔倒的第一时间就拧住了绳索,往腕上绕了几圈,往后一拽,才没让符楼滑得更远。向导喊道: “伤着了吗?” “还好。”符楼没有摔很严重,只是确实累到了,他摇了摇连接两人的绳子,对孟北说,“你有力气拉一下我吗?” “你需要背吗?”孟北问。 他稳稳地站在高处,魁梧挺拔的身影如另一座巍峨的山,在刺骨的风雪中岿然不动,好像符楼应一句就可以随时随地跪下来,让他伏到他的背上。 “……” 竟然有如此惊人的战斗力。 符楼微微闭了闭眼,坐在原地缓了会,才说:“用绳子拉我就好了,能走。” “行。”孟北检查了一下锁扣,确定没有问题,才继续往前走。 符楼体力的确有点不支,好几次摔倒在地,孟北都是停下来,等他坚持站起身再继续往上走,符楼没有开口说停,孟北也没有主动询问,而这种情况向导也见多了,一些年轻人扬言要拉爆向导,但爬到最后都是被他们有各种各样的方法硬拉上去的。 所以到山顶的这一小段路三人都很安静。 符楼到最后,实在精疲力竭,就只能紧攥着绳索,双膝着地,艰难地往上一步步移动,平整的雪层被他下意识用力的抓挠弄得面目全非,他低下头咬紧牙,耳边都是呼呼的风声,每大口吸一口气,肺里全被凉气席卷。 他几乎是被孟北给拽到山顶上。 符楼精神稍微松懈了点,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道很年轻的男声,口吻里带着戏谑: 第70章 “嗨咯,你们这是在干嘛啊?” 年轻男人的半张脸隐藏在滑雪镜下,安全头盔下有一部分没有收进去的金色发丝,肤色苍白,下巴比较尖,骨骼感很重,不过他长得人高马大,一手持着滑雪单板,大马金刀地站在雪顶上。 孟北率先和他打个招呼。 “你一个人在这滑雪吗?” “不,等下有直升飞机送其他人过来。”男人走了过来,看了看坐在地上的符楼,“我们要在这滑雪,你们下山也需要时间,要不搭我的飞机下去?” 在这野滑,周围还有其他人确实不太方便。 当然他们这边,如果有人愿意行个方便,那么也皆大欢喜。 符楼穿得是爬雪山专用的钉子鞋,为了坐得安稳,脚后跟还抵进了雪里,可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大斜坡,感觉自己随便一动都可以滑下去。常言道上山容易下山难,不是一句虚话。 孟北没有一口应下,而是问:“那你们这飞机是停在哪呢?” “城区。离市中心不远。”男人说。 他笑着,和孟北握了握手:“如果去得早,还能看到我朋友的滚环表演。他是个身材很好的外国人。” …… 山顶的风比符楼预想中的要狂要烈的多,冷风卷起细雪沿着光滑的山斜面飞速流过,人站在其中,像是被云雾缭绕着,天空中的太阳光也暗淡至极。 灰暗,厚重,视物不清。 这是符楼登顶后的第一感受。 不过当他站起来,将绵延不绝的雪山美景尽收眼底,却不再这样想,白云变换万千,山川静谧而威严,内心时刻被这空旷而亘古的美震撼到。千秋更迭,人来物往,这一座又一座雄浑壮观的山峦始终屹立在天地之间,阅尽人间事,却素来沉默。 现实中的雪山比照片中要好看千万倍。 这一次没有白来,符楼想。 向导走到象征着成功登顶的立牌处,双手合十拜了拜,轻声道:“感谢神山接纳我们。”随后,从包里拿出最后一个印章递给符楼,“这下门票可以拿到手了,赶得早回去的话还可以看看,听说表演挺不错的。” “这枚印章最好看。”符楼展开立体书,对着光瞧了瞧,“墨水也最足。” “那可不是,给最后成功者的嘉奖当然设计得比较漂亮。”向导拿出根烟含在嘴里,又把烟盒伸到符楼眼前晃了晃,“抽吗?” “他不抽。” 孟北替符楼拒绝了,自己却从烟盒里拿了一根出来,问向导借了火,咬在了唇间。他站在符楼的身旁,随意吸了几口,吐出烟雾,远眺着高山,指尖的一点火光明明灭灭。 符楼看着他,忽而拿出相机给他拍了几张照。 孟北顿时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弯下腰,按下他的手机去看:“你拍什么呢?” 符楼:“你的照片。证明我们来过。” 照片的曝光度比较低,孟北的身影很暗沉,和鲜亮的雪景形成鲜明的对比,时间正好定格在抬手含烟的那一瞬间,侧脸的轮廓很清晰,能看出缭绕的烟和两根修长的手指。 “那你没有被拍进……” 符楼翻转相机,就着两人这样一坐一站的姿势,把他和孟北都收进摄像头的范围之内,后者都没有反应过来,几秒就拍了十几张,然后符楼收了手机。 孟北乐了:“全是拍的我吸烟的照片。” “那你想拍什么?”符楼看向他。 在此之前,符楼手机里保存的照片只有以雪山为背景、集齐了所有印章的立体书,再之后是站在一旁抽烟的孟北,最后是两个人的同框,符楼因为提前知道要拍照,面对镜头做不出什么出色的表情,孟北则是刚抬眼,毕竟才意识到镜头的存在,抓拍到了最真实的神色。 “要不看看我的,我给你俩拍了。” 向导挥了挥手中的专业相机,成功把两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一百一张,包修图,我的摄影技术那可是向导里算好的!” 一百一张?! 符楼立马拉住孟北的手,认真地说:“你现在找个好一点儿的姿势,我重新给你拍。” 孟北任由他拉着,咬着烟笑了笑,低声说:“不用了,你拍的就很好看。” 喊客失败的向导:“……” 其实自从接到这两人后,他心里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难以说清的奇怪感觉,好像怎么努力也插不进这两个人的聊天氛围内。 如果在这个时候,他还像之前那样做强行推销,那么氛围可能会变得有点尴尬。 符楼回城区后第一站就去了艺术馆兑换门票。 那个金发男人帮了他们一个忙,孟北随口说请他吃饭,他竟然也没有拒绝,说是表演结束后可以和他那个朋友打个招呼,在隔壁商场的五楼见面。 符楼其实对艺术馆内的开设的展厅都没有很大的兴趣,只是从小到大还没有见过滚环表演,难免产生好奇心,现在门票都拿到手了不去看看挺可惜的,于是两人就来到了这里。 可能是宣传力度很足,刚开场这里就挤满了人。 场地在艺术馆的中心,无论是舞台周围还是视野比较好的二楼都围满了人,符楼和孟北来得比较晚,一走进去就只能站在外围,所幸两人有天生的身高优势,不至于一点都看不到。 首先上台的是个外国人,亚麻色的头发微卷,五官深刻立体,看起来高大而俊伟,他光裸着上半身,宽肩窄腰,肌肉线条如艺术家精心雕刻的那般漂亮。 商场内其余的灯都关了,只留下一束温暖的橘黄灯光特意打在表演者的身上,他成了视觉的中心。 巨大的圆环在场地上旋转,他脱下鞋,轻盈地走进去,仿若那个环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可以自由自在地在其中舒展身姿,自如摆出各种能够向观众展现男性身体美感的姿势。 符楼从表演开始就一直专心致志地观看。 孟北无意间看了他一眼,符楼的眼睛还是看着台上的男人,他把视线移开,过了一会,又用余光看向符楼,对方依旧没有分给他半点眼神,而且还捏着下颌,认真地看那个男人表演。给他拍照都没有这么认真。 “符楼。”孟北开口道。 符楼微微偏头,轻嗯了一声。 “你觉得他的身体漂亮吗?”孟北问。 符楼愣了愣,张嘴:“他……”接触到孟北在昏暗环境中投射过来的眼神,罕见地没有把话说下去,原本想说几句客观事实,但本能察觉到眼前人的不愉快,稍作思考,决定把问题回抛给对方。 “你觉得呢?”符楼说。 “……” 孟北看了他一会,忽然笑出了声,说道:“看把你迷成哪样儿了,下场后我们去找他,顺便也问问他锻炼身体的方法。” 符楼没说话,轻轻拉住他的手。 两人开始一段没有由来的对视,符楼的手也没有离开过,片刻后孟北才问:“那你是喜欢……这种人体美学吗?”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应该是很小的时候,符楼就被不断灌输“力量感是男人的勋章”这种观念,不仅是初见时,还有一直到后来孟北举手投足间所展现的男人魅力,都在不断加深他的心灵深处想要变得强大、更强大的渴望。 所以符楼的审美一直都是拥有强健体魄的男性。 他迟疑地点头,但过一会后又摇了摇头。 只是观赏而已,谈不上喜欢。 孟北神情自若,轻笑道:“平时牙尖嘴利,怎么现在只摇头晃脑不说话,我都不知道你的意思。” 符楼对他的问题都有点费解,只能尝试把事情掰回原处,实话实说道:“你的就很好,为什么要问他的锻炼方法?而且我早上……” 接下来的话被掐断了,符楼骤然意识到,那些话像是被一股莫名力量引诱了出来,抬头看着孟北深邃的眼睛,他更加坚定下来,那些话分明就是被骗出来的。 “原来是我想错了,”孟北回握他的腕骨,“那你是想问我要这个方法了?” 他确实是摆在符楼面前的,一个现成的教练。 -------------------- 滚环表演类似杂技,可公开演出。 爬雪山很危险,请勿学习主角的行为。 第64章 和金发男人见面后,他们并没有在一起吃饭。 他自称艾伯特,符楼曾看过这个比较常见的名字的释义,寓意高贵而聪明,和他对前来合影的女士所展示的绅士风度,有一种刻意为之的相配。 可能是今天一起经历了一些事情,起初他们聊得还算愉快,但慢慢地,符楼怀疑约饭是一个借口,这个长相混血的年轻男人从一开始就只想让他们去找他。 在孟北起身出去接电话的时候,艾伯特突然笑了,他本身就长得俊美而明媚,此刻加深的笑容让他变得更加迷人——当然这仅是他个人认为,对面的符楼面色平淡地看了看已经推到面前的一张个人名片,表现得很不解风情,不拿起来也闻不到那上面特意熏上的淡淡香气。 第71章 艾伯特说,他对他很感兴趣。 他是一个有特殊癖好的富二代,对看上的人很大胆热情,酒店房号也报给了符楼。 符楼不明白,这个特殊癖好是招扇吗?或许这个艾伯特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疾病,比如恋痛症。 等孟北回来后,艾伯特也没有多做纠缠,祝他们夜晚愉快后就和那个表演的外国人离开了。 …… “怎么了?”孟北看他表情不愉,不免疑惑。 “没事。”符楼说。 那张名片已经被符楼撕了个稀碎,丢进了垃圾桶内,尽管很生气,但他还是不准备向孟北说这件事,那种话……都不知道怎么下嘴。 现在心里不过有两种滋味,一个是看到陌生人带着莫名其妙的自豪感,在自己面前放肆裸奔,还有一个是好好走在路上,突然被同性恶意拍了屁股,无论是哪一种,都糟糕得让符楼好了一天的心情跌至谷底。 才听到那个混血人的那些话时,符楼都没有意识到他是在和自己说一些露骨的内容,平常没有接收过此类劲爆信息的大脑处于宕机状态,等反应过来这是性骚扰时,艾伯特又很快地走了。 只留下一时在状况外的孟北,和气得脸微微发红的符楼。但他什么也没说,孟北也不知道究竟在为什么动火,再想问的时候,瞄到他手背上根根爆起的青筋,直觉告诉他,此时不宜多问。 于是只能和他先赶最末的一班车回浮光小镇。 车子行驶在盘山路上,车厢内有点摇晃,快到目的地时,孟北扭头见他一个小时了还在盯着窗外,脑袋瓜里也不知道在深思什么,不禁问:“……你和他说什么了?” 符楼猝然回头:“你说,男人之间怎……” 语声急急地打止,符楼看着对方聚精会神的脸,头一次感觉到有口难言,孟北正准备洗耳恭听呢,但眼前人也不知道这一时半刻想到了什么,瞬间把脸撇开,他不由困惑道:“男人怎么了?” 符楼:“……” 只是他今天突然知道了一些奇闻录,一个男人喜欢给另一个男人当小狗而已。 “怎么又想说,又不乐意说,”孟北抱起胸,“你这态度可越发勾起我的好奇心了啊。” 符楼:“那你相信吗?” 孟北:“相信什么?” “同性之间的爱情。”符楼缓慢地说。 孟北:“……什么?” 他像是没有听懂他的意思,不确定地重复了一句,直到符楼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孟北的神情才从平和中带点好奇,慢慢转变成和周边的人一样的不可思议—— 符楼直觉身边还有一人在看着他,抬头往上望去,和昨晚有过几次聊天的罗文俊对上了眼睛,这个大学生可能是快要下车了,站起来拿行李,应该正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此时他的表情也是震惊的。 符楼抿了抿唇,再次看向孟北。孟北比他见多识广,接受新事物的能力看起来也不弱,现在正撑着侧脸,皱起眉,摆出一副深度思考的表情。 许久后,孟北下车,才对符楼说自己刚才的沉思内容:“难道他对你一见倾心了,向你告白了?” “比这个更差。”符楼心里郁闷。 孟北停住脚步,紧紧拽住还在继续往前走的人的小臂,声量突然拔高:“他想泡你?!” 罗文俊、符楼:“……” 符楼洗完后,本想进房间拿一下毛巾擦头发,没想到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尾巴,罗文俊那样子看着比他还要心事重重。符楼握着门把,在窄窄的门缝中露出半张脸,问:“有事吗?” “当时在车上,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的,刚好就……”罗文俊垂下头,双手绞着,越说声音越低,“昨天我还误会你们是一对恋人,虽然你不知道,但还是想跟你道歉。” 不等符楼开口,他又鞠了一躬:“对不起。” 道完歉,也不瞧符楼的门拉开了一半,迅速从他面前落荒而逃,丝毫不知自己这番话所含内容的冲击力对被道歉方来说也是异常的大。 符楼拿着干软的毛巾,愣在了原地。 他和孟北……像一对恋人? 尽管他们相互陪伴过几年,有过一些共有的美好瞬间,在孟北与他走过那一条长花道时,在孟北给他过第一个生日时,在孟北抽出时间和他打每一个电话时,很多个平常的时候,每当他遭遇一些很不好的事情,孟北总是那么及时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把他拥入怀里安慰。 但这是亲情。 即便他给过他很多关心与爱护,也见过他最狼狈无助的样子,孟北从没有拿长辈的架子,拿这些要挟、中伤过他,甚至几乎没有对他冷言冷语过,一直对符楼有一份好像无限包容的尊重,他可以和他打打闹闹,可以平等地对话,可以说一些没大没小的话。 但这是友情。 符楼拧住手把,背紧紧抵住门。 他想,罗文俊是在开什么国际玩笑。 …… 孟北轻轻哼着歌,手上拿着剃须刀,心情十分愉快地准备进屋。 但他推了两下,房门竟然纹丝不动,不由抬手想敲门,可手指还没触上去,符楼就哗地开了条小缝,认出是孟北,才让开身子让他进来。 “怎么锁门了?” “我以为是别人。” 符楼看见孟北脸上白色的剃须泡,以为他是回来找镜子的,便说道:“洗手间里有镜子。” “我刚从那出来,灯坏了,根本看不清,”孟北将剃须刀递到符楼面前,笑着说,“帮帮我?” “这么一会就坏了?”符楼皱起眉,一手接过剃须刀,一边按着他的胸膛,让他坐到自己指定的位置,“我进去时还是好好的。” 孟北被他摁到了床边,双腿岔开坐,让符楼能够站在他的腿间,不至于离得远太过弯腰,符楼轻轻捏住他的下巴,他便顺着那微凉的指尖,仰起了脸。 “电压不稳吧,我也不知道。” “嗯。”符楼低下头,手指一往右微微用力,这人就知道脸要往右侧,不知这戳到了他哪根神经,符楼竟然这样反复了几次,见他乐此不疲,孟北只是垂眼笑了笑,用淡定的眼神询问他到底在干嘛,但从始至终都没有不耐地尝试逃离他的控制。 符楼微不可闻地顿了下,倒是觉得孟北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听话,之后他没有再刻意地折磨他,只不过符楼是第一次使用剃须刀,观察了一些时间才动手,轻轻刮走那些白色泡沫。 他的动作过轻,锋利的刀刃像是游走在温热的血肉之上,轻易能引起一些皮肤瘙痒,孟北静静地忍耐,可符楼越认真,身体就靠得越近,他能清晰地闻到对方指尖的皂角香气。 孟北有意往后撤了撤,他又无意识地紧随而来,甚至在自己双手撑在床上时,掐着他脸的那只手都用了点劲儿,符楼一无所觉地被孟北从下到上地凝视着,仍自顾自清理泡沫,轻皱眉斥道:“别乱动。” “好。”他点头。 孟北将长腿慢慢收拢,几乎把符楼圈了进去。 “你当时在屋子里,是在想艾伯特的事吗?” -------------------- 小猫:什么!恋人? 第65章 “那倒不会,”符楼说,“反正不会再见了。” 他捏着孟北的下巴,左右都瞧了一眼,确认没有残余的泡沫后本想后退,回神间发觉孟北的眼睛一直在看着自己,随口问:“怎么了?” 孟北说:“我以为你会气很久呢。” 没有多在乎,就没有多生气。对他来说,艾伯特只是个陌生人而已,符楼过了那个疑问阶段心情就比较平和了,不过孟北提起时倒让他复盘了一下今天都发生了什么。 “你烧明信片都比这个更值得生气。”符楼说。 孟北挑了下眉:“原来你这么在乎我啊。” 听到他这样脑回路清奇的结论,符楼沉默了半分钟,连剃须刀都没有放下,双臂搭在孟北的肩上,低头问:“……你真的觉得这是好事吗?” 孟北笑了一下,反问道:“那这是坏事?” 符楼又沉默片刻,说:“好坏参半。” 他不觉得自己的在乎对谁就有益处。符楼的情绪平常都是淡淡的甚至是低迷的,心情一直很平静,除非是事或人触碰到他的认知边界,但这也不会让他过多去思考,毕竟在他心里这没有任何必要性。 但为什么孟北当时烧了一张无足轻重的明信片,他就要下意识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那时候的心潮起伏都越过了理性思考,一瞬间逻辑还没有成立情绪就已经来了。 符楼不喜欢这种情绪失控的感觉,哪怕那只有一点点,微不足道。 所以过多去在意,凭空产生不属于正常关系的期待,那么对方的做法,对方的想法在他眼里就变得比以往更引人注意,所有行为在情绪的发酵下都具有争议性,对双方来说未必不是一种负担。 第72章 …… 但是话又说回来。 孟北有时候的言行举动,符楼的心真的控制不了不在意。 他总归在他这里是特殊的。 符楼放下剃须刀后,孟北忽然捉住他的右小臂,把长袖挽到手肘处,说:“今天我看见你磕着手腕了,伤口让我看看。” “小伤,不疼。” 符楼不以为然道,除了刚磕到时有点刺痛,其他时候根本没有什么感觉,孟北不提他还记不起来了,但右手腕确实磕出了一道血口子,周围的皮肤有些青紫,再加上符楼本身就白,看起来比较严重罢了。 不过很快,孟北手指一按他就知道疼了。 符楼忍住把手收回的冲动,怀疑这人是不是故意的,孟北则扭头把背包里的东西翻了个底朝天,才从夹层里找到一小支药膏,嘱咐道:“活血化瘀的药,你拿去勤快点用。” “勤快”二字加重了语气,显然是知道他是个常年忘记涂药的人—— 如果是一些普通的跌打损伤,符楼会等它自然痊愈,而且平时不怎么生病,感冒了症状也不明显,再加上吃药是他少数表现出不喜欢的事情,药丸的味道太苦了,在口腔内停留的时间也长,能躲就尽量躲。 符楼觉得小伤口没必要涂药,本想敷衍两下将药膏放到桌子上,却发现孟北一直在看着他,不好辜负对方的好意,只好拧开盖子,挤出药膏,当着他的面细心而周全地抹了一遍。 只是这一会袖子不好放下来了。 符楼晾了一会手腕,看着摔出的伤口,忽而问道:“你那时候还问我需不需要背,体力怎么这么好?” “问得好,”孟北冲他爽朗一笑,“要不要请我当你老师啊?我倾心相授。” 符楼想起了看滚环表演中途他们的那段对话,身材和体力方面,孟北是个实至名归的顶级模板,但他这副口吻,怎么听都不太爽利。 符楼只当这是男人幼稚的炫耀欲,不再像上次那样惯着他:“你先展示。”孟北闻言露出惊讶的神情,低头看了看自己单薄的衬衫,“你没看过吗?” 符楼登时想起早上的一幕,忍无可忍道:“……我说的是方法。” “真说起来可多了,我还自创了……”孟北沉思片刻,不知在脑子细数了多少遍废人的练法后,抬起头时连看他的眼神都清澈起来,“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办法。对目前的你来说,最好是每天好好吃饭,多走动走动,不要老宅在家里躺着。” 符楼:“这算什么方法?” 他打定主意不再和孟北扯鬼话,转过身背对着对方,双手抓着下摆,动作流畅地脱下被发弄湿的薄衫,随即弯腰从包里拿出厚睡衣。 孟北的目光不由落在符楼的后背上,他现在的身高比起两年前很够看,不比自己差多少,极高的身量又有极好的比例,隐藏在睡裤下的笔直长腿,裸露在外的肩背宽阔,腰身窄瘦,覆盖在大骨架上的薄肌匀称而有形,动作间不乏显出漂亮有力的肌肉纹理,又因肤白,错落的光影在这样一副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躯体上格外好描绘,透出一股青涩而纯净的性感。 符楼将衣服套上,转头看见孟北拿起了吹风机。 他走到他面前,抓了一下他的湿发,说道:“你还在长身体,吃饱饭最重要。” 属于对方温暖的指尖穿梭于他的发间,符楼莫名觉得有点舒服,微微歪起头:“那你不急着当我老师了?” “说不定有天是你主动来拜师学艺呢?” 孟北笑了声,递给他吹风机。 符楼不置可否,接过它把头发弄干,此时爬了一天雪山的后遗症也开始了,放松下来睡意扑面而来,他强撑着收拾了一下床上散乱的衣服和物品,便爬进了厚厚的被子里。 孟北在他吹头发时钻进被子里待了一会,所以被窝里还残留着他的温度,符楼被这么一暖和,光是躺下就困得眼睛睁不开了,生动形象地给孟北诠释了什么叫年轻人倒头就睡。 他出去洗了把脸再进来,瞧见符楼半张脸都埋进棉被中,看样子是睡着了,他把主灯关了,只留下一盏荧荧的夜光灯。 他也躺了下来,转头就能看见轻闭着双眼的符楼,这人睡着了有平时候都见不到的安静宁和,小半张脸陷入柔软的枕头里,蓬松的黑发搭在脸侧,半遮着眉,整个人柔和乖巧得不像话。 但孟北静静望着他的时候,总担心这双眼睛会忽然睁开,因为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假而破碎的,冷冽深沉才是符楼的底色。 他偶尔还是更怀念初遇时的符楼。 那时候符楼的心思还没有这么难猜,什么情绪都摆在明面上,生气了皱起眉满脸都是不爽,开心了大眼睛能弯成月牙,伤心了一动不动,但那双圆润的眼望着人时分明就在求抱,孟北一眼就看得出来,小符楼还以为自己装得很成功,但是哪里有人能时时刻刻看出他的需求并且满足他呢? 他不说话,只要拿眼睛一望,他就能明白他喜欢。 小孩子最好猜了,但长大了,好像每个人都会不约而同地将心思越藏越深,符楼也是这样,孟北察觉到这两年不见面的生疏可能是原因之一,他即便提出需求孟北也不能及时出现,这种距离感致使他从不向孟北谈论自我,烦恼和困惑。 十七岁,未来该何去何从,青春期的少年应该没有很明确的计划,不会迷茫吗?但他从来不说。孟北很少要求过他,他也同样,符楼的目标和理想甚至他的喜好,孟北发现自己没有摸透二分之一。 只知道自从他回来后,符楼这张好看的脸上经常没有少年本该有的鲜明生动的表情,除了孟北逗一逗他,把他逗生气或者逗乐了,符楼才会表现出不一样的态度,才会笑起来…… 孟北情不自禁抬起手,轻轻抚了抚睡着的人的头发,沉默注视着他微微皱起的眉头,有点想问他: 你现在还很难过吗? 但他又心知不能问,那天符楼在他怀里把情绪发泄了之后,有好几天锁在屋里不想见他,大概不和孟北打声招呼就率先离开派出所,是因为不想将脆弱的自己暴露在他人面前。 第一次在他面前哭,符楼感觉有点丢面子,索性先躲一下孟北。 如果问了,符楼恐怕会再躲一阵,像只受惊的小猫,会反复躲开自己之前掉进的坑里。 还真是可爱啊。孟北微微翘起嘴角,屈起手指轻柔地刮了刮他的脸,感受到微凉的皮肤和颤动的睫毛,神色一怔,轻轻叫了一声:“符楼?” 符楼并没有完全睡着,半梦半醒之间感觉有人在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力道摸他的眼眉,狗尾巴草在挠他痒似的,一下又一下,终于将他从浓厚的睡意中扯出了一丝清明的意志,他渐渐打开双眼,略有些怔然地看向手掌还依偎着脸庞,与自己面对面躺下的孟北。 一个朦朦胧胧的雪夜,窗外万籁俱寂,屋内温馨惬意,他们睡在一个屋檐下,借着昏暗的光,抵足而眠。符楼在此时此刻莫名想起罗文俊说他们像是一对恋人。 符楼嗯了一声,颇不自在地把自己的脸埋进了枕头里,呼吸着上面熟悉的气味,只露出一只眼睛睁着看他。 孟北一边揉乱他的头发,一边可惜地说:“其实回来了这么些天,我好像还没有好好跟你聊过天,这两年过得怎么样,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孟北说这种话,简直是育儿中心的幼教作风,跟这个男人的外在搭不上边。 符楼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发,没有回答,只是眨了眨眼,孟北了然收回手,就看到他慢慢又把头探出来,心中本就收不住的笑意更甚。 安静片刻,符楼伸手点了点他们之间的空隙,说:“这样睡中间空了,有冷气。” 孟北愣了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 没太搞懂他的笑点在哪,符楼:“……” 孟北笑着坐起身,手撑在被褥上,低头望着缩在被窝里的人,头顶小夜灯大半的光都被男人宽阔的肩背挡住了,落在符楼身上的是他的一小片影子。 “符楼,你是对我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符楼说。 “正常人都会说,”孟北咳嗽了一声,抬眼看向别处,佯装疑惑的样子,“啊,什么疑问?” “……” 符楼最大的过错可能是语速过快。 -------------------- 在孟北眼里,符楼就是全世界最可爱的人。 虽然小猫的外在表现挺张牙舞爪的。 第66章 其实他明白孟北挑起这个话头是为了什么,艾晚园的事情他从没有在电话中跟孟北提起过,在他离开之前,符楼甚至是偷偷背着他去调查当年的事,所以艾晚园在他们之间处于一个微妙又重要的位置。但符楼也没有想到,孟北仓促回来的那天,就那天,发生了这场变故。 也许是因为符楼那段时间的精神状态很差,孟北没有选择去过问,是的,在很多事情上,夸张点说只要他没有丧尽天良到烧杀抢掠,孟北不会太过干涉符楼的决定和行动,也不会过多去斥责和说教,但他不明白为什么,总是无法卸下心防去跟孟北说些真正在乎的事。 第73章 难道他不是一个相当好的倾听者吗? 符楼不知道,只是他有时候习惯性装聋作哑,孟北可能会默默头疼,与此同时语言输出会比以往更频繁——这人忽然找个闲适的时间主动问问符楼,很符合常理,开头也选得恰当,不让符楼为难。 他感到没有办法,支着胳膊,撑起有些困倦的脸,心中想了许多开场白,但还是拣了一个最简单直白的,轻声说:“这两年我过得很好,但也没有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情,至于艾爷爷……因为我和艾琼是朋友,后来也会经常见面。” 漫长的停顿后,他掀开眼,淡声问:“孟北,你知道我一定记得符华,对吗?” 孟北垂下眼与他对视:“是这样说,没错……” 符楼点点头:“你想得没错,我找艾爷爷也是因为他,我想从当年的人身上知道一切。” 孟北没想到他能这么干脆的承认了,明明之前一副撬不开嘴的样子,不过直接点明总好过扯闲话,这个信号一旦发出,就表示话题在符楼这可以继续,也表明他从现在要开始思考怎样回答符楼的疑问。那跟符华相关。 “好。”孟北回应。 “三年前我就很好奇,”既然孟北将话语权交给他,符楼也乐于接受,他喜欢掌握主动权,把苛刻的问题抛给对方,“你的生活很丰富,工作和社交都很好,所以这些年来,我能看出你没有很多的时间交给我,再加上你实在是个嫌麻烦的人,还这么年轻,也没有娶妻生子,为什么会选择养我?明明你一开始并不情愿。当时你还……” 吼他。 符楼抿紧嘴,这个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差点嘴快过脑子把它拿来说上两句,紧急赶来的理智及时阻止了这句话的继续发展。 孟北的神情像是在听一道题,适时追问道:“我还怎么了?” “没有,”符楼把被子拉起来一点,盖住口鼻,声音闷在厚厚的棉被里,“你说吧。” 他那一长串的问话来势汹汹,几乎把所有的借口都堵死了,孟北思考了许久,扬起眉:“因为——” 符楼屏息敛神,只差竖起耳朵听,对方却理所当然道:“你是我朋友刘道全收养的孩子啊。” 符楼:“……” 等了半天合着是一句空话? “同样,你也是符华的孩子。”孟北解释道,“但比较重要的原因是前一个,他去得突然,我赶不上葬礼,他家里人已经把所有东西都丢了、烧了,导致我回来才发现,这么恋旧的人身边只有一个新鲜物什,就是你。” 对刘道全的记忆还停留在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那人的眼睛比较特殊,左眼是流光溢彩的浅蓝义眼,眼皮上有一道浅色的伤疤,完好的右眼似乎也不太好,看人总是眯着,他的长相本就微苦,配上这样的眼睛,面色总含着丝丝缕缕的忧郁。 看起来命就不太好。 这是符楼对他的第一印象,后面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收养人在回去途中,不幸被生锈疲劳的店招牌砸到头而去世,而街上那么多人,来不及逃的只有他一个,以一种近乎戏剧的方式佐证了符楼根本站不住脚的“以貌取人”。 所以与刘道全的故事从一开始就结束了。符楼对他所知甚少,倒是记住了孟北说的忌日,年年去看他。但看什么呢?符楼没有话讲,两次回忆起的都是第一次他们祭拜的时候,孟北少见流露出难过的痕迹。 符楼缓慢眨了下眼,评价道:“这样的说法,奇怪得像是你想接手他人的遗物。” 那真的很特别,两位故友都宝藏过的活遗物。 “要这么说,也很形象,”孟北挑起眉,“那你想我藏着什么坏心思,怎么不想想当初我朋友怎么也那么巧收养你?” 斯人已逝,再多去揣测实属不必,符楼说: “死者为大,你活着,还能问你。” 孟北微微一怔,笑着撇过头:“是啊,你只能问我了。那我就从头说一遍吧。 “当年我和刘道全一起考入古同军校,毕业后他去了沧海军区,几年来表现很优秀,还拿了二等功,后来背着我去了卡吉东区维和,做排雷工作,因救一个当地小姑娘眼睛瞎了一只,听力严重受损,好在捡了一条命回离平。在那之后,他特别喜欢养花养草,连昆虫也喜欢捉来养,但就是不养小猫小狗。” “其实那天他来福利院,是临时起意,而且他是个志愿者。”符楼说道。 孟北思考道:“可能是你那时候瘦瘦小小的,看起来真的很可怜。” 不养猫狗却想养人,多少有点不合理,但自从郑玉成告诉他,在那场结束刘道全军旅生涯的爆炸里还存在一个死去的小孩子时,孟北忽然有点明白了刘道全的反常行为,不过正如符楼所说,人不在了就没有答案,活人才有资格诉说。 两年前,当孟北第一次凝视着故友的墓碑,所有人都觉得他在为刘道全的死感伤,在一片静默中追忆亡者,实际上他满脑子都在思考一个注定无解的问题: 那天,你是真的躲不开那个店招牌吗? 是因为眼瞎耳聋,还是太过不幸,亦或者心理痛苦,让他没有办法避开。 这些真真假假无从考证,孟北唯一确定的是刘道全曾真心实意地想养符楼长大,那么带符楼去见他,只不过完成一次当面托付。 说起有点凄惨的小时候,符楼没有觉得不堪回忆,反而能坦然地谈起之前的小心思:“院长让我能走,故意让我穿得破烂一点,但脸一定要洗干净。” 这样看着可怜见的,挺招人爱。 “看来效果还不错,他人确实挺善良的。”孟北垂下眼,黑瞳幽深,“其实我说的他生前那些事,都和你毫无关系。我和符华曾经才是朋友。” 这个结论很容易猜到,符楼听后反应平平,头搁在臂弯处,轻声说:“朋友?我以为他是你的仇人。” “仇人?”孟北失笑,俯下身凑近他,“你怎么会这么想,没有到那个程度。” 符楼执着地问:“那是哪种程度?” “很复杂。” 孟北苦思冥想,视线自上而下地投向他,眼神里有很多情绪闪过:“后来我想了想,如果我们那天没有见面,我是不会管你的。” 仅仅是在别人口中听到他,那符楼顶多是个贴满各种印象标签的附属品,比如他是符华的儿子,他不乖也不听话,他是个不受领养人喜爱的孩子,他是个灾星等等,在孟北的心中,未曾谋面的人只可能是一道任由他人描绘的符号。 “但是当你有血有肉地站在我面前,一切就变得有所不同。这是最主要的。” 他看见了他,符楼是个普通的小孩,他没必要再用那种严苛的态度来对待他。 孟北没有用长篇大论去讲述一个故事,他和符华有什么过往,又想如何把恩怨强加在符楼身上,他的愤怒与不得已,只是真诚地解释,这就是他全部的原因。 算不上明智,可符楼心中长久的一个芥蒂竟然被这简单的两句话抚平了。 之前从不主动问孟北,是担心被欺骗,更讨厌自我蒙骗,其实他最在乎孟北的态度。 孟北又继续道:“至于你爸爸在我这里的故事,你想听吗?” “符华在我小时候托艾爷爷照顾我,虽然我忘记了他,”符楼微阖着眼,语气有些疲惫,“现在艾爷爷已经去世了,那这个事情就告一段落吧。”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这个苦头已经吃够了。 孟北没有表态,把小夜灯关了,室内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 他重新躺进了被子里,等人睡熟之后,正要伸臂去捞他,而手才接触到对方泛着凉意的胳膊,那人就如追逐热源,将身子靠入他的怀里,额头轻轻顶着他光裸的胸膛。 孟北下巴抵在符楼的头顶,在心里想: 他可一点没说错,符楼的睡相就是差,逮着人就是抱。 第67章 符楼第二天一睁眼,看见的是敞开衣领之下的小麦色肌肤。 而他的后腰被人松松揽着,整个人安安分分地待在孟北怀里,符楼来不及思考怎么又爬别人窝里去了,下意识想往后退,可手一按在他温热的胸口上,就被人用手臂使蛮力往上提了提,下衣摆都掀开了一部分。 直到和刚刚被闹醒,微眯着眼的孟北对视,他才觉出些尴尬。 毕竟和别人同眠共枕这种事,自有记忆来屈指可数。 而更加重要的是,他遇到了一个年轻气盛的少年早晨间经常会碰到的尴尬事。 两个大男人窝在一个被子里真叫一个火热如夏。 符楼和孟北大眼瞪小眼了一会,耳根慢慢红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猛地起身摁住他的肩膀,把人整平躺后,不顾身后孟北的笑声,立马披上棉袄往厕所里走去。 符楼用清水洗了洗脸,好不容易平复后,又细看了一下镜子中面色正常的人,才走回房间。 屋里,孟北穿好了衣服,正在收拾行李箱。 第74章 看到符楼回来,他十分自然地把他衣服的拉链拉到最高,问:“想吃什么?” “都好。”符楼瞥了一眼整洁得像这几日没人住过的房间,“今天就要回去吗?” “明天。我们今天下午去七松湖,上午时间很宽裕,昨天爬雪山很急,都没来得及欣赏一下路边的风景,吃完饭我们可以顺便去逛一逛这个镇。” “这里有早市吗?” 符楼没有看见这里有供早饭,虽然民宿里有厨房有冰箱,但他们两个都不是做饭的料。 “当然没有。” “那……”符楼想问昨天的早饭是从哪来的。 “那是华叔给我带的。”孟北给符楼展示手机上的保姆级做饭教程,上面还标着三步学会一道菜,“我可以尝试给你做一做。” 符楼直接干脆地拒绝:“不用了。” “相信我,你再看看。”孟北划拉着屏幕。 符楼无视孟北的自告奋勇,穿戴整齐后往院子里走去。 常年没见过雪的人,总是对堆雪人和打雪仗有着浓烈的渴望,他也一样,拿上了铲子,准备先铲雪到一处,再滚雪成球,五官就戳三个洞就好了,手边暂时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可以充当眼睛,什么都想好了,不料一大早打开门,看见的是院中一片狼藉凌乱的雪。 晚来一步,被别人捷足先登了。在院子的角落里静静立着一个戴着红色围巾的小雪人,只有纽扣的眼睛,没有萝卜的鼻子。 符楼:“……” 罗文俊拿着一小截胡萝卜出现在他身后,正打算笑容灿烂地打声招呼,等符楼看过来时,这人却脚一滑,神色惊恐地往前扑去。 眼看要栽进碎雪里,符楼及时拉住他的后衣领,一用力就把人提回了安全地带,罗文俊看了看高了他大半个头的对方,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强颜欢笑道: “早上好啊。” 罗文俊昨天唐突说那些话的场面还历历在目,符楼面色微凝,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在那根胡萝卜上。罗文俊注意到他的视线,大方展示手中的胡萝卜,解释道:“拿来当雪人的鼻子。” 符楼:“那是你堆的雪人?” “是啊,我南方人,很少有机会堆雪人。”罗文俊手冻僵了,也不知道忙活了多久,他走过去把胡萝卜给雪人安装了上去,笑容质朴又纯真,“是不是还挺幼稚的?” “我能给他画个嘴巴吗?”符楼答非所问。 罗文俊愣了愣,退开些,加大了笑容:“当然可以!” 符楼弯下腰,食指在胡萝卜鼻子下画了个圆滑的勾,这样看起来小雪人是在笑,而罗文俊又给肚皮圆圆的雪球身子两边插上了树枝,虽然它的表面十分的粗糙,到处都是手印子,洁白的雪身里还有枯黄的树叶,但一番装点下来,有种诡异的萌感。 不知道是符楼画了个笑脸把他弄高兴了,还是罗文俊本身外向开朗的性格,他热情地说:“真是谢谢你拉住我,不然我又要洗个脸了。我看你们才起来,煮了一些面条,要不要一起吃啊?” 符楼摇头:“不用了。” “不用客气。多了也是浪费食物。”罗文俊说,“也喊上你身边那位……” 他不知道他们的关系是哪种,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符楼接道:“谢谢你,但是——” “诶,罗文俊你这面看起来老香了,怎么做的啊!” 孟北噌地推开玻璃窗,积雪哗哗地落,一张顶帅的脸赫然出现在两人视线中,他笑出大白牙,扬声道:“教教我!” 罗文俊有些懵:“哦……好,好的。”转头问符楼,“但是什么?” 符楼望着罗文俊欲言又止,最终话锋倒转,接受了:“那就辛苦你了。” 说不定,罗文俊真的能手把手教会孟北,但他一定是第一个试验者,符楼不想赌这样的可能性。他之前吃过很多次孟北做的菜,重油重辣还很咸,吃上一口能回味半天,起初符楼并不信邪,孟北敢做他敢吃,但当了很多次小白鼠后,尝过的菜千奇百怪,挑战味觉下限。 如果天天这样吃,他断定自己这条鲜活的生命不能在孟北的厨艺下生存下去。 罗文俊做的面出乎意料的味道很好,只是口味偏清淡,三碗都是清汤面,上面飘着几个葱花和肉沫。这个白净俊秀的小伙子也很细心,怕喜好差异很大,还在桌上放了两小盒辣酱,可以调味道,不过他们都没有动,早上来上一碗清汤面胃里才舒服。 符楼吃饭很安静,也不怎么和别人说话,而两个e人在饭桌上凑一起就了不得了,闲不住嘴,洪水开闸似的敞开了聊。 “……大学生这么早就放假了吗?高中还有几个月的书要读。” “他们要去搞考察,我找了个理由不去,这几天有自由时间。其实这种事我还做过几次,我也觉得自己有点荒废学业,没有拿到过什么奖学金,但是一想到以后毕业的几年,可能没有这个机会,还是给自己放个小长假吧。” “没把你脚锁住,自由人身去哪都行啊。” 瘸着腿也要到处跑的孟北同志表示不理解。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罗文俊长叹一口气,转移话题道:“那哥你们来七松湖是干嘛啊?” “啊,”孟北口吻含糊,“说来话长。” 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确实没必要相互坦诚,罗文俊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低头嗦了几口面,邀请道:“等下会有旅游观光车过来,要不要一起去七松湖?我昨天只来得及逛小镇。” “这小地方能逛一天啊?”孟北吃惊。 “好像昨天这里有什么传统活动吧,不清楚,有十几个本地人围在那,我看了一会,又蹭了顿饭,还是蛮开心的。”罗文俊咧嘴一笑,冲符楼抬抬下巴,“那你们呢,爬雪山好玩吗?听说还会给你们颁发什么攀登证书。” 因为提前做野滑富二代的直升飞机下山,所以也没有去拿证书,反而拿集邮票换了一张门票,看了一场富二代小情人的表演和收获一个“伤风败俗”的性骚扰。 符楼思考了几秒钟,平静地说:“下山时我应该听向导的,试试从雪地上滑下来。” 了解内情的孟北不由感到好笑:“包爽的。” “换我都坚持不到山顶,只能打道回府。”罗文俊挠了挠头,“那你们拍了风景图吗?听说这里的雪山很好看,特别是有太阳的时候。今天的天气看起来不太好。” 符楼想了一下,好像没有一张纯风景图,全都是拍人的。 “有吗?”孟北侧身去看他的手机屏幕,“你那时候好像都在拍我。” 符楼翻了翻相册,皱起眉:“确实没有。” 因两人相貌优越,即便技术烂到不行,照片还是很有氛围感的,罗文俊凑上去看了两眼,顿感一个头两个大,虽然昨天已经知道这两人关系很清白,但是出去旅游,手机相册里都是对方或者合照,真的合理吗? 罗文俊神色不明,喝了口热汤,润润喉咙: “那许愿了吗?很灵的。” 符楼和孟北异口同声道:“许了。” 瞬间,他们面面相觑,从对方眼里都看出了同种意思——“你什么时候背着我许了愿”,毕竟在山顶两人都没有闭上眼,做过双拳交握的动作,还默认彼此是对这类行为不感兴趣的。 孟北回忆道:“嗯,我当时许愿以后生活……” 罗文俊赶紧打断他:“等等,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他闻言点点头,安静一会又轻声说:“我又不止许了一个,总有一个成真吧。” 符楼正欲开口,华叔突然造访,神色严肃地和孟北又是一番叽里咕噜的加密通话。 末了,扔了几个饼子又出去了。 孟北回过味有些讪讪,对符楼解释道:“他说我两次进山都遇到熊,山神应该不怎么喜欢我,让我注意安全少来这里。” 符楼微微翘起嘴角:“你还是听劝吧。” …… 几个小时后,三人收拾行李站在车牌下等车。回市区的车。 孟北只能把车票改签到傍晚七点。 事实证明,华叔所说不错,山神可能不欢迎孟北,他们刚刚接到通知,近日可能会大雪封山,游客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上,务必离开浮光小镇。 符楼的设想也不错,他们真的是爬了一趟山又回去了。 第68章 “孟北。” “嗯?” 孟北正沉浸在封山的噩耗中,听见身旁人轻声喊了声,略微疑惑地转头,符楼见此将掌心摊开,赫然出现一只胖嘟嘟的雪猫。手指被冻得通红,不知道偷偷捏了多久,制作者本人看起来也很喜欢,还专门让孟北瞧瞧。 “我做的小猫。” 孟北摸了摸它的身子:“嗯,很可爱。” “虽然我原本打算堆个很大的雪人,过过瘾,”符楼垂下眼睫笑了笑,向孟北走近一步,“孟北,也许你不需要,但还是谢谢你带我来看雪。” 第75章 孟北无奈看着手中的行李。即便符楼主动宽慰,他还是有些不愉快。被迫中断的旅游真的很容易让人心情蒙上阴霾,何况符楼一开始就不看好这场旅行,开头被骗,末尾仓促,唯一好点儿的一天还遇到了一个变态,全程赶鸭子上架,这真的是该好好散心的人该遇到的事情吗?对孟北这样处心积虑的人来说,难免有些受挫。 “我们还是太倒霉了一些,是吧?” “但我现在很高兴。” “真的?” “假的?” 孟北看去时,符楼正笑着。 他的双眼盛着笑意而格外明亮,洋洋洒洒的雪落于他周身,又被忽而拔起的寒风吹拂远去,在两人之间激起一阵纷扬的雪浪,细细碎碎扑了孟北冰凉满面,他只是轻闭了下眼就朝对方再度看去,眼前点点繁雪,覆盖万物,不过人也如山如树,雪下的符楼青翠沉净,因笑而明媚。 原来真有人的色彩会忽然在他视野里变得与众不同。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符楼见他不动,有些不解地晃了晃手:“孟北?” “那我的目的达成了?”孟北回神后扬起眉,接过那只小猫,“你竟然会对我说,你很高兴。” “如果临走之前,和你能打一次雪仗,可能会更加圆满。” 说着,符楼弯腰刮走一捧雪,手指收拢很快就捏成了圆球,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孟北全身,似乎在思考哪儿好打,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孟北眨眨眼,有点不知先护着小猫,还是立马先搓个雪球对打。 他道:“等下!” 说时迟,那时快,雪球已经从他身上炸开。 符楼瞄了一眼自己手上原封不动的雪球,有些困惑地歪头往孟北身后看去,一个穿着红色小棉袄的小孩正站在路中间哈哈大笑,两只胖乎乎的小手里还抓着罪证,见被人发现,还做了个鬼脸作势又要丢来。符楼立马往旁边躲了躲,一个雪球又砸到孟北的后背上。 “又中了!”无家长看管而可劲撒泼的小孩欢呼了一声。 “小屁孩。”孟北忍着转过身。 不料这一转身,又将后背交于了另一个危险分子,只闻啪地一声,后背被三连击,孟北顶着满身的雪,平静地说:“你也是。” 符楼偷袭了个正着,丝毫不悔改地露出个笑容。 但这次的笑,孟北只觉得可恶。 可偏偏拿他没什么办法。 又捏了小猫,又捏了雪球,符楼的手都冻僵了,他搓了搓手,余光瞧见孟北蹲下来准备抓雪回击,有点恶趣味地凑上前,把几根冰棍似的手指贴在他露出来的脖颈上,轻轻挠了挠:“冰吗?” 孟北被冰得一激灵,身体本能地察觉到危险,立即捉住那只手,往下一抻,符楼一时不察,被他那股极大的力道拽得身形不稳,往前跌在孟北身上。 孟北可能也没有料到符楼一拽就倒,来不及站起来,就这样直愣愣地被刹不住车的少年扑得一屁股坐到绵软的雪地里,眼看两人的头也免不了磕碰,符楼猛地侧过头,嘴唇轻之又轻地从那人耳旁擦过,两手撑进雪里,在平整的白毛毯里按出了个深深的手印。 那熊孩子见两人摔得七晕八素,非但不同情,还调皮捣蛋地往两人身上继续扔雪,罗文俊有意阻止,还挨了几球,只能眼睁睁看着符楼变成一个小雪人。 符楼晃了晃脑袋,雪簌簌地落。 “开心了?”孟北在他身下问。 他这幅样子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整个人像是从哪个地儿刚刨出来,狼狈不堪。 符楼微微翘起嘴角。 “那就好。”孟北说。 说是这样说,他最终还是赏了符楼几个脑瓜崩。 好在回离平的路没有之前那么跌宕起伏,两人平安顺利地回到家。 进屋迎接的是已经长成大狗的呆呆。符楼在出租车上,就通过监控中看到小狗已经回家了,因为他们常常不在家,符楼会把狗狗送到专属的学校去,也就是人类界的托儿所,确定哪几天在家就给校长发消息,他会派人把毛孩子送回家等着主人。 小狗听到锁拧动的声音,迫不及待地跑到门边,等门打开后,孟北率先走进去,小狗吓了一跳,可能两年不见,呆呆没有认出来,明明身体怂怂地往后逃,仍然强撑着威胁,冲着孟北警告般大声汪汪叫,符楼连忙进来,安抚起小狗的情绪。 呆呆闭上嘴,圆圆的眼珠盯了盯孟北,许久后,凑上前嗅了嗅。 气味锁定完毕,呆呆不叫了,慢慢用爪子扒拉了一下孟北,犹嫌不够,讨好地舔了舔他的手。 看起来有点尴尬。 “哦,这是认出我来了?”孟北使劲儿撸了撸结实的狗头。 呆呆开心地摇着尾巴,转而去抱住符楼的小腿,张嘴哼了几声,符楼没理,自顾自把行李放到客厅里,呆呆竟然也不放开,于是孟北看见人拖着狗走的奇怪一幕,不由说:“你摸摸它可能就好了。” 符楼:“没用。” 他给孟北展示了一下,腾出手摸了摸狗,呆呆不满地叫了几声,还是不松脚。 孟北还在想小狗是不是太想主人了,符楼突然把这只大胖狗抱了起来,呆呆老实了,狗头趴在他的肩头,安安稳稳的,一点声儿不出,但看起来可高兴了,圆溜溜的眼珠子乱飘,狗相有点焉坏。 德不配名啊,他想。 孟北双手抱胸:“你平常得这样抱着它才不闹?” “它就喜欢把自己当宝宝看,”符楼侧头躲了躲狗嘴,呆呆不依不饶,呜呜咽咽地用嘴筒子拱着他的脸,“不知从哪养的臭毛病,每次回来不抱就赖着你。” 这只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胖狗自从爬上符楼的怀里,看起来比刚才神气不少,他算看明白了,这是能写进教科书的狗仗人势。 孟北实话实说道:“这都是你给惯的。” 符楼不置可否,将头靠在呆呆暖呼呼的身子上,问道:“这次回来你打算待几天?” “我以后会常回来。”孟北说,“但你休学这一年,有什么打算吗?” 闻言,符楼浓黑的睫毛垂下,兀自思索了一会,眸光轻轻一闪,他神色变得舒缓,摸了摸柔软的狗毛,轻声说:“当然有。” “学习。” “哈?”这个答案孟北始料未及。 他以为符楼休学一年是厌倦了学校高强度的管理制度,对学习估计也谈不上多感兴趣,不过孟北也从来不要求他走读书这一条路,能学自然好,不学孟北也能保证为符楼兜底,才允许他这样做。可转头符楼对他说,休学的打算就是好好学习?! “说到就要做到,”符楼看出他的诧异,颇为费解,“我凭空就能有六百分吗?” “有道理。”孟北点点头,毕业这么多年,回头做了几次邻居小孩的高中数学题,才发现知识早就忘得精光,大题都是两眼一黑的程度,他痛心地说,“别的不会,只能精神上给你提供支持了。” “物质上没有吗?”符楼问。 “比如?” “上次那家火锅的味道真的特别好。”符楼笑了笑,“我请你?” // 孟北总是在凌晨时候走,不过这次他看见了站在窗台边的符楼。 窗口透出温馨的暖光,符楼的面容模糊不清,像是一道缄默的投影,伫立在光晕里。 孟北一笑,冲他挥了挥手,随即离去。 离平的天气转凉了,拉开的窗帘轻飘浮动,昨夜沉淀的寒气慢慢浸透里屋,符楼将手插进衣兜里,捂着,也不见热,他不像孟北以为的那样,特意起了个早床送他,这一晚符楼躺在床上意识始终保持清醒。 一宿没睡,他也没有丝毫睡意。 符楼注视着旭日初升的天,直至天光大白,整座城市从夜雨绵绵中完全苏醒。 他低头抽了几本书桌上摆放规整的习题册,几乎都被自己写满了,抽屉里还有几叠试卷,这几个月里也写了一大半,正确率在原本的预想之内。符楼拿起厚厚的笔记本,本想转移到墙角的小型书架上,不防一本被夹在其中的陈旧日记本掉在了地上。 这封面是棕皮的,像是学校里统一分发下来的作业本。 符楼低头翻开了一页,看到书写的内容,不知思索什么。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来。 艾琼发来消息: 【你什么时候来?我在镇上的古记粥铺等你。】 符楼打了一行字,又全部删除,只余输入栏的绿色竖条一闪一闪,对面看到了聊天框上的正在输入中,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 符楼接通电话后,第一句话就是问:“你想好了?” “我现在劝你你会不做吗?”艾琼的声音很低微,“我该怎么样才好?” “艾琼,我想了很久,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符楼温声安慰她:“一切都会没事的,只要你能配合我。” 第76章 “符楼……”她的声音带着轻轻的鼻音。 “他们能逼着你爸爸签谅解书,肯定没有什么顾虑的,难保下次不会再来找麻烦,”符楼把日记本塞进书的夹层里,语气有些无奈,“听我的,好吗?” 人死债难消。 符楼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喜恶同因,不然他的身边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关于艾天德,我来之后,你将所有你知道的告诉我就好了。” 艾琼说了句好,将电话挂断了。 符楼穿戴好衣服,拿上钥匙,临走之前,他将孟北留下的那一叠车票收纳进铁盒里,把收集好的人物资料扔进了垃圾桶,才拉开门离开。 房门闭合,呆呆仍在安稳地躺在狗窝里睡觉,浑然不知两位主人已悉数离开。 -------------------- 小猫主动出击! 记仇且睚眦必报喜欢一锅端的性格初露端倪。小猫平常懒得装乖,其实很会演戏,虽然前情已知晓。 以为自己圆满完成任务安心离去的北子哥: 诶,怎么背后凉飕飕的? 到达未成年故事最后一个节点。 第69章 张青生传 《以张青生的视角打开天堂鸟》 张青生知道他周边的绝大部分的事情。 不过他都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去看待,无论是别人,还是他自己。 极致的冷漠和聪明的脑子,非但没有把他变得满身金钱臭,反而他喜欢烂透的感觉,清醒地往下沉落,直到他的哥哥有天失手将他杀死。明明这些是足以让人脱离贫困阶级的条件,张青生却好像拿不到使用手册,不知道哪一步出了问题,也许是天生冷血过头,将他塑造成了一个娱乐至上的人。 他懒惰得不去管命中贵人对他的看重,白费那个智商,躺平过日子,唯一一个真正对他好的老师最后也狠狠骂了他: 自甘堕落,冥顽不灵。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只能这样,只该这样。 唯独不能真正爱上一个人。因为穷小子游戏人间的贫瘠土壤是从不介入他人的因果。 他只是个旁观者。 包括几年前小灵那件事。 1 符楼来之前,张青生就认识钟灵了。 他知道钟灵是个很有爱心的女孩子,特别喜欢喂流浪猫,因为他们第一次碰面就是在明华中学后面那条猫猫聚集的街上——那天,张青生闲来无事地喂喂猫,正要走的时候,看见了一个穿着白裙的女孩子抱着小猫向他走来。 钟灵,人如其名,模样水灵,容颜清丽,只是扎了一个辫子,用毛绒绒的发圈绑住拨到胸前,这样简单的发型,在寂静昏暗的小巷子里都掩盖不住她如皎皎明月的光华。 她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张青生那时候灰头土脸的,并不明白这个姑娘为什么要过来。 钟灵走到他跟前,对他说:“这么晚了,快回家吧。” 张青生头一次被陌生人关心,愣了愣,听到少女继续用温柔的语气说让他捡起地上的垃圾,他有点不情愿,但还在慢吞吞地捡起地上的包装纸,塞进口袋里。钟灵脸上漾出一个笑容,含着笑音夸道:“做得真棒。” 张青生抬起眼看着她,没有说话。 他对这种哄小孩的把戏已经免疫。 钟灵见他没有反应,走近几步,凑近他的耳边,低声道:“悄咪咪地跟你说,我看见这附近有个怪人,可能是抓小孩的,等下你走晚了,可能会遇到危险哦。” 张青生与她视线一错,看见她身后不远处的长发男人,戴着帽子看不清模样,就在这周围来来回回地晃,时不时想上手抓一只小猫,但都被敏捷的猫咪躲了过去。 钟灵没等他回复,牵起他的手:“算了,你家在哪,我送你?” 她的手很柔软也很温暖,张青生抬头看了看她,又回头看了看那个男人,正巧对方也抬起鸭舌帽看了过来,对视一瞬,男人背过身躲进了暗角里。 张青生一边被她牵着走,一边眼也不眨地看了很久那个藏着人的地方。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当时钟灵看他一个人在这里,眼里是有担忧的,但这份对陌生小孩的关心,却让张青生有点云里雾里。 他知道,危险的是钟灵,不是他。 后来知道他们在同一个小区,钟灵又惊讶又开心,摸了摸他的头:“好巧啊,我们以后可以一起去喂流浪猫。你是个好孩子。”她那时或许也感知到了什么,眼底深处也有一丝后怕,对张青生劝告道,“但那边还是不要去了,太偏僻,要是遇到坏人就糟糕了,何况你还是个小孩子。放学记得早些回家。” “我知道了,那姐姐也不要来了。”张青生真心实意地说。 但言尽于此。张青生扭头看她一直带着那只小白猫,小猫浑身脏兮兮的,一看就流浪了许久,在钟灵怀里动来动去,在洁白的衣裳上蹭了许多灰尘,细看还有些血迹。 “你打算收留它吗?”张青生问。 “它受了点伤,我先带回家养养,过几天就把它送回来。”钟灵笑着说。 小白猫有对漂亮的浅蓝色眼珠子,看着人的时候很澄澈,见张青生的视线在它眼睛上的停留时间过长,钟灵点了点小猫的鼻子,语气里充满爱意:“这只小猫的蓝眼睛很漂亮,我以后要给它做一个蓝色的蝴蝶结,戴在脖子上。” 在一个小区还是很容易遇到的,一来二去,张青生和钟灵熟了起来。 钟灵很喜欢小孩子,哪怕是张青生这种不听话的,她一直充当着大姐姐的角色,有时候会给他好吃的东西,奖励他,引导他,做错了事也会变得很凶。张青生虽然心里不服气,但也不会正面向钟灵顶嘴。不过该玩还是玩,该去还是去。 张青生第一次带符楼去喂猫时,又一次遇到了钟灵。 钟灵要他少去,他没听,他劝钟灵不要去,她还是去了。 张青生知道,人是不会被三言两语改变的,他同样。但自从那天过后,张青生再也没有发现那个男人的身影,想起钟灵怀里那只受伤的白猫,他以为,那个人可能只是个喜欢虐待动物的变态,偶然路过那里。 再到后来,他早就将这件事抛到脑后。 2 符楼是个很有趣的人。 张青生一直都这么觉得。 有一段时间,他把注意力全都移交到符楼身上,特意和他凑近乎,但被自己盯上,对任何人来说似乎都不是什么很好的事情。他第一眼看到符楼,就想好了欺骗他的计划。他想欺骗他,更想知道他能不能被自己欺骗,这值得他去尝试一次。 慢慢相处后,他发现一个令自己更有兴致的事实。 符楼一直防备着他,却又在引诱他。 张青生充满愉悦地踏入这场游戏,欣赏符楼,甚至有点喜欢他,但他这个人有原则和底线,不会因为感情方面的事,对自己曾经的决定做出改变。他想过把符楼骗到巷子里后,被他回击和报复,可奇怪的是,一旦思考到时候他会怎样去报复他,张青生心中悄然萌生出一股不合时宜的期待。 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稳步进行。 除了那天来找符楼时,他巧合地碰见了林星。 从这个小喇叭嘴里得知小区来了个疑似虐猫狂,抓的是一只后腿受伤的小白猫,张青生立马想到了那个巷子里的男人,和林星主动提议要去找,这个小女孩虽然不待见他,看他实在热情,便也欣然同意。 林星上楼去拿装备,张青生在楼下等,忽然闻到了一股极其难闻的味道。 他打着手电筒,开始在绿化丛里寻找来源。 等他看到树丛上挂着一个装着东西的黑袋子时,心神一震,打开了发现里面是只黑乎乎的动物,顾不上卫不卫生,张青生将它抱出来反复查看,确定死亡,也确认它是之前钟灵救过的猫。 张青生当时只有一个想法。 不妙。 他连忙跑上楼,却看见了神色恐惧的哥哥和背对着他往小灵房间去的符楼。 张青生知道,这一切已然发生。 心中隐隐约约的焦急散去,只剩下面对这乱成一锅粥局面的漠然。 他现在只要把符楼拦住,将现场完好无缺地交由警察处置即可。他会告诉警察他知道的一切,而凶手现在逃遁或者窝藏的地点,也许他能想到。 那个有许多流浪猫的巷子。 符楼是特别喜欢小灵这个姐姐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张青生一直都以别人取乐为主,在活着的十几年中,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取悦除张百泉以外的人,但看到符楼因小灵伤心,他有了些许的疼痛感,为了缓解那股陌生而难受的感觉,他做了一件令以后的自己都感到费解的事情。 他暗示符楼,他一直在耍他。 果不其然,本就情绪不好的符楼,在又惊又怒下,狠力揍了他一拳。 张青生却觉得心情格外畅快。 第77章 如果符楼找不到发泄的地方,那把他当做受气包也不错。毕竟总比他去挨心理疼痛好。 不过他离开后,张青生待在原地,思考了半个小时之久,根本找不出第一次符楼警告地叫他全名时所犯的过错。他不理解符楼。 在他眼里,活着的人才有价值。活着的人有感受,而死去的人没有,就算张青生如何评价,那个人也不会知道。因为她已消散。 符楼却不是,他好像很在乎一个去世的人的感受。 钟灵死去,张青生会在她死的那一刻选择彻底遗忘,但他刚刚才明白过来,原来符楼是会选择永远记住的人。她已不在,他也不会遗忘。 张青生忽然发觉,在明晰这一点后,他更加喜欢符楼了。 处处矛盾,但两极吸引。 张青生有点不受控制地向他靠近,不过符楼早就对他心生厌恶,自然是碰一鼻子灰,可他不气馁,也不难过,认为这就跟以前很多个时候一样是心血潮来,是得不到才躁动,只要有新鲜的事物出现,那么符楼就会被取代,毫不犹豫。 他找了陆禧,这是他曾经非常喜欢的类型,容易被拿捏的乖孩子。 然后,一年过去了。 张青生终于感觉不对劲了。 对符楼的这份感情,在一步步接近他的时候,愈发蓬勃,越发不可收拾。担心他受欺负,张青生会专门腾出时间去跟着他,保护他,被他误会后,他会第一时间找辛平寻求解决办法。而辛平作为常年插在他们之间的润滑剂,感到好笑: “你在问我怎么哄符楼?!” 张青生听到后,沉默地挂了电话。 他在那一刻,察觉到动心带来的恐怖后果。那汹涌的感情,能轻易将他打造了数年的坚固冷硬的心墙冲碎,似要瓦解他的底色。 张青生做了个决定。在更不可控的时候,离开,由时间淡化这份心动。 3 张青生帮符楼赶走了南卿卿。 他有没有领情,张青生不在乎,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那就是利用这个机会搭上南卿卿的线。因他的这个行为,惹恼了南卿卿这个大小姐,张青生可以借此去向她赔罪,向她提供所需要的情绪价值,毕竟有钱人家的小姐不差钱,开心最重要。 南卿卿是一个和他差不多的乐子人,有人能供她消遣,也不吝于使用。 初中毕业后,张青生成了南卿卿的好朋友,顺利进入私立中学,成为了对小姐不离不弃的跟班,再后来,他就靠天生该学数理化的脑袋,取得了留学的名额。 他出了国,完成了那个决定。 繁华迷人眼,张青生渐渐地淡忘了那段感情,一切如他所料,自己确实是个很容易忘记的人,即使符楼仍然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远隔数千里,从不见面,他于他也是不存在的了,包括他的过去。 符楼打电话过来时,张青生在梦乡中。他做的梦都在这座纸醉金迷城市里的迷幻与冷酷中,乍一听到熟悉的声音,他愣了会神,终于舍得回忆起离平的一切,不成器的哥哥和陪符楼过的第一个生日。 符楼告诉他,张百泉已经死了,却为他留了套房子。 张青生心没有波澜,只不过接到电话后,他确实慢慢地回想起了那十五年。 他没有恨过张百泉。没有让谁相信,他不在乎别人的信与否。 他没有想过抛下张百泉,但他的死,张青生却没有感到意外。 符楼对他说早安。 他顺手拿起了酒,想起了待在离平的最后一天,一个燥热的夜晚,他兴起,骑着那辆在符楼眼里足够显眼的亮绿色自行车,在他所在楼的马路边等他,整个人隐在更加晦暗的树影里,只有一点光洒在前轮那一部分上,在漆面上反射出一点亮光。 张青生抬头与楼上偶尔往下一瞥的少年对上眼。 他在看那辆亮绿色的自行车。 而他藏在阴影里,望向他漂亮的面容。 “最后一眼,我想确保你看到我。” 用此,告别前半生的荒唐。 end -------------------- 其实只是补足剧情啦。张青生原本是个炮灰来着。 但后来发现,他的视角挺有意思的,与正得发邪的主角不同。 第70章 前段时间,符楼回了一趟曾经住过的那栋老式居民楼,向阳小区。 人比之前更少,楼下只有几个老人走动,显得空寂而荒凉。这栋楼几年前烟火气很足,现在已经搬空了,每层的窗户几乎黑黢黢的,立足许久,只能听见冷雨打在伞面上的滴答声。 符楼视线不由自主挪到曾经小灵的住处,那扇窗户被水泥封住了,他皱起眉,正想向路人问问前因后果,余光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站在不远处。 他转过头,不期然遇到了几年不见的丁修远。 丁修远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那些狰狞的纹身被全部掩藏了起来,只有在挽开的袖口处能看到一点痕迹,他戴着银框眼镜,背着深色单肩包,神色平静地回视他,变化大到让符楼晃神了几分钟,才能将这个斯文的人与之前动不动就拿棍子的花臂少年挂上钩。 丁修远扭头往一旁走了几步,身形微顿,最终还是回头。 “楼……是吗?”他皱起眉。 “符楼。” 丁修远彻底认出他来了,两个人对视许久,想打破沉默,却不知从哪儿切入。 良久,符楼抬头看着封死的窗户:“你还住在这里?” “住在她的对门,”丁修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顿了顿,“可能是有人怕吧,我不知道,小灵的房东后来把窗户封死了。” “上去聊?”丁修远出乎意料地问。 符楼愣了愣,看见他已经先一步走到门口,于是跟了上去。 丁修远的家就是曾经的林程家。 家居摆设和记忆中的相差很大,整体换了一个装修,干净整洁,多了很多暖色调的物件,被包装得很温馨,可是生气却不足,不像是常年居住的房子,沙发上方的墙面有许多排列有序的照片,他和小灵唯一的合照被妥善放置在洁白的相框内,与那些天南地北的美丽风景待在一起,浅黄色的墙纸为背景,很像小女孩喜欢的搭配。 符楼第一眼就看到了,听到对方问:“喝点什么?” 丁修远也看到了那张合照,不过他面色没有什么波澜,淡淡地说:“我之前以为我接受不了她的死,但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无论是什么都会过去的。我甚至觉得我没有那么喜欢她,现在的留念像是被装裱起来的照片一样。” 符楼的目光落在他背包里的教材上,高中生的他自然知道那是什么,他垂下眼,没有接话,默默接过丁修远递来的白开水。“谢谢,我今天来是碰碰运气,没有想到……” “你是专门来找我的?”丁修远眼神里流露出诧异。 符楼对他笑了笑。 丁修远看见少年脸上浮现的浅笑,莫名想起了三年前在走廊上提醒他不要接近张青生时,小孩神情严肃地思考良久,眼珠子一转,转而露出的那个狡黠的笑。 “……是张百泉告诉我,艾天德在家。”符楼简单将之前的事情讲了一遍,丁修远从面无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就像我今天说的,找你只是来碰碰运气。我目前有一个猜测,他们能有关系,应该是通过某个渠道进入同一个圈子,比如赌,找同一个老板,而且向晚镇受离平管辖,离得不是很远,概率性更高了。” 丁修远适时打断道:“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所以才叫碰运气。” 符楼抬起眼,直视他:“我想,张百泉曾经都受你保护,你知道的关系网只会比他更广。” 丁修远皱起眉,堪称避让地移开了视线,声音仍旧平稳:“所以,你是来问我要联系方式或者更多信息的,有什么用呢?”安静了一会,又看向符楼,“你也不要去做这种以卵击石的事情。没有用的,我不会帮你。” 符楼似乎对他的回答早有预料,思考了几分钟,轻轻摇了摇头:“不是,我真正想请你帮忙的地方,是想联系你的上线。” 丁修远听后神色一沉,转瞬恢复平常,这点变化都被符楼看在眼里,他歉意地说:“抱歉,这也是我的猜测。我想做这份工作,如果可以,请哥引荐一下。” 他听到符楼的道歉,表情也不见好,甚至有股被戏耍的感觉,他口气里终于带了点震惊的意味:“你多大,你知道吗?” 符楼放下水杯,轻笑道:“如果我手里没有能让人看得上眼的,我不会不自量力地来。” 丁修远拧眉,叫道:“符楼。” “我早就说过了,我来这只是碰运气。” 符楼微微叹了口气,用重复了三遍的话解释道,与他进行了一场分毫不让的对视,直到丁修远先怯场,闭了闭眼,没头没尾地说:“我一直没有变,之前是个混小子,现在依然是。” 第78章 符楼眼神微凝,透出些许不解。 丁修远清楚,符楼有这样大胆的猜想应该是看到了他现在的变化。一个混社会的无业人员,恶名在外的不良少年,哪来的钱买房,哪来的觉悟去读书? “你也看到了,前一年我参加了成人高考,我想变得更好,小灵走后我再像那些人口中说的在这里烂透了,好像会更掉价。”他说,“明明最开始是因为她,我才对生活有了别的愿望,尝试帮助别人。” 但他从来没有欺骗过钟灵,他们自始至终都是一类人。 至于符楼所想,是他歪打正着,碰到了一个正确答案。 虽然他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将这些话说出口。 符楼:“不行的话……” “正好我也想结束了。” 丁修远报了一串数字,说:“至于你能不能搭上这条线,得靠你自己。” 点到为止,其他多的也没有透露。 符楼和他道谢后,自知不该久留,便起身告别。 他看到门口残留的灰尘,像是什么焚烧遗留下来的,有一句话没有和丁修远说,但料想他也知道,那些不喜欢之类的话,没有比这些年的行动来得更真诚: “当你越来越好的时候,你都会记起她。” 但符楼更明白,丁修远愿意松口并不是他说的那些拙劣的话打动了他。 他从背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捧黄白相间的菊花,放在那道紧锁的门前。 最后一次谢谢小灵姐姐。 // 符楼在坐车去古记粥辅的路上,打开了手机的通讯录,丁修远告诉他的那串号码正静静躺在其间——原本是想从丁修远知道些更详细的消息,后来才改变了想法。 离开向阳小区后,他没有第一时间尝试联系。 他手里暂时没有筹码,那句话只是单纯在欺骗丁修远,不然自己拿到手的概率还会下降。不过,在他的预想中,这几天应该就能拿到与警方沟通的资格了。 到达后,他和艾琼简单地聊了一会。 她这几年带着奶奶在离平待的时间比较多,艾天德有什么路子去赌去吸,通过线上还是线下的方式,知道的也不多,平常和哥哥都是断联状态,但从他嘴里常听到一个名字“蓝天”。 爷爷去世后,她跟爸爸与那天追债的人有过很多次接触,虽然参与其中的人都被拘留了,但是这几天不断有其他人来骚扰他们,都是一些常见的面孔。在此之前,符楼把她说的人都查了一遍,有两个男人吸引了他的注意,一个是酒囊饭袋,平常会做点腌臜事,但已经成家了,有一对儿女,生活还算可以,另一个人是个孤家寡人,吃百家饭长大的,但长大后却给地头蛇卖命,做的事在镇上也算不得光彩。 这两个人来艾琼家来得最频繁,按道理,最好拿捏的是这个有妻有子的中年男人,性格比较软弱,见钱眼开,容易被忽悠,但符楼最终还是选定了那个难啃的骨头,李行之,性情孤僻且阴狠,可能是自小一个人生活的原因,他没有什么很亲近的人,蓝天除外。 他和大哥蓝天倒是除却钱财交易外,有深厚的交情。 听说他上大学的钱都是蓝天出的,履历光鲜,学识丰富,不是文盲,更不是法盲,毕业后专门回到这里给蓝天摆平了很多事情。符楼想,这关系说是资助,其实更像一种人情债。 而李行之也不辜负蓝天的“厚望”,针对普通人的那些门门道道,最是阴险和该死了,靠这种能力,他应当是在管理层,奈何本人喜欢亲力亲为,恶意讨债的活肯干,偷偷捞油水的事从不少做。 他和符楼最大的共同点就是出身不详,是个孤儿。 艾琼见他握着水杯不知在想什么,开口道:“我只知道这些了。那个谅解书迫于压力,我爸还是签了。毕竟我和奶奶也不可能……” “我明白。” 符楼神情平静,转头看向车辆来往的街道和紧挨在一起的门店,艾琼跟着看过去,想起这一片有家社会人常常集聚的穿孔店,不乏一些年纪尚轻的学生,心中咯噔一下,此时对面的少年回过头来,问她:“艾琼,你觉得我像是一个坏人吗?” -------------------- 此刻,这只小猫已经为自己的十八岁预备隆重的成人礼了。 孟北的怒气值加二十jpg. 怒气值百分百后,未知结果。 第71章:赌徒 他去打了个眉钉。 “以后取下会有疤吗?”艾琼看着插进肉里的钉子有点幻痛,递给他一张湿纸巾,“你这里还有点血没擦干净。” “还好。”符楼用黑掉的手机屏照了照,左眉有一枚崭新的银钉,“看着有变化吗?” “差点意思。”艾琼坦诚道,“但很帅的。” 符楼皱起眉,屏幕倒影里的人眉眼锋利了许多,但远远达不上不良的程度。听她这么一说,这痛好像有点百挨了。艾琼见他这幅奇怪的表情,忽然福至心灵,斟酌着问:“你突然想打……那你的参照物是?” 符楼看了她一眼。 艾琼明白了,深吸了一口气,才轻声安慰他:“挺好的,变时尚了很多呢。而且好的外表也是一种财富嘛。” 符楼赞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只不过按过往的经历来看,出众的长相更像是一种手段,最吸引人注意的一个点。用的好,可以让人甘愿被欺骗。 “哦对了,”她将手中的纹身贴捧到他面前,“你试试这个。” “这是……”符楼拿起一张黑蝴蝶形状的贴纸,以前没见过根本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很快艾琼就替他解答了,她撕开一张带着英文字母的小贴纸,往符楼右手中指一摁,再撕下,那一串青色的符号就印在皮肤上。 “这样就可以假装你有纹身了。”艾琼笑得很开怀。 符楼仔细从模糊的花体中辨认这个单词的意思,正巧前几天记过,他沉默了,问:“你知道这英文是什么意思吗?” 艾琼展示出学渣固有的茫然,困惑道:“我英语常年不及格的你也知道啊。” somnambulist,梦游症患者。 贴这个走出去晃,像是向全世界炫耀自己别具一格的标签,不过好在这不是什么类似于爱和名字的常见词汇,不然更尴尬,符楼又问:“现在就可以洗掉吗?” 话音刚落,自知闯了祸的艾琼背过手,眼神飘忽,轻晃着身子,没有哪一刻这么心虚气短,她嗫嚅道:“好像得等几天诶,哈哈哈。” 符楼试着用水搓了搓手指,刺青完好无埙,倒是把皮肤揉得通红,他放弃了,把走出去要给他赔罪买水的少女叫回来,两人绕到更加隐蔽的地方,符楼嘱咐道:“等下你如果遇到我,不用装不认识我,普通关系就好。” 他那天跑艾琼家里目击了第一现场,说出去他和她没见过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但那群人现在被锁在派出所里,可能情况又会好点儿。 “知道啦。”艾琼双手插兜,笑了笑,“你才要更加小心,那些人不是什么好人,又有保护伞。实在不行就算了,大不了搬走。” 符楼看出她笑容下的悲观情绪,自知就算怎么承诺,也改变不了他们只是两个普通年轻人的事实,他没有回复,只是让艾琼先回家等着,自行离去。 比较遗憾的是,李行之下午没有出现。 符楼走到屋外,看到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发福男人蹲在她家门口抽烟,他视而不见,正要往里走,一条粗壮的手臂拦住了他的去路,男人站起身,身上自带的烟臭味扑面而来,张开嘴更是一口烟熏的黄牙:“你谁啊?” 符楼就只有两个字“要钱”。 这几天有好几波自称认识艾天德的人来要债了,男人见又是个新的人,本想吓唬两下,可站起来才发觉眼前这个人比他高大许多,打算不礼貌拍人脸的手,硬生生改变了轨迹,推了几把他的肩膀,不耐烦道:“没钱哈,你赶快走啊,这里没你的事儿。” 符楼纹丝不动,侧头看了眼之前被砸坏而空荡一片的屋子,现在艾琼家突遭变故,称之为家徒四壁也不为过,为什么还有人这么执着地来追债,他思考了一会,突然想起艾琼形容孟北送钱是送一袋子钱,当时他以为这是个夸张的形容词,比如金钱袋——难不成他真扛了一袋子钱进去被别人看了个正着,所以这些人才不放过这一家老小? 符楼眉眼有了丝戾气:“这怎么是你的地盘了?” 没想到前一刻还老实作答的少年,此刻就有点发难了,男人躲在蓝天的臂弯下窝窝囊囊混了这么多年,自是知道十几岁的小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热血上头,拿起刀子是真敢干啊,他虽挺起腰杆,却极速摆出大哥的名头: “蓝天的,我不跟你扯虚的,赶紧走啊。” 听着还挺耀武扬威的,符楼适时露出点意外:“蓝天?” “对——” 符楼冷声说:“我还白云呢。” 第79章 男人嘿了一声,上下打量着他,诧异道:“你小子不是这块人啊?” “不是,我和……”他似乎不记得名字了,扭头给了个眼神,“网上认识的。他骗我钱,估计也骗了你们的钱?” 男人没想到是这么一回事,乐得笑出声,把烟头丢在地面上碾灭:“多少钱啊?你还专门从外地找到他家来了。” “五十万。” “五十万!” 男人不由重新审视眼前这个人,少年个子高,身板有点薄,体态却很正,他穿着纯白的薄外套,拉链全部合上,脖子被遮了个完全,头上又带了黑色鸭舌帽,偏白的日光在他的脸庞投下阴影,尤显得五官精致立体,唇红齿白,气色好得一看家境出身就好,被帽檐压住的刘海下有一双漆黑的眼睛,还有一颗很闪的眉钉。 “你怎么被骗这么多?”他狐疑道。 “他说他急着治病。”符楼说,“没想到这么快发病死了。” 男人一听只觉得幽默极了,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说:“其实他这么说也对,没骗你。” 他心想,这是一块肥肉啊。 有钱人家的单纯孩子,艾天德那傻缺都能骗得到的人,他会骗不到?至于这小孩有没有这么多钱,带他去赌场转一圈就知道了。 于是男人心念一动,一改前面的凶神恶煞,眼尾炸开花,堆笑道:“看你这么年轻,多大了啊?” “十八。” “没读书了?” “不想读。”符楼语气相当自然,全然忘了家中人姓甚名谁,“家里也不管我这些,拿点钱就想把我给打发了。” “哎我看你也挺惨,来这人生地不熟的,我提前跟你说一声啊,”男人立起大拇指向后伸了伸,一副老道的样子,“你看看这屋,你就知道这户人没有那么多钱。这趟绝对亏本啊。” 亏本你还在这守着? 符楼笑意不明。 男人装作顾及别人听到似的,左右瞧了两眼,鬼鬼祟祟地凑上来,嘀嘀咕咕:“但我知道哪儿来钱快。” “你该不会也骗我吧?” “你又不是把钱给我,我骗你啥嘛,走,去看看得了。” “介绍一下啊,我叫王陆。” 这种非法场所就隐藏在大街小巷内。 符楼从狭窄的通道走上楼,两侧的墙壁贴满了陈旧的广告,显得脏而乱,王陆先行推开了一道厚重的门,外面是老旧的店铺,里头却别有洞天,烟雾缭绕,闹声震天,但隔音效果真的很好,从外面完全听不到声音,可能也是这个原因,每个人发酵起来的气味闷在这拥挤凌乱的空间内,得到一个空隙就极速蹿出,把特意站远了一些的符楼熏得直皱眉。 王陆笑着说:“吃喝玩乐哈,没别的。” 他领着他往更深处走。 符楼一边听王陆扯皮,一边观察着这里的摆设,偌大的平层被分割出了好几个部分,靠墙的一侧都放置了沙发,躺着七七八八的男女,更多人挤在中间玩起了游戏,呼声高昂,嗨到不能自已,他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才走了几步,有个人像滑脱的鱼儿从混乱的人群挤出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浑身颤抖,眼神迷乱,还没等人顺手抓住符楼的脚踝就被瞬间冒出来的几个男人拖走了。 这里的人早已习以为常,甚至没有抛出去一个眼神。 符楼猜测此时他的表情也是麻木的。 因为王陆对他的反应平淡有点吃惊,哥俩好似的搭在符楼肩上,低声道:“吓着了你?” “怎么这么黑?”符楼转过头,看着他。 这里真正亮的只有赌桌。其余昏暗的地方只能看到起伏的人形,勉强辨认有人不知死活地趴在那,宿醉后的酸味,食物残渣腐烂的恶臭,人体分泌液体散发的骚味等,像卷着犯罪与暴力的因子在此处蔓延。 王陆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咧开嘴使劲儿拍了拍他的背,口吻分不出好坏。 “你还真是长得不错啊。” 转瞬又嬉皮笑脸地说:“老破小就这样,电力跟不上。”不料余光一瞥,王陆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僵在了脸上,“李哥?” 李行之。 符楼心里默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有一小片地方算得上空,只站着一个身形瘦削且中等身高的男人,他隐在阴晦的光线中,手上玩着几个圆牌,正懒散地靠在吧台上。知道王陆看见了自己,李行之朝他微微摆了摆手,要他过来的意思。 符楼却觉得他的眼睛在看他。 李行之模样清秀,戴着副圆框眼镜,很有书卷气,但身处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单看这张脸的走向干净得不正常,唯有他两颗浅棕的眼珠充满恶意地注视着某个人的时候,才能将他融入背景中,甚至加重了场面的淫邪与诡异。 他在不善地盯着符楼。 王陆见李行之有了敌意的眼神,不懂哪里惹了这位了,不禁汗颜,但耐不住李行之是蓝天这儿出了名的脾气怪,又约等于大哥的干儿子,自然不敢得罪,不过他也不想让李行之吓跑长期的饭票,提前为他们俩打起了圆场: “李哥,他外地来的,可能不是很懂规矩,所以我今天得闲带他来玩玩……” 符楼有点烦了,说:“你们聊吧,我先走了。” 他想走,李行之却开口了:“站住。来都来了,不玩一把吗?” 一边的王陆有点摸不着头脑,他以前冲业绩,李行之从来不管,但为什么对这个刚来的男生态度这么奇怪,不由再次打量了下符楼,得出一个朴实无华的结论,这少年实在长得好。可李行之从未传出过什么喜欢男人的癖好。 “不玩了。” 符楼冷淡道,小臂意料之中地被李行之箍住,给抓了回来,他形似慢悠悠,却也不容反抗地拽着他来到一处拿钱兑换筹码的地方,拿手中的圆盘扣了扣桌面,笑眯眯道:“几万,几十万?我推荐你几个赢率超大的。” 符楼来这的目的又不是真的赌博,他从对方手里挣脱出来,退后一步:“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要是我投入钱就没了呢。” 王陆诶了一声,想上前来,李行之用眼神镇住了他。 “你不玩那你干嘛来的?王陆忽悠你啊。”李行之面容渗出阴冷的寒意,将赌注硬塞进他的手里,“玩一把就走,当赎你了。” 王陆眼看情况不对,赶紧站出来说:“李哥,现在不好再这样做。” 面上这样装孙子,内心骂了上百层楼:活爹!最近都被盯上了还搞这套。 李行之没理他,对符楼抬抬下巴:“去吧。” 符楼皱起眉,他和王陆一样想不明白为什么李行之会癫成这样,嫌日子过得太顺偏要提溜着脑袋过活来为难他?但更大的可能性是李行之察觉到了什么,想拉他下水,或者逼一逼他,看能耍出什么花样。 就在三人僵持不下的时候,符楼沉思片刻,忽然抬头对李行之提了个要求:“在这之前,我可以和你私下说几句吗?” 本以为要和李行之推拉几句,岂料画风突变,他笑了声,好像料定符楼会这样要求,平易近人地点头:“可以啊。尽管说。” 等到了一间较为安静的小隔间里,李行之反锁了门,牙齿嚼碎了刚吃进去的糖果,意味深长地问道:“说吧,怎么见着我就想跑啊?看我比王陆那蠢货更不好糊弄对吧。” 符楼感觉李行之面部表情有些不自然,身体有点颤抖,好像比之前在王陆面前更加严重了,他没开口,对方就找到椅子坐下了,边用劲儿嚼边指着他说:“怎么不说话,戳中你了?” 符楼:“你们这看着就不是什么好地方,而且我想走,你都不愿意放我离开。” 李行之觉得他太过天真,忍不住笑起来,戏谑道:“你来这的目的又很纯洁吗?”接着嫌弃地取下眼镜片擦了擦,嘟囔,“王陆也真是的,净挑些年纪轻的。” 保持眼镜的清洁有必要把眼镜片按出来擦吗?符楼难掩惊讶地看着他精神有点问题的表现,头一次觉得传闻有它的合理性,李行之就是蓝天养出来的一个怪胎。对李行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原先就有个模糊的猜想,看到本人做出的行为之后,这个想法落实了一半。 他不会和艾天德一样对某物上瘾了吧。 符楼问:“你认识蓝天吗?” “找蓝天啊,”李行之歪头盯着他,“你叫什么?” 符楼看起来很纠结,被他不耐烦的催促了好几次,才出口道:“蓝天认识符华吧?” 其实提起符华和蓝天是否认识有一层赌的成分,符楼贸然说起,可能会招致不好的事。 可他还是问了,因为很早之前就有个思路需要得到验证。两年前和艾爷爷初次聊起艾天德的时候,他记忆尤深,是因为遇见符华的那年这里突然多了很多违法活动,艾天德染上那玩意儿也是那会的事,巧合多了就不是巧合,符楼还是将这一点往最坏的结果想,那么顺理成章地有了个结果—— 第80章 说不定,符华在林晚镇干的事就不干净,但依符楼的记忆来看,小时候居住的地方很是隐蔽,常年拉上窗帘,这种行为暗示符华的心理并没有这么强大,胆儿这么肥敢去做这些,所以说,可能是当年随他附加过来的某些东西影响到了这儿。 蓝天出现的时间和符华相近,现在做这样的勾当,很难让人不怀疑他们两个是旧识,而符华被抓,为什么蓝天没事,还像艾琼说的一样,蓝天尽管为非作歹,有保护伞就可以风平浪静了这么多年? 符楼极快地思索着,不动声色观察李行之接下来的神态和动作。 “哦我知道了,”李行之有点费劲地站起来,凑近看了看符楼的脸,喜滋滋地说,“你是来向蓝天报仇的对吧?” 符楼露出疑惑的表情。 李行之却放声大笑起来,连续鼓了好几次掌:“好好好,好啊!”紧接着把符楼扯到跟前,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他的眼睛,“你怎么会找到这儿来的?嗯?” 真是个顶顶疯的疯子。 符楼心里不悦,实在想甩开他的钳制,十分讨厌和人这种亲近的姿态。 不过李行之刚刚提到了“报仇”,这词一出就明了了。 他应该知道蓝天很多事,蓝天出于某个原因,把符华弄进监狱,且知道符华有个年幼的孩子,不过他当时实在是太小了,他们不以为然,都没有管过他的死活。 这也解释得通。 符楼闭嘴的这段时间,李行之仍然在直勾勾盯着他,眼神没有习惯性的带有玩味和攻击性,倒显得奇怪又温情,迷迷蒙蒙像雾霾一样笼罩他颠三倒四的行为举止,整个人极为不和谐,不知是抽疯还是回忆起了他能与现在割席的存在。 “我想找蓝天。”符楼说。 “太早了。”李行之哑声回复。 符楼神情不属。 针对忍受不了诱惑的人,他们有一条龙的服务。蓝天手下自然有一条半藏半露的灰色产业链,除了放高利贷,也有更加暴利的交易,比如客户对标艾天德这类人,获得的利润一部分给保护伞,一部分自己全部吃了进去,李行之现在变成这样,就算深得蓝天的“宠爱”拿大头也会被吃了。 看李行之这疯癫样,估计蓝天也吝啬于给,自身的价值都要消耗殆尽了。 而他染上的助力是否为蓝天也未可知。 符楼心下有了考量,趁着李行之如今莫名其妙地好说话,谨慎道:“什么太早了?” “你先陪我几天。”李行之说道。 符楼:“……” 他耳朵是出现问题了吗? “我觉得你很像我弟弟。” 他说:“弟弟要是活到现在,肯定跟你一般大,一样好看,而且啊……”李行之直接上手摸了摸符楼的眉钉,呢喃自语,“他也喜欢这个。这种抽象的纹身,酷一点的男生好像都蛮喜欢的。但我觉得不好看。” 被他抚摸过的伤口一阵冰凉,符楼不着痕迹地退开了一些,而李行之此刻到达了忍耐的极限,急促地呼吸了几口空气,撞开他跑到门边,青筋凸起的手把住门框,不忘回头用阴戾的目光看住他,话里话外全是威胁的意思:“明天,你还来这找我。” 被莫名狠狠瞪了一眼,符楼许久才感到好笑似的,移开了眼,心中却同样泛着冷意。 不过这样的开始不算太坏。 他前脚走,王陆后脚到。 “我去,幸好他没把你给宰了啊。”王陆看到符楼毫发无伤,不免好奇这两人在这掩人耳目地聊些什么,“他搁你在这屋说啥呢?” 符楼迅速恢复状态,做出表情难看的样子:“他刚才那样子是怎么了?” “发病了呗,”王陆翻了个白眼,“往常他不舒服的时候就在家啊,今天真是邪门。” 经此一役,王陆是没心思坑符楼了,赶紧把他送走为大事。 两人走出这栋楼,王陆还在不断问李行之说了什么,符楼和他打了会太极,挑挑拣拣地说了一嘴:“他说我像他弟弟。” “咦,他糊涂了吧,他弟弟死的时候可太年轻了呢。”王陆嫌晦气。 符楼稍作疑惑:“他弟弟怎么去世的?” 王陆回忆:“可能是被打死的,我不记得了,从前和他相依为命吧,没见过,那应该是跟蓝天之前的事了,好久之前了,只晓得长得挺白净的。” 符楼听到这番话,只觉得这是几天以来,他听过的最动听的消息。 其实早在李行之放话要他去找他时,符楼独留在房间内,目光冷然地透过半开的门,注视着对方离开的背影,在心里回复他: 正好,我也不想放过你。 无论以多恶劣的方式去实现。 -------------------- 孟北:符楼你看着我的眼睛说是因为没钱读书。家里人也不管你! 符楼:出门在外的身份是自己给的。 第72章 当符楼在那混乱的场所之外又一次见到李行之时,他已经恢复正常,完全看不出昨天那疯疯癫癫的模样,而且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大早上的就找到了在街边吃馄饨的他。符楼细嚼着面皮,抬头一看,李行之脸庞苍白,但走路很稳,向露出惊讶之色的少年走过来。 符楼放下筷子,对方也已落座。 “怎么看到我这么吃惊?” 李行之撑着脸,黑润的眼珠一片清明,但正是这份清醒让符楼感到一阵怪异。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本来昨天也没有打算这么早接近李行之,对方现在主动找上门还是让他有些意外的,今天符楼原本也不想操之过急地去找他。 “你昨天找人跟踪我了?”符楼抿起唇,“不然我怎么一出来你就找上我了。” 李行之看出这个少年有些害怕,但这也是人之常情,昨天的事他都记得,不由笑了笑:“哥人脉广,再加上你在这不是挺显眼的么?” “……那你找我总不能是我像你弟弟吧?” “后来我觉得我是昏头了,你们俩除了一样白长得很不一样,”李行之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他没有什么胃口,就向老板点了碗白粥喝了两口,“但刚看见你的时候跟我第一次遇着我弟感觉很像,与那里的环境,甚至是我都格格不入。就像这里的人死了,能够洗刷了罪孽一样,灵魂是洁白的,我真以为那儿那么阴森,我能凭空见鬼。” 符楼怀疑他还是没有做到彻底清醒。 李行之昨天找蓝天是为了“进货”纾解。 曾经他跟在蓝天身边,对这东西敬而远之,深知染上就摆脱不得,但常在湖边走哪有不湿鞋,他却死活想不起来想不起哪一晚,喝了谁递过来的酒,才变成了现在这样。也许是因为这个,蓝天越发看不上他这幅模样,没有顾及往日的情谊,将价格定得很高,通常是有笔大订单的时候,他才会顺带给他,让他也来地方接。 昨天大概出了些意外,李行之接到电话,蓝天把日期推迟了好几个月。 王陆说的被人盯上应该是真的,不然蓝天背靠靠山做了这么多年,怎么最近的日子这么小心谨慎,有时候害得他也要跟着跑错好几个场所。 拖延了那么久,所以他其实看见符楼那会,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 从前李行之跟在蓝天身边,耳濡目染对佛教有了些认知,因为蓝天几乎每晚都会拜拜佛像,企图靠念佛诵经洗刷杀孽,而且他很迷信,信鬼神之说,经常请一些算命的先生瞧瞧他行事之前的凶吉,将先生的话奉为圭臬,大凶甚至能几年不开张。 好在,先生经常对他说的词是“财运亨通”。 不过做这行的确实是暴利。 但李行之不像蓝天那样为了莫须有的报应拜佛,他信孔雀明王,可吞真佛,这是一个很奇怪的信念,后来他每每思量,蓝天信佛是认为自己再怎么十恶不赦也是佛普渡众生中的一员,他越年长越怕死,只能信奉这些宽慰自身,那对比而来,信孔雀明王似乎有点大不敬,不过追本溯源,也是因为李行之目前感觉到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越发害怕了。 他记得最开始变得疑心疑鬼的时间点是在弟弟死后。 当初蓝天看中了相依为命的他们,可只打算培养一个作为他的左膀右臂,弟弟从小聪慧过人,蓝天自然更看中他,但弟弟比他心地善良,知晓蓝天恶名在外于是不情愿。十几年前,他们才十几岁的小孩,蓝天根本不把他的不乐意放在眼里,哄骗他,弟弟就有了松口的迹象。 李行之听到他这一去可能不回来,十分愤怒,认为他这是想抛弃自己,弟弟也嫌弃现如今这样四处乞讨的生活和自己,给本就自卑缺爱的心理雪上加霜,阴暗悄然滋长。 怒火上头的他,特意把弟弟叫去和村子里的几个坏孩子见面。 他以为那些人只会给弟弟一个教训就放他回来。 没想到最后传来的竟然是他的死讯。 因为弟弟去世,蓝天最终选择了他。 第81章 李行之有时候会梦到弟弟半夜惊醒,而最近这段日子更加频繁,他又愧疚又恐惧,再加上发作期间容易出现幻觉,墙角,床底,沙发边,他经常能看到一个男孩的身影站在他不远不近的地方,漆黑的两个眼洞阴恻恻地注视着他。 他现在只敢待在人多的地方,这样就不会看见鬼影了。 李行之昨天去找蓝天,被放了鸽子,但待在那种场所也好过回四处鬼影的家,他不停地吃糖缓解,企图让另一种上瘾掩盖骨髓里的渴望,然后意识昏昏沉沉的时候,他看见了王陆和他身边的少年,顿时惊愕住了,没有哪一刻的幻觉比此时此刻更加真实。 之后的一切行为皆来自孔雀明王的指引。 冥冥中有道隐隐约约的声音,说它食人血肉,问他,怎样才能让人深陷泥潭? 赌一把就是了。 如果那天弟弟并没有死,那泥足深陷的人就不是自己,而是他了。 李行之没有发作的时候,人还是正常的,他看见符楼的表情,立刻从迷乱而荒淫的内心世界清醒过来,挖了一大勺白糖放进白粥里使劲儿搅,再一口闷,像是没有味觉,符楼看着只觉得自己舌头同样被腻住了,别开眼,专注于自己面前这碗冒着热气的清汤馄饨。 才用瓷勺舀起一块还没放嘴里,对面这个嗜糖如命的男人又说:“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王陆那蠢货被你骗了吧。” 疑心重的人没有王陆那么好骗。符楼有点惋惜地勺子放下,神色认真地说:“看了我亏了几十万,他听完就硬拉着我来的,说有赚钱的法子。而且蓝天和——” 李行之面无表情地打断:“身份证给我看一下。” “没有。”符楼说。 “你故意的吧。”李行之眯起眼。 “谁会一大早带身份证来吃馄饨,”符楼把干干净净只揣着几张钱的衣兜掀给他看,“不知道的以为我和你秘密接头呢。” 李行之看了一眼,忽然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符楼说到年龄时,故意给自己拔高了一岁。 “你骗我,算下来符华的儿子十七。” “这里习惯性说虚岁。” “行啊,还能这样圆,”李行之扬起眉,“那你这么年轻,亏了这么多钱,你觉得我信吗?” 孟北有的是钱,对符楼也很慷慨,只是他不喜欢用这笔钱,这时候倒是派上用场了,几乎被李行之压着把流水调出给他看。对方没看出特别大的问题,这在意料之中,毕竟一个谎言说出口可能需要很多东西去圆,符楼不打无准备之仗。 李行之看完之后不由感叹道:“命真好。”察觉到符楼有点坐立不安,面色出现犹豫,很不喜欢这种憋着不说的姿态,“想说什么就说吧。” 符楼迟疑道:“昨天你说的那些,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但我反悔了。” 李行之语气讥讽:“那天你跟着王陆来已经是出格了,你就算走运有钱,能惹得起谁啊?” 就差把“不要找蓝天”摆在明面上说了。 符楼面上失落,心里却一点儿也不在意这人出尔反尔。他当时看李行之的状态,要是真说自己被王陆骗过来,是纯白无辜的,这家伙肯定起疑,毕竟他最开始就浑不讲理,那天疯起来符楼也保不准他会干出什么事,正巧身份敏感,说起蓝天只不过把对方的注意力往那上面引罢了,给自己一个不会和李行之站在对立面的理由。 他接近的目标从头到尾都是李行之。看能否利用他做点什么。 符楼第一眼看到李行之大致的人生轨迹时,认为这人对蓝天的态度挺奇怪的,结合自身的经历,他觉得如果一个同样孤僻又缺爱的人遇到的不是良缘,反而是培养他变优秀又逼迫人误入歧途的蓝天,有感情就有怨恨,但这些年,李行之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蓝天,只会偷偷摸摸背着他去谋取利益——这个还是艾琼告诉他的。 李行之要艾琼爸爸拿几万给他,然后他会故意给王陆报少点钱。 中饱私囊,蓝天知道他的好儿子会在他眼皮子底下这样做事吗? 有一必有二,符楼猜测,李行之做的越界事只会更多。 但他不敢硬刚蓝天。他惹不起蓝天。他也害怕蓝天,或者说蓝天上头有人,扳不倒他。 符楼仅知道这一个,其他事李行之做得小心谨慎,连他看不上眼又畏畏缩缩的王陆都不告诉,像是下水道的老鼠只敢悄悄发泄不满,偷吃残渣连吱吱吱的声音都不敢发出。 欠缺有个人拱火,吓这只老鼠。 符楼提出一个合理的要求:“好,那我之后再去他们家,你们就别拦我了吧。” “不行,他们家的钱不够。”李行之想了下,露出个古怪的笑容,“但如果你愿意来我家待几天,分你一点也不是不行。我一个人待着还挺怕鬼的。” 符楼:“……” “17岁还四处乱跑,你真辍学了?” “好学生现在应该在备考高三。” 李行之又开始盯着他,眼里有一丝复杂的情绪闪过,符楼只觉得莫名其妙,一阵沉默后,对方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反正你现在也很闲,来都来这了,不如留下几天和我玩玩?” 符楼暂住在李行之家。虽然他的计划里本没有这些。 但人在江湖混,随机应变的能力一定要强。 符楼最终坦然接受李行之突然出现的好人行为。 后来的几天,他渐渐发现李行之有些不对劲,睡觉时经常说梦话,叫他的弟弟,没过一会他会从房间里出来,把碗筷弄得叮当响,有一次符楼恰巧碰到他出现这样的情况,整个人冷汗涔涔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好像没反应过来家里怎么出现一个活人了。 很快,李行之就恢复成平日那副样子,快到像是符楼的错觉。 大多数时候李行之对符楼挺好的,但他对李行之态度不热忱,也不怎么出去,每天会做点简单的东西凑合,只不过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李行之竟然馋他做的饭。 这世间还有人认同他的厨艺,果然是味觉失灵了,符楼“勉为其难”地给他准备了一份。 而在李行之眼里,半只脚踏入不归路的少年其实很乖很单纯,竟然没敲定个住所就敢独自一人跟王陆到那种地方来,遇到道上的人胆子也很大,还敢和他讲道理,他要他来自己屋子结果真的来了,而且心大得在这里做难吃的饭。 前十几年,李行之有弟弟陪着,但他不在后没人愿意接近他,也许是上天觉得他日子过得太无趣了,现在特意派遣一个人出现在他过得一团糟的生活里。 他却不知道,符楼来这的第一天就让艾琼找机会把李行之的事不经意捅给王陆。 家里是安生的,外面可不见得。 有一日,李行之脸色难看地回了家,躲在房间里疯狂打电话: “他怎么找上你的?” “我说让你闭嘴就少不了你的好处。” “蓝天知道又怎样,谁让王陆当众告状?” “……”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对药物格外上瘾。 他一般会谨慎一点,不在家里留痕迹,也会把符楼支开,可抽到精神混乱的时候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喝过水后他睡得异常地沉。 连警察什么时候上门的都不知道。 李行之恢复意识的时候,双手已经被铐住了,整个人和床腿捆绑在一起,嘴里也被塞了棉布。房间里有两个人站在他身前小声交谈着,等他认清了这时符楼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瞬间明白了前因后果,只能呜呜呜叫着,目眦欲裂地瞪着他们。 符楼注意到他醒了,先把安装在李行之房间里的针孔摄像头取给那个男人,转身向那双充斥着红血丝的眼睛的主人走来,轻声说道:“你还真的挺难骗的。如果你不是有点对你弟弟的补偿心理的话,事情应该有点难办。” 李行之被堵住了口。符楼抬头和男人对视一眼,得到同意后,把棉布取了下来。他嘴一得到空闲,就啐了一口,恶狠狠道:“没关系,老子也不是第一次进去了。” 他做事没有那么遮掩,符楼想想也觉得这不是第一次了,他蹲下来,手肘抵着大腿,撑着脸看向他,平静道:“之前蓝天都在护着你对吧?” 李行之看着符楼幽深而冷漠的眼睛,呼吸不过来似的喘了几口气,色厉内荏地问:“你想说什么。” “他现在还会护着你吗?你们撕破脸皮肯定不只因为一件事,巴不得你进去。” 符楼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冷声道:“李行之,你会蹲监狱的。” “怎么,合着算计半天就想让我进监狱啊?”李行之觉得可笑。 他的业务在蓝天的旗下,他不会让他因为这个出事的,除此之外,如果是瘾君子进戒毒所蓝天不会管,但符楼费尽心思接近他的目的绝不止这么简单,毕竟怎么清算,还是蓝天跟符楼更加有仇才对。 第82章 符楼看着李行之的脸,撒开手:“笑得真难看。” 语毕,李行之的视线被眼前人拿出的手机占据了,屏幕中明明白白地躺着蓝天给他发的最后一条消息: “没有了。” 什么没有了? 他看出符楼手里的是他的手机。 符楼息屏后,不乏嘲笑道:“李行之,你有没有觉得蓝天拿捏你简直是太简单了。被du腐蚀后的脑子看起来总是这么愚蠢。他和你关系闹僵,好几天不给你解药,你能怎么办呢?承诺一定会把自己的忠诚都献给他吗?” “我……” “你在这大染缸里,染上一定不是有心的吧。但你找不到是谁,或者知道也不敢质问。不过有一点很明确,从之前到现在,谁受益最大你最清楚。” 是蓝天。 李行之似乎蒙受了极大的打击,脸色唰地白了,嘴唇颤抖起来。 “你想报复的话,不然考虑考虑我们?”符楼站起身,自认为已经站在李行之立场上想了许多,“如果我们完全没有合作的可能,你现在就已经在局子里喝茶了。要不要考虑戴罪立功?” 只是他从不可怜李行之。 说出去的话全是权衡利弊而已。 -------------------- 谁支持我写扫hei文【bushi】 剧情快进ing. 第73章 李行之的表情有所松动。 符楼说:“我只有一件事,需要你解决。” “我知道,”李行之扯了下唇,“蓝天下一次的交易地点,你想人赃并获对吧?” 符楼扭头看向房间中的另一个人,他戴着帽子和口罩,只露出一双平平无奇的眼睛,一句话也没有说,存在感十分的低,他这一瞥成功将李行之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后者拧紧眉头,质问道:“他是谁?” 符楼收回视线,反问他:“你觉得我是以什么身份让你戴罪立功?” 李行之挣扎了一下,手铐撞在铁制床腿上声音格外清脆,面色不由难看起来,看着他们两个人的眼神充满怀疑,闭口不言。符楼见他还是一副撬不开嘴的死人样,心里不悦,强行将他的脸拧过来正对着自己: “所以我说这些也不是口说无凭,你完全可以信任我。一句话,做还是不做?” 李行之摇头自嘲般在笑:“就算做了,我的人生也已经完蛋了。” 符楼一听这话,先是赞同李行之对自我的认知,然后极度冷漠地陈述一个事实:“但毁了你一生的人还没有完蛋。” 李行之失去了笑容,略呆滞的瞳孔缓缓聚焦,死死盯着他,好像才从他这句话中顿悟到相识数十年的蓝天才是罪魁祸首一样,他可以将弟弟的死,此前所有的不幸归咎到蓝天头上,逐渐麻木的内心惊醒过来,原来死到临头,什么也不怕。 他的脸因充溢着痛苦与愤恨而变得癫狂狰狞,李行之大笑起来,笑出了眼泪,连连点头:“你说得对,你说得对,那大家就一起完蛋吧!” // 符楼将关着李行之的门锁好。 他将手机递给另一个人——通过丁修远联系到的上线江景。 江景神情严肃地接过,指头在屏幕上一滑,之前符楼给李行之看的聊天界面也随之一动,他愣了愣,拖动了几下发现这是一张被p过的照片,那很明显,蓝天对李行之的无情就是符楼一句有心的谎言。 难怪收得那么快不给李行之反应的时间,江景不禁无言地望了一眼这个年纪尚轻却做事密不透风的孩子。 符楼见此,解释道: “我得确保他跟我是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我信不过他。” “他说的蓝天几个常用地址和库存地,我已经记下了,到时会排查。”江景沉沉的目光落在符楼身上,“我来之前,还不知道你说的晋升是这么个意思。”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谢谢你愿意听我把话讲完。”符楼给他发了一份图像资料和一段音频,“李行之做事很小心,他不让我随意地进入他的房间,打电话也经常背着我,但我还是找到机会偷偷在他房间安装了摄像头,应该会有新发现。” “看来你也不是傻乎乎地说来就来,”江景叹了口气,揽住符楼的脖子,轻声在他耳边说,“控制了李行之,相当于断了蓝天一臂,行了,已经很好了,你以后就不要再插足了。趁现在只有我知道你的存在,赶紧回去好好读书。” 符楼摇了摇头,此时李行之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两人的视线不由落到聊天框内真正的蓝天发来的暗语上。 “这什么意思?”江景抬头问。 符楼丝毫不见意外,仅仅提起一个淡淡的笑:“蓝天还想给他精神上的快乐。现在就可以拿这个去问问李行之。” 他转身就要开门,没弄清状况的江景及时拉住他:“等等,你先留在这说清楚。” “你打的就是一个时间差和信息差?” “他们之间早有龃龉,外力稍微一介入,疑心只会越来越重,”符楼示意他松手,等了一会这位谨慎的警官仍然执拗地不肯放开,只好把全部都讲给他听,“李行之不了解蓝天,他却不知道,蓝天很了解从小培养到大的李行之。他之前背着人搞小动作,蓝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在乎这些蝇头小利。 “但有一点很重要,蓝天作为老大哥的颜面一定不容许有人当众甩巴掌,从我发给你的录音里你可以找到一条信息,有个和李行之不对付的人,叫做王陆,正巧这么做了,他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李行之背叛了蓝天。蓝天不会再装傻,只会给李行之施压,但不代表会放过这块从小养到大的肥肉。” “所以你跟李行之说的那些,只想让他明白蓝天对他有很大的威胁?” 江景还是把话往好了说,这种言行是明晃晃的挑拨离间啊,但蓝天与李行之之间又谈不上有什么真挚的情谊,与其说是关系破裂,还不如说是利益关系的纽带出现了问题。 符楼点头:“嗯,他告诉我们那些消息已经踩了蓝天的红线,不得不帮我们拉蓝天下水,即便这次当场抓包动摇不了蓝天的根基,也够他喝一壶的。” 虽然眼前这个少年说得很轻松,分析得头头是道,但实际操作难度和危险性都异常高,江景一时不知道怎么样去形容符楼,该说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艺高人胆大? 连这种赢率不到十分之一的事也敢干,实施前期不跟他们这方联系,与李行之这种穷凶极恶之徒同住一个屋檐下周旋,现在拿了点有用的信息就赶来与他谈合作。 江景有点好奇他的出身。 “现在可以松手了吗?”符楼忽然开口。 江景回神来,略一思考,发现有一处很反常:“等会,你为什么敢现在进去问李行之,难道你不担心你对他撒的谎被揭穿啊?” “他要真厌恨我,就更不会骗我。” 符楼直视对方的双眼,沉声问道:“你觉得,蓝天能在这里肆意妄为,靠的是谁?” 江景眼底一震,松开手退了两步。 符楼拧开门把往前推开,年久失修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他微微侧头,笃定道:“李行之知道我不会成功的,料定我的下场也不会太好过,所以他不会跟我来假的。” 所以李行之才会说: 大家就一起完蛋吧。 江景头一次从一个少年平静的眼神里感受到心惊不已。 他不由想,既然李行之的一步一行都被算计了进去,符楼就最清楚后果,他明知不可为而为,那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为民除了李行之这一害?扫黑除恶端了蓝天的老窝?还是放长线钓大鱼? 很快,江景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 符楼再怎么聪明有心计,只不过一个十七岁的孩子而已,他拿什么跟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斗,就算掀起一番风浪也只会被捂嘴。他能接近李行之,后者肯定查了他的底,确保他是一个身世干净且无任何来历的外来者,好拿捏得很。 但站在半开的门外,江景看符楼不慌不忙地迎接李行之的谩骂,甚至很有耐心地等他发泄完,再淡定地补上一句戳心窝子话,让李行之只能闷着气坦白。等得到了最想要的答案,符楼像是才意识到对面都双眼发狠了,恨不得活剖了他,于是转身拿起桌子上的水杯,朝视线灼灼跟着他走的李行之微微弯下腰,把杯里的冷水慢条斯理地倒在他的双眼间。 李行之被刺激得紧闭眼睛。 符楼轻声威胁道:“不要再用这种眼神看我。” 艾晚园死后艾家人所遭受的一切,少不了这种货色在其中推波助澜,他再看这人一眼都觉得嫌恶,但他暂时无法让李行之对此忏悔,艾琼需要得到保护,要从符楼所做的一切里摘出去,不然很有可能遭受危险。 符楼放下空水杯,随手拿起衣服给李行之兜头一盖,回身见江景还站在原地,他与他擦肩而过时说了李行之翻译蓝天暗语后收获的交易地址,便径自出去了。 第83章 目睹了这一切的江景:“……” 真是见鬼了,这小子怎么和这些人打交道这么从容冷静? 交易时间和地址一旦确定了,抓到蓝天和犯罪证据只是时间问题。 但后面的一切已经不归符楼关心了。 他被江景勒令回到家,等待重磅新闻的日子里就看点书做一些试卷,生活好像恢复了平静,直到有一天,江景突然上门,一脸凝重地告诉他: “你知道蓝天是上头的线人吗?” 符楼挑起眉,轻声念道:“线,人?” 江景:“是,线人的工作一般很危险,有时候他必须融入其中,做卧底的话,确实得干些违法犯罪的事,目前还真不好判定这件事,关于这部分内容的法律并不完善。而且这种工作一般是单线的形式,只有他的上线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其他部门的人不清楚,可能会错抓。” 尽管江景说得委婉,但意思很清晰。蓝天交易这种违禁物品,大概会因为是线人,所以判的轻,没个几年就出来了。 江景叹息一声,但从他说完沉默的这段时间,面前这个漂亮少年都没有什么反应,垂下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却不见有任何忧虑和意外,对发生的事情都好似饱含着本该如此的态度。 未免太过轻描淡写。江景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之前那三个问题。 符楼轻扣着掌中的玻璃杯,终于起了点好奇心:“那李行之怎么样了?” 江景皱起眉:“我不知道,送到戒毒所之后就没有他的消息了。” 他拿出手机,正想问问同事李行之的情况,就听见符楼有点无奈地问道:“我可以申请人身安全保护令吗?”抬头看向他,对方微上扬的唇此刻抿成了一条直线,轻轻咳嗽了几声,颇为抱歉地说,“我想他可能出来了,第一时间就会来找我的麻烦。” 江景:“……” 这时顾及后路,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 略写。线人这部分拿了一个18年的扫hei案子做了下参考。 不出意外下一章孟北出现了。 其实铺垫这么多只是想让他们吵个架。 第74章 贺岁篇(一) 距离过年只有一天,孟北大清早的还在睡梦中就被一通意料之外的电话叫醒。 他眯着睡眼,挡住窗外敞亮的光,终于看清了来电名称,像是在细细品味这人的名字,孟北故意晾了他一会,慢吞吞爬起床,正想带到洗漱间再接,电话铃声断了。 孟北眉心一紧,赶紧回拨过去。 而另一边的符楼仿若守株待兔,喝了口粥,不紧不慢地按了接听,下一刻他听到了孟北明显不高兴的声音:“符楼小朋友,你真真儿是一刻也等不了啊。” 符楼能听得出来,孟北余怒未消。 他想了想,不自禁用齿尖磨着吸管,但没有立即回复他,屏幕里也跟着一阵沉默,不久传来一道吸气入肺腑的声音,口吻却轻飘飘的,符楼都能想到对面挑起长眉,气极反笑的样子: “打电话过来只是想跟我打哑谜吗宝贝儿?” 符楼轻叹了口气:“早上好。”说着,他拿开放在耳边的手机,往前走了几步,抬起眼看向唯一一扇打开的窗户,手机屏因热气起了雾,“站在窗边往下看,你可能也需要和我说一声早上好。” 话还没说完,那窗户里就冒出一颗乱糟糟的头,孟北登时与楼下正笑着的符楼四目相对,面露愕然,不过很快他就消失了,只听到传声筒里噔噔噔的脚步声,符楼顺着这动静往屋里走,就在楼道转弯处,一个一步跨三阶的家伙突然出现,将他紧紧搂在怀里。 符楼被他扑得一趔趄,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背。 “你来找我,是改变主意了?”孟北侧头去看他。 “并没有。” 符楼回答,孟北唰地松开手,拧紧眉,打量着他:“那你过来,还想和谁过年啊?” 前几天,郑玉成听说他们俩都回离平了,非要请他们吃饭,那乐呵劲儿比符楼初次见他时还要强,只不过那次吃饭被他的“生意伙伴”打搅了,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符楼依旧在饭店碰着了这么多年不见的无名光头,看见他对郑玉成的态度十八个大转弯,现在谄媚得像狗腿子。 “生意蒸蒸日上,”孟北显然也记得这个人,调侃了一下郑玉成,“混得不错呀。” 郑玉成把光头打发走了,笑着道:“我可不想碰见他呢,一个败家子也能成为我混得比以前好的证明?这对比未免太没有含金量了。” 符楼接话道:“这么一说,你还有其他好事告诉我们。” “是啊,就等饭桌上和你们好好聊一聊!” 郑玉成忽然停住,转过身盯着符楼,又看了看孟北,孟北自然笑得无懈可击,而符楼就被这奇怪的眼神看得心生疑惑,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问道:“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啊没有没有,只是……”郑玉成连忙摆了摆手,余光瞄到孟北看过来的眼神,停顿了一下又灿烂地笑着,“你们俩还是头一次假期凑在了一块,我有几年没看见你们同时在了,今天一定要好好玩一次。” 符楼瞥向孟北。 孟北轻挑眉,柔和下来的眉眼似是在问。 符楼又疑神疑鬼地把视线收了回来,心里感觉到有些事不对劲,这两人怎么这会眉来眼去的,好像在针对他藏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没等他想清楚,郑玉成转移了话题,先是聊了一下各自的近况,然后对自己仍旧是单身的事实,小小的感叹了一把,接着喝多了酒感性上头,谈起这些年越做越大的生意,提到了他早已和孟家爷爷一齐退休的郑家老爷子: “我爷原谅我了,他愿意帮我,确实路走得更顺。” 自此有人脉有金钱,的确是康庄大道。符楼浅饮了一口茶,当做这场饭的结束,准备起身离开时,扭头一瞅,吹了几瓶酒的郑玉成趴在孟北肩上嗷嗷哭,不知是否人到中年格外伤怀,他已经醉得七晕八素了还在喋喋不休:“今年!他终于肯让我回家过年了,我又能吃到他做的肘子!谁知道我惦念了这口多久……” “孟北,你真的该尝一口……” “啊呀不行,你也要回家过年,大年初一记得来我家拜年啊,你好久没来过了。” “哦哦,还要带上符楼,他也得尝尝。” “……” 醉鬼每说一句,他都敷衍地点头,直到郑玉成开始大喇叭地讲年少时的糗事,孟北才冷静不已地给他上了人力闭嘴器,符楼请了代驾,和他一起把人抬进了车里,谁知软成一滩烂泥的人忽然把住了车门,探头出来,呆呆地看着他们。 孟北意识到不对,手暗中用力想合上车门。 可惜挡不住的话终究是挡不住的,那一句如同平地惊雷的话,仍然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跶:“你们两个百年好合。” 语毕,车门瞬间合上,车子扬长而去。 车尾气散去,留下一脸沉思的符楼和暗骂兄弟不靠谱的孟北。 但孟北也是孟北,几乎瞬间就整理好了心情,佯装无事发生,他顶着符楼满是探究的目光,还能面不改色地与人十指相扣,往家里的方向慢慢走。 “早点回家吧。” 符楼回握他的手,相交的无名指各戴了一枚银戒,是符楼亲自挑选的,内侧没有刻他们的姓名简写,外观只是平平无奇的戒指,却像给彼此一个承诺,在没人注意的地方,他们属于彼此。就算有外人到来,也能亮出银戒宣誓有主。 孟北对这很在行。 符楼的注意力从它身上一闪而过,没有轻易放过他:“什么叫百年好合?你们都聊了我什么。” 孟北知道符楼不情愿更多的人知道他们的恋爱关系,因为两个男人相爱,而且他们之前维持的关系很特殊,这事被更多不相关的人知道,只会引起非议,对他们的负面影响也非常严重。他们默认恋爱这件事得经历一段暗无天日的时光。 符楼很久没有和他一起回来过年了。 孟北垂下眼亲了亲他的耳朵,轻声说:“好吧,这事儿得从很久之前说起。” // 那是他们刚确定关系的一年。 符楼一意孤行去了国外,孟北和他们分别的那五年一样,独自一人回到离平过年。他前十几年交的朋友陆陆续续有了各自的家庭,只有“孤家寡人”一个,被赶出家门的郑玉成在过年前一天能抛下亲人过来陪他——反之亦然。 郑玉成这些年不是没有看上的姑娘,但处着处着就黄了,偏偏那个人是初恋,他很难忘记,后来再也没遇见这么喜欢的了,索性单着,此时看着孟北过年也没有带妹子给他认识,打趣道:“北哥,我可不信你还没有谈对象,藏着掖着当宝贝呢!” “谈了。”孟北淡淡道。 郑玉成瞪大了眼睛,震惊地问:“谁呀?真把你魂给勾走了!” “你不是很相信我谈了么?大惊小怪什么。”孟北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拿出手机,“我老婆你认识。” 第84章 不等郑玉成灵魂发问,孟北点开了一段视频。 看起来还是偷录的,视频电话的界面,像素有些差。 镜头很摇晃,两个人似乎是边打电话边做自己的事情,拿彼此当背景音,过了一会儿手机被碰掉,对面暗掉了,接着一道清朗好听的男声响起,为一幕美景拉开了遮蔽的窗帘:“这里很漂亮。”屏幕一下亮起来,出现在眼前的是窗口争相斗艳的群芳,郑玉成不知道花名,只隐约猜到那时候应该在春天,花儿开得很盛。 声音的主人又说:“我没骗你,去年种的花真的开了。” 孟北的声音也出现了:“那我养的呢?” “你养即死定律从未被打破。” “谁说的,”孟北在小窗口里仅露出一只眼睛,却明确在笑,“你把镜头翻转一下。” …… 郑玉成聚心会神地等待着,却在看清本人时瞳孔微震,视频中一个漂亮到有些凌厉的少年侧首赏景,旁边是盎然的绿意和繁茂的花,可谓是满目春色,在清风吹拂中荡漾。可此刻此景再美观,也盖不住一个事实。 哪里来的姑娘,这明明就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符楼啊! 视频仍在继续。 孟北看入迷了,不由自信满满地说:“我这养得不挺鲜活的吗?” 符楼有点无奈,手掌将镜头一遮。 “好吧,百分百下降到百分之九十九。” 黑屏了,倒映出郑玉成怔愣的神色,他沉默了很久,才看向没有一点开玩笑神色的孟北。 “你……你认真的?” “我偷偷录屏的,你别告诉他就行。” 郑玉成:“……” 和这个消息的劲爆程度相匹配的估计只有他和郑鹤熙谈恋爱了吧。 -------------------- 大家新年好。 孟北:小郑子,养孩子胜利结算mvp画面,你懂否? 第75章 江景临行前说:“多多注意安全,有事联系我。” 符楼点头,正要合上门时,江景又调头回来,宽厚的手掌扣在门框上,略带审视地望着他,可门内的那双眼里没有半点破绽可供看透。 “东西落下了?”符楼淡声问。 江景前进了几步,挑明道:“有些事你一个人搞不定,现在还是选择沉默?” 这个问题未免尖锐,提出来形同逼迫,他紧紧盯着面前的年轻人,以为对方总会发生点情绪变化,而片刻之后,符楼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像是认真考虑了很久才回复: “有些人有些事只需要打听一下,这里所有人都知道,举报,逮捕,送他们进去,但为什么得到的报应这么轻?江警官,你是个正直善良的人,一定明白原因吧。” 江景面色微变,手渐渐放了下来。 符楼坦言道:“不是我选择沉默,而是目前我只能沉默。我已经尽力了。” 江景还想说点什么,少年却露出个淡淡的笑容,把他推向屋外头,轻声说:“江警官,我就不送了,慢走。” 江景还想说什么,结果扑了一鼻子灰。 等房间又只剩自己一人,符楼收敛了多余的表情,一瞬不瞬地盯着手机拨号界面。 来电备注名为: 郑玉成。 其实在孟北离开的当天,符楼准备做这一局的时候已经和郑玉成见过面了。 他谁都藏着掖着,闷声干大事,唯独将所有算计告诉了郑玉成。 这倒提不上多信任他,符楼最信任的人是孟北,但整件事里最不能告诉的就是他。孟北应该没有想到他能这么胆大包天,其实作为当事人,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这些想法,可能是在艾晚园死后的第一秒选择拿起菜刀就开始了吧。 在孟北看来,几个月前的旅行或许是散心,玩乐,消除隔阂,随便什么理由,于符楼一人而言,它的初始可能更像一种没办法的欺骗——不想让孟北知道他的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如果心声能够为人听到,那么孟北会知道,他们之间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从来都是。 和郑玉成说完后,他立马否定并严肃地警告他了。 怪不得他和孟北能做朋友。 符楼心不在焉地想。 “符楼!” 一声巨响拉回了他的神。 郑玉成用力拍了下桌,拧紧眉头,冷声问:“被孟北知道的后果是什么,你清楚吗?” 符楼低下头,尽量不把情况弄得更糟:“清楚。” 在雪山旅行后,孟北大概会放宽心,而他也会放心去报复所有伤害艾家人的人。 正因为清楚孟北知道的后果,符楼犹豫过,可过一会,又真切意识到他就是一个自私自利而不择手段的人,固执,偏激,榆木脑袋,不情愿再做一个若无其事的傻子之后,他开始正视身边的一切,正视内心真正的感受,那一切迎刃而解。现在摆在面前最难的一道题便是,他该在艾爷爷死后弥补些什么—— 与艾琼不一样,符楼面对那些恶霸并不是毫无办法。 “你清楚你还!”郑玉成想骂他,可看符楼乖乖任由指责的样子,纠结着泄了气,“还想说什么?” 符楼开口:“几天前,我见到了孟北的爷爷。” 郑玉成顿了顿,像被雷劈了:“你敢去求他?” “没有,我只是正好听到了他和孟北的对话,”他一脸震惊,反观符楼心平气和,“他和你的爷爷是老朋友。军政,政商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很正常,很理所当然。我认识的有能力的人不多,所以我想知道……” “政商不分家嘛,我懂你的意思,”郑玉成微微凑近,脸上带着一丝略苦的笑意,“可符楼,你明白一个弃子,啊不对,被爷爷抛弃的富家公子,能混得有多惨吗?”他指了指自己,口气自嘲,“比如我,一个和你第一次见面就被欺负的人,你说我有多大的面和我爷爷提要求呢?” 符楼十指相绞,沉默了很久。他想起郑鹤熙曾经的猜测,郑玉成是帮了孟北才会在沧海混不下去,也许这一点惹到了郑爷爷,导致老爷子到现在都不待见他。 郑玉成以为话题结束了,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失望了吧?好好玩两天,回去吧。” 符楼坚持坐在这里,郑玉成拿他没办法,转过身打算去上班,没料到身后的人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手臂,力道很重,比它更重的是那人的声音: “假如可以逆转时间,你还会让你爷爷对你失望吗?” 他情急之下问出了口,郑玉成霎时回过头。 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符楼抿了抿唇,站起身,问道:“玉成叔叔,你和他做朋友,最看重的是他的哪一点呢?” 郑玉成很快反应过来,沉沉地看了他两眼,语焉不详地感叹:“好样的,问我这种问题。” 他想了很多话术,但当时在内心蔓延的竟然是来源不清的歉意。 符楼忽然开口:“对不起。” “该听这句话的另有其人吧?”郑玉成笑道。 符楼没有接话。 郑玉成也没在意,自顾自点了点头:“可以,我可以卖你一个人情。” 符楼瞬间亮了眼睛,郑玉成看在眼里,笑盈盈地打了他个措手不及:“但是,你不怕我现在就捅到孟北面前去啊?” 他虽然答应了,可万万不能给这小孩子一个错觉,他是白答应的。 “从现在开始,我的所作所为都会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可以全权监管,”符楼说,“我不关心你告不告诉孟北,不告诉自然好,告诉了……” 郑玉成:“嗯,那怎么样?” 符楼吸了口气:“大不了我和他吵一架。” 他不可能因为怕就不做。 郑玉成仔细想是这么个理,除了伤害感情一点好处都没有,他是商人,也不乐意做这种无意义的事,既然决定帮符楼,那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安分守嘴算了。这样的人情他也卖得爽利。 郑玉成好人式笑笑:“行吧小楼,我不会跟孟北透露半个字。要是出了意外可不关我的事啊。” 符楼离开之前,郑玉成仍然保持着那样的笑。 真像只吃到肉的狐狸。 这件事怎么可能瞒得住孟北?姜还是老的辣。 郑玉成比符楼更了解孟北的底细。这点小伎俩,估计逃不过那位爷的法眼。 送符楼走后,郑玉成小酌一杯,心情愉悦。 这个人情真正卖给的是孟北。好了,两次大人情。郑玉成想,即便是顶好的朋友,孟北也要在他这里出大血了。 哦,还有践行一下被符楼小朋友提醒的正义。 第76章 江景劝符楼要注意安全。 他不自大,的确很注意安全,但神仙在世也承受不住一个疯子当街强抢自由人的行径,何况一个普通的正常人。 所以,符楼被人带走了。 一个小时后,意识清醒后的他被强行推到一个废弃的仓库内,里头本就阴气森森,门彻底合上后,光线被吞没,更加阴冷与昏暗,符楼用掌心抵着头,抵挡着一阵又一阵的眩晕。他思索着,什么药物这样厉害,闻一下就头昏脑涨,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第85章 “又见面了。” 李行之将大门落了锁,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幽静的房间内格外清晰。 他的声音很沙哑,眼神是遮不住的阴狠,只见他微一摆手,身后便聚集了五六个人,几乎都拿着家伙什,呈包围趋势逼近正中央势单力薄的人,其中好几人狞笑着,拧得骨节咯咯响,嘴角边的不怀好意展露无疑。 和疯子打交道是危险的。他不止一次从李行之这里认识到这点。 符楼咬了咬牙,抬起头慢慢环视了一圈,现在他的双手被松绑了,除了头还有点晕之外,整个人没有受到什么钳制。李行之对他实在太放心了,毕竟在这群人眼中,绝对的力量压制下,任由他再有能耐也掀不出什么风浪。 烤熟的鸭子飞不了。 李行之早先吩咐过其他人要将他揍个半死不活,再让人淌着血跪在他面前,这样倔骨头也会乖乖听他的话。他还有好些话想问符楼,可这人不受一点皮肉之苦,难平心中之恨,更要回敬他之前煞费苦心干的好事。 但见到符楼后,李行之改变想法了。第一拳该是他给。 他仗着人多,冲上前,对着那张再恼恨不过的漂亮脸蛋,毫不迟疑地送了一拳头,力道一点没收着,符楼被他打得偏过头,柔软的刘海顺着遮住他的眉眼,少年似乎还在消化有人打了脸这一事实,半晌没有动,胸膛多余激动的起伏都没有,整个人安静异常。渐渐地,李行之看到他的嘴角流出鲜血,在苍白的皮肤上刺眼又夺目。 “傻了?”李行之冷笑。 符楼闻言忽然扯动了受伤的嘴角,转过头,沾着灰尘的手将碍眼的黑发往后一拨,露出覆着一层薄汗的额头,他轻声说:“你提醒我,该剪头发了。” 李行之的视野尚停在那无所遮掩的、既锋利又美丽的眉目上,下一刻却迎面接上一根快出残影的铁棍,他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找到的,又是怎样藏着的,等脸上实实在在挨了一下,肌骨的剧痛和混乱的视线,还有身边几人的惊呼,都让他结结实实体会到这一棍的重量。 李行之痛到失神,甚至脑袋空白了几秒,被激烈的疼痛强制回神后,地面上已经落了几滴血,而从鼻孔,嘴唇间还在源源不断地流出猩红的血液。 其他人立刻反应过来,追上来擒拿他。 符楼看向冲得最猛的人,略微思索,就认出了他。长相与名字配对,正是萧聪,砸了艾家房子中的一员,另外几个也脱不了干系,或多或少都干过一些坏事。 他的记性好,尤其在记仇的时候。 符楼紧紧握着冰冷生锈的铁棍,手心有些发冷。很久之前,他软磨硬泡想要孟北教他格斗,孟北被磨得没办法,特意教了他几个防身术,其中之一就是经典的过肩摔,但那时候两人的体格相差过大,符楼实操的时候带不动,以至于总是惹出孟北纹丝不动,而他自己被施力角度的刁钻而整得摔倒的情况。 当他又一次倒在地上时,孟北弯下腰,好笑地冲他伸出手:“地上舒服吗?” 符楼郁闷地抓住他的手站起来。 “怎么总是不对?” 孟北拍了拍他衣服上的灰尘,懒着声音道:“当有人打你,用尽全力挥拳的时候,身体会微微前倾,你要把握这个时机,抓着他的手臂,转过身,以力借力。”他忽然把住符楼的胳膊,略一用力,少年便惊呼一声脚尖离地,孟北点到为止,施施然地将人放下,轻轻擦去小孩脸上染上的脏东西,“把他一举带摔,懂吗?” 符楼偏头躲过萧聪凌厉的拳锋的同时,扣住他的手臂,一抬胳膊,再将脚尖一旋,一个利落干净的过肩摔,萧聪一个大块头飞身而起,背部重重砸在水泥地上,而此人的落地点也被他考虑清楚了,两条腿落下时把紧靠着萧聪的男人也撞倒在地。 紧随而来的是偷袭,符楼侧身避开身后人的一刀,蓄力往他腰后狠狠一踹,那人便哎呦着和摔在一起的两人作伴了。做完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符楼微微喘息,拿起地上遗落的刀,漆黑的眼珠藏着一丝狠厉,风雨欲来似的盯着剩余的两人和咳血的李行之。 虽然他能打,但面对好几个人,也要付出一些代价。 符楼抹去唇边的血迹,在脸颊留下一道很淡的血痕,他垂下眼看着指腹上的血,笑了笑,朝他们招了招手:“都来吧。” 无论怎么样,李行之必打不可。 // 郑玉成半个钟头看了手机不下十次。 然后确认,符楼是真的没有回他的消息。他很快意识到不对,赶紧把郑鹤熙叫来。 郑鹤熙还是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被吩咐去找符楼,眉头皱得更紧,当即反驳道:“我才不去,他那么大个人了,能有什么事啊!” “郑鹤熙!”郑玉成罕见地沉下了脸,“你知道我为什么现在要回老宅吗?” 郑鹤熙翻了个白眼:“还能干什么,你混不下去找你爷爷了呗。” “你狐朋狗友这么多,一个都拿不出手。”郑玉成拍了下他的脑壳。 郑鹤熙最不情愿别人说他朋友的不是,哪怕是小叔也不行,气歪了嘴,一步一回头地吼道:“我真就靠他们找着了呢!你等着啊!” 郑玉成看着这傻孩子,被一点激将法忽悠得立马找去了,不禁抱起胸,无奈笑了笑。 不过,他还真挺相信郑鹤熙找人的能力。 郑鹤熙在之前撒钱逮捕符楼的群里又发了一条消息。 “有谁知道符楼的去向,我出一万块感谢。” 这群里都是些游手好闲的社会人员和辍学少年,看见这一万块都看直了眼,消息一会就99+了,不断滚动着自荐的语音条。 深邃流年:我记得这个人,郑哥之前还悬赏过他呢。 爱你不是秘密:这人要吃点亏咯,咱们一起开摩托车逮他!哪位大哥知道他的消息啊! 潮流精神小霸王:我知道我知道,那时候他被人抓上车了,我一路追过去了。 …… 郑鹤熙看到群里的讨论,心中不由想: 难道符楼在光天化日之下还被绑架了? 另一边,仓库内。 地上四仰八叉躺了好几个人,符楼站在李行之不远处,因为体力透支呼吸声很重,略微颤抖,他左手的袖子被挽起来,一道刀伤鲜血淋漓,血液流淌在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上,像是一条曲折的花纹刺青,不断从清瘦的腕骨往下滴。他喘息着,眼神却坚定地往李行之走来。 没出两步,两人挡在他面前。 符楼握着刀的手微微颤动,一字一句道:“你们为什么情愿给他卖命?疯了吧。”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摩托车轰鸣声,凌乱的脚步声和人声蜂拥而至,几人脸上顿时出现慌乱,有人当断则断狠声道:“被抓个正着不好,先把这小子砸晕带走,走!” 门只要被锁着就无处可逃,符楼躲过这几人,一边思索着办法,一边往门的方向狂奔。 李行之就站在门边,出乎符楼的意料,他将锁打开了。 仓库生锈的铁门瞬间被一群年轻人冲破。 符楼与李行之擦肩而过时,余光好像看到了他的眼睛,里面透出来的情绪很复杂,快到模糊,只是黑暗中必将熄灭的火种,也不知在此之前,是谁吃了谁。 “我们来救你了!符楼!” 符楼闻声看去,几个开摩托的精神小伙,染着黄毛,叼着根烟冲他嘚瑟一笑,他顿了顿,瞥向坐在最拉风也是最熟悉的摩托上的某人。他还记得第一次坐这人后座的难受劲儿,郑鹤熙车技烂得要死。 “我去!”郑鹤熙头次见他这么狼狈,手臂还有伤口,有些惊奇地眨了眨眼,“你这是在里头干什么了啊。” 符楼走过去,说:“下来。” “干嘛?你不走了。”说是这样说,郑鹤熙还是乖乖下了车。 符楼率先跨上车,双手握着车把,侧头示意道:“上来吧。” “嘿。你会骑了?”郑鹤熙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犹犹豫豫坐在了后头,手不由自主紧抓他的衣角,“你别把我们俩摔死了,没保险的啊。” 符楼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郑鹤熙还想打个嘴炮,忽然一个推背感,摩托车唰地往前冲去。 他连忙把脸藏在符楼的背后,迎着大风喊道: “吓死我了,你开慢点啊!” 符楼抢先骑车,仅仅是为了不想再体验一回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 他打算到郑玉成家里还车,再自己一个人去医院把伤口包扎一下。 然后,车停稳了。 他和郑鹤熙一抬头,看见了刚从黑色小轿车上下来的两个大人。 郑玉成倚靠着车门,站在孟北身后,对符楼耸了耸肩。 而孟北身姿挺拔地站在车头,神色淡淡地抽了口烟,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烟蒂头,缭绕的烟雾被风吹得很远,让隔着一段距离的符楼都能闻到——一股浮躁的,不带任何收敛的,浓重的烟味。 第86章 -------------------- 打小猫脸会怎么样? 符楼:你好,反杀。 第77章 贺岁篇(二) 孟北前几天和符楼起了争执。 中心矛盾是他想把符楼带回去过年认爸妈,对方却不同意,希望再缓一段时间。 争执无果后,孟北只能把呆呆捎上——算是给符楼一个小教训,一人一狗悻悻地回老家,而路上这几个小时,符楼竟然没有给他打一个电话问好。有些事没有得到解决,只会越想越气,孟北刚好是这种情况,半夜脑子里都出现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符楼该不会是以防有朝一日分手见他父母会尴尬所以才迟迟不愿意吧?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就无法遏制,孟北成功失眠了,打开了数次手机观看他们两个的聊天记录,对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他又上网搜了一下相关的情感帖,越看越久,越瞅越共鸣,然后到天蒙蒙亮时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意识模糊间,他还谨记着最后一个帖子的分析: 他这样就是不爱你了。 第二天,抛夫弃狗的某人站在他楼下看着他。 符楼看着他眼底的青黑,略一思索,把手里的包子递给他:“你才醒?” “嗯,”孟北心里高兴,面上却不显,“你既然来了,应该见过我爸妈了?” 符楼点头,语气有些疑惑:“我在路上碰到他们买菜,见到我好像很高兴,现场就包了个红包给我,还告诉我你在哪……” 孟北笑而不语。 其实早在他们在一起之前,孟家父母就知道符楼是孟北喜欢的人了。 因为有一次孟北回家过年,两人拿他结婚的事开玩笑,这小子直接将喜欢符楼的事和盘托出,让夫妻俩消化了好久,后来母亲考虑了一晚上选择同意,父亲见此也点头了。 对这个结果,孟北早有预料。父母很开明,只要妈妈不干涉,爸爸也不会有太大的声音,难搞的只有盼着儿孙满堂的爷爷。依孟北对老头子的了解,孟衡得知后应该会打断他的腿。 今年孟北之所以想要和符楼一起回去,一是他没正式见过孟家人,二是孟衡年前年后都不在离平,避免了该是阖家欢乐的时候起冲突的情况。 孟北希望符楼选择他后就无后顾之忧,不希望他成为亲属攻击的活靶子,那他这个年长者得率先拿出态度,必须把符楼在他心中的分量光明正大摆在家人面前,才能得到他们对符楼打心底的重视—— 他喜欢符楼,要追求符楼,离开符楼他受不了。 孟北最亲的家人都知道这一点,三句话离不开一个人的名字,而符楼本人却不知道这件事。 符楼想了一下,觉得有必要告诉他:“玉成叔叔昨晚给我发了消息,你爷爷和郑爷爷吵架了,他很生气,要买票回去,可能明晚就到离平了。” 孟北:“……所以你才订票回来的?” 符楼牵住他的手,无奈道:“如果你们真的因为我闹矛盾,我在场会好一点。” “原来你是急着回来给我挡火力,”孟北挑眉,五指伸进他蓬松的发里轻轻揉了揉,“谢谢心肝了,但爷爷接不接受你,说到底还是我的问题。” 符楼皱起眉:“可是……” 孟北手指滑下,碰了碰他发热的后颈,成功制止了下一句话,不由笑眯眯道:“你只要今晚陪我一起看烟花,我就特别高兴了,真的。” 今晚是除夕夜。 符楼垂下眼思索了会,不知听没听进去,但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和他一块进屋:“那今晚我睡在哪?你爸爸妈妈要是看见……” “他们不会介意的。”孟北立刻打断道。 符楼本想着随便睡个客房,听孟北这么回复,从善如流道:“我想和你睡在一起。” 孟北轻笑,凑在他耳边说:“我的床很大,很舒适,你会很舒服的。” -------------------- 符楼:果不其然,这人回去后又在想一些我不爱他的鬼话。 下次内容预警:覆面系和红酒浴缸。 过几天这章再补点剧情。 第78章:争吵 孟北瞄了一眼他手臂上的血,不自觉皱眉,大步流星地走上前:“你干嘛去了?” 符楼回头看了郑鹤熙一眼。 “看我干什……”郑鹤熙本想瞪回去,眼瞧孟北的目光移向他,强颜欢笑道,“啊是这样的,我今天打算和符楼出去玩,但是碰到了和我不对付的人,这个神经病,竟然动刀子!多亏符楼帮我挡了一下,真是对不住啊哥。我现在就带他去医院,好,好,看,看。” 符楼被他一溜串说下来有点愣住了,只是想让这哥们打个配合,借口他来想,没想到郑鹤熙不惜往自个儿头上泼脏水,也要给他打掩护。 不过最后一句是骂他了吧? 郑鹤熙转过身,龇牙咧嘴地抓住符楼的胳膊,小声骂道:“快走啊!” 符楼被拽走时还回头看了一眼孟北,而后者仅仅对他摆了摆手,扬声道:“早去早回。” 等这两少年扬长而去后,孟北才放下手,侧头一瞧,郑玉成倚靠在车上,已经捂住嘴闷声笑了起来,孟北问一嘴,他笑得越不可止,连声说:“不行了,我看郑鹤熙那小子就想笑。” 孟北:“……” 郑玉成看孟北一脸正色,渐渐收起笑,环起手:“怎么了,要不要先去吃饭?我爸妈等你好久好久了。” 强调完“好久”,他转头就走,下一秒却被孟北扯住后衣领拽了回来,对上那张饶有兴趣的脸:“你今天反应怎么这么不对劲啊,平常时候都会先骂郑鹤熙,现在笑什么?” “呃……”郑玉成绞尽脑汁地想理由。 “不用说了,”孟北放开他,瞥了一眼早就没有摩托尾气的街道,“看他什么时候有心情告诉我。” “好吧。” 郑玉成摊开手:“那去吃饭?” 话音刚落,郑家妈妈眼尖看见了他俩,在院子里喊道:“玉成你不是去看你爷爷了吗?他没留你在那吃饭啊。” 孟北脚步一顿,诧异地看向他:“见你爷爷?” “小北你也回来了啊,”郑母笑着说,“好久都没看到你了。你和玉成一块回老宅了?” 大事不妙,郑玉成苦笑着,把茫然的郑母推进屋里:“妈,等会我们就来。” 送她走后,孟北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不变,可见惯了他面对大小事不同反应的郑玉成,内心发紧,因为孟北越是内心有波动,越不显山露水,现在这幅平静的样子,倒是预示了他应该有了些想法。 在核实之前,他还会给人机会,轻声问:“你有事瞒着我?” 郑玉成小心翼翼道:“如果我说,我哪天开窍了,愿意服软了,你信吗?” “信啊,”孟北笑,“不妨带我也去见你爷爷?” 因为前一句而放松表情的郑玉成,听到下一句的瞬间脸就垮了,破罐子破摔地说:“ok,现在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聊聊吧。”走了几步,又立刻回头说,“下次别用这种正经语气,怪渗人的。” …… 郑玉成将符楼找他那些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孟北最开始还有心情提问几句,待对方说完后变得一言不发,室内静得针落可闻。他看了一会手机上的信息,从胸腔里呼出一口气,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 孟北说:“到底哪儿出了问题?” “至少他还想到找我,把事情担一担,”郑玉成歪头,“这样你的怒气就像现在,全让我遇上了。” 见孟北不说话,郑玉成缓和了语气,语重心长地说:“你换个角度去想,符楼是个聪明的孩子,有勇有谋,坚持不懈,没有一味做傻事,懂得借用身边一切资源去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善于发现,善于突破,还善于——” “耍我?”孟北好整以暇地接话。 郑玉成:“……” 他实在硬夸不下去了。 孟北在心中迅速回顾他们之间唯一一次旅行,符楼从不情愿到情愿,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个出乎平常的反应,甚至起了怀疑之心,连符楼亲口承认的开心是否为真都不清不楚了,不过很快就摒除了这些多余的念头,他知道符楼说的那句谢谢一定是真心的。 但是孟北仍然在这件事上感到挫败。 这种感受很新鲜,新鲜得过头了。他保护过很多人,抢险救灾,保卫国土,给更年轻的后辈予以支持,但在人世间大大小小的生活琐事上,却是第一次做另一个人的后盾,切身参与到他的生命里,看着他长大,也看着他越走越远。这个人的特殊,在孟北波澜壮阔的人生中仍可见一斑。 一直以来,符楼在孟北这就是不可一世。 孟北像个初学者,毫无章法地纵容和宠爱符楼,但唯独那人不能以身犯险,与虎谋皮,这是他的底线,是原则,不可能退一步开阔天空。不然符楼还要无法无天到什么程度? 第87章 他忽然想起来,玩剧本杀那天,符楼告诉他: “你可以试试看。” 好啊,还真给他点颜色瞧瞧了。 估计最开始提出休学,不愿意和他出去,并不是封闭内心,而是早就将这一切计划好了,只等实行,孟北提的散心反而妨碍了他的路,符楼后面无奈答应也是上上之策,先稳住他再说。他走了,一切都好办。 好啊,好得很。 “他在耍我,”孟北面色平静,“懂我意思吗郑玉成?” 郑玉成:“……那你要怎么办?” “我现在去找他。” “北哥,”郑玉成手忙脚乱地拿上衣服,“不要冲动啊,你先跟我说说干什么?” “吵架。” 说完,人就开门离开了。 郑母不知道内情,以为他们俩不欢而散,不由问郑玉成:“你们偷偷在屋里聊什么呢?小北向我道别的时候,心情似乎不太好。” “没事,我叫郑鹤熙回来吃饭。”郑玉成拍了拍母亲的背。 真希望他们能好好谈一谈,他想,其实孟北知道了,无论对符楼还是自己都好。 郑玉成没想瞒孟北多久。 而另一边,符楼打算找个小诊所包扎一下,郑鹤熙坚决不同意,把他载到了医院。这一路,符楼没有觉得头晕,不禁疑惑,上次车技这么烂难不成还是这小子装的? 郑鹤熙指着他的伤口,认真地说:“你一定要好好做个检查,那些人坏点子可多着呢,指不定在刀上涂了什么,拿到体检单好让人安心。” 符楼一愣,点了下头:“谢谢。” 郑鹤熙打量了他几眼,试探道:“还有,当时碰到他们俩,你是不是想说我载你摔了一跤,才把你摔伤了?” 符楼摇了摇头。 “算你有点良心,”郑鹤熙翘起嘴角,“你那位懂得可多了,我爸妈总把他夸得天花乱坠,然后我就知道,他肯定看得出你这是刀伤,所以编了个这样的借口,撒谎也要真假参半嘛。” 符楼抿了下嘴,刚要张口说些什么,护士就叫他了。 “虽然我很不喜欢你。” 郑鹤熙推着他的肩膀:“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等待期间,他坐在医院走廊上看搞笑视频,正哈哈大笑,孟北迈着长腿,携一股冷气向他大步走来,步伐不轻,来头不小。此刻的郑鹤熙脸上还带着笑容,余光看到来来往往的病患中有一个这样显眼的男人,登时站了起来。 孟北不是说早去早回,怎么找过来了?完蛋。 正巧,符楼上完药出来了,看到孟北微微垂下眼,在郑鹤熙极力劝阻的眼神中,安分地走到男人身边。孟北握住他伤了的那只手,轻声问:“伤口不深吧?” “没事。”符楼回答。 “好,”孟北揽住他的肩膀,转身便走,“等会我有事问你。” 符楼几乎被他一路拽回家,到家后孟北却没有第一时间质问他,先给彼此泡了杯热茶,问了一些小事情,但符楼却很识趣,没有真的以为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了,在客厅的餐椅上如坐针毡。 “郑玉成告诉我的那些事,属实?”孟北问。 “我做了。”符楼干脆坦白。 “我有误会吗?”孟北接着问。 “全部是真的。” “为什么要做这些?” “因为……” 前面的一问一答毫不迟疑,而提到这一切的原因时,符楼有些停顿了。 孟北看在眼里,自行给他找了个理由:“迫不得已吗?” 符楼抬起眼,淡声道:“因为我愤怒。”他没有管孟北现在是什么表情,低头将茶放凉,平静地解释,“所以,我想报复别人。利用所有一切,让他们遭到应有的报应。但是……” “你觉得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吗?” 孟北努力保持语气的平缓,可逐渐锐利的眼神中透着怒火滔天。符楼从小到大都不是个滑头,事到如今他也根本没有想骗他的打算,可正是这种淡然陈述极端想法的行为,不为自己开脱,同时也让孟北不能找借口为他开脱。 知道枪口在哪,这小子头硬,劲儿偏要往那使! “至于有没有更好的办法,我不知道,”符楼握紧手,小臂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但我不信他们会遭天谴,我只信人祸。别人不做,那我来做。” // 郑玉成赶到医院把郑鹤熙捎上,又急急忙忙赶到孟北家。 孟北所在的小区一梯一户,正因如此,他白天经常虚掩着门,倒是方便了两个听墙角的人,郑玉成觉得不该进去,但又怕他们起冲突,只能和郑鹤熙面面相觑地站在门外,紧密关注屋子里的情况。 郑鹤熙说他装模作样。 郑玉成拧起他的耳朵,威胁道:“等他们吵完了我们再进去,你少说点话。” 屋内并没有传来很大的动静,听起来两个人还算是平静,但声音太模糊了,郑玉成不清楚聊了些什么,通过音色的不同简单辨认是谁在说话,而他们不知道,一墙之外的一大一小,语气礼貌,说话内容却是十足的针锋相对: “我为什么要后悔?” “做成了,那就是我的本事。” “我们从一开始立场就不同,到底从哪里开始要你理解我?难道全部告诉你了就会好,如果真的有用,你就不会听到我真正的想法反应这么大。” “那你起码提前知会我一声?” “就算当时是第一天见面,我对你的承诺也不是一句空话。” “你没必要一个人去承担这些。” 符楼听到这些话,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伤心。他根本没有预料到自己会是这样的感受。因为争吵而渐渐加快的心脏,又因为争吵而感到灼烧,让之前符楼有些无法控制的情绪,慢慢焦成了一团团灰尘。也许孟北这番话对很多人来说是个完美又温情的答案,但他只感到自己某些部分被忽视了,比那人生气地骂他还要令人难受。 符楼说:“你还是没有理解我。” “那你告诉我,”孟北半蹲下身,手掌捧住他的脸,逼迫他垂下来的眼也要看着他,“有没有一部分是因为符华?” 符楼微微睁大眼,没有开口。 “告诉我。”孟北加重了语气。 “郑鹤熙曾经跟我说了你们的事情,后来我又在李行之那里听到另一套故事,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很可能艾晚园一家的不幸是从符华到林晚开始的。”符楼说,“可这已经不重要了,我相信他当年有隐情,每个故事都漏洞太多,但对你应该也不重要。” “他在你心里是什么位置?”孟北听完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唯一的父亲?善良的好人,难以遗忘的……” 符楼打断道:“他对我来说是个好人。” 此话一落只余深深的寂静,他定定地看着孟北漆黑深邃的眼睛,忽地感觉自己的手腕被箍住,五指的力道重的出奇:“所以无论谁说他,你都坚信他是个好人。符楼,你疯了吧?” 孟北只觉得一股久违的怒火在心中崩腾,非常没有道理,但就是无法抑制,只能靠用力抓住对方的手腕缓解,不过片刻,眼前人就着被束缚的手,轻轻摸上了他的侧脸,轻声问道:“孟北,你希望我去上军校吗?” 孟北愣住。 “正好我的分数远远够了。” “我不想跟你说这些。” 符楼挣开他的手,咬牙道:“除了这个,你现在还能跟我说什么?” “多着呢。” 孟北猛地站起身,当着他的面一一细数:“我没有时间照看你,所以我才让郑玉成看住你,为的是什么?你有着落,你遇到危险我能第一时间知道,但现在呢?那些人,你说接近就接近,说干就干,让郑玉成为你兜底,你们两个合起伙来骗我,如果我没发现,符楼,你个胆大包天的,还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给我看看?” 对符楼劈头盖脸一通数落后,他越说越气,到最后都气笑了,不由感叹:“符楼小朋友,非常好,你成功骗了我。你很厉害,是我小瞧了你。”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麻烦玉成叔叔,“符楼看着他,“换做是别人,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普通人,会像艾琼一样投诉无门,拼尽全力也赢不了。若是我什么也没有,不认识你,不认识郑玉成,我也没有办法,甚至还可能被蓝天杀死。” 说到最后,符楼都不知道怎么样跟孟北说清:“这就是我看到的全部事实。你很好,我一点儿都不想骗你,更不想把你掺和进来,但两全其美的法子,我暂时想不到!” “难道你不说,我就不在其中了吗?” 末了,补上一句让符楼怒火瞬间点燃的话:“我应该给你更好的环境。” “孟北你听不懂人话吗?” “听不懂。” “……” “那你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符楼立刻站起身,绕桌走到孟北身前,“反正你也听不懂我的话不是么?” 第88章 “为什么不敢告诉我,你要是觉得你做得无可指摘,当天就应该和我坦白,而不是让郑玉成给你打掩护。”孟北随着他的逼近,态度散漫地退后了几步,直至大腿靠上桌沿,才低下眼看着符楼。两个人的面容靠得极近,符楼都能闻到他嘴唇上残留的烟味,烦躁的,恨不得撕碎,孟北心情不愉下抽下的烟,让另一个人也十分糟糕地领悟到了。 “他跟你说的?” “哼,”孟北笑了一下,“你急什么?” 如果说最开始符楼还存着与孟北推心置腹的心思,但现在这份侥幸已经消失殆尽。 “我最后再说一次,比起风险,我更关心结果。我认为报复他们比现在的一切都要重要。那天我说我很蠢,其实不是没有道理的,昨日事昨日过,不能留到明天。而且,我早就说过了我不后悔。” 孟北静静听着,常扬着笑的桃花眼似乎有一刹那微微失神,重复道:“比一切都重要?” 符楼对他人的情绪感知敏锐,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 “你——” “我也有一句话想问你,”孟北低头,“你对我真的有这么不信任吗?” 符楼:“……” 孟北偏头笑了笑。 “你问我希不希望你去军校,我现在有答案了。距离六月份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把你所有想完成的事情都尽快做完,我不会再过问。” 符楼沉默。 “行吧。”他挺直腰背,“这是你的选择,千万不要后悔。我在古同等你。” 语毕,转身就从那扇虚掩着门里出去,乘坐电梯下楼。 符楼看着他从面前离开,像是才反应过来,拔腿追了出去,但孟北走得相当快,等符楼急切冲出电梯口时,他已经拉开了那辆覆盖了些微灰尘的车门,就要往里坐。如果他现在不说点什么不做点什么的话,孟北一定会扬长而去,就像他们之间无数次或短或长的离别,根本没有留给他说拒绝的机会。 “孟北!”他叫住他。 孟北一停,回头望着他。 符楼站在偌大的停车场内,所幸周围没有什么人,没有会偷偷看他们的热闹,明明嘴边一句再冷静不过的话呼之欲出,“我们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谈”,可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光是见到孟北异于平常的平静,心中便百感交集,他一直以为了解孟北,了解他的本性,可剥开那层鲜活而宠溺的外衣,发现竟也不剩下什么。 孟北等了两分钟,于是真的离开了。 他真的只给他两分钟。 此时,藏在角落的郑家叔侄灰扑扑地冒出了头,郑玉成眼观鼻鼻观心,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问道:“小楼,还好吧?” 符楼徒然回身,看到是他们俩,有些迷茫:“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就来了一小会。小楼你放心,我现在就把孟北找回来!”郑玉成说走就走,半路被郑鹤熙硬拉了回来,没好气地提醒道,“人家好像还有话问你,急着跑什么?” 郑玉成疑惑的眼神落在符楼身上。 符楼此时此刻已经收拾好了情绪,看起来不像和人刚吵了一架,颇为平和地斟酌着问道:“玉成叔叔,你答应我的事,大概多久能看到?” 郑玉成神色认真:“放心吧,做审查要一段时间,不过不用很久了。” “符楼你现在打算怎么办?”郑鹤熙掐着下巴,陷入沉思,“按我和小叔吵架的过往经验来看,只要是真正亲近的人,都不会有隔夜仇,虽然这次吵得是狠了点,但你只要跟他服个软,他立马就会原谅你。” 郑玉成咂摸出点不对味,敲了下他的脑壳,骂道:“原来你之前都是嘴上服气,实际上心里对我不满啊?” “小叔!能不能好好说了!” 郑鹤熙捂住脑袋,满脸写着“你不要当着别人揍我”这句话。 符楼看着他们吵吵闹闹,无缘由地感觉有些疲惫,没有使什么力气就把他们推开了,说了句“你们先回去吧”,然后抬脚走进正要往上升的电梯中,将自己与他们迅速隔开。 他正视着电梯门上面目清晰的自己。 江景前不久问他,线人的奖励不通过正式的薪资渠道,可以私下给予,这笔钱他想怎样处理? 符楼给了他一个地址,希望他有空登门拜访,亲自把钱交到一个小女孩手里。 -------------------- 符楼是第一次这么生气,孟北也是。 第79章 贺岁篇(终) 晚上屋子里开着热气,整个人平躺在床上,符楼沉思了一会,感叹: “你的床确实很舒服。” 孟北从热气腾腾的浴室走出,双腿交叠斜倚在玻璃门上,他只松松系了一条浴巾,窄腰两侧青筋明显,延伸进内侧,上身光裸着,因动作隆起恰到好处的肌肉,身上残余了一些水珠,顺着人体自然的曲线往下滴,流淌在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上,像是发力后的汗水,不经意间向瞥过来的另一个人释放了一种极其性感的野性气息。 他扯开一个笑,回答:“睡眠质量很重要,当然得选好点的。” “这些植物也是你养的吗?” 符楼起身来到窗口,孟北的父母应该很喜欢料理自家的院子,种了许多花花草草,还挖了个小池塘,放上假山,没有养鱼,从假山流出的水很清澈,整个院子都绿意盎然,一些有着茂盛枝叶的植物被定期修剪得各种各样,散发着清香,像个小型的花园,连孟北自己房间的窗台上也挂了几盆绿植,打理得干干净净。 符楼第一次来这的时候,看到这栋掩映在常青树下,在日光的照耀下颜色丰富的小别墅,就觉得这是一对很有浪漫格调的夫妻居住的房子,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生出来的孩子,孟北本人的房子装饰这么简洁没有生气,几乎只有黑白灰三色。 孟北算是看父母养花养草长大的,可小时候调皮捣蛋,半个院子都被他折腾过,直到孟北离家父母才将心目中的院子养起来,他诚实地否认道:“我养不活,我只会在它们之间打滚。” 这话一落,符楼就感觉他来到了身边。 因为要更好地赏烟花,屋内的灯关了,窗外无垠的夜空上渐渐绽放了一朵朵绚丽的烟花,催生的光亮不时照亮两人的面容,孟北隐约之间看到符楼对他露出一个很温情的笑,眨眼过后,那人转头看向天空,肩膀偎肩膀,一冷一热的手掌很自然地交缠不分。 “快到十二点了。” 符楼的指间因他变得湿滑,水汽中掺杂着皂角的香气,他的鼻尖凑到孟北的耳朵旁,微微嗅了嗅,轻声询问:“不打算许个新年愿望?” “你提醒到我了,”孟北长眉微挑,将他的双手全部珍重地握在手心里,额头向前与他轻抵,“新年快乐宝贝儿,去年的我现在想跟你讨今年第一个吻。”见符楼没有动作,他装作很苦恼的样子,把嘴唇贴得很近了一些,“愿你同意。” 符楼还是没有迎上去,而是忽然笑了起来,没头没脑地说:“孟北,你记得有一次我们无聊到躺在沙漠里等日落吗?” 那是个沙漠景区,有不少游客,不过到了傍晚,他们陆陆续续地回到周边的餐厅就餐,就只有他们两个不走寻常路,背离人群,在沙漠中坐着看太阳落下。符楼的喜好从小到大都很奇怪,按照景区宣传,到时间那边会放很美丽的烟花,人群欢呼,热热闹闹的,他偏偏就喜欢窝在远处安安静静等太阳落下。 “你很开心。” 只要是符楼发自内心的喜悦,孟北都能察觉到。 他坐在身旁,俯下身摸了下他的头发,笑着问:“有这么好看吗?” 太阳逐渐落幕,身下的黄沙热度不减,符楼的脸因长时间的光照有点发热,孟北刚刚用水洗了手比较冰凉,他不禁退缩了一下,而后又像只好奇的小猫,贴合他伸手抚摸脸颊的动作,抬眼看向孟北。 他说:“叫你涂点防晒遮点阳,都不听。” 橘黄色的余晖照在孟北身上,偏向光的一侧黑发被照得亮堂堂,双眼也是笑眯眯的,其余部分却被深黑色的覆面巾遮去,无端生出了些冷。 符楼不由抬手去扯那层布,孟北挑了下眉,微低着头,任由他无理地将其取下,可能是余霞太过暗昧,也可能是那日的风与沙太灼烫,又或者仅仅是第一次在盛景下赏人,他看着他在暮光下的俊朗面容微微出了些神。 “后悔了就要抓我的面巾?” 听到他打趣,符楼回过神就感觉揪着面巾的手指被人打开,下意识握紧,不想也将对方的手也抓在了手心里,细沙在指间交缠中滚动,留下绵密而温热的颗粒感,却一时没有被人挣开。 他半躺着,孟北侧坐在旁,垂眼望着他,漆黑瞳仁被光镀上了一层金,眼神朦朦胧胧,不知因景还因人,竟有几分晦涩难懂的温柔。 可能是这份温柔来路不明,所以作为被注视的一方,符楼心神一动,情绪也不甚分明。 第89章 他看了一阵后,将视线移向别处。 “很好看,我们走吧。” 耳侧的烟花声重重,符楼却只能看见孟北。 他行进一步,手指慢慢挪向他的后颈,在温热肌肤下藏着的那截骨头上轻轻摩挲:“其实那天傍晚,我很想亲你。”说出的宛若情话,姿态却像在拿捏着孟北的命门,手猛一用力,两人的嘴唇便紧密贴合,那人还腾出空用齿尖咬他的上唇,孟北甚至来不及思索那一晚的内容,一头狠狠栽进了符楼给予的狂风暴雨里。 唇舌濡湿,深吻入喉,呼吸更是紊乱。 符楼的吻技仍旧算不上好,风格却是一贯的“不相让”,他时常吻得不急迫,双舌交缠间察觉到孟北急切地探入,强占他的呼吸,捏住那人脖子的手就有用了。他不喜欢就会漫不经心地退开,等孟北意识到要温柔一些才又亲亲他的嘴角,算作安慰。 而这次,符楼的吻变得更为强势而不可抗拒,抓不住他的发根,他就扼住他的脖子,本该是一个甜蜜温馨的吻,倒是亲出了一股极凶的狠劲。 孟北呼吸声加重了些,在短暂的休息中低声问:“这么凶?” 符楼没说话,孟北笑了笑,反手揽住他的腰,将人反压在木窗上,碰撞产生的震颤音和烟花爆炸的巨响合在一起,在气氛浓烈的除夕夜竟然很得当,孟北箍住他的下颌,再次亲了上去,脑子里尽是杂乱的爆竹声,还有胸腔里砰砰的心跳声,里里外外都无法安静。 慢慢地,符楼的节奏被他带得柔和起来,不再无节制的探索,两个人磨磨蹭蹭地温存了会,直到孟北放在符楼后腰上的手开始缓缓往上滑,可惜没有多摸会结实紧致的肌肤,手腕便被眼前人紧紧扣住,同时另一股力量从胸膛传来。 孟北被他摁着往后退,双腿在走动间错开,没几步就挨到床沿,他几乎被逼着坐在了床上,符楼抬起他的脸,昏暗的光线下神色难明,端详许久才开口:“我突然发现很喜欢你戴上面巾的样子,听说叫覆面系。” “哪来的怪癖好。”孟北抓住他的手,捂在自己脸上。 “因为你不知道,”符楼拿回手,立直身体,“当你试图隐藏自己,只露出眼睛审视别人的时候,色彩有多不一样,我很喜欢。” 认真工作的男人很性感,孟北也是。他喜欢在茫茫丛林里,找不准方向时,突然出现的一只手,粗糙,厚实又有力,被紧紧包裹在沾着泥土的作战手套中,而他意识到可能会输,警惕地往上看,深色蒙面,坚挺的鼻轮廓分明,遮得本该很严实,一双眼镜却被这人勾在了另一只手里把玩,于是他径直撞入那双早在很多年前就明白深情的桃花眼中。 孟北当时逮到他,微微眯起了眼,观察了他现在的处境,一把将他拉到身前。 “坚持了一个小时,也不错。现在这把彩色弹药你想往哪打?” 不过符楼到现在也不服就是了。 孟北稍微考虑了一下,把面前的人又搂回来,头靠在他的小腹上:“行是行,可是盖住了,我不好亲你了。” 符楼听到觉得好笑,反问道:“谁说不能掀开?” “能,当然能,但你下次也要听点我对你的意见。” 孟北很爽快地答应了,而后一句似乎藏着坑只等他往里跳,符楼寻思着,沉默片刻也没有问那是什么,反而弯腰在他头发上轻轻亲了一下,触感对于孟北来说就像是一片羽毛翩然落在头顶,等他去抓的时候,符楼已经进入浴室。 门关上前,留下一句:“好,你准备一下吧。” 孟北在原地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掩面笑出了声,他从心底叹了口气,把抽屉里存放的面巾拿了出来,又跑去楼下的酒柜里拿出一瓶上好的红酒,要走时,孟父正好看见了,喊住他:“等会,这时候了怎么不见你们下楼看烟花啊?” “爸,我们有事要聊。”孟北说着就要走。 孟父瞅见他手里的红酒,有些疑惑地打趣道:“还喝点小酒挺有情趣哈。” “老爸新年好,”孟北的脚拐个弯儿回来,从口袋里拿出一叠现金塞在他手里,然后抱住他使劲儿拍了拍背,“这是我给你的红包,至于老妈的,我已经帮她清空购物车了,爱你们,早点休息吧。” 一系列常规操作下,孟父已经被孟北收买了,满意地看儿子上楼。 “这才对嘛,过年了没有红包怎么能行。” 往年夫妻俩都在家待不住,这个孟北也知道,他们喜欢拿着儿子给的红包出去唱歌聊天,玩一通回来再给一觉睡醒的孟北带早餐。在他的童年,两人的教育是采用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方式,老妈担任严母的身份,平常说一不二,只有大年初一的时候,她会录个自己唱“世上只有妈妈好”的视频给孩子看,虽然孟北到现在都欣赏不来她总是跑调的歌喉,但也明白她在用这种开玩笑的形式让他知道妈妈一直都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 // 正在冲洗身上泡沫的符楼,听到门把手被拧动的声音,抬头看向镜子中从背后拥住自己的孟北。 他的头埋在颈窝里,轻晃了几下,嘴唇若有似无地吻过那片被热水淋得发红的皮肉,符楼无奈用湿透的手碰了碰他的脸,好声好气地说:“别抱着我,我还没有冲干净。” 孟北空出手将酒瓶放在洗手台上,然后更紧地抱住他,双眼却看向浴室中巨大的镜子,他怀里的这具身体年轻又健康,因为刚刚用过同一款肥皂和沐浴露,指腹下的每一寸肌肤都滑得他需要微微往里压,在线条清楚的肌肉纹理之上挤出属于自身手指的肉痕。他说没有冲干净,孟北当然看得见,洁白的泡沫被水冲得往平坦的小腹 下 慢慢流,在笔直而修长的双腿上如抹不掉的粘稠痕迹。 他垂下眼看了一会,忽而伸手摸上了怀中人的大腿。 符楼握住他的手臂,问:“孟北?” 孟北抚摸着他小时候留下的陈年烫伤疤,那些凹凸不平的皮肤在雾蒙蒙的镜面上也很容易被看到,每次看到他都会情不自禁摸上去,这是少数符楼不怎么情愿他还偏要做的事。他的力道实在太轻了,摸得人有些发麻,符楼刚挣脱他的怀抱,孟北就问:“我戴好了,然后呢?” 符楼伸向他耳后的手顿了顿,目光挪向那瓶已经拔开了木塞的红酒,转而拿它抵在他唇边,淡声道:“喝一口。” 孟北本想接过,符楼又收回手,坐在浴室内唯一的椅子上,指了指自己的双腿。 后者不明所以地蹲下,符楼让他把头靠在大腿上,掀开碍事的面巾,瓶口再次抵着他的下唇,商量道:“我喂你喝?” 孟北仰头看着他的眼睛,用食指碰了碰自己的嘴唇,又碰了碰他的。 符楼会意,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但酒瓶已经倾斜了。 来不及吞咽的酒顺着不断滚动的喉结流到肩颈处,在锁骨处积了一小滩深红的酒液,符楼余光瞥到,放下了酒瓶,手指随意在那携了一把,便将两指往他嘴里塞了进去。 孟北呛到了,用牙齿咬了咬在他口腔里作乱的手指。 符楼一停,等他平缓了呼吸,捧住他的头,柔软湿润的嘴唇舔吻起他下巴处残留的红酒,轻轻缓缓的,而对他而言郑重得如一道道烙印。今晚孟北再也无法忍受符楼若即若离的亲密接触,猛地抓住他的头发往下压,亲吻上的瞬间顶开他的齿关,凌乱的酒气共渡,把那双手指添的乱通通用舌头回馈给他。 两人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符楼在应付他的吻时还不忘把酒瓶复位。 可孟北将它碰倒了,大部分酒液倒在了大浴缸中,符楼想去挽救一下,不曾想把它砸碎了,玻璃碎片落了一地,所幸当时两人都已经躺在了浴缸里,不然光脚可能会有血光之灾。 “明天再收拾。” “还好,碎碎平安……” 符楼轻轻笑了笑,和他肌肤相贴:“嗯,岁岁平安。” -------------------- 没有发生什么,求审核通过。 第80章 完结章 看到江景回了句好,符楼才觉得一切尘埃落定。 他调出与孟北的聊天框,两人不经常在一起但聊天记录却不短,他们一聊起来能聊很久,没空的时候也能隔很久,然而符楼这段时间对孟北有些心虚,总是匆匆结束话题,对话并不多,孟北最后一句话还停留在两周前: 学校食堂的饭菜好吃吗,最近睡得好吗?好好的,不要让我担心。 符楼当时只回了一句很好,就把手机卡拔了,换了个新卡以防出现什么差错。幸好孟北很忙,没有多余的时间分给他,如果他这次重新登陆后看到的是满屏的问好消息,可能心里…… 可是没有如果,他想不到自己会是怎样的心情。 距离和孟北争执无果后已经过了几个月,他们陷入了僵局,基本不和对方联系,好像谁低头谁就承认自己错了,明明两个人都算明事理,吵了这一架后一夜之间变成了两个犟种,双方不愿意认错那就冷战。 第90章 孟北没有差别人给符楼带来只字片语的和好信号,符楼也没有多余的心情去深思他们两个之间的问题。到了春天,他想起与何承的约定,重新来学校上课。校园里走了一批熟知的同学,风景却没有什么变化,他在教学楼走着走着遇到了何承,他还怪自己姗姗来迟,按期限上个学期符楼就该来的,然后又问起上次同他一起办手续的家长呢? 符楼说自己早已习惯一个人了。 接下来的高考冲刺阶段,他把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投入题海,宿舍食堂和教室三点一线,每天都是这样重复又充实地度过,和每个疲于应对人生第一件大事的高中生没有什么两样。 曾经的符楼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和辛平利用学校监管的漏洞逃课过,但现在他似乎有点害怕慢下来,一慢下来就特别容易想些有的没的——符楼告诉自己,结束了,什么事与人都等到结束高考再说。 乏味的日子一天天过去,高考如期而至。最后一门铃声响起那刻,符楼本该觉得解脱,可实际上心里没有觉得多喜悦,他心情很平静地收拾好书本,往拥挤的楼道走去。路上,大多数考生笑容飞扬,一窝蜂地往考场外冲,伴着夏日蝉鸣,奔向自由与未来,以及父母的怀中。有些走得慢的则和朋友开心地聊天,三三两两漫步在校园内,听到家人的呼喊才依依不舍地道别,约定好领毕业证的时候再见。 符楼这才回想起,他和辛平很久没有见面了。辛平现在应该已经上了一年大学了。 等到大多数考生走完了,符楼才慢慢到校门口,刚准备上公交车就听到有人大声地喊他名字,不由停了一下,被人挤到了边缘地带,他看了一圈没有见到熟悉的脸,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于是在司机师傅的催促下准备上去,下一刻有人拨开人群用劲儿抓住他的手臂拉了回来。 符楼回头,错愕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辛平。 “你都不放假吗?我跟你发消息都不回。”辛平抹了把汗,把怀里的鲜花塞他手上,“我只能在你高考结束后蹲你了,你还是那么个性子,不喜欢和别人挤。倒也好,要我在密密麻麻的人头里找你我这近视眼可真找不出。” 夏日阳光毒辣,符楼打开遮阳伞,往他那倾了倾:“你已经放假了?” “没有,大学时间比较自由,我也没有考多远,干脆坐车过来见你了。” 辛平抿嘴笑了笑,说着从手腕上吊着的塑料袋里拿出一支冰棍,递给他,真诚地说:“毕业快乐,符楼。”倏地,他想起什么脸上带着浓浓的担心,“你怎么休学了一年多,而且好久都没有上线过了,家里是发生了什么吗?” 当符楼决定要去做一件事的时候,确实会忽略很多人。站在辛平的视角,他道了一次别后了无音讯,像是人间蒸发一样,让人十分担心,可惜那时候自己也忙于备考,等到结束追去符楼家里也不见人,辛平大概以为他搬离这里了。 这次重逢后,符楼也不能如实把原因都告诉他,只能扯了一个错漏百出的借口,辛平看出他无意多说,也不再多问。从前到现在,辛平一直在符楼背后默默陪伴着他,无论是在他身边还是不在身边,对符楼这个人他就算毫不知情也全盘理解。 这么多年,辛平是唯一一个给他全然信赖的好朋友。 符楼想了想,握拳举在空中,辛平见状哈哈一笑,也拿拳头和他碰了碰。 “让我们将麦对准这边,恭喜符楼同学顺利结束高考!”他说。 两人有太多话要聊索性放弃上公交,就着学校围墙外的林荫小路并肩而行,婆娑树影落在两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年身上,细碎光斑闪来闪去,活泼得像跃动的音符,顺着耳边的清风与鸣叫,面前郁郁葱葱的草木铺展开来,带来一个碧蓝当空的盛夏。 哪怕吃着冰棍,辛平依旧觉得热,在嘴里搓了搓冰忽然叹气道:“哎,你十八岁生日我都没来得及参加,有点遗憾了。” “没关系,你最近过得好吗?”符楼咬了一口冰棍,牙齿被冻得发痛,但是缓解了暑热,舌尖有着沁心的甜,“我好像也没有给你过过生日,如果你愿意可以一起补一个。” 符楼本人倒是无所谓十八岁成人礼,只要当天做着自己认为很有价值的事情,就算没有重要的人陪伴,也是值得好好回忆的一天。他满十八岁的那天平平无奇,优点是周末,正好利用下午的空闲时间,在书店坐着看了一本很久之前落下的课外小说。 辛平听到符楼的回答愣了愣,不知想到了什么,笑着说:“可能要等我放暑假了,你出成绩那天和我说说,我把把关,毕竟经历过一次踩过一些坑,给你做一下参考。不过你心里应该有目标大学了吧?” 符楼停下来。 “怎么了,担心考不上?”辛平疑惑地问。 “不,我觉得够了。”符楼看向辛平,眼里的情绪是后者看不透的复杂,“辛平,以后我们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见面了。” 几年前他和孟北在街边吃烧烤恰巧遇到了林程,林程那时已经有老婆孩子了,和孟北说好久不见。符楼当即被林程指认为孟北的娃的时候,他只觉得莫名其妙,因为两人是高中的好朋友,是同龄人,怎么做朋友做到最后连彼此的近况都不清楚。 后来渐渐明白,毕业后选择各奔东西,走向各自的人生道路的那一刻,本就是选择开始一场慢性遗忘,现在他和辛平就站在这个分岔口上。 辛平没有想到符楼竟然这样说,扭过头看着他,却不知道说些什么。符楼注视着他发热的脸颊,丝丝清凉的夏风吹拂过来,将他们的黑发弄得很乱,两名少年人就这么伫立在从学校延伸至繁华市场的人行道上,翩飞的衣摆下,身板清瘦而板正。 符楼看着他逐渐变得严肃的脸,不禁笑了笑,一边扯着他往前走,一边说:“你哪天结婚,或者有小孩了,记得告诉我啊。” “一定告诉你。” “一定。” // 出高考成绩那天,符楼在睡梦中就被何承的电话打醒了。 他的声音难掩激动,几乎对着话筒大喊:“不错啊,考得比你和我约定得还要高几十分。” 符楼在考完后就估分了,现在老师说的成绩和他预想得大差不差,不过在符楼说出自己的理想院校后,何承完全沉默了。过了片刻,他几乎跳脚的嗓门快把符楼耳膜冲破了:“什么!那学校好是好,但录取分数不需要那么高,你考得这么好不打算去更好的大学体验更自由的人生?你这是浪费分数!” 符楼只能先把手机拿开,等何承控诉完才心平气和地说:“我早就想好了要读这所学校。分数只是我完成目标的手段而已,老师不需要觉得浪费。” 那头的何承似是气晕了,半晌才颤巍巍地再次确认:“你真的想好了?” 符楼静静地呼吸着,在忍了何承后面说的几嘴后,终是没忍住实话实说:“老师,实际上人的一生不会因为这个决定就完蛋,也不会因为我选了别的学校就飞黄腾达。” 然后,他立马把电话挂了。生怕挨到一点骂。 其实他透露出想读古同那所军校的意愿后,何承不是唯一一个吃惊的,郑玉成甚至亲临符府劝他别去,而符楼心意已决,好声好气但也不容拒绝地想把他从自己家里请出去。哪知道,郑玉成临走前八爪鱼一样扒在门框上,表情痛苦地问他:“是因为孟北吗?要不你们先好好聊一聊。” 只此一句,他就明白孟北的态度“坚不可摧”了。 正好,符楼的想法也从来没有变过。 “玉成叔叔,我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气话。”他耐心回答。 他可以因为孟北,也可以因为自己。 但事实是,符楼自始至终都是为自己深思熟虑过的。他没有冲动,也没有偏激,不能因为这是一次吵架过后的决定就认为他有失偏颇。 其实在他主动问孟北想不想要他读军校的时候,想法就已经定型了。 14岁的符楼只隐约觉得孟北对他的态度有时候很奇怪,18岁的符楼已经完全知道四年前孟北的话外之音,两人最开始的初心,在这些年的相处中早就分辨不清,也许他们不需要走这一条路,但符楼知道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通知他,从春到冬,从早到晚,陈述着放不下。 说到底,这些年站在孟北身边的是符楼本人,他心底明白,自己受过孟北很多的爱,那么无论是尽力偿还孟北的恩情,还是回馈符华之前对他的爱,他都应该去读这所学校。 说到底,这条路是他自己选上的,以后也不必责怪孟北,是他年轻气盛,总想往外闯一闯,无论身上背负的到底是什么。 说到底,情愿与孟北…… 他停下,这可真是一个烂透了的理由。 郑玉成在符楼这吃瘪了,苦笑道:“真的不再想想吗?” 他想,那地方不好啊,但运气好的话,这闹别扭的两人兜兜转转还是会再次相见,不过是以另一种更针锋相对的方式。 第91章 “玉成叔叔,”符楼叫了他一声,郑玉成立刻站直应了声,哪知他在卧室一进一出,拿了个日记本递给他,“路上注意安全,这个就帮我交给孟北吧。” 郑玉成:“日记本?” “他会明白的。”符楼说。 他会明白什么? 当郑玉成把日记本给孟北的时候,孟北在记忆中找了找还是一知半解,等到翻到有字的内容,顿时就明白了符楼的用意。这件事确实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因为孟北曾对他说过奶奶,二十块钱和一本日记的事情。 他竟然拿这个回应他? 孟北带着些不可置信地读下去。 符楼的字很飘扬,如人一样锋利,但字字清楚,落笔利落,在一张没有任何划线的纸张上写出整洁有条理的字句,能从字里行间看出主人内心逻辑很清晰: …… 我喜欢自作聪明。 因为一直以来,我的认知构筑全在我的判断里,而我从小生活在一个没有那么美好的环境,又是一位与身边的人格格不入的人,那时候仗着有点小聪明,所以自然而然轻视了周围的一切事与人。 以前没有意识到这点,我傲慢,厌恶很多人。但承认自己错的那一刻,在我的身上突然发生了一些难以想象的变化。孟北,你猜是什么? 隔着一张薄薄的纸,孟北在心里问: “不在乎?” 翻到下一页: “我开始喜欢很多人与事。所以,我要走。” “孟北,你那天说得很对,我应该这样做。” “翻页了,那确实是如新生的一天。” -------------------- 本文最后以主角的自述结束。 谢谢一路陪伴的读者朋友,谢谢你们能喜欢符楼和孟北,很高兴能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与大家在本文相遇。 上部已完结。 至于本章没提到的艾琼过得很好,只是那天在大学里好好上课。 ps:本来没想写辛平,但高考总得配点友情品品才好味。【其实蠢作者是个友宝女,特别喜欢缠着朋友,所以忍不住在最后一章疯狂“歌颂”友情了】 第81章 后记 这章作为本人写文途中憋的一肚子话的主要输出地点。 上章作话我说上部已完结,聪明的朋友都知道,那就是分为上下两部了。 为什么要分为上下两部呢?因为很明显,都去读军校了,前后主线两码子事,人物也会随剧情和立场的改变,发生很大的变化。 再说明白点就是,前期懵懵懂懂地相处,后期轮到成人时间了。 23年,明明知道写不了全部还是开文了,因为实在太喜欢这对cp和题材了,而且是我还在苦逼读高三的时候就已经有的一个脑洞,算是陪我度过一段比较难熬的时间。还记得开文第一天编辑就找上我,说我不能写敏感元素,就算是写也要全文报备,所以也许……可以写?但我深知这样的创作处处受制,所以本文就停在这里。 不过就算知道不能写以后的故事,我在这本文里花的心思不算少,写一个人的成长真的太难辽,如何丝滑转变心境呢?其实到现在我都不懂,只能把点放在符楼着实是个聪慧的人,能自己意识到实在太好了…… 有时候我觉得我的磕点莫名其妙的,描写了一堆东西,也许大家get不到,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磕得太厉害了,情绪都溢出来了,有点不顾读者死活,只管我一个人磕生磕死不知南北东西哈哈哈。 所以坚持到现在,纯靠一个磕cp的心。 当然经常发评论,不让我觉得单机写文的读者,我也超级喜欢你们,只要不换id我就记得住,希望有机会把全文发给你们。 回到正题上。 因为我很喜欢符楼和孟北,所以我会给他们相对完整的一生,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甚至在这本小说诞生的那一刻,我就想写他们走到死那步,但那可能是个不尽人意的结局,所以思虑再三,还是不写了。 其实我写这本小说也没有什么好表达的,纯粹是因为喜欢灵魂伴侣。 符楼,一个有英雄主义的普通人。他没有崇高的理想,起源于自我需求也不算是一件不好的事情。他性格比较复杂,但我觉得描述到位了,至于大家能不能感受到……算了,每个人心中对他的感觉都不一样。过。孟北,说到本质上有点大爱无边了,实打实的一个很正直善良的人,很成熟,很有魅力,也有缺点,因为本文中符楼小,他收敛了自己痞气霸道的那一面,实际上是个很直男癌很有领导者气质的“军痞子”。 ps:说个大家都知道的,北哥是根正苗红的军三代,自身实力非常硬。 两个人为爱结合在一起,但其精神内核却不是一方给予另一方的,甚至可以说,这两人从一开始就内核稳定,不会轻易就因对方改变自己的人生态度。简而言之,我认为的他们遇到多大的事都belike: “我不会被打垮的,你也不会。” 勇敢,坚韧,有信仰,处事成熟。 【无论有多少坏毛病,年纪如何,但总体是个不错的人,连面对爱情都要很纯真。我的喜好很俗套,我喜欢有英雄主义的普通人,我喜欢正道的光,我喜欢本身就很好很好的人】 感叹:果然是自己亲手创作出来的最合心意。 上面罗列的是我很喜欢他们的几点,简单来说,这样的角色会让我感觉到旺盛的生命力,很有人格魅力,我在写作途中也会感到很幸福。 “你我都有各自的职责,这无法改变。但回到家,我想看见你。在你这里,我总能充满能量。” 这大概是他们之间真挚爱情的最好诠释了。 天堂鸟的故事到这里仅是开始,对符楼来说,这些经历是走上这条路的必然理由,他才成年不久,后面还有漫长而艰苦的旅程,他会遇到比少年时期更险恶坎坷和难以抉择的事情,幸而曾经有人坚定了他的决心,现在有孟北作伴,总不至太孤单。 不过写好他们对我来说是个巨大的挑战,希望以后可以圆满完成。后面的剧情是军旅一点高干,一部略有血泪的战斗史,但大概率会转移阵地。 【提前写的沧海旧事部分隐藏了许多重要的剧情,只将xql相处的情节写了写,我会重新梳理。可能会将这部分锁定】 谢谢这段时间喜欢过符楼和孟北的读者,期待与你们再次相见。 未完待续。后会有期。 完结咯,如果大家能和我讨论剧情那再好不过了。 和我一起磕磕磕也很好。 最后,这本文太纯爱写得比较累,下本开纯恨了。 能接受互攻的咱们下本见 -------------------- 哦,高中写了一些xql的相处片段,大家想不想看呢? 如果大家想看不走军旅的线也可以说,我可能会写。其实我准备了很多if线哈哈哈,比如孟北变小身份转换,孟北和符楼假如是同龄人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