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办个同窗宴,满朝文武都来了》 第1章 [穿越重生] 《她办个同窗宴,满朝文武都来了?》作者:小素咩咩【完结+番外】 简介 【群穿+群像+无系统+科举+前期书院日常+中后期权谋线】 (全员高智商事业批,女主无cp) 一场地震,祝澜带着学霸班全员穿书了,还成了一群远近闻名的差等生! 如何逆袭翻身?哦,原来考个状元就行了啊,吓死宝宝了。 —— 谢夫子:哪有学生逼着夫子念书的呜呜……这班没法上了!! 书院山长:让你们去科举体验一下,没让你们全员高中! 皇帝:祝爱卿,来看看朕这张素描画得如何? —— 数年之后,当朝女首辅祝澜举办同窗宴,太后娘娘、兵马大元帅、大理寺卿、国师、尚书、侯爷、大梁首富全都来了! 众人吃着火锅唱着歌,祝澜:我们一个班穿越来的,开个party有啥问题吗? 第1章 奇变偶不变 “老夫教了三十年书,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谢夫子吹胡子瞪眼,手中的戒尺在书桌上敲得邦邦响。 “那丁小邱每月堂课都考全院倒数第十一,还能稳稳待在丙字班,他得给你们这十尊大神磕头谢恩呐!” 学室内坐着十名学子,都是十二三岁的年纪,望着讲台上的谢夫子,神情各异。 谢夫子痛心疾首,激动得脸都红了,过了许久才缓过来,板起脸道: “按照龙场书院的规矩,连续半年堂课未考出丁字班的学子,一律取消在龙场书院的念书资格。 你们如今已经整整齐齐待在丁字班五个月了,老夫日日看你们都看烦了,下个月若还是全院倒数,都给我卷铺盖回家!” 说罢拂袖而去。 学室内一众学子平静地望着谢夫子离开的背影,直到门被“砰”地关上,才终于有人懊恼地将书向前一推: “怎么办,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 “穿越就穿越吧,怎么还变成一群小孩子!” “呜呜……我一定要回去,我和思成下周就要办婚礼了……” “我才刚刚入职卓纳集团,明天要开一个很重要的立项会议,回不去的话这可怎么办!”一个女学子焦急道。 “祝澜你入职卓纳了?就是全球最顶尖的那家金融公司!?”旁边有人问。 女学子一拍桌子:“什么祝澜,老子是乔悠悠!” 旁边那人连忙“哦哦”说着记错了。 “哈哈哈,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悠悠脾气还是这么火爆!”又有人笑着调侃道。 而真正的祝澜变成了一名个子小小,皮肤白皙,脸上还带着些婴儿肥的十二岁女娃,正郁闷地趴在桌子上,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是的,没错,她穿书了。 这年头,穿个书也没啥稀奇的。 但是谁家好人穿书还带着全班同学一起啊!? 祝澜回忆了一下穿越前发生的事情。 她曾经毕业的学校是全国名列前茅的重点高中,而她所在的班级,更是由全校学生卷到最后,卷出来成绩最好、发挥最为稳定的十名学霸组成。 俗称尖子班中的尖子班。 祝澜作为当年的高考状元,毫无悬念进入了国内最好的大学,就读中文系,一路硕博连读,二十五岁完成学业,准备留校任教。 她发表过的学术报告,被翻译成多个语言传遍全球,如此辉煌的学术成就,被直接授予教授资格。 穿越前学校正好在放暑假,祝澜也得以空闲下来,每日在家读读文献、打打游戏、看看小说,日子十分悠闲。 假期中她正好在追一本叫《寒门士女的科举逆袭路》的小说,接到同学梁舟的电话,请她参加同学聚会。 想到当年一起卷生卷死的同学们多年未见,祝澜欣然前往。 但是谁能想到参加个同学聚会能碰上地震啊!? 祝澜还没来得及寒暄,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不断有泥土碎石砸落,接着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发现自己穿越了,身边有人在喊自己“澜姐儿”。 这不正是《寒门士女的科举逆袭路》这本书中和自己同名同姓的女主对照组嘛! 原主祝澜正是祝举人家里唯一的孙女儿,江州城著名学渣。 至于有多渣,书中是这样描述的: “江州城最大的官学龙场书院,每年按成绩高低,将生员划入甲、乙、丙、丁四等班级。甲字班汇聚全书院的精英,乃是最有望中举的人才。乙、丙二班次之。丁字班则不必赘述。” 是的,原主就是被“不必赘述”的那个丁字班成员,完成衬托女主的使命后,被作者草草嫁人了事。 只是嫁人就算了,对方还是个吃喝嫖赌的家暴男,后没两年就把原主折磨致死了。 不是,作者大大,至于这么大仇嘛!!! 祝澜欲哭无泪。 至于穿越来的同学们是如何相认的,还得感谢她那位格外开朗、格外外向的好闺蜜乔悠悠。 她穿越来的那天正好是书院的休沐日,在家躺了一天,消化了一下原主的记忆,好不容易才没在祖父和母亲面前露馅。 第二天浑浑噩噩去了书院,又恰赶上重新分班的日子,所有人都挤在书院门口,抻着脖子看自己被分到了什么班。 祝澜也跟着人群往里面挤,想看看这原主有没有脱离丁字班的宿命。 就在她努力向前挤时,不知踩到了谁的脚,踩得还相当结实,旁边一个与她一般大的女学子痛得大叫起来—— 竟蹦出一句英文!? 那语气如此熟悉,祝澜声音颤抖:“乔、乔悠悠?” 乔悠悠是祝澜的高中同班同学,也是最好的闺蜜,数学向来是全校第一。 她是个混血儿,虽然方言说得比本地人还溜,但一着急,难免讲起话来中西结合。 见乔悠悠迷茫地看着自己,祝澜想起自己穿书后已经变了模样,就算真是乔悠悠也肯定认不出她。 “我是祝澜啊!”她赶紧自报身份。 两人激动地抱在一块,又哭又笑半天,才终于确认是难姊难妹一块穿越过来了。 祝澜问会不会还有别的同学也来到了这里,乔悠悠摇头说不知道,两人决定先去看榜。 作为两个穿越前的学霸,两人都下意识从榜首开始看,祝澜一行一行往下找,终于在最末几行瞧见了自己的名字,心里一阵惆怅。 这次的排名是根据上个月的堂课成绩排的,那时祝澜还没穿书,完全是原主自己考的。 祝澜当年考试何曾掉出过全校前三啊! 乔悠悠此刻和祝澜的心情一模一样,下一刻却变了脸色,小声惊呼: “你快看!秦雨薇、肖婉、周达、赵思成……都是咱们同学的名字!” 祝澜顺着自己的名字向下看去,果然,后面的名字全都那样熟悉。 “不会吧,难道大家都……?” 祝澜和乔悠悠紧张地四下观望,然而入眼的全是一张张陌生的脸,根本没法知道哪些人是穿越过来的同学。 就在祝澜束手无策时,社牛乔悠悠已经不知从哪拖来一口箱子站了上去,在人群中面不改色地大喊一声: “奇变偶不变——” 瞬间,一群青白襕衫之中,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射过来。 别问,问就是刻在dna里的魔咒,毕业多年依然记忆犹新。 除去偶尔几个面露好奇的,其他八个人的脸上皆是难掩的震惊与激动。 谁懂啊,终于找到友军了!!! ———————— 本文食用指南: 一、女主无cp不暧昧,金手指不大,凭本事考科举。 非纯爽文,非全员完美人设,存在性格弱点,但不会为了体现主角聪明给队友强行降智,想看主角一枝独秀的宝子可以绕过~ 二、群像多线剧情,节奏不会飞快,每个角色有属于自己的故事线并且互相交叉,宝子们不必把目光只聚焦在女主身上(当然女主还是主视角)。前期角色多记不住的话只关注女角色就好!前期书院日常,110章左右进入权谋线。 三、凑够三条比较正式,想要书评,想被夸夸~(许愿.jpg 祝大家一夜暴富!本文食用愉快! ———— 2024.7.1补充,回应一下评论区的部分质疑(也帮部分宝子避雷本书哈) 1. “男角色太多”。非纯女文,性别根据剧情需要安排。主角团+主要配角肯定是女角色多。其实不必纠结人数,主剧情都是女性视角展开,占七成以上篇幅,如果9女1男但通篇都在写男也不是你们想要的吧。实在介意有男角色的宝子可以避雷~ 2. “嫡庶神教”。本文反对出身原罪论,原女主是外室子(母亲为渣男所骗),前期品行不好。女主面对挑衅,解决方式是略施小计让对方自讨苦吃,主要精力都在考科举搞事业,不沉迷于斗争,也不会用出身羞辱人,将渣男的过错转变为女性之间的矛盾。本文没有大婆打小三,也没有女主四处揭露原女主身世的剧情(但女主从未吃亏),如果因此感到憋屈的宝子请直接避雷哈~ 第2章 3. “好男恶女”。很难评,那么多反面男角色都被无视了吗不是很理解(挠头)。本文设定处于民风刚刚开放,新旧思想交替的架空时代,许多女角色的觉醒需要破而后立,并无所谓的“恶女”人设,原女主性格再恶劣也在认真求学,但凡有耐心往后看看就能知道。 4.??“主角不够融入时代”。或许有吧,比如刚穿越来不愿下跪,内心抵触嫡庶尊卑论等等,但笔者认为穿越文的魅力正在于此,而非让主角成为拥有先进的科学知识,思想却彻底被封建礼教同化的“古代人”。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迫于时势低头并不代表内心认同。尤其作为一本女性视角的群像小说,希望她们永远都不要拿起那把随时可能会挥向自己的刀。 5. “讨厌xxx能不能不写ta了”。群像人多,都有自己的性格特点甚至缺点,不可能复制粘贴完美人设,更不可能把所有角色写得让所有人都喜欢。如遇不合自己口味的可以快速跳过或者礼貌离开,不必因此辱骂角色。不能接受者请避雷本文。 6. 写书不易,新手或有许多不足之处,不喜本文的宝子可以安静划走,希望大家都能找到心仪的好书。差评可以接受,但不希望只看了开篇就断章取义,欢迎书圈讨论剧情,比心! 第2章 观风亭 众人都是昨天休沐日穿越过来的,一群尖子班出身的社会精英,很快便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乔悠悠那一句“奇变偶不变”石破天惊,顺利将友军聚齐,正好是参加同学聚会的十个人。 大家见到亲人似的,激动又高兴。 顶着一张张陌生的脸自报姓名,互相粗略认了一下。 铜铃声响起,众人决定先去学室。 好巧不巧,他们十个人上次的堂课成绩稳稳占据书院的倒数十个位子,全部留在了龙场书院最底层的丁字班。 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谢夫子来到学室,连课都没心思讲,将他们劈头盖脸一顿骂,便怒气冲冲地走了。 大家这才有机会好好聊一下穿越的事情,心态各不相同,有慌乱的,也有那不在乎的。 “祝澜,你怎么想?”梁舟突然开口问祝澜。 怎么想,还能怎么想? 大家穿越进的这本小说,原书只有自己看过,而除了她,书里并没有其他同学的同名角色。 如果现在告诉大家是穿书,自己却对别人的事情一无所知,反而会扰乱大家的心思。 正在讨论间,学室外突然出现一个陌生学子探头探脑的身影,说要找祝澜。 既然是夫子找,祝澜只好前往,其余同学决定先去吃午饭。 文翰堂是平日夫子们准备课业的地方,原主曾经去过,祝澜出了学室就往文翰堂的方向走。 “等等,夫子在观风亭等你。”那学子拦住她。 观风亭?好像是在书院后山,那边有湖有树,风景甚好。 夫子还挺有闲情雅致的。 “我要去吃午饭了,你自己去吧,快点去啊,别让夫子久等了!” 那学子给她指了方向,头也不回快步离开了。 祝澜到了后山,果然瞧见一小片湖泊,上有一座石桥,观风亭被石桥遮挡住了。 走上石桥,这才看见观风亭内空无一人。 不对劲! 祝澜正要离开,几个人影已经堵住了她的退路。 对方一共三个男生,个子都比她高,穿着书院的青白斓衫,祝澜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他们的腰间木牌,上面写了个“丙”字,旁边还有个略小些的数字“三”。 丙字三班。 龙场书院除了最好的甲字班和最差的丁字班没有细分外,乙丙各自分成了一、二、三、四班,书院绝大部分学生都集中在这个区间。 为首那人原主有印象,名叫项文远,家中颇有些势力,在龙场书院有不少小跟班,欺负同学的事情没少做。 小小年纪不学好,搞校园霸凌这一套。 祝澜心中冷笑,真可惜古代没有少管所这种东西,不然全给他们送进去! 她芯子毕竟是个成年人,佯作天真地问道:“三位师兄,可是找我有事?” “你就是祝澜?”项文远瞥了眼她的“丁”字木牌,面露鄙夷和不解:“青岩师姐怎么会被你这样废物的人欺负?” “青岩师姐?”祝澜反应了一下,才问道:“你们说的,可是祝青岩?” “废话,不然还能有哪个青岩师姐!” 祝澜怔住—— 因为祝青岩正是原剧情中的女主,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龙场书院的万年榜首。 当年死鬼老爹在外边招蜂引蝶,害祝青岩的母亲怀了身孕,却又不敢告诉家里,没名没分的,最后干脆当成外室来养着。 祝青岩说白了是个私生女。 但是今早看榜时,榜首并没有祝青岩的名字。 祝澜忙问如今是哪一年,她迫切需要捋一下时间线。 项文远像看傻子似的,“在丁字班混得连哪一年都忘了?大忠,告诉她!” “是……是景初元年!” 景初元年,也就是龙场书院开放女子入学的第一年,此时的祝青岩也才刚刚入学,应当是在丙字贰班。 “你刚刚说的欺负,是怎么回事?”祝澜又紧接着问。 她一个兢兢业业的炮灰对照组,欺负女主? 没搞错吧!? 项文远怒道:“别在这装傻充愣!你家明明欠着青岩师姐的父亲好多银两。 如今她父亲去世了,孤儿寡母上你家去讨账,却被赶了出来。大忠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替青岩师姐出这口恶气!?” 大忠想也没想:“是!” 哦,原来是这段儿啊。 祝青岩在乡下长大,求母亲苏氏带她来龙场书院念书。 只有念书,才能嫁进好人家,改变母女二人的命运。 两人来到江州城无处落脚,想去祝家认祖归宗。 祝老爷子是个老举人,儿子生前养的外室竟敢带着孩子上门,气得差点没过去。 直接把二人轰了出来! 母女二人上门的事被街坊都瞧见了,苏氏怕人议论,只好说自己是祝家远房亲戚,祝家欠钱不还,自己带着闺女上门讨债。 这就是项文远所说的“欺负”了。 祝澜了然,原来是原书女主的小迷弟替她打抱不平来了! 要解释么?祝澜犹豫一瞬。 眼下这种情况,说什么都没用,校园霸凌从不需要理由。自己就算解释了也只会被认为是嫉妒祝青岩,造谣污蔑。 “青岩师姐真倒霉,怎么会遇见你们这种欠钱不还的无赖亲戚,我们今天就要为青岩师姐出口气!” 项文远一声令下,几个小弟将祝澜围了起来,就要把她推进湖里。 祝澜往他们身后一指:“青岩师姐?” 趁几人回头,一弯腰,从他们身边钻了过去就往外跑。 “快追!” 祝澜对这片地方并不熟悉,只顾着左躲右闪,等再抬头时,却发现自己竟然又绕回了刚才的湖边。 我去,这路谁设计的,怎么跟鬼打墙一样! “听到动静了,应该就在前面!” 这时,从旁突然伸出一只手,将祝澜一把拽进了石桥下面。 竟然还有人!? 祝澜被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对方是个面黄肌瘦的少年,怀里抱着一本书,示意她蹲下来。 原主的记忆中,这个少年正是谢夫子所说的,每月堂课都考全院倒数第十一的丁小邱。 祝澜立刻蹲下,小孩子的身形很容易便被石桥遮挡住了。 项文远等人追了过来,不见祝澜的踪影,“咦”了一声,然后往别处追去了。 “谢谢你啊,丁师兄。”祝澜对丁小邱说道。 丁小邱一愣,“你认识我?” 接着又注意到,她竟然喊自己师兄? 在龙场书院,生员之间的称谓都是按班级排的,丁小邱是丙字班的最后一名,眼前这个女学子喊自己师兄,那岂不意味着…… 他的目光落在祝澜腰间的木牌上,看到那个大大的“丁”字,顿时一股亲切感油然而生。 如果不是丁字班的师弟师妹们的成绩稳如老狗,他哪里还能留在丙字班? “你是丁字班的师妹?”丁小邱笑得真诚。 祝澜点点头:“我叫祝澜。” 祝澜瞧见丁小邱怀里抱着的书,线装的书页七零八落,被他勉强收拢在怀里,才不至于散落下来。 “是项文远他们干的?” 丁小邱无奈地笑笑,“没事,习惯了。” 看来项文远在把她骗来观风亭之前,丁小邱就是那个他们用来欺负消遣的倒霉蛋。 “好啊,丁十一,没想到你还藏在这儿,舍不得走就别走了!” 项文远气喘吁吁的声音响起,他带人找了一圈,又折返回来,正巧撞见两人。 第3章 丁十一!? 祝澜双眸蓦地睁大,不敢置信地看向身边的丁小邱。 这位只与自己一般高,人畜无害的小萝卜头,居然就是原书中最后的大boss,丁无咎? 第3章 欧阳加倍 “就一本破书,看给你心疼的。怎么,该不会下个月堂课结束,我就得改口喊你丁十二了吧?哈哈哈哈——” 项文远嘲讽道,身后的小跟班也附和起来: “杀人犯的儿子,不会还做着考科举的梦吧!” “你那副被欺负的样子是怎么回事,你爹杀了人,我们收拾你,是为民除害!” 周围吵吵嚷嚷,祝澜的思绪却仍然停留在那一声“丁十一”上。 原书中的大反派丁无咎曾提过自己在书院念书时,成绩一度倒数,甚至被取了“丁十一”的绰号。 书中写到,他爹被污蔑成杀人犯,含冤入狱,以至于丁无咎顶着一个“杀人犯儿子”的名头,在书院中受尽欺凌。 那些欺负他的人,还把这当成了一种“正义”。 后来丁无咎厚积薄发,一举高中,走上仕途,但龙场书院的经历已经将他的性子磨得阴沉乖戾。 他懂人心、有手段、有学识,十余载时间便爬上了首辅之位,随即展开疯狂报复。不仅当年冤枉、欺负他的那些人,全都身败名裂,不得好死,就连无辜被牵连的人他也全不放过,掀起了一阵阵的血雨腥风。 按古代律法,杀人犯的儿子是不允许做官的。祝澜心想,丁小邱一定是后来改名为丁无咎,换了身份,这才能够科举入仕。 无咎,即为无罪、无过之意,他后来满手血腥,是相信自己在替天行道。 看来霸凌一事古已有之,原本善良的丁小邱在成为反派丁无咎的路上,少不了项文远这种人添的一把火。 “你才是杀人犯的儿子!”丁小邱突然像头发怒的小牛,朝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项文远扑了过去。 项文远也撸起袖子,准备一把掀翻他。 “你们在做什么?”一个不怒自威的声音响起。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留着山羊胡,面容冷峻的中年男人,穿着深蓝色长袍,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是、是欧阳监院!”有人小声叫道,一个个都变了脸色。 监院乃是掌管书院行政事务以及生员管理之人,这位监院名叫欧阳烨,酷爱罚人抄书,人送外号“欧阳加倍”,项文远在他这里不知吃过多少苦头。 欧阳烨的叔父乃是当朝太傅,一代帝师,父亲在国子监任职,时常被圣上召进宫中探讨学问。欧阳烨在整个龙场书院的地位仅次于山长,便是项文远这种家中有些势力的纨绔子弟,见了欧阳烨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项文远硬着头皮对欧阳烨笑道:“欧阳大人,我们、我们在探讨学业呢!” 说着指了指丁小邱怀里抱着的书。 他本以为欧阳烨听到自己几人在探讨学业,会倍觉欣慰,甚至会褒奖,总归不至于责罚。 没想到欧阳烨目光只一扫那书,便冷笑道:“这《诗经》岂是你们丙丁二班当前能学的课业?” 话中显然将祝澜也算了进去。 欧阳烨脸色蓦地一沉:“小小年纪便撒谎扯皮!龙场书院的风气,岂容得你们这群人败坏?今日回去,《论语》全文抄写十遍,明天一早,带你们的父母一同来见我。” 说罢就要拂袖离去。 “欧阳大人,且慢!”祝澜上前两步,大声说道。 喂喂喂,她可不想抄书好嘛! 欧阳烨停下脚步,面带不悦,只要听到半句求自己高抬贵手的话,便加倍罚抄! 祝澜拿过丁小邱怀里堪堪被整理好的书页,恭敬地递到欧阳烨面前。 “方才学生与丁师兄的确是在探讨《诗经》篇目,这是丁师兄的课本,上面做了批注。若您不信,可以找来丁师兄平日的课业,字迹一对便知。” 欧阳烨抬了抬眼皮,见那书页上虽然批注不多,但也的确有一些圈点的痕迹,看来书的主人确有研习之心。 “你们几人未带书稿,如何证明自己是在研讨学问?”他沉眸扫视着祝澜和项文远等人。 “项师兄他们是否在研讨学问,学生不知,只知先前他们与丁师兄都在此处,而丁师兄的书稿被毁成了这样。”祝澜垂眸答道。 她并没有说自己亲眼看见项文远撕书,但摆出的事实却足以让欧阳烨联想到事情原委。 “喂,你什么意思!”项文远恶狠狠地瞪着祝澜。 欧阳烨只淡淡一瞥,项文远立马缩了缩脖子,再也不敢多话。 祝澜继续说道:“至于学生,正是来找丁师兄探讨《诗经》中的《小雅·巷伯》一篇。” “哦?”欧阳烨眸光更冷,显然不信。 龙场书院风气不容败坏,这女学子为了逃避责罚,竟敢一再扯谎,性质比那几个丙字班的还要恶劣。 他甚至已经在心中拟好了祝澜的退学文书。 祝澜也猜到了欧阳烨此时的想法,她不紧不慢,徐徐吟道: “萋兮斐兮,成是贝锦。彼谮人者,亦已大甚! 哆兮侈兮,成是南箕。彼谮人者,谁适与谋。” 欧阳烨眉毛微动,项文远等人则是惊得张大了嘴巴。 一个丁字班的,竟已背到了《诗经》!? 假的吧? 这帮人为了不被赶出书院,都已经偷偷努力到这个程度了? 丁小邱的世界观也崩塌了。 这届师弟师妹们的实力……竟恐怖如斯!? 祝澜在一众惊恐的目光中,对欧阳烨从容施了一礼,问道:“学生想请教欧阳大人,这篇文章的意思,是不是教我们莫要当那谗言生事、搬弄是非的害人精?” 欧阳烨的神情已经不似方才冷峻,点头道:“你理解的不错。造谣之可恨,正在于以口舌杀人,却不犯死罪。作者正是被谗言陷害,才作此篇以发泄满腔怨愤。” 祝澜挺起腰板望着欧阳烨,不卑不亢,掷地有声: “那学生再问欧阳大人,有人在书院造谣生事,污蔑丁师兄是杀人犯之子,该如何处置?” 第4章 咋冒出个皇亲国戚? “祝澜,你血口喷人!”项文远气得跳脚,指着祝澜骂道。 “我还没说是谁呢,项师兄怎么就急了?” “谁急了?谁急了!” “够了。”欧阳烨的声音带着一股骇人的压迫感,空气顿时安静下来。 欧阳烨冷冷看了项文远一眼,又将目光投向丁小邱。 “你父亲的案子如今仍在审理当中,尚未出结果。若有他人议论,你据理力争也好,充耳不闻也罢。要相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父亲是否清白,与旁人如何议论毫无关系。” 丁小邱眸光颤动,用力点了点头。 欧阳烨说罢,又问项文远等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项文远瞪着祝澜,咬牙切齿:“她说自己是来探讨学问的,我不服!她肯定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就知道那么几句,故意背给你听!” 欧阳烨略一沉思,问祝澜是否还会背别的篇目。 祝澜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勉强吧,请欧阳大人考校。” “嗯。”欧阳烨甚至没有看一眼书稿,随口点了几篇的名字。 祝澜担心自己全部背出来,反而令人怀疑,于是故意有的篇目说不会,有的则是背得磕磕绊绊,但也勉强能背下来全文。 祝澜背完最后一篇,别说项文远等人面带惊恐,就连欧阳烨也忍不住重新上下打量了她一遍。 一个未及笄的小女娃,还是丁字班的,竟然对《诗经》能掌握到如此地步? 更让欧阳烨欣赏的是她身上这份胆识与风骨。 书院中大多学生见到自己,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抄书更是不敢有半分怨言。而她却能站出来据理力争,且讲话条理清晰,态度从容,还会主动为受了委屈的同窗伸张正义。 看来有空是得找他们谢夫子好好谈谈了。 欧阳烨看向无言以对的项文远几人,“你们几个不敬师长,《论语》罚抄十遍。造谣中伤同窗,加抄十遍,明日一早交来。” “欧阳大人,你不能——”项文远急得大叫。 欧阳烨冷眼一扫:“四十遍。” 欧阳加倍,果然名不虚传。 项文远终于彻底闭了嘴,垂下脑袋,像只鹌鹑。 欧阳烨看向祝澜:“你叫什么名字?” 祝澜回身恭敬一拜:“学生祝澜,今日多谢欧阳大人。” “没什么好谢的。”欧阳烨抬眼望了望天边的云雾,淡淡道:“时辰差不多了,快去上课吧。” 回学室的路上,丁小邱亦步亦趋跟在祝澜身后,眼里带着崇高的敬意。 “祝澜师妹,你背书的时候一般是坐着还是站着?” “祝澜师妹,你夜里休息吗?我每天要睡两个时辰,是不是太懒惰了?” 第4章 “祝澜师妹……” “丁师兄,知道你的成绩为何一直上不去吗?” 祝澜突然停下脚步,严肃地看着他。 丁小邱愣了愣,忽然明白什么似的后退一步,朝祝澜行了个大礼,声音激动:“还请祝师妹指教!!!” 完全忘了祝澜是个比他名次还低的。 祝澜板着脸:“你先说说咱们书院的考试体系是怎样的。” 丁小邱以为祝澜在考校自己,连忙倒豆子般将自己知道的所有情况讲了出来。 连茅厕有几间都巴不得给她数清楚。 祝澜全部暗暗记下,等他说完,终于“嗯”了一声。 丁小邱眼巴巴等着指教,等了半天,却发现祝澜没下文了。 “祝师妹……” “我觉得你说得挺好的。”祝澜拍拍他的肩,“好了,快去上课吧,丁师兄。” 留下丁小邱一脸懵逼站在原地。 “她刚刚拍了我三下,意思是我夜里三更天去找她,教我背书的诀窍吗……?”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 “呸,祝师妹是女子,住在清雅苑,我一个男子怎能进去?嗯,肯定是三日后再去找她的意思!” ------------------------------------- 观风亭闹了一通,祝澜自然没赶上午饭。 她带着从丁小邱那里问到的情报,饿着肚子回到学室。 谢夫子还没来,同学们已经吃饱喝足,正趁此机会交流信息,说着各自穿越之后的身份情况。 正好轮到乔悠悠,她是个乐天派,刚穿越来时还在担心入职的事,现在却已经一副接受现实的样子,笑嘻嘻道: “我运气还不错,新爹是个胡商,好像很有钱,家里有好几支驼队——诶,对了,你们见过骆驼吗?可高了!” 乔悠悠说着,一边站起来,伸长了胳膊比划。 秦雨薇托腮打趣她:“你别太高兴。古代讲究个‘士农工商’,你家从商,就算再有钱,社会地位上也是末流。” “雨薇,你是大明星,现在是个什么身份,快说给我们听听!”有人好奇问道。 秦雨薇是个富二代,大学期间由于长得好看被星探发现,进了娱乐圈,样貌出众学历又高,穿越前正是当红顶流小花一枚。因为和大家走了不同的路子,所以毕业后联系越来越少,连同班同学快要结婚了都不知道。 “我啊……”秦雨薇一脸惆怅,指了指自己的袖子,那青白色的院服袖口处打了好几个补丁。 “爹死了,家里剩下后娘和一个混账弟弟,只能做做绣工赚钱。我得感谢这原身以死相逼,才能来书院试读。 如今我那后娘就盼着我多识几个字,将来能被好人家看上,多要点彩礼给我弟娶媳妇呢!” 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一朝沦为穷困潦倒的“扶弟魔”。 惨,太惨了。 众人纷纷投来同情的目光。 祝澜继续听其他人发言,大家情况稍好一些的,家中是商户或者没落士族,差一点的则是算命先生、仵作的儿子。 三教九流,都是普通人。 祝澜算运气好的,祖父祝远鸥是个老举人,虽然爹死了,但家里好歹还有几亩薄田,日子不算太差。 肚子突然发出一阵不合时宜的抗议声,祝澜有些尴尬,坐在旁边的梁舟递过来一块做工精致的马蹄糕。 祝澜抬眸,微微诧异。 这家伙平日吊儿郎当,对什么事都不上心的样子,却注意到了自己中午没去吃饭。 她接过马蹄糕,入口香甜,龙场书院免费提供的午餐,档次竟然这么高? “我从家里带的。”梁舟看出了她的困惑,笑得一脸得意。 “哎,梁舟,到你了。”突然有人叫他,原来是该梁舟介绍身份。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嘿嘿笑道: “我姑是贵妃,我爹是国舅。我住在国舅府,欢迎大家来府上玩。” 啥玩意儿? 咋冒出个皇亲国戚!?? 众人像看内鬼一样看着他: 你小子,跟我们拿的剧本不一样是吧!!! 第5章 读书简单?想太多! 周达语气酸溜溜的:“你命也太好了吧!老天让我们穿越,怎么就不能公平一些呢……” 许诗明脸上透着与年龄不符的老成,淡淡开口:“说不定过几天咱们就找到回现代的办法了,在这的一切就当是场梦,不用那么在意。” 众人纷纷点头,赞成许诗明的说法。 肖婉小声问身边的赵思成:“思成……我们真的能回去吗?” 他二人高中毕业就在一起,熬过大学的恋爱长跑,马上就要结婚了。 赵思成此时也不过是十三岁的男娃模样,甚至个头比肖婉还要矮一些。 他别扭地搂着未婚妻,嘴上安慰着“会的,会的”,实际心里也没底。 祝澜轻咳了两声,站起身对大家说道: “我觉得,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先顺利通过下个月堂课,不能被赶出这所书院。” 这个时代极度看重读书,在书院念书是一件神圣的事。 一旦被退学,相当于被钉在了耻辱柱上,不仅会被周围人耻笑,甚至会让整个家族蒙羞,做人都抬不起头。 原主就是因为被退学,才被嫁给那个家暴男,被活活打死的。 祝澜又补充一句:“咱们都穿成了小孩子的身体,如果少了书院这层掩护,只怕很难有正当理由聚在一起,研究回去的办法。” 不过,说是这么说,哪那么容易呢? 如果真能轻而易举回到现代,老天又怎么会安排穿书这种事呢。 梁舟挑了挑眉,“我同意。” 梁舟和祝澜是当年班里成绩最好的两个人,梁舟开朗聪明,祝澜稳重细腻,俩人都很靠谱。 见他们二人都如此说,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乔悠悠问。 祝澜扫视一圈众人,吐出两个字: “念书。” …… 刹那的寂静后,所有人都换上了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乔悠悠甚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还以为是什么艰巨任务。 要说别的,这帮人不一定搞得来。 但要说念书,那可真是刘备卖草鞋——老本行呐! 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起来,所有人中,只有祝澜没有笑。 她站起身,稚嫩还带着几分天生婴儿肥的小脸颇为严肃: “我打听过了,龙场书院的堂课考试在每月初五,我们要从倒数十名考出去,需要先集中攻克《论语》和《大学》中的内容。这两本书相对简单,在试卷中的题目占比也大,从这里入手,效率最高。” 见大家仍旧没太当回事的样子,祝澜在心中叹了口气。 “有件事我需要提醒大家。古代科考的内容与我们在现代学习的完全不同。 尽管我们曾经的成绩很好,但是在这里,我们可以说是零基础,知识水平连这些原身的一半都不到。 想要一个月内提升考试名次,可以说是难如登天,希望大家做好心理准备,不要太乐观。” 乔悠悠心态最好,翻开课本,“念就念,我最会念——” 笑容下一秒僵在脸上。 那书页上密密麻麻的竖版繁体字,像一个个小怪物,看得乔悠悠头皮发麻。 这个时代的书籍,不仅排版、字体与现代完全不同,连标点符号也没有,阅读难度简直是地狱级别的。 “这上面许多的繁体字,好像与现代我们看到的繁体字也不一样……”秦雨薇皱眉。 祝澜叹了口气: “是的,汉字经历过漫长的演变过程,这是个架空的时代,字体不知停留在了演变的哪个阶段,所以我们看起来才会陌生。” 乔悠悠两眼一黑,救命,妈妈,我成文盲了! 这时夫子谢鼎走了进来,面无表情,给丁字班这群笨蛋上课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有个大师告诉他练气功可以长头发,他现在好不容易入门了,但脑袋上还是凉飕飕的。 都是被这帮小子气的! 上课的方式很简单,谢夫子念一句,学生们念一句。 “子曰,以德为政……” 秦雨薇乖巧举手,问这句是什么意思。 没想到谢夫子眉毛一竖,让她把手伸出来,“啪”的一声,铜戒尺狠狠抽在了秦雨薇的手心! 秦雨薇身子一抖,眼泪就掉了下来,却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乔悠悠一拍桌子:“老头你做什么!” “扰乱课堂纪律,一群没规矩的东西,你也把手伸出来!”谢夫子走到乔悠悠面前,声色俱厉。 祝澜连忙站起身,对夫子拱手道:“夫子所教的《论语·为政篇》,后面还有一句‘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学生向您提问,正是‘学而思之’的体现,夫子何故责罚?” 第5章 谢夫子不怒反笑: “就你们的水平,有何可思?思有何用?连最基本的全文背诵都做不到,不肯下苦功,还谈什么‘学而思之’?你们几人扰乱课堂、质疑夫子,都把手给我伸出来!” “谢夫子,您这样儿,我可没法安心念书了。” 坐在角落的梁舟放下书,似笑非笑地看着谢夫子,懒洋洋道: “我可是真心想好好念书,不让书院为难的。不然下个月我要是还出现在丁字班……咱们书院多难做,您说是不是?” 谢夫子闻言一愣,没想到这小二世祖竟说出这样一番良心发现的话来! 梁舟已经入学五个月了,若是下个月堂课仍然倒数,按照书院的规矩,是要被退学的。 可是当初国舅爷亲自送他来,若被退学,那岂不是打国舅爷的脸、打皇家的脸吗?但装聋作哑继续留他在书院,又会影响龙场书院的声誉。 就因为这件事,谢夫子不知被监院叫去谈了多少次话。可梁舟整日打马球斗蛐蛐,成绩稳坐全院倒数第一,能来一趟书院那都是给自家老爹面子了。 监院问他要办法,他一个教书的能有啥办法? “你……你说什么?你想好好念书?”谢夫子激动得胡子都颤抖了。 “行啦,还愣着干嘛?赶紧教吧。”梁舟有些不耐地用手指敲了敲课本道。 谢夫子连道了好几声“好”,只要这位小二世祖愿意念书,让他倒立教书都行! 于是也不再追究祝澜几人的事,继续带领大家摇头晃脑地读了起来。 第6章 没水洗澡,要死了 龙场书院实行寄宿制,学子可于每月初自行选择是否住校,书院内设有男女书舍,男生住在临风苑,女生住在清雅苑,中间隔有一堵高墙。 书舍为四人一间,祝澜、乔悠悠、秦雨薇和肖婉正好住一间。 书舍中间是一片青砖铺设的院子,右侧几座屋舍整齐排列,院子左侧则是一座高墙,沿着墙根种满了月季花。 丁字班的学生就连分配书舍,住的都是最远、最不方便的位置。 而且书舍内桌椅都是极旧的,其他生活用具许多都不能用了,可见她们有多不被人待见。 书舍是通铺,四个女生并排睡在一张石炕上。 四个人的房间,石炕上却只铺了三条褥子。 祝澜一回来,就听乔悠悠扶额叹气:“雨薇也太倒霉了,家里穷得竟然连褥子钱都没给她交……” 秦雨薇堂堂富二代,又是当红顶流,身价过亿。没想到一朝穿越,竟为一条褥子的钱发愁! 肖婉小声提议三个人将褥子拼一拼,女孩子身材纤细,四个人或许也能挤得下。 几人尝试后放弃,褥子太窄,并不足以让四个人睡下。 秦雨薇苦笑:“算啦,现在下山去买也来不及,我趴桌子上对付一宿吧。” 祝澜不同意,古代有没有空调,夜里会冷,万一生病就麻烦了。 她回忆书中内容,书院的舍监处可以购买到学子的日常用品。 乔悠悠一听,拍着胸脯说自己有好多钱,拉着秦雨薇去找舍监买褥子。 “澜澜,我们去打水吧,不然来不及了。”肖婉小声对祝澜说,书院的热水都是限量供应的,晚了怕是抢不到。 两人拎着水桶去打热水。 清雅苑的舍监姓徐,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 乔悠悠和秦雨薇找到她,说明了情况,听到二人是丁字班的,徐舍监这才抬抬眼皮,有些阴阳怪气: “就剩最后一床褥子,你们倒挺会挑时候。” 她从仓库里找出褥子。 这时,一高一矮两名女学子推门大步而入,是丙字班的赵文鸢和薛眉。 “徐舍监,祝师姐忘记买被褥了,我记得您这儿还有。” 赵文鸢见徐舍监手里正抱着褥子,露出笑容:“呀,您消息还挺快,这就已经准备好了。” 乔悠悠一把拦住她:“我们先来的,这床褥子我们买了。” 赵文鸢一瞅腰牌,嗤笑道: “丁字班的?没得睡就早点回家吧,把资源让给有用的人,懂不懂?” 薛眉轻轻拉了她一下,上前说道: “两位师妹,丙字班的祝师姐初来乍到,她身子不好,易感风寒。我看你们身强体健,在铺上挤一宿也无大碍……”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她毛病多,我们就得让着她?凭什么?”乔悠悠丝毫不退让。 赵文鸢叫道:“她也是你们的师姐,怎么连这点规矩都没有,简直没教养!” “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这褥子你们才不配用!”赵文鸢说着,就去从舍监手里接被褥。 徐舍监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手一松,褥子就到了赵文鸢的怀里。 乔悠悠哪里肯依,上去就抢,两人就像拔河一样扯来扯去。 秦雨薇拦也拦不住。 “我的!” “明明是我的!” “嘶啦”一声,褥子崩了线,直接破了一个大口子,棉花絮飞了徐舍监满身都是。 “都给我出去,你们两个,全部记大过!”徐舍监吐出嘴里的棉絮,脸黑成了炭。 “徐舍监。” 一个脆甜的女声在门口响起,众人回头看去,只见一个模样水灵的女学子,穿着院服走了进来。 正是原书女主祝青岩。 祝青岩也不看别人,走到徐舍监面前,小手轻扯她的袖子,“都是青岩不好,徐舍监莫要动怒,赵师妹和薛师妹也是为了照顾我……” 徐舍监一见祝青岩,顿时缓和了面色。 这可是入学便破格进入丙字二班的“小神童”,书院内都传开了。 祝青岩看看地上那破了口的褥子,乖巧道:“破了也无妨的,害大家操心了,都是青岩不好。” 说着就要去捡褥子。 徐舍监感慨地看着她,人家一个神童,还这么善解人意,这让其他人怎么活!? “你等等。” 徐舍监又转身进了内舍,抱出一床褥子,与学子书舍内的样式有些不同。 “这是我的褥子,你先用着,明日新褥子就到了。刘采办今晚不在,我睡她那儿就行。” “这怎么行!”祝青岩连连推托,徐舍监却坚持,说她万一夜里冻着了,会影响课业的。 两人拉扯一番,祝青岩终于抱着徐舍监的褥子走了。 ------------------------------------- 祝澜与肖婉去水房打热水,等了许久,才领到两桶不温不热的水。 肖婉这么好的脾气也忍不住抱怨:“就这点热水,哪里够我们四个人洗澡?” 书院水房黄昏时分会用铜锅烧热水,每个书舍每天可以领取两桶,本以为是排队打水,没想到竟然是按班级次序! 她们去得再早也得等着,等最后轮到她们时,水早都凉半截了。 祝澜没有作声,连小小一个书院都能分出等级尊卑,这便是古代社会的残酷。 她早就认清现实了,要想过得好,就必须要站到高处! 回到书舍门口,乔悠悠的骂声从门里传来,还夹杂着几句英文的脏话。 祝澜二人推门进来,瞧见那破了口的褥子,不禁皱眉。 趁水还没凉,四人一边用布蘸着温水擦洗身子,一边听乔悠悠骂骂咧咧讲述刚才的事情。 女孩子都爱干净,如此草率擦洗令几人都痛苦不已,加上褥子的事,情绪都差到了极点。 “一个个狗眼看人低,这破书院上上下下就没一个好东西!”乔悠悠骂道。 “不会等到休沐日才能回家洗澡吧,救命,我想死……”秦雨薇也是一脸生无可恋。 趴在桌上睡觉可以忍,但五天不洗澡,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肖婉瘪着嘴不说话,眼眶都红了。 祝澜也一阵头皮发麻,想要摆脱困境就得考出丁字班,可下次堂课考试还有一个月。 这样下去,没撑到考试大家就要崩溃了! 她突然想起刚刚乔悠悠的话来,问道: “悠悠,你刚才说那舍监,姓什么?” “徐,徐娘半老的徐!我现在想起她那张老脸就想吐。”乔悠悠做了个“yue”的表情。 徐舍监……祝澜摸了摸下巴,想起了一些事情。 忽而抬眸对几人神秘一笑,心中已有了计较。 “放心吧,明天开始,我保证天天咱们都能洗上热水澡!” 第7章 是清高,那又怎样? 破了口的褥子自然不靠谱,第二天一早,秦雨薇还是感冒了,发起了低烧。 乔悠悠和肖婉留在房里照顾秦雨薇,祝澜脚程快,去书院的药庐找医师。 书院学子们经常有个头疼脑热的,因此一些常见症状的药都是提前配好,由特定颜色的纸包裹起来。 祝澜刚回到清雅苑门口,就迎面撞上和乔悠悠抢褥子的赵文鸢。 第6章 “青岩师姐昨夜染了风寒,她身子不好,现在着急用药。 你再去药庐重新取一份吧。” 赵文鸢对祝澜伸出手。 伸手党还这么理直气壮啊!? 祝澜简直想笑,懒得理她,赵文鸢却不依不饶挡在她面前。 “让开。”祝澜的眸子冷了冷。 她知道书院之中大家看重祝青岩,多是想要抱大腿。但这里毕竟是古代,嫡庶都是天差地别,更何况祝青岩一个外室之子,在这个时代的人眼里简直就是生来卑贱。 若自己将祝青岩的身份公之于众,她哪怕学识再高,也会立时身败名裂。 祝澜却犹豫了一瞬。 单说身份这事,苏氏被死鬼老爹骗着当了外室,祝青岩也是个倒霉蛋。 要自己跑出去到处宣扬,看啊你们喜欢的青岩师姐其实是个外室子,我才是祝家嫡孙女,你们快来和我一起嘲讽她,外室子全都该去死! 祝澜脑补了一下画面,一阵恶寒。 若对方挑衅,自己有的是法子让她自讨苦吃,但靠身份踩人实在太low,若是做了,反倒成了赵文鸢之流。 是清高,那又怎样? 有人抢东西,那便连本带利地抢回来。不直面问题却在嫡庶尊卑上找优越感,那叫无能狂怒。 再说自己是个成年人,祝青岩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女娃,那点心思手段还真入不了她祝教授的眼,更别提什么威胁。 她要安身立命,哪有功夫跟小屁孩扯头花? “把药给我。”赵文鸢又向祝澜逼近一步。 “要药自己去抓,自己又不是缺手断脚?让开。” 祝澜冷冷重复了一遍,见她还是不让,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 赵文鸢没想到祝澜力气这么大,一屁股摔在地上,疼得“嗷”了一声,眼泪就下来了。 “你个丁字班的废物,还敢推我!?” 祝澜微微皱眉,但脚步没停,她向来不屑与又懒又没脑子的蠢货计较。 徐舍监听见动静走了出来,叫住祝澜,问她怎么回事。 “她自己摔的。”祝澜一脸事不关己。 “分明是你故意推我!”赵文鸢大叫。 “我为何要推你?” 祝澜挑眉看她,赵文鸢被噎住了,支支吾吾半天才说: “我,我是因为青岩师姐病了,急着用药,才问她借药的!秦雨薇那个小妮子,不过是个绣工之女,又穷又笨,晚点吃药又有什么关系!” 听闻祝青岩病了,徐舍监眉头一皱,用命令的语气对祝澜道: “把药给她。” 祝澜看着她,心中冷笑。 既然送上门了,倒也省得我今日找个由头去寻你。 她神态自若,状若无意地打量起清雅苑内的摆设,不紧不慢道: “徐舍监,我瞧咱这清雅苑是不是少了些东西啊?” 徐舍监神色一紧。 “这儿,我记得之前摆了个青瓷花瓶吧?诶,那里的字画,先前挂的是谁谁的真迹来着? 哎呀,你说书院学子因为褥子不够而生了病,这事传到欧阳监院耳朵里,他会怎么想……” “祝澜!” 徐舍监脸色发白,打断了她的话,把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她到底想怎样。 按照原书中所写,这书院发生过监守自盗的案件,几个舍监偷偷将书舍里的东西拿出去变卖。 而且龙场书院不缺钱,物资储备向来充足,要不是有人偷卖,怎么可能褥子不够? 对付这种人,抓住把柄,一切都好说。 “也没想怎么样,就是这晚上洗澡的水啊,有点儿凉。”祝澜望天道。 徐舍监咬牙瞪了她半晌,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好。” 用来烧热水的木炭是由书院拨款购买的,拨下来的银两被她和刘采办偷偷分了不少,这才造成热水不够的情况。 她是舍监,就算学生不乐意,又能怎么样? 要烧足热水,那就要花更多银两买炭,油水少了一大截。如果刘采办不答应,那就只能从自己分的银钱里面扣。 徐舍监简直恨死祝澜了! “那就麻烦徐舍监啦。” 祝澜笑得一脸无害,甩了甩手里的药包,向自己的书舍里走。 “哦对了,还有煎药的炉子,请您给我们送来吧,若耽搁了病情,我可要如实上报了。” “徐舍监,她……”赵文鸢不服气。 “住口!” 徐舍监剜了她一眼,看向祝澜离开的背影,神色变得阴沉。 一个黄毛丫头,敢和大人耍心眼? 老娘吃过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 走着瞧,不让你们滚出这所书院,老娘徐字倒过来写! 徐舍监自然不会亲自把药炉送去,顺手指派了赵文鸢。 赵文鸢不情不愿,将炉子递给祝澜的时候,手臂微微向下一沉。 “这可是舍监的东西,要是敢摔了,你猜她会怎么样?”祝澜阴恻恻道。 赵文鸢的手立马稳了。 乔悠悠帮忙煎药,又担心舍监会不会在药炉上下毒,或者有其他的阴谋。 “这是在书舍,出了安全问题她第一个担责。 药炉只有舍监才有,她就是想找我们麻烦,也绝对没胆子在这上面动手脚。” 祝澜说着开始煎药。 秦雨薇发着烧,自然没去学室上课。 其他同学们听到秦雨薇病了,都十分担心,纷纷询问她的情况。 祝澜考虑的却是另一件事—— 古代的医疗水平远远不及现代,一旦生病就是大事,轻则耽搁学业,重则落下病根。 不行,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素质教育,要从小抓起! ------------------------------------- 书院的第一节 早课是辰时开始,住校的学子们往往提前半个时辰起床梳洗。 “青岩师姐,我们一道去学室吧!”赵文鸢对同书舍的祝青岩招手。 赵文鸢是丙字四班的学生,原本跟丙字二班的祝青岩住不到一起,是偷偷给徐舍监塞了好处,才住进来的。 在书院,成绩便决定了地位,毕竟那些有天赋的学生,指不定那一天就出将入相了。 祝青岩可是山长点名的“神童”,多少学生都想和她同住一间,多亲近亲近呢! “好啊。”祝青岩对她莞尔一笑,走出书舍。 赵文鸢忍不住瞧了眼最里面那间,见灯都黑着,没有一点动静,鄙夷地笑道: “什么时辰了都不起床,懒得跟猪一样,活该下个月全被赶出去。” 祝青岩没有搭腔,神色却也染上几分讥讽。 蠢笨愚钝,性格又不招人喜欢,进入龙场书院至今仍是倒数。 不就是个嫡出吗?有什么了不起,归根结底还是个废物。 宠爱、前程、地位……那些美好的东西,她也配? 自己只是出身不好,可学识胜她百倍。 祝老爷子爱才,自己早晚有一天会带母亲风风光光回到祝家,将母亲这些年受骗吃的苦全都讨回来! 祝澜拥有的、想要的,她全都要一点不剩地抢过来,然后狠狠踩在脚底下! 一块泥土被祝青岩的脚尖碾得稀碎。 第8章 夺舍,一定是夺舍 龙场书院建在一座山丘上,地势高低不平,各个建筑错落分布,乍一看,雕梁画栋掩映在修竹茂林之中,很有诗意。 而书院里的道路也是蜿蜒曲折,颇有曲径通幽之妙。 快到辰时的时候,学子们陆陆续续出现在通往各个学室的路上。 祝青岩和舍友赵文鸢、薛眉一道走着,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一,二,一!” “一,二,一!” “前方上坡,大家做好准备!” 附近的学子们全部被这动静吸引,好奇地看过去。 只见十个穿着院服的少年正排成两列,双手握拳,脚步统一地沿着道路小跑。 顾朝阳当年是班上的体育委员,声音洪亮,一边喊着口号,在最前头领跑。 祝澜紧随其后,脸颊红扑扑的,额头上全是汗珠,眼睛里却带着坚毅。 其他人看起来和她差不多,显然已经跑了好一阵了。 队伍末尾还跟着大病初愈的秦雨薇,也在咬牙坚持。 一行人经过众人面前,目不斜视,旁若无人地又跑远了。 所有人都一脸懵逼:这是在干嘛? 本以为他们还在书舍睡懒觉的赵文鸢嘴角抽搐: “这帮蠢货……大清早在书院瞎跑什么?” 祝青岩心下疑惑,却露出天真的笑容: “他们或许只是想做些事情,引起山长或者监院的注意,下次堂课考试手下留情呢? 毕竟被书院赶出去,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薛眉不忍直视地摇头:“身为女子,应当端庄典雅,跟男子一块跑得脸红脖子粗,简直伤风败俗!” 第7章 项文远也路过这里,一见到祝青岩,立马笑开了花,屁颠屁颠跑过来。 “青岩师姐,早啊,刚刚他们没撞到你吧?” “我没事,谢谢文远师弟关心。” 祝青岩冲他笑笑,一声“文远师弟”喊得项文远心花怒放。 项文远转而望向跑远了的丁字班众人,嘲讽道: “这群废物怕不是知道自己念书没希望,打算去考武举人吧?” “武举人,哈哈哈哈!” 周围听到这话的人全都笑了起来,祝青岩也被逗乐了。 项文远更加来劲: “尤其那个祝澜,身上肯定全是一块块肌肉,一拳能打死一头老母猪!” “胡说,祝澜师妹明明学问很厉害的!”丁小邱鼓起勇气发声,显得十分不合群。 项文远有心要在祝青岩面前表现一下,扯着嗓子道: “哟,丁十一,你觉得她厉害,有本事你跟着一块跑呀? 多跑两步,看看能不能跑出个‘丁十二’来,哈哈哈!” 丁小邱涨红了脸,梗着脖子,憋了半晌: “跑就跑!” 说完,就在一众嘲弄的目光中,去追祝澜等人的背影了。 “真是物以类聚!”项文远在身后不屑道。 龙场书院的夫子们处理课业、住宿都在文翰堂。 谢鼎练完一套气功拳,估摸了下时辰,戴着痛苦面具推开房门,揉了揉眉心。 又要去坐牢,哦不是,上课了。 他黑着脸走进丁字班的学室,突然感觉今天的氛围……嗯,很难描述。 怪怪的。 学室里这帮小子一个个脸上带汗,身上冒着热气,有的还呼吸急促。 还有那一双双炽热的目光是咋回事? 对知识的渴望? 不可能,绝对是自己走错了。 谢夫子摸了一把自己秃秃的脑壳,瞅了一眼班号。 整个人都不自信了。 “起立!”祝澜突然说道。 全班同学站起身,声音洪亮,整齐划一: “夫子好!” 说完同时鞠躬,声音在整个学室回荡。 谢夫子被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扶着桌子颤巍巍站起来,面带惊恐。 咋了啊这都是? 疯了吧? 被夺舍了? 阿弥陀佛,得赶快报告山长,请大师来做法啊! 谢夫子想跑,但腿软了。 他看着起立的众学子们,嘴唇动了半天,声音都抖了: “请……请坐?” 众人“哗啦”一声全部坐回了位子上,训练有素。 谢夫子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先安抚住再说。 冷静机智,临危不乱。 不愧是我! 谢夫子胆战心惊地上完人生中最刺激的一堂课,时间一到就想跑。 结果又被一阵极其热烈的掌声给吓得一个趔趄! 上课提问挨板子,下课总可以了吧? 秦雨薇第一个举手,问夫子今天带读的内容是什么意思,其他人也纷纷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谢夫子哪敢推辞,连忙好声好气地答疑解惑。 “夫子,请问《学而》一篇是何意思?”祝澜问道。 谢夫子听到她的话,定了定心。 还好还好,应该不是夺舍。 也只有丁字班这群油盐不进的小子,能问出如此浅薄的问题了! 他感觉轻松了不少,捋着胡子,想都没想便解释道: “《学而》是说,学习要注重实践,难道不是件快乐的事情吗? 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从远方来,这难道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别人不了解我也不生气,难道不是君子所为吗?” 说罢还摇了摇头,似乎在感慨祝澜的无知,竟连这都不懂! 谁知祝澜话锋一转,追问道: “孔老夫子作为至圣先师,所思所言定有其内在的逻辑。 可是《学而》一篇,第一句还在讲学习方法,第二句又说起远方的朋友,第三句跑去谈论君子待人之道。 这三件事之间毫无关联,为何会放在一起?” 谢夫子一愣,还是第一次有学生敢对《论语》的内容提出质疑。 圣人的书都敢质疑,你书还想不想读了!? 不对,瞧这帮小子的眼神儿,不是在质疑圣人,分明是在质疑他啊! 谢夫子想了想,没讲错啊,他念书时夫子就是这么教的啊。 可仔细一想对方说的,好像又有那么亿点点道理…… 这时,又有别的学子提出问题,谢夫子擦了擦脑袋上的汗,赶紧先去解答别的问题了。 还好还好,那个姓祝的女学生没有继续追问。 最后,谢夫子是扶着墙走出丁字班的,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有别班学子路过,瞧见他这副模样,好心上来搀扶。 “谢夫子,您没事儿吧?” “这帮丁字班的笨蛋,把夫子都给气成这样儿了!” “简直是孺子不可教也!谢夫子,不要和这些无可救药的蠢材计较!” 谢夫子颤着声音: “快、快去告诉监院,速请大师前来做法!” 这天夜里,谢夫子从凌晨三点多的床上睁开眼睛。 “所以孔老夫子那三句话,到底是啥意思呢?” 第9章 高铁?直播? 从前,给丁字班上课是谢夫子的噩梦。 而现在,谢夫子突然无比怀念被夺舍之前的孩子们。 多乖,多傻,多可爱呐! 哪像现在这些一个个的!鬼精鬼精!!! 尤其那个叫祝澜的小丫头,每堂课提出的问题简直刁钻古怪至极,偏偏又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念书念书,书上咋写的,照着念、照着背就是了,她到底哪来那么多稀奇古怪想法的啊? 以前上课只是觉得好无聊好没有激情,还没有练气功有意思。 现在上一堂课简直要把他这把老骨头掏空! 来教书本来就为了养家糊口,现在倒好,他为了不在学生面前显得太愚蠢,甚至还要温习几十年前的功课,熬得仅剩的几根毛都快掉光了。 哪有学生这样逼先生的?啊? 委屈,太委屈了! 谢夫子跑到欧阳烨面前,好一通声泪俱下的控诉,说自己实在教不了丁字班的学生了,想回家种地。 “监院大人,您就行行好,可怜可怜我这把老骨头吧!” 谢夫子一把鼻涕一把泪。 “老夫都快六十了,实在经不起这帮小子折腾啊!他们实在是太能学了……” 欧阳烨神色复杂,本来有点怀疑谢夫子的话,但听他提到祝澜,立刻想起了观风亭那天的事。 嗯,那小丫头的确有些出人意料,但若说整个丁字班的学生全都改头换面…… 他也有点不信。 欧阳烨好声劝慰了谢夫子几句,让他随自己一道去丁字班看看。 结果谢夫子嗷嗷大哭,抱着桌腿死都不撒手。 那一双双渴望知识的眼睛,就好像要把他身上每一寸知识都剐下来似的! 他一想起来都要浑身发抖。 不去,死都不去! 欧阳烨没有办法,叹了口气,只能自己去瞧瞧了。 此时正值下午课时刚刚结束,欧阳烨穿过一排排的学室,原本在打闹嬉笑的学子们看见他经过,一个个顿时噤若寒蝉,悄咪咪地溜回各自学室,生怕被这位恐怖的监院大人注意到。 祝青岩从丙字二班走了出来,薛眉和赵文鸢正在门口等她。 三人迎面撞上欧阳烨,薛眉和赵文鸢吓得立马没了笑容,反倒祝青岩笑意更甚,还主动打招呼: “欧阳监院好!” 薛眉和赵文鸢悄悄对视一眼:这就是好学生的底气吗? 欧阳烨对她微微点了一下头,继续往书院西南的方向走。 祝青岩几人瞧着他离去的方向,愈发奇怪。 “咦,再往那边去,不就只剩下丁字班了吗?”薛眉问。 “说不定是那几个蠢货又闯祸了!” 赵文鸢突然兴奋起来,“听说谢夫子被他们气得几个晚上睡不着觉,欧阳监院肯定是去收拾他们的。走,咱瞧瞧去!” 祝青岩装作不感兴趣,但是看在好姐妹的情分上,勉为其难陪她们去看看。 于是几人假装顺路,跟在了欧阳烨身后。 其他班的学子见状,既然欧阳烨不是来找自己麻烦的,不少人幸灾乐祸地跟上去看热闹。 很快欧阳烨身后就跟了浩浩荡荡一群人。 丁字班的学室门紧闭着,无人进出,全然不似其他班级学室散学后的热闹。 赵文鸢冷笑:“谢夫子不过被气病了半日,他们就敢旷课不来,真是好大胆子!” 薛眉也帮腔道:“是呀,我看他们就是不想上课,成心气夫子的!” 第8章 祝青岩偷瞧一眼神色冷峻的欧阳烨,回头劝道: “兴许丁字班的师弟师妹们,是在书舍里温习功课呢!毕竟从书舍走到这里,可有好一段距离。” 内涵他们太懒,几步路的距离都不愿意走。 “青岩师姐真是好心,那祝澜一家欺负你,你还帮她说话。” “同样是姓祝的,青岩师姐多优秀,那个祝澜简直,唉。” 欧阳烨微微蹙眉,提步就向丁字班走去,步伐透着几分怒气。 夫子不在,便连学室都不来了,眼中可还有半点规矩!? 全部罚抄三十—— 欧阳烨的脚步突然顿住了。 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接着慢慢上挑。 丁字班学室之内,正传来激情洋溢的……讲课声? 欧阳烨又走近了两步,确定自己不是幻听,那学室中的确有人在讲课,还是《论语》中相当难理解的一篇。 讲课的声音是个女娃,欧阳烨从学室后窗的缝隙中瞧过去,微微一怔。 乔悠悠正拿着课本,站在讲台上给大家讲着某一篇的释义,语调高亢,还结合肢体语言,上蹿下跳,简直活力满满。 丁字班的学子们或坐或站,时而被乔悠悠逗得笑出声。 梁舟还翘着二郎腿,但目光却认真盯在课本上。 学室外边,身后还有学子在叽叽喳喳,欧阳烨不悦地看了他们一眼,声音顿时小了下去。 乔悠悠的声音从学室中传出来,所有人都能听到。 “我这篇讲完啦,澜澜该你了!” 祝澜拿着课本走上讲台,与乔悠悠擦肩而过,两人还击了个掌。 祝澜捧着课本侃侃而谈,相比乔悠悠,又全然是另一种风格。 她语言风趣,再晦涩的内容也能三两句表述清楚,时而旁征博引。 站在台上的气度,哪里像个十来岁的孩童? “我要讲的这篇是《论语·里仁第四》,仁者安仁,知者利仁,咱们湖南的安仁县,地名出处就是这里。” “安仁县我知道,去年坐高铁还路过了呢!”乔悠悠兴奋道。 “你别打岔!祝教授的课从前可是全网收费直播,咱们现在免费蹭课,捡多大便宜呢!” “就是就是!” 学室外,赵文鸢皱眉小声问: “青岩师姐,她们说的那什么,高铁、直播……是什么东西啊?” 祝青岩也双眉紧锁,莫不是什么黑话? 项文远挤开别人,凑到了祝青岩身边道:“这你们都不懂?高铁高铁,一种铁呗!” “那直播呢?”赵文鸢问。 项文远了脑壳,一拍大腿: “又长又直的播种工具呗,肯定是拿高铁铸的!” 第10章 好好看看,好好学! 欧阳烨在窗边听着,两条眉毛一会儿皱起,一会儿上扬,忙得不行。 丁字班这群小子,竟然是在轮流上台,一人一个篇目,给其余人讲解? “欧阳监院,咱们书院向来都是夫子讲课。他们一群丁字班的,愚蠢鲁钝,连《论语》都背不全,哪有什么理解? 互相讲课,岂不是越讲越歪,误人子弟?” “就是,听他们问的问题,都不知是哪里学的歪理邪说!” 赵文鸢和薛眉壮着胆子,凑到欧阳烨身边煽风点火。 祝青岩站在二人身后没有说话,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欧阳烨眸光微沉。 这些学生讲的内容虽不十分严谨,却思路流畅,鞭辟入里。听讲时随时提问,甚至有些问题的刁钻程度,连自己都要琢磨一下。 这叫愚蠢鲁钝? 这叫歪理邪说? 外边的动静终于传进了学室,门被打开,祝澜等人走了出来,见到欧阳烨纷纷行礼。 欧阳烨不动声色,问他们在做什么。 祝澜恭敬答道: “学生们自知天资愚钝,要更加努力刻苦,所以分配了任务。每人每日通过查阅书籍或请教师长,钻研一篇文章,然后再轮流讲学。” 之所以采取这种方式,是因为祝澜发现,这个时代对四书五经的注解与现代并不相同。 毕竟历朝历代,统治者上位的第一件事便是修书作注,让天下士人按朝廷所需要的方式来统一思潮,也因此产生了五花八门的流派。 想要通过这个时代的考试,就必须摒弃掉他们在现代学过的那一套,重新理解文章。 而轮流讲学,能极大提高效率。 赵文鸢直接笑出了声:“知道自己天资愚钝,还好意思上台讲学?可别丢人现眼了。” 欧阳烨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语气平静无波: “你可是自诩比他们强?” 赵文鸢心头一抖,但想了想,自己肯定比丁字班这群蠢货强啊! 她没说话,但微微仰起脑袋,像只骄傲的小孔雀。 “那好,你就在此,为大家讲讲《雍也》一篇吧。” 《雍也》一篇也是基础篇目,她是丙字班的学生,不可能没学过。 赵文鸢愣住了,“在,在这儿?” 她环视一圈,周围起码有二三十号人,都在看着她。 “站到台子上去。”欧阳烨的语气不是在开玩笑。 赵文鸢不敢违抗,只好站在丁字班外的台阶上,下面几十道神态各异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一阵恐惧突然笼罩住了全身。 她还是第一次站在台上,要面对这么多人发表见解。 “这、这篇……”她张了张嘴,突然大脑一片空白。 台下已经有人在笑了,赵文鸢心脏通通直跳。 头上渗出了冷汗,紧张得连指尖都有些发抖。 欧阳烨让她下去。 赵文鸢如蒙大赦,拖着发软的双腿躲回了人群中。 欧阳烨扫视众人,学子们纷纷垂下脑袋,躲避着他的目光。 别点我,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见他们这副模样,欧阳烨冷笑一声,语带讥讽: “我们龙场书院,乃是为大梁孕育人才的地方,瞧你们畏畏缩缩的样子,可有半点读书人的风骨? 日后若是科举入仕,到了朝堂上,连自己的想法都不敢表述,何谈直言进谏?何谈定国安邦!? 只怕一个个都会变成那随波逐流,蝇营狗苟之辈,把龙场书院的脸面都丢尽了!” 欧阳烨看向祝澜: “你方才《里仁》那篇讲得不错,还有许多新的观点,可愿上台再讲一次?” 祝澜一怔:“可是学生刚刚已经讲过……” “我说的是,到无类阁去讲。” 此言一出,周围学子们全都炸了声。 “无类阁?那可是只有重要节日,或者山长亲自讲学才能开放的地方啊!” “她一个丁字班的,就连去无类阁听课都得坐在外边,凭啥让她上去讲课啊?” “就是,她能讲给谁听啊?” “监院大人肯定是在开玩笑呢!” 一片质疑声中,祝澜从容一笑,点头应下。 讲台?那可是她的主场! 欧阳烨颇为赞许地点点头,余光有意无意扫了一眼赵文鸢,似乎在说你看看人家。 赵文鸢又恨又不甘地低下头,双手紧紧攥成拳。 “《里仁》一篇也是丙字班在学的篇目,三日后,丙字班所有人前往无类阁听讲。 待山长回来后,我会与他商议,将学生讲学的制度发展开来,省的你们日后入仕丢人。 不会讲的,自己搬着凳子,给我好好看看人家怎么讲的,好好学!” 欧阳烨一走,周围顿时炸开了锅。 “竟然要我们来向这帮蠢货学习?简直就是羞辱!!” “就她,也配给我们讲学?” “这欧阳加倍莫不是失了智?” 丁字班众人看着他们,懒得辩解,脸上一个个都挂着冷笑,“砰”地将门关了起来继续讲学。 项文远瞠目结舌,问身边的小弟: “我没看错吧,这群蠢货刚刚的眼神,是在瞧不起我们吗……?” ------------------------------------- 赵文鸢回到书舍,将东西往铺子上一甩,气道: “欧阳烨是不是疯了?怎能让那个祝澜来给我们讲课!?” 薛眉赶紧拉住她:“你小点声,别让徐舍监听见了,再传出去。” “她才不敢,收了我那么多银子……”赵文鸢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闭嘴,心虚地看了眼薛眉和祝青岩。 薛眉挑眉,原来你也送钱了啊。 祝青岩初入龙场书院就进入丙字二班的事迹,早就传出去了,不少父母让孩子给舍监偷偷塞钱,和祝青岩一起住。 毕竟这女娃将来很可能飞黄腾达。 这时书舍的门又被推开,另一个同住的女生江雪儿走了进来。 她人如其名,肤白胜雪,整个人看起来冷冷淡淡的。 第9章 赵文鸢几人不说话了,看着江雪儿从她自己的柜子里拿出了两本书,一言不发又走了。 直到江雪儿离开,赵文鸢才翻了个白眼: “瞧她一天那个劲,真不知道有什么可高傲的。” 薛眉道:“听说她娘当年是个外室,后来才被江老爷抬做妾的。” 赵文鸢嗤笑,“宠妾灭妻还以为是什么光彩的事呢?说到底不也就是个卑贱的外室子!” 祝青岩原本翘起的唇角微微一僵,看向赵文鸢的目光闪过一丝寒意。 她不动声色岔开了话题,提起三日后祝澜要讲学的事情。 “你和她们书舍屡次发生争执,我看今天这事,她是故意让你丢面子。这次讲学,还指不定要怎样刁难你呢!我真是替你担心。” 赵文鸢的脸顿时阴沉下来,“她非要和我作对,那她也别想好过!” “既然要讲学,她这几天应该有许多东西要准备。文鸢,你不是和徐舍监关系好吗?” “你的意思是……” 祝青岩捂了捂嘴,表示自己可没什么意思,不过是建议她去徐舍监那里打听一下祝澜备课的进度,提前做些准备。 赵文鸢没有说话,若有所思,眼底逐渐升起一种做坏事的兴奋。 第11章 书稿被偷了 丁字班的书舍内,祝澜几人正在洗澡。 说是洗澡,但古代没有淋浴设备,其实就是舀水浇在身上来洗。 不过比起第一天只能用布擦身子的状况已经好多了! 两桶滚烫的热水,兑上凉的井水正好四桶,可以用来洗澡。 “还得是澜澜有本事,抓住了那个徐大妈的把柄,让她乖乖给我们烧热水,嘿嘿!” 乔悠悠一想到徐舍监的脸色,忍不住直乐。 老女人,你不是牛吗? 被抓到小尾巴了吧,哈哈!!! 笑声隔着帘子传进了其他三人耳中。 秦雨薇问:“澜澜,明天就要讲学了,你准备得怎么样?” 祝澜还没说话,乔悠悠就抢答: “澜澜可是大名鼎鼎的祝教授,给这帮小屁孩讲个课算啥? 要我说,都不用准备那么多稿子,杀猪焉用宰牛刀嘛!” “是杀鸡焉用宰牛刀。”祝澜纠正道。 秦雨薇接茬:“悠悠本来就是混血儿,穿越来又是胡人血统,中原话差一点也可以理解。” 肖婉性格文静,只跟着笑。 几人说笑间洗得差不多了,突然听到外边响起摇铃的声音。 “大晚上的,舍监摇铃召集人干什么?”秦雨薇奇怪道。 “那个老女人,反正肯定没好事。”乔悠悠撇撇嘴。 几人穿好衣服出去,其他书舍的学生也陆续走了出来,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徐舍监清点每个书舍的人,问祝澜: “你们四个人都齐了?” 祝澜说都在这里了。 徐舍监点点头,对众人说书院新采购的灯油到了,让大家去清雅苑门口签字领取。 四人领了灯油往回走,乔悠悠嘟囔道: “我当多大事,领个灯油还把人全都叫出来,真当自己是个官了。” 说着就去推门。 “等一下……”肖婉突然开口。 她个子最矮,声音也是柔柔弱弱的。 肖婉指着门:“刚才咱们出来的时候,我明明把门关好了,可你们看。” 现在的木门,打开了一条缝。 肖婉有强迫症,做事出了名的严谨,绝不会半掩着门就离开。 祝澜面色一沉,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整洁如旧,唯独她明日讲学要用的书稿不见了。 听说书稿丢了,乔悠悠吓了一跳,立马开始翻箱倒柜帮她找,肖婉也让祝澜想想是不是放在别处了。 秦雨薇看着祝澜,没有动。 “悠悠,不用找了,稿子我就放在桌上,不会记错。”祝澜说道。 秦雨薇目光透着深意:“想想跟咱们有过节的人。方才清雅苑所有人都被叫出去领取灯油,没有看到赵文鸢。” 祝澜点头,她也注意到了。 “原来那个老女人和她是一伙儿的,肯定是赵文鸢进来偷了稿子!”乔悠悠从床底下爬出来,脸上沾着灰。 已经到了熄灯的时间,学子不能离开书舍,有事情只能找舍监解决。 但徐舍监显然不会帮她们去查赵文鸢。 “不必担心。”祝澜对几人微微一笑,“你们忘了么?” 她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 次日一早,无类阁的大门难得敞开了,丙字班的学子们稀稀拉拉搬着凳子往那边走。 无类阁处于龙场书院最中心的位置,是一座朱墙碧瓦,气势恢宏的阁楼。 门口的草地上放着一座孔子像,里面则是一座讲学殿堂,能够容纳一百来人。 赵文鸢兴致勃勃,搬着凳子就往第一排去了,和其他人简直格格不入。 薛眉在身后问她坐那么前面干嘛。 赵文鸢朝她俩招手:“快来,有好戏看!” 薛眉不明所以,祝青岩却已经笑着走过去坐在了赵文鸢身边。 项文远走进无类阁,瞧见祝青岩居然坐在第一排,顿时感觉头皮发麻。 但还是硬着头皮坐在了第二排,祝青岩的身后。 他简直为爱牺牲了太多! 除了赵文鸢和祝青岩,还有丁字班来捧场的同学们,其余学子就没一个脸色好看的。 满脸写着被强迫。 没办法,欧阳加倍发话了,不来的话,等着被罚抄吗? “快看,那不是丁十一吗?他怎么坐第一排去了?” 旁边一人哂笑:“蠢货和蠢货惺惺相惜呗。他不是天天早上跟在丁字班后面,跑得呼哧呼哧吗,哈哈哈……” “唉,他再不济也是个丙字班的,简直自甘堕落。”另一人惋惜地摇头。 “嘘,欧阳加倍和夫子来了!” 山长有事不在书院,欧阳烨请了一众丙字班的夫子前来,让他们给祝澜的讲学做点评。 如果讲学效果好,以后就将学生讲学的制度推广开来,也算锻炼能力。 他们在讲台侧面的一排椅子上落座。 “欧阳监院,您所说的讲学制度,当真可行?” “是啊,这群学生年纪轻轻,自己的课业都不扎实,怎能传道受业解惑?” 几个夫子都觉得这事有点荒谬。 欧阳烨正要说话,便看见祝澜瘦小的身影正穿过台下众人,向台上走去。 “这女学生,老夫看着面生……老李,是你们班的不?” 李夫子摇摇头,看向赵夫子。 赵夫子也一脸懵。 “她是丁字班的,名叫祝澜。”欧阳烨说。 几个夫子惊得瞪大了眼睛。 李夫子从座上站起来,抖着白花花的胡子: “欧阳……监院,这可是无类阁,还从未有学生站上无类阁讲台的先例,连我们都没上去过! 你私开无类阁,让一个丁字班的女娃上去讲课,我们几个在下面坐着,岂不是故意折辱人!?” “门外可是孔老夫子像,你让她上去胡言乱语,岂不是玷污圣人?” “你身为监院,趁山长不在竟敢如此行事。等山长回来,我们一定要如实上报!” 几个夫子都情绪激动,欧阳烨却神色淡淡: “几位稍安勿躁,请你们来不过是点评几句,并无他意。 你们若不是怕她讲得太好,坐下听听又何妨?” “好,那老夫今日就领教领教。”李夫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撩起袍子重新坐下。 赵文鸢见祝澜走上讲台,嘴角都快压不住了。 然而下一秒,却见祝澜掏出了一沓手稿,她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祝青岩侧目看了她一眼。 第12章 证据,赵文鸢的手绢 祝澜清清嗓子,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台下交头接耳的议论声果然小了下来,大部分人都用看热闹的目光瞧着台上的祝澜。 “大家好,我叫祝澜,今天为大家讲解的是《论语·里仁》一篇……” 祝澜站在台上,手拿书稿,开始引经据典地讲解起来。 几个夫子脸上的困惑越来越深。 这女学生应当是第一次站在讲台,面对如此多的师生讲课,怎会如此淡定自若!? 不仅没有半点拘谨,反而在上面闲庭信步,面带微笑,只偶尔扫视一眼手里的书稿。 而且她所讲的内容,不仅精准到位,而且观点独特,哪里像谢夫子的学生? “监院大人,这……当真是丁字班的学生?” 李夫子有些惊疑地问欧阳烨,完全忘了自己刚刚还在威胁他要报告山长。 欧阳烨微微颔首。 夫子们面面相觑:这女娃,可了不得! 第10章 无类阁内,丙字班一众学子的目光逐渐从嘲讽,变成了认真。 祝澜的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已经完全将他们的思绪牵动起来了。 唯独赵文鸢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祝青岩也蹙起眉毛。 两人各怀心事,压根无心听课。 祝青岩昨天亲眼看着赵文鸢将祝澜的书稿偷出,藏在清雅苑角落的柳树下了。 祝澜到底哪里来的书稿!? 而且,传闻中祝老爷子的孙女不是个不学无术的笨蛋吗? 可事实上,传闻中的笨蛋此时站在无类阁的讲台上,意气风发! 本来指望赵文鸢与徐舍监练手,能让祝澜当众出糗。 没想到赵文鸢也是个废物,居然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祝青岩险些将手里的纸都捏烂了。 祝澜这堂课讲了有半个时辰,直到她朝台下师生躬身一揖,学子们这才逐渐回过神来。 这就……结束了? 怎么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丁小邱第一个“啪啪”鼓起掌来,不一会儿,无类阁内便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项文远身边的男生也在鼓掌,他一巴掌拍上去: “刚才你不是还说带了两个臭鸡蛋准备扔吗,你倒是扔啊!” 那男生捂着脑袋,小声辩驳: “这篇文章我当初死活都背不下来,经过她这么一讲,突然就全记住了。” 后面也有人道: “是啊是啊,每次夫子讲到这篇,我听着听着就醒了。祝师妹讲得可有趣多了!” 几个夫子震惊过后,想到自己先前的行为,顿时一阵羞愧。 李夫子率先站起身对欧阳烨施了一礼: “监院大人,恕老朽方才无礼,这女学生的确出人意料。” 其余几位夫子也纷纷感慨,江山代有才人出,果然是他们老了,跟不上年轻人喜欢的授课方式! 欧阳烨回礼道:“既然几位夫子没有异议,待山长回来,可愿同我一起谏言,将学生讲学的制度建立起来?” 几人不约而同道:“那是自然!” 李夫子又看向台上的祝澜,朗声问她可愿将书稿拿出来,供众学子们传阅学习一番。 祝澜微微一笑,缓缓举起手中的书稿,在场所有人顿时都愣住了—— 竟然是一沓空空的白纸! 台下的乔悠悠欣赏着赵文鸢极其精彩的脸色,对身边的秦雨薇笑道: “啧啧,她肯定想不到,咱们澜澜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欧阳烨等人也惊了,祝澜在台上滔滔不绝一个时辰,竟然是完全凭借记忆力!? 欧阳烨压下心头的震动,问她怎么回事。 “欧阳监院,昨夜清雅苑之内,有人进入房中偷走了学生的书稿。” 欧阳烨面色一凛。 书院内竟然发生如此恶劣的事件,必须要严惩! “什么,竟然有人故意偷祝师妹的书稿?” “肯定是嫉妒祝师妹的才华!” 赵文鸢有些心虚地左右瞟了瞟,很快又镇定下来。 昨天她去偷书稿时,徐舍监已经将所有人都叫出去了,应该不会有人看见。 欧阳烨沉着脸走上讲台,举起那一沓白纸,扫视台下众人,无类阁内顿时鸦雀无声。 “是谁做的,主动站出来,尚可以从轻处理。若是被我查到……” 欧阳烨的目光锐利,看得人心惊胆战。 赵文鸢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不会被发现的,不会被发现的…… 祝澜将目光投向赵文鸢,只要查一遍昨夜分发灯油时谁不在场,便能真相大白。 她正欲开口,这时,负责打扫书院的朱姨拿着扫帚走了进来,嗓门很大: “啥?书稿?我今天早上清理院子的时候发现这玩意,瞅瞅是不是你们要找的!” 她举起一沓皱巴巴的纸。 赵文鸢只看了一眼,脸色骤然大变—— 明明埋在了树下面,怎么会被找到! 书稿被交到祝澜手中,她看了一眼道:“不错,正是学生丢失的书稿。” 欧阳烨问朱姨是从哪里找到的,朱姨说她早上打扫清雅苑,瞧见那柳树下的泥土被人扒得乱七八糟,很扎眼,过去收拾的时候发现的。 赵文鸢越听越心惊,不可能,她明明把土都压平了才走的! 不过……即便朱姨碰巧发现了,也无法证明书稿就是她偷的。 赵文鸢微微松了口气。 “哦对了,附近我还捡到了这个。”朱姨突然想起什么,掏出一个东西递给欧阳烨。 是一条手帕,上面赫然绣着赵文鸢的名字! 欧阳烨带着怒气将手帕甩在赵文鸢面前,问她还有什么说的。 赵文鸢看到那手绢,表情突然就像见鬼似的—— 怎么可能!这手帕她明明是放在书舍里的,根本就没有带在身上过,怎么会出现在院子里! “是谁害我……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她突然一把揪住祝青岩,能拿到手帕的,只能是自己同寝的人。 薛眉赶紧拉住她:“赵文鸢你疯了?青岩师姐害你做什么!?” “那就是你,要么就是你!”赵文鸢指向薛眉和坐在远处的舍友江雪儿。 薛眉皱眉,怎么跟个疯狗似的乱咬人? 祝青岩的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冷笑,她搓了搓手指,似乎还残留着泥土的潮湿。 “昨晚清雅苑分发灯油时,你在何处?”欧阳烨让人找人领取记录,上面唯独没有赵文鸢的名字。 赵文鸢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哭了起来,承认书稿是她偷的。 但手绢的事情,她死都想不通,一直念叨着有人害她。 盗窃一事,影响极其恶劣,赵文鸢被勒令停课,即日起也不许再继续住在书院了。 如此处置,与退学无异。 台下的秦雨薇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下巴,目光玩味。 看来是这赵文鸢不懂收敛,树敌太多。 还有别人在出手收拾她啊。 第13章 小组协作,做黑板 讲学结束,丁字班的众人往学室的方向走,一个个红光满面,心情大好。 自从穿越以来,心情还从没有像今天这么痛快过。 祝澜可是替大家扬眉吐气了一把! “那赵文鸢还以为偷了稿子就能让澜澜出糗,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都要笑死了!” 乔悠悠眉飞色舞给大家讲述清雅苑里发生的事情,提到赵文鸢的脸色,都笑弯了腰。 “不愧是祝教授,就是不一样!” “那当然,我家澜澜就是最棒的!” “师弟师妹,等等我——” 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众人回头,丁小邱的身影正在向他们跑来。 丁小邱每天早上跟在他们后面一块跑步,早已经和他们这群人混熟了。 “慢点跑,别摔了!”许诗明朝他喊了一声。 丁小邱来到他们面前,喘匀了气,表示自己想要加入丁字班每天的讲学。 他不好意思地笑道: “你们都太厉害了,我要是不抓紧,只怕下个月堂课考完,我就要掉到丁字班,给你们当师弟了……” 众人哈哈大笑,许诗明开玩笑道: “没事儿,就是真给我们当师弟也不丢人,真的。” 毕竟他们在现代可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筛选出来的佼佼者。 别的不敢打包票,在学习上的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祝澜也对丁小邱表示欢迎,毕竟丁小邱算是龙场书院的资深学员了,对各种考试制度都很熟悉,有他加入,事半功倍。 ------------------------------------- 无类阁的讲学结束后,项文远憋了一肚子火气无处发。 他路过丙字四班,想起了丁小邱,心中顿时涌上一股恶意。 心情不好,正好拿这小子出出气! 他让小弟去把丁小邱叫出来,却被告知丁小邱去找丁字班的学生了。 项文远气得一脚踢飞了脚边的石子。 “项兄,别动气。”小弟谄媚道。 “你想,那祝澜下个月从丁字班考出来的话,丁十一岂不就变成丁十了? 听说他老娘卧病在床好多年,要是听到他掉到丁字班,会不会气得吐血,哈哈哈!” 项文远想了想,嘴角缓缓咧出一个笑容。 “丁十一,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嘿嘿,下个月堂课成绩,我会亲自帮你送回家里去的,你不用太谢谢我。” ------------------------------------- 丁小邱加入丁字班的讲学,原本只是想蹭蹭祝澜的课,毕竟这位师妹给他的震撼实在太大了。 丁字班的其他人能跟她同班,真是太幸运了! 但直到加入进来,丁小邱的三观才再次被彻彻底底刷新了—— 本以为是一群差生在抱祝师妹大腿,结果各个都是王者!??? 第11章 丁字班到底是群什么怪物啊!!! 就连那个叫肖婉的女生,看起来文文弱弱,讲话声音跟蚊子似的,讲学时也是思路清晰,通俗易懂,哪里是个学渣的样子!? 原来小丑竟是他自己呜呜呜! 丁小邱深深反思过后,更加端正起自己的态度,谦逊听讲。 又轮到乔悠悠上台了,讲到一处抽象的地方,用手在空中比划半天,最后烦躁道: “哎呀,要是有块黑板就好了!” 丁小邱愣了愣,啥是黑板? 其他同学纷纷点头。 “确实,有黑板的话,讲课就更容易了。” “嗨,这有啥,咱们直接做一块呗!” 丁小邱:? 不是,你们等会儿。 难道全世界只有我不知道“黑板”是啥? 丁小邱眼睁睁看着一群人跑出了学室,东奔西走忙活起来。 “这儿有木板!” 有人从杂物间翻出了一块半人高的木板,木板很重,其他男生赶紧过去帮手。 周达是个化工大佬,他摩挲着下巴研究木板:“表面太粗糙了,得打磨一下,然后得找油漆和石蜡来制作表面的涂层。” 祝澜想了想,最近龙场书院内有几处院落正在翻修,那些梓匠应该会有清漆。 石蜡的话,或许可以用普通的蜡来代替,书院多的是蜡烛。 于是便和乔悠悠等人去找材料。 “哈哈,仿佛回到了当年做小组作业的日子!” 大家一边干活一边嘻嘻哈哈,你扛木板,我递工具,配合起来十分有默契。 给丁小邱看得一愣一愣的,站在原地,有些无所适从。 很快,清漆和蜡都找来了,木板表面的毛刺也被基本削平。 但是木板颜色太浅了怎么办? 乔悠悠歪头想了想,转身拿起一碟墨汁泼了上去,木板顿时变成了“黑板”。 “这不就行了?” 其他同学:…… 论简单粗暴,还得是你! 不过条件有限,也只能这样了。 众人一起用墨汁把木板涂黑。 接着,周达用毛笔在纸上计算调和比例。 丁小邱好奇,凑过去看,纸上一个个的小图案,他一个都没见过。 这是在干啥,画符? 周达按照比例把材料融了之后,用小铲子小心地涂抹在木板上,刮平。 清漆具有良好的附着力和耐久性,能够使字迹更加清晰,同时也方便擦除。 添加一些蜡能够增强表面的光滑度,使粉笔灰更加容易擦掉。 “粉笔,该做粉笔了!” 有人提醒道,大家正要去找材料,却看见常云霄和秦雨薇走了过来。 他俩刚刚不知道干嘛去了。 常云霄性格孤僻,在班上存在感极低,很少与人讲话。 大家同窗三年,却总有种他跟谁都不熟的感觉,只知道穿越之后他爹是个仵作。 常云霄神色冷淡,将几个硬邦邦、卷成手指粗细的纸管放在了地上,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秦雨薇笑道: “刚刚你们忙活的时候,我看云霄一个人在那里卷纸管,就帮忙找来了石膏粉和石灰粉,兑水灌了进去,现在已经凝固得差不多了,就当粉笔用吧。” 周达建议再加一些滑石粉,这个倒也不难找。 “好家伙,云霄闷声干大事啊!” “打游戏的话你俩简直满分辅助!!” “太强了,我常哥秦姐yyds!” 秦雨薇笑着接受了彩虹屁,常云霄只是轻微颔首,酷得一如往常。 丁小邱弱弱的声音响起: “那个……你们看,这个能用得上不?” 他手里举着一个小型的“支架”,实际就是将几个木棍拼接在了一起,正好用来支撑黑板。 丁小邱红着脸,有些忐忑地看着他们,生怕自己被嘲笑。 第14章 字太丑,狗看了都摇头 “可以啊小丁!”许诗明走过来,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得到夸奖的丁小邱脸更红了,还有些激动。 “不过要这样调整一下,三角形,才更稳固。” 丁小邱感觉自己参与到了什么伟大的事业当中。 乔悠悠带头鼓起掌,梁舟也吹了个口哨。 大家纷纷为这次的成果喝彩! 有人提议让丁小邱来写第一个字。 丁小邱窘迫地走上前,“我,我真的可以吗……?” 在大家的鼓励下,丁小邱很不熟练地拿起粉笔,然而他用握毛笔的手势,完全用不上力。 粉笔在黑板上只留下浅浅的划痕。 众人又教他用拿铅笔的手势拿粉笔,丁小邱只用一会儿便掌握了。 哦吼,这个手感,好丝滑! 祝澜拿了个猪鬃做的毛刷过来,“试试这个。” 他见黑板上的白色笔迹用刷子一刷就掉了,惊讶得合不拢嘴。 用黑板写字,不仅能修改,写完还能擦。 一块黑板只要定期维护表面的涂层,就可以重复用到天荒地老。 这些师弟师妹,到底是咋想到的! 丁小邱佩服得五体投地,定定心神,又写下了几个字。 掌握了运笔技巧,字迹也工整起来,韵味十足! 许诗明拿起丁小邱桌上的课本,上面的笔迹笔画流畅,气韵生动,字里行间流露出清新自然之美,惊叹道: “哇,这字不比我老爹挂在办公室里那幅强多了?” 他在现代的爹可是市长,办公室挂的都是名家真迹! 祝澜在旁沉思,想要通过古代的考试,一手好字是必不可少的。 不仅要写对,还得写快。 “不如,以后就请丁师兄来教我们练字吧?” 原书里丁小邱成为首辅丁无咎后,一手好字连皇帝都赞不绝口。 白捡的书法老师,不要白不要啊! 祝澜的提议一出,立马全票通过。 丁小邱原本以为他们在开玩笑—— 这些丁字班的师弟师妹们一个个都深藏不露,咋可能连写字这种基本功都没有呢? 但他们一落笔,丁小邱就沉默了。 这……路过的狗看了可能都要摇摇头。 乔师妹,写字不能在纸上乱戳啊! 梁师弟,让你写字没让你鬼画符啊! 祝师妹……好吧,写得虽然勉强能认出来是啥字,但跟其他人也是卧龙凤雏。 沉默,是今晚的江州桥。 嗯,孔老夫子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圣人为你打开一扇窗,就一定会关上一道门。 果然是有道理在的。 不过也让丁小邱在这群妖怪面前找回了一点点自信。 丁小邱与众人约定好,以后每日书院的课业结束,用过晚饭后便在丁字班的学室集合。 先进行一个时辰的讲学,然后丁小邱带大家练练字,再回书舍休息。 ------------------------------------- 祝青岩与薛眉回到书舍,赵文鸢的床铺已经空了,江雪儿不在。 薛眉有些感叹:“没想到文鸢居然会去偷祝澜的书稿,唉,她做事也太不小心了,怎么就那么巧竟然被朱姨给发现了!” 祝青岩唇角微扬: “她是赵家的嫡女,身份高贵,就算被退学,也无非就是上门提亲的人家条件稍微差些,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薛眉点点头说也是,随即提起赵文鸢手帕出现在院子里的事情,言语间似有些试探。 祝青岩莞尔一笑:歪着脑袋问她: “若非她自己落下的,难道是你放的?” 薛眉连忙摆手,说怎么可能是自己! 接着又压低声音道:“你说,会不会是……”她目光瞟向江雪儿的床铺。 “这我怎么知道呢。”祝青岩笑着说完,便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薛眉越想越觉得肯定是江雪儿干的。 呵呵,平日里装得清冷高贵,没想到下手居然这么黑! 不就是被嘲讽了两句外室子么,竟然直接害赵文鸢被退学了。 真心机!! 这时,清雅苑内响起徐舍监的声音,提醒各个书舍清理纸篓。 书院学子们经常在书舍内温习功课,有许多废纸废稿,因此纸篓必不可少,每隔几日便要定期清理,装在一个木桶里拉出去统一焚烧。 薛眉主动道:“我去吧。”随即拿起纸篓走了出去。 乔悠悠也正好出来倒纸篓,两人彼此瞧了一眼,脸上都露出轻蔑。 乔悠悠故意抢先一步到了收集废纸的木桶前,薛眉只好压下满心的火气,排在后面等她倒完。 乔悠悠倒完废纸,拿着空纸篓走了,薛眉从身后狠狠剜了她一眼,就准备倒自己的。 她的目光不经意往木桶里扫去,眼神突然亮了。 祝青岩正在书舍内看书,见薛眉倒完纸篓回来,兴冲冲地将几团废纸放在自己桌上,不禁皱眉,问她这是什么。 第12章 薛眉神秘兮兮,让她打开瞧瞧。 祝青岩将纸团展开,随即也愣住了,这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简直惨不忍睹! 属于狗看了都摇头的程度。 薛眉终于忍不住爆发出笑声: “哈哈哈哈哈这是祝澜她们房里的,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丑的字,哈哈哈!” 纸团里面包含了四个人的字迹,虽然分不出哪个是祝澜的,但她的字肯定在里面。 祝青岩边皱眉边乐:“这真的是用手写的吗?” “不好说,但我用脚写得也比这好看,哈哈哈哈!” 两人笑够了,祝青岩才擦擦眼泪,脑子里突然产生一个绝妙的计划,问薛眉: “书院每个季度一次的诗文比赛,是不是快开始了?” 薛眉想了想:“嗯,应当再过几天便是了。” “好,到时就让全书院都来欣赏欣赏丁字班的……佳作。” 公开处刑,想想都痛快! ------------------------------------- 谢夫子自从上次受了刺激,找欧阳烨哭了一通,便拒绝再来龙场书院上课了。 欧阳烨也没辙,只好先让丙字班的夫子轮流来给丁字班代课。 丙字班的几位夫子虽然没有拒绝,却也谈不上有多上心,毕竟丁字班学生成绩好坏与他们的业绩没有关系。 他们自然还是愿意把精力都放在自己的学生身上。 祝澜他们又不傻,几堂课下来,都很明显感觉到了敷衍。 “怎么办,新夫子迟迟请不来,谢夫子又躲回家种地去了,连个答疑解惑的人都没有。”有同学抱怨道。 他们的自学能力虽然很强,又有讲学制度,但要学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遇到问题如果能有个人直接解答,岂不是比翻书快多了? “要是能把谢夫子请回来就好了,我觉得这老头还挺有意思的。” “算了吧,我看他水平也就那样,上次澜澜问了好几问题他都答不上来!” 祝澜托腮道:“其实也是我问得太刁钻了。谢夫子只是为了让我们通过考试而已,答案怎么写就怎么教,所以从这个角度说,他也没错。” 梁舟道:“我倒是打听到一些小道消息,谢夫子十四岁便考过了童生,当年在这江州城里也小有名气。 但后来院试却屡试不中,考了几十年,都没混上个秀才,家产也给花光了,这才来龙场书院教书混口饭吃。” “啊?他连个秀才都不是,怎么能进龙场书院教书?不是说这里门槛很高的吗,该不会是走后门吧!” 祝澜摇摇头:“他没有秀才身份,却能来这里当夫子,说明肚子里肯定是有货的。 距离下次堂课考试越来越近了,而且听说过几天书院还有诗文比赛,咱们的学习成果总需要有人把关。 明天是休沐日,我提议大家一起去拜访谢夫子,这样显得有诚意一些。” 第15章 造个水车不就完事儿了! 龙场书院每隔五天便会安排一天休沐日,这天早晨,祝澜等人早早便在书院门口集合,大家一起出发去找谢夫子。 听说谢夫子回老家种地了,他的老家就在江州城边上的一个小村子里,梁舟雇了两辆马车,载着众人出发。 此时正值春夏交替,马车一出江州城,便能看见大片的田地,有不少百姓在田间劳作。 阳光洒在翠绿的稻田上,微风吹拂,还夹杂着稻花的香气。 “哈哈,真棒,有一种郊游的感觉!”乔悠悠一路兴奋地打量着马车外的风景。 祝澜和秦雨薇、肖婉吃着点心,有说有笑。 大家穿越过来到现在,基本都没有离开过龙场书院,如今终于体会到了乡野气息,都不禁感到身心舒畅。 马车行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众人一路打听,终于在一片玉米地里找到了谢夫子的身影。 他挽着裤腿和袖子,正在浇地,俨然一副田间老农的模样。 “谢夫子,谢夫子!”大家远远瞧见他,都兴奋地打招呼。 谢鼎听见动静,抬头一看,吓得立马变了脸色,就要往玉米地里钻。 亲娘咧,这帮小子怎么追到这里来了! 龙场书院明明还有那么多夫子,为什么就逮着自己一人薅啊!! 人都麻了! 梁舟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谢夫子的袖子,说明了来意。 身后的学生们也恭恭敬敬作揖,请他回去继续教书。 谢夫子一脸抗拒,“我家里这么多地都没浇完呢,不去不去!” 给这些小子上课,除非他脑袋上剩下的这几根毛也不想要了! “你们这群小娃娃啊,整日待在书院,简直不知民间疾苦!”谢夫子板着脸数落起来。 江州城已经两个月没有下雨了,这一整片区域的田地都已经干旱,百姓每日都要从附近的河里用戽斗汲水,灌溉田地,否则庄稼就会枯死。 从田垄上走来一个眉眼与谢夫子有几分相似的汉子,给他递了一碗水,看到祝澜他们,露出憨厚的笑容: “哥,这都是你的学生啊?城里的娃娃就是水灵,一个个都长得俊,将来肯定能高中!那啥……要是书院有事儿,你就早点回去吧,家里浇地的事儿我和小春他娘也能弄完。 还有那个啥院试,不是还有几个月就到了吗?你得专心准备,这种农活你又做不来。” 说着就去抢谢夫子手里的工具。 谢夫子躲开他:“那不行,地旱成这样了,光凭你俩咋浇得完?” 说着又长叹一声:“唉,我读书教书大半辈子,连个秀才都不是。这些年虚度光阴,反而要靠你们夫妻帮衬,实在惭愧!” “亲兄弟,你说这干啥……” 谢夫子摆摆手:“读书无用,倒不如投身这乡野之中来得实在。以后我就搬回咱村里,老老实实当个庄稼汉!” 祝澜等人已经听出来了,谢夫子连年院试不中,已经心灰意冷,准备摆烂了。 大家正想着如何劝慰,却听见远处有人粗着嗓子喊: “谢老三,你家地浇完了莫?” 谢夫子的弟弟便是谢老三,他挥挥手,表示还没浇完。 不一会儿,七八个村民围了上来,脸上都带着强烈的不满: “谢老三,我们让你先浇地,可你一家把水都用完了,让我们咋办?” “每天拉上来的水就那么多,谁家不要浇地啊!” “行了,你家没浇完就别浇了,留给别的乡亲们用!” 谢老三吓得变了脸色,哀声道:“可俺家的地离河最远,旱得最厉害,当初不是分配好的,俺家可以多浇点……不然,这庄稼都要坏了。” 有村妇尖着嗓子道:“当初分配那是当初!这几年干旱,谁家不缺水啊?” 她指着谢夫子:“你家这不是还有个男的吗?打明儿起你家要浇地,自己上河边挑水去!” “那不行,我哥是个读书人……” “读书人怎么啦,读书人高贵,了不起啊!?” 村妇立刻叉着腰叫起来,指着谢夫子:“读了这么多年书,屁都不是,还没我儿子杀猪有出息!” “还带了一帮小崽子,正好,你们读书人瞧不起我们这些乡巴佬,就自己想办法浇地去吧!” 谢夫子被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哆嗦半天,没挤出一句骂人的话来。 乔悠悠大声道:“喂,当初分配好的用水量,你们凭什么说改就改?” 其他同学也纷纷维护谢夫子一家,和村民们吵了起来。 几个粗鲁些的,上来要抢谢老三浇地的工具,几个男生连忙阻拦,但毕竟都是小孩子的身体,周达不知被谁推了一把,摔了个屁股墩儿。 “赵老六,你敢推我学生你!”谢夫子突然大喝一声,撸起袖子就朝赵老六撞了过去。 声如洪钟,气势十足! 学生和村民们都没想到谢夫子能有这么大的爆发力,一个个目瞪口呆。 谢夫子心中暗叹一声: 唉,自己是气功高手的事情,终究是藏不住了。 赵老六膀大腰圆,先是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一推—— 谢夫子也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儿! 村民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哄笑声,谢夫子坐在地上,又羞又愤,谢老三赶紧去扶他。 “都给我住手!”村长听到动静赶来,这才平息了骚乱。 村长听完事情原委,一脸纠结地对谢老三道: “老三,你家地确实不好浇,但咱们村地势高,每天能拉上来的水就那么些,你家多用,别人家就少了。” 谢老三急得快哭了。 祝澜站出来对村长说道:“既然是水源引起的纠纷,那把用水问题解决不就好了?” “小女娃懂个屁,那水要从河里拉上来,费劲着呢!” “看吧我就说,读书有个鸟用,连这点常识都没有!一群没下过地的娃娃,将来别跟那谢鼎似的,书没念出个名堂,连饭都吃不上!” 第13章 谢夫子身上还沾着泥,让学生们赶紧回书院去,别掺和这里的事。 祝澜摇摇头,问他借纸笔一用。 取水困难?造个水车不就完事儿了! 第16章 名师出高徒 身后同学们已经明白了她的意图,都不约而同勾起嘴角 谢夫子不明所以,梁舟咧嘴笑道:“夫子,你就信她吧。” 纸笔取来了,祝澜却不用毛笔,要来了一块炭黑,在纸上勾勒起来。 秦雨薇掩唇问乔悠悠:“澜澜还会画画呢?” 乔悠悠满脸得意:“你忘啦,她当年可是全市素描第一名!” 很快,祝澜在纸上勾勒出了一个水车的大致轮廓,但画到几处关键地方,不禁皱眉思索。 毕竟她一个研究古文学的,在建造这方面并不擅长。 肖婉戳了戳身边的未婚夫赵思成,让他去帮帮祝澜。 赵思成穿越前是学工程设计的,对于古代一些设施的构造很有研究。 赵思成走上前,帮祝澜弥补了几个地方的不足,祝澜按他说的涂涂改改。 很快,一副水车的构造图便完成了。 祝澜将图纸递给村长,让他找村里的木匠按这个图纸建水车,便能从低处取水浇地了。 村长皱着眉,赵思成在旁边给他认真解释了一遍水车的原理,他的眉头才慢慢舒展开来,神色变成了惊喜。 他让人立刻去把木匠李三叫来,两人对着图纸嘀嘀咕咕半天,李三拿着图纸连连点头,不住地称赞。 村民们也好奇凑上来,看祝澜到底画了个啥。 先前那村妇瞅了几眼,撇撇嘴:“就是个大木头轮子,有啥好看的?” 李三白了她一眼: “你懂啥?这叫水车!有了这个,咱们村里就再也不用辛辛苦苦让人才从河里拉水了!” 村民们一阵哗然,还有些不敢相信。 村长走到祝澜和谢夫子面前,“这水车要是真能造出来,简直是造福乡里啊!” 不仅造福乡里,就连他的政绩也是如虎添翼。 造,必须造! “名师出高徒,谢老先生的学问果然不一般!”村长对谢夫子竖起大拇指。 谢夫子尬笑两声。 哪里是他教的,这帮学生本事可比他大多了! “村长,我们有一个要求。”祝澜说道,“谢夫子家的地离水源最远,这水车建造出来,取的水要让谢家第一个用。” 村长点点头,这个要求合情合理,“行,这事我可以做主!” 村妇嚷了起来:“凭啥啊?车是你们建的,可水是大家的啊!” 她相公扯了她一把:“你可闭嘴吧!回头人家把那啥图纸收回去,不给咱们建了可咋整?” 李三也道:“等水车建好,就不愁取水太慢太重,拉来的水不够分了。不过就是谁先谁后,让谢家第一个浇地,我同意!” “我们也同意!” 水车的事安排落定下来,村长们终于带人散去。 祝澜朝谢夫子深深一揖: “夫子,水车不日便能建好,到时也不愁取水浇地的问题了。还请夫子回到书院,继续教导我们。” 其余同学也点头,都是这个意思。 谢夫子幽怨地看了他们一眼, “像水车这种东西,老夫读了几十年的书,都想不出来。你们比老夫厉害,何不去让丙字班的夫子们来教……” 乔悠悠眼睛一转,这时总不能说丙字班的夫子对他们都不上心,又没有新夫子愿意来吧? 于是凑上前扯着谢夫子的袖子道: “哎呀,您不知道,丙字班的夫子可没您教得好!我们实在听不下去,毕竟我们可都是您的亲传弟子呀。” 哦?教丙字班的那帮老家伙被嫌弃了? 谢夫子眉毛抖了抖,但依然端着架子不肯依。 秦雨薇也走了过来,和乔悠悠左右夹击。 “是啊夫子,您想,我们都是您教出来的。造水车这个点子虽然不是您想的,但肯定是澜澜读书时受的启发啊!” 说着朝祝澜眨眨眼,祝澜立刻点头: “要是没有您平日里的谆谆教诲,我哪里想得到这个办法!”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连环彩虹屁,这谁能顶得住! 谢夫子有些飘了,耳边不断回响着村长那句“名师出高徒”。 “嗯……”谢夫子捋着小胡子,脸上的褶子里都藏着笑意。 不过他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说自己好好考虑考虑。 话说的差不多了,丁字班众人这才坐着两辆马车返回江州城。 学生们走后,谢夫子哼着小曲儿,扛着锄头往弟弟家里走。 突然瞧见一个熟悉挺拔的身影,正站在不远处含笑望着他。 是欧阳烨。 谢夫子一怔,连忙请他去屋里坐,一边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欧阳烨清隽的面容上挂着淡笑,说自己与丁字班的学生差不多时间来的,便没有现身,想看看这些学生会做什么。 “监院大人……”谢夫子刚开口,就被欧阳烨打断。 “老师,此处不是书院,只你我二人,就莫要见外了。” 谢鼎比他大二十来岁,欧阳烨开蒙之时,谢鼎正是江州城小有名气的书生,欧阳烨的父亲专门请他来教导过欧阳烨几年。 后来谢鼎专心去考秀才,离开了欧阳府。 又过了几十年,欧阳烨被钦点为龙场书院的监院,特地寻来授业恩师,在书院继续教书。 “本以为请您回去要费一番口舌,现在看来,我倒是省心了。”欧阳烨笑道。 见谢夫子神色黯下来,欧阳烨自然知他所想。 “老师,恕学生大胆。您一生研读经史子集,满腹经纶,依学生所见,您的才学绝不输于国子监那些学正。 可这么多年,连秀才都未中过,可知是为何?” 谢夫子被说到痛处,闭眼痛苦道:“院试都考不过,自然是学问不如人,你莫要来安慰我。” “学生倒以为,是您太执着于书本中的内容了。当今圣上立在革除旧制弊端,考题虽以四书五经为依据,却也看重考生是否有自己的见解,如此才能选拔出推行新政的人才。 老师虽然才学过人,却于科考一道上……” 欧阳烨看了一眼谢夫子的脸色,斟酌道:“颇有些守旧。” 谢夫子双眉紧锁,思考着他的话。 “丁字班的这些学生,先前或许是明珠蒙尘,你我都看走了眼。 如今看来,他们行事不拘一格,想法独特胜于你我,但对于书本上的内容,他们又远远不及您熟悉。 所以学生以为,老师若愿意继续教导他们,无论是对这些学生,还是老师您自己,都是一个机会。” 良久,谢夫子缓缓仰头,眼中拥上一阵热意。 “可笑老夫一生科举考场中浮沉,不得要领。时至今日,才被你小子点出了症结所在! 你先回去吧,教书一事,老夫自有考虑。” 第17章 澜宝放心飞! 众人回到书院,讨论起诗文大赛的事情。 祝澜有自己的打算。 按原书中的剧情,这次诗文大赛的魁首应该是祝青岩,奖励则是万卷楼三层以下任选一本书。 龙场书院的万卷楼里,不乏千金难求的孤本珍品,楼层越往上,书籍越是珍贵。 至于最高的第五层,则是只有监院和山长以上的级别才能进入。 而万卷楼中有一本注解,关乎下个月的堂课考试。 原剧情里祝青岩正是得了那本书,才在这次考试中一鸣惊人。 这本书,祝澜决定拿到手。 书院的诗文大赛,按照惯例,甲字班和丁字班是不参与的。 甲字班的尖子生们没兴趣,丁字班则是压根没资格。 中间的乙字和丙字班则是分开比赛,以示公平。 不过最近丁字班表现不错,欧阳监院特许他们与丙字班一同比赛,每个班最多可以推举出两人参赛。 聚在一起商议人选时,祝澜第一个提出要参加,随即问是否还有人要一起。 乔悠悠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了不了,我们可没有你那过目不忘的本事,还是把时间用在准备下次的堂课考试上吧!” 诗文大赛并非强制参加,除了祝澜以外,别人的想法都和乔悠悠差不多,想专心准备考试。 祝澜理解,反正只要她能拿到那本注解,和大家一块看也是一样的。 丁小邱参加过几次诗文比赛,有着丰富的当观众经验。 他告诉祝澜,诗文比赛采取匿名评比模式,为了防止大家通过笔迹辨认作者,诗文由人统一记录誊写,再公布出来。 不用当场写字,众人听完更加放心了。 ------------------------------------- 五日后,诗文大赛在无类阁如期举行。 第14章 丙字一共有四个班级,加上丁字班的学生,坐满了台下的位置,夫子们坐在第一排。 讲台上左侧摆着九张书案,右侧有一个秀才模样的人坐在那里,充当誊写作品的“诗记”。 中间则是并排摆着几个高的的架子,用来展示作品,让学子们投票。 近日山长不在,欧阳烨代为主持。 他上台作了一番陈词,开始宣读比赛规则。 本次一共有九名学子参赛,赛程一共有三轮,采取九进五、五进三的规则,最终优胜者可以获得龙场书院的神秘奖励。 这次的奖励到底是什么,台下的学子们纷纷猜测,满眼兴奋。 “快看快看,上场了!” 参赛的学生按照班级顺序开始上场。 最先上来的是丙字一班的两个男生,目不斜视,一副舍我其谁的模样。 轮到丙字二班,祝青岩第一个走了上去,身后是另一个男生。台下响起一阵议论,其中项文远的声音格外明显。 “青岩师姐,青岩师姐!” 他努力挥手,想让祝青岩看到自己,但祝青岩的目光却扫向了丁字班的方向,项文远不禁气恼。 “听说青岩师姐这才是入学第一个月,就进了丙字二班,估计下个月,她能考进乙字班呢!” “怎么可能,乙字班的师兄师姐都是花了许多年才取得童生身份,准备考秀才的。 青岩师姐再厉害,咋可能一个月就学到那种水平?” “你们别说,我感觉丁字班那个讲学的师妹也挺厉害的,好像也是姓祝?” 轮到丙字三班的学生上场了,原本是薛眉和吴明,结果吴明刚站起身,就被项文远一把拽了回去。 “你给我老实坐着!” 吴明像个小鸡崽似的被扔回了座位上,瑟瑟点头,看着项文远跟着薛眉走上了台。 三班的赵夫子正在和一班的李夫子有说有笑,余光一瞥,乍然瞧见台上的项文远,顿时吓得两眼一黑,差点没从凳子上摔下去! 这小兔崽子懂个屁的作诗! 这种时候添乱,在其他夫子面前出丑,自己岂不是晚节不保! 赵夫子疯狂给项文远使眼色让他滚下去,奈何人家压根不往这边看,一双眼睛就像长在了祝青岩身上似的。 赵夫子气得恨不得当场脱鞋砸过去。 丙字四班的两个男生也上场了。 跟在最后的是祝澜。 “丁字班怎么就来了一个人?” “别小看她,据说这位师妹厉害着呢!” “切,再厉害能比得过青岩师姐?青岩师姐入学就在丙字二班,这师妹可是在丁字班待了整整五个月!” 丁小邱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大都是不看好祝澜的,心中不服气。 哼哼,丁字班的师弟师妹们都可牛了,待会祝师妹一出手,绝对吓哭你们! 一道尖锐的口哨声划破无类阁的空气,紧接着传来一声声整齐高亢的口号: “祝澜祝澜,永无困难!” “祝澜祝澜,破浪扬帆!” 声音顿时压过了场上所有的议论声。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只见丁字班的学生们一个个额头上都绑着红色带,上面写着大大的“祝澜必胜”四个字。 梁舟吹完口哨,和顾朝阳两个人站在凳子上,一人手里举着一根长杆。 两人同时将长杆撑起,“哗啦”一抖,赫然是一条极其显目的横幅—— “澜宝放心飞,我们永相随!” 字体苍劲有力,堪称大家风范。 丁小邱偷偷捂着嘴乐。 嘿嘿,我写的! 祝澜在台上朝大家比了个“耶”。 “胡闹!无类阁是什么地方,没规矩的东——”李夫子脸色一沉,就准备呵斥。 “李夫子。”欧阳烨脸色难得的和蔼,手掌轻微下压,示意他不用管。 李夫子只好坐回位置上,脸色不大好看。 “第一轮比试,请诸生以‘山月’为题作诗,体裁不限。 限时一炷香,完成后将作品写在纸上,折好交给诗记。” 欧阳烨亲手燃香。 随着青烟袅袅升起,第一轮比赛正式开始。 第18章 诗文大赛 九个人分别站在九张桌案前,苦思冥想起来。 两个丙字一班的男生淡淡一笑,胸有成竹地落笔。 祝青岩也只是略一思索,提笔落字。 祝澜斟酌片刻,也拿起毛笔,一笔一画认真地写了起来。 项文远拿着毛笔迟迟不动,扭头瞅着祝青岩的方向傻笑,笔尖在纸上晕开了一大片墨迹。 台下的赵夫子血压都上来了! 不过还好,毕竟还有个丁字班的小丫头垫底,最难看的总不至于是自己。 “请诸位学子注意作答时间,已经完成作品的学子可以交给诗记了。”欧阳烨提醒道。 项文远这才胡乱在纸上写了些什么。 两个丙字一班的男生率先交了诗,在一旁等候。 祝青岩和祝澜也几乎是同时将手里的纸张对折好,离开书案向诗记走去。 祝澜来到诗记面前,诗记先问了她的姓名班级,在自己面前的宣纸背面标注好,然后接过她的纸。 打开后,微微一怔,又抬头看了一眼祝澜,这才誊抄起来。 随后祝澜写的纸被放进一只小火炉中焚毁。 所有人的诗作都被誊抄好后,挂在了台上的一排架子上,进入投票环节。 先由学子们投票,按班级顺序上场,每人上场前可以领到一颗黄豆。 每篇诗作下面都有一个小木匣子,上方开了一道口,可以将黄豆扔进去,但看不清匣子里具体的黄豆数量。 如此能防止学子们跟风投票,最大可能保证公平。 一批一批学子上台投票,有人指着其中一首诗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青岩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什么啊,抄袭就算了,还把‘夕阳’改成‘青岩’,简直狗屁不通嘛!” “这谁写的啊,上台捣乱的吧?” “还用问吗?这一看就知道是谁的大作,哈哈哈哈!”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项文远,项文远却昂首挺胸,一副很骄傲的样子。 祝青岩默默别开脸去。 没眼看,真的没眼看。 “这位项……是赵兄的高徒吧?”几位夫子看向赵夫子,表情都在憋着笑。 “赵兄教学的方式,果然不同凡响!” 赵夫子生无可恋。 我不是,我没有,我不认识他。 投票结束,由欧阳烨宣布比赛结果。 第一轮九进五,胜出的是丙字一班的陈子鸣和张涛、二班的祝青岩、三班的薛眉,和丁字班的祝澜。 听到陈子鸣这个名儿,祝澜心中瓜铃大响—— 原书里,这个陈子鸣后来和祝青岩还有过一段儿呢! 不过看现在的样子,他俩还不认识。 这个瓜,祝澜在心里默默标记了一下。 四班的两个女生被淘汰,下台前经过祝澜面前,都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十分不服气。 下面的学生们也议论起来: “哇,没想到丁字班那个师妹竟然进入第二轮了!” “我猜是她运气好,第二轮可就看实力了,她肯定过不了。” “她要是能过,我回去把《论语》吃了!” “是啊,第二轮是五进三,一班的两位师兄都是书香门第,可厉害了,他俩肯定稳!” “对,我猜这一轮胜出的会是两位师兄和青岩师姐!” 第二轮比赛开始,要求作品同时包含“风”、“霜”、“雨”、“雪”四种意象。 这次的题目显然比上一轮要难,众人作答的时间也更长了。 待到一炷香快燃尽的时候,五人这才交了各自的作品。 “这篇破题角度独特,用词颇有风骨,与一班的子鸣师兄平日的诗作风格很像,我猜一定是他的!” 一个女学子分析得头头是道,将手里的黄豆放进了对应的木匣子里,旁边的几个女生纷纷点头,觉得有理,都跟着她一起投。 轮到丁字班的学生上台投票了,乔悠悠捏着手里的黄豆,看来看去,字迹都一样,也看不出来到底哪篇是祝澜写的。 “别猜啦。”秦雨薇走到她身边,将手里的黄豆投给了自认为最好的一篇。 “就投你觉得写得最好的,我们要相信澜澜。” “嗯!”乔悠悠用力点头,然后和秦雨薇投了同一篇作品。 投票结束,欧阳烨上台,命人打开五个匣子。 这一轮的竞争相当激烈,五个匣子中都有不少豆子,欧阳烨命人直接称重计数。 结果很快出来了,欧阳烨从台上取下被淘汰的两幅作品。 “不可能,我这篇怎么可能写得还没他们好!”丙字一班的张涛大叫起来,身边的陈子鸣连忙小声劝他冷静。 第15章 张涛恨恨地盯着祝澜,和她这个丁字班的在同一轮被刷下去,简直是耻辱! 欧阳烨道:“现在宣布进入最后一轮的学子是—— 丙字一班的陈子鸣,丙字二班的祝青岩,和丁字班的祝澜!” 全场顿时炸开了锅。 “什么?一班的张涛师兄被刷下来了,那个祝澜却进入决赛了!?” “哈哈哈,刚才谁说要吃《论语》来着?” “这怎么可能,她肯定作弊了!” “快看快看,有人晕倒了!” 陈子鸣扶着自己被气晕过去的同窗,很快孙医师赶来,命人把张涛带了下去。 “祝澜祝澜,永无困难!” “祝澜祝澜,破浪扬帆!” “澜宝放心飞,我们永相随!” 丁字班的呼声一波高过一波,引来无数仇恨的目光。 嚣张什么啊!! 丁字班众人:嘿嘿,就喜欢你们看不惯又比不过我们的样子。 夫子们一个个也都傻了眼,一班的李夫子面上更是挂不住。 “咳咳,张涛最近课业太繁重,肯定是累着了,所以发挥失常……” 其他夫子:嗯,我们就静静看着你挽尊。 赵夫子突然“咦”了一声,东张西望:“老谢咋没来?” “他不是回家种地去了?反正最近都没见着他。” “可惜了,这么有面儿的时候,老谢居然错过了。”赵夫子装作惋惜,语气却幸灾乐祸。 其他夫子默默点头。 谢鼎的学生出了这么大风头,要是他本人在这里,自己这些老家伙的脸往哪搁? “县丞季大人到——” 县丞季田满脸笑容,带着几个县衙的人走了进来,欧阳烨与几个夫子连忙站起身,上前迎接。 季田是专门被欧阳烨请来,作为诗文大赛最终一轮评委的,众人客套寒暄一番,季田坐在了最中间的位子上。 台下的学子们更加激动了。 “听说这位县丞大人喜好诗文书画,咱们县令不爱管事儿,政务几乎都是县城达人一把抓!” “而且他咱们这儿每年县试的主考官!” “早知道我就报名参赛了,要是能在县丞大人面前露脸,对今年的县试可是大有帮助……” “得了吧,你就算报名,能胜得过台上那三个人?” 学子们调侃间,欧阳烨正要宣布第三轮比赛内容,却见祝青岩上前行礼道: “县丞大人、监院大人,学生建议最后一轮比赛取消诗记誊抄,由我们三人亲自题诗在无类阁的墙壁上,也算纪念这一次的盛会。” 此话一出,丁字班众人纷纷变了脸色,丁小邱的嘴角也塌了下来。 第19章 没见过吧,这个叫素描! 几位夫子微微皱眉,无类阁是什么地方,怎能让学子在墙上随意题诗? 季田却似乎觉得这个主意甚是有趣,抚掌而笑: “哈哈哈,龙场书院的诗文大赛向来有名,我倒是觉得这学生的主意不错。 让优胜的学子题诗于墙壁之上,一方面是作为纪念,另一方面则可供其他学子学习切磋。 待数十年之后,这无类阁的墙壁上尽是我朝栋梁之材的诗作真迹,岂不妙哉?” 欧阳烨沉思片刻,似乎觉得此举也并无不可,便微微颔首,算允准了。 若是题得不好,待山长回来,重新刷补一下墙面便是。 嗯,到时得让县衙掏钱。 祝青岩唇边笑意更甚,忍不住瞧了一眼祝澜。 一想到祝澜那丑到令人发指的笔迹,马上就要展示在全书院、甚至县丞大人面前,祝青岩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了。 给县丞大人留下坏印象,将来的县试中,便是一个天大的劣势! 最后一轮比赛,季田提议,以“龙场书院”为题。 在墙上写字要美观工整,因此不设时间限制,让学子有足够时间谋篇布局。 先前写小楷的用笔自然不合适,欧阳烨让人取来了写榜书的斗笔,递给三人。 祝青岩与陈子鸣面不改色,接过斗笔,各自在墙上选了一块空白区域,开始构思。 许诗明在下面一脸凝重:“坏了,写这种榜书一般都要许多年的书法功底才可以。祝澜才初学不久,根本不可能写得出来。” 乔悠悠不相信,去问丁小邱,丁小邱紧锁双眉点点头:“以祝师妹的水平,绝对写不了这样的榜书大字。” “完了完了,澜澜这回要坏在这手字上了……”乔悠悠瘫坐回来,喃喃念着。 丁字班所有人都为祝澜捏了一把汗。 祝青岩与陈子鸣已经开始动笔,才写了几个字,下面的学子们便赞叹起来。 “没想到青岩师姐看起来文文弱弱,这一手字却气韵如此流畅!” “子鸣师兄也很厉害啊,你看那字,简直入木三分,太帅了!” 祝澜站在二人中间,却迟迟未动,目光始终盯着面前的墙壁。 “澜澜怎么这个时候发起呆了!”乔悠悠急道。 “是啊,就算写出来会被人笑话,也比什么都不写要强啊!” 眼看祝青岩与陈子鸣已经写完了大半,祝澜的手却一松。 “啪嗒”—— 斗笔掉在了地上。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汇聚在她身上——莫非是要认输? 祝澜忽然转身,作了一揖道: “可有炭黑借我一用?” 人家在写榜书,她要炭黑做什么?所有人都莫名其妙。 秦雨薇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快,去找炭黑!” 丁字班几个男生立刻跑了出去,很快将一块炭黑交到祝澜手中。 “加油!” “嗯。”祝澜的眸中闪烁着光芒,接过炭黑,对他们点点头。 炭黑在手,祝澜大步走到墙壁面前,“唰唰”几声,流畅的线条便勾勒出来。 下面的人都看懵了。 “她这是在干啥,想把一面墙都抹黑吗?” “画画?也不像啊,哪有人这样作画的……” 丁字班同学的脸上却逐渐浮现出笑容。 哈哈,没见过吧,这个叫素描! 梁舟忍不住笑道:“可真有她的,一开始说体裁不限,她干脆用作画来代替。” “哈哈,我们澜澜真聪明!”乔悠悠长出一口气,心情顿时轻松起来。 秦雨薇没有笑,神色反而有些担忧。 以作画代替……真的能行吗? 随着祝澜的细节逐渐完善,所有人都看出来她是在作画,只不过画的是他们从未见过的一种风格。 项文远第一个叫了起来: “祝澜犯规!明明是比赛作诗,她画画算怎么回事!” 也有其他学子站起来附和。 “不公平!” “对,不公平!” 季田对祝澜用炭黑作画的方式感到很新奇,原本还在颇有兴致地研究,忽然听到台下抗议的声音。 丙字班的几个夫子也站起来。 “县丞、监院大人,我们这是诗文大赛,又不是诗画大赛。祝澜如此投机取巧,应当立刻制止,并且严惩!” “几个老家伙!”乔悠悠低声暗骂一句,大声道:“你们莫不是怕祝澜抢了你们学生的风头,脸上挂不住吧?” “放肆!”李夫子厉声呵斥,“这里是书院,谢鼎就是如此教你们尊师重道的?” 季田面色也有不悦:“书院之内,学生对夫子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秦雨薇赶紧拉乔悠悠坐下。 乔悠悠气得眼睛都红了,攥紧拳头道: “那个谢鼎怎么回事,本以为上次咱们去请他,他同意回来教书了,可到现在还是不见人影! 瞧丙字班那些家伙,仗着有夫子撑腰,一个个趾高气昂,不就是嫉妒澜澜比他们强吗?” 几个夫子同时对台上道: “县丞大人,还请让祝学子立刻停下!” 欧阳烨微微蹙眉,几个夫子如今齐心协力,他身为监院,不能偏袒,只好看向季田。 季田虽然还想看祝澜继续画,但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盘,自己也不好驳几位夫子的面子。 唉,可惜了。 人家孩子画得多好呐! 这帮老学究真是不懂艺术! 季田叹口气,摇摇头:“好吧。那个祝、祝……” “祝澜。”身后的人提醒。 “对,祝澜,那个你先别画了……” 话音未落,一个洪亮的声音自外而来—— “谢鼎在此,谁敢欺负我学生!?” 谢夫子脚步带风,一把胡子都随风扬了起来,大步流星走进了无类阁! 可算来了。 欧阳烨微微翘起唇角,不动声色抿了口茶。 “谢夫子!” “是谢夫子来了!” 丁字班的学生立刻高兴起来。 谢夫子大步走到丙字班的几位夫子面前,指着他们的鼻子骂道: 第16章 “几个老家伙,为老不尊,欺负我学生!” “哎老谢这就是你不讲道理了——”赵夫子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去去去,别跟我这胡咧咧。我看是你们班学生都被刷下去了,嫉妒我教出来的学生比你强是吧!” 谢鼎说完,一屁股坐在讲台上。 “今天老夫就坐在这儿了,谁不让我学生画完,就得先从我这把老骨头上踩过去! 祝澜,你画你的。好好画,不许给老夫丢人!” 第20章 群贤赋图(精修) 祝澜心中感动,对谢夫子点点头,手上的动作更加迅速。 既然谢鼎这样闹了一通,季田正好顺水推舟,摸着小胡子专心看祝澜作画。 祝澜笔下的线条清晰,层次分明,既画出了龙场书院外的参天古木、也勾勒出了书院里的通幽曲径。 学室内的学子们栩栩如生,似乎能听到他们朗朗的读书声。 尤其是画中的阴影明暗对比,是寻常画作完全无法体现出来的。 妙,实在是太妙了! 季田面上波澜不惊,心里一个劲鼓掌。 祝澜最后一笔画完,额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让开身前的位置,好让所有人都能看到。 台下有学子发出了赞叹。 祝青岩冷冷一笑,走到县城面前,朗声道: “大人,请先将祝澜师妹定为第三名。” “啊?”季田捋了捋胡子,看向欧阳烨。 祝青岩继续道: “祝澜师妹的画作虽然巧夺天工,可上面未着一词。本次比赛的规则虽然不限体裁,却也万万不能讲画混为一谈。 否则,今后天下的读书人都不要学诗,改去学画不是更好?” 欧阳烨眸光微沉,祝青岩说的确实有道理。 祝澜此举虽然剑走偏锋,但终究不是取胜之正途。 可惜了。 欧阳烨缓缓站起身,正要开口,却听祝澜说道: “且慢,青岩师姐这么着急做什么?” 她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祝青岩,对众人施了一礼。 “监院大人,您可还没有宣布比赛结束。” 祝澜拿起写小楷的毛笔,提笔在画作的左上角写了起来。 她写得不快,一手小楷却端端正正,与旁边的画风相得益彰。 祝澜写完后放下笔,回身拜道: “学生拙作《群贤赋图》,请县丞大人、欧阳监院,与诸位夫子过目。” 台下的丁小邱这才缓缓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一下一下拍着手掌,喃喃道: “绝,真是太绝了……” 丁字班众人听到,忙问他怎么说。 丁小邱像个小老头似的点着头,解释道: “祝澜师妹天赋极高,我写给她的小楷字帖,她短短几天就练了个八九不离十。 但由于基本功还不够,写不了榜书那样的大字,所以故意在墙上作画,以题字的形式来赋诗。” 乔悠悠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直接在墙上写字的话,就不能写小楷。但是给画作题诗,只有小楷才能让人看得舒服!” 丁小邱一脸羡慕,“祝师妹机敏善变,才智无双,真是令人望尘莫及啊!” 周围有丙字班的学生听到,看丁小邱的眼神都开始冒火了。 叛徒! 整天和丁字班混在一起的叛徒! 丁小邱当即反瞪回去。 丁字班的师弟师妹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我超喜欢在里面的! 怎么着? 季田走上前去,分别阅览三人的作品,不住地点头。 “嗯,不愧是龙场书院的学生,小小年纪,一个个文采斐然,日后定当都有一番大作为! 依我看,这三部作品都堪称佳作,题在墙壁之上,绝不辱没这无类阁。不过,若一定要分出个胜负的话——” 季田眯起眼睛,捋着胡子,思索了好一阵才说: “私以为,当属祝澜学子这篇《群贤赋图》为最佳。”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就连丙字班的几个夫子也全都变了脸色。 原本丁字班来参加这次诗文大赛,不过就是凑数的。 结果竟让祝澜拔得头筹? 这让所有丙字班师生的颜面何存!? 季田看出了众人的脸色,呵呵笑着招来手下,让他当众朗读一下这三人的文章。 手下是个识文断字的,声音洪亮,每个字都清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待到三篇诗作全部读完,无类阁内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祝青岩与陈子鸣的作品歌颂了龙场书院的治学宗旨、为万世开太平的宏大愿景,辞藻华丽,皆属上乘。 而最后一篇祝澜的《群贤赋》却落眼于实际,不仅包含了上述二人的立意,更着重点出了书院学子们热忱的向学之心,令人心潮澎湃。 尽管丙字班的学生们都不愿意承认,但似乎……祝澜此作,确实要略胜一筹。 学生们都不再讲话了。 几位夫子虽然心有不甘,但到底都是几十年的老学究了。 三篇诗作究竟孰为最佳,已然十分明了,若此时再做纠缠,才是真的失了身份。 李夫子在心中长叹一声,无奈地对季田一拱手: “老夫心服口服,还请县丞大人宣布结果。” 其余几位夫子也神色黯然,不再争辩。 只有谢夫子眉飞色舞。 进入龙场书院教书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在这帮老家伙面前扬眉吐气! 哈哈哈,这个小祝澜,实在太给为师长脸了! 季田清了清嗓,走到台前高声宣布—— “本次龙场书院诗文大赛第三名,祝青岩。 第二名,陈子鸣。 魁首——祝澜!” 丁字班的欢呼声、口哨声顿时炸开在整个无类阁内,与其他班级的氛围简直格格不入! 季田下意识皱眉,转而又笑了。 罢了,年轻人的确该有年轻人的样子,随他们去吧! 欧阳烨走上来宣布比赛夺魁者的“神秘奖励”,台下的学子们一个个屏息凝神。 当听到奖励竟然是进入书院的万卷楼,任选一本书的时候,全场都沸腾了! 祝青岩更是脸色铁青。 万卷楼里的书,哪怕只是三层以下,都有不少稀世孤本,千金难求! 她原本志在必得,没想到这回没让祝澜出糗,自己还丢了进入万卷楼的机会。 最可恨的是,她竟然被这个传闻中的“蠢货”给压了一头! 不,应该是“两头”,祝澜是第一,可她才是个第三! 祝青岩一声不吭,转身离场。 欧阳烨走过来,问祝澜打算何时进入万卷楼。 本以为她要进入万卷楼翻阅一遍,再从中挑选。 而祝澜却直接道:“监院大人,学生想借那本《诸子集注》。” 欧阳烨有些意外,这本书鲜少有人感兴趣,而且也并非珍贵的孤本。 问她是否确定就要借这一本,祝澜毫不犹豫地点头,于是欧阳烨让人去取。 祝澜很快拿到了书,立刻翻看起来。 按照原剧情,祝青岩得到了这本书后,在书院的考试中就像开挂一样,屡战屡胜。 然而结果却让祝澜大失所望—— 这本书中的内容,看起来不过是和平时课本差不多的内容,版本略有出入罢了。 似乎毫无特殊之处。 祝澜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自己打开的方式不对? 季田出了无类阁,许多学子琢磨着如何才能与县丞大人搭两句话,才能让他记住自己。 季田却径直走向祝澜,笑呵呵地问她究竟是如何想到用炭黑作画的。 “此乃素描之法,乃学生幼时同一位云游路过的先生所学。”祝澜随口胡诌。 “妙极妙极!” 季田神秘兮兮,突然压低了声音,问祝澜能不能再画一幅素描,想带回去研究。 祝澜微怔,“自然可以,县丞大人想画什么?” “就这《群贤赋图》吧,也算作个纪念!” “学生这就准备,到时亲自给大人送去。” 第21章 逛集市,有人卖假货! 诗文大赛祝澜夺魁,明天又是休沐日,大家心情难得放松下来。 晚上回到学室,肖婉不在,祝澜坐在床铺上,还在拿着那本《诸子集注》苦思冥想。 乔悠悠躺在旁边,手里不知从哪找了一本话本,边看边咧着嘴乐。 “哈哈,这古代的话本子怎么主角怎么全是穷书生啊! 女主不是富家千金,就是什么仙子下凡,放弃一切也要跟他私奔的恋爱脑。图啥呀,作者在想屁吃?” 秦雨薇正在对着铜镜研究自己最近的皮肤状态,听见乔悠悠的话,笑道: “毕竟都是那些书生写的,谁不幻想有个女人愿意为自己放弃一切? 第17章 呀,脸上干得都有些起皮了,要是能涂面霜就好了。” 乔悠悠把话本子丢到一边,问她俩明天就是休沐日了,要不要回家。 秦雨薇第一个摇头:“我那个后娘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她儿子的彩礼似的,我惹不起还躲得起。” 祝澜看着书道:“我已经给家里送了信,这个休沐日不回去了。” 如今的祝府还剩下祖父祝远鸥,她的母亲裴氏,还有二房祝弘明一家。 整日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她现在只想安心通过堂课,不想因为那些琐事分心。 秦雨薇又问乔悠悠的安排。 “我啊,我爹是个胡人嘛,思想开放,爹娘都不怎么管我,主打一个放养,嘿嘿。 明天要不咱们喊上大家出去玩?晚上吃火锅怎么样!” 乔悠悠说着,眼睛都开始放光了。 火锅,呜呜呜,牛油火锅! 不争气的眼泪要从嘴角流下来了! 祝澜眼睛也亮了,放下书,举手同意。 秦雨薇也没意见,看了看肖婉的床铺道: “肖婉还在后山约会呢,等她回来问问?” 乔悠悠一摆手,说肖婉肯定不回家,她跟赵思成小两口只有在书院才能待在一块,回家可就见不着面了。 秦雨薇和祝澜心想也是,于是打算去问问男生那边。 此时清雅苑院子里也没什么人了,清雅苑与男生的临风苑只有一墙之隔。 乔悠悠走到墙根僻静处,学了几声布谷鸟的叫声。 “布谷布谷——” “布谷布谷——” 等了一会儿,墙那边果然传来了回应。 “汪汪——” “汪汪——” 乔悠悠捂着嘴差点没笑出声。 一听就是梁舟这家伙,学得简直惟妙惟肖。 乔悠悠从怀里掏出一个弹弓,将小纸条揉成团放上去。 “咻”地一声,纸团越过那道墙,掉在了临风苑里。 “汪汪汪——”梁舟表示收到。 乔悠悠又等了一阵,男生那边有了回应,纸团被发射了回来。 乔悠悠打开纸团,上面是自己写的: “明天火锅整不整?” 下面一个大大的字: “整!!!” 还加了好几个感叹号。 哈哈,果然没有人能拒绝火锅的诱惑! ------------------------------------- 江州城很大,好在龙场书院附近就有不少集市,休沐日的学子们可以在书院自由进出。 第二日天一亮,祝澜她们四人刚到书院门口,男生们早早都在那里集合了。 大家开始分工,男生们负责去买锅具、碗筷等,女生们去买菜和肉。 “我和思成去买调料吧。”肖婉小声说道。 小两口嘛,想要二人世界。 理解! 分好组,众人各自出发。 祝澜与乔悠悠、秦雨薇一起,去集市上挑选肉和菜。 来到集市上,三人都被这里的热闹小小震撼了一下。 整整一条街,往上看是轻轻袅袅的炊烟白云,往下是熙熙攘攘的人间烟火。 小摊小贩们叫卖着包子和炊饼,还有专门进城来兜售肉和菜的农户,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好热闹啊!”乔悠悠心情雀跃,拉着两人就往人多的地方钻去。 “大婶,牛肉怎么卖?”乔悠悠走到一个肉贩子面前问。 “四十五文一斤!” “七十文,我要两斤!” 见她们三个姑娘穿着龙场书院的衣服,卖肉的大婶无奈地笑笑。 “行,看在你们是学生的份上,七十文就七十文!” 大婶用油布将两斤牛肉包好,乔悠悠美滋滋地接过胜利品。 另一边祝澜也凯旋而归,手里提着好些涮菜。 秦雨薇十指不沾阳春水,连饭都不会做,更对挑选菜肉这些一窍不通。 索性站在一边帮忙拿东西,好奇地看着她俩忙活。 忙碌了一上午,终于把食材买齐了。 三人便准备回书院与其他同学会合。 “你们瞧这个好看吗!” 乔悠悠突然跑到路边的一个首饰摊前,拿起一条手串,在自己手腕上比了一下,回头问二人。 那手串是玛瑙质地,通体翠绿,看起来清新活泼。 “好看。”祝澜说道。 秦雨薇也点点头:“还不错。” 乔悠悠笑逐颜开,问老板多少钱。 “五百文,一口价。”老板斩钉截铁。 乔悠悠倒吸一口凉气,钻石手串啊这么贵!? 旁边有好些路过的人也被这价格吸引了目光。 秦雨薇二话没说,拉着乔悠悠就走。 “我们这可是天然玛瑙石,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啦!”老板喊道。 乔悠悠又犹豫了,这手串的样式她实在喜欢,如果真是天然玛瑙,那要不再看看…… 秦雨薇:“假的,这是染色玛瑙,几十文买来戴着玩玩还行。” 她的声音不大,却也能让周围人听到。 哦,是假货啊! 原本好奇的路人都摇着头走开了。 上门的生意黄了,老板气得一把拽住秦雨薇,嚷嚷道: “大家伙儿来评评理啊!这个小丫头片子,毛都没长齐,就在这里胡说八道,说我卖假货!” 又问秦雨薇,语气不依不饶,全是鄙夷: “就你,你见过玛瑙吗?是不是天然玛瑙你还能一眼看出来啊? 你们凭空污蔑,今天要是证明不了我卖假货,你们就得把我这一摊子首饰全买了!” 有看热闹的路人问:“你这一摊子首饰多少钱呐?” 老板眼珠一转:“三十两!” “人家要是证明你卖假货呢?”群众看热闹不嫌事大。 老板心虚了一下,但三个小丫头片子能有什么见识? 瞬间底气又足了。 “哼,我要是卖假货,倒赔她们三十两!” 第22章 跟影后飙演技? 祝澜和乔悠悠看向秦雨薇,秦雨薇微微点头。 穿越前她什么穿的用的没见过,这些珠宝首饰,都不用上手,一打眼就知道是什么档次。 围观群众里不知谁说了一声: “咦,这不是老秦她家那丫头吗?” “好像还真是!老秦死了多少年了,听说家里穷的叮当响。丫头跟着后娘,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怪可怜的。” “是啊,家里穷成那样,咋可能买得起玛瑙玉石,还能分出真假呢!” 听周围人透露出秦雨薇的家境,首饰铺老板更加放心。 穷鬼的女儿,能有什么见识? 哼哼,小丫头乱说话,今天就给你个教训! 三十两要是拿不出来,那就打欠条吧! 韦氏正在家中抓着米喂鸡,突然听见有人“梆梆”敲门。 一开门,是隔壁的王婶,气喘吁吁: “你家那丫头在集市上跟人闹起来啦,闹不好要赔人家三十两银子呢,快去看看吧!” 韦氏手里的米撒了一地,狠狠一跺脚,脸都气变形了。 “个小贱蹄子,赔钱货,净给我找事儿!” 她围裙都来不及解,怒气冲冲就向集市去了。 本来就不是自己的种,养这么大,不过就是指望着能嫁出去多换点彩礼,好给儿子娶媳妇。 这下倒好,三十两银子,他们倾家荡产也赔不起啊! 韦氏暗自咬牙,下定决心—— 就是彩礼不要了,让她净身出户断绝关系,自己也决不能扯上这笔债! 而秦雨薇正在与祝澜和乔悠悠压低声音商量。 “那玛瑙肯定是染色的无疑,鉴别方法很简单,用盐酸一泡就知道了。 难就难在,上哪里去找盐酸?” 三个人搜肠刮肚,虽然当年化学课上都学过盐酸制取的方法,但这毕竟是古代,一时间哪里去找原料和器材呢? 祝澜眼睛一亮:“对了,找铜匠!我记得书里写过,古代的铜匠会用酸性液体来清洁铜器表面的氧化物。” “喂,你们三个小丫头可别想着逃跑或者赖账啊!” 老板不耐烦地催促起来。 “你们身上的衣服我可认识,是龙场书院的学生吧? 哼哼,今天你们要是不掰扯清楚,把银子赔咯,明儿我就上你们书院闹去。让大家都看看,龙场书院出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老板,稍安勿躁。” 秦雨薇淡淡一笑,使了个眼色,乔悠悠和祝澜挤出人群去找铜匠。 往前几百步的地方就有个卖锁的老师傅,两人果然要来了一些稀盐酸。 秦雨薇走到旁边的茶摊,借了一只瓷碗,将盐酸倒进去放在地上,让周围所有人都能看清楚。 老板嘴角的笑都压不住了。 这两人不知去什么地方要了点水,还以为洗洗就能把颜色洗掉? 第18章 真是没见识的小女娃。 哎呀,得赶快找纸笔先把三十两的借据写好! 秦雨薇将手串直接丢进了碗里,众人纷纷好奇地围了上来。 “呀,冒泡,冒泡了!”有人喊道。 那手串的绿色珠子上开始冒起白色的小气泡,紧接着颜色慢慢暗沉下去。 首饰摊的老板一惊,连忙拨开人群凑上去看,整个人顿时慌了。 这水是什么鬼东西!? 当初自己拿货的时候,对方不是说这染色的技术天衣无缝,足够以假乱真吗! 骗子!!! 秦雨薇用小木棒将手串挑起来,用真正的清水将盐酸冲干净后,上手揉搓了几下。 表面的那层物质被搓掉,露出下面杂乱斑驳的颜色。 “真是染色的啊!” “哟,这家伙还真是卖假货唬人的!” “老板要跑,快,抓住他!” 首饰铺老板正要偷偷溜出人群,被群众一把按在地上! 秦雨薇把玩着那手串走上前:“老板,是赔钱呢,还是见官,你自己选吧。” 老板哭丧着脸,连连求饶: “赔、赔,我赔……” 三十两啊!!!! 一年的假货都白卖了! 众人押着老板回家取了三十两银子,这才作罢。 秦雨薇拿了钱,取出一两银子兑换成铜币,分给热心帮忙的路人们。 大家顿时笑逐颜开。 突然人群中挤出一个农妇,脸上都笑出褶子了,高声道: “啊哟,娘的好闺女,虎子有你这么个姐姐,可真是好福气哦!” 韦氏上来就要接过秦雨薇手里的银子。 秦雨薇瞧见这个势利眼后娘,心中警铃大作,往后一躲,“你干什么?” 韦氏语气带着埋怨: “瞧你这丫头,不就是和娘拌了几句嘴吗,气性这么大呢!你才多大,拿这么多钱不安全。 再说,你虽然不是娘亲生的,但娘供你吃供你喝,供你上学读书,这么多年,你现在得了银子,添补一下家里不是应该的吗? 虎子以后还要娶媳妇儿呢,你这个当姐姐的,能眼睁睁看着他连彩礼都拿不出来吗?” 祝澜和乔悠悠在一边看着,直呼好家伙。 小说里的极品亲戚,今儿见着活的了! 人不要脸则无敌,真是没说错! 秦雨薇冷冷看着韦氏: “供我吃喝念书的钱,不是我爹死前留下的吗? 你儿子要娶媳妇,关我什么事?有钱就娶,没钱就别娶。有多大能力办多大事,怎么彩礼还要外包?” “你——!”韦氏见她态度强硬,发现这套没用。 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泼打滚,捶胸顿足。 “乡亲们来评评理哇,我辛辛苦苦这么多年,结果养了只白眼狼哇!自己富贵了,就翻脸不认人了哇! 可怜我那儿,念不起书,以后连媳妇都娶不上……” 连招还怪丝滑的咧! 哭声再次吸引来了一批围观群众,大家听得直皱眉,看向秦雨薇的目光中都有些不满。 但好些人刚刚收了秦雨薇的好处,不好意思指责什么,干脆看热闹。 祝澜和乔悠悠正要帮秦雨薇说话。 突然,旁边一个更惨烈的哭声响彻云霄—— “娘!都是女儿不好,是女儿对不起死去的爹!!!” 秦雨薇“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眼泪跟水龙头似的,飞流直下三千尺。 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 哭得那叫一个天崩地裂! 不仅把韦氏给哭懵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飙演技?让你见识一下金鹰奖影后的实力! 第23章 下锅,快下锅! 秦雨薇“痛苦”地仰头,45度角望向天空,用手攥着胸口。 酝酿悲愤情绪,把自己想象成大明湖畔的夏雨荷。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对不起后娘和弟弟…… 爹临终前留下给我当嫁妆的十两银子,后娘竟然留了十文钱给我买衣服,简直是母爱如山! 这么多年,弟弟在外吃喝嫖赌败光家产,都怪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教育好,后娘只罚我睡牛棚,何等宽容啊! 为什么我不能给弟弟买地买房,为什么我不能给弟弟娶到媳妇? 后娘不过是想把我卖了给弟弟换彩礼钱,她能有什么错! 爹,你若是在天有灵,一定要好好保佑她和弟弟啊!” 周围人听得直咋舌。 “啧啧,没想到这韦氏可真是个黑心肠,老秦走了,连留给闺女的钱都拿!” “她家那个小混球我知道,可坏着呢!就是长大了,哪有好人家闺女能看上?” 韦氏头一回见到比自己还能演的,气得浑身发抖。 “你、你——!” 秦雨薇被她指着,当场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那包银子当然被她死死抱在怀里。 “哎呀!孩子晕过去了,快找大夫!” 周围人乱作一团,全都是在指责韦氏冷血、黑心肝的。 韦氏成了众矢之的,哪里还敢去秦雨薇的怀里拿银子! 吓得灰溜溜钻出人群跑了。 秦雨薇这才悠悠转醒,大家伙见她醒了,都好声好气地宽慰她。 “丫头,以后受了委屈,就来婶子家里,啊!” “那韦氏要是再敢欺负你,你就跟你叔说,叔有个儿子在县衙当差,绝对让她好看!” 秦雨薇含着泪,懂事地点点头,挨个谢过大家。 那模样,弱小可怜又无助,瞧得周围叔叔婶婶心都碎了。 好不容易等人都散去,秦雨薇从地上爬起来,脸上还挂着眼泪。 祝澜:“一秒入戏……这就是影后的实力吗?” 乔悠悠:“居然说哭就能哭出来,雨薇快伸手让我闻闻,是不是偷偷抹洋葱了?” 秦雨薇哭得打了个嗝,拍拍身上的灰,“这个就叫……嗝……实力派……” 又吸了吸鼻子,“赶紧回去吃火锅,嗝……饿死了都。” ------------------------------------- 此时一个体型微胖的妇人走在街上,怀里抱了一个三岁的男娃娃,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丫鬟。 此人正是祝家的二房,祝老爷子次子祝弘明的夫人,杜兰芳。 她怀中的娃娃名叫祝朝,取“朝阳”之意,是祝澜的堂弟,也是祝家这一辈唯一的男丁。 “春芝,你说朝哥儿长大了,能是块读书的材料么?” “咱们祝家诗书传家,小少爷肯定是文曲星下凡,将来必定高中呢!” 诗书传家?杜兰芳笑了一声。 “若真是诗书传家,大哥就不会三十来岁被酒色掏空身子。生的澜姐儿,还是个天生不中用的了。” 春芝也跟着笑道: “那不是也好,咱们朝哥儿以后就是祝家唯一的希望。 大老爷不在了,裴夫人靠着澜姐儿终究也没机会出头。小少爷是唯一的男丁,将来祝家还不是咱们二房掌家?” 杜兰芳听得舒心,用手刮了刮儿子的鼻尖,疼爱道: “唉,可惜就是咱朝哥儿生的太晚。若能早个几年开始念书,还不被他祖父疼到心尖尖上去?” 这时,转角忽然闪出一个白色的身影,拦在二人面前。 杜兰芳看清来人后,顿时觉得晦气。 这不是大哥祝弘盛生前养的那个外室么?好像是姓苏。 前些日子还带着孩子到过府上来着,结果被祝老爷子给骂出去了。 别说,这姿色的确不凡,走个路弱柳扶风的,难怪祝弘盛把持不住。 杜兰芳用帕子掩了掩口鼻,后退一步,问她来做什么。 苏氏垂眉恭顺道:“见过杜夫人。” 然后说明了来意。 杜兰芳听完,不禁皱眉:“你一个外室想让孩子回到祝家,该去求裴夫人才是,找我做什么?” 苏氏直言知道裴夫人容不下自己,如果能让祝青岩认祖归宗,可以给祝朝当伴读。 “杜夫人,都是当娘的,谁不希望孩子有个正经出身?我自己无所谓,只求夫人给青岩一个报答的机会。” 苏氏说完,朝杜兰芳跪了下去。 杜兰芳的确听说过祝青岩在龙场书院入学时表现极好,甚至还有个“小神童”的称号。 跟大房那个澜姐儿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若卖了这个人情,将来祝青岩发达了,自己就是恩人,她还能提携一下祝朝。 要是落败了,她一个外室子,在祝家也掀不起任何风浪。 想想,还真不亏! “下个月书院堂课,青岩一定会让祝家刮目相看。到时只求夫人在老爷子面前美言几句。”苏氏说道。 杜兰芳没有直接表态:“那就要看你闺女有多大本事了。” 第19章 说完带着丫鬟离开了。 ------------------------------------- 晚饭时分,丁字班的学室内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牛肉卷来咯,下锅,快下锅!” “那个豆腐快捞起来,别煮老了!!” “我鱼片呢,谁把我鱼片捞走了?” 众人将桌子拼在一起,围着桌子坐了一圈。 桌子中间摆着火锅,旁边是一盘盘食材,每个人面前还有一碟酱料。 “哇,肖婉,看不出来啊,你吃这么辣的?”有同学看着肖婉满满一碗的茱萸,惊讶道。 肖婉腼腆地抿唇一笑,用方言讲道: “四川人,要得。” “还得感谢祝澜帮我们找到茱萸代替辣椒,哈哈哈,不然哪能吃上这口?” 乔悠悠说书似的跟大家描述今天集市上,影后秦雨薇大战极品亲戚的剧情。 众人听得拍桌狂笑。 “酒来了——!”梁舟推门而入,手里拎着两坛子酒。 “这可是我那国舅老爹珍藏的,别客气,喝光了我再去偷!” 见有的同学犹豫,梁舟哈哈笑着说古代都是米酒,度数低得很。 大家这才放心。 学室的门又被推开了,丁小邱一手拿着毛笔,一手拿着字帖。 站在门口,呆愣愣地看着学室里的场景。 又抽了抽鼻子,好香啊! 第24章 主动出击,请君入瓮 丁字班的众人早已经不把丁小邱当外人了,招呼他快进来坐。 丁小邱头一次听说“火锅”,望着那咕嘟咕嘟冒着泡的红油,心里直发怵。 在众人的极力邀请下,壮着胆子尝了一口涮牛肉。 牛肉鲜嫩,咸香夹杂着辣椒的辛香在唇齿间蔓延开来,舌头开始火辣辣地疼。 但真好吃啊!!!! 丁小邱被辣得直冒鼻涕泡。 然后申请再吃一块。 梁舟给他也倒了酒。 这时许诗明站起来,轻咳两声,十分老成地举杯道: “要不我就先来说两句。 今天这一顿,咱们一来是祝贺祝澜同学,诗文大赛一举夺魁! 这二来呢,是预祝咱们三天后的堂课考试,全部顺利通过!” 乔悠悠对祝澜捂嘴调侃:“毕业这么多年了,诗明这小子官腔越来越重,难怪在国企两年就当上科长了,哈哈……” 祝澜也忍俊不禁。 “三来——”许诗明忽然顿了顿。 “希望我们都能回家。” 众人忽然都陷入了沉默。 除了丁小邱,所有人都明白“回家”是指什么。 可是穿越至今,仍然一点线索和头绪都没有。 真的还能回去么? “去去去,就你小子破坏气氛!” 乔悠悠嬉笑着对许诗明甩甩手,让他坐下,举起手里的酒杯: “不说那么多,咱们就为重新续上这同学友谊,干杯——!” “干杯!” “干杯!” 丁小邱也傻呵呵地举起酒杯跟着喝。 “咳咳……” 肖婉被酒呛了两口,身边的赵思成连忙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背。 丁小邱睁大了眼睛—— 你们才多大? 男女授受不亲,怎么别人都毫无反应的样子啊喂!!! 这种事难道在你们眼里都很正常吗!?? 丁小邱的世界观收到了亿点点冲击。 但很快又释然了。 这里有秦雨薇这样穷苦出身的孩子,也有梁舟这样的皇亲国戚,大家坐在一张桌子上吃着火锅,唱着他没听过的歌。 或许他们就是这样一群天赋异禀,又不拘泥于世俗的人吧! 丁小邱看向相拥的肖婉和赵思成,下定了决心。 即便仍有些无法理解,但他一定会守护好丁字班的秘密! 火锅一直吃到了很晚才结束,众人一起往书舍的方向走。 肖婉和赵思成走在最后。 赵思成扶着摇摇晃晃的肖婉,无奈道: “让你少喝,怎么不听呢。” 肖婉脸上挂着两团可爱的红晕,酒劲一上来,跟平日相比就像换了个人。 “梁舟楞个瓜娃子嗦、嗦,嚯这个酒,莫得、莫得事……” 赵思成:……但你自己什么酒量心里没数吗? 肖婉突然说要去后山看月亮。 “都醉成这样了,要不还是早点回去睡……” 肖婉伸出手指,“劳资蜀道山——一,二……” “好好好,去去去。” 女人真难哄。 赵思成现在个头比肖婉还矮一点,费劲巴拉把她拉去了后山的小亭子里,看月亮。 今夜无风无云,一轮明月挂在天上,像女孩子笑起来弯弯的眼睛。 “你说我们还能回去吗?” 肖婉靠在赵思成的肩头,声音很轻,醉意已经消去了一些。 他们两人当初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眼看就要办婚礼了,却因为一场地震,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 还成为了两个小孩子,连做主自己婚姻大事的能力都没有。 连见个面还要避人耳目! 肖婉心中全是委屈,忍不住哭了起来。 赵思成叹了口气,扳过肖婉的身子,稚嫩的脸上却神色坚定。 “不管能不能回去,婉婉,我都一定会娶你的。” 突然,身后传来树枝被踩踏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明显。 “谁!?” 肖婉和赵思成同时起身,朝声音的来源看去。 只看见一个匆匆离开的背影,穿着龙场书院的院服,身形像个女子。 肖婉回到书舍,将此事告诉了祝澜三人。 祝澜敲着下巴沉吟起来。 最近自己这些人在龙场书院的确过于高调了,出于嫉恨,暗中想要捣鬼的人肯定不在少数。 多少人巴不得他们下次堂课考试翻车,被赶出龙场书院呢! 与其被动等着那些人出招,倒不如主动出击,请君入瓮。 ------------------------------------- 距离龙场书院的堂课考试,还有两日。 这天晚上,肖婉与赵思成再次趁着没人的时候,来到后山。 两人在小亭子里柔情蜜意,互诉衷肠。 不远处,一个身影悄然离去。 徐舍监正准备就寝,突然听见有人敲门。 大半夜的,不让人睡觉啊? 她按下火气去开门,看到祝青岩神色惶惶,满脸的欲言又止。 “徐舍监,后山、后山……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要是换了别人,徐舍监肯定会让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但祝青岩开了口,徐舍监还是给她面子,披上衣服跟她出了门。 来到后山,两人放轻脚步,祝青岩神秘兮兮,指给她瞧那亭子里的两个人影。 徐舍监看清后,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成何体统!? 顿时就要上前呵斥,祝青岩却拉了拉她。 “徐舍监,我想此事干系重大,是不是报给监院大人处理更好……?” 徐舍监思索片刻,肖婉跟那个祝澜是一个书舍的。 查寝时,祝澜还和她说人都齐了。 没想到竟然偷偷帮着这小妮子来后山,跟男学生幽会! 哼哼,此事查实,她们一个书舍都要被处分。 这种事情,自然是闹得越大越好,如果欧阳监院出面,她们下场只会落得更惨! 徐舍监光是想想,心中都已经快意起来。 “我在这盯着,你去叫监院大人过来。”徐舍监对祝青岩说道。 祝青岩面色微喜,点点头,要走时又被徐舍监叫住。 “小心些,可莫要叫太多人听见了。”徐舍监的语气意味深长。 祝青岩心领神会,“舍监放心,一定不会引来‘太多人’的。” 徐舍监目送祝青岩离开,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忍不住兴奋起来。 几个小丫头,跟我作对——咦,人呢!? 亭子里的人影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 徐舍监大惊失色,下意识左右张望。 “徐舍监,晚上好啊。” 祝澜凉凉的声音传来,正抱臂靠在一棵树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第25章 什么吃瓜?我们来赏月的 “监院大人,不好了,您、您快去看看吧!”祝青岩气喘吁吁地找到欧阳烨。 欧阳烨正在处理书院事务,闻言放下笔,微微皱眉,问她到底怎么了。 此时正好有两名学生也来找欧阳烨,祝青岩故意说道: “学生看见丁字班的肖婉师妹和一个男子,在、在后山……”然后说不下去了。 旁边的两名学子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与兴奋。 这是什么惊天大瓜!!! 欧阳烨脸色一变,随即轻咳一声,让二人先下去。 第20章 又嘱咐出去不许乱说。 二人一溜烟跑了,后山的八卦很快传遍了学院,什么版本都有。 大家突然都很想去后山赏月。 真的,就是赏个月。 嗯?什么瓜不瓜的?我不知道啊。 欧阳烨跟着祝青岩来到后山时,徐监院正守在入口处。 “肖婉和赵思成可在里面?” 欧阳烨沉声问她,有股风雨欲来的气势。 身后的祝青岩微微勾唇。 “在,在……”徐舍监点头,却目光闪躲。 欧阳烨冷哼一声,拂袖走了进去,身后来赏月的学生们也跟着来到了后山。 徐舍监欲言又止,本来还想阻拦,祝青岩却甜甜笑道: “徐舍监,大家只是来赏个月,这后山又不是给肖婉他两人建的。” 大家听见这话更兴奋了,你拉我,我推你,生怕去晚了错过好戏。 欧阳烨气势汹汹向后山深处走去,却忽然听见朗朗的背书声。 几个丁字班的学生坐在亭子里,你考我一句,我考你一句。 其中自然有肖婉和赵思成。 “你们在做什么?” 祝澜等人见欧阳烨来了,连忙起身行礼。 “监院大人,马上就到堂课考试了。我们想把晚上的时间也利用起来,互相考校学问,巩固知识。” “那为何不去学室,要跑到这后山来?” 祝澜假装窘迫:“学生们自知天资不够,怕被师兄师姐们瞧见了笑话,给夫子丢脸……” 欧阳烨沉默片刻,脸色缓和。 看来这帮小子确实开始发愤图强,竟然用功到了如此地步。 他这个做监院的,怎么能打击学生们的一片向学之心呢? 祝青岩有些急了,“监院大人,学生先前明明看到,肖婉和赵思成在亭子里卿卿我我,还、还说着许多不堪入耳的话!” “住口!” 欧阳烨脸色一沉,目光扫了扫附近跟过来的学生们,厉声呵斥道: “当着如此多同窗的面,污人清白,成何体统!?” 祝青岩被气得脸色发白,瞪着祝澜,明白自己是被设计了。 欧阳烨面色愈发难看,冷冽地看着她,眼中还带着失望。 祝青岩咬牙切齿,但事已至此只能认栽。 欧阳烨向来处罚严厉,此时自己若立刻道歉,态度好些,兴许还能有几分回转。 便对肖婉赔了一礼道:“肖婉师妹,先前是我眼花了,有些误会,你莫要往心里去。” 欧阳烨见她主动认错,脸色稍缓,正欲开口,却被祝澜抢先道: “青岩师姐博学多才,可背得《诗经》中的《小雅·巷伯》一篇?” 祝青岩自然背过,也立刻明白了祝澜的意思,脸上开始红白交错,咬紧了后槽牙。 祝澜向欧阳烨拱手行礼,说道: “监院大人可还记得不久前,项文远师兄污蔑丁师兄之事? 彼时监院大人曾言——造谣之可恨,正在于以口舌杀人,却不犯死罪。 项文远师兄造谣重伤同窗,监院大人罚他抄书,本意是以儆效尤,还书院一片清明。 而如今青岩师姐却明知故犯,可见仅仅罚抄还不足以威慑心生邪念之人。” 祝澜眸光微动,看向徐舍监,“徐舍监,您觉得呢?” 祝青岩开始满眼期待地看向徐舍监,她一定会为自己求情的。 徐舍监回避着祝青岩的目光,悻悻瞪了祝澜一眼。 没办法,谁让自己有把柄握在人家手里呢? 于是只好对欧阳烨道:“是,是得重罚……” 祝青岩的眼神从不可置信转变为被背叛的愤怒。 欧阳烨思量片刻,认为祝澜说得有理。比犯错更加可恨的,是明知故犯。 不重罚,不足以示公正。 “祝青岩,回去将《小雅·巷伯》一篇抄写二十遍。 自今日起,清雅苑内一切洒扫之事由你负责,为期一个月。若有怠慢,再加一个月。” 祝青岩眼前一黑。 一切洒扫之事……那岂不是连茅厕都归自己清理!?? 自己可是众人口中的“小神童”,怎么可以在书院里做这种事情! 这种感觉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祝青岩抬眼还想分辨什么,但看到欧阳烨毫无温色的目光,终于还是识趣的闭上了嘴。 前来吃瓜的学生们终于没了赏月的兴致。 “还以为有啥劲爆的呢,来了就给我看这?” “唉,青岩师姐也真是的,马上要考试了,害大家半夜睡不成觉。” “回去洗洗睡吧,困死我了。” 欧阳烨冷眼一扫,众人打着哈欠散去了。 所有人都回去睡觉了,就连徐舍监也偷偷溜走了,原院内只剩下祝澜与祝青岩二人。 “你陷害我!”祝青岩的目光恨不得生吞了祝澜。 那肖婉与人私会之事,自己瞧得分明,那些话也听得清楚。 她才不信这是祝澜一开始就设计好的,她根本就没有污蔑肖婉,只不过是实话实说! 分明就是祝澜不知用什么手段让徐舍监反水,反过来给自己下套,简直心思歹毒! “我陷害你?” 祝澜却轻轻笑了,凑到她耳边,眼神无辜。 “——那又怎么样呢?” 祝青岩气得快要疯了,伸手就去推她。祝澜早有防备,侧身一让,祝青岩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祝澜不紧不慢地踱到她面前,眸光中的老成与傲然让祝青岩忽然感到无比陌生。 “你的出身,我不予置评,你怎么想我也不在乎。 我不是什么好人,只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没工夫跟你的这些小把戏浪费时间。 祝青岩,在我眼里,你连对手都算不上。 好自为之吧。” 祝澜说完对她微微一笑,转身回屋了,留下目瞪口呆的祝青岩。 她想不明白。 祝澜一个丁字班的差生,瞧不上自己?话说反了吧! 祝青岩怒极反笑。 无妨,堂课考试就要到了。 打扫茅厕又怎样?以自己的本事,就算被罚受累,也会比祝澜强上千百倍! 走着瞧吧。 ------------------------------------- 距离堂课考试只剩下一天。 对于祝澜这群人来说,临时抱佛脚没什么意义。 最后一天,倒不如拿来放松心情。 祝澜去找谢夫子的时候,瞧见这小老头正跟着梁舟和顾朝阳他们打八段锦。 “第一式,两手托天理三焦……” 谢夫子缓缓将手举过头顶,表情专注。 也不知道这帮小子都打哪儿学的,竟然比他自己以前练的那套功法练完之后还要厉害! 除了梁舟说这个不能帮助长头发,打完之后简直通体舒畅,神清气爽! 谢夫子一见祝澜拿着本书朝自己走过来,顿时有些头疼。 哎呀呀,明天都考试了。 以这小丫头的天赋,闭着眼睛都能考出丁字班。 这么努力,是想要累死夫子嘛! 不过他现在已经适应了这群学生清奇的脑回路,很多时候顺着他们的思路,还能悟出几十年都没想明白的东西来! 欧阳烨说得不错,他以往的想法过于死板,与这群学生相处,的确是相得益彰。 祝澜拿出那本《诸子集注》,让谢夫子看看。 这些日子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本书的奥妙到底在哪里。 难道祝青岩成为龙场书院的万年榜首,与这本书并没有关系? 还是说,这本书里其实藏着其他的秘密? 谢夫子接过书,这书他早就读过,并没什么特别的。 拍着胸脯,赌上了自己教书三十年的尊严,跟祝澜保证这本书里内容他上课时全都讲过了。 祝澜有些失望,将书收起。 谢夫子又问他们堂课考试准备得如何了。 梁舟等人听完,都笑了起来。 “放心吧夫子,下次重新排班级,您指定见不着我们了!” “臭小子!” 谢夫子闻言有一点心酸,不过更多的还是欣慰。 又唠唠叨叨半天,叮嘱他们考试要注意的事项。 第26章 不得了!竟然开始写策论了 终于到了堂课考试的这一天。 考场就设在原班级内,但监考的夫子是各班交叉的。 丁字班的监考夫子,是丙字三班的赵夫子。 众人拿到试卷,大致浏览一下,开始作答。 试卷总共有整整三张,乙、丙、丁三个等级的班全部共用一套卷子。 卷子上的题目从难到易都有。 对于丁字班的学生来说,只要把最最最简单的默写全部拿下,基本就能够进入丙字班了。 俗称“有手就行”。 但偏偏丁字班这些人的原身们连送分题都搞不定,所以才一直被嘲笑。 第21章 至于难一些的题,则是像现代的阅读理解一样,要谈谈自己对某篇文章段落的分析。 后面还要写小作文,要结合四书五经与当下时政来写,既考验学生肚子里有多少货,更考验学生的思维水平。 当然,后面这两类题压根就不是给丁字班的学生准备的。 他们空着就行。 赵夫子不是第一次在丁字班监考了。 考试时间有两个时辰,有沙漏计时。 夏日炎炎,赵夫子在台上昏昏欲睡,差点栽倒,才清醒了一下。 瞥了眼沙漏,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怪了,怎么还没有人交卷? 以往丁字班的学生,答卷向来是通篇扫一遍,从默写的部分里挑几个自己会的填上去。 然后就交卷,听天由命了。 最多都花不了一个时辰。 毕竟背不出来的,干耗着也想不出来,不如放过自己。 可现在这是咋回事,一个多时辰都过去了,一个交卷的都没有? 全在写,写啥呢? 赵夫子开始好奇了,走下台转悠起来。 他从几个学生的书桌旁走过,侧身看他们的答卷内容。 哟,竟然开始写文章理解了? 赵夫子挑挑眉毛,神色更多的却还是轻蔑。 就他们的水平,能把文章背会就不错了。 还理解?笑死个人。 赵夫子又转头去看另一边。 哦哟哟,这个女娃不得了!竟然开始写策论了? 赵夫子心中揶揄,毛都没长齐的小女娃,不知天高地厚,策论也是你能写的? 咦,这女娃怎么有点眼熟? 想起来了,这不是诗文大赛夺魁的那个祝澜嘛! 哼,这次可没什么机会再让你投机取巧了。 众人足足答满了两个时辰,时间一到才交卷。 乔悠悠走出教室,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不禁伸了个懒腰。 见秦雨薇也出来了,问她答得如何,秦雨薇微微一笑说还不错。 梁舟等男生也走出了教室。 顾朝阳一左一右,勾着梁舟和许诗明的脖子。 “走,打球去?” 指的是马球。 “走着!” 祝澜也走了出来,乔悠悠问她考得怎么样。 秦雨薇在旁笑道:“澜澜的水平那还用问吗?” 乔悠悠笑着挠挠头。 明天又到休沐日了,乔悠悠问她们打算做什么。 秦雨薇自然是不想回家的,她巴不得住在书院。 而且明日一早,书院就会放榜,公布这次的堂课成绩,和下个月的分班。 留在书院,看榜也方便些。 祝澜却说,她得回家看看。 明天,可是个大日子。 按照原剧情,明日苏氏便会带着祝青岩重新上门,求祝老爷子认下祝青岩这个孙女。 祝老爷子虽然中了举,但等了大半辈子,都没等来一个做官的机会,这也成了他最大的一块心病。 他做梦都想着祝家能再出个科举入仕的读书人,奈何大儿子祝弘盛沉溺酒色不争气。 二儿子祝弘明也只考了个秀才,然后就再没然后了。 到了孙子辈,祝澜就更指望不上,唯一的希望就是二房的祝朝。 但祝朝才三岁,将来有没有念书的天赋,还没谱儿呢。 祝老爷子天天愁得饭都吃不下。 祝青岩母女第一次上门时,祝青岩还只是个乡下来的私生女。祝老爷子极看重脸面,把她母女二人赶出门一点也不奇怪。 但这一次不同,祝青岩如今可是龙场书院的重点培养对象,前途无量! 祝老爷子最终不敢将整个祝家的命运寄托在三岁的祝朝身上,决定让祝青岩这支优质潜力股回到祝家。 毕竟她身上的确流着祝家的血。 祝澜原身的地位从此一落千丈,最后被草草嫁人了事。 这一回,换了芯子的祝澜决不能让悲剧重演! 谁都别想踩在她头上! 当天晚上,祝澜便回了祝家。 自从穿越之后,其实她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与家人的交谈也极少。 对祝宅和家人的印象几乎全部来源于原身的记忆。 对于母亲裴夫人,原身是有很深感情的,这份感情也被祝澜这个新的灵魂继承。 而祖父祝远鸥,则是感情一般。 祝远鸥此人本就性子寡淡,考了一辈子科举,满脑子四书五经,对别的事全然不上心。 原身小时候本来也是被他疼爱的,但长大了些,发现在读书一事上简直是块榆木疙瘩。 祝远鸥试过许多方法,都没法让这个孙女开窍,渐渐也就失望,没有那么亲近了。 晚上,祝老爷子一个人在书房用膳,祝澜则是陪母亲裴玥在房里一起吃。 尽管继承了原身的记忆和感情,但祝澜毕竟是新来的魂儿,一开始还是难免有点生疏别扭。 原身的印象中,裴玥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祝弘盛在外吃喝玩乐养外室,她一声不吭。 显然被pua惯了。 连外室带着私生女找上门来,她都不敢出去说话,一点正房的底气都没有,还是祝老爷子把那母女赶出去的。 是个软柿子,祝澜恨铁不成钢地下了判断。 裴玥如今不过三十来岁,面容姣好,身材也保持得不错。 唯独就是视力略有些不好,根据祝澜的观察,应该是轻度近视。 裴玥虽不似苏氏那般肤白貌美,风情万种,却有着大家闺秀的端庄仪态。 她身着淡黄色的绸缎衣裙,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晚饭是鹌子羹,裴玥给祝澜盛了一碗,问她今儿是不是堂课考试了。 祝澜有些拘谨地点点头,知道接下来肯定要被问考得如何了,脸上露出了点自信。 裴玥喝着羹,看起来心情不错。 “马上你就不在书院了,正好,娘有几件事也是时候告诉你了。 其实咱家在城南有几间铺子……” 祝澜勺子停在半空,压根没听见她后面说啥。 不是,娘,你等会儿。 什么叫马上就不在书院了? 考完试家长难道不都会先问考得咋样吗! 你连流程都不走,直接就考虑我被退学以后的事儿了? 第27章 说好的恋爱脑母亲呢 “正好啊,下个月开始你就可以去帮忙打理了……” 裴玥还在絮絮说着城南绸缎庄的事儿。 祝澜纠结着开口: “娘,有没有一种可能。 我这次堂课考试,考得还不错呢?” 裴玥怔了怔,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复杂。 自己闺女的那个学习成绩,当娘的还不清楚么? 虽然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自信,但,嗯,孩子还小,爱幻想是正常的,还是不要打击她了。 裴玥点点头。 “娘知晓了,澜儿真棒。那个铺子啊……” 祝澜:“…………” 原身到底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 娘啊,你到底是有多不相信自己闺女啊!!! 你闺女当年好歹也是个状元好么!? 祝澜心中惆怅许久。 算了,裴玥要是听自己说能考状元,怕是当场能给她请十个大夫来看看脑子。 反正明天她也就知道了。 对了,她刚刚在说什么来着? 铺子?什么铺子? “娘,你哪来的钱开铺子?”祝澜问。 她记得祝家虽然有祝老爷子这么个举人,但祝弘盛死得早,二房那边有点出息但不多。 祝家现在顶多算个没落到不行的寒门,就在郊外有几亩薄田,勉强维持度日。 哪来的什么铺子什么产业啊? “这正是为娘今日决定告诉你的。” 裴玥放下筷子,表情有些郑重,告诉她家里其实有一间绸缎庄,还有一个茶叶铺子。 生意虽然算不上多红火,但江州富饶,小铺子也能有不少进项。 “澜儿,你爹走得早,你不要太过于伤心。” 裴玥斟酌着说,生怕伤害到孩子幼小的心灵。 祝澜:哈?我又不认识他。 我才不伤心,我怕你伤心。 “你爹生前背着你祖父藏了许多好玩意,都跟命根子似的,死前还跟我说,让我把那些物件跟他一起葬了。 他一走,我全都拿去了当铺,这才有了做生意的本钱。” 裴氏一脸认真地说着。 祝澜呆住了,娘你这样真的好么? 你相公的宝贝遗物耶,人前脚嗝屁你后脚拿去换钱了? 说好的逆来顺受,说好的被pua多年呢? 她这趟回家,本来都做好准备劝说恋爱脑母亲,不要为死鬼渣男的事情伤心了。 这下给她整不会了好吗? “娘。”祝澜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第22章 “那个,我爹没了,你就……不伤心么? 而且他还在外边……” 养外室的事情,祝澜实在不忍心提起,生怕刺激到裴氏。 裴氏似有些震惊地看了她一会儿,眼里满是担忧。 然后拉起她的手,语重心长: “澜儿,你有这样的想法,为娘真的很担心你。 你要记住,男人是靠不住的,也不要指望男人一辈子的心就拴在你身上。 咱们身为女子,婚姻大事无法自己做主。但你要记住,咱们嫁到别人家,相夫教子,生儿育女,伺候公婆,是搭进去一辈子的。 那男人的心和他的钱,总得有一样给你吧? 将来千万不要觉得自己找到了真命天子,就不管不顾。这感情啊,可不能当饭吃。” 祝澜下巴都掉到地上了。 这个娘,真的是原装的? 不会也是现代哪个倒霉蛋穿越过来的吧? 别人穿越的亲戚标配是什么? 渣爹必备恋爱脑娘亲! 可她呢? 她还在纠结如何说服娘亲不要为渣男伤心。 她娘在警告她不要恋爱脑!!! 渣男不爱自己怎么办? 问题不大,咱搞钱! 渣男养外室还生娃了怎么办? 咱卖了他的遗物去搞钱! “澜儿,有件事情你要记住。” 裴玥在祝澜发誓自己不会恋爱脑之后,又说回了铺子的事。 原来那两间铺子都是她偷偷盘下来的,祝家人都不知道。 她明面上说是朋友开的铺子,自己就是偶尔过去帮忙照料打理。 让祝澜可千万别在祝老爷子和二房面前说漏嘴了。 祝澜更佩服了。 她娘这波操作,可真是她娘的天秀! 又想起明日要发生的事情,犹豫了一会儿问道: “娘,你说下次若是再碰见那苏氏带着女儿……” 裴玥摆摆手,“让你祖父看着办吧。等咱生意做大了,还用得着争祝家那点家产吗?” 祝澜悟了。 难怪以前裴玥对祝弘盛在外边的事情不闻不问,外室上门都不生气呢。 敢情是满脑子搞钱,压根不在乎啊! 瞧瞧,什么叫人间清醒! 瞧瞧,什么叫事业脑,大格局! 娘,好样的! 我为我娘扛大旗!!! 城南的那两间铺子,听裴玥的意思是最近生意不大景气,在考虑改成别的行业。 要操心的事情比较多,她想让祝澜明早一块去看看,顺便学学如何打理。 祝澜推辞,说自己还是比较想留在龙场书院念书,接手铺子的事儿倒不着急。 裴玥叹了口气,反正明天也就出成绩了,让闺女早点认清现实也好。 便答应她明天留在府上,自己一个人去看铺子。 祝澜在家里歇了一宿。 次日用过早膳,裴玥穿戴整齐准备出门,临走又问祝澜真的不一起去吗。 “真不去了,娘,我在家等成绩。”祝澜笑着说道。 府上已经有下人去书院门口看榜了。 祝澜送母亲出去,才出房门,就碰见了二房的杜兰芳。 “大嫂,这么早就出门哪,不在家陪澜姐儿等成绩?” 见裴玥没什么反应,又追了两步道: “爹正抱着朝儿识字呢,兴许待会儿就见你了。 不就是退学嘛,别难过。你带着澜姐儿去说说好话,兴许他老人家还能给澜姐多操心一门好亲事。” 杜兰芳挡在裴玥面前,盯着她的表情,努力想从她脸上找到气愤、羞惭、尴尬的情绪。 谁知裴玥只是对她客气地点点头,甚至还微笑了一下,然后就目不斜视带着祝澜朝门外走去了。 毫无波澜,连一丝不高兴都没有。 尤其那个微笑,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杜兰芳愣在原地,感觉自己就像个跳梁小丑。 祝澜在心中暗笑。 像杜兰芳这种人,满脑子只有小小的宅院之争。 她根本想不到,裴玥跟她压根就不在一个赛道,哈哈哈! 杜夫人啊,你路走窄咯! 杜兰芳目送二人离去,气得狠狠一跺脚,随即又冷笑起来。 切,装得好像不在意。 待会澜姐儿被退学的消息传来,要不是怕到时羞得无地自容,干嘛躲出去呢? 第28章 老爷,澜小姐成绩出来了! 裴玥带着祝澜朝祝宅的大门走去,一路上温声细语,还问她想吃什么零嘴,待会给她带回来。 主要是怕孩子过会儿承受不住打击。 裴玥走到大门口,还在琢磨着回来怎么好好安慰祝澜。 就瞧见苏氏带着祝青岩来到了祝宅门外,四人迎面撞上,都是一愣。 祝澜心中“啧”了一声。 外室带着私生女上门,迎面碰见正室和嫡长女。 要是那个死鬼老爹还活着,看他怎么收拾这修罗场! 苏氏脸上有些尴尬,连忙行礼道: “见过裴夫人。” 裴玥微微驻足,凑近了,上下打量苏氏一番,眉眼间露出几分赞赏: “这位夫人生得真好看,来我祝宅是有事,还是找人?” 语气真诚,绝对没有半点的阴阳怪气。 苏氏:? 装的吧,你不知道我是谁? 祝澜想起来,上回苏氏带着祝青岩上门时,祝老爷子和二房的人都出去交涉了。 唯独裴玥好像一直在房里看账本,压根不关心。 所以裴玥的确是没见过这对母女的。 苏氏脸都绿了。 祝弘盛当年的心思一大半可都在自己身上,自己得知他有家室后虽然愤怒,但当时已有身孕,她无可奈何。 加上祝弘盛再三保证,会寻个机会让自己进门,又连番在自己面前数落夫人裴玥的不是。 慢慢地,她心中便存了与裴玥一较高下的念头,总是躲在暗处偷偷观察她。 好几次,裴玥的目光也朝她这边扫来,以为她发现了,自己还故意露出大半个侧脸,和玲珑曼妙的身材。 这么多年过去了,苏氏以为自己一直在和裴玥明争暗斗。 但敢情裴玥压根都不知道她是谁!? 争风吃醋这么久,现在你告诉我是假想敌? 苏氏整个人都不好了。 祝澜拉了拉裴玥的袖子,小声提示了一下二人的身份,又回头对二人笑道: “不好意思啊,我娘视力不大好,一下没认出来。” 苏氏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状态,柔柔弱弱地行了一礼。 “裴夫人,妾身今日前来,是想带青岩认……” 话没说完,裴玥突然拍了拍她的手,语气温和。 “今儿我还有些急事,来不及与你多说。” 说着对祝澜招招手。 “澜儿,带你苏姨和妹妹进去见祖父吧,有什么事儿找他老人家说。” 说完就上了马车,去看铺子了。 祝澜笑了笑,对二人道:“跟我进来吧。” 祝青岩与她对视一眼,目光透着嘲讽。 笑?待会我看你还笑得出来! 她这些时日因为打扫清雅苑浑身酸痛,甚至还要去干那清理茅厕的脏活。 但是没关系,只要自己回了祝家,早晚有一天在祝澜身上全部讨回来! 祝远鸥听说有人找,便在正厅等着。 结果一见来人是苏氏和祝青岩,嘴角立马耷拉了下来。 “你们两个又来做什么?来人,给我——” “爹,您先别动怒。”杜兰芳突然笑意盈盈走了进来。 她向来会做人,一张巧嘴把祝老爷子哄得服服帖帖的。 见她进来,祝远鸥脸色好了一点。 杜兰芳给祝远鸥倒了杯茶,软声道: “大哥走了这么些年,过几天就到忌日了。这青岩丫头身上到底流着大哥的血,说不定只是想一同去祭拜呢。 大哥虽然行事有些出格,但咱终究是一家人。骨肉都长这么大了,他肯定也想见见。” “那个小兔崽子!”祝远鸥抖了抖胡子,一提到那个荒唐儿子就来气。 “老爷子,青岩如今是龙场书院的学生,入学这才一个月,堂课就已经考到了丙字班第一名。 妾身带她回来,实在是为了祝家着想。弘盛生前让您操心太多,便让青岩替她父亲好好尽孝吧。” 听到丙字班第一名,不仅是在场的下人,连祝远鸥和杜兰芳心中都是一惊。 丙子班的学生,那可是能够参加县试的水平啊! 祝青岩她才多大? 而且还是和乡下来的,才入学一个月的小女娃。 这是何等的天赋啊!? 苏氏说着,盈盈一拜,又让祝青岩也跪下。 祝远鸥犹豫了。 两个儿子都不成器,长孙女祝澜眼看就要被退学了,万一将来的祝朝长大也不是个读书的料。 第23章 那祝家可就彻底完了! 青岩这个丫头虽然出身不好,但生于逆境,仍有如此惊人的学识与天赋。 说不好,真的是文曲星降世…… 杜兰芳此时心里也更加确定了,这回把宝押在祝青岩身上指定不会出错。 “是啊,爹。咱们祝家子嗣单薄,岩姐儿入了府,也能增添些人气。 而且朝哥儿眼看要到了开蒙的年纪,若家中有这么一位有本事的姐姐教导,将来定然也是个有出息的!” 都已经改口开始叫“岩姐儿”了。 而祝澜正倚着门框站在门口,里面的人都把她当空气一样。 她打了个哈欠,目光扫向大门口,心想这府上小厮的腿脚也太慢了。 回头得让他们也晨跑操练起来。 苏氏见祝远鸥动摇了,抓住机会,扯了扯祝青岩的胳膊,“快,快叫祖父。” 祝青岩心高气傲,原先是不赞同母亲如此低声下气要自己回到祝家的。 就算没有祝家,自己将来一样能出人头地。 但苏氏一再坚持,这个“外室子”的名头一日扣在女儿身上,女儿便一日要低人一等。 哪有清白人家会来提亲? 祝青岩拗不过,这才答应听苏氏的话,心里却憋着一股气。 祝青岩咬着唇,垂眸道:“祖父,求您让青岩回到祝家。青岩日后一定奋发苦读,科举入仕,光耀祝家的门楣。” 祝远鸥到底是个祖父辈的,满头白发,这一声“祖父”入耳,顿时有些心软了。 “老爷,老爷,澜小姐成绩出来了!” 小厮阿财从外面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一边高声喊着。 头巾都歪了。 祝远鸥心里梗了一下,瞪了一眼阿财,脸色铁青。 没瞧见这儿还有外人么? 丢脸面的话悄悄传回来就得了,喊这么大声干嘛! 杜兰芳掩唇偷偷笑了起来,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祝老爷子是个死要面子的,祝澜这回害他丢了脸,日后只会更加被冷落! 说出来,快说出来啊! 她一个劲给阿财使眼色。 “老爷,澜小姐……澜小姐考进了乙字二班!!!” “当啷”一声,祝远鸥手里的茶杯掉在了地上。 苏氏和祝青岩全都瞪大了眼睛,苏氏的脸上甚至还有惊慌。 这怎么可能!? “你、再说一遍……?” 祝远鸥指着阿财,手指都颤颤巍巍了。 肯定是自己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 乙字班? 龙场书院乙字班的学生清一色都是童生身份,一班和二班的水平,几乎都能够到秀才的门槛了! 就她?自己这个不成器的长孙女? 半年连丁字班都考不出去的祝澜? 咋可能呢! 第29章 岑烨的入室弟子(精修) “老爷,是真的!阿财看得真真儿的,澜小姐真的进了乙字班!!” 阿财激动得脸都红了。 杜兰芳冷笑出声,压根就不相信。 语气仿佛早已看穿一切。 “当真是自己考的?” 言下之意,是说祝澜作弊。 其余人脸上也闪过一丝怀疑。 是啊,如果不是作弊,她怎么可能考进乙字班呢? 祝澜冷冷瞧了她一眼。 祝远鸥坐了回去,目光变得黑沉,让祝澜说实话。 “咱们祝家诗书传家,你若是考试做了什么手脚,主动说出来,祖父亲自带你去书院请罪。 知错能改,也不算辱没祝家的脸面。但你若——” 话未说完,一个灰袍束发,精神矍铄,头发灰白的老者踏了进来。 看起来十分儒雅有气质,面上带着笑。 “祝兄,好久不见啊!” 祝远鸥看见来人,先是一愣,连忙起身。 “岑先生,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说着亲自请他入上座。 祝澜只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好像在书院见过,但又想不起来了。 祝远鸥满脸笑容,甚至看起来有些激动,对此人很是仰慕的样子,人家都坐下了,他却还站着。 又忙不迭亲手给他倒了茶。 祝澜印象中还是第一次见祝老爷子如此殷勤。 见其余人都一脸莫名,祝远鸥连忙介绍,说这位岑先生乃是国子监退下来的学正岑松柏,当年自己进京赶考时曾经拜访过。 众人听得暗自咋舌。 国子监的学正,那可了不得! 目光不由得都肃然起敬。 祝老爷子坐回位子上,分明是在自己家里,却明显有些忐忑。 他与岑松柏寒暄几句,然后问起他怎么来到江州城了。 岑松柏笑着道说自己年纪大了,在国子监有些干不动,所以回江州老家来养老了。 他教了一辈子书,就在龙场书院谋了个教书的活计,打发时间。 祝老爷子眉毛跳了一下。 “那个,岑老夫子啊,请问您是教哪个班……” 杜兰芳转着眼珠子,小心又好奇地问。 祝远鸥瞪了她一眼,无知妇人,哪有这么问话的? 多失礼! 正要给岑松柏赔罪,岑松柏已经笑了起来,说乙字一、二两班,学生都是由他教授。 “听说有个叫祝澜的小丫头,是这府上的吧?”岑松柏笑呵呵地问。 目光在祝青岩和祝澜身上徘徊了一下,征询地看向祝远鸥。 祝远鸥有些惶恐。 该不是祝澜在书院考试上作弊,岑老先生来家中兴师问罪了吧? 祝澜却已经走上前来,躬身行礼: “学生祝澜,拜见夫子。” 见她只是个十来岁的女娃,岑松柏先是有一瞬的错愕,随即从袖中取出了几张纸。 正是祝澜的考试卷子。 “这篇策论,是你写的?” “正是。” 岑松柏心中“嘶”了一声,重新上下打量了一遍祝澜。 祝远鸥听得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给他猜中了。 这祝澜肯定是事先抄背,或者找人代写了几篇策论,凑巧押中了题。 否则,一个半大的女娃娃,底子又差,怎么可能写得出来策论这种东西!? 祝青岩的目光也是惊疑不定。 杜兰芳的心情却明媚了起来,表情得意起来。 她就说嘛,这小妮子要不是作弊,怎么可能考得那么好! 岑松柏不动声色,捋着胡须,沉吟片刻对祝澜道:“老夫观你策论中论及丁酉令之影响,却未尽言其详。能否展开说说,丁酉令对朝廷农耕之利,究竟何在?” 所有人都听出来了,这是在考祝澜呢。 谎扯大了,要露馅了吧? 没想到祝澜对岑松柏作了一揖,还真就侃侃而谈起来。 “夫子垂询,学生敢不竭尽所能。学生以为,丁酉令之实施,实为朝廷农耕之大利。此令轻徭薄赋,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有更多余力投入田亩之中,长此以往,必将促使五谷丰登,国库充盈。” 岑松柏颔首赞许,又进一步探询:“那么你以为丁酉令在推行中,会遇到何种阻力,又当如何化解呢?” 祝澜略加思索,从容答道:“夫子明鉴,学生以为,丁酉令在推行过程中,或遭遇官吏执行不周、小民对新政疑虑等难题。 为解此等困境,朝廷当加强监察,严惩玩忽职守之徒,同时广布朝廷德政,消解小民之疑虑。” “至于更加具体的落地政策——”祝澜略一斟酌,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坦然抬眸。 “学生不知。” 岑松柏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深。 听得祝老爷子心惊肉跳。 这,这孙女是被调包了吗? 不能呀,自己看着长大的,明明一点儿没变呀。 难道—— 祝老爷子眼中都泛起了泪花。 列祖列宗啊!你们看见了吗? 祝家懵懂了十二年的长孙女,开窍了啊!!! 不仅开窍了,而且突然之间仿佛文曲星附体! 一定是祖宗保佑! 祝老爷子这样想着,连对那个荒唐儿子的怨气都消散了不少。 祝澜这一番答辩,属实是让在场所有人都说不出话了。 如果是作弊抄来的,如何能答得如此顺畅? 祝青岩呆呆地站在那里,心中全是挫败。 杜兰芳瞠目结舌,想到三岁的儿子,顿时有了一种浓浓的危机感。 岑松柏满意地点点头,这小丫头的想法,虽然许多地方还是稚嫩了些。 但是以她的年纪和阅历,能考虑到这些层面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若是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祝兄,从今日起,你家这个小女娃,便是我的入室弟子了,你看如何?” 哪个当先生的不爱才? 第24章 岑松柏笑眯眯地看着祝老爷子。 祝青岩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祝远鸥大喜过望,连忙起身朝他一拜,激动得老泪纵横。 说祝澜能得到岑松柏的指点,是她的福气,更是整个祝家的福气。 岑松柏今日是专程来看祝澜的,如今确信这女娃的确天资不凡,确认了师徒关系,这才离开。 能得名师指点,祝澜也很高兴。 岑松柏走了,祝青岩母女还站在正厅之中。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祝老爷子再次看向祝澜的目光都变了,满是惊喜和宠爱,简直把她当成了宝贝。 既然嫡长孙女都开窍了,自然不需要外室的女儿来光耀门楣。 但祝青岩先前喊的那一声“祖父”,又让他心中有些不忍。 最后,祝远鸥对苏氏和祝青岩摆摆手,让她二人先回去。 过几日是祝弘盛的忌日,她们可以一同前去祭拜。 别人都走了,祝远鸥留祝澜和自己一起吃饭,关心起她在龙场书院的各种情况。 祝澜一一应答着。 对这个祖父,她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对于他的亲孙女,原身愚钝时,便不冷不热。 如今换了芯子,发掘了天赋,又变得如此慈爱。 算了,从身份上来讲,也得尊称他一声祖父,面子上过得去就好了。 毕竟现在的生存,暂时还要依靠祝家。 这顿饭吃得祝澜有些不舒服,只盼望着裴玥能早点回来解救自己。 第30章 项文远心态崩了 江州城,项府。 项文远正在家里玩着投壶,旁边有两个漂亮丫鬟恭恭敬敬地给他剥橘子。 “少爷,出结果了!” 被派去看榜的家丁回来报信儿。 项文远头也没回,问结果怎么样。 家丁犹豫了一下,不过想了想自家少爷的性格,左右他也不是自愿上学的。 只要不被赶出书院,他才不在乎成绩怎么样呢。 于是如实说道:“少爷,少爷下个月被分到了丙字四班。” 四班? 项文远拧起了眉毛。 那岂不是和丁十一那个蠢材同班?真晦气。 随即眉毛又舒展开了,眨着眼睛问:“瞧见青岩师姐的名次了吗,她在哪个班?” “没……” “你个废物!” “但是小的花钱买了一份榜单抄录,全书院的名次都在这上面了,少爷请过目!” 趁项文远动手之前,家丁连忙狗腿地递上了榜单。 项文远在丙字四班瞧见了自己的名字,却没在同班同学的名字里瞧见丁小邱。 “哈哈哈,丁十一这个蠢货,天天和丁字班那帮家伙混在一起。 这下他也掉到丁字班了吧?哈哈哈哈!” 他想起丁小邱家里那个据说年迈多病的老娘,她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一定会很激动的吧? 接着就在丁字班的名单里,寻找丁小邱的身影,一边叫家丁准备去丁小邱家里送信。 然而他却没找到。 不仅没找到丁小邱的名字,丁字班原先那帮人的名字……全都不在上面了!? 项文远愣住了,什么情况? 不会吧……他将信将疑地开始往前翻。 什么,丁小邱居然考进了丙字三班!?? 那岂不是下次见面,自己得喊他一声“丁师兄”了? 项文远眼睛都快喷出火了,将几张纸翻得刺啦刺啦响。 丁小邱在丙字三班,而原先丁字班那帮蠢货,竟然都进入了丙字一班和二班!? 那个祝澜呢?怎么没有看见祝澜! 项文远抓狂地翻着榜单,终于找到了—— 什么?乙字班!? 而且还是二班?? 糟了,喘不上气了—— 项文远被气得脑壳发蒙,吓得家丁赶紧去扶他。 项文远把榜单撕得粉碎! “滚滚滚,都给我滚出去!!!” 啊啊啊!! 心态崩了啊!!! …… 与此同时,龙场书院的榜单前,有人“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是丁小邱。 下一刻,就见他哭着跑出了人群。 一炷香的功夫后,县衙大牢。 穿着囚服的前任县衙主簿丁望远,隔着铁栏杆。 看着儿子一把鼻涕一把泪,激动地说自己考进了丙字三班。 再也不是倒数第十一了! 丁望远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自打入狱以后,他每天都盼着朝廷能够还自己一个清白,但迟迟等不来消息。 如今夫人也病倒了,儿子全靠邻居的接济才能继续念书。 他不怕自己被人拿来顶罪,含冤而死。 他怕的是自己被扣上一顶不清不白的帽子,毁了儿子一生的前程啊! “爹,我遇到了好厉害的一群人……” 丁小邱擦干了眼泪,开始跟父亲讲述祝澜他们是如何如何厉害。 如何在诗文大赛上力压群雄,又如何在书院里制造出了黑板、粉笔等匪夷所思的东西。 以及他们这次堂课逆袭,震惊了整个龙场书院的事情。 丁望远听了,也觉得震撼不已。 他为儿子能结识到这样一群有能力的朋友而高兴。 “爹,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为你沉冤昭雪的!”丁小邱说道。 丁望远隔着栏杆,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 “朝廷的判决文书,应当再有一两个月便能下来了,我们要相信朝廷。 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念书,莫要想其他的。 你有这群朋友在书院中照应,爹也就放心了!” 望着丁小邱离开的背影,丁望远想到儿子可能被自己拖累,连这次的县试都无法参加。 不禁老泪纵横。 …… 后山,观风亭。 祝澜和其他九名同学聚在一起,一个个的神色喜悦中又透着些许忧虑。 如今好的情况是,大家都顺利通过了堂课考试,不会被书院退学了。 但坏消息是,从今以后他们都不在一个班了。 除了祝澜在乙字班,其余同学则是分布在丙字一班和二班。 还有一件更沉重的事情。 先前大家刚穿越来时,只想着要留在书院,才能一起商量“回家”的办法。 如今已经一个月过去了,留是留下来了,但对于能否回到现代,仍然毫无头绪。 许诗明有些焦虑,他可是堂堂市长的儿子,穿越前刚刚当了科长,以后前途无量。 可如今却成了个算命先生的儿子。 这样大的落差,让他实在难以接受。 秦雨薇心中也不好受,她是身家过亿的娱乐圈顶流影后,如今却是个连褥子都买不起的贫困丫头。 顾朝阳突然开口:“我……不想回去了。” 众人都看向他。 不想回去? 留在这个啥啥都落后的古代? 顾朝阳神色黯然,讲出了自己毕业后的遭遇。 他作为学校的尖子生之一,一心想当飞行员,原本已经被保送了最好的国防大学,有着无比光明的未来。 却在入学检查的前一天出了车祸,被压断了双腿。 从此与梦想彻底无缘。 最后心灰意冷回了老家,进了个普普通通的末流大学。 毕业后在厂子里当了个小员工。 “……我以为我这辈子就会在轮椅上,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了。 但是现在——” 顾朝阳看了看自己健硕有力的双腿,眼中燃起了久违的光芒。 “我已经快忘记站起来,靠双腿行走是一种什么感觉了。 我不想回去了,我要留在这里,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顾朝阳说完,所有人都沉默了。 昔日同学毕业后,遭受了如此大的磨难,而他们竟然都不知道…… 顾朝阳的选择,完全能够理解。 祝澜叹了口气,站出来说道: “大家各有各的立场,说实话,我也想回去。可是你们想过没有,我们是因为一场地震才穿越的。 有没有可能,在那个时代的我们,都已经……” 都已经死了。 阴影顿时笼罩在众人心头。 事到如今,祝澜也只好狠下心来,说出最残酷的现实。 又或许是所有人都早已想到,却不愿意面对的现实。 “上天不会平白无故让我们穿越,我们或许都有各自的使命。 比如——好好生存下去,站到高处,主宰自己的命运。 我们也许能够回去,也许不能。 但眼下能做的,只有先为自己谋取一份好的出路,然后等待契机的出现。” 第31章 孩子犯事就有理了? 这天早上,欧阳烨将祝澜他们叫到了文翰堂。 第25章 “上次堂课考试,你们十人发挥很好。两个月后的县试,你们准备一下吧。”欧阳烨对他们说道。 祝澜回忆了一下原书中大梁的科举制度。 与后代明清科举有所差别的是,没有府试这一层。 通过县试者即为童生,然后直接可以参加院试、乡试、会试。 “记住,需要找廪生作保,五人互相结保。 你们十人的情况我了解过,都是身家清白,并无身遭刑犯等情况,可以放心互相作保。” 又叮嘱了其他一些事项后,欧阳烨便让他们下去了。 一抬头,唯有祝澜还没走。 “欧阳监院,学生想知道……以丁小邱父亲的情况,他是不是无法参加此次县试了?” 丁小邱他爹牵扯命案,还在大牢里呢。 按理说丁小邱作为嫌犯之子,是没有资格参加科举的。 按原书剧情,丁小邱父亲的案子本以为几个月便能判决下来。 但正好赶上朝局动荡,一拖再拖。 直拖到一年多以后,丁望远死在了牢里。 上面为了迅速结案,干脆就把所有罪名往他身上一推,一了百了。 直接导致了丁小邱黑化。 欧阳烨沉吟了一会儿,其实丁小邱的事情他也想了很久。 丁小邱在书院中原本并不起眼,欧阳烨是因为丁望远的案子才注意到他的。 他没有屈服于逆境,在这次堂课考试中终于有所突破,欧阳烨感到十分欣慰。 他父亲丁望远的案子如今尚且没有定论,如果此时就断送了丁小邱的前程,未免太可惜。 他想争取试试,给这孩子一个机会。 “你先回去吧,此事我自有考量。” …… 其他人走出欧阳烨的书房,正在讨论县试的事情。 突然走来一名学生,说书院外面有人找秦雨薇。 秦雨薇点点头,走到书院门口,远远就瞧见了韦氏的身影。 脸顿时就黑了下来,转身想走,韦氏却已经眼尖瞧见了她。 “雨薇,娘给你送东西来啦!” 韦氏的嗓门特别大,一边抻着脖子对她招手,引得周围学子纷纷侧目。 秦雨薇冷着脸走过去,问她来干嘛。 韦氏见到她,忽然一反常态,掀开手里的篮子给她瞧。 “看,娘怕你在书院吃不好,特地给你送鸡蛋来啦,要好好补补身子!”声音大得想要周围人都听见似的。 旁边有路过的学子羡慕道:“雨薇师姐,你娘对你真好!” 秦雨薇警惕地后退一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需要,书院有饭菜。若没别的事,我回去念书了。” 秦雨薇正要走,被韦氏一把扯住胳膊。 韦氏扭扭捏捏才说了实话。 “那个,虎子昨儿和人打架,把王家孩子推进坑里,摔断了胳膊…… 王老三知道你上次得了三十两银子,闹着让我们赔。要是赔不起,就要把虎子送到县衙去 他可是你弟啊,你这个做姐姐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虎子被抓走吧?他可还是个孩子……” 秦雨薇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烦。 “孩子犯事就有理了?小时候不把他当人,长大了也做不了人了。 再说,我爹留下的银子还没花光,你舍不得出钱,就来吸我的血?” 秦雨薇一点不拐弯抹角。 韦氏急得一拍大腿,“人家要赔三十两银子,我哪拿的出来!” 三十两? 就算是重伤,平民百姓谁敢开口就要这么多钱? 普通人谁拿得出来? 敢开这个口,那王老三分明也是盯上了首饰铺老板赔给自己的那笔钱。 可惜算盘打错了。 别说她不是原主,就是原主,对韦氏母子二人也没有任何感情可言。 她又不是扶贫办的。 “无能为力。” 秦雨薇不想再跟她纠缠,结果韦氏故技重施,再一次坐在地上哭闹起来。 说不给钱自己就去死。 动静太大,周围的学生都朝这边看过来。 他们看向秦雨薇的目光中都带着谴责,仿佛她是什么不孝女似的。 “雨薇师姐,圣人云,百善孝为先……”路过的一个女生皱着眉说道。 道德绑架? 秦雨薇冷冷一笑,目光凌厉。 “哎呀呀,师妹果然是读圣贤书的。 这么高尚,不如拿出三十两银子,接济一下我可怜的后娘?” 她以前在娱乐圈不知道手撕过多少小绿茶。 此时气场一开,吓得那女生顿时不敢说话,低着头走开了。 韦氏还在地上哭闹。 韦氏这回演得还挺真,看来秦虎的事情不是作假,韦氏是真急了。 但,那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秦雨薇唇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转身便走了。 回到书舍,祝澜等人都在,见秦雨薇脸色不大好,问她怎么了。 秦雨薇把韦氏来闹的事情给她们讲了一遍,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厌恶。 那三十两银子,她还没动,这可是她在这个时代唯一的本钱。 “雨薇,好样儿的,对付这种人就不能心软!”乔悠悠对她竖起一个大拇指。 肖婉赞同地点点头。 祝澜却有另一层担心,沉声道: “雨薇如今和韦氏母子还在同一个户籍上,算是亲属关系。如果秦虎真的被告到县衙,背上案底,只怕会影响县试资格。” 此话一出,众人身上都出了些冷汗。 对呀,结保的时候是要考察生员亲属品行的,而且相关信息都会去县衙进行审核和公证。 秦虎把人家胳膊都弄断了,这可绝对不是轻伤。 他如今是秦雨薇名义上的弟弟,如果真留下作奸犯科的记录,哪个廪生还敢为她作保? 没有保人,如何参加县试? 乔悠悠也没了刚才的高兴劲儿。 秦雨薇脸色凝重起来,“还是澜澜心思缜密,考虑周全,是我没想到这一层……” 虽说摆脱这种极品亲戚才是上上之策,但是如何摆脱,还需要时间筹划。 可明天王老三就要把秦虎告到县衙了,这才是眼下的燃眉之急。 “两害相权取其轻,但也不能让人欺负了。”祝澜看着秦雨薇,眸光意有所指。 秦雨薇点点头,明白了她的意思。 第32章 包子管够 清晨,江州城县衙门口。 王老三领着胳膊上缠着绷带的孩子,正准备击鼓。 想到儿子被秦虎那个小王八蛋欺负,就气不打一出来。 按照大梁律法,七岁以上便可以被判刑。 不愿意赔银子,那就让你儿子进大牢蹲着吧! 王老三带着怒气举起鼓锤,忽听身后有人叫他。 一回头,见是秦家那女娃。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喜色。 秦家女娃得了三十两银子的事儿都传开了,看来秦家到底是怕了。 他板起脸,问秦雨薇是否将银子带来了。 “五两银子,私了。”秦雨薇言简意赅。 “不行,必须三十两,不然我让秦虎把牢底坐穿!” “那你自便吧。” 她转身就走,没有半点犹豫。 王老三一愣。 他咋忘了,韦氏是这丫头的后娘,而且据说关系还不大好。 这个弟弟的死活,她可能真的不在意,拿五两银子已经仁至义尽了! 王老三顿时慌了。 五两银子,那也是他家一年的收入! 虽说告了秦虎能出气,但终究秦家最多赔个几百文的医药费,家里的日子也好不起来。 “五两就五两!”他咬牙喊道。 秦雨薇给了钱,掏出一份写好的文书让他按手印,表示此事已经了结。 事情办完后,秦雨薇却没有回书院。 她提步朝秦家的方向走去。 韦氏正在给秦虎缝衣服,秦虎跑进门,气喘吁吁,脸上还有慌张。 他跟韦氏说自己偷了两个桃,被主人看见了正追着打他呢。 韦氏吓了一跳,赶紧打开门,见没人追来,这才松口气。 “下次小心点,可别让人逮住揍一顿!”韦氏叮嘱他。 秦虎刚满十岁,咧着嘴笑: “没事,赔钱就不挨揍了,不是还有我姐呢吗?” 韦氏点点头,“也是。” 又高高兴兴给儿子缝衣服去了。 “虎子,咱家米不够了,你去买点。” 秦虎应声出门。 此时已近黄昏,集市附近没什么人,街边坐着几个脏兮兮的小乞丐。 秦虎路过小乞丐身边,脸上露出恶意的笑。 一脚踢飞了小乞丐的碗,然后看着他们爬去捡。 自己脚步轻快地走进了旁边的米行。 第26章 小乞丐蓬头垢面,伸出脏兮兮的手去捡自己的破碗。 一双干干净净,绣着花的鞋出现在他视线之中。 他抬头,看见一个戴着面纱的人,手里拿着几个包子递到他面前,声音很好听。 “把你的伙伴都叫过来吧,包子管够。” …… 秦虎买了一袋米,揣在怀里往家里走。 此时天已经暗了下来,人们都回家吃饭了,街上空空荡荡。 突然,一只麻袋套在了他的脑袋上! 他感觉被很多只手抓住了四肢,拖到了什么地方。 然后全身各处传来剧烈的疼痛! 他“啊哟”“啊哟”哭喊着,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 感觉脑袋上也挨了一下,顿时眼冒金星。 一群小乞丐对他拳打脚踢,还有人拿木棒往他身上抡。 年龄大一点的小乞丐拉住旁边的小孩,叮嘱道: “刚才那人说了,不能打脑袋,捡身上肉多的地方打,让他疼!” 一群小乞丐平日里受的欺负不少,自然知道打哪儿最疼。 一番殴打下来,直揍得秦虎哭爹喊娘,鼻涕眼泪都糊了一脸! 最后小乞丐们七手八脚拖着秦虎,扔到了医馆门口。 “以后要是再敢欺负人,不老实,下回还揍你!” “不敢了呜呜呜!!我再也不敢了!!!!” 说完,在秦虎把头上的麻袋取下来之前,一溜烟全都跑没影了。 小巷尽头,戴着面纱的秦雨薇面无表情,转身离去,身后巷子里回荡着秦虎嗷嗷大哭的声音。 虽然警告了秦虎,但韦氏母子到底是个定时炸弹。 一定要想办法彻底撇清关系才行。 …… 祝澜等人由于分配到了不同班级,能聚在一起的时间少了很多。 众人约定每天散学后在后山的观风亭见面。 下课后,大家在古味斋吃了晚饭,陆陆续续来到观风亭。 梁舟见人都来齐了,神秘兮兮地告诉大家,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我要听好消息。”乔悠悠第一个说。 梁舟郑重一点头,说道: “我通过我那国舅老爹打听到,这几日朝廷向全国各个书院派发了印书的任务。 咱们龙场书院要印的书籍里,有一本秘籍!” “什么秘籍?”其余人连忙问。 “一本——历年县试高分文章汇编!” 嚯! 他们穿越来时间太短,对这个时代的科举仍旧不够了解。 但他们学习能力很强,悟性又高,如果能够参考一下历年的考试高分答案,那才真的叫如虎添翼! “这……相当于咱们现代的五三了吧?” “啥时候才能刊印出来啊,有了这个,咱们这次的县试不就稳了?” 梁舟的嘴角耷拉下来,语气颓然,“下一个就是坏消息了。” “县试是在两个月之后,我打听了一下书院正常的印书速度,从准备印制到正式发行,也得差不多两个月。” “啊,那等咱们拿到书,岂不是县试都结束了?” 白高兴一场! 众人听完都面色怏怏,仍然有些不甘心。 感觉就像一盘子美味佳肴,非等你吃饱喝足了才能端上来一样。 好难受,心里痒痒的。 秦雨薇想了想道: “现在这个时代,好像用的还是雕版印刷,效率不高。 如果改成活字印刷,应该会快很多吧?” 说完,又自己摇了摇头,否定道: “不对,就算改成活字印刷,从刻印、排版、到印制,也要起码一个多月。 满打满算,我们也只有十来天的时间能研究这本书,时间还是很紧。” 乔悠悠问梁舟,能不能想办法先抄录一份出来。 梁舟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办法。 这本书是由朝廷编纂的,只有一本母版。 从编纂完成,到书院开始刻印发行,这段期间母版都是由专人看管的。 说完,众人都陷入了沉默,一个个转着眼珠子想办法。 祝澜眼睛一亮,有了好主意: “我们如果能够参与到印书的工作中,不就能第一时间看到书稿了吗?” 第33章 当一回毕昇 早上,欧阳烨正在书斋里处理书院的事务,就听见有人敲门。 “进来。” 祝澜端着一个漆黑的木质托盘走了进来,欧阳烨抬眸,有些疑惑。 “监院大人,学生听说书院接到了朝廷派发的印书任务?” 欧阳烨搁下笔,点点头,看着她。 祝澜将手里的托盘轻轻放在欧阳烨的桌子上,拱手道: “这是我们昨晚做出来的活字印刷模型,能够极大地提高印书效率,还请监院大人过目。” 说着,揭开了托盘上面盖着的布,里面放着一个个方正的小木块,旁边还有一个木质的框架。 “这是……?”欧阳烨挑了挑眉毛,有些好奇。 “咱们如今的印刷,是要将一页书的内容全部雕刻在木板上,此法有两大弊端。 第一,整块雕版若有一字刻错,整块都要废掉重刻。 第二,刻完一块木板,便只能用于这一页内容的印刷,效率过于低下。” 祝澜说着,将托盘里的小木块一个个拿起来,摆进旁边的木框之内,给欧阳烨演示。 “这个木框名叫‘字盘’,将刻好字的木块按照文字内容排列,摆放进去。 整块字盘排好后,背面用融化的蜡固定住,便可以进行印刷。 印完之后只需将蜡融化,这些字块就能取下来,下次继续使用。” 欧阳烨发出轻微“嘶”的一声,目光紧紧盯在那字盘上,认真琢磨起来。 又拿起几个字块看看,但是上面刻的字歪歪扭扭,几乎无法辨认,又皱了皱眉。 “咳,学生们不善篆刻,这个、这个就是给您做个示范……” 祝澜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 做手工很难的好吗! 就这二十来个小字块,昨晚他们可是刻了半宿,平均一人才刻了两个字! 手都快废了! 欧阳烨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问她是怎么想到的。 祝澜一本正经:“突发奇想。” 没事,反正这是个架空时代。 没有毕昇,那我就来当这个毕昇。 祝澜厚着脸皮想。 “嗯,此法甚妙!”欧阳烨肯定地点点头,目光神采奕奕。 “我会上报朝廷,今后将此法推广开来,必定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你们几人献策有功,到时朝廷也一定有赏。” “谢监院大人。”祝澜行了一礼,又道: “大人,这活字印刷在制作和印刷过程中,仍有许多要格外留心之处。 此乃学生与同窗们共同想出来的法子,这次书院印书,还请监院允许我们十人参与进来。” 欧阳烨沉思良久,点头道: “此事应当不难。书籍的刻印工作到时会在无类阁进行,这几日我会上奏,让你们十人参与指导。” 祝澜大喜:“多谢监院大人!” 还等不及一天的课业结束,祝澜在中午就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诸位同学。 乔悠悠兴奋得摩拳擦掌: “嘿嘿,看我拿到这本《五年县试,三年模拟》。 小小县试,还不直接拿下!” …… 书院印书的任务,乃是由朝廷派发至各州府,再由府衙下发至各大书院的。 欧阳烨将祝澜带来的字块与字盘呈给府衙,知府毕枞十分高兴。 当场拍板表示,不仅要给龙场书院调拨更多资金,还要增派人手来帮忙! 欧阳烨适时提出,让发明活字印刷术的几个学生参与印刻工作。 毕枞欣然应允。 这时突然有人前来,有事禀告知府。 “大人,县衙上报,城中发生一起疑似毒杀亲夫的案件,死者亲属要求开棺验尸。” 死者为大,开棺验尸这样的大事,县衙无权处置,必须上报府衙。 “知府大人既然政务要处理,那我就先告辞了。”欧阳烨识趣地起身告辞。 很快,“毒杀亲夫”的案子便在江州城内传开了,自然也传到了龙场书院学生的耳朵里。 散学后,学生们成群结队地讨论此事。 入夜,许诗明等男生回到了临风苑。 上次堂课考试后,原本书舍也要重新分配。 但是欧阳烨念在他们几人齐心协力、互帮互助,一块提高成绩的份上。 破例允许他们仍与原来的舍友住在一起。 许诗明、周达、赵思成和常云霄,四人仍然同住一间。 周达看着窗户外边感叹:“唉,好想去撸串呀。” 许诗明也趴在桌子上,目光呆滞。 第27章 “唉,古代连个酒吧都没有,他们根本体会不到夜生活的快乐。 好无聊,周达要不我给你算一卦吧?” “你还会算卦?” 许诗明不知道从哪掏出了几个铜板,“我爹不是个算命先生吗,他教了我两手,来我给你算算姻缘啊……” 常云霄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拿了一本不知道什么书在看,仿佛完全屏蔽了周围的声音。 书舍的门被推开,赵思成走了进来。 “周达,诗明,今天城里的事儿你们听说了吗?” 常云霄性格孤僻,几乎没有存在感,不爱跟人说话。 就连从前在高中时,大家对他的事情也知之甚少,只听说他是被人收养的。 至于其他的,大家不便多问,毕业之后常云霄便几乎和同学们失去了联系。 所以聊八卦时,赵思成自动把他忽略了。 许诗明和周达摇摇头,好奇地问赵思成发生什么了。 赵思成一脸嫌弃: “这么大的事儿都不知道,啥网速啊? 前些日子有个男的死了,说是半夜喝多走夜路,掉进河里淹死的。 本来人都埋了,现在父母非说是她媳妇跟外人通奸,把他毒死了。 府衙已经批准了,明天开棺验尸呢!” 常云霄忽然抬头。 “开棺验尸?什么时候?” 他半天一直悄无声息,冷不丁一开口,把三人都吓了一跳。 这家伙平日里感觉整个人都很游离,就算天天呆在一块,也压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仿佛跟旁人都不在一个次元,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行事更是我行我素。 总之不合群。 他头一回露出冷漠以外的表情,目光熠熠。 像被突然按了开机键。 赵思成挠着脑袋,“呃,好像是……明天中午吧。” 常云霄又问他在哪。 赵思成说不知道,但上午去县衙门口蹲着,看捕快们往哪去就知道了。 许诗明问:“哥们,你不会是想去看挖尸体吧?” 周达:“不能吧,明天就开始刻印了,咱们一早得去无类阁报到呢。” 常云霄没有说话,对三人抿抿唇,低头继续看书。 又关机了。 第34章 活字印刷,火热进行中! 欧阳烨向知府那边要来了十个参与印书的名额。 这是一个接触到县试资料的绝佳机会,祝澜等人一大早就等在了无类阁外边。 许诗明他们也走过来了,乔悠悠看到他们,好奇地问: “咦,常云霄呢?” 许诗明摊摊手,“不知道,吃早饭的时候还在一起呢,一转眼就不见了。” 旁边的周达说:“说不准,真去看什么开棺验尸去了。” “啊?”乔悠悠捂了捂嘴,惊讶道:“印书这么大的事儿都不来,跑去看人家刨尸体?” 谁也搞不懂常云霄在想些什么。 府衙的人过来了,为首的书吏面容严肃,看起来不太好说话。 他冷眼一扫,有些不悦道:“不是说有十个人么,怎么只来了九个?” 祝澜陪着笑脸道:“大人,有一位同窗路上耽搁了,能否通融通融,稍等片刻?” 那书吏眉眼一皱,“朝廷印书是何等大事,岂是你们说通融就通融的?” 随即招来手下,让把书院参与印书的学生人数,从十人改为九人。 也就是彻底剥夺常云霄的参与资格。 “大人,兄弟们印书辛苦了,拿去买些好的酒水。” 梁舟不动声色地将几粒银锞子放进那书吏袖中,朝他挤挤眼睛。 书吏面色稍缓,多瞧了梁舟一眼。 书吏不认识他,梁舟也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抬出身份。 “行吧,那便给他半柱香的时间。” 梁舟连声道谢。 众人在无类阁门口翘首等着。 此时正值炎炎酷夏,只半炷香的时间,温度便陡然升了起来。 天气热,本就容易心浮气躁。 却仍不见常云霄的身影。 “行啦,等也等了,印书的之事可不能耽搁。” 书吏说完,再也不理他们,就要让手下将人数改好,这可都是要上报的。 此时,一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丁小邱用袖子擦着汗,一边用书遮挡着阳光,低头快速走着。 “大人,来了来了!”祝澜说着,大声喊丁小邱的名字。 反正秦云霄看样子是做别的事去了,名额浪费也是浪费,那便让丁小邱来补上吧。 而且说不定,他还有奇用呢! 丁小邱只是路过,结果莫名其妙被拉进了印书的队伍里。 进了无类阁,都还是一脸懵逼。 那名书吏走了过来,问他们:“那个什么活字印刷,是你们搞出来的吧?” 众人点头。 书吏从自己身后指派了四个人过来。 “此四人乃是江州城最好的雕刻师,需要你们在两日之内将字块制作完毕。 具体怎么分工,你们看着办吧。” 祝澜问:“大人,我们要先从哪一本书刻起呢?” 书吏指了指一口大木箱子道:“那里的书,反正都要刻,顺序你们自己定。” 说完就走了。 众人看了一下手上的工具。 一堆尚未成型的胶泥,许多木料,还有四个雕刻师。 祝澜走到那口木箱子前,里面有三十多本书。 其中果然有梁舟所说的那本汇编! 祝澜不动声色将书抽出,“便从这本开始吧。我来念,你们将需要的字记下来。” 众人立刻开始分工。 几个人去做字盘,几人将胶泥切成大小一致的方块,一人负责将写好的字反拓在胶泥块上,交给师傅刻字。 刻字需要先将字写在纸上,然后反拓到胶泥块上。 年龄最大的师傅颤巍巍拿起纸笔,写了两个字,就开始手抖。 众人见状,目光都落在了丁小邱身上。 用目光说:快上啊! 丁小邱有些羞赧地上前道:“老师傅,交给晚辈吧。” 老师傅原本有些狐疑,但丁小邱接过笔,在纸上才写了几个字,老师傅就露出了惊艳的神色。 本来以为自己需要打两份工,现在看来,他只需要干雕刻的活就行了。 几个师傅们刻得很快,每刻完几十个字,就交给府衙的人送去烧制,烧好了再送回来排版 书吏时不时会来这边转一圈,看看进度。 他见竟然是丁小邱在写字,一开始有点不高兴。 面黄肌瘦的小萝卜头,笔能拿稳么? 万一字写得太丑,印出来的书,丢的可是朝廷的脸! 还有自己的乌纱帽! 但当他看到丁小邱一手小楷写得又快又好时,立马换了一副脸色,跟看宝贝似的。 还专门问了他的名字。 祝澜一边念着那本汇编上的字句,一边暗暗记在心中。 这本汇编的确很有用,不仅汇集了历年各县县试的考题,和高分佳作。 还圈点出了其中的精妙之处。 如何破题,如何起承转合,每篇文章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以往这些都是不对外公布的,现在朝廷改制,推出诸多新政。 才有人提出将这些资料刊印发行,供其他学子学习。 其余诸人一边听祝澜念着,一边在心中暗想,这篇题目如果是自己,会如何作答。 丁小邱也终于明白了祝澜让自己加入进来的用意。 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感激。 能学习这本书的内容,那即将到来的县试,考过的概率就更大了!!! 丁小邱斗志昂扬,听得更加认真。 …… 今日的印书工作结束,大家都一个个腰酸背痛,但心中却满是收获。 离开无类阁时,还被搜了身,防止他们偷偷将书稿带出去。 有学生来通知丁小邱,欧阳烨找他。 丁小邱与众人告辞,前往欧阳烨的书斋。 祝澜估摸着是关于丁小邱参加县试资格的事情,有说法了。 她在心里为丁小邱祈祷了一阵,希望欧阳烨想到了好办法。 过了许久,丁小邱从欧阳烨那里出来了。 他脚步虚浮,脸色惨白,没走几步,几乎要摔倒在地上。 为什么……朝廷为什么不同意他参加科举? 他辛辛苦苦念书,为什么朝廷却要剥夺他的前程!? 只因为父亲在狱中吗? 可那明明是个冤案! 他和父亲总想着能等来昭雪的那天,而朝廷却将案子一拖再拖! 难道一直不结案,父亲就要一辈子待在牢里,自己一生也要因为这种荒唐的事情而彻底断送吗? 丁小邱抬头望着被乌云遮住的月亮,满眼迷茫。 第28章 第35章 她就合该比别人走得更远 第二天一早,梁舟等男生在临风苑门口碰见了丁小邱。 “小邱,一块去无类阁啊?” 丁小邱抬头,脸上的憔悴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周达勾住他的肩膀,“不会是半夜溜出书院找乐子去了吧?” 难道古代真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夜生活? 丁小邱居然一个人去,太不够意思了! 丁小邱摇摇头,轻轻挣开他的胳膊,声音沙哑。 “你们去吧,我……不去了。 以后都不去了。” “啊?”周达震惊,“这么好的机会,别人求都求不来,你不去了?” 丁小邱越想越难受,低低“嗯”了一声。 转身快步走了。 其他男生都莫名其妙,但去不去是人家自己的事儿,他们也管不了那么多。 来到无类阁,祝澜听说丁小邱不来了,心头一沉。 看来参加县试的事情并不顺利。 她同情丁小邱,但是作为朋友,能帮的也都帮了。 只希望丁小邱想开一些。 祝澜算了算时间,距离丁望远出事的日子还有段时间。 丁小邱暂时还不会黑化。 印书的日子日复一日进行着。 这是朝廷大事,祝澜等人是跟书院请了假,来参与印书的。 欧阳烨特地批准他们不用到学室上课,可以事后找夫子补习。 下了晚课,祝青岩和薛眉一起往书舍的方向走。 远远瞧见了祝澜一行人从无类阁出来。 薛眉冷笑: “县试就剩下两个月了,他们却跑去掺和那劳什子印书,连课都不上了。 呵,他们不会以为县试跟咱们书院的堂课是一个难度,闭着眼睛都能过吧?” 祝青岩皱眉。 怎么说话呢……什么叫闭着眼睛都能过? 自己虽然是丙字班第一名,但那祝澜可是进了乙字班! 意思她闭着眼睛都比自己强? 薛眉还在旁边叽叽喳喳嘲讽着,祝青岩只觉得聒噪。 她让薛眉先回去,自己在书院里转转。 薛眉刚走,祝青岩就瞧见祝澜一行人又去了后山。 怎么那么爱去后山啊? 后山是专门给他们开的吗? 一天天的课都不上,也不知道在扎堆密谋些什么! 哼,她倒要去瞧瞧! 祝青岩提步跟了过去。 观风亭的位置偏僻,一般来后山的学生,很少往这边走。 逐渐就成了祝澜等人聚会的地方。 交流会尚未开始,梁舟抱臂靠在观风亭的檐柱上,眼角戏谑地向后瞄了瞄。 “有小尾巴哦。” 祝澜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原剧情中祝青岩从小就在乡下的学堂外偷听先生讲课,练得一手好耳力,与熟练的偷学技术。 如今自己给原主换了芯子,祝青岩原本的垫脚石现在反成了威胁,以她的性格自然会对自己格外留心。 乔悠悠撇撇嘴,面露不爽,就要去将祝青岩赶走。 “悠悠。”祝澜叫住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用管。 印书一事,他们本就没有打算藏着掖着。 不过……若祝青岩想利用这件事做文章。 那她自会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 祝青岩躲在一座假山后面,听见观风亭传来讨论的声音。 “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 祝青岩更加疑惑。 他们干嘛白天不上课,晚上跑到后山来背书? “这是三年前,江州下县的县试题。和去年的题目,有异曲同工之妙……” 祝青岩偷偷探出半个脑袋,见祝澜的身影站在亭子里,手中并未拿任何书本。 乔悠悠拍手笑道:“澜澜过目不忘,真是太厉害啦!那本县试五三里面的文章,看一遍就能背下来!” 什么五三?祝青岩皱眉,下一刻突然惊了—— 莫非……他们跑去参与印书,祝澜竟然将某本书里的内容背了下来? 而且听起来,似乎与县试有关系!? 祝青岩偷偷溜回了书舍。 不一会儿,她重新出现在了假山后面。 手里拿着笔和小本本。 …… 时间又过去几日,活字印刷需要的字块都已经刻印完成,字盘也全都做好了。 书吏命人试印了几页,果然字迹清晰,效率又高,十分满意。 这几天的时间里众人也将那本汇编研究得差不多了。 祝澜趁机提出,既然印刷的工具已经做好,接下来的印刷工作由府衙完成就可以。 他们毕竟还有课业。 书吏点点头,爽快地放人了。 晚上回到书舍,乔悠悠说有好些日子没见到丁小邱了。 该不会因为县试资格的事,想不开,跳河或者上吊吧? 祝澜说不会。 原剧情里的丁小邱并不是一个容易放弃生命的人。 他只会黑化,成为丁无咎。 把看不顺眼的人都杀了。 尤其是一把火烧了书院这件事,还险些将山长和欧阳烨都搞死了。 无差别攻击,想想还是挺疯,挺吓人的。 就算现在跟祝澜他们关系好,谁知道以后会干出什么事。 所以祝澜才想着有机会的话,还是阻止他黑化比较好。 男生那边去问了丁小邱的舍友,得知他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言不发,跟谁都不说话。 众人暂时松了口气。 没事,活着就行! 对于参与书院印书,获得历年县试资料这件事,祝澜特地告诉了自己现在的夫子,岑松柏。 岑松柏并没有制止,在他看来,天下文章书籍浩如烟海。 读书人如何挑选获得一本有用的好书,全凭自己的眼光和本事。 朝廷印书,本来就是印给天下人看的。禁止将母版带出,主要是怕损毁,又不是真的不给人看。 祝澜既然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读书一遍,便能记在心中,她就合该比别的读书人走得更远。 否则岂不是埋没了如此天赋? …… 距离县试还有一个月。 这天,岑松柏将祝澜叫到了自己的书斋里。 祝澜来的时候见到岑夫子正在写东西,便没有出声,静默地站在一旁等候。 岑松柏就好像没看见她似的,足足写了半个时辰。 一边写一边用余光观察着祝澜的状态。 嗯,面不改色,不动如山,这小女娃不仅定力好,心态也很好。 坚韧的心性,是参加科举的第一步。 祝澜站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看起来没有任何波澜。 心里正在循环播放动画片曲目,刚刚唱到第三十一首。 “咳。”岑松柏搁下笔轻咳了一声。 说一段神话,话说那么一家~ “咳咳!” 土土,你是爸爸妈妈心爱的小孩~土土……啊? 祝澜猛地回过神来,“夫子,您叫我?” 岑松柏让祝澜搬张凳子坐。 “听闻之前你就《论语·学而》一篇,向谢夫子提出过质疑?” 祝澜点头称是。 “你可是不解圣人,为何将三句无关之言放在一处?”岑松柏问。 祝澜想了想,说道:“其实也并非不解。只是学生的理解,与夫子所讲……有些出入。” “那你现在是否还坚持自己的想法?” “嗯。” 岑松柏眼底浮上淡淡的笑意,让她谈谈自己的理解。 第36章 会哭的狐狸精 “学生以为,将这三句话连在一起,并非圣人谬误。 这三句话本身,讲的都是同一件事。” 岑松柏“嗯”了一声,让她继续往下说。 “‘学而时习之’这句最好理解,就是夫子所说的学习需要结合实践,才能有所收获。 而‘有朋自远方来’,这一句中的‘朋’字,学生以为,指的应当是学问高于自己的人。 遇到学问高于自己的人,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吗? 最后一句‘人不知而不愠’,指的应当是那些学问不如自己的人。 遇到学问不如自己的人。并不因为他们的无知而感到轻视,这难道不是君子所为吗?” 祝澜又朝岑松柏施了一礼,说道: “依学生愚见,孔老夫子这三句话连在一起其实是说—— 求学要学以致用,向德才更高者学习。遇到不如自己的人,也不要沾沾自喜,要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好!”岑松柏抚掌而笑。 祝澜心中一喜,问他是否也是这样认为的。 岑松柏却笑着摇摇头。 “我怎样认为,并不重要。求学做文章,原本就是见仁见智。 第29章 若只靠死记硬背答案便能成为栋梁,那满朝文武上朝时,将那四书五经背上几遍,岂不是国家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 如今我大梁选拔人才,要的是敢于质疑,敢于创新之人。 你读书的底子扎实,又不拘泥于书本的字句,这次县试不必忧心,大胆去参加吧。” 祝澜拜道:“是,多谢先生。” …… 这几夜,祝青岩有些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祝澜等人参与印书之事。 若刊印的内容尚在朝廷保密阶段,祝澜不仅背下来,还与其他人分享,情节应该算非常严重。 现在刊印的工作似乎接近尾声,那些人不怎么去观风亭了。 自己的小册子上也密密麻麻记了几十页内容,足够应对县试。 而这些内容,就是祝澜泄露刊印的罪证。 一旦拿出来,她绝无翻身的余地。 虽然这样一来,自己也算知晓了其中内容,但到时大可以说是偶然发现,为了揭露祝澜等人的罪行才记录的。 无论如何,自己的“正义”之举总不至于受罚。 可现在为什么没有想象中那么快乐? 她发誓自己讨厌祝澜讨厌得要死,巴不得她被赶出书院,让所有人都看看,所谓的“嫡女”不过如此。 可现在她拿着册子,却没由来感觉有些沉重。 祝澜若因为学业被赶出书院,不过是让祝家蒙羞,随便找个人嫁了,然后在自己的衬托下显得无比平庸无能罢了。 自己就是想把祝澜踩在脚底下。 可祝澜若被证实泄露机密,那是要被下大牢的。 祝青岩没见过大牢是什么样子,但想来和炼狱应该差不多。 要这样做吗? 等等,再等等吧。 这不能叫犹豫,分明是最近课业太重,自己没时间去筹划这些。 祝青岩将册子塞回枕头底下。 努力闭上眼睛,不再去想。 …… 又到休沐日,江州城边缘的一座普通小院,院墙已经有些破损,看得出这户人家的日子过得并不大好。 祝青岩推门而入,“娘,我回来了。” 苏氏正在家里,桌上放着一个小篮子,她正将一些馒头干枣之类的东西往里放。 她见祝青岩回来得正好,便让她收拾一番,今日要去祭拜祝弘盛,也就是她的亲生父亲。 祝青岩神色有些抵触:“真的要去吗?” 自打她记事起,就没有见过这个爹,更谈不上什么感情。 甚至有些怨恨。 如果不是当年他隐瞒家世,骗了娘亲,又不肯给名分。 她们母女二人怎么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对于祝家,她更没有好感。 第一次上门,受到羞辱,被赶出来便罢了。 第二次原本以为不会再出岔子,没想到又被祝澜给搞砸了。 她不想要什么爹,不想要什么祖父,更不想寄人篱下! 她自己明明也有能力的啊! 可是看到苏氏的样子,祝青岩又心软了。 她虽然没有见过祝弘盛,但是从小听苏氏提起,都是一副倾慕不已的样子。 祝青岩真的理解不了,但苏氏的确很爱祝弘盛。 然而当年祝弘盛将她母女留在乡下,自己回到江州城不久就病死了。 苏氏这么多年连他葬在哪里都不知道,只能在老房子边上立了个衣冠冢。 如今得到祝老爷子亲口许可,能够去祝弘盛的坟前祭拜。 苏氏为这件事已经高兴了很久。 祝青岩在心里叹了口气,按照苏氏的话去梳洗打扮了。 …… 祝宅。 上回祝澜一脸骄傲地告诉裴玥,自己不仅没有被龙场书院退学,反而考进了乙字班。 给裴玥心疼坏了。 反复给祝澜洗脑,自己有私产,能够养得起她。 念书那么辛苦的事,差不多就得了。 千万别拼命。 搞得祝澜心情很是复杂。 裴玥本来是打算祝澜被退学后,去帮她打理铺子生意的。 这下计划落空,铺子的事情又全压在了她一个人身上。 整天忙里忙外,还不能让祝老爷子和二房他们看出端倪。 裴玥收拾好东西,拉着祝澜向外边走,一边低声嘱咐: “待会儿祭拜你爹的时间不能太久,你估摸着些,差不多了就装肚子疼。 我跟铺子的张掌柜约好了要谈事的。” 祝澜表示有数。 满脑子搞事业的娘,她真是越看越喜欢。 “娘,二房的人也去吗?”祝澜问。 裴玥点点头,毕竟祝弘盛是祝弘明的亲大哥,不管怎么说,面上也得装一装。 祝宅外边停了两辆马车,苏氏和祝青岩已经在等着了。 二房的人这会儿也出来了,一家三口都在。 祝老爷子最后一个出来,一踏出大门,杜兰芳就殷勤地上去搀扶。 “爹,咱们一块儿坐,正好祖孙三代和和美美。” 祝老爷子一见祝朝正挥着小手朝自己笑,乐呵呵的就跟着上了车。 留下苏氏带着祝青岩,裴玥带着祝澜,四个人面面相觑。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上车呗。 一路上,马车里的氛围已经不能用尴尬来形容了。 四个人加起来,脚趾抠地的勤劳程度能让秦始皇陵的工匠们都失业! 这时祝澜只能感叹,古代马车的设计实在是对社恐人很不友好。 不管是不是熟人,都只能面对面围城一圈坐着。 想要假装看外边的风景吧,还得将身子扭过180度。 没有颈椎病也给扭出来了。 大家都试图在车厢里找一个什么东西盯着,否则那目光真的无处安放。 为了打发时间,祝澜只能默默唱歌。 短短不到半个时辰的旅途,却比一部《甄嬛传》还要漫长。 对面的祝青岩也扭着脑袋,眼角偶尔瞟过祝澜,带着怜悯与几分暗爽。 呵,这家伙神情自得,肯定还不知道自己捏着她的命脉。 真是可怜又可悲啊。 …… 祝弘盛被埋在一座小山丘上。 祝澜看了看,这附近的绿化极好。 坟头草都有两米高了。 二房的马车也到了,大家下来开始走流程。 该烧的烧,该拜的拜。 该哭的……嗯,直接略过了,谁哭他啊? “祝郎,祝郎!我来看你了——” 苏氏一下跪在祝弘盛的坟前,抱着墓碑哭得肝肠寸断。 周围的人都默默看着,神色各异。 祝弘明夫妇:看爹很感动的样子,也假装伤心一下吧。 祝老爷子:小兔崽子看上的女人咋这么能嚎……脑瓜子嗡嗡的。 祝澜:上天他比天要高~下海他比海更大~ 裴玥:我好急我好急,怎么还没哭完,张掌柜等着呢…… 她实在忍不住了,给祝澜使了个眼色。 祝澜会意,正准备喊肚子疼。 众人忽然听到左边的草丛里传来动物的叫声,声音很大很尖。 目光刚被吸引过去,一只灰红色的东西从右边蹿了出来! 众人再一回头,祭品里的肉已经不见了! 祝澜倒是看清了,指着草丛笑道: “没事儿,就是山上的野狐狸。两只还知道声东击西打配合,成精了这是。 叫的那只声音跟哭似的,应该是只母狐狸。” 小祝朝拍着手:“野狐、狐狸精……哭……” 苏氏一怔。 祝澜这意思,不就是在骂她么!? 苏氏气得浑身发抖。 一股极度的羞恼与愤怒在祝青岩心中腾然而起,几乎丧失理智。 她从未想到祝家也是堂堂举人门第,行事居然如此龌龊,利用母亲的对那个男人感情将她和自己骗来,故意羞辱。 若只是自己一人受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可他们竟羞辱母亲,这让她如何能忍! 祝澜意识到方才无心之言,加上小祝朝的话,可能被苏氏二人误解了。 摸了摸鼻子,也很尴尬。 但此时解释,只会闹得更尴尬。 罢了,她也没有解释的义务,是有人自己非要对号入座的。 “哎哟,祖父……澜儿肚子疼……”祝澜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 第37章 不患寡而患不均 苏氏母女二人回到家中,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 祝家那丫头小小年纪,竟然就学会含沙射影讽刺人。 不是那裴玥教的,还能是谁!? 还有那个三岁小娃娃能懂什么?若非祝家人成天在背后戳自己脊梁骨,如何能说出那番话? 苏氏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又在房里哭了一通。 祝青岩见母亲受辱,更是气得咬牙切齿,眼中都出现了血丝。 第30章 难道祝家这群混蛋不知道当年祝弘盛的所作所为吗,为什么还要处处针对母亲和自己!?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们还认为母亲是耻辱,想要逼死她是吗! 祝青岩在心里发誓,无论如何,以后都绝不再登祝家的门一步! 至于祝澜…… 还想参加县试?做梦吧。 祝青岩回想起这几日的犹豫纠结,只觉得自己太可笑了。 …… 苏氏哭了足有半个时辰,这才慢慢平复下心情。 她想起另外一件事。 苏氏拉起祝青岩的手,说前几日于员外上门了,似乎很是喜欢她。 于家的小公子年方十五,比祝青岩大三岁。 于员外的意思是,先将两个孩子的亲事定下来。 待到祝青岩及笄,及笄礼办完便直接办喜事儿。 “青岩,于家在咱们江州城也是有头有脸的,家产丰厚,而且于员外的哥哥在外还是个六品官。 于员外冲着你天资聪颖,在书院也小有名气,放低身份亲自上门来说这事儿,是给咱们极大的脸面了。 人家唯一的条件,就是你得有个童生的身份,这样嫁进于家,人家面子上也好看。” 祝青岩皱了皱眉,“娘,婚嫁之事还不必这么早就定下来。” “如今大家都看重读书,女儿们进入书院,念书念出了成绩、取得功名,将来都是谈婚论嫁的筹码。 那于员外上门,无非是觉得我大概率能考过县试,当个童生,勉强配得上他儿子。” 苏氏眨眨眼,是啊,能嫁进于家,那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娘,青岩自诩在读书一道上还有些天赋。区区一个童生的功名,便定了终身大事,岂不可惜? 若我日后考中秀才,或者中了举人……到时可是于家那样的门第能够得上的?” 祝青岩认真给苏氏算着账。 一个员外家的儿子,她还真看不上。 她明明可以站得更高,找一个更好的夫家。 到时候不仅是祝澜,她要将整个祝家都踩在脚底下! 苏氏想想,感觉也有道理,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 龙场书院。 下午的课业刚刚结束,学子们陆续离开学室,书院内变得热闹起来。 秦雨薇和乔悠悠如今都在丙字二班,二人坐前后桌。 “咱们先去一班找肖婉,然后去乙字班找澜澜……” 乔悠悠打着哈欠说道,一边收拾着书桌,回头突然发现秦雨薇正托着下巴出神。 “雨薇,都下课了,想什么呢?” 秦雨薇回过神来,过了片刻,开口道: “悠悠,我想开一家胭脂铺子。” 没钱寸步难行,她现在实在太缺钱了。 她现在迫切需要一个稳定的经济来源,这样才能尽快摆脱韦氏和秦虎那两个定时炸弹。 她现在虽然是吃苦的身子,可从来都不是吃苦的命! 据她观察,这个时代虽然物产丰富,但是女子的吃穿用度还是单一了些。 审美上还有非常大的提升空间。 她可是屡次登上《时尚周刊》封面的人物,在这方面,她有绝对的信心。 此时,学室外忽然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两人出去看,发现许多人都向无类阁的方向聚过去了。 乔悠悠拦住一名学生,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那名学生一看到她和秦雨薇,目光顿时变得愤怒。 一甩袖子,冷哼一声就走了。 留下乔悠悠莫名其妙,“有病吧这人……” 无类阁前,已经聚集了近百名龙场书院的学生,一个个义愤填膺的模样。 还有人学着当初丁字班在诗文大赛上的样子,也拉起了横幅。 用朱砂写着几个鲜红的大字: “印书为假,泄题是真!朗朗乾坤,公平何在!” 学子们举着手臂高喊: “凭什么他们能看真题,我们不能看!” “还我们公平!” “对,还我们公平!” 祝青岩站在人群最前方,听着身后群情激奋的呐喊声,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欧阳烨闻讯赶了过来,看到府衙派来的书吏正黑着脸,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欧阳烨站到无类阁的阶前,“都安静!” 他面容肃然,一出声,众人们果真不喊了。 但一个个目光激愤,仿佛他今天必须要给出一个说法。 欧阳烨问怎么回事。 “监院大人。”祝青岩走上前来,声音高昂。 “祝澜等人假借协助朝廷印书的名义,不仅偷偷研学朝廷编纂的县试文章汇编,更将朝廷尚未刊印发行的内容泄露出去,请监院与诸位大人明察!” “你可有证据?”欧阳烨问。 祝青岩将手中的一摞纸张递了上去,上面都是她记录下来,祝澜在观风亭中背给其他人听的内容。 “监院大人,朝廷下令刊发此书,原本应是在今年的县试之后才能发行。我等今年应试,原本都没有机会能看到其中内容。 但祝澜她们通过职务之便,不仅偷学,还将内容泄露给关系要好的学生,甚至可能从中收受贿赂! 如此行径,对我等不公!” 身后的学生们又跟着喊起来。 “不公!” “不公!” “必须定罪!” 平时想了解以往的县试题目,他们都得绞尽脑汁去找当时的考生打听,有时甚至还要花大把银子。 如今朝廷出了这样一本汇编,那是多珍贵的资料啊,多少学子梦寐以求! 唯一的遗憾,就是他们这届赶不上。 大家如果都赶不上,那没什么好说的。 但如今祝澜他们靠着不正当手段,竟提前获取了这本书的内容。 若非青岩师姐仗义执言,将此事揭发出来,其他人到最后都被蒙在鼓里呢。 一个书院的,凭什么祝澜他们获取的资源就更多!? 要知道科举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有人名次上去了,势必有人就要被挤下来。 县试名额就那么多,事关切身利益,必须要闹! 如果书院不给出一个公平的解决办法,那就上告! 第38章 有机会一定查查你 祝澜等人此时也赶了过来,在无数仇视的目光中,对欧阳烨行了一礼。 “监院大人,学生……” 祝澜刚开口,欧阳烨对她轻轻摆手,示意他们先站到一边。 欧阳烨对众学生们说道: “事情的缘由我已知晓。不过历年县试的考题并非朝廷机密,考生所作的优秀文章,也可以口述给他人,朝廷并不干涉。 这本汇编中的内容,你们若是有心,也可以从别的渠道获得。 既然不是泄露朝廷机密内容,便谈不上定罪一说。” 祝青岩回道: “监院大人,我等普通学生,想要获取往年县试的信息并不容易。 朝廷编纂此书,为的就是方便广大学子,为何现在独独便宜他们? 天下学子读书科举,无非是为了报效朝廷。而朝廷如今厚此薄彼,难道就不怕寒了其他学生的心?” 身后的学生也跟着嚷嚷了起来: “对,我们也要看!” “书院不是说对学生一视同仁吗?他们都看了,我们也要看!” 欧阳烨的眉毛越皱越紧,看来这件事情,是他草率了。 当初答应祝澜等人参与印书时,并不知她打的是那本县试汇编的主意。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这才是最棘手的问题,一旦处理不好,会影响到整个书院的声誉。 祝青岩对他深深一揖,大声道: “为了龙场书院的声誉,为了本县所有生员的公道。 请欧阳监院取消祝澜等一众学子参加县试的资格!” “请欧阳监院取消祝澜等一众学子参加县试的资格!”众学生齐声喊道,声音回荡在无类阁中。 欧阳烨神色复杂地看向祝澜等人,他身为监院,必须要以大局为重。 “你们……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这几个学生天赋不错,只是开窍比较晚,欧阳烨虽有惜才之心,这次却也只能秉公处置。 不过好在他们几人年纪尚小,就算参加来年的县试,也一样有机会入围。 祝澜还没开口,忽然一行浩浩荡荡的车马停在了龙场书院门口,一人被簇拥着走了过来。 “知府大人到——” 在场所有人连忙行礼。 知府毕枞满脸笑容地走了过来。 他招了招手,身后有人上前,大声宣告—— 龙场书院上报活字印刷术有功,朝廷特别嘉奖,并拨放书院扩建经费三千两。 祝澜等学子功不可没,本次的县试中将由府衙保荐参加! 在场的学生们立刻沸腾了。 第31章 “什么……什么活字印刷术?你听说过吗?” “三千两!?都够再盖一座书院了吧!” “他们投机取巧,还被府衙保荐,有没有天理啊!” “肯定是书院偏私!” 祝青岩压抑着怒火与怨气。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府衙会出来保荐祝澜她们!? 明明她们差一点就要被取消县试资格了啊!!! 要知道府衙保荐,在县试中可是极大的一个加分项! 他们的答卷,会被考官重点关注。 只要不是答得太离谱,基本就等于稳拿了这个童生身份。 祝澜此时面色也不大好看。 这朝廷什么意思啊? 说抠门吧,还给书院拨了三千两。 说大方吧,落到他们身上就一个保荐? 那可是活字印刷术诶!四大发明之一诶!!! 给你们带来这么强的技术,结果一点给个人的好处都没有? 放在现代,发明创造还给发奖金呢! 祝澜暗戳戳地看向毕枞。 该不会是这个肥头大耳的家伙,把自己这群人的赏赐给黑了吧? 将来有机会一定查查你! 欧阳烨听到府衙保荐,突然想到什么,压低声音问道: “毕大人可还记得我院有一名学生,名叫丁小邱……” 毕枞点点头,他当然记得。 当时由于丁望远尚在狱中,丁小邱作为嫌犯的儿子,不能参加科举考试,欧阳烨为这事还找过他。 毕竟事关朝廷法度,他不能为丁小邱开这个先例。 “大人有所不知,此次活字印刷所用的胶泥字块,上面的字都是这个学生一人写出来的。” 毕枞一听,有些诧异。 他当时拿到印出来的样书,还好奇这是请了哪位书法名家来写的,没想到竟是龙场书院的一个学生! “嗯……如此说来,这次印书他的功劳不小。” 毕枞思索了一阵,道: “好,他这次参加县试,也由府衙一并保荐了。 至于丁望远的案子嘛,既然尚未判决,不排除冤案的可能,如果枉送了一个学生的前程,那是朝廷之过。 不若让他先参加县试,若是考过了,便暂领童生。 等他父亲的案子判下来,如果真的有罪,再革除其功名,由后面的生员替补。” 欧阳烨大喜,回头对丁小邱道:“还不谢谢知府大人!” 丁小邱泪流满面地跪在地上,朝毕枞磕了几个头。 “多谢知府大人。学生……学生一定不辜负大人的厚望!” 毕枞交代完这些事情,就带着府衙的人离开了。 剩下一众学生们站在原地,看向祝澜等人的目光充斥着嫉妒与愤怒。 又获取了珍贵的县试资料,如今还有了府衙的保荐。 这帮人童生的名额算是稳稳站住了。 僧多粥少,谁心里能平衡? 祝青岩孤注一掷,咬牙道: “监院大人,入学之初,书院曾说会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可如今的公平在哪里? 如果是认为我等资质太差,不配拥有珍贵的资源,那我等宁愿退出龙场书院,另谋他处!” 结果这句话说完,却迟迟没有人接茬。 下面的学子:我们可没说要退学啊,你干嘛带上我们…… 祝青岩也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 坏了,话说过了。 如果欧阳烨不答应,那她岂不是…… 人群中的项文远挥着手臂大叫起来: “对,不给公道就退学!” 他不仅自己喊,还逼着几个小弟一块喊。 既然有人起了头,其他人也不怕了。 喊就喊,反正这么多人呢,到时候翻车了就假装自己没说话。 顿时,要退学的声音声势浩大起来。 祝澜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 “祝师妹可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她淡笑着望了一眼祝青岩,对负责印书的书吏道: “大人,还请将东西都搬出来吧。” 那书吏点点头,一挥手,手下抬上来了两个木箱子,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里面满满当当,装的全是书。 祝澜对欧阳烨拱手道: “监院大人,此乃刊印完成的历年县试文章汇编,整整八十册。 还请大人下发给诸位即将参加县试的考生们。” 第39章 不教而诛 “什么?印、印出来了……八十册!?”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连欧阳烨都震惊了。 朝廷印书的周期他是知晓的,这么多书,本以为少说也得三个月。 但如今居然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印出来了八十册!? 书吏指着箱子对欧阳烨呵呵笑道: “多亏了这活字印刷,省去了制作雕版的工夫,也不怕刻错、刻坏。 只要做好足够的字块,印起书来简直是飞速,哈哈哈! 这几个学生特地找到我,问能不能先将这本书印出来,说是这本对于今年参加县试的学生们非常重要。 我上报知府大人,他当时就同意了,这才特地加急印出来了这两箱子书。” “原来如此。”欧阳烨的表情也再也没有方才的凝重了。 其余学生们也都错愕不已。 “竟然……是专门为了我们印的?” “我方才还那样诋毁他们,真是……真是可恨!” “有了这些书,我这次的县试就更有把握了!谢谢,谢谢你们!” 欧阳烨对祝澜等人点点头,赞赏之情溢于言表,随即宣布发放书籍。 由于印刷术的落后,这个时代的书本价格向来昂贵,学生们都要自费购买。 但是祝澜等人这次为书院争取了大大的荣耀,还有三千两银子。 欧阳烨当场宣布,这次刊印的汇编全部由书院承担费用,免费发放给所有参加县试的学生! 这天大的人情,自然是记在了祝澜等人的头上。 学生们依次上来领书,拿到书,莫不对祝澜等人千恩万谢。 祝澜他们很高兴。 欧阳烨和府衙的人也很高兴。 学生们更是快要高兴疯了! 除了祝青岩,她理解不了,真的理解不了! 祝澜他们竟然没有打算藏私,如此重要的资料,居然就随随便便拿出来和大家分享了? 他们就不怕别人威胁到自己吗!? 祝青岩心中翻江倒海,攥紧双拳,就要转身离开。 背后却响起欧阳烨的声音。 “祝青岩。” 监院的威压瞬间而来,祝青岩心中一紧,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欧阳烨。 欧阳烨面沉如水,让她来自己书房一趟。 …… 祝青岩硬着头皮走进书房,心中不免忐忑。 欧阳烨失望的表情,如同无数根针狠狠扎在祝青岩的心上。 自入学开始,她便是公认的“小神童”,所有夫子先生都以她为荣。 欧阳监院第一次对自己流露出这样的目光。 “你可知错?”欧阳烨问。 祝青岩咬了咬嘴唇,小声辩解道:“学生只是发现祝澜等人有泄露机密之嫌,揭发举证,并无任何诬陷之举……” 欧阳烨的脸色明显更沉几分,他冷笑一声。 “你是没有诬陷,但你可知何谓‘不教而诛’? 你若果真坦荡,发现此事便会第一时间上前制止,或来告知于我。 而你却选择按下不发,事后举报,甚至煽动书院其他学子施压。 此等行径,足见你并非出于公心,而是为泄私愤。” 听到欧阳烨不留情面的戳穿,祝青岩只觉脸颊发烫,却又不甘心。 分明是祝澜一家子羞辱自己和母亲在先,自己要出这一口气,有什么错!? 可是面对欧阳烨,她不敢多加辩驳,只好悻悻道: “学生知错。”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欧阳烨沉声道。 “回去将《论语·颜渊》一篇抄写四十遍。再有下次,本院绝不留情。” …… 祝青岩默默攥着拳,离开欧阳烨的书房,心中难受极了。 监院罚自己抄书,看似罚得不重,实则严厉至极。 如今所有人都拿到了县试真题汇编,一个个必定头悬梁锥刺股,不敢有丝毫懈怠。 而自己却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抄书,耽误的时间岂止要用“宝贵”来形容! 这样一来,自己先前因为得知汇编内容而积累的优势便荡然无存。 竹篮打水一场空! 祝青岩愤愤想着,一转身,却见祝澜正拿着书,倚在一棵树旁,似乎在等自己。 是来看她笑话的吗? 祝青岩阴沉着脸,打算直接走过去,却被祝澜叫住。 “你等等。” 第32章 祝青岩停下脚步,冷冷望着她,眸中带着几分怨恨。 她依旧想不通,祝澜他们为什么会将那些资料分享给全书院的学子。 祝澜猜到了她的想法,淡淡道: “我们不傻,也不是什么圣母,只不过是看得更明白些。 在科举一事上,我们的竞争对手不是书院里的这几十名同窗,而是天下士人。 只有龙场书院好,我们才能更获取更多的资源,走得更远。 内卷,永远不如团结一心向外卷。” 祝青岩并不完全明白所谓的“内卷”是什么意思。 但她知道,这样一来,祝澜等人靠参与刊印获得的优势便荡然无存了。 “你们就不怕旁人拿到书,挤掉了你们的位置?” “那你们大可一试。”祝澜笑得无所谓。 “这本书只是历年县试的汇编,又不是今年的考题,其实真没你们想得那么重要。 对于有能力通过县试的人,这本书是锦上添花。 对于那些平庸之辈,却不能雪中送炭。 就像给你一口好锅,能不能做出好吃的菜,还不端看厨子的本事?” 祝青岩也不知这群人究竟哪里来的自信,但祝澜的话,她的确无言以对。 冷哼一声,转身就要走。 “山上的事,确是我无心之言,并非针对任何人,你不用多想。”祝澜平静地说道。 祝青岩几乎要被气笑了,好听的话谁不会说? 她现在来解释示好,不就是为了让自己放松警惕,下次再找旁的机会来羞辱自己和母亲? 自己绝不会再给她这样的机会。 “我只是阐述一遍事实,你信与不信,对我没有半点影响。”祝澜耸耸肩道。 “这一次不过是你们运气好。”祝青岩盯着祝澜的眼睛,说道。 祝澜却露出有些古怪的笑容,迫近一步,说出的话语令祝青岩瞳孔骤缩! “丑时的万卷楼,一定很黑吧?” 等她反应过来,祝澜已经转身走了。 祝青岩望着祝澜的背影,浑身有些发冷。 她……她怎会知道…… 自己曾在丑时偷偷进入过万卷楼? 祝青岩忽然想到什么,拔腿跑回书舍,翻出今日祝澜等人刊印的县试文章汇编,和自己小册子上所记的内容进行对比。 果然其中有一页的内容对不上! 祝青岩记得,那是一日傍晚时分,自己躲在观风亭外边听边记。祝澜在亭中背到此处时,声音忽然变小,自己的位置完全听不清。 接着又听到那个乔悠悠提问,祝澜说这篇文章的出处原篇就藏在万卷楼,历年已考过多次,出现在本次县试中的可能性极大。 乔悠悠说那不如明日便将此书借出,细细研读。 祝青岩听得这话,如何按捺得住? 可万卷楼乃是龙场书院藏书所在,楼中严禁烛火,入夜禁止任何人进入。 一想到明日这本书便可能被祝澜和乔悠悠等人借走,祝青岩思来想去决定冒险。 她寻到负责万卷楼后院洒扫的张大娘,主动帮她干活,之后躲在附近。 直到丑时,值守人员打瞌睡,偷偷进入万卷楼,借着火折子的光找到祝澜所说的那本书,抄录下了自己在观风亭中未听清的内容。 然而现在,祝青岩发现自己费了那么大力气抄录下来的内容,与县试汇编上所印内容根本不同! 自己今日揭发祝澜,若欧阳监院真的细查此事,翻阅自己笔记的内容,一定会发现端倪。 顺着一查,就会知道自己曾在深夜去过万卷楼……自己找书抄书,必须借助火折子或者蜡烛一类工具。 虽未引发任何事故,但也严重违反了书院规定,很可能被赶出书院! 是祝澜给自己下的套……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在偷听! 祝青岩只觉头皮一阵发麻,神色变得慌乱。 这件事虽未被欧阳监院发觉,但今日若祝澜当众说出,自己绝无机会还击。 可她为何…… 祝青岩不愿,也不敢深想,立刻将笔记拿去院中烧成灰烬。 …… 祝澜回书舍的路上,碰到不少其他学生。 不管是哪个班的,几乎每个人见到她都会停下脚步,恭恭敬敬道一声“祝师姐”。 不止是祝澜,还有其他的同学,包括丁小邱。 如今都成了龙场书院受到无数人崇拜的知名人物。 祝澜回到书舍,正好听见乔悠悠和秦雨薇又讨论起开铺子赚钱的事儿。 她想起来母亲上次说起名下的那两间铺子生意不大好,想要换个生意做。 乔悠悠一听,眼睛就亮了。 “如果可以将一间铺子租给雨薇来做胭脂生意,那不是正好?” 秦雨薇也用有些期待的目光看着祝澜。 …… 又到休沐日的时候,祝澜带乔悠悠和秦雨薇回了一趟祝宅。 裴玥一听是女儿的舍友来了,十分高兴,专门命人去高档酒楼定了一桌菜肴。 知道小女孩都爱吃甜点,还专门让丫鬟桃源去买了江州城最好吃的核桃酥。 “快坐,快坐。澜儿在书院里,多亏你们照顾啦。”裴玥笑意盈盈。 她见两个丫头,一个活泼可爱,眉眼深邃,颇有胡人的骨相之美,应该是乔悠悠。 那另一个丫头应该就是澜儿口中的秦雨薇了。 听闻她家境很不好,有个偏心的后娘,还有个成天惹是生非的弟弟,很是可怜,心中不禁多了几分怜爱。 但令她有些意外的是,这孩子出身贫苦,举止却落落大方,丝毫没有穷人家孩子的局促。 面对桌上中等人家才吃得起的菜肴,也是视如等闲,吃得慢条斯理。 倒是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 “听澜儿说,你想做胭脂生意?”裴玥亲和地问秦雨薇。 秦雨薇放下筷子,“是,夫人。听闻您在城南的铺子想要改行,我想试一试。” 裴玥略微有些犹豫。 乔悠悠笑道:“铺子的租金由我先来垫付,算是股东。” “股……东?”裴玥听着新鲜。 乔悠悠解释,就是以后铺子的盈利,她要分成。 “娘,咱们也入股吧。”祝澜眨巴着眼睛道。 裴玥听完有些失笑,一群小孩子,倒搞得有模有样的。 “这样吧,我给你们一间铺子,限期两个月,不必垫付租金。 两个月内若是能够盈利,租金便当作我代澜儿入股了。 若是亏损,以后可要来我的铺子里帮帮工作为租金抵扣哦。” 她宠溺地看了一眼祝澜,孩子想要锻炼锻炼是好事,她也没指望这么大的孩子有本事赚钱。 所谓的帮工,也是想让她们有些压力,知道赚钱不易。 到时候赔的钱,就当她这个当娘的给孩子交学费了。 裴玥说起改日带她去看看铺子,一间茶叶铺,一间绸缎铺,看她喜欢哪个。 反正生意都一般,她都不想继续做了,其中绸缎铺子的位置更好些。 秦雨薇却没有犹豫,直说想要茶叶铺。 并且建议裴玥先不要清掉绸缎铺子里的存货。 美妆和服饰行业,她打算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第40章 开县试,心诚则灵 一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转眼便到了县试的日子。 大梁不设府试,通过县试者便算朝廷认可的童生。 江州府下辖有七个县,其中府衙所在地乃是昭平县,龙场书院也属于昭平县管辖。 龙场书院的学生们多为江州府城中的百姓,户籍便在昭平县,自然也都是在本地报考。 县试之后的半年,便是由江州府主持的院试了。 若是有实力、或者运气好的考生,便可在一年之内通过县试与院试,一跃跻身秀才的行列。 县试当天早上,祝澜是从家里出发的。 祝老爷子安排了两辆马车,要亲自送她前往贡院。 祝澜作为祝家的嫡长孙女,参加科举这么大的事情,自然全家都是要出来送的,二房也不例外。 祝弘明站在二房的院子里,有些不耐烦地向屋内催促。 杜兰芳还在屋里,给祝朝擦着小脸,不情不愿地道: “一个县试而已,不知道的以为是去考进士呢,至于这么大阵仗吗?” 一想到祝老爷子最近的心思全在澜姐儿身上,连陪朝儿的时间都少了,杜兰芳心里就老大一阵不舒服。 再说,大房的孩子去参加县试,自己这个当叔母的,到大门口送送就得了。 祝老爷子居然要求他们全家人都一起陪祝澜去贡院,给祝澜助助威。 至于么? 祝弘明无奈: “爹是个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科举这事对他来说,那可比命都重要,一辈子就盼着家里有人能读书当官。 第33章 大哥不在了,澜姐儿如今有了出息,爹可不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了么?” 杜兰芳听着更憋闷了,忍不住斜睨了夫君一眼,挖苦道: “祝家就他祝弘盛一个儿子是吧? 要不是你这么多年连个举人都考不中,老爷子能这样?” 祝弘明被噎了一句,心里也不是滋味,语气更差了,催她动作快点,别人都在门口等着了。 祝远鸥正和裴玥、祝澜等在大门口,不停叮嘱祝澜再检查检查笔墨纸砚、补刀浆糊之类的,可千万别漏带什么东西。 又反复告诉她不要紧张,没什么大不了的。 裴玥在一旁笑着道: “爹,我瞧澜儿可比您淡定多了。” 祝远鸥也笑了起来,接着看见祝弘明带着杜兰芳和祝朝姗姗来迟。 这么大的日子也敢怠慢,祝远鸥不由板起脸斥责了两句。 甚至都没看祝朝一眼,就带着祝澜上了马车,裴氏也跟着上车。 杜兰芳狠狠剜了祝弘明一眼,带着祝朝上了后面一辆车。 江州城里不少达官贵族的孩子都在昭平县参加县试,家家户户都想讲究个排场,送孩子风风光光进贡院。 为了防止贡院门前拥堵,通往贡院几条大路都被封了起来,在距离贡院一段距离的地方设了卡,所有人必须下车,步行前往。 马车到了地方,所有人准备下车。 杜兰芳望了望顶头的大太阳,“爹,这艳阳天的,距离贡院还有好一段距离,朝儿还小……” 言下之意是送到这里就行了。 祝远鸥脸色一沉:“我这么大岁数了都能走,他走不了?” 杜兰芳只好带着祝朝下车。 为了不错过时辰,几乎所有人都选择提前一个时辰到了贡院,在附近等候。 “澜澜。”秦雨薇瞧见了祝澜,走过来与她打招呼,又向祝家其他人见了礼。 杜兰芳打量她一眼,见这丫头穿得寒酸,衣服上甚至打了几处补丁,袖口都磨破了。 不禁心生轻蔑,暗笑祝澜在书院里都跟什么阿猫阿狗混在一起。 秦雨薇向她行礼,杜兰芳低头逗着祝朝,假装没看见。 乔悠悠也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今天考生们都穿着便服,乔悠悠穿着一件淡黄色的衫子,袖口像胡人一样束起,显得干净利落。 她身上的衣服料子只是最普通的缎子,但杜兰芳一眼就瞧见了乔悠悠脖子上挂的金锁。 那是乔悠悠原身出生时,父母专门托人打造的。 那金锁上还镶嵌着宝石,只瞧一眼便知道价值不菲。 杜兰芳见这一把金锁,比自己浑身上下加起来都值钱,酸溜溜地打量了好几眼。 祝澜问乔悠悠为什么也是一个人来的。 乔悠悠一脸无所谓,说她爹去江南那边行商了,母亲本就是江南女子,就跟着回老家看看。 哦,原来是商贾之子,难怪只能穿这种材质的缎子。 大梁商人地位卑贱,即便有钱,也不允许穿昂贵的绫罗织锦, 杜兰芳再次找回了优越感,看向乔悠悠的眼神都写着“贱民”二字。 …… 肖婉的家族也算是个没落士族,与祝澜家情况差不多。 她母亲带着一个婆子来送她。 下了马车,肖婉远远看见赵思成的身影,但碍于身份与家人在场,二人不好表现出什么。 只隔空对望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都看到了鼓励。 …… “许铁嘴,你这是招摇撞骗啊! 逢人就说日后必中状元,怎么状元是你家产的啊?退钱!” 贡院不远处的卦摊传来争吵声,摊前插了一支幡,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阴阳太极图。 算命先生姓许,绰号“许铁嘴”,在贡院门口摆卦摊,向来都是说些吉利话,什么日后必定高中状元啊之类的。 没想到碰上个难缠的主,掰扯半天,差点被砸了摊子。 许铁嘴哄了半天,可算把对方哄走了。 在旁边抱臂围观半天的许诗明终于走过来。 “爹,你这样不行,听我的。” 过了一阵,卦摊不见了,地上多出了一座浅口大水缸,装着满满一缸水。 许铁嘴看着儿子拿着什么东西走过来,满脸纠结。 “这样儿能行吗?” “放心吧爹。” 许诗明说着,把手里的王八扔进了水缸。 又往王八身上洒了一把铜钱。 水缸后面插着幡,幡上的太极图不见了,改成了四个大字—— “心诚则灵”。 …… 此时距离考生入场还有半个多时辰,提前到的人总不能一直在大太阳底下站着,纷纷在附近找客栈或者茶摊歇脚。 祝远鸥带着一大家子在贡院附近逛了半天,能歇脚的地方全都人满为患,最后只得在较远的地方找了一处茶摊。 听着比平日里贵了七八倍不止的茶水费,祝老爷子忍痛付了钱。 第41章 排队?我们有vip通道 虽然找到了有座儿的茶摊,但坏处是位置离贡院太远,看不见门口的动静。 祝朝毕竟是小孩子,几口水下肚,就想去小解。 杜兰芳带着祝朝出去找茅厕,祝远鸥嘱咐她顺便到贡院门口看看,是否已经开始入场了。 杜兰芳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但也不好说什么。 她带祝朝去上了茅房,路过贡院门口,看见有县衙的人走出来,宣布考生们已经可以排队核验入场了。 附近的考生们听见动静,全部一窝蜂似的涌到核验处。 因为要搜身防止作弊,男女生员分列两队,县衙专门安排了女性来给女学生们核验搜身。 只一眨眼的功夫,县衙门口就已经排起了长龙似的队伍。 动作稍微慢一点的考生,赶来时一见那队伍的长度,就两眼一黑。 排队吧,头顶上烈日炎炎,酷热难忍。 等别人都进得差不多了再去排吧,又怕踩点进考场,抢不到好位置。 还能怎么办?只能咬着牙,排呗! …… 杜兰芳故意在贡院门口等了一会儿,见队伍排得足够长了,才回到茶摊。 一听已经可以排队入场了,祝老爷子猛地站起身。 “快,快去排队!跑着去!” 县试是在贡院中一个个的小房间里进行的,考生只有对应的考场房间号,并没有座位限制。 如此酷热的天气,大家自然是要争着坐那离窗远些的阴凉位置。 否则坐在日头下被晒上两个时辰,只怕卷子还没答完,人就要晕过去了。 入场晚了,自然没有好位置坐。 祝澜和秦雨薇、乔悠悠赶过去的时候,几乎所有考生都已经在排队了。 她们三人只能排到最末。 祝老爷子气得拐杖在地上砸了好几下,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就应该守在贡院门口,寸步不离的。 这下可坏事了! 裴玥也一脸心疼,这么热的天,光是等到入场,都要遭不知道多少罪。 乔悠悠说要不买把伞,可路边卖伞的摊子早被前面排队的学生们买空了! 三人只能站在大太阳下面,不一会儿皮肤都被晒红了,身上也开始冒汗。 “爹,都是儿媳不好。朝儿年纪太小,走不快……” 杜兰芳一副心急如焚又自责的样子,甚至拿帕子抹了抹眼角。 祝朝也是老爷子的心头宝,他总不至于怪罪三岁的小娃娃吧? 一时间茶香四溢。 “你就不会抱着他跑?” 祝远鸥心里更加觉得这个儿媳没用了,多看她一眼心里都堵得慌。 杜兰芳悻悻收起帕子,但再一看排在队伍末尾的祝澜几人,心中又不禁涌上快意。 哼,不是爱出风头? 就头顶这么大的太阳,等到进贡院,人还清不清醒都不好说。 还想考出好成绩?简直做梦。 “赵湖、李玉龙、钱州何在?”一个穿着官服的人突然叫起几个考生的名字。 祝远鸥循声望去,是府衙的人。 队伍中原本有几个考生正紧张地四下张望,此时突然被点到名字,一个个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哆哆嗦嗦站了出来,还有一个腿软直接跪下了。 “拿下!” 官差一声令下,被点到名的几个考生立刻全都被按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吓到了,战战兢兢地看着官差将那几人押走。 “府衙接到密报,本次县试有考生涉嫌串通作弊,已经掌握确凿证据,其余诸生不必恐慌。” 为首的官差说道。 周围的学生们刚松一口气,就听见官差又点了几人的名字。 “秦雨薇,乔悠悠,祝澜何在?” 她们三人由于站的位置太远,并没有听清。 但祝老爷子他们可听得真真的。 第34章 祝远鸥脸色白了一下,身边的杜兰芳壮着胆子道: “官爷,她们在……”说着指了指队伍末尾。 祝远鸥怒瞪了她一眼,唯恐天下不乱的东西! “爹,那可是府衙的人……”杜兰芳有些心虚,但更想看会发生什么。 莫非那几个丫头也作弊,被府衙抓到把柄了? 那可真是大热闹! 科举考试作弊者一经发现,可是要终身禁止参加科举的! 杜兰芳的心跳都加快了,不由得抻着脖子往那边瞧。 她早就说过那祝澜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要不是作弊,怎么可能考出那样的成绩! 抓呀,快把她们都抓起来! 官差向祝澜她们走去,语气温和不少。 “找你们半天了,府衙保荐的人全都到齐,就差你们三个了。” “有劳官爷。” 几人赶忙连声道谢,跟着官差向贡院里走去。 一到阴凉处,感觉温度骤然降了下来,这才死里逃生似的长舒一口气。 乔悠悠望了望身后那长龙似的队伍。 呼呼,幸好咱们有vip通道! 杜兰芳目瞪口呆。 不是说作弊吗……怎么不抓起来? 府衙这帮蠢货是不是搞错了? 还直接带她们进了贡院? 这么多人都还排着队呢!!! 旁边有人羡慕道: “这几个小娃娃真是厉害啊,有了府衙保荐,这童生身份基本上是没跑了。” “是啊是啊,我家孩子要是也有这福气就好了!” 府衙……保荐…… 杜兰芳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就差一口老血喷出来。 说自己头晕,带着祝朝回马车上去了。 “娘,你怎么了?”小祝朝挥着小手,摸杜兰芳的脸。 “娘没事,娘心梗。” …… 接下来便是县试的正常流程。 核对相貌特征,搜身检查等。 搜身相当严格,尤其女子,为了防止夹带,浑身上下的首饰只允许戴一支发簪。 乔悠悠的金锁自然被要求摘下,由专人保管,考完后才能领取。 “唉,好吧。好不容易不用穿院服……” 那金锁,胡人老爹一直要求她贴身携带,平时都是藏在身上的。 今天好不容易能戴出来一次。 嘴上这么说着,却也配合地摘下了金锁。 县试一共考两场,分上午下午两个时段考完。 考生中途不允许离开考场,须留在座位上,中午由县衙统一发放午饭,想要休息便只能在桌上趴着午休一会。 对祝澜而言,这场县试并不算难,考前已经与岑夫子演练过多回。 就连文章的题目,都与岑夫子所押大差不差。 待到下午场考完,祝澜走出房间,伸了个懒腰,同时也看见乔悠悠等人从不同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大家打了招呼,看起来答得都比较顺利。 周达和许诗明走在一起,正互相问着作答情况,正好碰上梁舟。 “考都考完了,想那没用的干什么。走,请你们打马球去!”梁舟又叫上了顾朝阳等人。 许诗明走到贡院外,没忘记从许愿池里的王八身上捞了一把铜钱。 …… 距离贡院的大门还有一段距离,在外面看不见的位置,肖婉在等赵思成。 她问赵思成答得如何,对方挠挠头,说感觉还可以。 “要是我考过童生,是不是就能跟你家里提亲了?”赵思成嬉皮笑脸地问。 肖婉在他腰上掐了一下,也被逗笑了,只有跟赵思成在一起,她才能毫无顾忌地讲家乡话, “古代女娃子十五岁就及笄了,现在说起来,我连成年都还没得呢。 你娃儿小心点,莫让我屋头的人晓得了,直接把你送去官府,到时候看你咋个办!” “那你可惨了,回头还得去牢里给相公送饭。” “鬼扯!”肖婉嗔怒地又掐了他一把。 …… 乔悠悠和祝澜、秦雨薇三人走出贡院,秦雨薇提起想去先前与裴玥约定好的铺子上看看。 祝澜和乔悠悠很乐意陪她一起。 街上人很多,秦雨薇瞥见乔悠悠脖子上那忽闪忽闪的小金锁,提醒她财不漏白,小心被贼盯上。 乔悠悠觉得有理,伸手将金锁摘下,忽然愣了一瞬。 “不对……不对,这不是我的金锁!” 第42章 被拿错的金锁 祝澜和秦雨薇也吓了一跳,问她怎么回事。 难不成,这块金锁早就被人盯上,趁被乔悠悠摘下来这段时间,用假的偷偷掉包了? 考生身上取下来的首饰,乃是由县衙专人保管的。 官府的眼皮子底下,怎么会出现这种事? “奇怪,这个锁……” 乔悠悠将金锁拿在手里反复查看,秦雨薇凑上来,眼中也有困惑。 这金锁的质地和重量,肯定是真金无疑。 上面镶嵌的碎宝石也是真的。 但乔悠悠说镶嵌宝石的颜色和位置,与自己那块金锁有些不同。 这就更奇怪了,谁会用一块真的金锁来掉包?图什么呢? “会不会是有人和你的金锁很像,拿错了?”祝澜问。 乔悠悠觉得很有可能,刚才从贡院出来领取饰品的时候,她也没有仔细看。 的确有拿错的可能。 三人决定返回贡院再去找找。 刚到领取饰品的房间外,就听见里面传来声音。 看管饰品的女人尖着嗓子道:“你说这金锁不是你的,有什么证据?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 乔悠悠三人一听,连忙走进去,只见一个白衣服的女生正握着金锁,蹙着双眉。 确认过后,果然两人是拿错了。 “是我之前粗心大意,不小心拿成了你的。不好意思啊!”乔悠悠换回金锁,给她道歉。 那女生却一言不发,只对她微微点头,然后就走了。 “好高冷。”乔悠悠有些尴尬,将自己的金锁收好。 秦雨薇望着那女生的背影,“你们觉不觉得,她有些眼熟?” 她这么一说,祝澜和乔悠悠也觉得见过她。 “我想起来了,这不是赵文鸢她们书舍那个,那个……江雪儿吗?”乔悠悠说道。 “据说性子冷得很,跟咱们班老常有一拼。对了,我还听到八卦……” 乔悠悠压低声音,说江雪儿好像是个私生女,在以前的书院里被排挤得没法了,才转学来的龙场书院。 说完又摆摆手道:“真假不确定啊,我也是不小心听到别人说的。” 不过私生女这种传闻,对她们几个现代人实在不算什么新鲜事儿,也并不会因此有什么歧视的心思。 秦雨薇见时辰已经不早,还要去铺子里看看呢。 三人赶忙出发前往江州城南。 裴玥果然说话算数,已经利用这段时间将那茶叶铺子清了出来。 铺子位置不算太好,周围民居比较分散,离集市也有段距离,门口每日往来的人实在不多。 铺子一共有两层,装修是古代最常见的木质风格。 靠墙的位置摆着几排空荡荡的柜子,柜子前面是一排低矮的柜台。 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正坐在柜台里的凳子上打盹,听见动静醒了,连忙站起身笑道。 “是东家说的那几位接手铺子的姑娘吧?我姓张,先前这个铺子的张掌柜是我哥,你们叫我张四姑就行。” 裴玥考虑得果然周全。毕竟几个孩子还在书院上课,不可能时时待在铺子里,总要有个掌柜的在铺子里看顾才行。 原先铺子里的张掌柜是个鼓捣茶叶的大老爷们,让他来经营一个女子用品铺子,哪有姑娘愿意上门啊? 所以换了他妹妹过来帮忙。 秦雨薇问她对胭脂水粉可有了解。 张四姑有些局促地抓了抓衣角,说自己也是乡下来的,懂一点,但不多。 秦雨薇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但一时之间也不好去找更合适的掌柜人选了。 “四姑,你去请个写字好看的先生,写张招人的告示贴在门口。 凡会做胭脂、唇脂等女子用品的,三日后带着样品来此面试。 质量过关者一经录用,每月三钱银子。” …… 江州城,郊外。 一片荒凉的野地上,孤零零立着一座土坯房。 房顶用茅草遮盖,四面墙壁是残破不堪的砖石砌成。 残阳西下,几只老鸹停留在房顶上,影子在地面被拉得长长的。 此乃昭平县出资设立的义庄,用于暂时寄放那些无法及时安葬的棺柩、收敛无主尸骸等。 也是仵作的日常工作场所。 几个官差模样的人等在外边,脸上都有些不耐烦。 张仵作挎着工具箱终于从里面走了出来,几个官差用手掩着口鼻,避讳地向后退了几步。 第35章 “行了,你就站那儿说,别过来。” 张仵作五十来岁,个子不高,由于工作的原因,皮肤很白,白到几乎能看到皮肤下面的血管。 张仵作笑着对几个官差拱拱手道:“庄头儿,尸体我看过了,口鼻和胃里都有泥沙,是自个儿失足掉进河里淹死的没错儿。” 庄捕头点点头,“行,那这桩案子就没你什么事儿了。” 说完,见张仵作还杵在原地,就问他怎么还不走。 “庄头儿,您看这……”张仵作小心地陪着笑,伸出一只手。 “嘁……穷酸样儿。”庄捕头白了他一眼,摸出十来个铜子儿扔给他。 张仵作接过银钱,笑得有些难看。 “庄头儿,衙门不是说好的,向这种尸体,一次三十文么……” “就这么多,爱要不要!”庄捕头丢下一句话,就逮着其他捕快喝酒去了。 张仵作目送他们走远,脸上的谦卑逐渐变成讥讽,冷笑了两声,将那几个铜子儿揣进了怀里。 然后准备去集市上买点肉,回家做饭。 屠户钱大婶正在摊前,系着围裙,一刀一刀剁着肉。 “来半斤猪脑花,要最好的。” “好嘞,四十文。”钱大婶麻利装了半斤猪脑花,用油布包好,抬头正要递过去。 一见是张仵作,手下意识往回缩了缩,有些尴尬。 把肉放在了桌案边上,让他自己拿,目光紧紧盯在他那双又白又细的手上,生怕他乱碰似的。 张仵作“啧啧”两声:“你别说,这猪脑和人脑,瞅着还真挺像的。” 钱大婶被吓得变了脸色,催促他快点走。 一低头,再也无法直视案板上的猪脑花了。 张仵作开过玩笑,也不在意,将买的肉收起,又掏出一小粒银子搁在原处。 足以抵他这一个多月在肉铺赊的账了。 钱大婶对着那银子怔了半晌。 他一个下九流的仵作,突然之间哪儿来这么多钱? 第43章 常云霄出手 张仵作住在江州城边上偏僻的一带,主要因为这边房子便宜。 仵作工钱低薄,每年协助官府验尸,能赚来的也不过就十多两银子。 就这,还要经过县衙那些捕头捕快的层层盘剥。 到手根本剩不下多少。 不过由于职业原因,仵作们自有一套赚外快的办法。 张仵作回到家里,一推门,就见昏暗的屋内,有个人影正坐在桌前看书。 “考完啦?去打一壶酒,今儿咱爷俩吃顿好的!” 屋内的常云霄抬眸,削瘦的面容一半被烛火映照着,一半隐在黑暗中。 “你又收人家钱了?” 张仵作愣了一下,随即赶苍蝇似的挥挥手。 “嗐,又不是什么大事。那黄麻子天天打媳妇,他媳妇终于受不了,半夜拿被子给他捂死,然后扔进河里去了。 人一大姑娘遭了这么多年罪,要是再坐牢,多惨,我那是帮她——” 常云霄直接打断,“她给了你多少钱?” 张仵作沉默片刻,眼中突然升腾起怒意,将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扔。 “你以为老子想收钱?老子不收他们的钱,拿啥供你吃喝供你念书?” 常云霄目光有些不大赞同。 张仵作越说越气,骂骂咧咧起来。 “他娘的,要不是为了赚这点银子把你供出来,老子早不想当这什么狗屁仵作了! 天天跟尸体打交道,弄得自己也半人半鬼,狗见了都嫌弃! 难道是我不想当人吗?啊?” 他摔摔打打的,碰翻了常云霄的书篓,一堆书掉在了地上。 张仵作弯腰去捡,手突然顿住。 是自己的验尸时记录的笔记? 他猛地一脚踢飞了那些书,暴怒起来,指着常云霄骂道: “老子送你去书院读四书五经,将来是要科举当官,你天天就看这些!? 你对得起自己死去的爹娘吗,啊?” 常云霄的父母很多年因为房子着火,被烧死了。 正是张仵作去验的尸。 那时常云霄才三岁,张仵作无妻无子,索性收养了这个孩子。 “我不想考科举。”常云霄忽然道,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 “不想考科举? 那你将来还想干什么,学我一样天天跟死人待着吗!?” 张仵作气得浑身发抖,满屋子找棍子就想揍他。 这时,屋外突然有人喊张仵作的名字。 紧接着,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闯了进来,面色不善。 正是死者黄麻子的弟弟,黄老二。 “就是你说,我大哥是自己掉进河里淹死的?” 张仵作点点头,心里有点发虚。 那人冷笑道:“好你个黑心肝的下三滥!分明是那个不要脸的小娘皮把我大哥害了! 你不把她抓起来,还帮她做假证,害她如今缠上老子。 老子今天就是要先收拾完你,再去衙门揭发!” 张仵作想起坊间传闻,顿时明白了。 原来是黄麻子的媳妇跟眼前的黄老二有一腿,黄老二原本已经厌烦了,想摆脱她。 索性撺掇她去杀了黄麻子,然后想让官府把她也抓起来。 没想到黄麻子的媳妇竟偷偷给张仵作塞了银子,逃过一劫,反而拿这件事来要挟黄老二。 黄老二朝地上吐了口痰,骂道: “都是你个下三滥坏了老子的计划,今天让你知道知道厉害!” 说着,一把推向张仵作。 瘦弱的张仵作哪里是对手?一下就被推倒在了地上! 黄老二的拳头照着张仵作的脸就落了下来! 张仵作吓得闭上眼睛,却迟迟没有等来疼痛。 一睁眼,竟然是常云霄拦住了拳头。 黄老二没想到这小屁孩居然力气这么大,骂了一句,一拳就往常云霄脸上挥去。 却被常云霄轻松躲开。 常云霄身手灵活,闪到黄老二身后,抓着他的胳膊向后一拧,黄老二立刻疼得嗷嗷叫了起来! 张仵作惊呆了,这小子什么时候偷偷练的功夫? 而且看这架势,和衙门里那些捕快拿犯人的动作还有点像…… 此时常云霄的脸也有些憋红。 这具身体太过柔弱了,连肌肉都没有,好在当年在警校学的擒拿招式他没有荒废过,才能一招制住黄老二。 但是,体力恐怕支撑不了太久。 地上的张仵作忽然让他先出去。 常云霄不解,但张仵作坚持让他去外边等着,听到任何动静都不许进来。 常云霄松开嗷嗷直叫的黄老二,走了出去。 屋里,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很快传来撞倒东西的声音,像是发生了打斗。 不,应该是张仵作单方面挨打。 常云霄面无表情地等在门外。 过了一阵,房门被人从里面猛地打开,黄老二喘着粗气走了出来。 狠狠瞪了一眼常云霄,然后离开了。 屋里一片狼藉,张仵作趴在地上,疼得直哼哼。 常云霄快步走过去扶起他,见张仵作嘴里都是血,牙齿被打掉了两颗。 眸子微微一寒。 张仵作却拍了拍他,让他扶自己起来。 一边擦着脸上的血,说既然自己挨了这顿打,黄老二就不敢去衙门里乱说什么了。 仵作就算再不入流,那也是给衙门办事的。 黄老二要是真敢举报,想害他丢了仵作的饭碗,那黄老二殴打仵作,蔑视衙门,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 贡院内,阅卷的工作正在紧张进行中。 为了确保考试公平,所有试卷的名字处都要被糊上,待初轮评卷结束后再行拆封。 县试的阅卷帘官是由江州府安排下来的,一共有三位。 一张考卷先由两位副帘官批阅,若结论相差太大,则交由主帘官定夺。 第一轮批阅结束,前来协助的县丞季田将十张考卷的糊名处拆开,交给主帘官。 正是祝澜等人的答卷,由于有府衙的保荐,他们的卷子会被特别关照。 所谓“关照”,并非外人所以为的那样,直接提升名次。 如今的名次已定,但是被“关照”的考生,会被特别叫来当面考校一些更加深奥的问题。 若县试成绩不错,面试中表现同样优异,名字则会被府衙继续上报,被更高一级的官员知晓,从而给仕途增添一份可能性。 运气极好的,甚至可能被直接提拔为高官的幕僚。 比同龄人少走十几年的弯路,简直是所有学子梦寐以求的机会! 祝澜等人听到通知立刻前往。 面试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小场面,完全可以应对。 唯一紧张的就是丁小邱,从贡院里出来时满头大汗,大脑一片空白,连自己刚刚说了什么都记不清了。 第36章 待他们都离开后,季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问几位帘官感觉如何。 县试成绩关乎一县之学风,毕竟江州府下面可不止一个昭平县。 如果能多出几个出类拔萃的考生,那对整个昭平县来说,也是大大的长脸! “那个叫祝澜的学生,家世如何?” 季田心中一喜,如实答道:“是本县一位老举人家中长房的独女,家世清白。” “嗯。”主帘官点点头。 抬笔在祝澜的名字上画了一个红圈。 第44章 开祠堂,放爆竹! 到了县试放榜这天,天还没有亮,贡院门口就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县试公布出来的名榜叫做“团榜”,又称“圆图”。 团榜不计名次,只标明及格考生的名字。 及格者的名字被按圆形,从里向外一圈圈排列。 居正中者即为本场县试的第一名,即是“案首”。 丁小邱为了能第一时间看到榜,从前一天夜里就守在贡院门口,整整一宿没睡。 他此时眯缝着眼睛,忍着目眩,终于在第三圈的名字里找到了自己的。 “过了过了,爹,我过了!!!!” 他哇哇大哭着挤出人群,向县衙大牢跑去。 这副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落榜了。 祝宅的马车驶了过来,却发现道上早已被马车挤满了,队伍都快堵出城了。 祝澜掀开马车帘,好家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帝都的早高峰呢! 祝老爷子毫不犹豫带着全家人下车,拄着拐杖,急匆匆地亲自前去看榜。 团榜中心,“祝澜”的名字格外显眼,隔着老远便能一眼看见。 阿财眼睛瞪得像铜铃:“澜小姐……澜小姐居然是……” 是本场县试的案首!!! 祝老爷子两眼一翻,整个人差点晕过去。 “阿财,快扶着老爷!”裴玥也几乎喜极而泣。 祝老爷子一口气终于喘了上来。 “快、快回家……开祠堂,阿财,买爆竹去!” 老天有眼啊!!! 他要让列祖列宗都知道这个好消息!!! …… 乔悠悠和秦雨薇也来看榜。 “哈哈,我就知道,澜澜绝对是第一名!” 两人都由衷地笑着,随后一圈圈找起来自己的名字。 “我在那里!雨薇雨薇,你的也在!”乔悠悠兴奋地指着团榜上的名字说道。 “让我再看看……梁舟,赵思成,肖婉……”乔悠悠一边看榜,一边掰着手指算人数。 榜单上入围的一百三十名考生全都看完了,乔悠悠看着张开的两只手掌,有些疑惑。 十个人?正好? 不对,她把跟大家关系好的丁小邱也算进去了,那应该是十一个人。 还差谁? “常云霄……不在上面。”秦雨薇皱眉道。 另一边,周达和许诗明也发现了。 “老常怎么回事,他怎么会落榜?”周达不敢相信, 常云霄虽然平日里话少,但以他的能力,如果认真准备,通过区区一场县试完全不在话下! 许诗明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他每天都在做什么。 上次印书的事情,他也完全没有参与,连个保荐的名额都没有。” 如果被保荐,即便县试成绩不够好,但也是有机会在面试中被捞一把的。 可如今,常云霄算是彻底无望了。 想要再参加科举,就只能再等一年。 …… 昭平县县衙,捕快班房。 “哈哈哈,老张前几天还到处吹,说儿子念书要念出名堂了。 说这次县试轻轻松松能拿个童生,将来做了大官,当我们的顶头上司呢!” 一个捕快拍着桌子,笑得弯了腰。 “就他一个吃死人饭的,养的儿子能有啥出息? 那句话咋说的来着?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就是,谁能想到他儿子那天压根就没去贡院,跑到城西去看哥儿几个办案子呢? 当时我就往人群里扫了一眼,瞧见那小子眼熟,但没敢认。” 庄捕头道:“也算这小子有自知之明。有这工夫,不如跟他老爹学两招。 将来要是听话,懂得孝敬,咱给他赏口饭吃也不是不行。” 张仵作正好路过班房外。 听得这话,脸色顿时比那义庄里的死人还难看。 那小子……竟然压根就没去贡院考试!? 他怎么敢! 失望与愤怒的情绪一股脑涌了上来,张仵作被气红了眼睛,拔腿就向家里跑去。 常云霄仍旧在那破旧的小房子里看书,仿佛外边的动静全都与他无关。 张仵作一脚踢开房门—— “兔崽子!我问你,县试那天你上哪儿去了?” 他暴怒的声音震耳欲聋,常云霄却面色如常,淡淡抬眸看了他一眼。 张仵作以为他是被吓傻了。 快步走到桌前,看见桌上摊着的书。 竟全是柜子里关于仵作的书籍,还有自己这么多年办案验尸总结的笔记。 常云霄从书下抽出一小沓黄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东西。 一些文字旁还配有简单的图案,像是他自己画上去的。 “这是给你笔记中做的一些补充,以后验尸可以作为参考。” 常云霄将黄纸递过去。 张仵作将信将疑地翻看了几页,脸色越来越凝重。 接着手指都微微颤抖,几乎将黄纸都抓皱了。 这些……这些是…… 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猛地一扬手臂,纸张散落在空中。 “老子送你去读书,结果你他娘的整天写这些破玩意儿? 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见过死人吗,就在这里胡说八道! 滚回去念书去!!!” …… 常云霄最后一脸无奈地被送回了书院。 科举入仕,哪有那么容易?少则十几年,多则几十年,况且考取功名是一回事,有机会做官又是另一回事。 他对入仕没有兴趣,更无意用半生时间去博一个做官的机缘,只想把时间都用来钻研自己感兴趣的领域,当然,如果有机会实践,那就最好了。 古人在科技受限的情况下,仍能通过观察与经验总结得出许多尸体勘验的技巧,虽然其中有诸多谬误,但也不乏伟大的思考。 这些思考,流传后世的只是一小部分,常云霄正是着迷于此。 张仵作为了让常云霄好好念书,甚至特地给他办了“督学令”,不准擅自离校,除非有监院的批准。 他来到欧阳烨的书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恳求欧阳烨费心,好好管教一下常云霄。 常云霄没去参加县试的事情,欧阳烨自然知道。 他叹了口气,扶起张仵作道: “人各有志,如果令郎实在无心科考,如此勉强……” “有心,他有心!不勉强!”张仵作以为欧阳烨要拒绝,立马急得差点再次跪下去。 “监院大人,小孩子不懂事,求您再给他一个机会!” 张仵作满脸哀求。 仵作作为最低贱的职业之一,原本子孙后代是不允许参加科举的。 但常云霄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张仵作时常为此感到庆幸。 他一直将常云霄视如己出,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儿子能够出人头地,不要再干自己这一行,受人白眼。 可偏偏这小子就非要往这上面撞! 自己也是百般无奈,除了将常云霄“关”在书院里强制念书,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罢了。”欧阳烨揉了揉眉心,也是有些头疼。 答应张仵作会多留意一下常云霄在书院中的动向,尽量让他摒弃杂念,安心准备来年的县试。 第45章 你有没有为好吃的拼过命? 大梁景初元年,有史以来第一场允许女子参加的县试终于圆满落幕。 江州府下辖共有七个县,这次总共有三百七十人通过县试成为童生,其中将近半数出自昭平县! 季田由县丞正式被提拔为正七品县令。 知府毕枞也在朝堂上好好露了一回脸! 龙场书院本次共有八十名学生参加县试,共六十五人通过。 超过八成的通过率,也令龙场书院一时名声大噪,吸引了更多的学子慕名前来求学。 龙场书院,临风苑内。 “你们听说了吗?书院为了庆祝这次大家取得好成绩,要组织活动呢!” 赵思成推开房门,兴冲冲地对几人说着自己刚刚打听到的消息。 龙场书院计划于下月初举办比赛活动。 一来是为了庆祝这次县试中,书院学生们的辉煌成绩。 二来也是打算让大家借此机会,好好放松一下心情。 第37章 周达有些头疼,问:“该不会又是什么诗文比赛吧?” 许诗明道:“要是诗文比赛,他才不会这么高兴呢。 我猜——是运动会!” 赵思成高兴道:“对,就是运动会!” 根据他打听到的比赛规则,这次设立的项目一共有蹴鞠、打鸡和跳百索这三项。 蹴鞠自不必说,是男生们参加的项目。 打鸡则是女生玩的踢毽子。 跳百索这一项,男女生皆可报名,也就是通常所说的“跳大绳”。 各项比赛以小组为单位,自愿组队报名。 “怎么样,蹴鞠,走不走?”赵思成挑眉问他们,眼里满是兴奋。 “走啊,哥们以前可是校队的,早就想体验一把古代的足球了!” “我也去!” 见周达和许诗明都举手,赵思成把目光投向默不作声的常云霄。 “老常去么?” “不了,你们加油。” 常云霄的反应完全在意料之中,于是许诗明三人准备去问梁舟和顾朝阳。 临出门,许诗明看着赵思成调侃道,今天怎么不去找小女朋友约会。 赵思成“嘿嘿”笑了两声,说肖婉一大清早就跟祝澜她们去御香阁排队了。 许诗明想了想,“御香阁?是不是最近很火的那个……” 赵思成点头:“对,就是一位宫里的老御厨告老还乡,在江州城里开的那家店。 他那个独门秘方做出来的‘冰梅酪’,据说只有宫里的皇帝和妃子才能吃到。 每天限量供应,具体卖多少份,全看大厨心情。 心情不好,可能干脆不卖。” “啊?那不是让排队的人白等?” 赵思成耸耸肩:“可能这就是御厨吧!” …… 江州城,御香阁门前的队伍已经拐了三个弯儿了。 但御香阁的大门还没有打开。 肖婉、祝澜、秦雨薇和乔悠悠四人排在队伍中间的位置,小腿一阵阵发酸。 就为了尝一口传说中的“冰梅酪”,她们今天天还没亮,就来排队了。 结果到的时候,人全都傻了。 天还没亮,门口就已经排了五十多号人了! 谁能想到这江州城的老百姓为了一口甜食能这么拼呐!? 可是来都来了,还能怎么办? 四人已经排了一个时辰了,可御香阁紧闭的大门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乔悠悠原地蹦跶了两下,缓解双腿的麻木,一边哀叹古人没有外卖真是太可怜了。 祝澜有气无力道: “就是有外卖也不行……那个‘冰梅酪’一人一份,而且必须在御香阁里面吃完,都不允许带走的。” “真小气,还怕别人偷方子不成?” 秦雨薇问那个‘冰梅酪’究竟是什么,生意怎么会如此火爆? 乔悠悠说不知道,毕竟这玩意也没人带出来过,但有幸尝到过的都说滋味一绝! 一想到这可能是古代的某种黑科技,几人又强打起精神。 心里不约而同响起一个声音—— 你有没有,为一口好吃的拼过命? “听说那个御厨每天做多少冰梅酪全凭心情。”乔悠悠突然焦虑起来,“咱们等了这么久,万一待会开门,说今天不卖了,或者等排到咱们就卖完了,这可怎么办?” 几人都陷入了沉默。 这,听起来也太悲惨了,不敢想。 此时人群忽然骚动起来,御香阁的呃大门终于被缓缓拉开。 一个女人出来,将一个大大的木牌挂在门口—— “今日冰梅酪共售六十碗,售完即止。” 六十碗…… 排队的人们同时伸出手指,眯起眼睛,挨个数着自己前面排了多少人。 “五十八,五十九……” 乔悠悠数到六十时,正好指到几人前面的那个陌生人。 晴天霹雳。 “完了……刚好不够……” 乔悠悠两眼一黑,死的心都有了。 太惨了呜呜呜!!! 祝澜三人跟她的心情差不多,都是一脸生无可恋。 怎么办,是直接撤退。 还是当一把赌狗,万一前面有人突然放弃了呢? 正在纠结的时候,队伍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前移动了。 祝澜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向这边走来。 项文远? “哟,哟哟哟,这是谁呀?”项文远一见她们,眉毛都快飞到天上去了。 “这不是咱们的案首,祝师姐么?怎么,也惦记这冰梅酪?” 乔悠悠翻了个白眼。 祝澜皮笑肉不笑,“是啊,项师弟。真不巧,原来你也吃不着啊?” 项文远来得比她们晚,今天这冰梅酪铁定是轮不着他了。 “啧啧,瞧祝师姐这话说得。”项文远冲她们咧嘴一笑。 拍了拍排在她们前面的那人。 “行了,你回去吧。” 那人立刻行礼道:“是,少爷!” 然后转身一溜小跑离开了队伍。 项文远站在那人原先的位置上,回头冲着祝澜几人直乐。 “你找人替你排队!???”乔悠悠气得眼睛喷火。 项文远一脸无辜:“不行吗?” “你小子——” “怎么,想打架?” “来啊!” 乔悠悠觉得自己可以接受今天吃不上这碗冰梅酪。 但绝对接受不了最后一碗冰梅酪进了狗肚子! “等等,悠悠你看!”秦雨薇指着队伍前面。 一个人估计是排队太久,体力不支晕倒,被人抬走了。 哈哈,这不就多出来了一碗吗! “四个人分一碗,真可怜哦。”项文远一脸同情。 “是呀,像这种甜品,吃了最容易胖。 我们长一斤肉,你长四斤,真可怜哦!” 第46章 胭脂铺招工 项文远被乔悠悠噎得半晌才放出一句狠话—— “行,你们等着!” 说完愤愤转过身去,再也不理她们。 乔悠悠嘴上赢过了项文远,心情舒畅不少。 四人排着队,很快便到了卖冰梅酪的台前。 乔悠悠已经迫不及待,踮着脚去看那冰梅酪究竟是什么模样。 御香阁的规矩,冰梅酪仅限排队者一人一碗,而且必须在堂内吃完,绝不允许带走。 项文远爽快付了钱。 “客官,您的冰梅酪,请堂内慢用——” 御香阁的伙计殷勤地端上一个不到巴掌大的小碗,递给项文远。 项文远正要接过,手忽然一抖。 那碗直接掉在了地上,白糊糊的东西洒得满地都是! “你这伙计,怎么回事儿!?”项文远率先发问。 伙计本着“客官是玉帝”的态度,连忙哈腰道歉: “不好意思客官,小的这就重新给您打一碗!” 项文远得意洋洋地向身后瞥了一眼。 祝澜几人没想到项文远竟然会用这种下三滥的办法。 “你——混蛋!” 乔悠悠气得想动手,却被御香阁门口的人拦住了,一副怕她们闹事的模样。 就这点工夫,项文远已经端走了最后一碗冰梅酪。 哼着小曲儿,进了御香阁的包间。 “几位客官,咱们今儿的冰梅酪已经售罄。 若是想尝鲜,那就明儿个请早吧!” 伙计说完,便将写有“售罄”二字的木牌挂在台面上。 转身去忙别的了。 …… 祝澜四人回到龙场书院,都被气得不轻。 乔悠悠一路上更是把项文远十八辈祖宗全都问候了一遍。 回到书舍门口,正好看见梁舟他们几个男生聚在一起。 “她们回来了!”周达看见祝澜四人,连忙招手。 祝澜几人这才知道书院要开运动会的事。 男生们打算报蹴鞠,问祝澜她们要不要参加。 “我不去。”乔悠悠还在气头上,对别的都没兴趣。 又和大伙讲了一遍刚才御香阁的事情。 “我听人说项文远为了和祝青岩一块比赛,好像报了跳百索?”梁舟说道。 乔悠悠瞬间目露凶光: “去哪报名?” 梁舟给指了路。 乔悠悠杀气腾腾,一挥手—— “走,弄他!” 有她在,比赛上一定要项文远这小子好看! 最重要的是,书院为了鼓励大家积极参与,竟然与御香阁合作。 胜出的小组每人都可以获得两张御香阁免排队的入场券! 乔悠悠她们更是非赢不可了。 到时候,一定要大摇大摆去项文远面前显摆,气死他! 跳百索需要六个人一起报名,而且因为要甩大绳,最好得有两个力气大一些的男生。 第38章 肖婉数到三,赵思成乖乖叛变了蹴鞠队伍。 在一众兄弟鄙视的目光中,改投跳百索这边了。 还差一个男生,但是蹴鞠那边不能再少人了。 几人干脆把魔爪伸向常云霄。 常云霄被磨得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下来。 六个人一起去报了名,接下来便是抽空练习,等待比赛那天了。 …… 到了约定好的胭脂铺招工面试的日子,秦雨薇来到铺子。 张四姑领进来三个女人,都是会做胭脂水粉,前来报名的。 三人带着自己做好的成品上门,秦雨薇一一看过,感觉都还不错。 但是根据金融分析师乔悠悠的测算,以目前铺子的规模,最多只能雇佣一人。 于是秦雨薇让她们各自介绍一下自家胭脂水粉的优点。 第一个上来介绍的女人身形粗壮,手指上也布满了茧,家中应当是以务农为主的。 “这有啥好介绍的?”她指着自己面前的几个瓶瓶罐罐,“就是俺娘死前教俺的手艺。喏,你们要的妆粉,口脂,还有那涂眉毛的。” 说完,还用手抠了抠鼻子。 秦雨薇摇摇头,让她离开了。 “切,不识好货!”女人骂骂咧咧走了。 第二个女人其貌不扬,自称林二姐,指着自己的作品,娓娓道来: “此乃玉容粉,乃是以米粉制成,不仅能够增白肤色,更能美容养颜。 此乃描眉用的烟墨,名为‘远山黛’。 那是斜红,乍一看是膏状,实则细腻如粉。用手指沾染涂于眼尾,则如斜阳夕照。” 秦雨薇听得心中满意,又问最后一人。 赵婶刚才听林二姐介绍时,眉眼间就隐隐透着得意之色。 被秦雨薇问道,她仰起脑袋,言语有些傲气道: “这胭脂水粉啊,说得再天花乱坠,都不如实际上脸试这么一试,您说对么?” 她建议秦雨薇先试试林二姐的玉容粉。 林二姐点点头:“的确,妆品好坏,一试便知。” 她将自己的玉容粉涂了一些在秦雨薇的手背上,伸出纤细的手指仔细抹匀。 秦雨薇只觉得这更加类似于现代的散粉,到底是粉质的东西,涂到皮肤上有些干燥,与现代的粉底还是完全比不了。 然后在另一只手背上试试赵婶的。 赵婶似乎胜券在握,一边涂一边拉长语调: “这妆粉啊,最讲究的就是一个细腻。要是不够细、不够滑,那跟把面粉涂在脸上有什么区别呢?” 秦雨薇体会着手背上传来的触感,微微挑眉。 赵婶的妆粉的确比林二姐的还要更细一些,涂抹起来手感没有任何滞涩。 丝滑度堪比某芙! “姑娘,这可是三婶的独门秘方,来,给你也试试。” 赵婶存了显摆的心思,也牵起林二姐的手涂抹起来。 “这……”林二姐一怔,这触感的确比自己做出的粉还要细腻丝滑。 脸上不禁显出颓败之色。 “行了,您做决定吧。” 赵婶抱着双臂看向秦雨薇。 二人的做工水平高下立判,结局毫无悬念。 秦雨薇点点头,先将两只手背上的粉都擦去,随后走向赵婶。 赵婶的表情胜券在握。 “三婶,辛苦您跑一趟了。但您的妆粉不大符合小店的经营理念,所以还请回吧。” 秦雨薇随即转向林二姐,让她去找掌柜登记,从今以后就是铺子的正式员工了。 “我的妆粉不行,凭什么她的就行!?” 赵婶变了脸色,厉声叫了起来,非要秦雨薇给出一个说法。 第47章 香莱儿诞生! 此话一出,就连林二姐也有些惴惴不安,就好像自己抢了本该是赵婶的饭碗似的。 秦雨薇看向赵婶:“您的妆粉之所以能涂抹出这样的效果,其中可是加了铅粉?” 赵婶一愣,用醋化的铅粉制作妆粉的法子,是她花了大价钱买来的。 秦雨薇怎么会知道? 随即冷笑道:“加了铅粉又如何?合着我做出来的妆粉比别人的更好,还有错了?” “那你可知这铅粉有剧毒?” “这……” 赵婶有些心虚,铅粉有毒她是知道的。 但这是往脸上涂的,又不入口,有点毒性怕什么! 秦雨薇又问,她自己做的妆粉,自己敢用吗? 赵婶不说话了。 她真不用。 秦雨薇的语气冷了几分: “自己都不敢用,你还敢说比别人的好? 你可知若是长期使用加了铅的妆粉,皮肤会发黄甚至发青,毒素也会慢慢渗透到身体里? 我若是卖你做出来的这种东西,才叫真的砸了自己招牌。 四姑,送客!” 赵婶终于无话可说,灰溜溜地走了。 林二姐问接下来的安排,是先做妆粉,或者口脂粉,还是都要。 “那些以后都要做,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东西要交给你。” 秦雨薇写了一张纸交给林二姐,让她按照这个上面的方子去做。 “原料我都已经采购好了,就存放在仓库中,你按照方子上的编号去找对应的材料,配比和制作方式我都写在里面了。” 林二姐看着那张方子,原材料只写了容器对应的编号和位置,却不写材料名称,不禁好奇。 “不必问那么多,照做便是。”秦雨薇声音沉稳。 张四姑在一旁看着,心道这小东家年纪虽轻,心思却缜密得很,难怪能得裴夫人赏识。 随后又想起林二姐每个月有三钱银子的工钱,不包食宿。 张四姑作为掌柜,对这么高的工钱有些心疼,见林二姐离开便搓着手道: “东家,这铺子地段不是很好,每天也不会有许多百姓来这附近转悠。 开出这么高的工钱,只怕到时正式开业都回不了本啊……” 秦雨薇却淡淡一笑,让张四姑不用管,只管打理铺子的装修就是。 谁说她要赚普通老百姓的钱了? 那些一掷千金的贵族小姐们,才是真正的金主! …… 算算日子,距离江州城的一年一度的秋高宴,只剩下不到七日了。 秦雨薇告诉林二姐,她方子上写的东西,务必在七日内做出一批来。 “秋高宴”顾名思义,乃是趁秋高气爽之时,聚餐宴乐。 秋高宴乃是由江州知府毕枞的夫人首倡的,举办地点往往就设在府中的内院,由知府夫人主持。 参加者基本都是江州城中的贵女。 与其说是宴请,不如说更像是一种社交、拓展人脉的场合。 秦雨薇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进入秋高宴。 秦雨薇先去问了梁舟,想看看他身为国舅公的儿子,是否有办法帮自己拿到秋高宴的请帖。 梁舟有些尴尬地挠着头道: “雨薇,你也知道,这江州城的国舅爷不止我老爹一个。 国舅老爹好不好使,全看我姑姑在宫中受宠的程度。 这个……前几日吧,听说我姑姑梁贵妃犯了点小错,最近皇帝不大待见她。 最近连平日里天天喊我打马球斗蛐蛐的那帮公子哥,见着我都绕道走了……” 梁舟实在是有心无力。 “好吧。”秦雨薇理解地点点头,只能另想办法。 接下来的几天,她简直忙得焦头烂额。 又要完成书院的课业,还要琢磨铺子和秋高宴的事情,还得练习跳百索。 只恨为什么一天没有十三个时辰! 祝澜几人也在积极帮她想办法。 这天,祝澜终于带来了好消息。 她从裴玥那里得知,江州城里的大户朱家刚刚在城南的绸缎铺子里订了一批货,应该是为朱家小姐参加秋高宴准备的。 秦雨薇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很快有了一个计划。 正好这时胭脂铺里张四姑传来消息,说铺子已经重新按照秦雨薇的要求装修完了。 现在就差做一个新的招牌,问秦雨薇打算给铺子起什么名儿。 秦雨薇落笔三个字—— “香莱儿”! …… 朱府。 朱小姐的贴身丫鬟推门进来,轻声说道: “小姐,您要的云锦送到了。” 朱小姐点点头,让人送进来。 秦雨薇将几匹云锦送了进来,然后掏出皮尺,想要帮朱小姐量一下尺寸。 朱小姐坐在窗边,却迟迟不肯起身。 让丫鬟去取一件旧衣,告诉秦雨薇按照旧衣的尺寸做就行。 丫鬟取来一件裙装。 秦雨薇偷眼瞧去,裙装下摆的边缘沾了一些灰土。 心想传闻中朱小姐身高比寻常女子要矮上很多,看来是真的。 朱小姐此时坐着,但从上半身来看,看不出任何问题。 第39章 但以她坐的高度,正常来说,双脚是完全可以踩在地上的。 而她此时却只有脚尖才能勉强够到地面。 说明她的身材比例很不正常,双腿比寻常人短了许多! 而见到外人不愿起身,也是不想被人发现自己的缺陷。 秦雨薇心中有了数,取了丫鬟拿来的旧衣,又让朱小姐选了一匹中意的料子。 两日后,秦雨薇再次来到朱府。 将做好的新衣交给朱小姐的丫鬟。 过了不一会,丫鬟打开门,说朱小姐让她进去。 语气不善,说罢还狠狠瞪了她一眼。 朱小姐此时身穿一件青绿色的翠纹挑线裙。 裙子从背面看,长度几乎拖到地面。 而正面却被刻意裁短,露出了半截小腿。 将她的身材问题暴露得一览无余。 “你……你这是何意!?” 秦雨薇一进门,就见朱小姐气得双颊泛红,浑身发抖,指着自己质问道。 眼中燃着汹涌的怒火! 将裙子做成这个样子,是来故意羞辱她的吗? 自己的叔父好歹也是朝廷六品大员,区区草民如何敢尔!? 秦雨薇垂眸移开视线,平静地从身后取出一个用绸布包着的包裹。 “朱小姐请先不要动怒,民女没有任何僭越之意。 还请小姐试试这个。” 她打开包裹,里面放着的是一双鞋。 一双朱小姐从未见过的鞋。 准确地来说,那或许并不能被称之为鞋。 大梁女子向来都是穿布鞋,既然是鞋,好歹需要把双脚包裹起来吧? 可这是什么东西? 除了脚尖和脚跟的地方被包裹起来,半个脚背几乎都是裸露在外的! 而且脚跟下面还有一截手指粗细、足有两三寸那么长的东西。 秦雨薇坚持让朱小姐尝试一下。 这可是她专门改良过的高跟鞋,既能起到视觉增高的作用,鞋上的绣样又是大梁如今最流行的缠枝莲,十分符合朱小姐的身份。 朱小姐面带愠色,给秦雨薇最后一个机会,让她帮自己穿上了那奇怪的鞋子。 若真敢戏弄她,定要告诉叔父,让—— 朱小姐心里的念头还没有想完,目光就定住了。 她站在一人高的铜镜前,看着自己的双腿,一阵怔忡。 这双鞋子令她的双腿从视觉上来看,竟然被拉长了许多! 她本身就不胖,在鞋子增高的作用下,两条小腿更显得修长纤细。 大梁开国至今,民风日渐开放。 连女子都可以入学参加科举,再服饰上也并没有前朝那样保守。 女子露出小臂或者小腿,走在街上,并不是多么离经叛道的事情。 她若是穿着这套裙鞋出门,还有谁会嘲笑她? 朱小姐面色复杂地看着秦雨薇,气势已然没有了方才的凌厉。 轻声问她想要什么赏赐。 “民女想要参加明日的秋高宴。” 朱小姐有些意外,却还是点点头道:“明日你可扮作我的丫鬟,随我一同前往。” “不。”秦雨薇忽然抬头,直视朱小姐。 “民女……想以朱小姐朋友的身份前往。” 第48章 秋高宴,又见赵文鸢 次日,江州知府宅邸。 秋高宴。 知府毕枞的宅邸很大,穿过层层回廊,还要走过一座小桥,才能到达内院。 内院此时已经拉起了遮阳的篷子,围成一圈。 篷子的外侧一圈摆放着各种奇花异草,争奇斗艳。 篷子下的阴影中则是摆放着一张张案几,上面放着最新鲜的时蔬,和梅子等蜜饯。 到了时辰,陆续有穿着华美的年轻女子在家丁的引导下,款款步入内院就座。 她们都是江州城中豪门大户家的贵女。 一个女子望着回廊之中,正在向这边走来的两个人影,对身边的好友道: “咦,那是朱婷吧?” 说完又觉得不对,“她怎么……好像长高了?” 此言一出,顿时吸引了不少目光,向朱婷和秦雨薇投去。 在这些贵女的圈子中,朱婷向来是被偷偷取笑的那个。 哪怕是不熟的两个人,只要其中一人提起朱婷走路像鸭子,另一人跟着笑起来。 就能迅速拉近关系。 而此时的朱婷昂首挺胸,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自卑。 她脚下踩着的那双鞋,更是立刻成为所有目光的焦点! 不少女子脸上流露出不屑又羡慕的神色。 朱婷目不斜视,带着秦雨薇走到一张桌案前坐下。 其余人见朱婷带了一张陌生面孔,纷纷有些好奇。 莫非是丫鬟? 但又不像,哪有丫鬟的气度比主人还要沉稳贵气的? 秦雨薇本就生得极好看,虽然年纪尚小,但仍能看出长大后必定是天人之姿。 尤其那一双凤眸,只要是见过她的人,必定会印象深刻。 她穿着朱婷的一件玄色长裙,在一众明艳靓丽的贵女之中,显得尤为出众。 先前议论朱婷的那个女子按捺下心中的嫉妒,走上前来。 夸她这双鞋子可真别致,不知是找哪位匠人定做的。 其余人装作在看别处,实际都偷偷竖起耳朵在听。 “哦,妹妹是说这个呀……” 朱婷故意微微伸出一只脚,让众人都能够看得清楚。 在无数期待的目光中,指了指身边的秦雨薇。 “是我这位好友亲手设计的。” 好奇的目光顿时全都转移到了秦雨薇身上。 “这位姑娘看着眼生,不知……” 秦雨薇微微一笑,“在下姓秦。” 别人还等着听她自报家门,没想到秦雨薇就不说话了。 太奇怪了,这种场合的社交,哪有自我介绍只说个姓的? 你倒是说说家里有谁,在朝中任何官职。 我们才好知道要不要认识你啊! 一道道探究的目光仿佛要把秦雨薇盯穿似的。 她却好似毫无察觉,任凭大家打量。 像这种神神秘秘的,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家门身份压根说不出口,所以干脆闭口不言。 还有一种,则是背景过于深厚,以至于不便透露,讳莫如深。 众人观秦雨薇的气度举止,不约而同都猜向了后者。 目光中顿时多了几分敬畏。 “秦姐姐,我那儿还有些江州城吃不到的酥糖,不如坐我那儿去,一起品尝如何?” 前来搭话的女子开始邀请秦雨薇。 秦雨薇委婉地拒绝,说自己是陪朱婷来的。 众人看向朱婷的目光更加嫉妒。 而朱婷对秦雨薇,则是更添几分感激。 “秦雨薇?你怎么在这里?”一个诧异的声音响起。 秦雨薇抬眸,正好撞上双眉紧蹙的赵文鸢,心中微微一紧。 ……该死,她怎么也来了? 赵文鸢已经走到了秦雨薇面前,眼神就好像看一个叫花子进皇宫。 “这可是知府夫人举办的秋高宴,你什么身份,也配出现在这里?” 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句话。 哟,这是有瓜吃啊? 瓜子呢,瓜子在哪里? 秦雨薇眸色微冷,今日若是被这赵文鸢搅了局,自己的所有计划都泡汤了。 便抢在赵文鸢之前,开口转移话题道: “这不是赵师妹么?呀,我忘记了,你已经被龙场书院退学了。 如今再叫你师妹,是不是有些不妥?” 此言一出,周围的贵女们互相传递了一个眼神。 哇哦,瓜更大了! 赵文鸢不是一直说,她是找到了一位堪称人中龙凤的未来夫君,这才主动离开龙场书院的吗? 啧啧啧,原来是被退学的啊! 赵家好歹也是江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赵文鸢还是赵家的嫡长女,要真是被退学,那可简直把赵家祖宗三代的脸都丢光了。 哪还有好人家能看上她? 赵文鸢被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忽然挤出一抹冷笑。 “别高兴得太早。你们还不知道吧?那欧阳烨已经同意我回到书院了。” 秦雨薇眉毛微挑,没想到这赵文鸢的关系还挺硬,居然能让欧阳烨这种人妥协? 赵文鸢眸中有些得意,“放心,很快咱们就要在书院重新见面了。” 说罢,面色蓦地一沉,对周围的下人呵斥道: “你们这些奴才是如何在知府大人府上当差的? 为何一个贫贱的绣工之女,能够如此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里? 简直弄脏了知府大人家里的地!让大人和夫人脸上无光,你们担当得起吗?” 嚯!原来是绣工之女! 难怪刚才不说身份呢。 原本还想与秦雨薇拉拉关系的,此刻都在庆幸,还好自己稳重! 第40章 秦雨薇紧抿双唇,冷冷看着赵文鸢。 已经有下人听了赵文鸢的话,准备上前将秦雨薇拖出去。 “夫人到——” 全场顿时肃静下来。 公孙夫人在七八名是女的陪同下,缓缓走入上座。 她正是知府毕枞的正妻,也是秋高宴的举办人。 “方才你们在因何事吵闹?” 公孙夫人面色温和地问。 “启禀公孙夫人,此女出身卑贱,却出现在夫人精心准备的秋高宴上,实在是有辱知府大人和夫人的脸面。” 赵文鸢行了一礼,请求将秦雨薇立刻赶出去。 朱婷欲言又止,思忖再三,最终还是默立一旁。 两人终究只是萍水相逢。 秦雨薇设计出了能掩盖自己身体缺陷的鞋子,作为交换,自己带她进入秋高宴。 仅此而已。 没有必要冒着得罪知府和公孙夫人的风险,帮秦雨薇说话。 第49章 创品牌,香莱儿火了 公孙夫人面沉如水,看向秦雨薇,似有不悦。 秦雨薇走上前,缓缓一拜,从容说道: “夫人,雨薇今日前来,乃是有一好物,想要献给公孙夫人和诸位小姐。” 说罢,将自己带来的东西递给公孙夫人身后的婢女。 公孙夫人见那是个方方正正,用粉蜡纸包裹起来的东西。 拿在手里,沉甸甸,硬邦邦的。 “此物名为‘香皂’,可用于洗手、洁面、沐浴,能够清除手上的油渍污垢。” 香皂? 嗯……的确有股子令人身心愉悦的檀香气味。 公孙夫人产生了一些兴趣。 赵文鸢却道: “夫人,这些贱民总是用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莫要脏了您的手。” “赵小姐,你这么喜欢替夫人做主,莫非是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主人了?”秦雨薇在一旁淡淡道。 “这,我……”赵文鸢一时语塞,连忙偷觑了一眼公孙夫人的表情。 正好诸位小姐方才也用完点心,手指上多少沾了些油渍。 秦雨薇建议在场众人不妨试试这香皂。 那些小姐起初受赵文鸢的影响,寻思这种平民百姓能有什么好东西。 但是见那香皂包装精致,气味宜人,又按捺不住好奇。 下人端来清水,公孙夫人让参宴的小姐们先试试。 秦雨薇做了示范,如何将香皂揉搓起泡。 不少小姐学着她的样子做。 “哇,真的有泡泡!” “竟然将手上的油都洗干净了?” “手上还能留下香气诶!” 公孙夫人听到大家的反应,也不禁好奇,命婢女重新端来一盆水,用香皂洗起手来。 这个时代尚未有人发明出类似的清洁用品,人们吃完饭,多是用淘米水或者草木灰来洗手。 贵族也不例外。 秦雨薇在打算开铺子时,就意识到了这个商机。 上次见林二姐时,秦雨薇将做香皂的法子告诉了她,让她尽快赶制。 公孙夫人对香皂的清洁效果表示非常满意。 “不错,你有心了。”公孙夫人对她点点头,又问这香皂是从何处得来。 她打算以后府上就常备了。 “回夫人,此方乃民女偶然所得,这块香皂正是民女的铺子中制作的。 夫人若是喜欢,以后每个月民女都给夫人孝敬一些。” 嘴上这么说,但堂堂知府夫人,总不好意思白拿老百姓的东西吧! 果然,公孙夫人让她以后来送香皂时,直接找府上的管事。 价钱就按她铺子中的售价结算。 此时不少贵女小姐们闻着自己手上残余的香气,都琢磨着回头也让家里下人去买些这个“香皂”回来用。 “今日雨薇与小姐们初次见面,小小心意,就当做见面礼了。” 她来这里之前,还将一块香皂用细线分割成了十几小块,都用上好的蜡纸包裹,看起来就如同精美的礼品。 这些分装的小块香皂也被她带来,当做伴手礼。 小姐们收到礼品,一个个面露欣喜,爱不释手,纷纷谢过秦雨薇。 秦雨薇本就长袖善舞,在这种场合更是如鱼得水。 除了生闷气的赵文鸢,其他人很快和秦雨薇开始姐姐妹妹地称呼了起来。 秦雨薇说自己经营的店铺中还有胭脂水粉等物售卖。 “雨薇妹妹如此心灵手巧,竟然能想出香皂这么有趣的玩意儿,想必铺子里其他东西也是顶好的。 回头啊,我可一定要亲自去逛逛。” “咱们一块儿去!” 在送给她们的香皂包装内侧,秦雨薇还写上了铺子的位置。 还画上了她亲手设计的“香莱儿”图标。 一场秋高宴结束,“香莱儿”三个字立刻成为了江州城贵女圈子中最热门的话题。 …… 龙场书院。 晚课结束,祝青岩和薛眉去练习了一阵跳百索,这才回到书舍。 薛眉点亮油灯,江雪儿如往常一样不见人影。 以为书舍没人。 “青岩师姐,薛眉师姐,你们回来啦?” 声音突如其来,薛眉差点被吓得差点叫出声。 “文鸢?你……” 薛眉见鬼似的盯着房间里许久不见的舍友赵文鸢。 她怎么回来了? 祝青岩也没想到,被退学的赵文鸢还能再次回到书院。 只好按下心中的愠怒,挤出笑容,同赵文鸢打招呼。 赵文鸢笑嘻嘻地上前挽起两人的手臂。 她说是她老爹逼着她抄了三百遍论语,跪着交给欧阳烨,道歉说自己知道错了。 不该嫉妒祝澜讲学,去偷她的书稿。 赵文鸢的父亲好歹是个御史,而且颇有清名。 欧阳烨看在赵御史的面子上,才答应再给她一次机会。 “你们不知道,城里那些代抄书的,现在收钱有多离谱! 就这三百遍,可花了我大半个月的月银!” 赵文鸢抱怨着。 她既然回来了,其他人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快要熄灯时,赵文鸢瞧见书舍里的柜子顶上还放着自己离开书院前的一个妆奁,就想拿下来。 但是她不够高,书舍里的凳子又不大稳当,踩上去容易摔跤。 赵文鸢在屋内扫视一眼,走到江雪儿的床铺前,将她的被子卷起来,扔在地上。 然后又把江雪儿的木枕垫上去,踩着枕头才够到了自己的东西。 祝青岩洗漱回来,正好看见这一幕,问她怎么踩在江雪儿的枕头上。 赵文鸢一脸无所谓: “她一个外室子,本来就肮脏卑贱,东西给我垫一下脚又怎么了?” 再说,上次偷祝澜书稿的事情,她回去越想越觉得肯定是江雪儿搞的鬼,才害自己被抓包,赶出书院。 想到这里,赵文鸢又忍不住用鞋底在江雪儿的枕头和被子上狠狠蹭了几下。 全然没有注意到祝青岩瞬间阴沉的脸色。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了。 江雪儿抱着书,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目光落在赵文鸢的脚上,和她脚下的被子上。 刚刚屋里的对话,她一字不落全都听见了。 背后议论被正主撞破,赵文鸢却没有任何尴尬和歉意,反而示威似的瞪了一眼江雪儿。 转身走之前,还不忘嫌弃地将被子踢到一边。 江雪儿冷冷看了她一眼,走过去,沉默地抱起被子,离开了书舍。 应该是去水房清洗了。 第50章 蹴鞠比赛,有内鬼! 深夜,龙场书院的后山密林中,月光斑驳地洒在青石上。 假山背后,两个黑影低声交谈,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夜的宁静。 “进展如何?”男人低沉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急切。 “万卷楼的顶层,我始终无法接近,欧阳烨的防备太严密了。”女声回答,声音中带着些许无奈和挫败。 男人不满地斥责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首领派我们来此,可不是为了游山玩水。” “说到游山玩水,好像是你更热衷于此吧?我可从未忘记自己的使命。” “好了好了,不和你说这些。书院外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你继续想办法潜入。 若有人碍事,你知道该怎么做。” 两人又低声交谈了几句,突然,假山的另一侧闪过一抹青白色的衣角。 “谁!?” 两人迅速追了过去,只看见一个慌慌张张跑远的背影。 “你不是说这地方很安全,不会有人来吗!?”男人显然发怒了,质问道。 他连那人长什么模样都没看清,刚刚的谈话如果被泄露出去…… “我认识她。”那女声陡然冷了下来,“交给我吧。” 第41章 那男人冷哼一声,抬手戴上了黑色的兜帽,纵身一跃,便翻出了书院的院墙。 他的身影暴露在月光下,兜帽的阴影中露出一只极为挺拔的鹰钩鼻。 …… 到了龙场书院举办比赛的日子,早已准备许久的学生们一个个精神抖擞。 为了不用排队就能吃到御香阁的冰梅酪,他们这回都拿出了拼命的架势。 蹴鞠、打鸡和跳百索三项比赛按顺序分别进行。 先是蹴鞠。 大梁蹴鞠用的球是实心的,外面用十二片皮革包裹,密砌缝成,不露线角。 做成的球重量要“正重十四两”,球规格要“碎凑十分圆”。 十二人为一队,在蹴鞠场中设有左右两道球门,规则与现代足球类似,先将球踢入对方球门者得一分。 梁舟、周达、许诗明和顾朝阳在同一队里,还有他们找来的八个队友。 项文远同时报了蹴鞠和跳百索,此时在梁舟他们对面的队伍中。 与项文远同队的,还有当日诗文大赛上获得第二名的陈子鸣。 蹴鞠场外则是围了不少女学生,其中还有人正红着脸,议论着参赛的选手们。 “快看,那是子鸣师兄!” “哇,子鸣师兄不仅读书厉害,没想到竟然还会蹴鞠!” “啊啊啊他好像朝我这边看过来了!” “你们不觉得梁舟师兄也很帅吗?” “啧,梁舟师兄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这么激烈的比赛我估计他不行。 我倒是更喜欢他旁边的那位顾师兄,一看就很英武不凡!” “子鸣师兄肯定赢!只要你支持子鸣师兄,咱们就是好朋友!” “哼,肯定是顾师兄赢!” 蹴鞠比赛开始,场上的两支队伍穿着不同颜色的衣服,队员们都在场上快速奔跑着。 围观的学子们也开始为喜欢的队伍呐喊助威,一时间人声鼎沸。 祝澜等人自然也来观战。 场上有人接到了球,一脚传给了项文远。 项文远跑过去抬脚就要接球,突然一个闪电般的身影掠过眼前。 对方顾朝阳用胸口将球截了下来,然后虚晃一枪,直接将球传给了梁舟! 项文远摔了一个大跟头,差点脸着地。 乔悠悠扶着蹴鞠场的围栏,笑得直不起腰。 “哈哈哈——就这水平,还敢同时报蹴鞠和跳大绳! 几个菜啊,就这么飘了?” 一般来讲,每个人都是只能报一项运动的。 尤其蹴鞠这种对体力消耗极大的比赛,一般人很难踢完一场球,还有足够的力气去参加下一场。 项文远偏偏同时报了蹴鞠和跳百索。 而且听说蹴鞠队伍练习的时候他也经常不在,大部分时间都去练跳百索了。 因为祝青岩也在。 乔悠悠继续无情嘲笑:“我之前听说他都不去练蹴鞠的,还以为是什么隐藏高手。 结果就这?就这?真是笑死我了!” 乔悠悠说这几句话的时间里,项文远左脚绊右脚,又接连摔了好几个狗吃屎。 明明失误连连,但不知为何,他们队里的人还是不断传球给他。 这时球到了陈子鸣脚下,陈子鸣接到球后,看了一眼项文远。 项文远见祝青岩正看向这边,立马跟打了鸡血似的,对陈子鸣一阵挥手,让他把球传过来。 陈子鸣看看不远处的对方球门,又看看又菜又爱玩的项文远。 最后还是选择无视他,自己一脚将球踢向了梁舟这边的球门。 梁舟他们本来已经发现了对方队伍的猫腻,项文远不知是用了金钱还是威胁的手段,让队员一直传球给他。 所以梁舟等人不约而同将项文远作为了主要的拦截对象。 主要是,他的球实在太好抢了。 白给的机会,不要白不要。 但陈子鸣这一脚,让他们稍微有些措手不及,一个晃神,竟让对方队伍扳回一分! 陈子鸣这一脚属实有点帅,顿时无数女生尖叫起来。 就连祝青岩也忍不住大喊一声:“子鸣师兄,好样的!” 陈子鸣远远对祝青岩笑了笑,这时突然被人撞倒,竟然是同队的项文远。 项文远不爽又警告似的瞪了他一眼。 尽管陈子鸣扳回一分,但之前因为项文远的失误,分数拉开得实在太大了。 照这个形势踢下去,项文远的队伍必输无疑。 时间只剩下了最后两刻钟,大家中途休息了片刻。 项文远叫走了梁舟队伍中的三个男生,他们三人直到下半场比赛开始才回来。 梁舟的一个队友本来要将球传给顾朝阳,结果却一个“失误”,踢到了项文远那里。 项文远用并不怎么样的球技,将球传向附近的队友,梁舟这边负责拦截的队员也仿佛动作慢了一拍,竟然没有拦住。 项文远的队友接到球,一脚踢进了梁舟这边的球门! 项文远一脸得逞的笑容,梁舟和顾朝阳几人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 这家伙居然连他们这边的队员也收买了! 第51章 跳百索 “来啊,继续啊。” 项文远挑衅地看着他们。 比赛继续,由于梁舟这边的队员一直放水,项文远那边比分很快追了上来。 顾朝阳接到了球,却被人撞倒在地上,居然是他的队友。 那人一边嘴上道歉,眼睁睁看着球被再次抢走,踢进了自家球门。 眼看时间越来越近,被项文远收买的其他学生也不装了,干脆都围着梁舟四人转悠起来。 “作弊,作弊!”乔悠悠气愤地大喊起来。 梁舟对顾朝阳使了个眼色,顾朝阳忽然带球朝着蹴鞠场的边缘跑去。 他假意要传球给身边的队友,抬脚时却忽然换了方向,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将球传回给了梁舟。 此时只剩下他们四人孤军奋战,其余人谁也不能相信。 但好在他们一直坚持晨跑的习惯,单从体力上来讲,不知比这些整日只知道摇头晃脑念书的文弱家伙强了多少倍! 这场蹴鞠踢到现在,所有人都已经筋疲力尽,气喘吁吁。 只有他们四人却依旧体力充沛。 只要带动大家追赶起来,他们就有优势! 蹴鞠场旁边的看台上,岑松柏正与另一位四十来岁的紫袍男人坐在一起。 二人中间的小茶几上摆着两盏清茶。 “茂清,你看书院里的这些孩子们感觉如何?”岑松柏端起茶杯,轻轻吹开了上面的浮茶。 “少年英姿,未来都是我朝的栋梁。”钟茂清微微侧过身子。 “可是老师,这些娃娃们历练成长尚需时日,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您为何却执意躲进这书院之中……” 岑松柏淡淡一笑,“老夫也不过就是国子监一个小小的司业。茂清,你都坐上如今的位置了,还专程从京城赶来,就这么不愿放老夫一份清静么?” “学生——”钟茂清还想说什么,却被蹴鞠场上的动静打断了。 顾朝阳仗着体力优势,一马当先抢到了球,趁别人都还没跟上,一脚踢进了对方球门! 锣声响起,比赛结束。 有惊无险,还是梁舟的队伍获胜了。 梁舟路过项文远的面前,还吹了一声口哨,斜睨他一眼。 目光中带着嘲讽和戏谑。 项文远在原地无能狂怒。 蹴鞠比赛结束,接下来是打鸡比赛,祝澜几人不打算看了。 待会还有跳百索,她们要去热热身。 转过身,祝澜突然与一人撞上了。 赵文鸢扶着脑袋,“啊哟”叫了一声。 真是冤家路窄! “你走路不长眼睛吗?”赵文鸢看见祝澜,眼中满是憎恶。 都是她,才害得自己当初被赶出书院! “我后背确实没有长眼睛,但怎么有的人眼睛长在前面,还硬往人身上撞?”祝澜反讽道。 乔悠悠:“澜澜,快看看身上有没有丢什么东西。有些人手脚不干净,只怕被赶出书院一次还不长记性呢!” “你个贱商之女!”赵文鸢气急败坏,就想扑上去和乔悠悠扯头花。 秦雨薇赶紧拉住乔悠悠,“冷静冷静,吃到御香阁的冰梅酪比较重要。” 几人选择无视赵文鸢,转身走了。 赵文鸢:? 她连一顿饭都比不上? 不过刚刚对方说什么来着……跳百索? …… 比赛的地方离书舍并不远。 这次比赛用的绳索由徐舍监保管,各个队伍都已经提前选好。 祝青岩想要再次检查一下自己这边队伍用的绳索。 她走到徐舍监的房门前,正想敲门,却发现门并没有锁。 她心念一动,悄悄把门推开一条缝。 第42章 屋里有个人,竟是赵文鸢! 她鬼鬼祟祟,不知在鼓捣些什么。 祝青岩想了想,轻手轻脚地退到一边,等赵文鸢从徐舍监的屋里出来后,才闪身走了进去。 那些绳索上都标注着各个队伍的名称。 祝青岩先检查了自己队伍的绳子,没有什么问题,便放下心来。 接着拿起祝澜队伍的,伸手一摸。 果然,绳子有些潮湿,还隐隐透着一股味道。 虽然不知赵文鸢是用了什么东西浸泡这条绳子,但以她跟祝澜几人的关系,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 祝青岩还是很讨厌祝澜,巴不得看祝澜当众出丑。 但经历上次县试汇编的事情后,她每每想到祝澜,总觉得……这家伙有些可怕。 她低头看了看绳子。 祝澜,这是你自己树敌,我可什么都没有做。 她若无其事地将绳子放了回去,赶紧洗了手,匆匆离去。 …… 跳百索的规则很简单,六人一组,其中两人甩大绳,四个人来跳。 一共三次机会,取三次中连跳数目最多一次作为小组的最终成绩。 最终成绩最高的小组获胜。 祝青岩回到比赛场地,远远就看见项文远对自己招手。 她走过去,只是对项文远微微点头,然后和薛眉站在一起说话。 “文鸢没来吗?我还以为她也会报名跳百索呢。”薛眉问。 祝青岩摇摇头:“你记错了,她回书院之前,各项运动都已经停止报名了,她想参加也没办法。” 项文远凑了过来,对祝青岩“嘿嘿”笑着,“青岩师姐,等咱们拿了第一名,一块儿去御香阁!” 接着又将上次吃到的冰梅酪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一旁的薛眉揶揄道:“你刚刚才踢完蹴鞠,就来跟我们跳百索,不累么?” 祝青岩脸上笑着,心中和薛眉也是差不多的想法。 蹴鞠是个体力活儿,别待会儿没力气了,绳子节奏甩错,害得大家一起输比赛。 “不碍事,不碍事!刚刚梁舟他们能赢,那还不是因为我放水了,哈哈哈! 我要是认真踢,他们早出局了!” 你最好是。 祝青岩保持着微笑。 徐舍监怀里抱着六条拇指粗细的绳子走了过来,每一条绳子的端点都标注着队伍的名字。 “老常,有信心不?”赵思成用肩膀碰了碰常云霄。 常云霄微微点头,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赵思成笑笑,老常这人就是这样。 虽然不大合群,但要他帮忙的时候却一点不会含糊。 他说没问题,那肯定就是没问题。 徐舍监走了过来,将他们队伍的绳子递过来。 祝澜伸手接过,拿到绳子的一瞬间,只觉得触感有些异样,却说不上来具体怎么了。 她微微一怔,常云霄的声音忽然在身边响起。 “这绳子……味道不对。”有一股药水的味道。 第52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我们想用这个。”祝澜突然伸手拿走了徐舍监手里的另一条绳索,上面标注着祝青岩的队伍。 徐舍监还没反应过来,祝青岩说道:“绳索都是事先选好的,你们凭什么说换就换?” 她如此反应,祝澜更加确信绳子有问题。。 “徐舍监,可以吗?”祝澜加重了话尾的语气,看着徐舍监的眼睛说道。 徐舍监牙根有些痒痒,但是祝澜手里抓着自己的把柄,实在是没什么办法。 “徐舍监,你不能——”祝青岩身边的薛眉也嚷了起来。 “这些绳索都是书院统一采购的,本来就没什么差别,谁拿谁的都一样!” 徐舍监有些烦躁地打断薛眉的话,又恨恨看了一眼祝澜,任由她拿走了祝青岩队伍的绳索。 最后轮到祝青岩的队伍,徐舍监手里只剩下了原本祝澜队伍的绳子。 “怎么了?”见祝青岩迟迟不接,徐舍监皱眉问道。 祝青岩迟疑半天,还是接了过去,心中七上八下。 她只知道赵文鸢用某种液体浸泡过这个绳子,但赵文鸢用的那个液体究竟是什么东西,她却一无所知。 希望那个蠢货别是下毒之类的,比如碰到这条绳索的人就会皮肤溃烂。 “青岩师姐,放心交给我吧!”负责甩绳的项文员屁颠屁颠跑过来。 祝青岩将绳子交给他,然后偷偷观察了好几次自己的手掌,确定皮肤没有任何异常后,这才稍稍安定了下心。 现在她只希望赵文鸢下手轻一点,别太离谱。 几组人按照矩阵排列开来,站在一片空地上。 随着裁判的一声令下,所有负责甩绳的人全都同时挥舞起了右臂。 一时间,绳索拍打地面的声音此起彼伏。 “一、二、三——”祝青岩喊着数。 她站在跳绳的队列最前端,与正在抡圆了手臂,卖力地甩着绳的项文远面对面。 “嘿,青岩师姐,你瞧我右手胳膊上这肌肉,结实吧?嘿嘿,偷偷告诉你,我可能一拳打死一只老母鸡!” “青岩师姐,你跳得累不累,要不要我甩慢点?” “青岩师姐……” 项文远难得如此近距离地和祝青岩接触,绞尽脑汁地想要搭话。 祝青岩快要崩溃了。 她一边要按节奏报数,一边要忍受项文远喋喋不休的干扰。 还得分心来琢磨提防赵文鸢在绳子上到底使了什么坏。 心好累啊! 相反,祝澜那边的情况就稳定许多。 负责甩绳的赵思成虽然比常云霄矮了不少,但常云霄不动声色地降低了手臂甩绳时的运动幅度。 两人的节奏完美契合。 跳绳的祝澜四人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此时也都表现得游刃有余。 “五十三!” “五十四!” “加油破纪录了!” “五十六!” 祝澜喊着数,就算说话,也正好卡在报数的节奏上,没有一丁点错拍。 项文远还在执着地跟祝青岩搭话。 “青岩师姐,你身上是戴了什么香囊吗,好好闻呀……” 祝青岩原本就心烦意乱,听到这句话更是心头火起,就想呵斥他一句。 就这一想,报数的节奏突然就乱了。 薛眉脚下一绊,数据停在了五十二上。 此时祝澜那边已经完成了八十连跳的好成绩。 祝青岩一想到自己可能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输给祝澜,心中顿时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 不行,绝不能输! 那祝澜不过就是个传闻中的废物,怎么可能处处胜过自己? 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了,如果这次不能打破祝澜那边的纪录,就只能看着她们夺冠了。 祝青岩阴沉着脸,让项文远和另一个甩绳的男生换位置。 项文远本来是不乐意的,但再一见祝青岩的脸色,不知她怎么生气了。 嗯,一定是青岩师姐和自己站得太近,害羞了,所以才故意表现出生气的样子。 爹说过,女人嘛,就爱口是心非! 项文远顿时觉得能够体谅了。 他换到了离祝青岩远一些的位置,还不忘感叹自己真是个善解人意的温柔好男人。 最后一轮开始,这次祝青岩没了项文远在眼前嘚嘚,立刻稳定许多。 不一会儿,就已经连着跳了七十个。 祝青岩报数的声音开始一声大过一声,气势越来越猛。 “七十五!” “七十六!” 然而此时,项文远只觉得身体一阵发虚,尤其是握着绳索的右手,仿佛突然间失去知觉一般。 “七十九!” “八——” 就在祝青岩以及其高亢的声音喊出最后一声“八十”时,刚喊到一半,就见脚下的绳索从另一端开始,像条蛇一样扭动了一下,随后软绵绵地趴在地上,死透了。 她回头怒瞪向项文远,眼看就要赢了,怎么会突然连绳子都抓不住!? 而此时,绳子脱手的项文远面带不解和惊慌。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右手,怎么会突然没知觉了? 祝青岩一愣,难道赵文鸢在绳子上动的手脚是某种麻药? 绳子粗糙,被麻药浸泡过后,再被人一直握在手中和皮肤摩擦,一段时间后便会发挥药效,使握绳之人手掌麻痹。 该死,怎么不早不晚,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候—— 哪怕你再多撑一下呢!! 祝青岩不知这是不是命,自己只差一点点,就能赢过祝澜了。 就只差一点! 凭什么,祝澜生来能够拥有好的出身,而自己明明比她强,却每天都要狼狈地隐藏那个不堪的身份! 而如今,连老天都开始偏心了,偏不让自己赢过她! 第43章 眼看着祝澜六个人走上台,被宣布获得第一名,还拿到了奖品。 不甘与愤怒的情绪如同一座飞来的大山,狠狠砸在祝青岩的身上。 乔悠悠拿到御香阁的免排队入场券,得意地对项文远挑挑眉。 “哎呀,哎呀,不就是个冰梅酪嘛,不会有人天不亮,就专门派家丁替自己去排队吧? 不会吧不会吧?” 乔悠悠摇着头感叹,这免排队券实在是太香了! 随着跳百索活动的结束,这次书院的比赛正式落下帷幕。 学生们准备回到书舍,收收心继续准备课业。 这时,清雅院内乍然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啊——!!死、死人了!!!” 第53章 死人了 赵文鸢死了。 被一根跳百索用的绳子,吊死在书舍的房梁上。 当闻讯赶来的师生们,穿过书舍那打开的房门,看到里面悬挂在半空中的一双绣花布鞋时,不少人吓得尖叫起来。 欧阳烨第一时间让人去县衙报了案,随即命令封锁龙场书院,所有人禁止出入。 很快,县衙的捕快们就赶了过来。 “捕快办案,闲杂人等让开!” 随着一声高喊,原本围在清雅苑前的学生们让出一个口子,庄捕头带着七八名手下大步走了进来。 人群之中,常云霄在队伍最后看见了张仵作的身影。 庄捕头停在书舍门口,一摆手,率先进了屋,其余人暂时在门外等候。 他抬起头,围着赵文鸢的尸体转了一圈。 赵文鸢穿着书院的院服,脸色青紫,身体僵硬,显然已经死去了有一段时间。 庄捕头又打量了一遍书舍内的情况。 干净整洁,没有搏斗痕迹。 他想了想,问谁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 一个丙字班的女学生脸色紧张地站了出来。 “我当时身体不舒服,两个朋友送我回到清雅苑门口。我在回房间的路上,看到这间书舍的门没有关好,就想敲门提醒。 结果刚一靠近,透过门缝,就看到、看到一双……” 女学生回忆着刚才的情景,表情变得惊恐起来。 “然后呢,你又做了什么?” 女学生说自己推开门,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尸体吓傻了,尖叫了一声,之后就晕过去了。 庄捕头又叫来之前送她回清雅苑的两个女学生,两人证实了她的话。 庄捕头叫进来两个捕快,将赵文鸢的尸体放在了地上,对等候在门外的张仵作使了个眼色。 “哎,来了。”张仵作低着头,领着另一名捕快走进屋,打开了工具箱。 外边围观的学生们努力探头向屋里看着,一时间议论纷纷。 薛眉和祝青岩的脸色都很差。 书舍里突然死了人,这还让她们以后怎么敢住下去? 没过多久,张仵作和协助的捕快就从屋里出来了。 “大人,是自缢身亡。”张仵作将一张纸递给庄捕头,上面记录着验尸的情况。 张仵作在一边解释: “死者死亡时间在一个半时辰,到两个时辰左右。身上除了颈部勒痕外,没有其他外伤。 颈部勒痕只有一条,而且是从下巴向两侧延伸到耳朵后面,符合自缢死亡尸体的特征。 最重要的一点是,死者脚尖是下垂的,只有活着的时候……” 张仵作还准备滔滔不绝继续解释,庄捕头就已经有些不耐烦地打断。 “你就说确不确定是自杀吧。” 张仵作踌躇了一下,点点头:“基本可以确定。” 庄捕头露出一个带着几分满意的微笑。 自杀好啊,自杀就省事多了。 通知家属,上报衙门,就差不多能结案啦。 反正他能在现在捕头这个位置上颐养天年,他就已经很知足了。 什么破案啦,抓贼啦,是那些年轻人的梦想,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过几年年满卸任,每年能领朝廷一份俸禄,就算功德圆满了。 何必去冒查案子这么大的风险呢? 庄捕头对欧阳烨说道: “欧阳监院,既然验尸结果已经确定这个学生是自杀,下面就没我们什么事了,还请你们去通知 死者家属前来认尸吧。” 说完就准备带人离开。 围观的师生中,岑松柏和那名叫钟茂清的紫袍男人也在。 二人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见捕头准备草草结案,钟茂清面色一沉,就想说些什么。 岑松柏用余光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莫要急躁。” “老师……”钟茂清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却还是忍了下来,没有出声。 的确,他是秘密离京,来到江州城的。 若是因为这样一点小事就暴露身份,难免会引起一些风波。 果然还是老师考虑周全。 这时,欧阳烨已经对庄捕头开口了。 “大人,这女学生死得实在有些蹊跷,如此结案,是否有些草率?” 话语虽然客气,但欧阳烨的脸色也不好看。 人命关天的事情,怎么能如此儿戏? 欧阳烨身份不低,庄捕头自然也要客气几分,便耐着性子,让张仵作来解释,为何赵文鸢是自杀。 欧阳烨听完,两条眉毛紧紧锁在了一起,不置可否。 虽然张仵作的判断有理有据,但作为书院的监院,他总觉得有些不对。 赵文鸢前些日子是自己亲口同意返回书院的,她想要通过书院念书、考取功名,来换取更好的嫁人条件,争取攀上更高的门第。 她的成绩虽然算不上多好,但也不至于绝望到要自缢的程度。 而且书院里不少人都知道赵文鸢是赵御史家的嫡女,一般人也不敢招惹她。 赵文鸢向来飞扬跋扈,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她绝望到活不下去? “如果庄捕头坚持这个判断的话,还请暂留片刻,待赵御史来了,亲自同他解释吧。”欧阳烨道。 “赵御史?”庄捕头的笑容僵了僵,死的这丫头竟然是御史的女儿? “御史大人到!” 听到消息的赵御史带着夫人匆匆赶来,此时赵文鸢的尸体被白布盖着,就放在清雅苑里的空地上。 夫妇二人颤抖着揭开白布,不仅是她二人,周围的学生们也终于看清了赵文鸢的死状。 她面色青紫,一双眼睛还大大地睁着。 不少学生都是第一次看见死人,人群中爆发出一片压抑着的惊呼声。 肖婉下意识向赵思成怀里靠了靠,突然瞥见赵思成身边的常云霄。 他竟然面不改色,甚至还怕看不清楚似的上前了两步。 赵文鸢的母亲当场就哭晕了过去。 “我女儿生性开朗活泼,怎么可能自杀!?你们书院今天一定要给我一个解释!”赵御史情绪激动地质问道。 庄捕头劝道:“大人,小的知道您心里不好受,但令爱确确实实是——” “这不是自杀。” 常云霄的声音从围观的人群中响起,显得格外突兀。 第54章 神探就在我身边? 就连梁舟几人都忍不住诧异地看了常云霄一眼。 杀人的案子,他掺合进来干嘛? 唯有祝澜敏锐地捕捉到了常云霄眼中闪烁着的光芒。 这家伙……是在兴奋吗? “你给我回去,不好好念书,乱出什么风头!”张仵作瞬间耷拉下来一张老脸训斥道。 庄捕头阴沉的目光在张仵作和常云霄之间徘徊。 他刚刚跟御史大人汇报完完死者是自杀,这个小崽子就跳出来唱反调,是个什么意思? 故意让他下不来台? 赵御史红着眼睛问常云霄有什么依据。 他内心也不相信女儿是自杀,可衙门的仵作和捕头都言之凿凿。 他一个御史,对于刑狱之事并不擅长,此时终于有人说出了他心里的怀疑。 “只是有一些猜测,还得再看看。”常云霄对赵御史也不行礼,直接说道。 “大人,一个小孩子的话怎能当真?这小子是衙门仵作捡来的小崽子,就算真懂点什么,也不可能比他爹强。 再者说,万一弄坏了遗体……” 庄捕头语气显得有些着急。 就连张仵作也在给常云霄使眼色,让他赶紧滚下去,别在这里添乱。 常云霄目不斜视,只看着赵御史。 赵御史见他虽然年纪轻轻,身上却透着一股不符合年龄的沉稳,犹豫许久,终于点点头。 常云霄走到赵文鸢的尸体前。 “哗——”整张白布被掀开,那具面色青紫的尸体就这样呈现在众人面前。 连围观的祝青岩和薛眉都吓得闭上了眼睛,不敢看。 常云霄绕着赵文鸢的尸体走了两圈,最后停在她的脖颈旁边,蹲下身仔细观察那条勒痕,一边用手指在勒痕上比划测量着什么。 第44章 最后,用一块手帕掰开了赵文鸢的嘴,甚至还凑近闻了闻。 张仵作在一边看着,不停地叹气摇头。 不专业,实在是太不专业了。 这小子也不知道打哪学的验尸手法,简直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旁边好心的捕快给常云霄端了一碗三神汤递过去。 三神汤乃是由苍术、白术、甘草三味药材熬制而成,有驱邪的作用,可以避免接触尸体时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 常云霄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无意碰到了一下,那碗汤差点洒在了尸体上。 “离远点!”他猛然回头,皱眉斥责。 他最讨厌工作的时候被人打扰。 那捕快比他年纪大得多,却被常云霄的眼神给吓住了,讪讪退到一边。 现在干仵作的已经这么勇了吗,三神汤都不喝,就不怕沾上什么邪祟? 张仵作一把把常云霄拽到一边。 “哎呦我的小祖宗诶,你就别在这丢人现眼了行不?” 说着,又指向那尸体的下垂的足尖,“如果是被杀的,尸体都硬了,再被挂起来,脚尖怎么可能是那样的?” 庄捕头可在那看着呢,回头我要是丢了饭碗,那啥养活咱爷俩? 算我求你了,你是我爹,行不行?” 人群中也有人小声议论起来。 “听说这个常云霄古怪得很,没事就爱跑去看衙门挖尸体!” “妈呀,早知道他摸过尸体,上次我就不借他的书了……” “我听说啊,干仵作这行的,多少都有点不大正常,身上阴气重得很。咱们以后可得离远点儿。” 除了祝澜这些一起穿越过来的,其他同学此时脸上不约而同都带着惊恐。 祝澜用手肘碰了碰乔悠悠,小声问道: “话说……你知道常云霄当年毕业之后干嘛去了吗?” 乔悠悠迷茫地摇摇头。 梁舟凑过来,一脸八卦,“我听说老常好像是学医去了,但是后来又听说是去了警校进修……” 许诗明一拍脑门: “我想起来了!有一回我爹去省里开会,回来跟我说,省公安厅出了一个神探法医,年纪轻轻就破获了好几起重大悬案,是整个警届最年轻的传奇,人称‘小宋慈’! 而且,那个法医,好像就姓常!” 许诗明说完看向常云霄,自己也才反应过来,喃喃道:“我去,原来老常这么牛x啊!” 众人:什么?神探竟然就在我身边! 此时常云霄正无奈地看着喋喋不休的张仵作,后者正在唾沫横飞地让他不要再闹了。 张仵作只道是小孩子爱出风头,加上出于猎奇心理,觉得探案好玩,才跑出来闹这么一出哗众取宠的。 常云霄指着赵文鸢的尸体,耐着性子解释道: “人死之后,形成尸僵还需要一段时间,如果是刚刚死亡的尸体,挂在房梁上一段时间后,一样会形成足尖下垂的情况。” “胡说八道!”张仵作气得跳脚。 “你下次找具刚死的尸体试试就知道了。” “我试你娘个蛋!” 要不是御史大人在场,张仵作现在已经脱下鞋子砸过去了。 这小子嘴上没个把门的,怎么什么犯忌讳的话都敢乱说? “你他娘的毛都没长齐,才见过几个死人?老子验过的尸体比你吃过的饭都多,屁都不懂的东西,赶紧给老子滚回去念书!” 两人你一句“尸体”,我一句“死人”,听得赵御史脸色越来越难看。 “够了!” 赵御史冷冷看向常云霄,声音压抑着怒气,“你说我女儿是被害的,到底有没有证据?” 常云霄不再和张仵作纠缠,对赵御史说道: “大人就只看这勒痕,若是活人上吊,喘不过气时一定会本能地抓挠颈部的绳索,留下痕迹。 不仅如此,人在挣扎时,绳索勒在脖子上的位置也会有少许的移动,也就是说勒痕不会如此整齐。” 张仵作立刻反驳,根据尸体的状态判断,肯定是被这根绳子吊死的。 “我没说她是死后才被挂上去的。”常云霄淡淡道。 “不是,不是死了才……那不就是活着,自己,上去的吗?”张仵作都被绕晕了,连手带脚地比划起来。 连一边的庄捕头都看懵了。 这儿子不是老子教出来的吗,咋还能吵成这样? “我的意思是,”常云霄一字一顿地再次认真解释道,“她被吊上去的时候还活着,但不是自缢。” “她很可能是吃了什么东西昏迷之后,才被人挂上去的。” 赵文鸢的娘刚刚醒来,听到这句话,“啊”地一声又晕过去了。 常云霄看向赵御史,“想要知道死因,还有凶手的线索,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赵御史几乎是咬牙说出这句话的。 “解剖尸体,找出她胃里的食物残余。” “混账!”赵御史勃然大怒。 第55章 大理寺寺丞 常云霄解剖尸体的话一说出口,所有人全部变了脸色。 一时间,愤怒的、震惊的、痛恨的目光全都汇集在了常云霄身上。 “你、你——!”赵御史指着常云霄,全身血液一阵阵往脑门上涌。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算人已经故去,身体也绝不能随意毁伤。 可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半大小子,言语之间不够尊重他已死的女儿就罢了,现在居然敢口出狂言,居然要伤害遗体!? 这岂止是狂悖,简直是其心可诛! 张仵作也吓坏了,这孩子是疯了吗? 仵作验尸都是只验外伤,从来没有听说过谁敢对尸体动刀子的,更何况现在还是当着死者家属的面说出这些话。 死者为大,懂不懂啊! 就算是天牢里的死囚,都盼望着自己能够留个全尸,可见大家有多在意死后尸身的完整。 小崽子到底是哪里学到的这些歪门邪道!!! 赵御史使劲喘了两口气,大喊着“来人”,就想让人把常云霄拖下去。 庄捕头见状,连忙上前帮御史大人顺着气。 “大人,您别动怒,这小子就是个屁都不懂的小混球。 您别被他这模样骗了,前段时间的县试,他连个童生身份都拿不上。 肯定是想出头想疯了,才冒出这么多疯言疯语!” “谁说我儿子屁都不懂!?” 张仵作像被踩了尾巴似的跳了起来,头一回这么大声跟庄捕头说话。 “那是我儿子就没去参加县试,要是去了,那案首指不定是谁呢!” “鬼扯吧,你就一个破仵作,吃死人饭的,能养出什么好玩意儿?” “姓庄的你再说一遍!?” “老子再说八十遍都行!” 庄捕头又冷笑道:“而且本捕头现在怀疑你家这小子对赵大人的千金图谋不轨,说不定赵小姐的死跟他也有关系!” “你血口喷人!” 张仵作往庄捕头身上扑去,下一秒,瘦弱的身板直接被掀翻在了地上。 赵御史原本还在纠结女儿到底是不是自杀,被庄捕头这样一说,愈发觉得常云霄可疑起来。 一个小小的书院学生,怎么可能比他的仵作父亲还要厉害? 怎么看怎么像是装的。 张嘴就敢说人不是自杀的,而且竟然还要拿遗体开刀,莫非是想借机毁掉什么证据? 被悲痛冲昏头脑的赵御史已经丧失了理智,满脑子只想为死去的女儿讨回公道。 “来人,给本官拿下!”赵御史一声令下,就有人围上来想要按住常云霄。 岑烨身边一身紫袍的钟茂清终于忍不住了。 “住手!” 他从人群中走出。 旁边的学子们都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面孔。 看年龄吧,感觉像是书院的夫子。 但教书的夫子们身上可从来不会带着这么恐怖的肃杀之气。 尤其那双眼睛,看久了让人感觉后背发毛。 庄捕头正准备捉拿常云霄,却突然被人打断,满脸不爽。 他恶狠狠地瞪着钟茂清,眼中闪烁着威胁的光,“衙门办差,再敢捣乱,连你一块儿锁了!” 钟茂清拿眼角瞥了他一眼,鼻孔中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 仿佛对方根本不配跟自己讲话。 庄捕头被他这态度激怒了。 “本捕头看你来历不明,说不定跟那小子是一伙的,待会到了牢里大刑伺候,不怕你不老实交代!” 说完一摆手,几名捕快手持铁链,势汹汹向钟茂清涌去。 突然,一个人影冲过来,踉跄着“扑通”一下跪倒在钟茂清面前。 赵御史仰面流着泪大喊: “钟寺丞,您可要给下官做主啊!!!” 啊? 捕快们惊愕地停下脚步,握着铁链的手悬在半空,不知所措地看向庄捕头。 第45章 庄捕头也傻了。 什么……什么寺丞? 赵御史一把鼻涕一把泪。 小小的县衙捕头没见过钟寺丞就算了,但他好歹是个七品御史,能不认识堂堂大理寺丞钟茂清吗! 传闻中钟寺丞处理的刑狱案件无数,甚至获得过圣上的亲口赞誉。 如果不出意外,他就是下一任大理寺卿的人选了。 虽然不知道这位大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江州,但如果他能够插手这件案子,一定能将女儿的死查个水落石出! “赵大人请起。”钟茂清扶起赵御史。 对方刚死了女儿,心中悲痛,所以言行有些过激,可以理解。 但是—— 钟茂清冷冷看向庄捕头,一双鹰眸中多年断案执刑带来的压迫感,让庄捕头不由得双膝一软。 他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冷汗涔涔而下。 “贵县县衙办案,难道一直都是如此稀里糊涂吗?” 张仵作也吓得一并跪了下来。 “下官,下官……”庄捕头哆嗦着嘴唇,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下什么官?一个下籍胥吏,也敢在本丞面前自称下官?” 庄捕头颓然坐在地上,知道自己这捕头算是当到头了。 钟茂清懒得多看他一眼,对赵御史说道: “赵大人,解剖一事还请酌情考量。 本官知道赵大人爱女心切,可令爱的死确实有些蹊跷。如果不能查明真相,只怕赵小姐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的。” “可是,可是……” 赵御史还是不能接受女儿死了都无法留个全尸。 钟茂清叹了口气,“只是会在令爱身体上留下一道小伤口,难道要因为顾忌这个,就让她不明不白地离开这个世间吗?” “好吧。”赵御史思忖良久,终于咬牙下了决定。 “但是不能让这小子动手。”他看向常云霄,压根不信一个书院的学生能有本事干这个。 毛手毛脚的,真碰坏了女儿的尸身可怎么办? 钟茂清也有些为难,大理寺倒是也有验尸官,并且对于尸体解剖略知一二,起码从胃里取个东西不是问题。 但大理寺远在京城,现在调人手过来,尸体都烂了。 他用眼神问常云霄:你行吗? 常云霄坦然地点点头,那可太行了。 钟茂清转而对赵御史说道: “那本官只好亲自动手了,让这小子从旁协助吧。” 第56章 解剖?让我开开眼! 钟茂清既然说亲自动手,赵御史立刻表示八百个放心。 连钟寺丞都信不过,那就没人可信了! 尸体解剖总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于是钟茂清让两个捕快又将赵文鸢的尸体搬回了书舍里。 他与常云霄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房门被紧紧关上了。 在得知赵文鸢的死讯时,欧阳烨就已经下令封锁了书院,所有人不得出入。 学生们不能回家,加上都是头一回经历这么刺激的事儿,不少人都留在清雅苑里,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个‘解剖’……是什么啊?”薛眉捂着嘴,偷偷问祝青岩。 祝青岩也迷茫地摇摇头,书里没写过啊。 “我知道我知道!”显眼包项文远的脑袋挤到了二人中间。 “杀猪宰羊看过吧?就是拿小刀把人也给拆了,什么五脏六腑啊,胳膊腿儿啊……” “啊啊啊你别说了!”不仅是薛眉捂着耳朵尖叫起来,连周围人都吓得脸色惨白无比。 “好恐怖啊啊啊!!!” “这个常云霄,他是变态吗!?” “妈呀,他总不会……杀过人吧?” “我早就觉着他有问题了,哪有正常人一天天不说话,看见死人比看见活人还高兴的?” 祝青岩吓得腿也有点软,听见身边的薛眉哆哆嗦嗦地问: “他们……把尸体拉进咱们书舍去解剖,会放在哪啊?不会就放在咱们睡的铺子上吧? 而且……那得流多少血啊……” 光是想一想那血呼啦呲的场面,薛眉就快崩溃了。 但发现身边的祝青岩没有反应,心中顿时涌上一股强烈的敬佩。 不愧是青岩师姐,这都不害怕的! 心理素质果然无人能及! 她用手肘碰了碰祝青岩 没想到下一秒,祝青岩直接两眼一翻,原地被吓晕了过去。 书舍里,白色的日光透过窗户纸照了进来,还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灰尘。 常云霄用一块白布充当口罩,掩住口鼻,手边摆着临时找来的工具镊子、银针、剪刀、钩子等。 他手中拿着一把小尖刀,面前摆着尸体,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法医室的工作台上。 别提多亲切了。 常云霄闭上眼,轻轻吸了一口气。 嗯,要是再有些福尔马林的味道就更舒适了。 他又取出一块白布,递给钟茂清。 钟茂清结果白布,先疑惑了一下,然后学着常云霄的样子遮住了口鼻。 常云霄解开尸体的衣服,在毫无血色的尸身上做了标记,准备动刀时,又看了看钟茂清。 然后把小刀反着递了过去,你先来? 钟茂清后退两步,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不了不了,你来。 常云霄偏了偏脑袋,随即反应过来,大理寺丞掌管刑狱案件,但毕竟不是验尸官,应该是不会干这个的。 钟茂清挤出一个略有几分尴尬的笑容。 怎么说呢,他是真的好好奇啊! 解剖诶! 以前只是听高人提起过,但大理寺那帮笨蛋没有一个人懂的好不好! 能勉强动两下刀子,都已经是大牛级别的验尸官了。 没想到来到书院竟然能碰上个懂解剖的小子,且不说真懂假懂,万一是真的呢? “你,要不要先回避一下?”常云霄难得好心地提醒他。 钟茂清当然不! 多好的机会啊,他要好好长长见识! “咳。”他掩饰地轻咳一下,催促道:“话那么密呢?快开始吧。” 常云霄本来还想再好心问一句他吃早饭了没有,但听钟茂清都这么说了,就懒得再多问。 随手拿了书舍里洗脸用的面盆搁在旁边,待会用得到。 他戴上用羊肠简单做成的指套,闭上眼。 再次睁开时,心中已经没有了一丝杂念。 工作时的美妙感觉,又回来了。 …… “找到了。” 常云霄缓缓将手里的镊子举到眼前,上面夹着一缕白色的东西。 他转动目光,终于在书舍的角落里搜寻到了钟茂清虚弱的身影。 他抱着面盆,把胃液都快呕完了。 对此,常云霄没有感到半点意外。 “死者吃东西到死亡,时间间隔不久,所以胃里的食物大半都还没有被消化。” 他从赵文鸢的胃容物里找出了几样可疑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只干净的白色瓷碟上。 这里没有那些化学溶液和仪器,所以很难直接检验出究竟是吃的哪样东西有问题。 吐到虚脱的钟茂清问能不能用银针验毒。 常云霄摇摇头,银针验毒并非万能的验毒方法,只能检测出一部分的毒药,不能确定毒药的种类和剂量。 而且银针只能检测出含有硫或硫化物的毒药,比如古代的砒霜。 而赵文鸢显然不是砒霜中毒。 现在只能用最原始的检验方法了。 钟茂清扶着门走出书舍,赵御史赶忙迎上来,问结果怎么样。 忍不住又向书舍里看,见赵文鸢的尸体已经穿好衣服,并未见太大损伤,这才放下心来。 钟茂清说已经有线索了,但是需要抓几只老鼠来验毒。 “没听见吗,还不快去抓老鼠!?”赵御史对庄捕头怒道。 庄捕头哭丧着脸,这是书院又不是农家小院,上哪抓老鼠去? “我知道哪里有老鼠!” 乔悠悠突然喊道,带人来到了囤放书舍物资的仓库门口。 “这……这是仓库,咋可能有老鼠嘛……” 徐舍监一边说,一边偷觑欧阳烨的表情。 “开门。”欧阳烨沉声道。 徐舍监只好掏出钥匙,门缝被推开,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吱吱——” 一只大耗子从仓库里窜了出来,引起一片尖叫。 看到仓库内的情形,欧阳烨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龙场书院不缺钱,为学生们提供的物资也都是质量不错的,而且每个月还会专门拨款用于仓库物资维护。 那么多银子,就维护成这样? 但现在不是算这笔账的时候,欧阳烨冷冷看了徐舍监一眼,后者心虚地垂下脑袋,不敢辩解。 捕快们找来工具,很快抓到了三只老鼠。 第46章 常云霄将在赵文鸢胃里找到的几种物质分别划拉出一点,给三只老鼠喂下,关在笼子中查看。 三只老鼠本来在笼子里横冲直撞,吱哇乱叫。 可是没过一会,其中一只明显动作慢了下来,四肢仿佛越来越僵硬。 “快看,那只老鼠、那只老鼠好像不动了!” 第57章 狗咬吕洞宾 常云霄检查了那只老鼠,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样,老鼠并没有死亡,只是失去了行动能力。 如此便可以推断出,赵文鸢的确是吃了这种东西之后陷入昏迷,或者四肢麻木,然后被人用绳子吊死在房梁上的。 导致老鼠无法动弹的是一种白色物质,从纤维来看像是某种植物,因为已经被嚼碎了,很难辨认出究竟是什么东西。 祝澜建议可以找书院的孙医师看看。 她之前给秦雨薇取药时见过孙医师,药庐里全是瓶瓶罐罐的,想来对药理很有研究。 说不定他能找到线索。 常云霄点点头,于是钟茂清命人将那白色的物质小心封装,送去药庐。 现在赵文鸢是死于他杀这个事实已经不用多说,接下来就是要找凶手了。 赵文鸢死在书舍,那么书院里的人,尤其是女生们,嫌疑自然最大。 围观的学生中忽然有人指着祝澜和乔悠悠几人叫了起来: “是她们!比赛的时候我看见她们跟赵师妹吵架来着!” “对,我也想起来了……当时她们好像和赵师妹撞上了,然后吵得很凶,周围人都听见了!” 不少人站出来指证,赵文鸢死前和祝澜等人发生过激烈争吵。 “肯定是她们,吵架气不过,就尾随赵师妹然后把她杀了!” 所有人都知道,常云霄和祝澜几人都是当初丁字班一起考出来的同学,关系密切。 常云霄惊世骇俗的“变态”举止,让众人不禁对他身边的人也产生了恐惧之情。 “你少放屁!我是讨厌她,但杀了她我还嫌脏了自己的手呢。”乔悠悠回怼道。 秦雨薇拉了她一下,赵御史还在呢。 “钟寺丞,你听到了,肯定是她们害了我女儿,快把她们都抓起来!”赵御史喊道。 钟茂清锐利的目光在祝澜几人身上扫了扫,如果真与死者生前发生过口角,那的确嫌疑很大,需要带回去仔细盘问。 “先带走。”钟茂清命令捕快们上前。 祝澜上前一步,“大人,我们是发生过争吵,但我们几人还参加了跳百索,中间这段时间一直没有离开过,许多人都能看见我们的。” 岑松柏这时站了出来,“嗯,这个老夫能够作证,她们没有作案时间。” 见自己老师站出来作证了,他自然是不会包庇说谎的,而且陆续也有其他学子表示,确实看到祝澜等人一直都在。 钟茂清点点头,这样的话,她们的确没有作案时间,基本可以洗清嫌疑了。 “你觉得接下来该怎么做?”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常云霄,问道。 他刚才看完了常云霄验尸的过程,手法专业娴熟,而且显然对人体构造极为了解。 就是大理寺那些大梁国内最厉害的验尸官,都远远比不上他。 钟茂清心中大为震撼,同时也对这个少年多了几分好奇。 常云霄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 一边取下手上的指套,说道:“既然已经确定是他杀,现在第一要排查毒物的来源,第二要封锁案发现场,找到死者生前最后接触过的人,很可能就是凶手。” 钟茂清满意地点点头。 祝青岩已经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听到这话,浑身猛地一颤,如坠冰窟。 身边的薛眉察觉到不对,问她怎么了,祝青岩置若罔闻。 一个和赵文鸢关系不错的女生站出来说: “当时文鸢和她们吵架的时候我也在,之后她说有事要回书舍一趟,就自己一个人走了。” “当时还有谁在书舍?”钟茂清问。 众学生面面相觑,无人做声。 当时比赛正激烈,大家都在场地附近呢,没事回书舍干嘛? “我,我好像看见青岩师姐……”一个声音弱弱道。 祝青岩一个激灵,快速道:“我只是回去检查一下我们队伍跳百索要用的绳子!” 钟茂清看向她,鹰眸锐利,声音带着压迫感。 “你检查绳子用了多久?” “我、我不记得……” “那你可有见到死者?” 祝青岩垂下目光,试图隐藏眼底的慌乱,“我没有。” 钟茂清审讯经验何等丰富,一眼便看出她有问题。 一名捕快走上前,说书舍里发现了可疑的糕点,里面夹着疑似常云霄找到的那种东西。 说明很有可能是书舍里的人下毒。 祝青岩行踪可疑,而且又是赵文鸢的舍友,立刻成为了第一嫌疑人。 “把她带下去!”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祝青岩慌得哭了起来,语无伦次,大脑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已经有两名捕快一左一右走了上来,就要拽她的胳膊。 “大人,应该不是她。”祝澜忽然开口道。 祝青岩怀疑自己听错了,祝澜怎么会帮自己说话? 祝澜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 她对钟茂清继续道:“大人,据学生所知,祝青岩和薛眉二人,与赵文鸢关系都不错。表面上看来,她二人并没有杀害赵文鸢的动机。” 以自己对祝青岩的了解,她的胆子最多在这条绳子上动动手脚,绝没有那杀人的胆量与本事。 钟茂清问祝青岩的书舍一共有几个人。 薛眉突然瞪大了眼睛,叫道: “我知道了——是她,一定是她!” 这时,一个捕快的声音从人群外响起。 “大人,抓到一个鬼鬼祟祟,试图从后门离开书院的女学生!” 捕快押着人走了进来。 正是赵文鸢出事到现在,一直没有露过面的舍友——江雪儿。 第58章 江雪儿的身份 薛眉一见到江雪儿,情绪顿时激动起来,大声说她就是凶手。 面对问询,江雪儿一脸冷漠,一言不发。 过了许久才轻飘飘问了一句:“你们凭什么说那有毒的糕点就是我放的?” 钟茂清眸子微眯,这学生的反应未免太过镇定了,不太寻常。 但她的话又一针见血,现在的确没有直接指向她的证据。 乔悠悠知道江雪儿因为出身不好,在书院里一直被赵文鸢欺负。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对江雪儿是有些好感的。 于是站在人群中大声道:“是呀,现在还没有找到直接的证据,大人,你可不能乱抓人!” 不待钟茂清说话,欧阳烨已经斥责乔悠悠,怎能在寺丞大人面前如此喧哗。 乔悠悠闭上嘴,心里还是希望江雪儿是清白的。 钟茂清问江雪儿:“死者生前在书院经常与你有些摩擦,你二人同住一间书舍,你一直心怀怨恨,于是趁大家都不在书舍的时候,趁机杀了她,我说的对吗?” 他仔细观察江雪儿的反应,不放过一丝变化。 如果她真是凶手,微表情一定会有所反应,哪怕不承认,之后的侦查也知道该从哪里入手。 没想到江雪儿却忽然仰起脑袋看向他。 “大人说得不错,人是我杀的。” 啊?这就承认了? 所有人都愣怔了一下。 钟茂清也没想到,怎么态度反转得这么快? 玩呢? “我是个外室子,身份低贱,可我也是人,不是任人踩踏的蝼蚁! 那个小贱人在书院处处羞辱我,我实在忍受不了,所以弄了些药把她迷晕,再伪装成上吊的样子。 只是……只是我没想到,你们竟然连她胃里的东西都能找出来。” 江雪儿倒豆子般将所有事情都讲了出来,然后垂下脑袋,听凭发落的模样。 钟茂清又问了她作案的时间和工具等信息,江雪儿全都一一回答,而且丝毫不差。 钟茂清扭了扭脖子,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按照程序来说,现在人证物证口供都有了,已经可以定案了。 江雪儿被县衙收监带走,围观的学生们也终于被遣散。 常云霄被钟茂清留了下来,不知说了些什么。 …… 人群散去,都回了各自的房间。 唯独祝青岩和薛眉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 哪敢回屋啊?那现在可是凶宅! 而且还是解剖过死人的凶宅,谁知道里面是不是血流成河? 经过旁边的祝澜几人,听到薛眉和祝青岩的对话。 乔悠悠嘟囔道:“人都死半天了,哪来什么血?有没有点常识……” 秦雨薇道:“她们才多大,遇到这种事害怕也正常,咱们走吧。” 第47章 三人向住处走去。 祝青岩和薛眉互相搀扶着,去找欧阳烨申请换书舍了。 …… 书舍里,秦雨薇一边换衣服,一边说起今天发生的事情,问祝澜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祝澜点点头,“是很奇怪,江雪儿一开始明明是不想承认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改了口,就好像巴不得自己被抓起来一样。” 乔悠悠听她们一说,想了想道: “好像还真是有点怪……就是我喊了那句话之后,她突然就老实交代了。 可我也没说什么呀,就是说证据不充分,衙门不能乱抓人,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几人陷入沉思,片刻后,祝澜皱着眉说道: “有没有可能,不是这句话有什么问题,而是因为她看到了悠悠?” 乔悠悠:“啊?那更奇怪了!我和她又不熟,唯一有交集的就是上次咱们参加县试,我和她的金锁长得太像,不小心拿错了,当时你们几个都在的呀。” 金锁…… 祝澜的双眉拧得越来越紧,一些古怪而零碎的信息在脑子里杂乱地堆着,她努力想要从中理出一个头绪。 “悠悠,你再说一遍,你的金锁是哪里来的?”祝澜忽然问。 乔悠悠愣了愣,说金锁是原身的胡人父亲专门找的工匠打造的,从小孩出生就戴着,寓意一生平安。 “你们两把金锁,打造的样式几乎一模一样,说明这是某种风俗,大家都要打造这样的锁。 但我和雨薇就没有,因为我们是汉人……你懂了吗?” 乔悠悠愣了愣,“她不会和我一样……” 可不对啊! 江雪儿不是城里那个江老爷跟外室生的孩子吗? 而且听说那个外室还是个戏子出身。 哪来什么胡人? 祝澜:“所以江雪儿的身份是伪造的,她其实是胡人,那她就不可能因为一个编造的外室子身份而感到自卑,更不可能因此杀了赵文鸢。” 秦雨薇:“可只有凶手才会对作案方式知道得那么清楚详细。” 祝澜点点头。 “所以江雪儿杀人是真的,但她说的动机是假的。 假设她是因为某个秘密,杀了赵文鸢。她在看到悠悠之后突然改变主意,急于认罪,只有可能是想掩盖什么事情。 悠悠与她唯一的交集,就是那块可以联系到身份的金锁,她要掩盖自己的胡人身份。 所以赵文鸢死亡背后的秘密,跟江雪儿的胡人身份有关!” 脑海里杂乱的碎块瞬间被拼凑在了一起,所有的事情都通顺了。 江雪儿怕自己的身份暴露,从而牵扯出她杀人的真实原因,所以才不惜坦白罪行,好让官府尽快结案,不要再继续往下查。 好不容易跟上节奏的乔悠悠终于捋顺了思路,问出一个关键问题: “所以,我们要将这些事告诉那个钟寺丞吗?” 祝澜和秦雨薇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赵文鸢本来与她们的关系就不怎么融洽,跟江雪儿更谈不上交情。 说白了,整件事情和她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柯南瘾过过就得了,干嘛趟这趟浑水呢? 秦雨薇率先站起身,打着哈欠,取出一个小盒子。 “对了,这是我让铺子那边做出来的香皂,以后洗脸可算是感觉能洗干净了。” 她还做了个简单的香皂盒,放在水盆旁边,几个女孩子可以一起使用。 看样子秦雨薇是不打算继续管这事了。 乔悠悠一听连香皂都有了,欢呼一声,跑去当个宝贝似的研究起来,其他事情立刻抛在脑后。 祝澜还有些纠结,到底要不要把自己的推论告诉钟寺丞。 这时一阵困意袭来。 算了,洗洗睡吧,天大的事睡一觉再说。 第59章 常云霄进编制了 深夜,整个龙场书院经历了一整天的惊心动魄,像是累了一般都陷入了沉睡。 夹杂着书卷气的黑暗之中,唯有文翰堂的一间房屋内亮着灯,淡黄色的烛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映照在窗户上。 “解剖下刀时,一般是从这里开始,为了方便查看,有时可以采用‘工’字型切口……” 房间内,常云霄坐在一张桌案前,桌上点着蜡烛。 他指着自己画的人体构造图,钟茂清站在他身后,摩挲着下巴,满脸凝重,一边听一边点头。 小小的书院藏龙卧虎,连大理寺都没有人掌握的技术,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到了懂行的。 他活这么大岁数,今天可算是开了眼! 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常云霄的话。 一个捕快走了进来。 “大人,这是按您的吩咐,用羊肠做的手套。” 累死了,大半夜的还要干活,就是驴半夜也得歇歇吧! 这书院的小子也真多事,整了个什么“羊肠手套”,搞得钟寺丞心动不已,非让他们连夜去卖羊肉的地方找羊肠,还得洗干净了,做成这玩意。 小捕快忍住哈欠,将一团半透明的东西递了过去。 常云霄展开后,果然是一副手套的形状。 “如何?”钟茂清一脸期待地问。 “太薄了,而且只有一层容易破损,起码做成两层或者三层才可以。” 钟茂清点点头,尸体上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沾到可是了不得的。 几乎每年都有仵作或者验尸官因为直接接触到了尸体,而得病身亡。 白天解剖时,他在旁边看着,见常云霄在手上套的东西十分新奇,一问之下才知道是羊肠做成的“手套”。 这可真是个好东西哇! 他一定要弄明白是怎么做的,然后从大理寺开始,全国衙门推广! 小捕快拿着一团“手套”,垂头丧气出了门,望了一眼漆黑的夜色。 还要再多做几层,这玩意哪里是那么好做的啊!!! 一想到清洗羊肠时候里面的那些东西,就感觉好窒息。 可自己一个衙门混饭吃的,大人都吩咐了,还能咋办? 熬夜干活,还不给加俸禄。 命苦死了! …… 钟茂清和常云霄一直聊到了天亮,两人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钟茂清摸了摸空瘪的肚子,笑呵呵问常云霄要不要去吃饭。 他请客。 早饭是两碗熬出了油光的小米粥,还有小菜和咸蛋。 吃饭时,有人来找钟茂清,说是京城有书信送来。 钟茂清拆了信,一列一列快速读着,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将信收好,目光投向窗外,好像沉思着什么。 刚刚的随和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冷冽肃杀的压迫感。 对于常年待在刑侦局的常云霄来说,这种气息简直太熟悉了。 跟验尸的工作一样,亲切得很。 钟茂清的目光忽然落在常云霄身上。 “京城有事,本官要走了。” 常云霄点点头,反应很平淡。 要走就走呗。 钟茂清沉吟着继续说道: “本官这些年整理大理寺的卷宗,愈发感受到尸体检验的重要性。 若按传统手段,只验外伤,能够得到的有用信息有限,所以本官也颇为推崇通过解剖的手法验尸,然而这么多年都没有遇到过精通此道的人。 你,可愿随本官一同去大理寺?” 钟茂清想了想,又继续补充道: “听闻你连童生的身份都不曾取得,若随本官回京,以后便不用通过科举入仕,不失为一条捷径。” 常云霄依然没什么反应。 科举,入仕,他哪样都没兴趣。 而且听起来似乎还有一堆麻烦事。 “不去。” 钟茂清哽住了。 自己堂堂大理寺丞,朝廷五品大员,亲自引荐他进入大理寺! 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啊喂!!! 拒绝就拒绝,委婉一点好不好? 他不要面子的吗!? 钟茂清不死心,灵光一现,突然想起那天验尸时常云霄的模样。 这小子,似乎真的……很喜欢尸体? 这么想着,连钟茂清自己都觉得有点变态了。 但还是试探道: “我们那儿,案件特别多,全都是大案要案,死人的那种案。 一些穷凶极恶的犯人死后不准收尸,你要是去了,本官可以向上面申请,将这些尸体拿来给你练手。 哎——你、你别走啊!” 钟茂清急了,大理寺的差事都看不上吗? 他们那待遇真的很好的啊!! 常云霄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门外,冷漠的声音远远飘了进来。 “我去收拾东西,留封信,今日便可出发。” …… 常云霄回到书舍时,许诗明几人才刚刚睡醒。 听常云霄说要去大理寺,其他人都懵了,还以为自己没睡醒。 第48章 周达翻身下床。 “老常,你,你犯啥事儿了,咋不跟兄弟几个说呀?” 许诗明在他后脑上拍了一巴掌。 “睡傻了你?犯事儿那是衙门来抓,老常可是省厅的神探‘小宋慈’,这是进大理寺,当验尸官去了!” 小宋慈……? 常云霄的动作微微一顿,已经许久没听过这三个字了。 祝澜等人也听说了他要走,出来相送。 乔悠悠见到常云霄,终于问出憋了很久的一个问题。 “老常,他们都说你喜欢尸体,真的假的……” 好奇死了! 常云霄:…… 他又不是恋尸癖。 “我只是喜欢听尸体讲故事。” 乔悠悠汗毛都竖起来了,“讲……啥故事?” “真相。” 常云霄说完,向无类阁的方向走去,钟茂清正在那里等他。 “等等!” 祝澜追上两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有件事情,可能需要你帮忙。” 没错,她要拜托常云霄打听一下丁望远的案子。 书院到底信息来源太少,如今常云霄进了大理寺,正好是个绝佳的机会。 帮丁望远翻案,就能够避免丁小邱黑化。 …… 常云霄来到无类阁,果然远远就看见了那身穿紫袍的身影。 钟茂清对常云霄点点头,似乎还在等什么人。 等了半天,终于叹了口气。 看来,老师终究是不愿意帮他了。 “走吧。” 钟茂清带着常云霄向书院山门走去。 山门外,雇好的马车早已等候在那里。 萧瑟的秋风吹过,马车旁的那人却站得如青松一般挺拔,宽大的衣袖随风而动。 不是岑松柏还能是谁? 第60章 下毒,他可真是个机灵鬼 钟茂清见岑松柏来了,又激动又高兴,扶着他上马车。 “还以为您舍不得书院里的学生呢。” 岑松柏感慨道: “唉,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不也是我的学生? 没想到这把老骨头了,到了到了,还是躲不过京城那些事儿。” 不过唯一让他宽慰的事情,是碰上了祝澜这么个悟性奇高的好学生。 以她的天赋,自己这个老师不过就是在旁稍加提点罢了,她待在龙场书院,未来科举路上定能取得一番成就。 而且此子性情沉稳,心思透彻,又懂得大局。 将来若能入仕,必定是朝廷的栋梁之材! 岑松柏相信,用不了几年,两人必会再见的。 …… 众人目送着常云霄乘坐的马车远去,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 所有人心中都有些失落。 赵思成叹息道: “唉,咱们一块穿越过来的,本来整整齐齐,没想到老常竟然就先走了……” 肖婉掐了他一把,说话怎么听着这么不吉利呢? 许诗明道:“其实咱们也该为老常高兴。 进了大理寺,可就相当于有编制了,起码是个铁饭碗。 不像咱们,连未来的出路在哪里都不知道呢。” 梁舟耸了耸肩,“要是回不去现代,大不了咱们在书院玩一辈子得了,反正有吃有喝有得玩。” 众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一边往回走,忽然看见丁小邱的身影。 之前大家赢得了书院的比赛,都拿到了御香阁的免排队券。 本来寻思有时间大伙一块去,没想到常云霄就离开了。 常云霄临走前把自己的券留了下来,让他们随意处置。 丁小邱跟他们的关系一直处得很不错,反正多出一张券,干脆喊上他一起去。 …… 江州知府府邸。 毕枞正坐在书房的檀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一个穿黑衣的身影悄然无息地走了进来。 毕枞像是感知到了一般,眼睛都没有睁。 “走了?” 达鹰摘下兜帽,露出一张英俊帅气的面容。 他眉眼深邃,尤其一只鹰钩鼻,显然不是中原血统。 他用略显怪异的语调讲道: “我亲眼看着马车出城的,而且还从书院里带了两个人走。” “那不重要。”毕枞睁开眼,斜看向他。 “这一次还好本府出手,把那瘟神弄回京城了,否则咱们的计划迟早得露馅!” 达鹰嘴角撇了撇,不情愿地承认这次是他们的疏忽。 毕枞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一脸无奈: “祖宗诶,你们首领把你俩放在我这儿,是来办事,不是来添乱的! 你说你俩在书院里接头就算了,还那么不小心,被赵御史那丫头听见,不然能闹成这样吗?” 达鹰显然有些底气不足。 “突然冒出来的那什么寺丞已经走了,罪名娜吉也认了,现在这不是没事了吗……” “没事?斩草不除根,迟早牵连到你我这里。” 毕枞从抽屉里取出一包药,扔在达鹰面前。 “你不会舍不得吧?我听你们首领提起过,她可是挺喜欢你的。” 达鹰有些不耐烦,首领也真是的,怎么还跟别人扯这些闲话? 他随手将药揣进怀里。 “她喜不喜欢,关我什么事?我有心上人了。” 毕枞眉毛一挑,还想多吃两口瓜,对方已经推门走了。 “鹰哥鹰哥!” 十五岁的小公子毕文文欢喜地跳了过来,凑到比他高出一个头的达鹰身边。 “你跟我爹又聊什么啦?还有,你这是要出门?” 毕文文身材纤弱,皮肤白里透红,看着跟瓷娃娃似的,与达鹰的肤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达鹰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眼中带着宠溺。 “都是我们部落上的事,对,我现在要出门见个人。” “不会又是那个什么娜吉吧……”毕文文气鼓鼓地。 达鹰笑了笑。 “你别多想,这是最后一次了。等我回来,给你带最爱吃的核桃酥!” …… 江州府的监牢。 日光穿过高高的方孔窗户,被几根栅栏分割成一块一块,照亮地上的草堆。 空气中漂浮着一股酸臭发霉的气味。 监牢的看守们在一起喝着平日里喝不到的酒,假装没有看到一个披着斗篷的人走了过去。 达鹰拎着食盒,走到一间牢房门口敲了敲。 里面关押着的江雪儿,不,应该说是娜吉,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一丝光芒。 达鹰掏出监牢的钥匙,走了进去,把食盒放在地上打开。 里面三菜一汤,还有一碗白米饭。 “都是你爱吃的。”达鹰把吃的往她面前推了推。 “放心吧,毕大人已经在安排了,过几天就能想办法把你弄出去。” 他俩在部落中从小一起长大,后来还成为首领的众多义子义女之一,这次被派来中原,是有任务要执行。 毕枞,就是他们乌兹族的内应。 安排娜吉化名成江雪儿混进龙场书院,是因为她的长相没有很明显的胡人特征,不容易惹人注意。 娜吉的脸上原本有着一丝羞赧,但是看到饭菜,还是有些犹豫。 她喜欢达鹰。 喜欢他的帅气,也同样喜欢他的狡诈。 所以她也并不信任达鹰。 “没毒,放心吃吧你就。” 达鹰咧嘴笑了笑,每样菜都尝了一口,连米饭都扒拉了一小块。 见他半天一点事都没有,娜吉这才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达鹰看着她吃,眼里始终带着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 有毒的米饭都在下面呢,他只吃了上面的一点,当然没事。 他可真是个机灵鬼! 娜吉饿了好几天,很快就把一碗米饭吃干净了。 她想起来一件事,从干草堆低下翻找出了那把偷偷藏起来的金锁。 “对了,我的身份可能暴露了,现在赵文鸢死了,我怕那些人想到我的身份会起疑心。 万一她们顺着往下查……” 达鹰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猛地站起身。 “你怎么不早说!?” “我也没想到这么快会在书院动手杀人啊……” 她本来很低调的,要不是赵文鸢偷听到她和达鹰的对话必须要除掉,她也不会把自己暴露在这么多人面前。 再说,那金锁平日里都是贴身藏着的,在中原就是普通人看见了,也只会当是个装饰品。 谁能想到乔悠悠也有,两人还正好拿错了呢? 乔悠悠会不会起疑,她也说不准。 第61章 有瓜同享,有难同当 “所以到底是谁!”达鹰急了。 破绽,怎么这么多破绽! 这种危险的小火苗都得快点掐灭才行! “是——咳咳咳!!!!” 第49章 娜吉正要说出乔悠悠的名字,眼睛却突然瞪大! 接着开始剧烈咳嗽,嘴角渗出血来。 达鹰:? 要命了,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毒发了! 他脸色一变,一把抓住娜吉的肩膀剧烈摇晃起来。 “诶,诶诶诶,不是,你说完再死啊喂! 到底是谁啊,你说出来啊! 说话啊!!!” 没摇两下,娜吉头一歪,已经没有了气息。 达鹰向后跌坐在地上,脑子懵懵的。 不是吧,噶人噶早了? 怎么会这样。 难道真的像毕大人说的,是自己俩人的业务能力不行吗? 不对,不能啊,他哪知道娜吉还藏着这么大的事没说呢? 达鹰思来想去,觉得这情况实在怪不到自己头上。 他把金锁收了起来。 事已至此,回去后也只能如实禀报了。 …… 江雪儿在牢中畏罪自杀的消息传到了书院,祝澜几人心中都是一沉。 真的是畏罪自杀? 而且就在江雪儿死讯传出的当天,那位江老爷就带着全部家眷出了城,不知所踪。 祝澜稍微松了口气。 关于江雪儿可能伪造身份这件事,还好自己没有说出去。 直觉告诉她,这背后隐藏的秘密绝对不简单。 同时,祝澜也感受到了浓浓的危机。 既然江雪儿这样的胡人敢在书院杀人,行事如此猖狂,肆无忌惮,很可能背后有人庇护。 是县令?还是知府? 抑或是别的势力? 祝澜现在不能,也不敢妄自揣测。 最关键的一点在于,现在无法确定对方势力是否注意到了乔悠悠。 乔悠悠又整日和这些同学们待在一起,万一对方保险起见,干脆对所有人下手呢? 自己这群人现在的实力和地位实在太弱小了,假如对方真的动手,敌在暗,我在明…… 祝澜摇摇头,不行,现在的情况太危险了。 在拥有足够的自保能力之前,必须要让所有人都多一份心眼。 …… 散学后,除了已经离开的常云霄,其余九个人聚集在了观风亭。 祝澜将自己对江雪儿的怀疑,以及现在所担心的情况全部讲了出来。 所有人听完陷入了沉思。 他们不傻,现在这个情况,的确糟糕透了。 这是古代,没有所谓的生命高于一切,也没有什么人人平等的概念。 封建等级自上而下的压迫,他们早在学历史的时候就知道了。 而现在的他们,只是一群无权无势的小孩子 “会不会……情况还没有你说的那么糟?” 肖婉小声说,有些忐忑地看了一眼身边的赵思成。 乔悠悠也点点头: “我虽然看见了江雪儿的金锁,但要不是澜澜说,我才不会把她往胡人的方面想呢。 说不定江雪儿也跟我一样,压根没当回事?” 众人:那是你心太大了好吗? “不行,这种事我们不能赌。”祝澜语气坚决。 梁舟也难得正经起来,“像你说的,现在敌在暗,我们在明,无法预料对方会采取什么行动,岂不是纯纯被动?” 他摩挲着下巴,“要不……我让国舅老爹派点人过来保护咱们?” “保护得了一时,保护不了一世。”祝澜思索道。 “而且这里是书院,平白无故调那么多人进来,太惹眼了。万一是我想多了,对方压根就没有注意到悠悠这一层,那咱们这样岂不是自己暴露? 不过好的一点是,书院刚刚发生一起这么大的案子,对方短时间内应该不敢轻举妄动,我们有很多时间。” “有道理。”乔悠悠赞同道,“对方肯定也怕把咱们逼急了,狗急跳墙。” 众人:…… 秦雨薇扶额,“狗急跳墙这个成语,是不能用在自己身上的。” 乔悠悠吐吐舌头。 许诗明苦笑道:“唉,要不是你今天说,我还不知道这事儿呢。这下感觉突然知道了一个可能会被灭口的秘密,睡觉都睡不踏实了。” 其余人也有同感。 好像吃着火锅唱着歌,突然就被奇怪的组织给盯上了。 好怨种啊! 祝澜愣了一下,看着许诗明:“你刚才说什么?” 许诗明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被误会了,有点尴尬。 “祝澜,我没有抱怨你的意思啊,毕竟你是为了我们所有人的安全考虑嘛,我们都知道的!” “不是。”祝澜喃喃道,“你本来不知道这个秘密,但现在你知道了……” 对啊,既然知道秘密的人会陷入危险,与其整天担惊受怕,这么被动—— 为什么不干脆把水搅浑,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秘密呢! 祝澜目光熠熠地抬头,她有办法了。 书院是有上千号人吗?不! 那是上千号的猹宝! 大家都是一个瓜田里出来的,自然是要有瓜同享,有难同当啦! …… 毕枞正在书房的软榻上午休,突然被匆忙的脚步声吵醒,不禁微微皱眉。 达鹰快步走了进来,一边说着“出事了”。 毕枞无奈地坐起来,这些外族人真是一点不稳重! 什么叫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 有空真得写信跟他们首领好好说道说道,实在是太不稳重了! 毕枞抬了抬眼皮,慢悠悠问什么事慌成这样? 达鹰一脸焦躁。 “龙场书院今天所有人都在传,说江……娜吉其实是胡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江老爷的女儿!” 毕枞惊得从软榻上猛地站了起来。 达鹰继续道: “什么样的流言都有,但其中……”达鹰咽了口唾沫,神色有些紧张,“居然有人说她是胡人派来的奸细,还有人说她是在牢里被灭口的。” 毕枞额角已经沁出了汗珠。 流言蜚语的可怕之处就在于—— 根本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给你猜中了! 毕枞连忙问,有没有查到流言的源头在哪里。 “这我怎么查?”达鹰没好气地道。 “都是小道消息,还有那么多版本,你告诉我,我又告诉你的,怎么查?” 毕枞眉毛都快打结了,踱来踱去半天,稍微松了口气。 “还好咱们已经把江家人转移了,现在所有线都掐断,死一个娜吉,应该也牵扯不出更多事情了。” 达鹰哼了一声。 可不么? 今天一大早,好多学生甚至跑去江家门口看热闹。 他是真的没想过,这些中原人怎会对来历不明的小道消息如此感兴趣!!! 就离谱! 还好江家已经人去楼空了。 毕枞走到桌案旁,“唰唰”写了起来。 “这封信,即刻飞鸽传书——不,你亲自去,送给你们首领。” 第62章 众人明志,燃烧吧热血! 入夜,龙场书院一排排书舍陆续熄了灯,只剩下天上的一轮明月还亮着。 四个女生洗漱完毕,并排躺在通铺上。 谁都没有睡意。 乔悠悠枕着手臂,看着房梁道: “多亏澜澜想出了好办法,现在咱们应该暂时没有危险了吧?” 祝澜往被子里缩了缩,轻轻“嗯”了一声。 “现在书院里所有人都成了知道秘密的人,如果那股势力真的存在,现在应该手忙脚乱,顾不上来找我们的麻烦了。” 再也没有人说话,书舍内只剩下了几人各怀心事的呼吸声。 经过今天的事情,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一件事。 现在的他们,太弱小,太被动了。 之前梁舟还说想在书院躺平,吃喝玩乐一辈子。 怎么可能呢? 如果没有自己的实力和手段,在这个弱肉强食的阶级社会,他们永远都是待宰的羔羊。 为了安全感,必须要找到安身立命的办法! 乔悠悠翻了个身,率先打破沉默。 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问祝澜: “澜澜,要是真的回不去了,你在这个时代打算做什么?” “我么?”祝澜想了想。 她也不是第一次想过这个问题。 什么梦想不梦想的先不谈,生存才是第一位。 但具体做什么,她一时还不知该怎么说。 “你呢,你想做什么?”她反问乔悠悠。 乔悠悠坐起身,“我想好了,我要当首富,赚大钱!” 旁边的秦雨薇“扑哧”一声乐了。 不过也是,乔悠悠在现代可是顶尖金融分析师,最大的乐子就是玩金钱游戏了。 便打趣她道:“那你要来和我一起开铺子?” 乔悠悠却绷起小脸,十分严肃地摇摇头。 “不,我想玩大钱,然后看着钱生钱。” 第50章 其他三人都好奇地看着她。 “我想开银行,卖保险。”乔悠悠哈哈一笑,“想不到吧!” 看着自己的钱生下一堆小崽崽,小崽崽们再生一堆…… 然后再生,再生…… 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乔悠悠做着梦,笑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秦雨薇又问肖婉想做什么。 肖婉脸有些红,声音像蚊子似的。 “我……我就想把婚结了。” “啊?”祝澜几人有点懵。 就结婚? 肖婉声音更小了。 “穿越之前,我和思成婚礼都准备好了,现在感觉结了一半,强迫症好难受哦……” “那除了结婚,不对,这里应该叫成亲,还有别的吗?”乔悠悠问。 肖婉努力想了半天道: “应该还是跟以前一样,努力念书,找份好工作,认真上班吧?” 肖婉从前是农村出身的苦孩子,不像祝澜这种天赋型选手,她在读书这件事上是真正用血汗拼出来的。 当年在学校,肖婉永远是班上第一个起床背书,在自习室里待到最晚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最后如愿以偿,进了国内最好的大学学计算机。 毕业后顺利进入互联网大厂,开启卷王生涯。 但是吧……她的那种卷,跟别人的卷,还不一样! 别的同事996,007,都是被迫的。 毕竟只要我够努力,老板很快就能过上他想要的生活! 肖婉不一样,她是逼着老板加班。 是可以在老板周末没接电话的情况下,抱着笔记本出现在老板家门口,拉着老板看ppt的。 肖婉:老板辛苦了,有你真是我的福气。 老板:有你我是真服气。 总之,肖婉是打工打出了信念感的。 她这辈子偷过最大的懒,就是请了职业生涯的第一个假,去和青梅竹马的恋人赵思成结婚。 在她的认知里,只要定好了目标,就要拼了命,不遗余力地做到。 包括嫁给赵思成这件事。 “不过,你家里人会同意吗?”乔悠悠又问。 肖婉现在的身份和祝澜差不多,都是寒门子弟。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是没落士族,到底也是比普通百姓高一等的。 可赵思成却只是个花匠的儿子! 肖婉幽幽地叹了口气。 当然不同意。 门不当户不对的,怎么可能同意? “不过以你俩的感情,赵思成肯定愿意为了你好好考科举,将来出人头地,风风光光把你娶回家!” 乔悠悠鼓励道,秦雨薇和祝澜也点点头。 肖婉笑了笑,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 轮到祝澜了。 “我其实差不多,先安心读书吧。” 她没有乔悠悠那样天才的金融头脑,也不像肖婉执着于用知识改变命运。 无论如何,拥有自保的能力是首要任务。 在这个时代想要自保,除了靠钱、靠武力,就只有靠权了。 只有站到高位,才能保护身边的人。 所幸穿越来的这个时代允许女子做官,科举入仕,对她而言是最好的出路。 最后轮到秦雨薇,她却笑着不肯说。 乔悠悠凑过去,“让我来猜猜看啊——” “赚大钱?” 秦雨薇摇摇头。 “当大官?” 秦雨薇摇摇头。 “……不会也是找个如意郎君嫁了吧?” 秦雨薇笑着叹了口气,让她别猜了。 自己想要的,的确和她们都不太一样。 但她会争取。 而且是,不择手段地争取。 …… 与此同时,男生居住的临风苑内也在进行着相似的话题。 常云霄离开后,书舍就只剩下了三个人,舍监将顾朝阳调了过来一起住。 梁舟一个人无聊,也干脆时不时凑过来,跟他们挤在一块玩。 一张大通铺原本是给四个人准备的,现在硬生生挤下了五个男生。 但凡有电脑,现在就能直接爬起来开黑了。 他们也正好说起各自想要做的事。 梁舟:“上辈子创业累得跟狗似的,这辈子只想躺平当个快乐的纨绔。” 赵思成:“先努努力,把上辈子的媳妇娶到手吧。” 化工大佬周达:“好久没做实验了,手真痒,准备有空先简单发明个火药玩一下。” 曾经想当飞行员的顾朝阳,突然赤着两条腿站了起来,把被子当成披风。 “燃烧吧热血!!!让我来指挥战斗!!!” 众人:已经习惯了。 热血中二少年,是这样的啦。 最后许诗明表示,你们都好有理想,好有抱负。 他上辈子靠着市长老爹躺平,这辈子遇上神棍老爹,好像只能自己奋斗了。 啊,好想躺着就能从天上掉钱啊! 就像许愿池里的王八那样。 第63章 遇黄牛,一人二百文 又到了公布堂课考试成绩的日子,项文远头一回亲自跑来看榜。 从前因为有祝澜和梁舟那群丁字班的笨蛋垫底,他还能没什么压力留在丙字班。 可现在…… 他低头瞅了瞅自己腰上的木牌,大大的一个“丁”字格外扎眼。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腰牌对自己说话了。 “嘿,老伙计,五个月的时间过得真快呀! 我还真是舍不得你呢!” 项文远甩了甩脑袋,咋还出现幻觉了呢? 但他现在是真的有点焦虑了。 祝澜等人当初全员考出丁字班,几乎轰动了整个书院。 简直堪称一招釜底抽薪! 抽完之后,直接把他们这群在丁字班边缘反复横跳的人给漏下来了。 好烦啊啊啊! 项文远揉着自己的头发,成绩算个屁,可万一被赶出书院,就要被老爹送去参军了! 参军诶!!! 那种苦是人能吃的吗? 一想到自己被扔进军营里,周围从这群性子温顺好欺负的学生,变成一个个光膀子的大汉…… 项文远两眼一黑,不行,他必须自救! “大忠,你们几个过来!” 项文远喊来几个平日里跟前跑后的小弟,又让他们抓来了几个平日里好欺负的学生。 当然,里面没有丁小邱。 想到丁小邱,项文远就气得牙痒痒。 这小子自从跟祝澜那帮人混在一起之后,简直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见到自己不仅不躲了,竟然连挨打都开始敢还手了! 上回堵他,自己没防备,还被他推了一把,也不知道他力气什么时候锻炼得这么大的。 而且跑起来那叫一个健步如飞,自己带着小弟们愣是追断腿都没追上。 不过这倒不是项文远放过丁小邱的主要原因。 自从上次书院印书的事情发生后,丁小邱作为功臣之一,也开始受到了同学们的追捧。 毕竟书院那么多人在县试中取得好名次,多亏了他们提前印出来的那几十本汇编。 现在丁小邱身边也经常围着好些人,丁师兄长,丁师兄短地叫着。 已经不再是那个孤零零的小绵羊了。 真可恶啊! “你们几个听好了!” 项文远恶狠狠盯着面前的十个学生,威胁他们下个月堂课考试,都不许认真写。 “下个月放榜,要是让我看见你们谁不在丁字班……哼哼。” 见那些学生一个个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项文远满意地笑了。 “不过做得好,小爷也有赏。” 安排完这些事情,项文远才放他们离开,一回头,看见薛眉正站在不远处,对他使眼色。 项文远立刻换了一副态度,一脸殷勤地走过去。 二人走到无人处,薛眉说道: “最新消息,明天青岩打算去御香阁,一早就去。” “消息准确吗?” “废话!明天她离开后我通知你。” 项文远乐得脸上都开了花,把一根金钗塞进了薛眉手里。 …… 早上,御香阁依旧如往常一样,天还不亮门口就排起了长队。 “这冰梅酪到底有啥稀罕的啊?”一个老丈问排在队伍里的年轻人。 他就住在这条街上,天天看着长龙似的队伍,一把年纪了也好奇起来,也想凑个热闹。 “那可是之前皇宫里才能吃到!能吃上一口皇上吃的东西,我这辈子都值了!”那年轻人眼中有憧憬。 “你没吃过?”老丈问。 “我哪有那福气!” “不对呀后生,我瞅你眼熟,你不是每天都在这排队么?” 年轻人“嘿嘿”笑了,压低声音对老丈说: “大爷,您想吃不? 想吃的话,二百文,这位子我让给您!” 第51章 祝青岩步履匆匆。 自从上次项文远吃过冰梅酪之后,回去在书院里大宣特宣,说得这东西好吃到天上有地上无的。 直接在书院里掀起了一阵热潮,不少人都吃上了。 不过那些人大多是和项文远一样,家里有钱或者有点小权的,直接让人来替自己排队。 她也想吃,可是家里没有下人,只好自己来。 她赶到时,队伍都从街头排到街尾了。 祝青岩心中打鼓,在犹豫自己要不要改天再来。 “青岩师姐,青岩师姐!” 在附近蹲守半天的项文远终于等到了祝青岩,两眼放光地对她招手。 他今天专门叫了两名家丁,早早就来御香阁的门口等着了。 嘿嘿嘿,可以和青岩师姐单独吃饭咯! 而且自己帮她这么大一个忙,青岩师姐肯定不会再对他不冷不热的了! 项文远兴高采烈地朝祝青岩这边走,忽然一辆马车经过,后面还带着一队人,挡住了他面前的路。 “青岩师妹,好巧。”一个温润的声音在祝青岩身后响起。 祝青岩回头,竟然是之前诗文大赛上获得第二名,仅次于祝澜的陈子鸣。 那时陈子鸣还是丙字班的学生,如今却已经进入了乙字班,和祝澜还是同班。 陈子鸣家世很好,人长得清秀帅气,一副温润如玉的端方君子模样。 书院里不少女学生都倾慕于他。 “子鸣师兄,这么巧。” 祝青岩脸一红,低下头,不敢和他对视。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女人走过来,笑眯眯道: “哟,这位公子,是请这位姑娘来咱们御香阁吃饭吧! 咱们御香阁的冰梅酪可有名,您瞧瞧,门口这么多人,都是慕名而来的!” 女人热情洋溢,祝青岩的脸上却有些为难。 “可是,这不知还能不能排得上……” “不担心不担心!您二位啊运气好,碰上我了。 我男人和小孩都在前面排队呢,喏,就是最前面那几个人里面,待会一开门就能吃上!” 祝青岩眨眨眼,一下没明白她的意思。 她男人和小孩在前面排队,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难道要把那么好的位置让给她? 真的有这种好心人吗? 陈子鸣却早已了然,“说吧,多少钱?” “哎呦,这位公子一看就是腹有诗书,前程似锦呐!” 那女人一脸喜庆地吹捧着。 “这儿市价一个人二百文,您二位,我偷偷打个折,一共三百五十文,怎么样!” 第64章 传说中的冰梅酪,就这? 祝青岩瞪大眼睛,这么贵!? 对不起,她选择排队,大不了改天再来。 “公子,您看大热天的,让人姑娘家在外边排着多辛苦,是不是?” 见祝青岩摇头,女人立刻施展话术,对着陈子鸣一顿猛猛输出。 男人嘛,都爱面子,尤其这种带着姑娘来的,哪好意思拒绝! 果然,陈子鸣开始掏钱袋子。 “子鸣师兄,算了……”祝青岩觉得好不划算。 “无妨,难得来一次。” 陈子鸣对她微微一笑,直接拿了半钱银子扔给那女人,也不提找钱,就让她带路。 浩浩荡荡的马车队伍终于过完了,项文远心急如焚地跑过来,就只看到祝青岩的背影。 等他追上的时候,队伍前面的一个男人和小孩已经让出了位置。 换祝青岩和陈子鸣站了进去。 祝青岩这才回头看见项文远。 “文远师弟,何事?” “师姐,我……” 项文远回头,看了看排在祝青岩后面第十好几位的两个家丁。 啊啊啊,人麻了!!! 全都白忙了! 这还让他怎么说,说什么? 说师姐你来后面排队吧,这里风水好? 祝青岩奇怪地看着一脸吃了苍蝇表情的项文远,莫名其妙。 项文远硬挤出一个笑容。 “我……就是来,打个招呼,哈哈。” 他默默走到那两个家丁面前,肺都要气炸了。 “少爷……” “滚滚滚!”项文远在他们一人屁股上踹了一脚。 没用的东西! 项文远刚排进队伍,就听见身边响起耳熟的声音。 祝澜正和乔悠悠、秦雨薇有说有笑地往前走,正好经过项文远身边。 “啧啧啧,没想到古代人的赚钱头脑也很灵活嘛! 连黄牛都发展成产业了!” 乔悠悠一边拒绝着左右涌过来的黄牛,感慨道。 三人本来已经走过去了,乔悠悠忽然回头,音量直接提高了一倍。 “哟!这是谁呀?这不是项大公子吗!” 她夸张地打量着一脸憋闷的项文远,语气充满同情: “怎么还自己一个人排队呀?身子这么虚,待会别把腿累断了!” 你才虚,你全家都虚!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乔悠悠已经要被项文远瞪死了。 项文远眼睁睁看着她们三个人拿出比赛获得的免排队券,在长龙队伍无数羡慕嫉妒的目光下,直接进了御香阁。 哼!有什么好得意的! 那个破券也就能便宜你们一次而已! 下次,你们还不是也得乖乖排队? 此时的御香阁里空空荡荡,祝澜她们进来坐了一会儿,外面的大门才正式打开,客人们陆陆续续走了进来。 小二端着三碗冰梅酪向她们走来。 乔悠悠激动得搓手手,祝澜和秦雨薇也微微仰起脑袋,迫不及待想看看碗里到底装的是什么宝贝。 上回排了那么久的队,结果都没吃上,勾得她们简直好奇死了! 而且这可是宫里的老师傅做的,她们几个现代人士倒要考察一下,古代的皇帝老儿吃的是什么人间美味! “三位客官,您慢用!” 三碗冰梅酪被摆在桌上。 深棕色的瓷碗只有小半个手掌那么大,里面装着奶白色的,软乎乎液体一样的东西。 表面被淋了一层金黄色的梅子酱,又加了几片粉红色的花瓣点缀,正中央还放着一粒鲜红的樱桃似的果子。 酸甜的梅子味夹杂着奶香,还有花瓣的芳香扑鼻而来,三人不约而同,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 但是……这味道怎么有点熟悉? 祝澜用小勺子尝了一口,丝滑醇厚的口感,酸酸甜甜的奶味…… 三人对视一眼。 这不就是酸奶吗!? 搞了半天,还以为是什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人间绝味。 结果就这就这? 有种被诈骗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不远处的小二注意到她们僵住的神色,叹笑着摇摇头。 又是几个被冰梅酪好吃到流泪的客人呢! 乔悠悠迷茫了:“原来,酸奶在古代这么稀罕的吗?” 这是她没想到的。 祝澜道:“酸奶应该是从游牧民族发展起来的,而且传入中原的时间比较靠后,现在这个时代可能确实还没有出现。 这冰梅酪……应该是那个御厨偶然发现的发酵奶制品,稀里糊涂给做了出来。” 乔悠悠:“古代人好可怜,连酸奶都被当成宝贝。” 她们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御香阁的酸奶只能堂食,不允许带走了。 毕竟乳酸菌是可以繁殖的,也就是说用上一次的酸奶作为菌种,可以制作出更多的酸奶。 那御厨把酸奶视为自己的独门绝活,自然是怕有人将酸奶买回家去,也发现了用酸奶制作酸奶的秘诀。 秦雨薇想起来,上次听人说过,御香阁的冰梅酪并不是每天都有,而且供应量的多少也不一定,有时甚至连续好多天压根都不卖这个。 “应该是这项技术还不成熟,那御厨只是偶然通过现象发现了办法,却不明白本质原理是什么。” 制作酸奶,对于环境的温度、还有发酵时长的控制等要求都很高。 还有杀菌处理,对古代的技术来说就是个难题。 所以那御厨也无法保证制作酸奶的成功率,每次制作,可以说是在碰运气。 此时祝青岩和陈子鸣也买到冰梅酪走进来了。 看到祝澜,祝青岩脸色黑了几分,陈子鸣倒是走上前去打招呼。 祝澜进来的时候没有注意到他俩,此时看见陈子鸣身后的祝青岩,心中瓜铃大响。 哎呀,哎呀,原书里的感情线要开始了吗!? 按照原剧情,祝青岩和同书院的陈子鸣暗生情愫。 祝青岩被祝老爷子认回祝家,及笄礼上,陈家前来提亲,两人喜结连理。 但是! 成亲后过了几年,祝青岩生了两个大胖小子后才发现,陈子鸣居然是个妈宝男,还是个渣到不行的妈宝男! 第52章 养外室这种基操简直不在话下。 祝青岩伤心欲绝,一边承受来自渣男和婆婆的pua,一边带娃,还得一边考科举。 简直身残志坚,可歌可泣! 堪称大梁教育史上的励志教科书! 祝澜表示,这样的精神,她是佩服的。 这样的脑子,是共情不起来的。 穿成炮灰女配第一条,不要靠近女主,会变得不幸。 祝澜本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选择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 甚至还帮俩人选了个风景特好的位子。 第65章 砸场子?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祝青岩与陈子鸣面对面坐着,陈子鸣表现得十分镇定。 祝青岩却垂着脑袋,感受到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青岩师妹……” “子鸣师兄……” 两人同时开口,随后同时一怔,都笑了。 陈子鸣把她那碗冰梅酪向前推了推,“快吃吧。” 祝青岩生得清丽可人,容貌与祝澜有几分相似,只不过还要更多几分温婉。 陈子鸣看着她,不禁也有些怦然心动。 母亲说过,就喜欢这样的女孩子。 祝青岩垂着脑袋,浅尝了一小口冰梅酪,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滋味也太神奇了! 但是陈子鸣在对面,她也只能努力保持端庄,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 “子鸣师兄,那个……排队的钱,我回去就还给你。”祝青岩小声说着。 陈子鸣当然说不用,他哪里缺这点小钱。 祝青岩没有再说话,专心吃着冰梅酪。 没有人主动找话题,一时间气氛陷入了暧昧而尴尬的氛围。 “砰”地一声,一只碗被重重搁在了桌上。 项文远直接坐在了两人中间的位子上,鼓着脸,梗着脖子。 看看祝青岩,又看看陈子鸣。 一副“我倒要看看你们在聊什么”的样子。 阻止不了,那他也要加入! …… 另外一桌,看了半天热闹的祝澜终于收回目光。 乔悠悠咂着嘴,“这酸奶,感觉有点太酸了……” 秦雨薇也品评道:“口感再浓稠一些可能会更好喝。” 祝澜:“凑合喝吧,古代能做出这个水平的酸奶已经很不错了。” 三人随意地吃完了碗里的冰梅酪,岔开了话题,聊到前几天的院试。 大梁的院试也是每年开一次,只有童生才能参加。 通过院试者即可获得秀才的身份。 乔悠悠长叹一声,趴在了桌子上,生无可恋。 太难了,怎么会这么难! 原本大家顺利通过了县试,一个个全都信心满满,摩拳擦掌打算去报名院试。 可还没报名,就被欧阳烨给拦了下来,说他们现在的水平还不够。 这肯定不服呀! 县试的题目那么简单,院试就算难一些,但总归也不会难出天去吧? 结果欧阳烨拿出了一张往年院试的卷子,让他们作答。 一做题目,所有人都傻了。 哪有这种断崖式上升难度的啊? 突然就悟了刚穿越来时祝澜说的那句话。 古代的科举考试难如登天,比现代的高考还要恐怖。 敢情院试开始才是正餐,县试连开胃小菜都算不上是吧? 不过好在他们这群人,比谁都要懂得读书没有捷径的道理,更何况现在还只是一群未成年的小孩子。 谢夫子满腹经纶,却大半辈子没考中一个秀才,说明秀才岂是那么好考的? 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乔悠悠:“说起谢老头,我还有点想他了呢,也不知道他今年参加院试能不能行。” 谢鼎自从放下了夫子的架子,开始跟祝澜这群学生切磋学问,探讨宇宙的奥秘。 忽然就好像开窍了。 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就连看科举的题目,往日一潭死水的思维也突然都活了一样,迸发出了无限的灵感! 他最近正在家等待院试放榜,不知为什么,心中隐隐有种感觉。 这把……一定能行! …… 御香阁的后厨非常大,足以容纳十几名厨子和学徒。 由于生意的火爆,后厨几乎一整天都没有空闲的时候,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工作台前,要么“哒哒哒”地切菜,要么单手举着铁锅翻炒。 “刺啦刺啦”的炒菜声,混杂着各种新鲜食材的香气,充斥着整个后厨。 忙活了一早上,王御厨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休息一阵。 他对周围的声音早就习惯了。 他身份不一样,这种普通的菜肴在旁指点就好了,用不着亲自动手。 王御厨梦见陛下夸赞自己的冰梅酪堪称天下一绝,正准备领赏呢,突然就被一阵“梆梆”的敲鱼声给吵醒了。 那声音大得离谱,在原本就嘈杂的后厨里都显得十分突兀。 王御厨睁开眼,见自己的徒弟晟子正在拿着擀面杖,往一条鲤鱼的脑袋上敲。 那鲤鱼早都晕过去不动了,晟子还在那里梆梆敲,就跟有仇似的。 被吵醒的的王御厨有些不高兴,走过去问他干嘛呢。 晟子一见师父来了,憋着一股气道: “刚才前面的小二跟我说,来了几个女学生模样的,在那里对您的冰梅酪评头论足呢!” 王御厨不以为意。 “那可是连陛下都赞不绝口的美味,普通老百姓没吃过这种好东西,被震惊到很正常。 跟着师父好好学,将来你也能成为震惊整个大梁的御厨!” “不是!”晟子把擀面杖一扔。 “她们一阵说您的冰梅酪太酸了,一阵又说什么口感不够好……简直气死我了!” “是几个女学生说的?” 晟子使劲点头,“对,而且都是几个小娃娃,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竟然跑到这里来大言不惭!” 王御厨皱起眉毛。 他当了三十年御厨,除了陛下和娘娘们,还没有人敢挑剔他做的东西! 而且还是民间的几个小女娃娃,能吃过什么好东西? 砸场子?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虽然他一把年纪了,讲道理不应该和几个娃娃一般见识。 可现在是他最得意的手艺被人质疑了! 王御厨表示,你可以质疑我的人品,但不能质疑我的菜品! 事关他三十年的厨师尊严,他必须要给这些口出狂言的小崽子们一些教训! 祝澜三人还在聊着天,小二突然走过来,说大师傅请她们三人一见。 小二说这话时,表情恭敬之下藏着几分嘲弄和不屑。 几个小屁孩,也配对王御厨的手艺指指点点? 等着,马上就让你们心服口服。 一般酒楼的后厨都是重地,不是谁都能随意出入的。 祝澜三人被领到了后厨外面的院子里,旁边摆放着好多大筐子,里面是各式各样的蔬菜瓜果食材。 王御厨还穿着做菜的围兜,撸起袖子站在院子里。 见她们来了,竟然是三个还不到自己胸口高的小女娃,而且一个个长得清秀可爱,忽然有些心软。 算了,还是不要太凶,别把娃娃吓哭了。 但也得给她们一点教训,让她们知道出门在外,不要不懂装懂,自以为是! 第66章 硝石制冰?不,是冰水! “就是你们三个,说我的冰梅酪不够好吃?”王御厨居高临下地问。 这三个小女娃实在长得太可爱了,大眼睛忽闪忽闪,王御厨嘴角不由自主扬起了几分。 不行,不能笑,要严肃一点! 祝澜几人立刻明白,是刚才她们的话被听了去,御厨来兴师问罪了。 祝澜和秦雨薇有点尴尬,乔悠悠却想也没想点头道: “对啊,我在家做的都比这个好吃。” 不仅王御厨被气笑了,连围观的学徒们都笑了起来。 吹牛你也打个草稿啊倒是! “小孩子骗人是不对的!”王御厨有点生气了。 孩子父母怎么教的,什么谎都敢张口就说? 在家也能做,还比他做得好吃? 他今天赌上厨师生涯的尊严也要拆穿这种谎话! “我没乱说啊。”乔悠悠歪着脑袋。 “不就是牛奶发酵变酸嘛,每次吃完留一点,下次再把牛奶加进来,放一放就变成新的酸奶了。我还知道要保温……” 王御厨脸色一变,恨不得立刻捂住她的嘴。 这可是他偶然发现的秘密,这小丫头怎么会知道的!? 而且怎么口无遮拦,张嘴就往外说啊! 王御厨的眼神偷偷瞟了一圈。 周围的学徒们不是在看天上的云,就是在看院子里的菜。 实际一个个都竖起耳朵听着呢! 第53章 “咳咳!”王御厨赶紧打断,不让乔悠悠再说下去了。 他瞪了一眼学徒们,“看什么看,都回去干活!” 等学徒们磨磨蹭蹭散去了,王御厨才压低声音问乔悠悠。 “你真的……也做出来过?” 他还是不太相信。 莫非这法子在民间并不稀奇,只是自己久居宫里,孤陋寡闻了? 乔悠悠点点头,只不过她以前是用酸奶机做的。 祝澜灵机一动,“老师傅,不如这样,我们帮您改进冰梅酪,您让我们带走一份,怎么样?” 王御厨哪能不明白她的心思,十分犹豫。 他想拒绝,但又想知道究竟有什么法子能做得更好吃。 祝澜叹气道:“唉,这冰梅酪,名不副实啊。如果能用冰水冰一冰,凉滋滋,那才好吃呢!” 王御厨嗤笑一声:“冰?要是加了冰,你们这些普通人还能吃得起?” 笑话,冰那可是王公贵族,或者富甲一方的大户人家才能用得起的! 买冰、存冰的成本有多高,这些小孩子知道个屁! 简直张口就来。 “这才几月份,上哪找冰水去?走吧走吧,竟说些不切实际的。” 他摆摆手,准备打发她们回家算了。 祝澜却微微一笑,问他如果自己真能弄出冰水怎么办。 “那我喊你们御厨行不行?”王御厨没了耐心,突然觉得自己有病,为什么跟她们三个小娃娃较真。 还废了这么多口舌。 祝澜勾了勾嘴角,带着乔悠悠和秦雨薇转身走了。 王御厨看着三人离开,摇摇头,心想自己真是闲得慌。 ……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王御厨正在准备明日要售卖的冰梅酪。 晟子突然慌慌张张闯了进来。 “师父,那三个女娃又来了!说是……带着冰水来了!” 王御厨不相信。 别说现在这季节压根没有冰,就是去市面上买,也很少能买得到了。 祝澜三人依然站在刚才的庭院里,后厨所有学徒全都跑出来看。 “听说她们能搞出冰水?笑死我了,这么热的天,她们在做梦吗?” “该不会是什么变戏法的吧?” “不可能,就是变戏法,也不可能凭空变出来冰啊!除非她们是神仙!” 祝澜见王御厨出来了,让人找来一个水盆,装满冰凉的井水。 此时正值正午,大大的太阳悬挂在空中,阳光分外刺眼。 王御厨也想看看,她们要玩什么花样。 “来吧。”祝澜对乔悠悠点点头,将那些白色粉末倒入了水盆中。 这是古籍中记载过的硝石制冰法,利用的是硝酸钾溶解时会吸收大量热量的特性,只不过—— 事实上的硝石制冰,其实并不可行,根本不可能让水温降到零度以下。但是利用硝酸钾溶解吸热,能够迅速降低水温却是真的。 故而方才祝澜打包票时留了个心眼,说的是是“冰水”而非真正的“冰”。 刚才她们三人其实是去买硝石了,而且还祝澜专门找人研磨成了粉末。 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提高溶解速率,更快制冰。 另一方面则是不让王御厨等人一眼看出这粉末是什么,否则自己还拿什么谈判? 粉末被全部倒进了水里,祝澜又找来一根木棍搅拌,最后将那碗冰梅酪小心翼翼地放入水盆中,碗的高度正好高于水面。 有围观的学徒嗤笑道:“还以为是什么新玩意,本来井水就凉,不过就是拿井水降降温呗,搞得那么玄乎。” 众人心中赞同,井水虽凉,却也凉不到哪里去,一碗冰梅酪放进去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变化。 祝澜心无旁骛,乔悠悠帮忙搅动着水盆里的硝石,自己则用白瓷勺搅动小碗中的冰梅酪。 估摸着温度差不多了,她将碗取出,摸了摸碗壁,露出满意的笑容。 “您尝尝看?”祝澜将冰梅酪端给王御厨。 王御厨原本是抱着一颗尊老爱幼的心在这里看她们胡闹,只想快点敷衍一番打发几人离开,便伸手去接。 手掌里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让他一愣,接着半信半疑地尝了一口,眼睛顿时瞪大了些。 清凉的口感在唇齿间氤氲开来,风味立时提升了不知多少倍! 这样的口感,绝对不是在井水里泡一泡就能有的! 他脸上惊疑不定,走到那水盆前,小心翼翼地将一根手指伸了进去,立刻又缩了回来。 神情更加困惑。 他招呼学徒们都过来,那些人原本神色不屑,觉得师父大惊小怪,却都在感受到那水盆的冰凉时收起了笑容。 “这……炎炎夏日,这水怎么比井水还凉?” “我喝过冬天的雪水,就有这么凉!” “这都快成冰了吧……” 王御厨脸色沉了沉,问祝澜方才到底加了什么东西进去。 祝澜却卖了个关子,笑而不语。 乔悠悠在一旁趁热打铁,告诉王御厨,若是能用木桶和竹筒搭建起一个冷却系统,然后将冰水倒入这个系统,便能在内部形成一个类似冰鉴效果的空间,不仅可以帮助菜品降温,更能用来储存新鲜食材。 王御厨听得心脏突突直跳。他做了三十多年的御厨,对各式菜肴了如指掌,明白好些菜品是只有冬天寒冷的时候才能做的。 一旦温度高了,口感就会大打折扣。 如果真的能够造出这样的东西,那他就是大梁美食史上的里程碑! “可是……”一个学徒质疑道,“你们那粉末用完就没有了,如果要不断制造冰水,那得用多少粉末才行啊?” 是啊!狂喜过后的王御厨冷静下来,他还得考虑成本问题。 “这个不必担心。” 祝澜直接将水盆中的水倒去大半,将水盆放在灶台上加热。很快溶液便被煮沸,水分开始迅速蒸发。 “有……有东西出来了!”离得最近的学徒指着水盆叫道。 随着水分消失,水盆的金属盆底开始析出固体结晶。 “瞧,将此物砸碎了,便是我方才使用的粉末,想要反复使用多少次都行。” 所有学徒的目光聚集在王御厨身上。 王御厨沉默良久,终于下定决心。 “说吧,你要什么条件,才能告诉我上哪去寻这东西?” 第67章 女主的好师父?截胡了! 祝澜微微一笑,“那要看王师傅愿意用什么来换啦。” 王御厨想了想,“你们不是想要带走一些冰梅酪吗?” 说实在的,他还有点舍不得。 这秘方流传开来,自己可就少了一样绝活。 祝澜却摇了摇头,她忽然觉得,这个选择性价比实在太低了。 虽然带现成的菌种回去做酸奶方便一些,但找来牛奶或者羊奶,自己发酵,多尝试几次肯定也能做出来。 她忽然有了更加大胆的想法。 “王师傅,我们能帮您的,可远不止这些。” 祝澜让人取来纸笔,落笔如飞地写了起来。 那是一张张的食谱。 单笼金乳酥、八方寒食、水晶龙凤糕、生进二十四气馄饨…… 乔悠悠凑在旁边看,这些菜的名字,好些连她都没有听说过。 奇怪,以前从来不知道澜澜还有厨神这层身份呀! 以前去祝澜家里玩,都是她乔悠悠下厨来着。 祝澜却笑而不语。 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又博览群书,这些菜谱全都是在一些古籍中看到过的。 王师傅拿过菜谱,表情越来越震惊。 上面只有几道菜名是自己知道的,其他竟然闻所未闻! 他又认认真真读了好几遍制作方法,以他丰富的做菜经验来看,绝对可行! 当然,祝澜并不会一次性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全部说出来。 写出来的只是一小部分。 “你……你师从何人!?”王师傅不敢置信地看着祝澜。 这么复杂的菜式,不可能是她这么大的孩子自己发明的。 莫非民间还有某位隐藏的厨神? 祝澜当然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越是神秘,才越会显得自己厉害嘛! 她直接绕过了这个问题,“现在我的诚意已经拿出来了,该您表示表示了。” 王师傅看了看地上那块融化到一半的冰,又看了看手中的几个菜谱。 对一个厨子来讲,菜谱就好比那武功秘籍。 他要得到! 他全部都要得到!!! 最后,王御厨一咬牙,做出了决定。 不仅愿意让她们将冰梅酪带回去,并且以后她们和朋友来御香阁用餐全部免单! 王御厨说完,小心观察祝澜的神色。 讨价还价嘛,自然先把价压低一些,待对方提要求了,这才好往上谈。 第54章 谁知祝澜却微微一笑,竟不加价,直接答应了。 吃亏么? 不,她就是要送给王御厨一份天大的人情。 …… “澜澜,我怎么感觉……今天不太像你呀?” 回去的路上,乔悠悠神经兮兮地凑到祝澜脸前。 祝澜做事向来目的性极强,也不是贪图口腹之欲的人。 她今天费了这么大劲,难道就只为了以后经常来御香阁吃饭? 秦雨薇倒是猜出了几分,笑意深远。 “如果提出等价交换,那咱们与御香阁便只是平起平坐的交易关系。 可如果让他们多得些好处,咱们就是恩人,进退全在咱们掌握之中。” 乔悠悠还是觉得有些吃亏,有钱不赚——不是那什么吗! 秦雨薇眼波流转,似乎也有了谋划。 “你想想,那王师傅可是宫里出来的御厨,就算现在退休了,难道在宫里就没有人脉么? 再者说,御香阁这么大的招牌,又有御厨坐镇,加上我们的助攻,会不会成为整个江州城最顶尖、最豪华的酒楼? 到时来这里吃饭的,都是整个江州城的高门大户,而御香阁还得巴结着我们。 到时想要结识什么人,岂不是轻而易举?这其中能带来的好处,可不是金钱能够衡量的。” 祝澜听完笑了笑,雨薇说得没错,但自己考虑的倒主要不是这些。 做这些事,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她想起来原书剧情里,再过不久将会出现一位大隐隐于市的高人。 那位高人以文章诗词闻名整个大梁,曾于京城第一楼——白雀楼上题诗一首,诗作被悬挂在最高处,十几年来无人超越。 此人性子恣意狂放,不事权贵,就连天子下诏让他入宫都不肯去。 据说当年皇上身边的大公公亲自去接他,那位高人却独撑一叶扁舟,一边顺流而下,一边纵声高歌,吟诗饮酒。 大公公带着几十号人沿着江边边跑边喊,人家愣是一句都没搭理,划着小船走了。 好在当今圣上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又有一颗爱才之心,所以不跟他计较。 祝澜回忆了一下,这人一生潇洒不羁爱自由,唯独一个缺点就是贪吃。 本来他是拒绝教什么学生的,原书里偏偏祝青岩有女主光环,做了一道菜,正好撞上了这位高人的口味。 高人这才破例收了祝青岩当徒弟。 诗文原本就是科举中的重要一环,加上整个大梁朝文风兴盛,会作诗的人会更加被人尊敬。 祝青岩天天在大梁诗仙这里补课,水平当然突飞猛进。 她的科举之路一路顺畅,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的诗文写得实在太好了。 祝澜正是想到了这一环,才临时决定将御香阁的王御厨收为己用。 那可是诗仙!bug一样的存在! 属于那种用美食投喂,直接咣咣掉落经验值的npc! 对不住啦,青岩妹子。 这么好的师父,要是不截胡,简直对不起自己先知的身份! …… 京城,大理寺。 这里是灰色的色调,由高高的石墙围起,每个行色匆匆的人脸上都写着“公事公办”四个字。 氛围与书院截然不同。 常云霄却感觉回家了一样。 此时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公服,腰上挂着大理寺的出入令牌。 虽然没有品级,但大理寺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他是寺丞专门带回来的人。 他走到一间房子前,推开门,直接问丁望远案子的卷宗放在哪里。 这里是整个大理寺存放卷宗的地方,有专人负责管理。 祝澜当初拜托常云霄帮忙查这件案子,还担心他刚进入大理寺,会不会难以接触到卷宗这些资料。 她万万想不到,常云霄是半点弯子都不绕。 常云霄是第一次来。 但他的语气实在过于轻车熟路,以至于负责管理的书吏都没有意识到不对劲,拿起卷宗登记的册子,找了好一阵儿,给常云霄指了位置。 常云霄拿着卷宗就走了。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那书吏才猛然反应过来,大叫着追了出去。 “喂——你小子品级都没有,谁让你来这里取卷宗的! 给我还回来!!!” 第68章 替人养的好儿子 钟茂清正在自己的官署中,翻看着最近的几起卷宗资料。 常云霄推门走了进来,他已经了解了丁望远案情的经过。 案件的死者是江州城内一位绸缎商人,名叫张锦程。 丁望远作为当时衙门的主簿,那天正好因为公务,出现在张锦程家附近。他听到张锦程家里有骚动,所以前去查看。 当时天色已经很晚,张锦程家大门敞开着,里面漆黑一片看不清楚。 丁望远走进去后,借着昏暗的月色才勉强看清张锦程倒在了地上,胸口还插着一把匕首。 丁望远当时就离开张家,打算去衙门报案,谁知刚一出门就碰上了张锦程的邻居。 邻居见他匆匆离开张家大门,而且身上还沾着血迹,当即就大喊他是杀人犯。 等到捕快来查看,案发现场除了丁望远和张锦程家人的脚印以外,没有任何人的踪迹。 而当晚张锦程的妻子带着女儿回娘家了。 再加上丁望远家中条件一般,曾经的确因为买绸缎的事情和张锦程发生过口角。 这样一来,丁望远就陷入了百口莫辩的境地。他一直坚称自己是无辜的,但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他还是被定为了杀人凶手,被关进大牢。 “全部都是疑点。”常云霄把卷宗往钟茂清面前一推。 那名负责看管卷宗的书吏,这才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常云霄!你给我——钟、钟寺丞?” 钟茂清摆摆手,让他下去。 随即拿过那本卷宗翻了起来。 钟茂清越看,眉毛皱得越紧,又特意翻回来看了看案子的日期。 这么简单的案子,怎么拖了两年还没结? 常云霄又犹豫了一下,这才从卷宗中抽出当时的尸检报告。 尸检报告只有薄薄的两页纸,常云霄伸出手指在上面指出了一处处敷衍与不合规的地方。 穿越之后,他来到龙场书院的第一件事,就是搜集了这个时代司法相关的典籍,早已经研究透彻了。 当常云霄翻到第二页,露出出具尸检报告的仵作名字时,钟茂清明显愣了一下。 张仵作?这不是常云霄的养父吗? 好小子,这是大义灭亲啊! 常云霄此时不太自然的清咳了一声,“这案子,让我去查。” 钟茂清眯起眼睛看了他一会儿。 带回来的这小子,虽然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但以他钟茂清这阅人无数的眼睛,竟然有时都看不穿他在想什么。 比如,他为什么莫名其妙的会翻出这件案子? 不过用人不疑,况且这小子身上被隐藏起来的那股偏执,简直让钟茂清打心眼儿里喜欢。 “那你去吧。”钟茂清又淡淡地提醒了一句,“咱大理寺的腰牌可贵,别弄丢了。” …… 张仵作刚验完一具尸体,脸色比尸体还白。 他走出义庄,满脸堆笑,向等在外面的庄捕头汇报了尸体的情况,然后伸出手等着什么。 “成,老张你辛苦了,这个……最近衙门经费紧,你懂的。”庄捕头说着从怀里掏出了几个铜子儿扔过去。 就这点钱,远远不够衙门所规定的仵作报酬。 “懂的懂的,都是为衙门服务嘛!” 庄捕头一转身,张仵作那张笑脸就跟变脸似的没了。 他撇着嘴角,用嘴型“嗤”了一声。 这帮孙子,要不是老子我有来钱的门道,早被你们坑死了! 等我的好大儿从大理寺回来,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常云霄,张仵作的心中又涌上一层淡淡的哀愁。 这孩子走了也好几个月了,怎么连个信都不回。 他一抬头,刚刚已经离开的庄捕头他们,竟然又折返了回来。 庄捕头笑道:“老张,今天哥几个换了班要去喝酒,银子没带够。 刚刚那几个铜子儿……要不先借借?” 他嘴上说的客气,但张仵作知道,要是不借,自己肯定没好果子吃。 可凭什么啊? 他就算是个下九流的仵作,也不能任人骑在脖子上拉屎呀。 见张仵作没有动,庄捕头的笑容淡了,嘲讽道: “不就几个铜子儿吗?看你抠搜那样! 老张啊,不是我说你,你这辈子仵作做到老,也就是个仵作了。” 张仵作气得牙根儿痒痒,握紧拳头。 心里盘算着打一架,待会儿有没有人能把自己送去医馆。 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响起。 第55章 众人寻声望去,马上的身影竟然有些熟悉,正是常云霄。 张仵作的眼睛立马亮了,一边跳一边挥着手大喊“儿子”。 千盼万盼,可算是盼来了。 穿着便服的常云霄下了马,向他们走来。 张仵作见到儿子立刻迎了上去,谁知刚走两步就被庄捕头用刀拦了下来。 一副不给钱就别想走的架势。 常云霄已经走了过来,扫视他们一眼,冷冷道: “让开。” 庄捕头都懒得拿正眼看他。 一个捡来的野孩子,还敢用这种语气和差爷说话? “不想死就滚远点儿!” 见他碍事,庄捕头一脚就想踹上来。 谁知被常云霄轻松躲过,整个人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嘿你个小贱种——” 庄捕头大怒,刚翻起身来就要动手,一块明晃晃的腰牌就几乎被按在了他脸上。 庄捕头的表情好像当头被淋了一桶冷水。 他就算再没文化,“大理寺”三个字还是认识的。 这小子……什么时候混进了大理寺!? 他当了这么多年捕头,在江州城里威风威风也就算了,在大理寺面前,他一个小小的捕头算个屁? “既然是上差办事,那……”庄捕头没了威风,带着人就想撤。 “在这待着。”常云霄冷冷瞥了他一眼。 “嘿嘿,儿子……” 张仵作凑上来,拉着常云霄想多说两句话,对方却突然后退一步。 常云霄从怀中拿出一张公文,宣读道: “经查实,仵作张淼水在衙门期间屡次收受贿赂,渎职懈怠。即日起革去仵作之职,永不录用,并杖责二十以示惩戒!” 张仵作顿时脸色下白,两腿发软。 第一反应,这还是他的亲儿子吗? 然后想到,还真不是。 怎么是个白眼狼呢! “老张,你替别人养了这么多年的好儿子啊! 哈哈哈哈——!” 第69章 你爹娘难道没有催婚吗? 常云霄冷眼看着众人的反应,脸上都是漠然。 他是一名法医,也是一名警察。 他的职责就是让尸体说话,找出真相,让枉死之人安心。 维护律法,就是维护公平。 张仵作虽然对原身有养育之恩,但终究贪赃枉法,导致了不少冤假错案。 面对庄捕头的冷嘲热讽,和张仵作不解又失望的眼神,常云霄没有做任何辩解。 他将公文收起,紧接着又掏出了另一张纸,塞进张仵作手中。 张仵作面如死灰,用了半天时间才将纸打开,原本迷惘的双眼突然睁大了。 “这是……地契!?” 常云霄点点头,这是他用这几个月在大理寺的所有俸禄买的。 江州城房价高,这房子虽然不是最好的,但比张仵作现在住的小破屋子要强多了。 “从今以后,大理寺会按月送钱过来。”常云霄说道。 反正大理寺包吃包住,他也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 每个月的月钱就只留一点日常开销,其余的都交给张仵作,起码保证他有吃有喝。 至于张仵作要不要把老房子卖了,换点本钱做个小生意。 常云霄不会干涉。 张仵作愣了好久,才终于反应过来。 这是……儿子打算给自己养老了吗? 他可以提前退休了!? 再也不用受衙门这帮狗东西的气了? 张仵作当即咧开了嘴,露出里面一口大黄牙,对庄捕头笑得比阳光还要灿烂。 庄捕头这回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脸色比吃了苍蝇还难看,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要留在这里。 “上差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我们就……” 常云霄面无表情,从怀里又掏出了另一份公文。 “经查证,昭平县衙捕头庄飞,在任期间管理不善,对下属疏于管教,导致衙门内纪律废弛,风气败坏。更有甚者,私自克扣仵作张氏应得之赏钱,严重违反朝廷法度。 本寺秉持公正严明之原则,即日起撤去庄飞一切职务,杖责五十,以儆效尤!” 庄捕头僵在原地,如遭雷击。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他就知道那个什么寺丞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他恨恨地瞪着张仵作,凭什么自己还要比他多挨三十板子? 不过……自己体格好,挨五十板子或许还能撑得住。 就张仵作那小身板,二十板子。估计能要了他的命! 起码拉个垫背的,也不亏。 “儿啊,我那二十板子……”张仵作拿着地契还没高兴多久,一张脸又哭丧起来。 常云霄此时已经翻身上马,俯身告诉张仵作,自己已经用大理寺的身份向衙门担保,他的板子十天之后再执行。 说完便拍马离开。 张仵作留在风中凌乱。 十天之后再打……那你还不如现在拍死我得了! …… 得知大理寺派常云霄来查丁望远的案子,祝澜大喜过望。 他给常云霄写了一封信,让他着重查一下当时指认丁望远是凶手的邻居,以及江州城里另一家商铺的陈老板。 她记得在原书剧情中,丁小邱变成了大boss丁无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派人抓了这两个人。 邻居和陈老板被丁无咎关押在天牢里,每天用各种酷刑折磨,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最后活活被凌迟而死。 这么大的恨意,只有可能是丁无咎查出来他二人是陷害丁望远的真凶。 丁无咎具体是怎么查的,书里没有写,所以祝澜也无法给常云霄提供更多的线索。 只不过现在是已知凶手,倒推证据就会好查多了。 以常云霄的能力,查清楚这件案子为丁望远昭雪,绝对不在话下。 …… 花开又花落,书院中的古槐愈发葱茏,枝叶繁茂,掩映着夏日炽热的阳光,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微风轻拂,一朵槐花掉落在树下阴影的石桌上,被一根纤长的手指捻了起来。 转眼间,祝澜等人的个子已经长高了不少。 原本稚嫩的孩童面容现在都长开了,祝澜不再是胖嘟嘟的娃娃脸。 她的眉眼开始变得细长,宛如远山含黛,唇色淡雅,如出水芙蓉,透着一份沉静与内敛。 乔悠悠的五官则是变得更加立体深邃,胡人的骨相之美愈发明显。 而容貌最为出众的当属秦雨薇,虽然是刚满十五岁的年纪,却已隐约可以窥见长大后的倾国之姿。 一对凤眸,加上眼角的那颗泪痣,眼波流转,已能令满园芙蓉失色。 今天上午书院没有课,她们三人趁着天气好,来这里乘凉。 一旁梳着双平髻的乔悠悠剥了一颗绿葡萄放进嘴里。 “你们有没有觉得,最近书院的男生变多了?感觉学室里都是一股汗臭味!” 祝澜托腮望着树上的小鸟雀,漫不经心地道: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女生少了?” 大梁虽然开放女子入学,也允许女子入仕,但大部分女子进入书院不是为了挑选夫婿,就是为了提高自身筹码,嫁个书院外面的好夫婿。 毕竟书院出来的女子知书达理,要是再有点功名在身,娶回家脸上都是有面子的! 每一次大考结束,书院里都有不少女生选择回家嫁人。 秦雨薇手里转动着那朵槐花,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乔悠悠“哦”了一声,又歪着脑袋问:“为什么呀?” 沉默半天的秦雨薇,幽幽开口了。 “你爹娘难道没有催婚吗?” “没啊。”乔悠悠莫名其妙,他爹是个胡人,观念一直是闺女爱嫁就嫁,爱玩就玩,反正爹养得起。 秦雨薇那对凤眸多了几分阴郁。 她现在已经及笄,后娘韦氏恨不得分分钟找个有钱人将她卖掉。 按照大梁律法,女子只有嫁人之后才能从家里分出去。 最要命的是,她现在虽已减少跟韦氏的往来,但还不能彻底撕破脸。 毕竟还都在一个户口本上,那个蠢材弟弟被逼急了干出点什么事来,会影响到她的前程。 真讨厌,就像鞋底沾了坨屎,蹭都蹭不掉! 不嫁人就没法脱离户口本,想要脱离就得嫁人。 她必须要想办法破了这个死局,跟这娘俩断得一干二净,永绝后患。 “诶,你们在这里呀!”一个带着几分公鸭感觉的嗓音响起。 处在变声期的丁小邱拎着一篮子粉红色的东西,远远朝她们走来。 “这是我爹从岭南让人快马送过来的荔枝,让我一定给你们尝尝!” 上次常云霄出手,加上祝澜的帮忙,丁望远的案子很快水落石出。 常云霄查案有功,原本可以在大理寺升职。 第56章 不过他却说是替父立功,用这次的功劳替张仵作免了一顿板子。 至于丁望远,他原本是县衙的主簿,受了这么大的冤屈,朝廷作为补偿,调他去岭南当了一个小县的县令。 丁小邱也终于在书院里昂首挺胸地做人了。 丁小邱坐下,跟她们一块剥着荔枝,忽然提起来梁舟。 “梁舟师兄他怎么了?我刚刚看见他从欧阳监院那儿出来。 好像……好像还是被踹出来的。” 第70章 走走走,今天散学斗地主! 梁舟正好揉着屁股走了过来,见祝澜几个人在吃荔枝,毫不客气地拿了一个。 祝澜笑着问他干嘛了,能把欧阳烨那种人惹得动手,哦不,动脚了。 梁舟将荔枝核吐在旁边的泥土里,吊儿郎当地道: “这书院的日子一天天过得也忒无聊了,我寻思整点乐子,在书院也办办社团,也算丰富一下大家的课余生活嘛!” 他思来想去,自己既然命好,穿成了皇亲国戚,那不能对不起自己“纨绔”这个身份啊。 既然能躺平,干嘛非得卷呢? 他愿意把机会让给需要的人。 “办社团?”几人眼睛都亮了。 是呀,如果能像现代的大学那样,开办各种社团,那多有趣? 乔悠悠一脸坏笑,“如果可以,我第一个开办算学社。” 当年学高数的苦,不能她一个人吃! 她要给古人一点小小的微积分震撼! 祝澜疑惑:“难道欧阳监院不答应?” 梁舟撇撇嘴,要是答应,他还能被踹出来么? 还被罚抄了三十遍书。 众人看着他的样子,怀疑道:“你……跟他说的是,想办什么社团?” 说到这个,梁舟突然来了兴致,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宝贝似的东西。 是一摞方方正正的小卡牌,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的,上面还透着光泽。 最上面那一张,画了个大大的黑桃a。 丁小邱瞪着好奇的大眼睛,问这是什么东西。 祝澜三人一脸黑线,嘴角抽搐。 你小子,不会是跑去跟欧阳烨说要办纸牌社吧? 只把你踹出来,那都是人家修养好! “你们知道我找人做这副扑克牌费了多大功夫吗!” 梁舟滔滔不绝地讲述这纸牌用了什么什么工艺,才能勉强接近现代扑克牌的手感。 正说着,旁边又走来了几个男生,是梁舟现在的舍友。 无一例外,全是家中有权有势的纨绔子弟。 “梁兄,成了吗?”他们一脸期待地凑上来。 自打梁舟不知从哪弄出了这个叫“扑克牌”的东西,这群纨绔突然就觉得马球没意思,逗蛐蛐也不好玩了。 大夏天的,哪有呆在房间里玩牌舒服呀! 梁舟也真是厉害,居然能想出那么多种玩法,还起了稀奇古怪的名字。 什么掼蛋,德州扑克…… 说起来,德州到底是什么地方?整个大梁也没有哪个州府叫德州啊! 梁舟被几个好兄弟围着,摇摇头,隐瞒了自己被踹出来的结局。 一个少年遗憾地叹息,“书里不是教我们什么,‘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么?好心想把这么好玩的东西推广开来,还不答应,果然书上都是假的!” 另一个少年拍拍梁舟的肩,“没事,欧阳加倍那老小子古板得很,不答应就算了,咱哥几个玩!” “走走走,今天散学斗地主去!” 梁舟跟他们勾肩搭背地走了,一行人还不忘顺手拿了几颗荔枝。 祝澜笑着摇摇头,创办社团这件事,听起来确实很有趣。 挺好的点子,愣是被梁舟给欧阳烨留下了“不务正业”的坏印象。 “澜澜……”乔悠悠忽然眼巴巴看着她。 本来她也没什么科举入仕的愿望,家里又不缺钱,与其在书院毫无意义地卷,不如做些有意思的事。 “欧阳加倍跟你关系好,你去和他说的话,他肯定会同意的! 人家真的很想开办算学社嘛呜呜呜!!” 乔悠悠双手合十,一脸“求求了”的表情。 主打一个自己淋过雨,所以想把别人的伞也撕了。 祝澜想了想,“好吧,我可以试试,但不一定能成……” 主要历史上也有不少朝代的书院曾开设算科,只不过现在的大梁还没有发展到这一步。 算学这门学问,学好了也算经世致用,比梁舟的纸牌社听起来靠谱多了。 “你们去吧。”秦雨薇对她二人笑了笑,“铺子里还有点事,我得去一趟。” 乔悠悠嬉笑道: “好呀,雨薇现在是大老板了,忙得都没时间陪我们啦!” 当初裴夫人将自己名下的一间铺子租给秦雨薇,让她做胭脂水粉的生意。 秦雨薇凭借发明香皂,在秋高宴上直接将名号一炮打响。 现在“香莱儿”已经是整个江州城里,最炙手可热的女子品牌了。 她不仅请来了全江州最好的几位师傅,做古代常用的胭脂水粉。 而且还以猪胰子为原料,带着林二姐研制出了面霜和护手霜。 在江州城里刮起了好大一阵风! 她还亲自设计了品牌logo,图案是两个相连在一起交错的玉镯,凡是香莱儿的产品,瓶身都会用模具刻上logo。 秦雨薇自然赚得盆满钵满,再也没了刚穿越来时,连褥子都买不起的窘迫。 秦雨薇穿过车水马龙的集市来到城南。 一年前她刚接手铺子时,城南这一片还少有人烟,而现在却被“香莱儿”带动得火热起来,整条街的铺面租金都跟着水涨船高。 她还没走到铺子跟前,就有一个大婶不动声色地凑到了身边。 大婶怀里神神秘秘藏着什么东西,见左右无人,偷偷掀开一角。 她声音压得极低:“姑娘,是去香莱儿吧?看看咱这儿的货源,保证比店里的便宜!” “香莱儿的流云面霜,安和郡主同款,店里二两银子一瓶,咱这里只要八百文!” 秦雨薇秀眉微蹙,停下了脚步,从大婶手里接过那个天青色的瓷瓶。 瓷瓶的形状、大小,都和店里的一样,唯独瓶身微微凸起的双玉镯logo,烧制时工艺做得太差了些。 哼,她亲手设计的logo可是有防伪细节的,哪能说伪造就能伪造? 不过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没想到这市面上的假货,竟然已经做到这种程度了。 虽然她一过手就知真假,但普通百姓可不一定分辨得出来。 嗯,待会一定要跟张四姑说说,赶紧联络县衙赶紧把这些制假贩假的窝点端掉。 否则影响扩大了,假冒伪劣产品别人用着出了问题,还以为是香莱儿粗制滥造呢! 第71章 嫌便宜?高定礼盒价格翻倍! 香莱儿商铺的牌匾是由丁小邱亲手写的,字迹一眼就能辨认,并且极具美感,旁边画着大大的双玉镯图案。 整间商铺的装修也是别具一格。 秦雨薇特地设计了几个现代款式的吧台,但是是木质的,与周围古色古香的装饰巧妙地相融。 吧台主要是用于客人问询,以及样品试用的,上面还放着早晨最新采摘的花束,以及一些干果蜜饯的小零嘴。 总之就是,宾至如归。 铺子如今又新雇了不少人,都是年轻姑娘,穿着香莱儿统一的长裙,一个个端庄大方,笑容得体。 见秦雨薇进门,掌柜张四姑立刻迎了上来。 “秦姑娘,您来啦。” 秦雨薇吩咐过,在铺子里不要称呼她“东家”,喊姑娘就可以。 铺子里除了张四姑和林二姐,没有人知道秦雨薇就是这间铺子的掌控人。 秦雨薇点点头,和张四姑一起绕到了铺子的后门,然后上了二楼。 二楼是她处理事情的地方,这里的锁只有她能打开。 张四姑跟着走了进来,把门带上后,恭敬道: “前几日柳家的小姐非闹着要退货,说是看见府里的下人也用咱们香莱儿的东西,觉得咱家档次太低了,配不上她。” 秦雨薇皱了皱眉,什么毛病? 张四姑犹豫着道: “东家,咱家的东西品质高,但定价实在……太实惠了些。”张四姑说得尽量委婉。 比如二两银子一瓶的流云面霜,搁在以前,她简直想都不敢想! 但没想到就是这样的价格,每一批制作出来,不到半天就被抢光。 被抢光的第一天,张四姑:一定是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第二天:这些人是疯了吗?这哪里是涂面霜,这是往自己脸上涂银子啊! 第三天:这么贵都有人买,看来是我们太保守了。 张四姑的意思是可以再涨涨价。 秦雨薇断然拒绝,她可不能做那种技术还没升级,价格却蹿得比火箭还快的黑心品牌。 第57章 她可是要脸的! 不过那些富家千金是什么心思,她心里明镜似的。 不就是觉得东西好用,但是价格又让她们拿不出手来炫耀么? “去和窑厂那边说,今天开始同时生产一批新的瓷瓶,瓶身的颜色要与之前的不同,再加些纹样上去,要一眼就能看出区别的那种。 再去定制一批礼盒,把咱们的产品包装得越华丽越好。” 张四姑小心地问:“那价格……?” “翻一倍吧。”秦雨薇淡淡道。 张四姑咂咂舌,翻一倍……那一瓶可就四两银子了! 普通百姓一年也差不多也就挣这么多钱呀! “礼盒是咱们的高级定制款,普通款的价格不变,两个系列都摆在铺面上。 嘱咐姑娘们,跟客人介绍的时候必须说明,高定款和普通款里面的东西都是一样的,让客人自行选择。” “啊?那谁还愿意花冤枉钱买那贵的呀?” 秦雨薇勾起唇角,“放心,会有的。” 偌大一个江州城,还能缺了愿意花钱买面子的韭菜? 张四姑的话也确实提醒了她。 要赚大钱,就得赚那些有钱人的! …… 秦雨薇出了铺子,往书院的方向走,忽然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令人生理不适的厌恶不可遏制地冒了出来。 “你来做什么?”她冷冷对韦氏说道。 秦虎站在韦氏身后,正不耐烦地用小拇指掏着耳朵。 他身上的褂子有点脏,连扣子都扣错了,褂子就那么歪歪扭扭地挂在他身上,不三不四。 他现在就是个吃喝嫖赌的混混。 韦氏脸上堆着笑,东拉西扯,聊着些不相干的话题。 秦雨薇皱眉:“你有话直说。” 有屁快放。 韦氏支支吾吾半天,才开口,问她的生辰八字。 她一个后娘,当然记不住秦雨薇这个拖油瓶的生辰。 “我的生辰八字,和你有关系吗?” “这个,这个……也没什么……” 韦氏吞吞吐吐,秦虎却已经没耐心了。 “哎呀,钱庄那个周老爷看上你了,要你的生辰八字配一下。 赶紧的,能被周老爷看上是你的福气,别磨叽了!” 韦氏用手肘碰了碰秦虎,又对秦雨薇笑道: “是啊,那可是钱庄的老板,你嫁过去可就吃香喝辣了! 放心,别的事儿不用你操心,娘肯定都给你操办好。 你别犹豫,想进周家大门的姑娘排着队呢,人家就看上你了,长得漂亮,还是个童生! 咱们早早把事儿定下来,也算是给你死去的爹一个交代……” 秦雨薇都被气笑了。 要是流云面霜能去角质,她真想送韦氏一瓶,不然白瞎这么一张老厚的脸皮了。 她直接让韦氏不要做梦了。 “说好的井水不犯河水,咱们没有任何关系,我嫁不嫁人与你何干?” 韦氏急了,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怎么没关系?你可还在我们家的户籍上的!” “虎子再过两年就要娶媳妇,办田产! 你为什么不能帮帮弟弟呢!” “是啊,他可是你亲儿子,娶不上媳妇种不了地,你不想想自己怎么这么没用?”秦雨薇凉凉道,态度非常明显。 弟弟?他看起来比我还老呢! 秦虎受不了母亲磨磨唧唧,把韦氏推到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秦雨薇,就跟看货物一样。 家里养着这个姐姐,本来就是为了他。 “给脸不要脸是吧?我警告你老实点,否则我跟你不客气——” “你算个什么东西,跟我这么说话?” 秦雨薇眯起眼睛看着他,当初找那群小乞丐揍秦虎,看来那帮小孩下手还是轻了。 就该捶他个半身不遂鼻歪眼斜! 秦雨薇微仰着脑袋,却像是在看蝼蚁。 “光天化日,我倒要看看你敢怎样。 我虽然只是个童生,却也是正经功名在身,你敢碰我一下,罪加一等。 这条街过去就是衙门,你要是不怕牢底坐穿,就试试看!” 她声音不大,但目光透出的威压,竟让秦虎一时间都有些发虚。 韦氏赶紧把儿子拉到一边,她心里清楚,现在跟秦雨薇谈判唯一的资本,就是仗着自己在户籍上的优势。 后娘也是娘,她还是秦雨薇名义上要赡养的长辈。 只要她不同意,秦雨薇就不可能彻底脱离这个家! “哎呀,你这孩子……”韦氏开始说好话,向秦雨薇身后的铺子看了一眼。 “要不是娘辛辛苦苦拉扯你长这么大,还让你念书,你能有机会进这么好的铺子当伙计?” 第72章 把韦氏和秦虎关进大牢 秦虎也帮腔道:“你可别忘了是谁让你有今天,你的出息,可都是我们给的!” 香莱儿的大名他们当然是听说过的。 韦氏也是个女人,哪个女人不爱美? 可她知道,香莱儿店里哪怕是最便宜的东西,她这辈子都买不起。 韦氏语气酸溜溜地道: “你说你,简直是个死脑筋!在这么好的铺子里干活,心思也不知道活络一点。 你看咱们隔壁朱婶家的小莲,跟你一样,都在这香莱儿里面当伙计。 人家还知道隔三差五往家里带点东西呢,就算用不完,还能拿去卖!” 她最近碰见朱婶,人家手里拿的不是香莱儿的胭脂,就是香莱儿的面霜。 可劲儿的显摆,生怕人家不知道她用的好东西。 有什么好得意的,好像谁还不认识个在香莱儿的人似的! “哦?小莲经常往家里带东西?” 秦雨薇不动声色地问,“说不定是在街上买的假货。” “那不是!” 韦氏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说小莲带回去的绝对是铺子里的真货,朱婶还大着胆子去铺子里找掌柜张四姑看过,说是她女儿买的。 张四姑看了,说是真的,没问题。 张四姑是铺子的掌柜,既然她说没问题,那肯定是真的。 所以,市面上现在不仅有假货,还有从铺子里流出去的真货。 秦雨薇凤眸微寒,吃里扒外的东西! 韦氏还在旁边喋喋不休,说到赚钱,甚至都快忘了她是来找秦雨薇说婚事的。 “你呀,就趁那掌柜不注意,随便带点什么出来就行! 你不方便,娘帮你去卖,卖的钱咱们五五分!” 秦雨薇冷冷勾起唇角,给了二人一个眼神,转身又返回了铺子。 “姑娘……” 张四姑走过来,见秦雨薇面色不善身后还跟着两个人,有些疑惑。 那两人衣衫破旧,一看就是贫寒之家,怎么也不像是会光顾香莱儿的客人。 秦雨薇头也没回,让她把小莲也叫上来,径直上了二楼的房间。 韦氏带着秦虎,跟在秦雨薇身后上楼,以为楼上是铺子里伙计休息的地方。 一边啧啧感叹,没想到这铺子待遇这么好,连秦雨薇这种啥都不会的小丫头都有单独的休息室! “回头能不能问问掌柜的,你们这儿还缺不缺人?” 韦氏眼馋死了,她一年帮人家做绣工才能挣几个钱? 哪比得上这里,有吃有喝,还过得这么幸福! 秦雨薇心里翻了个白眼。 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掂量一下自己配不配。 秦雨薇的私人房间里只放了一把椅子,她坐在椅子上,韦氏和秦虎站着。 韦氏还在惊奇地到处打量。 秦雨薇的柜子上放着几瓶还在研制中的产品,韦氏拿起来,有些眼红。 “这都是掌柜给你们的吧?啧啧,这要是拿出去卖,能卖不少银子呢!” “想要我这儿的东西,你要不要把这个也拿走?” 秦雨薇冷笑一声,将铺子的地契和账册往桌上一扔。 地契写的当然是裴玥的名字,但也写了当前租用人——秦雨薇。 账册就更不用说了。 韦氏拿起账本,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又一脸疑惑地放下。 秦雨薇:…… 忘记了,这女人不识字! 这时,张四姑推门进来,身后跟着小莲。 小莲有些忐忑,她还是头一回上二楼。 她见到邻居韦氏和秦虎也在,明显愣了一下。 再看向屋里唯一坐着的秦雨薇,脸上闪过一丝惊疑。 能被香莱儿招进来的姑娘,容貌气质起码不会差。 秦虎从前就觉得隔壁这小妞长得不错,今天一见她穿着香莱儿定制的长裙,连平时身上那点土气也没有了,顿时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还不见过东家?”见小莲发愣,张四姑皱眉道。 东家!? 韦氏和秦虎两个人惊得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第58章 怎么可能!? 这个死丫头,怎么可能是香莱儿的东家! 韦氏贪婪成性,一开始的震惊过后,心中立马涌上一阵狂喜。 虽然不知道这小贱蹄子是用的什么办法做到的,说不准是靠着姿色爬了某个有钱老爷的床…… 但,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现在可是香莱儿老板的娘啊!!! 这事传出去,自己在街坊邻里中间,还不得横着走啊! 看着韦氏那喜形于色的样子,秦雨薇感到不解又好笑。 她到底在高兴些什么啊? 而且好像是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赚的钱会有她一份。 怎么敢想的啊? 人究竟要无耻贪婪到什么地步,才能做出这种程度的白日梦? “雨薇啊,没想到你这么有出息,为娘——”韦氏乐得合不拢嘴。 伸手就把柜子上那些瓶瓶罐罐往怀里揣,目光已经贪婪到了疯狂的程度。 既然是秦雨薇开的铺子,那自己这个当娘的还不是随便拿? 这小妮子怎么不早说,早说她早来了! 哪能让隔壁那姓朱的嘚瑟那么久? 韦氏不仅自己拿,还让秦虎帮着一起拿。 手里拿不下了,就往袖子里塞。 秦雨薇不慌不忙地看着这一切,嘴角始终挂着一抹玩味的笑容。 门外响起了有人快速上楼的脚步声,两名县衙的官差走了进来。 “刚刚是何人报案?”两名捕快面容冷峻地道。 “是我。”秦雨薇抬眸,这才站起了身。 上楼之前,她吩咐张四姑找人去衙门喊的人。 秦雨薇抬手一指小莲。 “此人在我铺子里干活,手脚不干净,盗窃我店中财物。” 说完又指向韦氏,“她是人证。” 然后把韦氏先前所说的,关于朱婶的事情又复述了一遍。 韦氏懵了,不是,她怎么就成人证了? 小莲怨毒的目光顿时射向韦氏。 “长舌妇,你不得好死!”她恨恨地咒骂道。 捕快点点头,将小莲拿下,准备带回去审问。 “既然是人证,也跟我们一起走一趟吧!” “且慢,他们不仅是人证——” 秦雨薇走到两名官差面前,指着韦氏和秦虎道: “此二人还在我店中明目张胆抢夺货物,还请官差一并拿下,为小店做主!” “什么抢夺,我们没有啊!”韦氏慌忙辩解。 捕快一眼就看见二人怀里鼓鼓囊囊塞的东西。 “你们可有付钱?” 韦氏:“没……” 她拿秦雨薇的东西,凭什么还要付钱? “那可有经过主人同意?” 韦氏急了,“她虽然没说同意,可她是——” 捕快不耐烦地直接打断她: “那你废什么话?带走!” 第73章 提议,创办算学社 龙场书院里,祝澜带着乔悠悠敲开了欧阳烨的书房门。 欧阳烨让她二人进来,乔悠悠一脸兴奋和期待,轻轻推了祝澜一把,让她快去。 大家都知道欧阳烨对祝澜这个学生很欣赏,让她去开口提出办社团这件事,欧阳烨应该会答应的吧! 祝澜心里也没底,欧阳烨哪里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她见到欧阳烨,行了一礼,说了想要在书院开办社团的事情。 欧阳烨平日里对祝澜的脸色还算和蔼,此时听到“社团”两个字,脸色却蓦地一沉。 莫非又是什么纸牌社? 怎么连她也跟着梁舟那小子胡闹! “龙场书院乃是教书育人、钻研学问的地方,岂容你们在这里玩乐胡闹?” 欧阳烨斥责道,就打算让祝澜出去。 “您误会了,并非是什么纸牌社……”祝澜就知道梁舟这么一闹,这事肯定难度更大了。 “咱们大梁重文轻武,科举取士,选拔的都是才德兼备之人。 学生以为,要造福万民,研习经史子集固然重要,却也应当广泛涉猎。 早在孔夫子在时,儒家便提倡学习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可以看出他老人家也是同意君子应当从不同方面全面培养的。” 见欧阳烨陷入思考,祝澜趁热打铁。 “就比方说算学,大梁如今不设算科考试,书院也并未开展相应课程,难道说明算学无用么?非也! 研究算学,上可以调控整个国家的出纳开支,下可以惠利百姓,为生活带来诸多便利。” 跟在一旁的乔悠悠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忍不住道: “是啊监院大人,我就发现咱们书院的好些学生,一个个文章背得滚瓜烂熟,可是出门买菜连个账都算不明白!” 欧阳烨轻轻瞪了她一眼,却没有反驳,他觉得这话有些道理。 祝澜垂眸,犹豫了一下,还是大着胆子说道: “恕学生直言……圣人的书是拿来给人读的,若是拿来做事……” 则百无一用。 祝澜没说完,但欧阳烨当然听得出来后面的意思。 他也不太赞同朝廷科举取士,只考校文章经义的做法。要说起来,这还是前朝留下来的风气。 如今陛下思想开明,从允许女子入学便能看出一二,他大力推行改革,唯才是举,却忽略了人才的培养要从书院抓起。 以至于如今的朝堂上,仍然有许多坐而论道、夸夸其谈之辈。 如果龙场书院真能革故鼎新,未必不是一桩壮举。 欧阳烨将目光投向乔悠悠,“你想创办算学社?” 乔悠悠目光晶亮,点点头。 欧阳烨微眯起眼睛,“你何时钻研过算学?” 他印象中,这个学生从前在书院的成绩也很差,是最近才开窍似的突飞猛进。 “就是……偷偷学的嘛。”乔悠悠面不改色地将此解释为兴趣爱好。 祝澜怕欧阳烨深究,连忙提议,如果欧阳烨不相信,可以请一位懂算学的先生来和乔悠悠切磋。 “你二人先下去吧,此事我自会安排。” 祝澜和乔悠悠出来后,将门关好,乔悠悠立刻一蹦三尺高。 “澜澜!我就知道,你出面的话欧阳加倍一定会同意的!” “你别高兴太早啊,他还没说同意呢。过几日如果真的请来什么人和你比试,你可别输啊。” 乔悠悠拍着胸脯说输不了。 开玩笑,跟古人比数学,她还能输? 来吧,让她给这个时代一点小小的阿基米德震撼吧! 二人回到书舍,今天下午没有课,可以自由活动。 而此时书舍里的秦雨薇正打算出门,她要去铺子里一趟。 自打把韦氏母子送进大牢,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 她前几天找衙门的人打听过,像韦氏和秦虎这种情况,起码要蹲半年大牢,还要服役改造。 不过才半年,还是便宜他们了! 至于那个小莲,县衙已经找到了充足的证据,证实她的确从香莱儿的铺子里偷盗货品,给商铺造成了巨大损失。 现在赃款已经被追回,赔给了秦雨薇,小莲本人和韦氏母子一样,也得蹲大牢改造。 秦雨薇现在就打算去铺子里,把自己重新拟定的管理方案告诉张四姑,把漏洞补上,防止以后类似偷卖货物的事情发生。 祝澜二人进门,正好碰见了要出门的秦雨薇。 “咦,肖婉已经回家了么?” “是呀。”秦雨薇眨眨眼,笑着说道,语气有些八卦。 “而且——现在赵思成也在肖府哦!” …… “快点,把这些盆栽都摆成一排!” “剪刀呢,剪刀准备好了没有?” 肖府的花园里,三四个下人的身影忙忙碌碌,将七八盆品类相同、大小差不多的盆栽都搬进了院子里,呈一字排开。 其中一个丫鬟催促道:“手脚麻利些,夫人和小姐马上就来了!” 不远处的抄手游廊,肖夫人正携着肖婉款款向这边走来。 “婉儿真是长大了,都会帮着娘操心府上的事儿了。” 肖婉乖巧地答:“母亲说哪里的话,这都是婉儿该做的。” 肖夫人笑得一脸欣慰。 前几日府上种的花草有些生虫,让人十分苦恼。 肖府没有雇佣花匠,一直都是府上那几个下人顺便打理的,想来是没有侍弄花草的经验,所以出了岔子。 她正想着办法呢,肖婉就来找她,说是已经去寻了七八位江州城里手艺还不错的花匠,安排今日选拔。 肖夫人一开始是有些犹豫的。 府上为什么一直没有花匠? 当然是穷啊! 肖家是个没落士族,现在就剩下几亩薄田来维持上下的开支了。 她原本想着把府上的下人也都遣散了,但老爷不同意,非说这么大一个肖府,连个下人都没有,让人看了多寒碜,多不体面? 第59章 掌管中馈的肖夫人只觉得无语。 体面体面,一天天就知道体面,体面不要钱吗? 幸好肖婉也清楚家里的状况,说这些花匠都是她打听过的,物美价廉,要不了多少钱! 一个丫鬟走过来,“夫人,小姐,都准备好了。” 肖夫人微微点头,“让他们都进来吧。” 几个穿着粗布衣裳,年龄有老有少的人鱼贯而入。 肖婉看到最后一个走进来的赵思成,微微一笑。 第74章 鸡兔同笼 赵思成也冲肖婉眨眨眼,跟着其他的花匠站成一排,每人面前都摆放着一盆花草。 很快,选拔开始。 花匠们一个个都很有经验,手持剪刀,花草在他们手中好像有了生命一般。 他们的手艺各不相同,有的轻巧如风,剪刀在手里上下翻飞,有的则是沉稳有力,每一剪都精准无比。 而赵思成却显得有些笨拙,那剪刀在他手里,就跟不听使唤一样。 几剪子下去,好好的一盆兰草,愣是搞得跟被狗啃了似的。 肖婉装作认真审视的样子,从他们每个人面前走过。 她看着在赵思成手里遭受酷刑的盆栽,嘴角微抽。 用眼神问他:你不是说在家练过了吗? 赵思成:我真练了!不信你去问我爹! 肖婉嗔怒地瞪了他一眼,盘算着待会要怎么说。 很快,大家都修剪完成了眼前的花草,让肖夫人和肖婉过目。 肖夫人看着他们的作品,不住地点头,专业的果然就是不一样。 她停在一个老花匠面前,这里面就属他的活儿最细致。 肖夫人问他一个月期望的工钱是多少。 “夫人,小的先前在知府大人府上,每个月四钱银子。” 肖夫人维持着微笑,点点头,从容淡定地移开了目光。 四钱银子,你怎么不去抢! 她一边问,一边在心里叹气,这些人最便宜的一个月也要两钱。 这个价格倒不是出不起……可总觉得有些冤枉。 最后,肖夫人来到赵思成面前,看着他面前的盆栽,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又回头看了看别人的。 她明明让丫鬟们都摆上差不多的兰草,这样才好作比较。 怎么别人的都有花,就他这盆全是叶子? 接着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一低头,竟然是几朵被踩烂的花。 赵思成脸色有些尴尬。 虽然是他技术……嗯,不太好。 但平心而论,难道盆栽就没有百分之一的过错吗? “母亲,就他吧,我觉得他剪得……很不错。”肖婉的表情真得连她自己都快信了。 肖夫人担心地看了她一眼,这孩子是不是念书太累,眼睛或者脑子累出毛病了。 哪有人修个花,把花直接给修没的? 肖婉继续睁着眼睛说瞎话:“母亲您看,人家多有心啊,知道女儿不喜欢兰花,所以全都剪掉了。” 肖夫人有些奇怪,她怎么不记得婉儿说过不喜欢兰花? 不过知道打听主人的喜好,说明这小子心思聪明会办事儿。 肖夫人又犹豫了。 “夫人,选我吧。”赵思成目光灼灼,语气坚定。 “我不要工钱,包吃住就行!” 肖夫人眼睛亮了,还有这种好事? 当天晚上,赵思成就搬进了肖府。 但由于他还是书院的学生,加上不要工钱,所以活儿也没有多重。 只要每个月抽空来几天便可以,并不会耽误书院的课业。 …… 很快,欧阳烨真的找来了人,想要测试一下乔悠悠的算学能力。 在乔悠悠的建议下,欧阳烨还允许他们进入无类阁,公开比赛,全书院的学生都可以来围观。 书院里的那些夫子都是研究四书五经的老学究,之乎者也张口就来,一碰到算学就头疼。 所以欧阳烨请来了一位民间的高人,此人姓房,是个秀才,四十来岁,专门接一些帮百姓算账的活儿,在江州城里也算小有名气。 比如谁家在钱庄借钱的利息算不明白啊,谁家做小买卖不会记账啊,不知道要给官府上多少税什么的。 都可以找他,算得又快又准。 以往书院里举办的比赛都是什么诗词歌赋,大家都看腻了。 这回听说搞了什么算学竞赛,学子们都觉着新鲜,一大早就把无类阁给挤满了。 “算学?不就是数数吗,谁不会啊……” “是啊,这有什么好比的,比谁数数快吗?” “那可不是,我爹跟我提过,算学这门学问博大精深,研究起来无穷无尽。 我家隔壁有个疯子,就是学这玩意学疯的!” 此时无类阁的讲台上,乔悠悠和房秀才一人面前摆了一张桌案,上面有纸笔,用来记录题目。 还有一筒子用于计算的木质算筹。 房秀才打了个哈欠,请他来和一个小女娃比算学,这是瞧不起谁呢? 要知道,就连江州府衙遇到难题,有时候都要请他去帮忙的。 杀鸡焉用宰牛刀?要不是看在欧阳监院名气大的份上,他才懒得来呢! 出题者是欧阳烨。 当然,他也不是自己出题,而是去万卷楼里找了一本前人所著的《算经》,里面涵盖了包罗万象的算学问题。 他只需要从中抽取题目,略作改动即可。 “第一题——”欧阳烨准备开始宣读。 他的身后是一块大大的黑板,没错,祝澜他们所发明的黑板现在已经成为了整个龙场书院的必备教具。 夫子们用了都说好。 欧阳烨一边读题,丁小邱一边站在黑板前,拿起粉笔,用大字快速书写下题目。 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看到。 “今有田广十六步,从十八步,问为田几何?” 已知边长求面积,这太简单了。 “二百八十八步。”乔悠悠和房秀才都没有动笔,同时脱口而出。 二人对视一眼,都觉得对方有点东西。 台下还有学生正在掰着手指头算。 “第二题,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鸡兔同笼,乔悠悠想都没想,在纸上飞快写下几个字母,心手同用速度最快。 房秀才则是翻着白眼,心算起来。 假设此时所有动物都抬起一半的腿,也就是说每只鸡抬起1条腿,每只兔子抬起2条腿,那此时笼子里就只有47条腿。 35个头,47条腿,每只鸡此时只有1条腿,那么多出来的就都是兔子。 也就是说,共有12只兔子。 头的数量相减,得出剩下23只鸡。 “雉二十三,兔一十二。”两人又几乎是同时作答。 房秀才只比乔悠悠慢了半拍。 他颇为诧异地看了一眼这个才十几岁的女娃。 他和算学打了一辈子交道,这种问题不知遇上过多少。 普通人用抬腿法也要算半天,他完全是靠着极高的熟练度,才能这么快得出结论。 这女娃怎么比自己还能快一点? 房秀才忍不住踮起脚尖,想瞄一眼她在纸上写的啥。 几行奇奇怪怪的符号,画着叉叉,乱七八糟的。 看不懂。 房秀才站直了身子,再也不敢有半点轻视。 乔悠悠则撇撇嘴,觉得有些无趣。 就这? 看来好像完全不需要阿基米德出手。 第75章 方城是什么城? 台下的围观的学生们还在琢磨雉兔同笼的问题。 “三十五个头……九十四条腿……”有人一边数着不由自主把自己的腿也抬了起来。 祝青岩自然也在现场。 她的成绩在龙场书院同年龄的学子中也算顶尖的,自诩博学多才,但是遇到这种要解决实际问题的学科,也是两眼茫然。 祝青岩心中暗自焦急,不断责怪自己为何连这种题目都解不出来。 最后她的目光在附近寻找了一圈,落在祝澜身上。 这么难的题目,她肯定也是一头雾水吧? 祝青岩偷偷斜睨着祝澜的表情,极力想从她脸上找到些许同样被难倒的痕迹,可惜未能如愿。 心中焦虑又多了几分。 欧阳烨选题的难度是由易到难的,现在开始宣读第三题。 “有贷人千钱,月息三十。今有贷人七百五十钱,九日归之,问息几何?” 对于乔悠悠这些经历过高考的现代人来讲,这题目是一道再简单不过的利息计算问题了。 对于这种问题,房秀才当然也面对过不少,解题思路十分明确。 他记下题目,立刻拿起桌上的算筹,开始在桌子上一根根地排列摆放起来。 但他紧接着就愣了一下,因为很明显,算筹准备的数量不够。 第60章 房秀才立刻抬头对欧阳烨道:“请暂停比赛,我这里的算筹数量不够!” 欧阳烨也有些意外,这算筹是让人直接从书院的仓库里找出来的。 由于书院不设算学课,已经很久没人用过这东西了,可能仓库搬东西的时候丢失不少。 算筹是房秀才和乔悠悠对半分的,既然房秀才说不够,那乔悠悠应该也不够才对。 欧阳烨看向乔悠悠,却发现她没什么反应,低头在纸上写写画画,甚至都没碰一下那筒算筹。 乔悠悠这时也听到了房秀才的话,抬起头,眨了眨眼。 哦,原来桌子上这玩意是算筹啊,她还以为是筷子。 “不够的话,我这些你都拿走吧。” 说着把自己桌上的算筹向前推了推。 反正这玩意她也不会用。 房秀才愣住了,仿佛见到了鬼一样。 他盯着乔悠悠看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不用算筹?” 乔悠悠摆摆手,“用不着用不着。” 房秀才将二人的算筹合在一起,这下够用倒是够用了,但他的心却乱了,满脑子都是困惑。 如此复杂的计算,她怎么不用算筹? 不用算筹怎么算? 难不成她是神仙下凡? 就在他纠结的这阵子,乔悠悠已经放下了笔,报出答案。 “利息是六钱四分之三。” 房秀才惊讶地张着嘴,手里的算筹掉在了地上。 “不错,与答案一致。”欧阳烨道。 下面的学生炸开了锅。 “看见了吗,那个乔悠悠,她竟然没有用算筹!” “什么什么,发生了什么?她就在纸上画了几笔就算出来了?” “不可能,假的,绝对是假的!” “什么假的,你没看欧阳加倍都点头了吗?” “我不信,她肯定是用了什么妖术!” 欧阳烨也不由得多看了乔悠悠两眼,眼中有几分惊喜和赞赏。 “第四题——” “不必了。”房秀才颓败地垂下脑袋,“是在下输了。” 再比下去,他只能是自取其辱。 乔悠悠得意洋洋,对台下的祝澜和秦雨薇比了个“耶”。 终于能开办算学社了! 二人也冲她回了个“比心”。 欧阳烨走到房秀才面前,客气地向他道谢,感谢他来帮助龙场书院开办这次的比赛。 并且表示书院会付给他报酬。 房秀才摇摇头,耷拉着嘴角。 “在下……在下不要什么报酬。” 然后他指着乔悠悠桌子上的纸,说就想看看乔悠悠到底在纸上写了些什么。 欧阳烨问乔悠悠的意见,乔悠悠当然无所谓,只要他能看得懂。 房秀才双手接过乔悠悠的那几张草稿纸,目光虔诚,像捧着什么圣物。 下一瞬眉毛就皱了起来。 画的什么玩意儿都是? 难不成,她真的是用了什么妖法? 可这堆东西跟那些道观里的符看起来也不一样啊。 莫非是某种新教派? “那个叫方程。”乔悠悠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方城……是什么城?房秀才从来没听过这个地方。 他放下手里天书似的东西,表情有些奇怪,似乎很是纠结。 纠结了好一会儿,突然下定决心似的大步走向乔悠悠。 乔悠悠被吓得退了两步,这人干嘛?比不过要动手? 房秀才走到乔悠悠面前站定,突然抱拳行了一个大礼,腰都快弯到地上了。 “请……请你教教我!” 他摊牌了,不装了。 他想学这个“方城”! 乔悠悠舔了舔嘴唇,被人行这么大的礼还有些别扭。 她将目光投向欧阳烨,“欧阳监院,那我现在是不是可以创办算学社啦?” 欧阳烨沉思了一阵,虽然他已经相信了乔悠悠完全有这个能力,但现在只怕不是个好时机。 毕竟,今年的院试就要开始了。 以乔悠悠这批学生现在的水平,已经可以去试试水了,他并不希望这些孩子在这个节骨眼上分心。 “若是你们能够通过院试,本监院便允许你们在书院开办社团。” 啊?乔悠悠有些失望。 没想到欧阳烨又提出新的条件。 她还想争取一下,但是看欧阳烨的脸色,知道他作出的决定不会更改了。 比赛结束,学生们开始陆续离开无类阁。 乔悠悠和祝澜几人边走边抱怨。 “哼,欧阳加倍这个臭老头!说话不算数!” 正说着,房秀才从她们身后追了上来。 他还是很想学那个“方程式”。 乔悠悠摊摊手,“你也看到咯,我就是一个书院的学生,你总不能天天来书院找我吧。” “我也想在书院开办算学社的,可监院的条件你也听见了。 我啊,也得跟你一样,考个秀才才可以。” 乔悠悠惆怅地望天,她就是没那么想念书,才想办社团,找点有趣的事情做。 结果现在要办社团,还得把书念好才行。 救命! “如果办了那什么算学社,在下也可以来学习么?”房秀才一脸期待。 乔悠悠点点头,那是当然! 她可不是吝啬知识的人。 房秀才得到答复,眼珠立刻咕噜噜转了起来。 第76章 江州茅台 “其实……”房秀才想了想,对二人有些神秘地道,“在下也是去年才考中的秀才。” “其实这个院试啊,有秘诀!” 房秀才又朝四下看了看,生怕有人偷听似的。 乔悠悠身边的祝澜不由竖起了耳朵。 “江州城里有一位高人……” 房秀才神秘兮兮地讲起了自己的经历。 他原本考了许多年秀才,屡试不中。后来偶然结识了一位高人,那位高人对诗词文章极有研究,指点了他几个月,竟然就让他考过了院试! 祝澜听完,第一个反应是不相信。 哪有这么玄的? 该不会是那什么高人有门路,帮房秀才打通关节,贿赂主考官什么的吧? 但是再转念一想,江州城的县试管理都那么严格,这是院试,想要动手脚肯定更难。 而且大梁看重科举,对于贿赂舞弊这种事,历来是从重处置的。 敢收受贿赂,脑袋不想要了? 紧接着又听房秀才大肆夸赞那高人的诗词水平有多高多高。 听起来似乎真的有些水平。 祝澜脑海中突然闪过一种可能,莫非是原剧情中祝青岩的那位诗仙师父出现了? 这么一想,祝澜顿时感觉耽误不得。 抢师父这种事,先下手为强啊! “怎么样,不如在下给你们引荐引荐?”房秀才兴冲冲地道。 乔悠悠原本没什么兴趣,正要拒绝,就听祝澜已经笑着开了口: “好啊,那就有劳房先生了。” 祝澜与房秀才约定了时间,三日后一同前往高人的家中拜会。 告别房秀才后,祝澜直接去了御香阁。 她记得书中那位诗仙性情古怪,但极爱美酒美食,曾为了吃一只叫花鸡跋涉千里,差点死在路上。 反正是要吃不要命的主。 御香阁的小二瞧见祝澜,远远就迎了上来。 “哟,祝姑娘,今儿怎么是一个人来的?” 小二一边搭着讪,一边引她进来。 如今祝澜在御香阁的身份可是十分特殊,虽然是客人,但整个御香阁从上到下,包括镇店的王御厨都对她恭敬有加。 可不仅仅是因为她当年教给了他们制冰的法子这么简单! 现在御香阁火爆整个江州城,想要吃饭都得提前半个月订座,可谓一饭难求。 对此,祝澜和她的几位朋友自然功不可没。 什么用黄豆酿造酱油啊,用黄泥水淋脱色的办法制作白砂糖啊,诸如此类。 无一不是震惊整座御香阁的大发明。 可这么大的发明为什么只震惊了御香阁呢? 因为王御厨舍不得将这法子流传出去,甚至连御香阁的普通学徒都不肯透露。 为了让祝澜他们不将这种好办法告诉别的酒楼,如今祝澜和同学们来御香阁吃饭,全部免单! 哪有自己人来吃饭还收钱的道理!? 御香阁赚得盆满钵满,也丝毫不介意祝澜他们来吃的那点饭钱。 祝澜轻车熟路地往后厨的方向走,一边问小二今天王御厨在不在。 “在、在!”小二对这位财神爷殷勤地笑着。 “祝姑娘说哪里话,您来了,那不在也得在啊!” 还没进入后厨,空气中就已经飘满了食物的香味,祝澜忍不住动了动鼻子。 蒜香酱油! 孜然羊肉! 第61章 和香味同时传来的还有王御厨的大嗓门。 “酱油倒多了,那是老抽!” “制作冰梅酪的器皿一定要干净!无菌!无菌听得懂吗!” 王御厨正拧着眉头,一脸不忍直视地看着新来的小学徒们做菜。 一边将从祝澜那里学来的新知识有选择性地教给他们。 见祝澜来了,王御厨拧成一团乱麻的眉毛终于舒展开了,他连忙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走出来。 “王师傅,三日后我需要这几样菜,烦请您这两天准备准备。” 祝澜将一张薄纸递给王御厨。 王御厨满脸笑容地双手接过,打开一看,上面写着石榴鸡、芦笋煎黄菜、姜丝肉蟹的做法。 王御厨高兴得合不拢嘴。 以往祝澜都是隔一段时间告诉他一个新菜的做法,没想到这回一次拿出了三个! 赚大发啦!!! 王御厨连忙满口答应,说这两天他就闭关研究这几个新菜了,到时候包祝澜满意! 祝澜点点头,她相信王御厨的水平。每次她拿出新菜谱,对方很快就能原汁原味地做出来,有时甚至还能改良得更可口。 要么说人家是在宫里打过工的呢! 祝澜点点头,又问:“对了,那些酒酿得如何了?” 王御厨带她来到另一个房间,房间的柜子上摆了许多西瓜那么大的陶罐,陶罐的外面都涂着一层土黄色的泥封。 “都是按您教的方法挑选小麦和高粱,磨碎了才拿来酿酒的,酿酒用的泉水也都过滤煮沸了。” 祝澜算了算这些酒开始酿造到现在的时间,也差不多了,便让王御厨开一坛看看。 王御厨二话没说开了一坛酒。 他早就眼馋了,就等着祝澜发话呢! 一时间,浓郁的酒香溢满了整个房间。 祝澜都听到了王御厨咽口水的声音。 果然,严格控制原料的含水量和破碎程度后,谷物发酵的过程中才能充分释放糖分和风味物质。 酒香很快吸引了不少小伙计前来,一个个眼睛放光,趴着门框往里瞧。 王御厨将他们呵斥了回去。 随即倒了一碗酒。 清澈的液体一从罐口流出,王御厨就瞪大了眼睛。 这酒……竟然是清澈透明的!! 再一品尝,王御厨几乎都要落泪了。 他长这么大,从未喝过口感如此甘甜醇厚的美酒! 就连宫里的御酒,和眼前这碗比起来都要略逊一筹。 王御厨肠子都悔青了,要是自己还在宫里,将这酒献给陛下娘娘们。 御膳房总管的位置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王御厨双目含泪,问祝澜这酒叫什么名字。 如此美酒,怎能没有一个响当当的大名? 祝澜目光郑重—— “就叫,江州茅台!” 王御厨竖起大拇指,这名字,听着就贵! 祝澜挑了几坛江州茅台走后,王御厨立马托人给宫里的朋友写信。 “……今欲重归禁苑,以续前职,尚有机缘复入御膳房乎?” 第77章 吾课之价,远胜千金 到了祝澜和房秀才约定的日子,她一手提着御香阁一大早就送来的食盒,一手拎着两坛江州茅台,来到了二人约定的地点。 贸然上门拜访,去的人多了怕有些唐突,所以这次只有祝澜一个人跟着房秀才前往。 房秀才说他的这位师父姓严,单名一个纶字。 至于诗才,那叫一个惊艳绝伦! 那叫一个冠绝古今! 严纶的并没有住在江州城的繁华地带,反而坐落在城边一片清幽的竹林之中,环境格外雅致。 祝澜心中暗暗点头,确实很有高人的味道! 房门虚掩着,刚一靠近,一阵墨香便扑鼻而来。 房秀才站在院中,态度十分恭敬地自报家门。 过了许久,里面才传来一声轻咳。 房秀才对祝澜点点头,这是同意二人进去的意思。 一进屋,祝澜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只见书房内堆满了书籍和诗稿。 墙上、桌上、地上……到处都是。 严纶一身宽大的白袍,背对着二人,正在墙上书写着什么。 “师父,这位是龙场书院的小友,祝澜。”房秀才直到严纶写完了墙上的诗,才开口道。 严纶转过身,祝澜微微有些诧异,竟然是个白面书生,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的模样。 书里的诗仙……竟然如此年轻? 房秀才年纪虽比严纶大许多,但态度却极其恭敬,像个听话的学生。 严纶神色淡泊,目光只略微扫过二人,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祝澜与房秀才坐下,将食盒和美酒放在桌上。 “冒昧登门拜访严先生,这些心意,还请先生莫要嫌弃。” 祝澜微微将食盒的盖子掀开一条缝,食物的香气立马溢了出来,若有若无,令人浮想联翩。 严纶的眼睛亮了亮,偷偷咽了一口口水,继续端着架子,问祝澜来此有何事。 “自然是听闻严先生的诗才绝艳,心中难免仰慕,所以特来拜会。 小女不才,正在准备今年的院试,于诗词一道总觉得还欠些火候,希望能得到严先生的指点。” 祝澜见严纶的目光停留在食盒上,便笑着将盒中的几盘冒着热气的菜肴取出,一一搁在桌子上。 又亲手替严纶斟了一杯酒。 闻到如此醇厚怡人的酒香,严纶再也坐不住了。 “咳,看在你这么有诚心的份上,严某今日就破例,指点你一二吧!” 严纶说着,动作优雅地动起了筷子。 姜丝蟹肉一入口,严纶便不自觉地轻吸了一口气。 蟹肉质地细嫩,口感润滑,带着海鲜特有的鲜甜味道,再结合姜丝特有的辛辣,就好像一股清风吹过海滩。 好吃……好吃到战栗的感觉! 一旁的房秀才早也已经食指大动,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吃相。 一边毫不掩饰地夸着好吃,一边左一筷子,右一筷子地夹着。 反正他只是好心带祝澜过来的,至于要谈什么,那是祝澜和严纶的事情。 他负责吃就好了! 祝澜看着严纶吃相虽然优雅,嘴却始终没有停过。 一直在吃。 “……严先生?”祝澜试探着问道。 不是说指点一二吗,你倒是说话啊! 严纶:“食不言,寝不语。” 他多说两句话,桌上的菜就要被房秀才风卷残云了好吗! 严纶淡淡瞥了一眼房秀才,“读书人,注意仪态。” 你吃慢点。 好不容易等二人吃完了,房秀才打了个饱嗝。 严纶这才终于进入正题。 “嗯,我看你也是个有心人。这样吧,你先说说你对诗文的看法和理解,我再根据你的情况给你一些建议。” 祝澜摸不透对方的想法,索性便答了一些笼统的概念。 比如要抒发对生活的体验和感悟啊,要注重内涵同时形式优美啊这些。 严纶听完点点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道: “诗文之道并非一朝一夕可成。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若要提升诗文造诣,少不得多去游历名山大川、深入体察民间生活…… 这些或需要花上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的时间。” 祝澜:……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这不是跟没说一样吗? “当然,如果你的目标是通过院试,其实……并非没有短期提升诗文水平的办法。” 严纶忽然话锋一转,露出颇有几分神秘的笑容。 “先生可是有什么技巧?”祝澜坐直了身子。 读书虽然没有捷径,但是可以有学习技巧,祝澜想了解的就是这个! 严纶轻咳一声,站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张折得有些旧的纸。 祝澜接过,打开一看,上面写着—— “严氏祖传诗文教习。 三百文一学时。 二两银子包月,随时可学。” 祝澜:…… 人麻了。 搞了半天,原来是个卖课的! 见祝澜嘴角抽搐,一副想走的样子,严纶心里着急,但表面上还得云淡风轻。 他摇着纸扇,目光飘渺地看向窗外,像是在自言自语。 “当今之世,群雄逐鹿,无才莫立。吾课之价,虽非金玉之贵,然其价值,远胜千金。” “众人皆学,汝独不学,则后于人矣。” “来日之汝,必感念今勤奋之己也。” 祝澜:……如此熟悉的话术,这人不会是某个营销号穿越来的吧? 算了,这不重要。 祝澜大感失望,摇了摇头打算离开。 严纶终于急了,送上门的生意不能就这样黄了呀! 房秀才也站起身,他觉得严纶说得没错,人家有本事授课,收点银子怎么了? 第62章 书院的夫子也是要收束脩的啊! 而且他确实是受了严纶的指点,才终于通过院试的! “等等!”严纶终于开始好好说话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拦在祝澜面前,咬咬牙,下定决心似的。 “你既然不相信,好,那我就免费让你试一次课!” 祝澜无动于衷,一个营销号能写出什么好东西? 真有这本事,还用得着卖课为生? 房秀才这时也凑到祝澜耳边,小声劝导她,说这位严先生真的很厉害。 而且一屋子的诗作,都是他自己写的,绝不是浪得虚名之辈。 祝澜将目光投到墙上,那里还有一首墨迹未干的诗。 她进门之时未曾过多留意,现在认真读了两句,原本坚决离去的神色又松动了。 那些诗作平仄工整,辞藻华丽,用词老练,其中不乏生动的意趣。 比如其中一首《竹石》,这道题目正是去年院试中考到的。 很显然,这个严纶的确是在这方面下了功夫的,而且相当有文采。 莫非他真是那个传说中的高人? 一般这种高人,做事都是不拘一格,跟正常人不太一样的。 或许这个营销……不,这个什么严氏课程,就是他的特色? 第78章 青州纪无涯 祝澜终于收回了打算迈出去的腿,重新打量着严纶。 严纶松了口气,清清嗓子,表示既然是试课,他可以点评一下祝澜的诗文水平。 祝澜心想也不是不行,正好她也看看这位才子到底几斤几两。 “那献丑了。” 她走到严纶的书案前,提笔写下一首《望江南月》。 “江南月色明,粼粼照水清。 遥望凌云客,扶摇到玉京。” 房秀才读完之后,眸中闪过一丝惊异,不由得多看了祝澜几眼。 这首诗意气风发,有凌云之志,可断不像一个女娃能写出来的。 更何况,还是个尚未及笄的女娃。 “严先生,您觉得如何?”祝澜看着严纶道。 严纶再次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摇了摇头。 祝澜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他当然会摇头,若是承认自己写得好,那还如何推销他的课程? 当年自己参加的那场县试,诗词题目要求以月为题,这首《望江南月》,正是她当时所作的答案。 而那场县试中,她可是堂堂案首! 严纶这一副“不行”的表情,莫非当年负责阅卷的帘官都是瞎子? 想通过pua来卖课?呵呵! 祝澜心中下了定论。 “你这首诗,若放在以前,拿个童生没有问题,说不定还有当案首的可能。”严纶摇着头点评道。 “但若放在院试,恐怕最多也就入个围。” 祝澜有些诧异,不明白严纶是什么意思。 严纶提笔蘸墨,将祝澜后一句“遥望凌云客,扶摇到玉京”改了改,以江南女子的眉眼作为切入点,整个诗的意境立马变了。 倒成了江南女子对远方夫君的思念。 “这……是否太过旖旎了一些?”祝澜皱了皱眉道。 风花雪月,她实在是无感,欣赏都欣赏不来,更别说写了。 “你说的没错,但你可知今年院试的主帘官是谁?”严纶问她。 祝澜摇头,她当然不知道。 “今年的主帘官是礼部的谭大人。” “那又怎样?” 严纶侧目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嘲弄。 “那你可知晓谭大人是哪一年中的进士,师从何人,又更偏爱哪一类文章?” 见祝澜没有说话,严纶得意一笑。 “你连这些都不知道,还想靠诗词博得主帘官的眼球? 实话告诉你,你这首诗的风格,压根就不对谭大人的胃口!” 祝澜微微眯起眼,似乎明白了。 “莫非严先生……认真研究过每一位帘官大人的经历和偏好,所售卖的课程便是教学生如何对症下药?” “也不是在下夸口,那些大人就连平时喜爱穿什么服饰,听什么乐曲——”严纶用折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都在这儿了。” 严纶重新走到桌前坐下,整理了衣冠,老神在在地道: “怎么样,你是选择每日三百文,还是二两银子包月?” “包月的话,每日最多指导半个时辰,过时不候。” 祝澜心里清楚,像诗词文章这类的比评,最终结果一定是受到主帘官的主观想法影响的。 若能对症下药,投其所好,未尝不是一种捷径。 那么…… “叨扰严先生了,告辞。”祝澜转身就走。 别问,问就是一身反骨。 她还真就不信邪了,以自己的能力,难道不买课还考不过一个区区院试? 而且严纶刚才说她那首《望江南月》不行,祝澜心中一百个不服。 除非他能写出一首让她心服口服的。 可结果水平也不过是矫揉造作,堆砌辞藻罢了。 祝澜这次去意已决,房秀才也没能拦住她。 可是刚一开门,就撞上了门外的人。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头发乱糟糟的。 他站在门口,不停抽动着鼻子。 “有酒……好香啊!” 老乞丐说着,一边不停探头向里面张望。 接着干脆直接走进了屋,循着味儿就端起了严纶那未喝完的半杯酒。 严纶和房秀才也愣住了,这人谁啊,怎么随便进人屋子啊? “那是我的杯子——!”严纶猛地站起身。 老乞丐“嘿嘿”笑着,“没事儿,我不嫌弃。” 说完喝了一口,咂了咂嘴,发出无比满足的声音。 “好酒!此酒只应天上有啊!” 随后又看见桌上杯盘狼藉,“啧啧啧,这菜汤……怎的闻着如此鲜美?嗯,闻出来了,有蒜汁,蟹肉,还有……” 还有你没听说过的酱油。祝澜心道。 老乞丐遗憾地看着那些空盘子,“可惜,真可惜!” “吃得也忒干净了,跟狗舔过似的……” 房秀才:? 你再骂一句? “是这坛酒吧?”老乞丐发现了那坛江州茅台,拿起来闻了闻,“嗯,就是这个味儿!” 毫不客气地又倒了一杯。 “哎呀呀,老夫活了这么大岁数,还头一回喝到如此甘醇的琼浆玉液! 那宫里的御酒跟这个比起来,简直屁都不是!” “说什么疯话……”严纶再也忍不了了。 这可是他的书斋,怎么能被一个脏兮兮,看起来脑子还不大正常的老乞丐糟蹋了。 “你、你出去!” 严纶脸色微微涨红,瞪着飘落到地上,正被老乞丐踩在脚底下的一首诗作,气道: “这里是书斋净地,岂是你这……你这样的人能来的? 本公子的诗作都被你弄脏了,你快把脚拿开!” 老乞丐闻言一低头,才发现自己踩着东西了,连忙避开。 手里的酒不小心洒了几滴,老乞丐一脸心疼。 他皱着脸,弯腰捡起那首诗,扫了两眼,随即揉成一团,擦了擦身上的酒渍。 “你你你,你敢毁坏本公子的大作——!”严纶气得手都发抖了。 “大作?”老乞丐嗤笑一声,又陶醉地嘬了一小口,不屑道: “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也敢称大作。” 狗屁不通? 一个老乞丐,说他狗屁不通? 严纶怒极反笑,“来来来,有本事你写一个看看?” 老乞丐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你让我写我就写,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祝澜看着这一切,心开始扑通扑通狂跳。 这老乞丐的行为举止……有内味了,有内味了! 她主要是实在记不清原剧情里,祝青岩那个被一笔带过的诗仙师父叫什么了。 不然她也不能被严纶糊弄这半天。 但要是遇上了那个名字,她应该能回想起来! “老先生,敢问您高姓大名?” 祝澜走到他面前,异常认真地行了个礼。 老乞丐斜睨她一眼,哼道:“你问我,我就要告诉你?” 祝澜心想,这是小反骨碰上了老反骨。 她狡黠一笑,“您告诉我,我就告诉您这酒的名字。” “真的?”老乞丐眼睛一亮,“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青州纪无涯!” 第79章 诗仙师父 对!纪无涯! 就是纪无涯!!! “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祝澜一点不客气,当即行了个大大的拜师礼。 脸皮该厚的时候就要厚! 纪无涯被吓了一跳,这女娃怎么看起来疯疯癫癫的? “不收徒啊不收徒,你别缠着我……”纪无涯避之不及地向后躲去,手里的酒杯倒是端得很稳。 第63章 祝澜笑眯眯,不讲道理地道:“您是诗仙,诗仙就是我命中注定的师父。” 命中注定,要被她半道截胡的师父。 但凡晚一步,这么大个便宜可就要让祝青岩捡走了。 “诗仙?哈哈哈!”严纶只觉得荒唐可笑至极。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老的和小的,脑子多少都有点问题。 “诗仙,诗仙……啧啧啧,还头一回有人这样称呼老夫,听起来不错、不错!”纪无涯哈哈笑着,又痛快地饮下一杯酒。 纪无涯心情很好,借着酒意,随手扯过一张纸,唰唰写了几行字。 老东西,还敢自称诗仙,真是不要脸! 严纶心里这样想着,正要出言讥讽,目光落在那张纸上,喉咙像是被突然哽住了。 那一手狂草龙飞凤舞,竟透着几分酒意,几分剑意。 哪里是一个普通的乞丐能写出来的!? “你、你和那位‘食林散人’是何关系?”严纶惊疑道。 纪无涯甩甩手,“哎呀,老夫知道这绰号起得是没那么雅,但咱一辈子就是个诗、文、酒、肉,不雅就不雅吧!” 世人只知有位“食林散人”诗文冠绝天下,恣意狂放,天子呼来不上船。 却鲜少有人知其姓名。 严纶也不顾上面子了,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要签名。 还有刚刚他写的那首诗,裱起来,一定要裱起来! “诶,娃娃,你还没说这酒叫啥名字呢!可不能骗我老头子啊。” 祝澜笑笑:“这酒叫做‘江州茅台’,师父若是想喝,徒儿那还多着呢!” “谁……谁同意当你师父了!”纪无涯略带惊恐地瞪了祝澜一眼,像是有人要害他。 他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才不干收徒这么无聊的事情呢! 祝澜“哦”了一声,就去拿他手里的酒坛。 “那算了,这酒我可是给师父准备的。” “哎哎哎!”纪无涯连忙护着手里的酒坛,心里那个纠结啊。 最后一咬牙,为了这酒,豁出去了! “行!收就收吧。不过可说好,老夫只是路过江州城,可不会陪你一直耗在这儿啊。” 说着伸出三根手指头,“三个月,最多三个月!” “一年。” 祝澜无辜地眨巴着眼睛,讨价还价。 “嘿——你这女娃娃,还赖上老夫了不成?六个月,不能再多了!” 祝澜灿烂一笑,“成交!” …… 祝澜以为纪无涯会像严纶一样,住在竹林之类的幽静居所,毕竟这才符合文人雅士的情调嘛。 没想到纪无涯竟然就住在江州集市边上的一个小茅屋里。 一大清早集市吵吵嚷嚷不说,这片也是乞丐们经常出没的地方。 祝澜实在没忍住,“师父……你缺钱吗?” “缺钱?这世上谁不缺钱。”纪无涯嘟囔着,走向了远处的几个老乞丐,“老哥,来,挪个窝儿。” 纪无涯说着,跟那些乞丐们挤在了一起。 你别说,还真是毫无违和感。 祝澜有点看不下去,委婉地表示他要是缺钱,自己可以赞助点儿。 就当给老师交束脩了。 纪无涯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 说着,又和那群乞丐挤了挤,拍拍身边空出来的位子。 “来,坐这儿。” 祝澜听话地坐下。 纪无涯指着天空,“说说看,你都看到了什么?” 祝澜仰起头,她还是头一回坐在地上,以这样的角度看天空。 古代没有那么多的高楼大厦,仰头望去,便有一种以天为被地为庐的感觉。 纪无涯又指着眼前的街道,问她看到、听到了什么。 祝澜歪着脑袋,她看到了很多人的脚,有的穿着草鞋,有的穿着锦靴。 入耳的,还有铜币砸进碗里的当啷声。 纪无涯笑了笑,“你真想写好诗文,就要多走、多看。 最重要的是,不能只用自己的眼睛看。” 见祝澜似有所悟,纪无涯笑呵呵站起身,说第一课已经上完了,让她下次再来。 “来的时候别忘了带酒,闻不见江州茅台的味道,老夫可不开门!” …… 肖府,后花园。 此时天色已经渐暗,肖府的下人们也都该收工收工,准备去吃晚饭了。 赵思成两手叉腰站在花坛边上,得意洋洋。 张守义是肖府负责洒扫的下人,此刻站在赵思成身边,拍着他的肩膀称赞道: “可以啊小子,当初小姐和夫人从那么多花匠里面把你选出来,我还寻思是冲你不要钱。 没想到你真有两下子,这花坛里面的虫还真给你弄没了!” 随后又挤眉弄眼,问赵思成有什么独门秘诀,教教他。 “哼哼,教给你,我靠什么吃饭啊?”赵思成咧着嘴笑道。 他哪有什么秘诀,这是好哥们梁舟帮忙,从国舅府的园丁那里弄来的驱虫药水。 是人家的独门秘方,市面上可买不到。 张守义也不在意,跟赵思成勾肩搭背,说一块吃晚饭去。 “你先去吧,这些花我还要再弄一弄。” 赵思成假装认真地扒拉着那些月季花。 听到脚步声,赵思成连忙躲到花坛后面。 “春兰,你也去吃晚饭吧,我自己赏会儿花。”肖婉的声音传来。 天都快黑了,小姐赏的哪门子花…… 春兰心里嘀咕,但没有多言,转身退下了。 等春兰走了,肖婉才在花园里张望起来,小声喊着赵思成的名字。 没有动静。 肖婉眼底闪过愠怒,说好了的约会,咋能这么水人嘛! 一双手从后面捂住了她的眼睛,耳边响起赵思成低低的笑声。 “不许动!猜猜我是谁。” 肖婉抿唇笑了起来,故意道:“哎呀,是哪个嘛?” “吾乃梁山好汉,小姐,跟我回去做压寨夫人吧!” 赵思成话没说完,耳朵就被人揪了起来,呲着牙,“诶诶疼——婉婉我错了!” 肖婉放开了他,奶凶道:“错了有个铲铲用?口是心非,老子才不信你咧。” 赵思成把肖婉圈在怀里,两人嬉笑打闹着。 春兰原本要去吃晚饭,走到半路,想起夫人白天有事情要吩咐小姐,于是折返回去。 回到花园门口,正好瞧见赵思成在肖婉脸上亲了一口。 第80章 又到诗文比赛 “师父,看徒儿给您带什么来了?” 一大早,祝澜就带着两坛江州茅台来找纪无涯。 她还没敲门,门就打开了,纪无涯大笑着走出来: “哈哈,老远就闻着味儿了!”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酒坛,陶醉地深吸了一大口气。 门外又有一个活泼的女声响起。 “徒儿拜见师父!” “师父?”纪无涯望着突然冒出来的乔悠悠,一脸懵逼。 再一看祝澜的表情,就知道肯定是这小丫头搞的鬼。 乔悠悠手里拎着一个食盒,当着纪无涯的面打开,竟然是御香阁特制的醋溜丸子! 酸甜的香气弥漫开来,纪无涯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行吧,徒弟什么的,反正收一个也是收,收两个也—— “师父好!” “给师父请安!” 几个半大的孩子穿着书院的衣服,每人手里都拎着一个食盒。 纪无涯被这阵仗吓得脸色都变了,就想脚底抹油。 结果还没动脚,身子又被那些美食的香味给勾回来了。 许诗明和周达等人嬉笑着表示,只要纪无涯愿意收他们为徒,以后每天来都给他带好吃的! 纪无涯:老夫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 罢了,教一个是教,教一群也是教! 也就半年而已,俩眼一闭一睁也就过去了! 他来江州城之前,还从来不知道这里有这么多的美酒美食,连京城都比不上这里! 唉,谁让他就好这一口呢。 …… 自打祝澜和同学们拜了纪无涯为师,诗文的水平果然大有长进。 一方面是纪无涯性情洒脱,不像书院那些古板夫子的教学方式,大多数时候,都是带他们出去走走,让他们畅谈自己的所思所想。 即便是在茅屋里坐下讨论诗文,也是鼓励他们以自己喜欢的方式创作,而不是拘泥于某一风格。 对于严纶这类专门研究考官喜好,专门写一些旖旎浮夸辞藻投其所好的人,纪无涯表示了极度的不屑。 按照纪无涯的话说,那些所谓的技巧,是给蠢人用的。 正所谓水平不够,技巧来凑。 而祝澜这群孩子本来悟性就高,一点就透,相处下来就连纪无涯也是打心眼里喜欢。 以他们的造诣,根本没必要去走那邪门歪道。 第64章 只要实力够硬,自然能够得到考官的青睐。 …… 龙场书院再次举办了诗文大赛,祝青岩依然存着和祝澜一较高下的决心。 诗文大赛的地点,仍然是在无类阁。 比赛前,陈子鸣和祝青岩站在一起,小声交谈。 二人如今走得已经越来越近了。 祝青岩脸颊浮起两团轻微的粉色。 “青岩,你是在紧张么?”陈子鸣含笑望着她,又道:“没事,你若是想拿名次,我让着你便是。” 祝青岩想起上次的诗文比赛,自己和陈子鸣居然都屈居于祝澜之下,就不由得怒从心起。 “不,子鸣师兄,我不要你让着我。 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祝澜出风头了!” 祝青岩的目光投向周围,落在无类阁的墙壁上。 那上面,祝澜用炭黑画出来的那幅素描仍然保留着,甚至成为了龙场书院的一大特色。 上面那首《群贤赋》,更是昭示着自己的失败。 祝青岩神色不甘。 “青岩,你为何如此讨厌她?”陈子鸣有些奇怪。 每次提起祝澜,祝青岩的反应都和平常很不一样。 “我……”祝青岩险些脱口而出。 但是不行,她不能说。 现在书院里除了祝澜,没有人知道她其实是个外室子。 这个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尤其是陈子鸣! “没什么……就是不喜欢而已。”祝青岩说完便转移了话题。 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祝澜身上,心中的不安逐渐升起。 这书院里,只有祝澜知道自己的身份。 可两人的关系明明不好,祝澜却似乎也没有将自己的身世秘密宣扬出去。 是她好心吗?不,怎么可能呢! 她现在不说,不代表以后不会说。 这样想着,祝青岩的脸色再次沉了下去。 很快,诗文比赛进入了第二轮。 祝青岩和陈子鸣站在一起,她默默扫视着台上的其他人。 祝澜、秦雨薇、乔悠悠、丁小邱、梁舟、肖婉…… 祝青岩眼中闪过一丝轻蔑,这群人里除了祝澜,她还真没一个放在眼里的。 这轮比赛的投票结果,会选出三个人进入最终的决赛。 依然是台下的师生们根据自己喜爱的诗作,投黄豆来投票。 可当最终清点黄豆数量时,祝青岩和陈子鸣都愣住了。 欧阳烨已经开始宣布结果,进入最后一轮决赛的,竟然是—— 祝澜、秦雨薇、还有梁舟! 祝青岩气得身子都有些发抖,身边的陈子鸣也是一脸不敢置信。 这不可能! 祝青岩相信自己的水平没有问题,而陈子鸣的诗词水平在龙场书院也是小有名气的。 可他两人竟然被淘汰了!? 梁舟得意地吹了个口哨,没想到那纪老头教的法子还真有用。 本来对于开小灶,去找纪老头补习诗文这种事,梁舟是拒绝的。 他又不是非卷科举不可,那么努力做什么? 但其他人说那个纪老头人很有意思,而且经常带着大家出去玩,梁舟这才出于好奇,去跟着蹭了几堂课。 没想到这个诗文比赛,轻轻松松就拿了第三! 祝青岩愤愤走出无类阁,就连陈子鸣和自己讲话,她也不想理。 凭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那些废柴,一个个都能把自己踩在脚底下了! 是她不够努力吗? 可她明明每日都背书到半夜! 明明她是龙场书院的“小神童”! 祝青岩忽然怔了怔,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听到有人提起这三个字了。 难道……她已经被人遗忘了吗? 一阵莫名的恐惧感霎时间将她包裹起来。 参加诗文比赛的学生们陆续都从无类阁中走了出来,成群结队讨论着刚才的诗作。 祝青岩冷静下来,开始回忆方才台上祝澜等人作的诗,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是了,祝澜的诗风,与上一次诗文比赛大不相同! 而且那几人的遣词用句和押韵技巧,似乎都有一种隐秘的相似,而且这种相似,令她总有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祝青岩怀着满腹的疑问回到书舍,将自己珍藏的诗集全都翻了出来,一本一本地翻找着,目光终于停留在了其中一册上。 《食林散人诗录》。 祝青岩翻开书页,这本诗录她曾经读过许多遍,对这位食林散人可谓钦佩之至,如今再次细细研读,果然发觉了玄机—— 祝澜等人的诗作,虽远不及食林散人这般炉火纯青,浑然天成,然而字里行间却多少透出了些学习的影子。 她自己学诗时,也不是没有尝试过模仿,但是只对着既有的诗作模仿,是不可能模仿出神韵的。 而祝澜他们这么短的时间就学到了如此地步,怎么看都像是有高人点拨。 莫非……? 祝青岩身子一震,脑海中冒出的想法,连她自己都说不上是嫉妒还是羡慕。 不行,她一定要弄清楚! 第81章 她真不用花钱买 到了用晚饭的时间,祝宅的后厨传来阵阵香气。 祝老爷子坐在最上首,正和身边的裴玥说着话。 不一会儿,杜兰芳带着祝朝来了,祝弘明这几日有事外出,所以不在。 小祝朝已经长高了一些,脑袋上扎着一个小揪揪,一双大眼睛十分机灵。 “祖父,祖父,看朝儿刚才在院子里抓到的!” 小祝朝蹦蹦跳跳来到祝远鸥身边,对一边的裴玥恭敬地说了声“伯母好”,然后小心翼翼摊开了手掌,里面是一只蚂蚱。 祝远鸥原本瞧见祝朝,正笑得一脸慈爱,但看见蚂蚱时,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了。 杜兰芳眼见,瞧见祝老爷子脸色不对,连忙把祝朝拉过来,训斥道: “怎么回事?娘跟你说过多少次,学海无涯,就是课业做完了也不能懈怠! 有你抓蚂蚱的功夫,不能多背两首诗?” 一边训斥,一边偷眼观察祝老爷子的脸色。 听见祝朝的课业已经做完了,祝远鸥的脸色这才好了一点。 “希望朝儿长大,能跟有他阿姐那般出息。”祝远鸥随口说道,然后让大家吃饭。 杜兰芳嘴上应着,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那澜姐儿不过就是去年考了个童生么? 这算得上多大出息,老爷子整天当块宝似的念叨。 那丫头又蠢又笨还能考上,那等朝儿长大,状元什么的还不是信手拈来? 酒足饭饱,总是要聊上几句话。 杜兰芳用帕子轻轻擦了嘴,取出了一个方管模样的小玩意,拧开其中的一头,旋转了两下。 一截红色的东西被旋了出来,杜兰芳在自己的唇上涂抹着,原本吃饭时被蹭掉颜色的双唇又变得娇艳欲滴。 她涂抹的动作很慢,甚至有点浮夸,故意露出方管上面那个双玉镯的图案。 祝远鸥瞧着有些新奇,问她这是什么。 杜兰芬早就等着呢,连忙解释道这是香莱儿最新出的唇脂。 “唇脂?”祝远鸥一脸困惑。 他对女子用的东西虽然不了解,却也知道唇脂都是跟纸一样的片状,用的时候要用嘴抿一下。 头一回见长成这样,跟个小棒似的。 “这可是如今江州城里最流行的,您瞧,这小玩意随身携带,是不是十分方便?” 杜兰芳炫耀似的瞧了裴玥一眼,却发现对方正面色淡然地喝着汤。 祝远鸥“哦”了一声,点点头,心想果然是自己老了,跟不上时代。 杜兰芳笑道:“唉,也是弘明疼我,那日去香莱儿,排了许久的队才买来这个送我。” “嫂嫂只怕还没用过吧?也是,大哥走了这么多年…… 这样吧,若是嫂嫂不嫌弃,等过几日香莱儿新的色号出了,这支我便让给嫂嫂用。 女人嘛,对自己好一点。” 裴玥抬了抬毫无波澜的眸子,客气地微笑道:“多谢,不用。” 她可是香莱儿最大的股东,就连那铺子的地契都是自己的。 自己铺子里的东西,有啥好稀罕的? 杜兰芳以为裴玥是死鸭子嘴硬,死要面子,“体贴”道: “大嫂也不必不好意思,这唇脂也不贵,一两银子而已。” 祝远鸥重重地放下筷子。 “一两银子,不贵?呵呵,弘明对你可是真大方啊。我说朝儿现在一天不务正业,敢情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杜兰芳没想到自己这句话惹恼了祝远鸥,一时着急,不知如何解释。 没想到裴玥居然开口替她解围。 “爹,您别动怒。弟妹这唇脂,早就已经出过升级款了,二弟买的是旧款,也就三百文而已。” 第65章 杜兰芳:??? 三百文? 祝弘明回来可是跟她说花了一两银子! 听到只有三百文,祝远鸥怒气这才消了一点,随即又问裴玥这么了解,难道也经常买香莱儿的东西? 裴玥摇头。 她真的不用花钱买。 “唉。”祝远鸥叹了口气,“也莫要怪爹对你们苛责,如今咱们家里的光景你们是知道的,能省则省。” 又转向裴玥,“对了,澜儿的及笄礼,是不是也该着手准备了?” “不急,还有两个月呢。”裴玥道。 祝远鸥的语气透着几分责备,“你这个当娘的,不要整天云里雾里,自己丫头的事儿也要多上点心。” 裴玥点头称是。 “及笄礼是个大事,还是尽早准备起来,至于这开支……” 祝远鸥皱着眉,思忖许久才继续道:“城外那几亩地,也差不多该收租子了。这几日你去催催,收上来多少是多少。 澜儿是咱们祝家的希望,就是再难,这及笄礼也得办得风风光光!” 杜兰芳听着,心里极不是滋味。 如今祝澜重新得了祝老爷子的喜爱,自己这个二房的地位可谓是岌岌可危。 若是再让裴玥把及笄礼给办好了,老爷子一高兴,将来岂不是要让她来掌管整个祝家的中馈? 那自己这一家子岂不是再无翻身之日? …… 江州城,陈府。 陈家在江州城也算小有名气,是个书香世家,并且家产丰厚。 陈老爷与夫人育有二子,长子在外做官,次子正是陈子鸣。 这趟回家,听着母亲再次提起自己的亲事,陈子鸣终于放下筷子,轻声道: “母亲,儿子其实,其实……已经有意中人了。” “哦?”陈夫人有些意外,“是哪家的姑娘?” “她姓祝名青岩,是孩儿在龙场书院的师妹。她父亲早亡,如今与母亲苏氏居住在江州城中。” 陈夫人“哦”了一声,又问她的品性、相貌、家世如何。 “性情温顺,相貌清秀,家世……”陈子鸣想了想,小声道:“并非官宦富庶之家。” 陈夫人点点头,“你兄长已经和青州知府的千金定亲了,你若是再娶个有权有势的,只怕不好驾驭。就算她家境差一些,只要听话乖顺,咱陈家家大业大,也不是养不起。” “母亲说的是。”陈子鸣孝顺道。 陈夫人又提出寻个日子,让陈子鸣将祝青岩带到家中见见。 陈子鸣面露难色,毕竟祝青岩尚且还有半年多才到及笄的年龄。 “只要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先来府里学学规矩,到时候及笄与定亲宴一同办了就是。” “是,全凭母亲安排。” 第82章 收租子 江州城外,是大片大片金色的麦田,麦田边上错落分布着几户人家,炊烟袅袅。 这些农田大部分都是江州城里那些大户人家,租给外边的佃户耕种的。 佃户吴老汉刚从田里回来,媳妇给两人烧了热乎乎的菜,刚坐在桌前,就听见敲门的声音。 是裴玥带着丫鬟桃源前来,收今年的租子。 裴玥说明了来意,吴老汉面露难色,和媳妇对视一眼,有些支支吾吾。 见对方如此模样,裴玥问:“可是今年收成不好?” 可她来的时候,分明看见外边的庄稼长势喜人,而且今年江州一带风调雨顺,并无任何灾害发生。 “不是……” 吴老汉躲避着裴玥的目光,半天才说,自己儿子在外边生了大病,急需要用钱,所以家中实在是拮据得很。 裴玥见吴老汉夫妇低垂着脑袋,心中有些不忍,又好心地问他们儿子生了什么病。 “就是……身体不太舒服……”吴老汉低头说着,他媳妇在旁边连连点头称是。 裴玥没有多想,她也知道陈老汉夫妻的儿子远在外县,可能是真的碰到了什么难事。 裴玥让桃源又留了二钱银子给他们,转身准备前往下一家。 裴玥走后,吴老汉拿着银子满脸愧疚,不停地唉声叹气。 他对媳妇道:“要不,咱们还是跟夫人说实话,把租子交了吧?” “裴夫人心善,对咱们也好,你以为我心里好受啊?”陈老汉的媳妇也叹着气。 “要不是昨晚杜夫人派人来跟咱们说,让咱们晚点交,明年的租子她可以想办法让咱们少交一点,我也不想这样干啊!” 陈老汉无奈,大家都是生活所迫,最后还是唉声叹气地把银子收了起来。 裴玥又去找了其他的佃户,连续找了几家下来,终于意识到不太对劲。 一个个不是家中有人生了大病,就是遭了贼偷,要么就是谷仓里闹老鼠把粮食都给啃了。 反正全都是一时之间交不了租子的。 但一个个又拍着胸脯跟她保证,年关以前一定能交。 裴玥又不傻,对方众口一词,其中必然有内情。 然而按照祝家的规矩,只要年关之前交了租子,都不算拖欠。她虽然是长房的夫人,却也不能强迫这些佃户提前交租。 …… 由于第二天是休沐日,这天晚上,祝澜回到了祝宅。 小祝朝听见祝澜回来了,兴冲冲就往外跑,高兴地喊着姐姐。 祝澜摸了摸祝朝的脑袋,心中感慨。 这孩子确实机灵惹人喜欢,而且莫名地跟自己亲近。 就是可惜有杜兰芳那样的母亲,不晓得以后会不会长歪。 “朝儿,功课做完了?”杜兰芳不悦的声音传来,小祝朝瘪了瘪嘴,不舍地放开了祝澜,向自己娘亲走去。 杜兰芳拉过祝朝,谴责地瞪了他一眼,随即脸上带着假笑看向祝澜。 “澜姐儿回来了,你祖父正等你吃饭呢。” 说罢转过身,脸上的笑容霎时不见了。 “祖父,母亲,澜儿回来了。”祝澜走入厅中道。 如今她可是整个祝家上下的宝贝,祝老爷子一见到她,乐得嘴都合不拢。 今天祝澜回家,祝老爷子专门让人多准备了好几个菜,比平日里丰盛得多。 见祝弘明、杜兰芳带着祝朝也走进来,祝澜道:“二叔,叔母。” 一家人都坐了下来,祝远鸥关心地问着祝澜这几日在书院里的情况,问得格外细致。 “再过几个月就到院试了,准备得如何?可有把握?” 祝澜面色平静地点点头,“尽力而为。” “好、好!”祝远鸥高兴地点着头,他钻研了这么多年科考,自然知道考前的心态有多重要。 祝澜性子沉稳,反倒让他安心不少。 “等到时候,咱们祝家可就有两个秀才了!”祝远鸥笑得更加开心。 杜兰芳暗暗翻了个白眼,在桌子底下踢了祝弘明一脚。 祝弘明虽然比他那个不着调的死鬼大哥强点儿,但一辈子也就是个秀才了。 可看看澜姐儿,这才多大,要是也考上秀才,让自己这个二房的脸往哪里搁? 吃了晚饭,各家回房歇息,祝澜跟着裴玥回了卧房。 “澜儿,你祖父正催着替你操办及笄礼的事情,这是你人生的大事,若是有什么要求,尽可以提出来。” 及笄礼? 祝澜挑了挑眉,她忘记还有这事儿了。 “娘,我没什么别的要求,别太破费了,简单办办就行。” 她倒不是想省钱,主要是嫌麻烦。 “娘知道你不在意,主要是你祖父……你晓得的,他老人家爱面子,想借这个机会让你露露脸。” 祝澜无奈,耍赖似的抱住裴玥,撒娇道: “娘,澜儿知道你最好了,及笄礼实在是麻烦,澜儿什么都不懂……” 说完,眨巴着眼睛看着裴玥。 裴玥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知道你不懂,放心吧,娘都替你操办好,到时候你来露个面,走个过场就行了。” “嗯嗯,娘亲最好了。” “就是这及笄礼的开销……”裴玥想了想,将白天去收租子遇到的情况与祝澜说了。 祝澜思忖片刻,“这听起来,像是这些佃户都提前商量好了似的,难道有人搞鬼?” 她立刻想到了杜兰芳。 “这倒不重要。”裴玥道,“你也知道,雨薇丫头经营的铺子如今有多红火,娘这边分红也拿了不少。给你办个盛大的及笄礼,倒是绰绰有余。” 祝澜知道裴玥是想动用她通过铺子攒下来的私房钱,来办这场及笄礼。 祝澜摇摇头,并不赞成。 如今裴玥一个人在祝家,势单力薄,如果动用私产,很可能被二房看出来什么。 若让杜兰芳知道裴玥背地里攒下了那么多钱,而且还是香莱儿的股东,肯定会眼红得不得了。 到时候会不会出于嫉妒做出什么伤害裴玥的事情不说,如果追查一下裴玥开铺子的本钱来源,可能会发现她卖了祝弘盛死前私藏的宝贝这件事。 第66章 如果把事情闹大,肯定对裴玥不好。 “娘,你为何这么多年,还不离开祝家?”祝澜问出了困惑许久的问题。 第83章 采办清单 裴玥笑了笑,说自己娘家不在江州,况且在祝家待了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 “可那个杜夫人总是为难你。”祝澜皱眉道。 裴玥轻轻笑了笑,捏了一把祝澜的脸蛋。 “她啊,哪里为难得了我?娘不过是懒得与她争这点蝇头小利罢了。 和有同她多说两句话的功夫,银子都赚了好几两了!” 祝澜也听笑了,随后又聊起了一些别的话题。 晚上,祝澜便在裴玥的房间睡了。 母女二人躺在一张床上,听着祝澜均匀的呼吸声,裴玥脸上露出一抹慈爱的笑容。 她当初原本盘算着祝澜要被龙场书院退学,她便带着祝澜离开祝家,去好好经营铺子做生意。 没想到祝澜在学业上竟然突然开了窍,而且似乎真的打算走科举这条路。 她这才暂时放弃了离开祝家的想法。 毕竟祝老爷子还是个有些名望的老举人,有这层身份在,祝澜在外边不至于受欺负,而且江州城的寒门士族圈层多少也要给几分薄面。 如果以后需要任何打点,由祝老爷子这个有功名在身的人出面,也会方便很多。 在裴玥眼中,祝澜只是个未长大的孩子,她这个当娘的,总是想力所能及地多保护她一些。 …… 时间又过去了一月有余,这段时间风平浪静,唯一忙碌的便是裴玥了。 她也是第一次操办及笄礼这种事情,不办不知道,办了才知晓这其中有这么多要打理的地方。 要选定吉日、请赞礼、准备笄衣、发饰和头饰、布置场地。 当然,还少不了最重要的赐字文书。 二房的院子里,杜兰芳站在门口,冷眼瞧着家里进进出出,为及笄礼准备东西的人。 她唤来贴身丫鬟春芝,有些怀疑,“那些佃户,果真都没有交租子?” 春芝恭敬答道:“是,奴婢去打听过了,他们都听您的话没有交。” 又说那天裴夫人不仅没收到一分钱,还搭进去二钱银子。 杜兰芳脸色有些怪异,既然没收到银子,那裴玥是怎么请得起这么多人的? 她越想越奇怪,最后往春芝手里塞了一小粒银锞子,在她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春芝点头离去后,没过多久便回来了,手里遮遮掩掩拿着什么东西。 “夫人,这是大房那边交给下人的采办清单。”春芝将一张抄着东西的纸递给杜兰芳。 裴玥要采办那么多东西,不可能样样都亲自去挑选,少不了写下清单安排下人去办。 这也不是机密,春芝使些银子便换来了一份。 杜兰芳迫不及待地打开纸张,从头认认真真看起,越看眉头越紧。 好家伙,裴玥准备的东西不仅齐全,而且全都挑了品质上好的。 她没收到那些佃户的租子,就靠祝老爷子给她的那点钱,哪里够准备这些的? 杜兰芳紧紧锁着眉头看完第一页,翻过去时,发现没了。 整个人一愣。 这份采办清单……竟然没有准备宴席的开销!? 难怪前面置办场地什么的,能花出去那么多钱呢! 要知道宴席才是及笄礼开支的大头,到时候要请来不少人观礼,人家面子给你了,场子也给你撑了,合着最后连顿饭都吃不上? 那裴玥怕不是没睡醒吧……杜兰芳想着想着就笑出了声。 估计是第一次办这种事没经验,才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 这可太好了,到时候及笄礼结束,众人都等着吃饭,结果发现裴玥竟然没准备…… 街坊四邻、那些被请来的乡绅会怎么想? 祝老爷子会怎么想? 他那么爱面子,岂不是要从心里恨死裴玥了? 春芝赶紧跑去把门关上,生怕夫人的笑声传到外边去。 “别关门。” 杜兰芳好不容易忍住了笑,对春芝道:“走,咱们也去拜访几位有名望的老先生,一定要给澜姐儿的及笄礼争光添彩!” ……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陈子鸣都在思考如何告诉祝青岩,母亲想要见见她这件事。 二人情投意合,而且陈子鸣也能感觉到祝青岩对自己的好感。 可终究在书院里,两人的心意都不曾宣之于口,陈子鸣心想,或许这层窗户纸也该捅破了。 他终于鼓起勇气,找到了祝青岩。 “青岩师妹……”他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就算她答应了,那自己提出要带她回家,会不会太唐突了? 她会不会生气? 祝青岩神色奇怪地看着他半晌,“子鸣师兄,你怎么了?不说话,我可要走了哦。” 今天是祝澜的及笄礼。 祝澜的及笄礼,明明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以她如今在祝家的地位,想必会办得很风光吧? 如果自己不是个外室子,而是祝家堂堂正正的嫡孙女,如今受到所有人祝福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祝青岩也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明明知道去了会生气—— 却还是忍不住想去看看。 或许,今天站在那里的,本来应该是自己呢? 祝青岩心里想着事情,所以面对抓耳挠腮的陈子鸣,第一次显得有些急躁。 “你别走——”陈子鸣情急之下,一把抓住祝青岩的手。 “青岩,待你及笄,嫁给我可好?” 祝青岩被吓了一大跳,怔在原地半晌,心中忽然涌上一股害羞和甜蜜交织的情绪。 她红着脸,轻轻想要抽回自己的手,陈子鸣却不放。 “子鸣师兄……你,真的喜欢我?” 陈子鸣点头。 祝青岩声音更小了,羞怯道:“那你……喜欢我什么?” 陈子鸣想了想,“我娘说,我将来要娶的女子,就应该是像你这样的。” 祝青岩愣了愣,“你娘?” 陈子鸣一脸认真地点点头,“是啊,她还想见你呢。” 祝青岩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情话,心中有些失落,但是转念一想,或许子鸣师兄就是孝顺呢? 嗯,孝顺的男人,才值得托付终身。 “陈夫人她,真的想见我?”祝青岩有些忐忑。 毕竟子鸣师兄的家境那么好,自己只是个普通人…… “你放心,我娘挺中意你的。” 不知为何,祝青岩听着这话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但想到陈子鸣既然已经告诉了他家里,说明是真的想娶她。 陈子鸣以为她不愿意,还想继续劝说。 没想到祝青岩忽然对他甜甜一笑: “好啊,子鸣师兄,我愿意随你回去见陈夫人。 不过须得等晚上我回了家,跟我娘说一声才行。” 第84章 祝澜及笄 “春兰,我早上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帮我和母亲说一声。”肖婉一边穿戴整齐,一边说道。 “知道了,小姐。”春兰有些心不在焉。 “你最近怎么了?好像一直心事重重的。”肖婉问她。 春兰小声说没什么。 小姐是肖家的掌上明珠,被肖老爷和夫人寄予厚望,就连自己也是夫人专门从别的府上挖过来,专门照顾小姐的。 不仅仅是照顾,还要仔细留意小姐的一言一行,以防有什么行差踏错。 可是上次在花园里看见的那一幕,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置才好。 肖婉已经打开门,春兰跟上几步道: “小姐,要不春兰陪你去……” “不用,我出门不喜欢有人跟着。” 说完,肖婉走了出去。 肖府大门外,赵思成已经等在了那里,二人约好今日一同去参加祝澜的及笄礼。 在书院外边,尤其是肖家大门口,二人还不敢表现得过于明目张胆。 于是赵思成在前面走,肖婉在后面跟着。 二人的身影消失不见后,春兰才悄悄缩回了脑袋,满脸忧虑。 小姐怎么这么糊涂啊! “春兰,你在做什么?” 春兰听到身后的声音,吓得一哆嗦,“夫、夫人,没什么,小姐说她早上有些事情,刚刚离开。” 肖夫人点点头,又问:“小姐最近可有什么异常?” 春燕冷汗都快出来了,犹犹豫豫许久,硬着头皮道: “没有,小姐……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 肖夫人露出满意的神情,让春兰回去做事了。 …… 祝宅。 微风吹拂,明媚的阳光映照着祝宅内略显陈旧的青石地面与斑驳的院墙。 一切的布置与摆设虽不及江州城中那些高门大户的奢华,却也仍能看出这家人对这场及笄礼的重视。 第67章 祝澜一大清早就被桃源叫了起来,睡眼惺忪地换上一件青色绫罗服,梳起了流云髻。 祝澜困得直点头,桃源忍不住抱怨道: “小姐,您这样,咱们今天这头可都梳不完了!” 祝澜强打起精神,听见门外传来裴玥温柔的催促声,有气无力地应着。 在及笄礼的场地上,宾客们都已经陆续来了,大家依次入座。 祝远鸥远远瞧见门外踏进来的几个人,脸上大喜,快步迎了上去。 “褚老、公孙兄,没想到你们也来了!”这二人可都是江州城中的名士,有他们前来观礼,那祝家脸上可是大大的有光! “呵呵,贵府的杜夫人如此盛情邀请,我们二人若是拒绝,岂不是驳了祝公的面子?” 祝远鸥没想到,杜兰芳竟然也会为了祝澜的及笄礼如此操劳,大感欣慰,连连夸赞杜兰芳做得好。 杜兰芳笑道:“爹,您说哪里话?媳妇待澜姐儿那可一向是视如己出。 及笄礼这么大的事儿,哪有不出力的道理?” 举办及笄礼的场地是一片空地,中央铺这一张宽大的席子,上面摆放着简单的水果和盥洗用具。 前来观礼的人中,德高望重者坐在前面,后面则是一些亲朋好友,包括祝澜在书院的一些同学也来了。 祝青岩站在祝宅外面,心中很不是滋味。 她想进去,却又很不想进去。 在众人的注视下,祝澜缓缓走了出来,同时乐声响起,悠扬动听。 按照流程,祝澜开始净手焚香,向天地神灵和祖先牌位行三跪九叩之礼。 祝弘盛死得早,便由裴玥出面,替她插上那支象征成年的玉簪。 乔悠悠碰了碰身边的秦雨薇,笑道: “真神奇,咱们又成年了一次。” 秦雨薇也莞尔:“是啊,从前拍戏总是容易年龄焦虑,想着自己要是能再年轻个十几岁多好,没想到成真了。” 到了赐字环节,祝远鸥走上前来,高声宣读道: “……今赐尔字‘婉如’,愿尔温婉贤淑,才情如兰,如意安康。” 宾客们纷纷鼓掌祝贺。 祝澜记得,在原剧情里,‘婉如’应该是祝远鸥在祝青岩的及笄礼上,给祝青岩赐的字。 至于自己这个原主的及笄礼,原本是关上门草草走了个形式,赐字“慧宁”。 意思是希望她聪明点,安生点。 祝澜心中唏嘘感叹,对这赐字倒也无甚感觉,但面上仍然庄重地接过了赐字文书,“多谢祖父。” “及笄礼成——” 听到礼成,不少前来观礼的宾客脸上露出期待的神情。 尤其那几位被杜兰芳请来的名士,基本上都是江州城里出了名的贪嘴,杜兰芳对他们说祝家这次准备了盛大的宴席,所以才会前来。 而有些不知情的人,则已经起身准备告辞了。 “诶,张里正,陆居士,还请少歇片刻,用了膳再走吧!”杜兰芳连忙留住人。 祝远鸥也看向裴玥。 这次及笄礼,裴玥办得很好,他十分满意。 尤其是在银两有限的情况下,竟然能将仪式安排得有声有色,想来宴席准备得也不会差。 看来这媳妇可真是一把理财的好手! 所有人都期待地看着裴玥。 裴玥心中苦笑,还真当她是能凭空变出银子的财神爷么? 懂不懂什么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杜兰芳敏锐地捕捉到了裴玥的神色,大声故作惊讶道: “哎呀!大嫂,你不会……忘记准备宴席了吧?” 此话一出,所有宾客的脸上都变得怪异起来。 虽然也不是图人家那一顿饭,但是连这点礼数都没有,亏这祝老爷子还是个老举人呢! 一时之间,有人幸灾乐祸想看笑话,有人感觉自己被怠慢了很不高兴。 没有人说话。 祝远鸥当时脸上就挂不住了,皱着眉问裴玥怎么回事。 这么多有名望的人在这里呢,若是闹了笑话,自己丢不起这人,祝家也丢不起! “祖父莫急,已经在准备了。”祝澜走过来从容道,又转身安抚那些宾客,让大家稍安勿躁。 杜兰芳心中得意,故作贤惠道: “爹,既然大嫂准备不足,咱们就别为难她了…… 若您不好出面,便由儿媳出去说,让大家都回去。 大不了得罪几个人,让他们要怪就都怪儿媳好了。” 你倒是会做人,祝澜心想,还好她早有准备。 第85章 初入陈府 祝远鸥对杜兰芳道:“你又不是澜姐儿的亲娘,能帮着操持,已经做得很好了。” 说完又看向裴玥,眼中明显带着不满,正要开口说什么,突然听见祝朝的声音。 “娘,我闻到了,好香!” 小祝朝从内院跑了出来,一边大声说着,一边指向后厨的方向。 杜兰芳问:“香?什么香?” 小祝朝一脸认真,“就是后厨啊,来了好多不认识的人,正在忙活呢,可香了!” …… 后厨里,王御厨正系着围裙,握着大勺,督促学徒们。 “都打起精神,把你们最好的手艺拿出来! 今天可是祝姑娘的及笄礼,今后咱们飞黄腾达可都要指着人家祝姑娘呢!” 很快,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被端了出来,香气充斥着整个及笄礼的场地。 “这是……金蟾玉鲍!?”宾客中有眼尖的已经叫了出来。 “这些菜,可是只有在御香阁才能吃上的啊!” “是啊,而且还要提前好多天预定,没想到祝家的厨子居然这么厉害!” 杜兰芳瞠目结舌。 裴玥的采办清单上,明明没有准备宴席的开销啊! 而且看这菜肴的规格,就是祝家平日里也吃不上,她哪里来的钱? 被杜兰芳专门请来的名士们此时纷纷对她道谢: “哎呀,要不是杜夫人请我们来,今天哪里能有这口福!” “是啊,没想到祝家深藏不露,竟然偷偷藏着这么厉害的厨子,哈哈哈!” 杜兰芳强颜欢笑,脑子里一片混乱,怎么会这样? “祝公,别藏着掖着了,快请大厨出来和我们见见吧!”有人起哄道。 王御厨走出来与大家相见,询问对菜品的意见。 不少人惊呼起来: “天呐,竟然真的请到了御香阁的王御厨!” “这……祝家到底是什么背景,竟然连王御厨本尊都请得动!?” 王御厨“呵呵”笑着,“祝澜姑娘可是我们御香阁的贵客,区区一顿饭算什么? 诸位吃好喝好,今天这顿宴席,权当御香阁给祝姑娘及笄准备的一点心意!” 祝远鸥简直乐得合不拢嘴,开始不停地夸赞裴玥,没注意到一旁的杜兰芳嘴角都快耷拉到地上了。 祝青岩始终站在祝宅的大门外,冷着脸,听着里面热闹喧哗的一切。 默默转身走了。 而祝宅的喧闹气氛则是整整持续到了下午,宾客们酒足饭饱离去后,才渐渐散场。 …… “哗啦、哗啦——!” 苏氏听到动静走了出来,看见地上被祝青岩劈得七零八落的木柴,关心地问她怎么了。 祝青岩脸上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汗水,一下一下用尽全身力气劈着柴,好像劈的不是柴,是什么人似的。 “娘,为什么,为什么那个祝澜就可以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她!” 祝青岩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比她差了,为什么费劲千辛万苦,还是什么都得不到? 苏氏心疼地叹了口气,想将祝青岩抱进怀里,却被祝青岩轻轻推开了。 祝青岩的目光坚定起来,看着苏氏道: “娘,我要去陈府。” “陈府?”苏氏有些错愕。 祝青岩将陈子鸣想要带自己回家的事情说了出来,苏氏听完陷入了沉默。 “子鸣师兄对我很好,家境也好,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可是……” 苏氏脸上带着忧虑,“这样的家世,能看得上我们吗?娘担心你日后若真的嫁过去,会受委屈。” 祝青岩看了看四周破败的院子,还有苏氏身上打着补丁的衣服。 她想要改变现状,除了嫁进陈家,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娘,你不用太担心。还有几个月就到院试了,女儿有把握。 到时进门也是个女秀才,有功名在身,也不至于做小伏低。” 苏氏还想再劝,祝青岩却说自己心意已决。 …… 到了进府这天,陈子鸣亲自到祝青岩的家中来接她。 “青岩,你……就穿这个?” 祝青岩低头看了看身上洗得有些发白的学子服,脸色有几分窘迫。 第68章 陈子鸣没再多说什么,带她上了马车。 陈府的大厅内,陈设华丽,灯光如炬,进出的下人络绎不绝。 “公子,祝姑娘。” 每个经过的都下人垂眸向二人行礼,态度恭敬,目光始终该看哪看哪,十分训练有素。 果然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 如此想着,祝青岩心中又多了一丝憧憬。 待会见面,若是得到子鸣师兄父母的认可,是不是两人的事情基本就算定下来了? 自己和母亲,终于要有依靠了。 等见到陈夫人,祝青岩原本紧张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些许,因为这位夫人看起来倒不似自己想的那般严厉。 陈夫人准备了一桌饭菜,笑着让祝青岩坐下,又屏退了下人,就好像只是一顿家常便饭。 陈夫人先是闲聊了几句,问了些来时路上的情况。 见祝青岩虽然家境一般,但是看着性子温和,而且眉眼恭顺,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 随即又问起她家中情况。 “青岩随母亲自小在外县长大,去年才来到江州城,母亲如今在家中做些手工活计。父亲……”祝青岩顿了顿,“曾经也是个书香门第的公子,如今早已过世多年。” 陈夫人点点头,只要是清白的家世,一切都好说。 这顿饭吃下来,基本都是陈夫人与祝青岩在交谈,陈子鸣极少说话。 聊到有些不熟悉的话题时,祝青岩不知该如何作答,下意识看向陈子鸣,却见他只埋头吃饭,没有任何替自己解围的意思。 陈夫人唤来下人,“祝姑娘的房间可准备好了?” “回夫人,已经收拾妥当。” 祝青岩一愣,“夫人,什么房间?” 陈夫人看着她笑道:“从今天起,你便住在陈府吧。放心,生活琐碎有一应下人照料。” 祝青岩站了起来,神色有些慌张。 住在陈府?陈子鸣事先可没告诉她还有这样的安排。 陈夫人用下人端来的水漱了漱口,拿起帕子轻轻擦拭着,淡淡说道: “你不用看他,我都安排好了。” 陈子鸣坐在陈夫人身边,也跟着道: “青岩,听我娘的。你提前搬进府上,也好熟悉熟悉。 放心,我的住处离你不远,会经常去看你的。” 第86章 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吃完饭,陈子鸣带祝青岩前往为她收拾出来的客房。 “子鸣师兄,这件事……你怎么事先都不同我商量?”祝青岩有些纠结地问道。 “是我不好。”陈子鸣笑得温柔,“我娘这样安排,她是为了你我二人的未来考虑,再说,我也想天天见到你呀。” 祝青岩脸一红,刚才的那点不快顿时抛诸脑后了。 虽然祝青岩是以陈子鸣同窗好友的身份搬进来的,但陈府的下人一个个耳聪目明,机灵得很,都心知祝青岩可能是未来要嫁给二公子的,所以对她的态度表面上也相当恭敬。 来到客房,祝青岩的眼睛微微一亮。 这陈府就连客房,都比普通人家的要大好几倍! “青岩,你先熟悉熟悉环境,有什么事情就吩咐下人去做。 我数日不曾回家,再去陪母亲说说话,明日来看你可好?” 祝青岩懂事地点点头,二人又你侬我侬地说了几句,陈子鸣这才离开。 祝青岩这一夜,睡得有些不踏实,毕竟还是头一次睡这么大的床榻,怎么翻身都不会掉下去。 她甚至忍不住想,这是不是在做梦。 因为没有睡好,第二天她醒得很早,从床上坐起身,想起今天还有事情要做。 自从诗文大赛那日,她意识到祝澜等人的进步或许与那位食林散人有关时,心中的好奇便疯狂滋长。 祝青岩偷偷留意,发现她们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带着好酒好菜,不知去什么地方。 算算日子,她们今天又要去了。 祝青岩决定,一定要搞清楚她们究竟有什么猫腻。 她翻身下床,准备梳洗,面对一屋子复杂的陈设,忽然有些迷茫。 候在门外的丫鬟听到动静,暗自记了一下时辰,待会可是要汇报给夫人的。 随即走了进来,垂眸道: “祝姑娘今儿起得早,奴婢来伺候您梳洗。” 祝青岩从未被人服侍过,傻傻地站在原地,不知自己该做什么。 丫鬟端上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只瓷碗,碗中用清水泡着一根细细的杨柳枝。 祝青岩有些怔愣,不知这是做什么用的。 听说这位祝姑娘出身极为普通,看来是真的没见过什么世面。 丫鬟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善解人意地解释道,此乃“齿木”。 泡过的杨柳枝会变得松软,此时用牙咬开杨柳枝,里面露出来的部分便好似细小的木梳齿,能够很好地清洁牙齿。 祝青岩意识到自己可能惹人笑话了,窘迫得双颊发热,故作镇定道: “我晓得的,你先下去吧,我自己来就行。” 祝青岩自己一个人折腾许久,直到出了门,才觉得自在了一些。 她回首望了望陈府的大门,心中有股说不上的滋味。 锦衣玉食,受人尊敬,或许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 哪怕有些困难,她也会努力适应。 “子鸣师兄,谢谢你如此待我,我也会成为一名合格的夫人,永远站在你身后的!” …… 祝澜从御香阁出来,手里拎着打包的饭菜,向纪无涯的茅草屋走去。 一路上,她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但街上人来人往,每次回头,却又看不到可疑的人。 祝澜觉得是自己的错觉,摇摇头,敲开了纪无涯的门。 “哈哈,小祝澜,让老夫看看你又带了什么好宝贝!” 纪无涯搓着手,打开食盒,一阵蒜蓉的香气扑鼻而来。 “蒜蓉粉丝虾!”纪无涯食指大动,回头就去找筷子。 这时,乔悠悠、许诗明等同学也来了,每人都带了一样好吃的,笑嘻嘻地摆放在桌子上。 纪无涯一把年纪,像个小孩似的皱起一张脸。 “你们这群小娃娃,老夫这才来江州城多久,就已经胖了快十斤!” 见纪无涯就要动筷子,乔悠悠“哎”了一声,鬼灵精怪道: “不行,老规矩,您做一首诗,才能尝一道菜。” “好好好,你们是抓住了老夫的命脉啊!那——就先以这道黄花鲑鱼为题吧!” 瓷盘中的黄花鲑鱼汤汁清亮,肉质若凝脂,细腻如绸,清蒸过后散发着阵阵清香。 纪无涯只沉吟片刻,便念出来两句诗,将面前这道黄花鲑鱼的色香味全都写了进去。 “好!”众人拍手叫了起来,回味着诗句,感觉受益良多。 这才允许纪无涯动筷。 随着诗句一首接一首地作,一道又一道美味的菜肴被呈上来,香气很快穿过半开的窗户飘了出去。 众人饮酒作诗,好不快乐。 祝青岩侧着身子倚在窗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比起美食,更让她惊讶的是屋里那位“纪老先生”。 她自幼读书,当代大家的诗作她读过不少,刚才听到的那几句诗,风格总觉得十分熟悉。 竟与她一直崇拜的那位“食林散人”如出一辙! 又听了几句,祝青岩更加肯定心中的想法。 而且食林散人据说钟爱酒肉,再听屋内那位老者的言行,祝青岩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想。 一时间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还有委屈。 祝澜命好就算了,可自己从小仰慕的大诗人,如今竟然也成了祝澜的师父! 呜呜呜,还有没有天理!!! 祝青岩越想越不舒服,凭什么祝澜就能学,她偏偏也要跟着学! 偷学怎么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想到这里,祝青岩决定不走了。 她干脆盘腿坐在了茅草屋的窗户下面,屋内的声音全都一字不落地传进了她的耳朵。 不知不觉,竟然听得入了迷,回神时才发觉日薄西山。 终于,酒足饭饱,诗文也讨论的差不多了,纪无涯打着饱嗝,让这群学生收拾碗筷。 祝澜等人既填了肚子,又涨了知识,感到十分充实,各自收拾好食盒,告别纪无涯。 祝澜走出门,余光忽然瞥见院门处闪过一抹青白色的衣角。 “澜澜,怎么了?”乔悠悠问。 祝澜没有说话,快步走出院门左右张望,外面已经空无一人。 她的又折返回来,目光落在茅草屋的窗户下——那里有一片尘土被人擦去的痕迹。 祝澜眸光一凝,第一反应是有贼。 但当看到地上的脚印时,她微微松了口气, 看大小,是女子的鞋印,而且那鞋底的制式还是出自龙场书院,是贼的可能性不大。 第69章 祝澜的目光重新投向院外,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想。 第87章 没有关上的窗 祝青岩回到陈府,下人见到她,说夫人和二公子正在等着她一同用晚膳。 祝青岩心中一紧,自己现在是客人,让陈夫人等着自己实在不妥,连忙快步向偏厅赶去。 “夫人,青岩来迟了,还请夫人不要怪罪。”走近偏厅,祝青岩连忙请罪。 陈子鸣没有说话,反而看向母亲。 陈夫人倒是没有出言责备,只是淡淡抿了一口碗里的汤。 “我们陈府规矩是繁琐了些,与小门小户自是不同的。” 祝青岩脸上火辣辣的,简直比被打了一巴掌还要难受。 “快吃饭吧。”陈子鸣说道。 吃着饭,陈夫人又说起祝青岩的日程安排。 “明日起,府上的教习嬷嬷会教你刺绣女红、琴棋书画,还有一些礼仪。 身为女子,光会读书可不行。” 祝青岩听着自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心中隐约有些别扭。 虽然陈夫人也是好意,或许是将自己当成了未来儿媳培养。 但是…… 祝青岩纠结了许久,还是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说道: “夫人,眼下也快到院试了,青岩……青岩这段时间,还是想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念书上。” 见陈夫人嘴角向下沉了几分,祝青岩又连忙接着道:“若能在院试中取得好成绩,也可以为陈府争光。” “嗯……”陈夫人面色缓和几分,露出一抹笑意。 “也好,那依你吧,只是后果你要自己想清楚。” 后果?祝青岩怔了证,但陈夫人已经岔开了话题。 陈夫人离开后,房内只剩下陈子鸣和祝青岩。 不待祝青岩发问,陈子鸣已经率先开口,语气中透着几分责怪。 “青岩,你果真心里没有我。” 祝青岩不解,怎么就心里没他了? 陈子鸣道:“你及笄的日子与院试的时日差不多,母亲原本的意思是待你及笄那日,便安排人上门提亲。” 祝青岩心中一喜,又听陈子鸣继续道: “可是你要进陈家的门,那些东西都是非学不可的,你现在拖着不学,到时母亲定了别人与我成亲,你可不要后悔。” “定了别人?”祝青岩有些不敢相信,“若陈夫人看上了别家姑娘,你便也一言不发的娶了,是不是?” 陈子鸣紧紧抿着唇,良久才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子鸣师兄!”祝青岩气得站起身,第一次如此大声和他讲话。 见她发火,陈子鸣无奈,轻声哄道: “青岩,我自然是喜欢你的,否则怎么会主动向母亲提起呢? 你看看这府上,哪个人不是将你当做未来的少夫人对待?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都已经做到这份上了,你为什么就不能牺牲一些?” 祝青岩忽然无言以对。 是啊,以陈家的家世地位,想要进门的女子多了去了,就是真想娶个达官显贵的女儿也不是什么难事。 自己一个没钱没势的小丫头,说是高攀,一点都不为过。 “我知道了,子鸣师兄。” 话中已经没有了半点刚才的气势。 ……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祝青岩几乎整个人都是连轴转。 她主动去找了陈府的教习嬷嬷,让她来教自己。 每天白天她要在龙场书院上课,晚上要回到陈府学习礼仪和琴棋书画。 即便是到了休沐日,她还要偷偷跑去纪无涯的草庐蹭课。 一个多月下来,黑眼圈都重了不少。 而祝澜也留了个心眼,没用多久,就发现了祝青岩在窗外偷听上课的事情。 她做事纰漏太多,自己稍加留意都能发现,纪老先生日日在此又怎会不知? 只不过堂堂诗仙,追捧者无数,哪会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风吹日晒的,祝青岩若真能学成,也算她的本事。 祝澜对祝青岩没什么好感,但她向来做事功利得很,心中算得分明—— 院试在即,自己要赢的是院试、是科举,而不是一个毫无威胁的祝青岩。 眼下她要全力备战院试,若分心去和祝青岩纠缠……自己毕竟是个成年人的芯子,想让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身败名裂,有的是办法。 可为她花那个心思,没必要,更无法为自己带来任何实际好处。 纯纯浪费时间。 且随她去罢,一切先等院试结束再说。 …… 近些日子天气转凉,大家都换上了棉袍,纪无涯年纪大了怕冷,于是在屋里也烧起了火炭。 学生们经常来找纪无涯,草庐里面的布置干脆与学室相似,摆着许多桌椅。 祝澜的位置就在窗边,偶尔还能听到窗外传来祝青岩努力压抑着的喷嚏声。 一阵夹杂着凉意的风吹进来,吹乱了窗边几人桌上的纸张。 乔悠悠连忙抓起镇纸压好纸,起身想要关窗。 祝澜抬头,淡淡地笑道:“没事,有些风吹进来,提神醒脑也好。” 窗外的祝青岩心中一紧,若是关上了窗,自己可就听不清里面说什么了。 刚刚祝澜的反应,莫非……是发现自己了!? 祝青岩有一瞬间的慌乱。 又一阵风吹来,感受不到屋内炭火温度的祝青岩不禁打了个寒战。 哼,那个祝澜明知道自己在外边挨冻,也不说客气一下让自己进屋,真是小气! 同时另一个声音又在祝青岩脑中响起。 你怎么可以这么没出息!怎么可以幻想被自己最讨厌的人施舍! 祝青岩摇摇头,甩开这些杂乱的念头。 不管怎么说,她来这里是为了偷师的。 而祝澜没有关上那扇窗,不管有意还是无意,祝青岩心中都隐隐生出了几分感激。 …… 陈子鸣拿起祝青岩面前的宣纸,反复读了几遍上面的诗句,不由得赞叹道: “青岩,你最近这是怎么了?诗文长进如此迅速,简直让我都自愧不如啊!” 祝青岩微微垂首,含笑道:“兴许是近日多读了几本诗集吧。” 毕竟偷师这种事,她可不好意思说出去,尤其是教陈子鸣知晓。 “府上的嬷嬷跟母亲说,这些时日你学得不错,母亲很高兴,你辛苦了。”陈子鸣看着祝青岩双眼下面隐约可见的两团乌青,有些心疼道。 祝青岩心中涌上丝丝甜蜜,依偎在陈子鸣怀里。 没过一会儿,她察觉到陈子鸣的情绪有些不对。 “师兄,你怎么了?” 陈子鸣面露难色,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极难开口的事情。 祝青岩关切地望着他。 “青岩,有一件事情,可能……你需要做好准备。”陈子鸣的语气变得沉重起来。 见他这样,祝青岩知道一定是什么要紧事,认真地点点头。 陈子鸣踌躇良久说道: “朝局动荡,有些事情可能会牵连到我家,日后若是无法给你锦衣玉食的生活,你可还愿意嫁给我?” 祝青岩怔在原地,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陈府要出事了么? 第88章 遇险 “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祝青岩担忧地问。 陈子鸣神色黯淡地摇摇头,苦笑道:“若以后跟着我粗茶淡饭,你可愿意?” 祝青岩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她拼尽全力,不就是想要改善自己和母亲的生活,不再受人践踏欺凌么? 本以为嫁进了陈家,一切都会好起来,可老天为什么要开这种玩笑? 陈子鸣英俊温柔,是书院里无数女生的梦中情郎,祝青岩对他也是打心眼里的爱慕。 最后,祝青岩咬咬牙作出了决定。 “子鸣师兄,我喜欢你,无论贫穷与富贵。 哪怕你一无所有了,我也会陪着你的!” 她说这话时,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是的,银子没了可以慢慢赚,但是喜欢的人错过了可就再也难遇到了。 “青岩,你真好。”陈子鸣一脸感动。 母亲是过来人,担心祝青岩只是贪慕陈府的荣华富贵,才接近自己的。 他便按母亲教的来试探一下,看看祝青岩对自己到底是不是真心。 他就知道自己没看错,毕竟以自己的魅力,祝青岩没有理由不喜欢。 事实也证明祝青岩对自己真的死心塌地,哪怕没有陈府的权势,也愿意和自己同甘共苦。 …… 又到休沐日,祝青岩依旧是早早离开了陈府,轻车熟路地藏在了纪无涯草庐的窗外。 没想到祝澜她们直到傍晚才来,害祝青岩在寒风里苦等了一整天,正可怜兮兮地吸着鼻涕。 模样凄惨极了。 祝青岩在窗外,借着窗户透出来的烛光,哆哆嗦嗦地记着笔记。 第70章 闻着屋里传来的饭菜香气,不争气的眼泪都要从嘴角流下来了。 听到屋里祝澜等人准备告辞离去的声音,祝青岩连忙将纸笔收拾起来,躲到一边。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剩天空中明亮的月色。 祝青岩藏身在茅草屋后面,准备等祝澜等人都走了,自己再出来。 祝澜与秦雨薇和乔悠悠一道走着,忽然想起来,自己的笔落在纪无涯的草庐了。 “你们先走,我回去取一趟东西,然后追上你们。” 祝青岩刚要离开,便看见祝澜匆匆返回的身影,探出来的身子只好又缩了回去。 祝澜回到草庐,找到了自己的毛笔后,去追赶乔悠悠两人。 大家都是要回书院的,祝青岩走在祝澜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祝澜按照原路走着,走到一条小巷前,眼前出现了一条岔路,两个方向都通往龙场书院,却不知乔悠悠和秦雨薇是从哪条路走的。 不过倒也无所谓,大不了待会书院山门外会合就是了。 祝澜选了一条自己更为熟悉的路,走进那条巷子。 纪无涯的草庐在江州城的边缘地带,附近并不繁华,而且是不少流浪汉和乞儿聚集的地方。 这条小巷十分狭长,祝澜走到一半,恰逢乌云遮住月光。 原本还算明亮的小巷陡然暗下来,祝澜心中没由来地微微一紧。 她摸了摸袖子里的东西,略微安心,幸亏带着防身之物。 狭长的小巷已然走过一半,月光再次倾洒下来,祝澜见到前方出现两道摇摇晃晃的黑影,像是两个醉汉。 她面色微沉,然而左右并无岔路绕行。 祝澜垂下脑袋,侧了侧身子,站在一片屋檐投下的阴影中,不引起二人注意最好。 那二人喝得醉眼迷离,眼看已经要从祝澜身边走过去,其中一人鬼使神差回头瞥了一眼。 那个角度恰好能看到祝澜。 那人吓得一个激灵,脱口骂了一句什么,隔着几步祝澜都能感觉到冲天的酒气。 两名醉汉受到惊吓本有些恼怒,但看清祝澜的脸后,怒意慢慢消退。 其中一名醉汉突然出手,抓住了祝澜的胳膊。 “哟,这是哪家书院的小娘子?” “放手。” 祝澜双眉一紧,冷声道,余光快速环顾四周。 她不动声色将另一只手背在身后。 “刘兄,不要这么粗鲁,人、人家是读书人!”另一名醉汉笑嘻嘻说着。 “小娘子,小生、小生有一句诗,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你说、说出来,我们就让你过去。” 祝澜心中恼火,虽然身上有应急之物,但眼下情形能和平解决最好,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激怒这两人。 祝澜只好忍着恶心,皱眉问:“什么诗?” 两名醉汉对视一眼,笑容愈加放肆,其中一人嬉笑道: “就是那句……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 哎呀,小生实在是不解。这鸳鸯绣被,怎么就能翻起红浪呢? 怎么翻的,你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们演示一下?” 祝澜冷笑,“怎么翻的?要不要回去问问你们老娘是怎么翻的?” 对这种人,但凡表现出一丝羞愤,只会让他们更加放肆。 “他奶奶的,还挺有脾气!” 一个醉汉也不知是高兴还是生气,一把将祝澜推在了地上! 祝澜被地上的石头磕到了腿,但咬牙没有出声。 “你们再不走,我可要喊人了!”祝澜忍痛装作害怕的样子,高声道。 她牢牢握紧袖中之物,只待二人再靠近几分,便能出手。 …… 祝青岩走到附近,远远听见了祝澜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是惊慌。 她目力极好,定睛向巷子里望去,隐约看到两个成年男人的身影,面前的地上摔倒了一个人。 祝青岩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整个人慌乱起来。 居然……遇上登徒子了! 要不要帮忙? 可对方是两名大汉,自己要是帮忙,大概率会和祝澜落得一样的下场! 祝青岩想着,双腿都有些发软。 如果祝澜出事了,以后岂不是再也没有人和她争了? 现在祝澜所拥有的一切,都会是自己的! 这附近没有别人,就算袖手旁观,也不会有人知道自己来过这里。 祝青岩的思绪清晰起来,目光投向通往龙场书院的另一条路。 …… “你喊吧,这附近根本就没有人,你以为谁会听得到?” 两名醉汉狞笑着,慢慢逼近地上的祝澜,祝澜的身影很快淹没在二人的阴影中。 其中一人的脸离祝澜越来越近,祝澜眼中陡然闪过一抹冷锐,正要出手。 就在这时,另一名醉汉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捂着脑袋痛苦地蹲在地上,指缝中有鲜血流了出来。 他倒下后,祝澜看见了祝青岩举着一块大石头,脸色苍白,嘴唇发抖的样子。 趁另一人尚未回神,祝青岩丢掉石头,一把拽起地上的祝澜。 “快跑!” 两人向巷子的另一头用尽全力跑去。 奈何祝澜腿受了伤,一瘸一拐跑不快,身后那个醉汉很快追了上来。 祝澜猛然回身,手里的白色粉末顺着风,迎面扑向了那人脸上! 醉汉立刻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捂着眼睛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起来。 第89章 先下手为强! 祝青岩和祝澜踉踉跄跄跑出好远,听见身后没有动静了,这才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 祝青岩惊魂未定地喘着气,“他们,不会追上来了吧?” 祝澜摇摇头,那包粉末主要是石灰,刚才全洒在那人脸上,估计眼睛不瞎也得残。 “谢谢你啊。”祝澜平复了一下呼吸道。 想起刚才发生的事,也不禁有些后怕。 虽然她手里有石灰粉,却也不能完全保证能对付得了对面两个成年大汉。 不过她没想到,祝青岩居然会出手帮忙。 “少自作多情了,你以为我愿意救你?”祝青岩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 刚刚她可是差一点,就自己抄小路回书院了。 “那你干嘛还过来,不怕死啊?”祝澜忍不住笑。 祝青岩别开脸去,半晌才瘪着嘴,不情不愿道: “我也不想的,谁让我这人就是善良呢!” 好在祝澜的腿只是一点外伤,没有伤到骨头。 祝青岩扶着祝澜,一瘸一拐地把她送回了祝宅。 “澜小姐受伤了!” 家丁阿财扯着嗓子在院子里一声喊,整个祝家顿时乱作一团。 裴玥第一个跑了出来,见到祝澜的伤势,又听说了二人的遭遇,心疼得直掉眼泪。 祝老爷子也闻讯赶来,连忙让阿财去请大夫,又去官府报了案。 祝青岩站在一旁,看着整个祝家上下都为了祝澜受伤的事情忙活,心里有些酸涩。 说不嫉妒,是不可能的。 算了,眼不见为净,反正人也送到了。 祝青岩转身要走,没想到却是裴玥叫住了她。 “祝姑……青岩,今天谢谢你帮了澜儿,我们祝家都会念着这份情的。” 我们祝家。 祝青岩撇撇嘴,只对裴玥敷衍地行了个礼。 “现在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书院也不安全,不如就在这儿住一宿吧。” 裴玥是真的担心,毕竟刚才发生过那样的事,说着就让人去收拾客房。 “不必了。”她才不需要任何人施舍。 尤其是祝家的施舍。 祝青岩微微仰起脑袋,“我如今住在陈府,陈府离此不远。 夫人若是要报答,就派人将我送回去吧。” 裴玥闻言微诧,祝青岩为什么住在陈府,随即很快便想清楚了其中缘由。 阿财刚从官府报案回来,水还没喝上一口,就被裴玥指派护送祝青岩去陈府,只好乖乖认命。 不过好在祝青岩回到陈府,执意塞了跑腿费给他,阿财受伤的心灵终于得到了抚慰。 …… 次日清晨,欧阳烨刚刚来到书房,就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说是砸门声也不为过。 欧阳烨皱眉,心想是何人敢如此粗鲁? 他开了门,乔悠悠和秦雨薇满脸焦急地冲了进来,说祝澜不见了。 欧阳烨心中一凛,连忙问怎么回事。 乔悠悠说昨晚祝澜本来要跟她们一起回书院的,中途分开了,自己二人在路上等了许久也没见祝澜,以为她自己已经从另一条路回了书院。 乔悠悠两人回来后,却并没有见到祝澜,心想她会不会又有什么事耽搁了,所以回来晚一些。 两人一直等,直到实在撑不住睡意睡了过去,一睁眼,发现祝澜竟然整宿都没有回来! 第71章 事关学生的安全,欧阳烨也不敢怠慢,立刻吩咐几名学生出去找。 祝青岩刚来到学室门口,就见项文远兴高采烈地走过来。 “青岩师姐,你听说了吗?那个祝澜,昨晚一整晚都没回来!” 祝青岩不明白项文远这么高兴做什么。 “欧阳加倍正让人出去找呢,看起来可能真出事了! 嘿嘿,一整晚不见人,能去做什么呢?该不会是……” 项文远的笑容带着几分邪恶。 想到昨晚的事情,祝青岩不禁黑了脸。 “无聊。”她冷冷道。 “哎?”项文远不知道祝青岩怎么突然生气了,跟在身后问她难道不高兴吗。 祝青岩懒得理她,直接去找了欧阳烨。 欧阳烨正要让乔悠悠和秦雨薇去一趟祝家,看看祝澜昨晚是不是回家了。 “欧阳监院。” 祝青岩走进来,向大家说了昨晚的事情。 秦雨薇掩唇,显然被吓了一跳,“澜澜昨晚真的遇到危险了!?” 一时间后怕自责不已。 早知道,就该陪她一起回去取东西的! “喂,该不会是你搞的鬼吧?”乔悠悠怀疑地看着祝青岩,她和祝澜关系不好,所有人知道。 “你爱信不信,不信,自己去祝家看看就知道了。”祝青岩没好气地说完就走了。 书房外的项文远瞠目结舌,没想到祝青岩居然出手帮祝澜? 她不是一直最讨厌祝澜了吗? 难道二人已经化敌为友了? 女人心真是海底针啊! 项文远甩甩脑袋,想凑上去跟祝青岩说话,却见另一个挺拔的身影向祝青岩走去。 是陈子鸣。 “青岩,没事吧?”陈子鸣关切地问。 “没事,我已经和欧阳监院说清楚了。” 两人说话时,几乎是肩并肩,谁都能看得出来二人之间的亲昵。 陈子鸣点点头,“那就行,待晚课结束,我等你一起回去。” “嗯。” 两人说着话,逐渐走远。 项文远站在原地,双手紧紧攥成拳,眼中的不甘和嫉妒很快化为了熊熊怒火。 几个平日里和他厮混的小弟凑上来,嬉皮笑脸道: “项兄,算了吧,现在大家都知道青岩师姐是那陈子鸣未过门的媳妇了,你就甭惦记了!” “是啊项兄,天涯何处无芳草,我看这祝青岩也就那样!” “嗨呀,别板着个脸啦!我最近又收了几个不错的通房丫鬟,咱们都是好兄弟,要不你来我府上玩玩!” 项文远重重地“哼”了一声。 “我项文远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 想起自己在家时,母亲也总爱拿陈子鸣来和自己比较,总之陈府的二公子就是千好万好,哪里都比自己强。 可在他项文远眼里,那陈子鸣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会念两句酸诗吗? 现在还跑来和自己抢女人? 如果这也认输,那他项文远以后别在这书院里混了! “下午的醉金楼你们自己去吧,我要回家一趟。” 既然有人抢,那就先下手为强! 第90章 郎才女貌,锁死! “爹!你不让我娶青岩师姐为妻,我就不去念书了!” 项文远的声音远远就从项府的偏厅传了出来,接着是摔砸东西的声音。 外边洒扫忙碌的下人们仿佛早已习惯,一个个神色淡定地做着自己的事。 又是一个青瓷茶杯被砸在了地上,摔得粉碎,武官出身的项老爷气得胡子都抖了,指着项文远大骂道: “你个小王八蛋,现在翅膀硬了? 为了个女人,敢这样和你老子说话!?” 说着从门边拿起藤条就要抽他。 “老爷!”项夫人赶紧拦住,一边给项文远使眼色,让他别再说了。 “我不管,反正不能让那个陈子鸣把人抢了去!”项文远梗着脖子道。 项老爷被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小畜生,老子还治不了你了? 来人,把他给我关柴房里去,两天不许给饭吃! 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放他出来!” 项文远被几个膀大腰圆的家丁连哄带拽地关进了柴房里。 “老爷。”项夫人斟了一杯茶,帮他抚着胸口轻轻顺气,“远儿也不是有意的,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过几天就好了。” 项老爷重重把茶杯搁在桌上,“还不都是你惯的?” “是是是,是妾身不好。”项夫人又柔声细语哄了几句,项老爷的气这才喘匀了。 “反正这事你看着办,娶个小门小户的丫头进门,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项家不行了!” “好,这事儿就交给妾身来处理吧,啊。” 好不容易哄好了项老爷,将人送走,项夫人唤来了最信任的嬷嬷,吩咐几句。 没过多久,两个衣着讲究的小公子被找了过来。 “项夫人。”二人见了礼,脸上笑得有些没个正形。 “可是项小爷找我们?” 二人乃是江州城里,专门陪公子哥们玩乐引路的人。 这帮人有个称号,叫“帮闲”,是那些纨绔公子的好玩伴,也是这些父母的眼中钉肉中刺。 项夫人尽管心中厌恶,却笑得一脸亲切和善,让他二人坐下,又命人端上了一桌子极为精致的点心。 听到项文远这几日要在家闭门苦读,不能和他们出去玩了,两人脸上闪过一丝失落。 毕竟带着项文远出去玩,不仅自己不用掏一分钱,玩得开心了甚至还能拿到打赏。这些公子哥们花得多越,他们的分成也就越高。 不过要做“帮闲”也是有门槛的,那须得是消息灵通,心思活络之人。 项夫人淡淡将两锭银子放在桌上,两人的眼睛顿时亮了,一下就猜到了项夫人的意图。 “夫人,有什么事儿你就问吧,我们知无不言!”一个少年嬉笑着揣起了银子。 “不过咱可说好啊,您要是想让我们离项小爷远一些,那我们可没法儿跟您保证。 我们是可以不主动去招惹,但要是项小爷来问我们哥几个寻乐子,我们也不好拒绝不是?” 真是一群苍蝇,项夫人心中暗骂。 她笑着问二人,可知道项文远有意中人的事情。 两人立刻会意,也笑了起来。 “我们跟项小爷亲,但是跟银子更亲。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夫人你放心,我们肯定把知道的都告诉您!” 接着就将项文远对祝青岩是怎么日思夜想,怎么百般讨好的事情讲了,还说这些事情在龙场书院压根不是秘密,所有人都知道。 “不过啊,夫人您也不用太担心,听说那祝青岩已经跟陈府的二公子好上了,都已经搬到陈府去住了! 他俩的事情板上钉钉,项小爷估计是没什么机会了,啧啧。” 将这二人送走后,项夫人一个人独坐片刻,唤来了嬷嬷。 她让嬷嬷去给江州城中其他几位夫人送请帖,并且叮嘱陈府的陈夫人一定要请来。 既然姓祝那个小丫头家境一般,肯定免不了攀龙附凤的心,想要嫁进陈府,目的怎么会单纯呢? 万一她和陈家二公子没成,那下一个的首选肯定是自家儿子项文远无疑了。 项夫人可不能让自己的宝贝儿子当这种接盘侠,所以祝青岩和陈家必须死死连接在一起,而且她还要亲手添上一把锁。 …… 江州城很大,有做官的,也有有钱的。 老爷们在外打拼,夫人们自然也不能闲着。 这些夫人之间的聚会,很多时候就成了一种无形的纽带,用来拓展人脉,交换信息。 当天下午,几位端庄雍容的夫人便被请到了项府的内院。 项夫人早早就让人安排了茶点和宴席,几位夫人分坐两列,焚香品茗,看起来很有雅趣。 项夫人命人取来了一个小盒子,当着众人的面打开,里面竟是一只鹅卵石大小的珍珠! 珍珠色泽莹白,仿佛有一层光在流动,一看便是极贵重的。 “真是好物!项夫人请大家来,不会就是为了给姐妹们炫耀新得的珍珠吧?”一位夫人“咯咯”笑道。 项夫人微笑着,下人将珍珠放回盒子里收好,恭恭敬敬地递到了陈夫人面前。 陈夫人不解:“妹妹这是何意?” “自然是恭贺陈府觅得良媳啊!” 项夫人目光极其真诚,“听说姓祝那丫头虽然家境一般,但在龙场书院的学生里可是相当出色。 陈公子和她定了亲事,那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呀!” “是呀,真是要恭喜陈夫人呢!” 其余的夫人们也都跟着祝贺,脸上笑得灿烂,眼中却多少都带着些幸灾乐祸。 一个出身贫贱的丫头,陈府居然也上赶着要,如此饥不择食,看来陈府是没落了哟! 第72章 陈夫人也是交际圈里混出来的,自然明白大家的心思。 她不紧不慢地收下礼物,笑吟吟地道: “是啊,子鸣这孩子从小就让人省心。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就说城里那帮帮闲,霍霍了多少家的小公子?可偏就我们家子鸣洁身自好,与他们素无瓜葛。 如今有了喜欢的丫头,做父母的自然是要成全。 我们陈家虽然不是什么豪门贵族,但好在两个儿子都学业有成,未来可期,用不着靠迎娶什么贵女来充门面。 这祝丫头啊,我瞧着就挺好。” 项夫人的嘴角微微僵了一下,听出来这话是在暗讽自己。 但是,无所谓,反正她的目的达到了。 陈夫人今天这番话放了出来,很快就会在整个江州城里流传开。 到时,她就是想不让祝青岩进门也不行了。 第91章 偷听 三天后,项文远的禁足终于结束了。 重获自由的他带着两个家丁走在街上,气势汹汹,脸上带着不满和嚣张。 一想到要眼睁睁看着那个陈子鸣骑在自己头上,项文远气就不打一处来。 “大家让一让,让一让,新鲜的梨子——哎呦!” 一个卖水果的老汉推着木板车,一边吆喝贩卖,周围人群纷纷避让。 项文远不为所动,结果木板车转向不及,撞在了他的身上。 奶白色的雪梨咕噜噜滚了一地。 “老不死的,你没长眼睛啊?”一个家丁怒骂着,一把将老汉推在了地上。 老汉也知道自己不小心冲撞了小公子,吓坏了,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赔礼道歉。 “少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项文远本来心情就不好,被这一撞,顿时大发雷霆。 他揉着自己酸疼的屁股,“不是故意的,我看你是有意的! 以为说声对不起就完了?来人,给我砸!” 一时间老汉的哭喊声,梨子的碎裂声,还有周围人的叫喊乱作一团。 那些家丁把老汉车上的梨全都推到了地上,木板车也被掀翻了。 “梨!我的梨啊——!”老汉哭天抢地地匍匐在地上捡着梨,但很快哭声便被淹没了。 项文远除了气,看着面前一片狼藉,心情才算舒畅了一点。 围观的人群中有几个少年挤了出来,笑嘻嘻地对项文远道: “哟,项小爷今儿是心情不佳啊?要不我们哥几个陪您找点乐子?” 平日里项文远跟这群帮闲混得很熟,不过他今日实在没什么心情去吃喝玩乐。 “不去了,烦着呢。”他赶苍蝇似的挥挥手。 一把扇子拦在他的面前,另一位少年凑上来笑道: “为项小爷分忧,那是我们的荣幸! 嘿嘿,我们知道项小爷在想什么,您看那儿——” 折扇向人群外一指,项文远顺着看去,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是祝青岩。 项文远心里“诶”了一声,街上相遇,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少爷,少爷你去哪?”几个家丁喊道。 “你们先回去,别跟着我!” 项文远挤出人群,朝着祝青岩的方向追去。 眼看要追上时,却看见祝青岩穿过一条巷子,拿出钥匙打开了一座小院的门。 祝青岩只是回家看看母亲,稍后还要回书院,所以没有锁门。 见她进屋,项文远鬼使神差般地推开院门,走了过去。 祝青岩并没有发现身后有人跟着,一进屋,被地上放的东西险些绊了一跤。 那是几篮子市面上不多的水果,还有两匹提花绸缎。 一看都是不便宜的,苏氏平日里省吃俭用,哪里舍得买这些东西? “娘,这些是哪来的?”祝青岩好奇道。 随即便想到,应该是陈府派人送来的。 陈夫人性格虽然强势,但对她还算不错,或许想着苏氏也是未来的亲家,所以派人送些礼品过来。 又或许是陈子鸣买来送给未来岳母的? 祝青岩心中微微泛起甜蜜,没想到子鸣师兄这么有心! 苏氏知道祝青岩中午回来,刚刚做好了饭,一边将饭菜端出来,一边道: “哦,那些啊,是裴夫人早上亲自送来的。” 裴夫人? 祝青岩嘴角一沉,语气变得警惕。 “她上门做什么,找你麻烦了?” 祝青岩当然知道母亲和父亲是怎么回事,裴玥这个正室突然上门,还带着东西。 那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苏氏安抚地冲她笑笑,让她坐下吃饭。 “没有的事,裴夫人是因为上回你救了澜姐儿,还将人送回去,所以特地上门道谢的。” 祝青岩“哦”了一声,嘟囔道:“她倒是会做人。” “青岩。”苏氏放下筷子,目光中透着些许责备,“裴夫人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不可如此无礼。” “娘,你一直不是最讨厌她了吗?要不是当年有她在,害你进不了祝家,否则你哪里会过得这么苦?” 苏氏轻轻叹了口气,回想起早上见到裴玥的情境。 她原本以为裴玥上门是要找自己的麻烦,没想到裴玥竟是上门道谢,而且态度十分诚恳。 两人坐在屋里相顾无言许久。 记得上一次见面,还是去祭拜祝弘盛的时候,也是这样坐在马车里,气氛也是这样的尴尬。 苏氏终于忍不住率先开口,问裴玥恨不恨她。 话一问出口,连苏氏自己都觉得可笑。 当年虽然是祝弘盛先撩拨于她,直到她得知自己有了身孕,祝弘盛才说出他早已有家室的事情…… 但她在知道真相以后,还是执意将孩子生下来,一方面是舍不得自己和爱人的骨肉,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这个孩子能够绑住祝弘盛的心。 如果没有她,或许裴玥与祝弘盛,也会是一对佳偶。 没想到裴玥却轻轻笑了起来。 那笑容让苏氏一瞬间觉得,好像缠绕了自己一辈子的梦魇,在她看来只是一场轻如鸿毛的笑话。 “我对你谈不上恨,当然,更说不上同情或喜欢。 就是真的要恨,该恨的人也该是那祝弘盛才对。”裴玥这样说。 “只不过,他不配。” 苏氏愣在原地,听裴玥继续缓缓说道: “我也恨自己,没有选择夫婿的能力,嫁了这样一个人。 他若是懂得家庭的责任,就不该与你不清不楚,藕断丝连。 他如果真的有那般喜欢你,便大大方方与我承认,要迎你进门为妾的话,我倒还敬他是条汉子。 只可惜他从不曾尊重过我,也从不敢在家里提起你,你对他而言也只是个消遣罢了。 你我素不相识,我迁怒于你,还要和你去争这样一个男人,哪有这样的道理? 那样的话,岂不是太便宜了他?” 裴玥的一番话,现在还回响在苏氏耳畔。 “娘,你怎么了?”祝青岩担心地问。 苏氏回过神,笑得有些释然,“没什么,快吃吧。” “你还小,有些事情不懂。只要记得日后见了裴夫人,好生敬着她便是。” 祝青岩不知苏氏的态度怎么会发生这样的转变,无奈道: “娘,你不会还想着让那个祝老爷子和裴夫人把我认回去吧,之前受的气还不够么? 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外室子,何必还要自取其辱呢?” 窗外,突然传来什么东西被打翻的声音。 祝青岩吓了一跳,连忙追出去看,只见院门开着,一个晒豆子的竹筛掉在了地上。 苏氏走过来捡起竹筛,对她笑笑。 “没事,想来是风吹的,回屋吧。” 第92章 贴告示,祝青岩身份曝光! “项小爷,怎么样?”见项文远出来,几个帮闲又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 希望项文远心情好了,能带他们好好挥霍一天! 项文远这次却连搭理他们的心思都没了,脑子乱成一团。 他刚刚听到了,全都听到了。 青岩师姐……竟然是个外室子!? 她那么优秀,人又好看,怎么会是个下贱的外室子呢? 自己还要娶她为妻吗? 一想到祝青岩的身份,就连项文远心里也开始别扭了,可偏偏还是有些不甘心。 还有几分上当受骗的愤怒。 自己花了那么多心思,结果全都花在了一个外室子身上,而且人家还对他爱搭不理。 这口气他咽不下! 这时,项文远闻到了一股梨子的清香。 原先被他砸了摊子的老汉,将剩下的那些还能吃的梨全都捡了起来,正放在板车上售卖。 “大爷,尝一口吧,不甜不要钱!”老汉可怜兮兮的捧着几个完好的梨子,对路过的人说道。 第73章 这时一只脏兮兮的小手伸了过来,是一个小乞丐,拿起了一个摔得有些烂了的梨。 她摸出一个小铜板,“爷爷,这个梨,可以卖给我吗?” 老汉见她可怜,顿时心软,加上她拿的梨子已经被摔烂了,也没人愿意买。 他把铜板推回去,“这梨没人要,送给你了,想要就拿去吧。” “谢谢爷爷!”小乞丐欢天喜地地跑了。 项文远看着这一幕,突然陷入沉思。 烂了的梨,所以没人要…… 那如果烂的不是梨,而是人呢? …… 祝青岩不知为何睡得这么沉,早上在书舍醒来时,发现竟然起晚了! 再慢点,就赶不上早课了。 她一个轱辘爬起来,开始洗漱梳头,匆忙出门赶去上课。 心里嘀咕,真奇怪,平日里书舍都是有舍监摇铃,督促大家起床的,怎的今日没听见声音? 她抱着书,匆匆向学室跑去,可是刚出了清雅苑的门,就见外边围了不少学生,似乎在看什么东西。 更奇怪了,他们都不去上课的吗? 祝青岩好奇地走上前,发现周围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对,纷纷避让,好像她是什么毒蛇猛兽。 直到她看见游廊里贴着的告示,整个人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仿佛霎时间都凝结了! 告示的大字标题:书院惊现外室女! 内容中赫然写着,“祝青岩,祝宅长子祝弘盛外室之女,欺瞒众人,不知廉耻!” 祝青岩脸色惨白,呆呆地看着那些文字,身边的议论声传入耳中,仿佛一把把尖刀。 “青岩师姐,这是真的假的呀,是不是有人造谣?” 祝青岩没有说话,突然发了疯似的冲上去,将那张告示撕得粉碎! 看这反应,很明显是身份被拆穿后的恼羞成怒,四周的议论声一下炸开了。 “难怪她和祝澜师姐一直不对付呢……原来是外室女和嫡长女啊!” “天哪,她平日里装得也太好了,还说自己父亲是什么书香门第的公子!” “我娘说,那些当外室的,骨子里就会勾引男人,而且还会传给孩子!” “以后我们可都得离她远一点!” 那张告示被粘得很牢,一下撕不干净,祝青岩开始用指甲去抠,手指都抠出了血。 “青岩!”陈子鸣的声音响起。 祝青岩双眼无神地转过身,看到陈子鸣向自己走来,忍不住扑到他的怀里大哭起来。 若是平时,陈子鸣一定会轻轻摸着她的脑袋安慰,而此时,陈子鸣甚至没有抱住她。 他沙哑的声音从祝青岩头顶传来,“告示上说的,可是真的?” 一句话,让祝青岩如坠冰窟。 她一把推开陈子鸣,捂着脸跑了出去。 答案不言而喻。 陈子鸣并没有追出去,站在原地,脑子嗡嗡的。 众人的目光投向他,好像在看一个笑话。 陈子鸣的脸越来越红,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目光,掩面而去。 他得将这件事告诉母亲! 项文远躲在暗处,看着发生的一切,笑得十分开心。 这下青岩师姐没人要了,自己这个时候出现,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投向自己的怀抱! 不过一个外室女,明媒正娶是不可能的了。 要不就收做小妾,或者通房丫鬟? …… “澜澜,听说了吗,有人贴了告示,说祝青岩是个私生女,而且好像石锤了!” 乔悠悠推开书舍的门,一脸的吃瓜兴奋。 祝澜挑挑眉,有些意外。 意外的是别人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按照祝青岩的性格,应该会藏得很好才对。 乔悠悠坐下来,“啧啧”道:“太惨了,估计要跟她定亲的那个陈子鸣要反悔了。” 秦雨薇也摇摇头,感慨道:“古代的嫡庶尊卑简直就是鸿沟,私生女这种事,放在现代也少不了被人议论,更何况是在这里,连庶出都不如。以后啊,估计有她苦头吃了!” 祝澜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再不走,早课可要迟到啦!” …… 陈府的偏厅,此时气氛十分凝重。 陈夫人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拍着桌子,数落着面前垂头丧气的陈子鸣。 “你啊你啊,怎么这回就给我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一个外室之子,又脏又贱,你连人家的底细就不清楚,竟然还让她踏进了我们陈府的大门!” 陈夫人唤来嬷嬷,让她吩咐府上洒扫的下人们,把整个陈府的地都洗一遍。 尤其是祝青岩住过的那间房,用过的东西统统扔掉。 不是擦地,是洗地啊!这么大的工程,嬷嬷观察陈夫人的脸色,愣是一声没敢吭,默默出去安排干活了。 陈夫人最恼火的还不只是祝青岩隐瞒身份,而是她和陈子鸣将要定亲的事情,已经在江州城这些大户的圈子里传开了。 不少人连礼都送了过来,现在可谓是骑虎难下。 现在突然说这事黄了,别人一问,要知道陈子鸣看上的是个外室子,那陈家很快就会成为整个江州城的笑柄! 陈夫人也知道现在发火没用,只能思考对策。 良久,她沉声开口。 “我听说,书院里还有个姓祝的丫头,而且是城里那个祝举人的嫡长孙女?” 第93章 聘书聘礼,就离谱 “母亲,可是我与青岩师妹……”陈子鸣嗫嚅着,还想说些什么。 陈夫人面无表情地打断他。 “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你们二人已经不可能了。 我问你,祝举人家里那个丫头叫什么?” 陈子鸣低声道:“她叫祝澜。” “才学、品性、相貌如何?” “我与她来往不多,平日见她性子沉稳,相貌不输青岩。” 陈子鸣想起两次书院的诗文大赛,都败给了祝澜。 “才学……在儿子之上。” 陈夫人眼眸中透露出几分满意,语气温和了一些。 “若让你娶她为妻,你可愿意?” “什么?”陈子鸣错愕半晌。 他脑海中浮现出祝澜的容貌。 祝澜给人的感觉向来是波澜不惊,从容沉静,比祝青岩要成熟不少。 感觉也并不是个难相处的人。 而且与她说话时,让人觉得很舒服。 再回想起她在书院中意气风发的模样,还有平日的一颦一笑,陈子鸣只觉得心跳快了几分。 好像,也不是不行。 他耳根有些发红,低下头小声道:“全凭母亲安排。” 陈夫人满意地点点头,“从今日起,你与那祝青岩,就不要再来往了。至于祝澜,你二人多培养培养感情,祝举人那边,我自会打点。” “可是,不知祝澜她是否愿意……” 陈夫人冷笑一声,“她有什么好不愿意的?一个没落寒门,能进咱们陈家的大门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再说我儿如此优秀,娶她进门,难道还亏了她不成?” 陈子鸣面色一喜,“母亲说的是。” …… 祝宅。 祝澜被阿财匆匆从书院叫了回来,踏进门时,被满院子的礼物吓了一跳。 那些礼物,足足装了两口大箱子,箱子上面还系着红绸。 这是闹哪出啊? 正厅里,祝远鸥正皱着眉,裴玥坐在一旁,二人似乎有些意见不和,各怀心事。 “这江州城里,哪个女娃念书不是为了嫁得更好?如今人家陈府都直接把聘礼送来了,澜儿要是嫁过去,岂不是好福气?” “爹。”裴玥面带忧虑,“您不是一直盼着澜儿科举入仕,给咱们祝家光耀门楣么?怎的如今反倒要劝她早早嫁人?” 祝远鸥重重叹了一口气,用手敲着桌面,“那陈府如今蒸蒸日上,据说陈大人今年便要出任礼部侍郎,陈家的大公子在外做官也做得小有名气。 如果咱们祝家能和陈家联姻,还用得着澜儿辛辛苦苦去走科举这条路么?” 说着又摆摆手,“唉,你没走过这条路,不知道其中有多艰辛。澜儿是你亲闺女,难道你也不心疼?” “可儿媳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陈家与咱家素无往来,哪有人家连三书六聘都没准备全,招呼都不打,直接把聘书和聘礼送来的? 我看要不还是等澜儿回来,看看她的意思吧。” 正说着话,祝澜便已经走了进来。 “祖父,母亲。”对两人见了礼,问起院子里那两口箱子是怎么回事。 裴玥向她说明了事情原委,将陈家的聘书拿了出来。 祝澜接过聘书,见上面居然赫然写着自己和陈子鸣的名字,“啪”地一声将聘书拍在桌上。 差点没骂出脏话来。 大爷的,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第74章 吃瓜吃到自己头上是吧! 她本想跟祝青岩井水不犯河水,怎么就城门失火烧到了自己这个大怨种,陈子鸣娶不娶祝青岩关自己什么事? 她只是懒得在威胁不到自己的小事上浪费宝贵时间,还真被当成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 想安安静静读个书都不行,怎么老有人非得舞到脸上来找不痛快。 祝澜深吸一口气,抓起桌上的聘书,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 陈子鸣回到书院,心头再次笼罩上了一层阴霾。 现在书院里的学生们,看自己的眼神都带着戏谑,就好像他没有穿衣服似的。 他躲避着众人的目光,心中气恼。 这一切,都是因为青岩。 罢了,男子汉大丈夫,怎能与一个女流之辈计较? 他没走几步,就迎面撞上了舍友。 “哟,陈兄回来了,找着你心爱的青岩师妹了么?”对方揶揄道。 陈子鸣听得烦躁。 找?他现在躲还来不及呢! 他不说话,低着头匆匆向临风苑走去。 这几天,不如就装病吧? 反正女生不能进入临风苑,自己躲在里面,祝青岩也没有办法。 眼看就要走到临风苑了,陈子鸣脚步越来越快,好像蜗牛看到了自己的壳。 就在他一只脚快要踏进去的时候,身后响起一个让他头皮发麻的声音。 “子鸣师兄……” 祝青岩单薄的身子在风中摇摇欲坠。 陈子鸣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满脸尴尬,不知该说什么。 半天憋出了一句话,“青岩,算了吧,我们不可能了。” 祝青岩的身子晃了晃,颤声问:“难道就因为我是……” 这样的出身,难道是她自己能选的么? “我母亲她,不会同意的。”陈子鸣说道。 祝青岩咬着下唇,“可你不是说,陈家可能要出事么?难道……” 她眼睛亮了亮,“是不是你不想连累我,才故意这样? 子鸣师兄,你放心,不管怎么样,我都愿意陪着你的,哪怕是粗茶淡饭——” “你别傻了!” 陈子鸣深吸一口气,大声道:“那是我骗你的!” “我父亲马上要出任侍郎,我兄长仕途顺畅很快也要晋升。 现在,我怎么可能娶你一个外室之女!” 祝青岩呆呆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陈子鸣转过身去,深吸一口气,握紧双拳道: “我要回去了,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我怕祝澜误会。” 祝澜? 祝青岩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一个充斥着怒火的声音。 “陈子鸣,你站住。” 祝澜大步走过来,一把将皱巴巴的聘书塞进陈子鸣怀里,质问他聘书和聘礼是怎么回事。 “祝澜,你听我说,我母亲觉得你挺不错的……” 话没说完,就见祝青岩扑了上去,死死拽着祝澜的手臂,双眼通红。 第94章 有病你就去治 “是你……原来是你!” 她咬牙切齿,眼中满是愤怒和悲戚。 “枉我还出手帮你……原来你早就喜欢子鸣师兄! 你为了破坏我和子鸣师兄,所以才贴出了那张告示,对不对!?” 祝青岩此时已经没有丝毫理智,她是外室女这件事,整个书院里明明只有祝澜知道! 除了她,还有谁会贴出那张告示? 还有谁会故意和自己过不去!? “祝澜,你为什么什么都要和我抢!”祝青岩哭喊起来,使劲摇晃着祝澜的手臂。 如果此时天空再下一场大雨,电闪雷鸣,配上背景音乐,简直就是活脱脱的苦情戏码。 祝澜被她抓得有些疼,用力抽出手臂,祝青岩脱力似的坐在地上。 祝澜整理了一下衣袖,低头看着祝青岩,目光真诚中还带着困惑: “有病你就去治,不要天天在这里担心别人跟你抢屎吃。” 眼里和话里都是不加掩饰的嫌弃。 陈子鸣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抢……抢什么? 是在说他么? “还有你,陈子鸣。”祝澜看向陈子鸣,语气毫不客气。 “有时间搞这些不如去找个大夫看看脑子,什么臭鱼烂虾就往别人身上贴。” 陈子鸣终于反应过来了,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你,你骂我?” “骂你怎么了,听不清? 要不要我刻你墓碑上?” 陈子鸣被骂懵了。 他的表情不知是震惊还是气愤,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他! 他自认为风流倜傥,在书院中也是众星捧月的存在。 怎么到了祝澜嘴里,就成了臭鱼烂虾,还有……那个? 乔悠悠和秦雨薇听说祝澜和人吵了起来,怕她受欺负,连忙赶过来帮她撑场子,结果一来就听见了祝澜要给人刻墓碑。 乔悠悠眼中透着不可思议,“哇哦,还是头一回见澜澜生气,这是小宇宙爆发了?” 此时周围围观的学生已经越来越多,人群中突然有个尖利的女声喊道: “祝青岩,你为了攀附权势,故意接近子鸣师兄,简直不知廉耻!” 说话之人走了出来,正是祝青岩的好姐妹薛眉。 “不过是一个外室生的,你竟然还天天在背后说祝澜师姐的不是。 你也不想想祝澜师姐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 薛眉站在了祝澜的身边,仿佛二人才是好姐妹似的。 可她说的话却让祝澜不禁皱眉,往旁边挪了两步。 “枉我把你当好姐妹,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种趋炎附势,虚伪自私的小人? 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竟然骗了大家这么久! 我们一定要去告诉欧阳监院,像你这种品行不端的人,要是留在书院,让我们这些读圣贤书的学生情何以堪?” 薛眉说完,就去挽祝澜的胳膊,“祝澜师姐,我们一起去找欧阳监院!” 祝澜却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看着突然倒戈的薛眉,忽然十分认真地问道: “你说她品行不端,欺瞒大家不对,那如果你是个外室女,难道会向大家承认吗?” 薛眉一愣,她这是什么意思,自己现在是她这边的呀,怎么还无差别攻击的? 再说,自己怎么可能是个外室女? “祝澜师姐,你在说什么呀,你我都是家中的嫡女,我们才应该是朋友才对……” 从前祝澜一直在丁字班,据说又蠢又笨,所以成绩一般的薛眉才没有主动与她来往。 而祝青岩看起来就很有前途的样子,她打算抱大腿,这才故意亲近。 结果选错了队伍,现在可后悔死了,希望补救还来得及! “嫡女?嫡女又怎么了?这世界上哪一个人能够选择自己的出身?”祝澜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冷笑。 嫡庶神教这种封建糟粕,她作为一个穿越者,打心眼里无法适应,祝澜也从未因为自己穿越时运气好,抽中了嫡出身份便自觉高人一等。 外室和渣男固然可恨,可祝青岩的出身却是她个人无法选择的原罪,这样的原罪与人能作出的恶相比,何足道哉? 她不会因为出身而轻视于人,况且祝青岩算不上大奸大恶,耍的那些小心机,祝澜甚至没兴趣浪费那个时间精力去和她“斗”。 祝澜眸光锐利地看向薛眉,“你觉得她的手段卑劣,而你高尚,那是因为你运气好。 你的出身让你不需要用那些手段,就能获得更多的资源。 但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为生存而挣扎努力的人,你凭什么以一个上位者的姿态,来对她们进行道德审判? 如果易位而处,你又能高尚多少?” 人群中的秦雨薇眸光深了几分。 薛眉张了张嘴,瞠目结舌。 祝澜一个嫡女,替亲爹和外室生的女儿说话? 疯了吧,一定是疯了吧!? 而坐在地上的祝青岩还执着地认为,是祝澜贴出的那张告示,现在又来这里装好人,愤然道: “祝澜,你不要在这里假惺惺!我不过是出身不好,就要处处受你的欺负。 我知道你讨厌我,我现在落到这个样子,你满意了吗!?” “你闭嘴吧。” 短短四个字,不怒自威的气势却让祝青岩不禁瑟缩了一下。 祝澜的眼中甚至带着几分不耐烦,训斥道: “用你那脑子好好想想,自从进了书院,我胜过你的一桩桩、一件件,有哪件事情与身份有关? 你再想想,这么久以来,我何曾仗着自己的身份欺压于你? 祝青岩,出身不好不是你的错,你是注定要比别人活的艰辛一些。可你没有缺胳膊少腿,出身不是你耍弄心机、整日怨天尤人的借口。 第75章 我胜过你,那是因为我比你有天赋,比你聪明,还比你努力。与什么狗屁的嫡出庶出还是外室所出没有一点关系,听懂了吗?” 祝青岩被骂得一愣一愣,连哭都忘了,怔怔地瞪着祝澜。 比她有天赋,比她聪明,还比她努力…… 好扎心啊! 可是回想起来,大家都是在同一所书院里念书,就连祝澜他们去找纪无涯学诗,自己也都是偷偷跟着听的。 祝澜明明知道她在偷听,却没有说破。 可自己最后还是技不如人…… 祝青岩错愕地低下头,难道有错的不是自己的出身,而真的是她能力不行吗? 更难过了是怎么回事? 祝澜一番言语铿锵有力,话音结束,所有人都被震住了,一时间鸦雀无声。 过了良久,忽然有一道掌声自人群之外响了起来。 竟然是欧阳烨来了。 学生们连忙给欧阳烨让出一条路。 “说得好!”欧阳烨极少流露出如此不加掩饰的喜悦与欣赏。 他走到祝澜面前,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说道: “你们可知‘无类阁’为何要叫‘无类阁’?正是取自圣人‘有教无类’之意。 何谓‘无类’?你们之中,有名门望族之后,也有布衣百姓之子,既然成为了龙场书院的学生,书院便会一视同仁,希望你们在书院里能够暂时抛却那些尊卑贵贱,一心向学。 你们之中的许多人,一生之中只有书院这一次机会,能够接触到原本与你们相距甚远的圈层。 出身普通者当以此自勉,更加勤奋,位高者更应体察他人疾苦,学会以平常心待人。 日后书院中如若再有倚仗身份欺压他人的事情发生,莫管本监院不留情面!” 欧阳烨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对祝澜和祝青岩说道:“这是裴夫人刚刚差人送到书院的,同意祝青岩回到祝家。” “她还说,若你愿意,今日散学后便回祝家吃顿饭,与她好好叙叙。” 祝青岩身体轻颤,收下了那封书信,没有表态。 欧阳烨正要离去,忽然听见围观的学生中爆发出一阵骚动。 一个身材瘦弱的男生站了出来,他脸色发白,仿佛下定了很大决心,对欧阳烨说道: “欧阳监院,那张告示……我知道是谁干的!” 那男生鼓起勇气,声音颤抖,目光却透着坚定,向人群中的项文远一指—— “就是他!” 第95章 不再沉默 “你胡说什么!?”项文远闻言大怒,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又有些惊慌地看向欧阳烨。 欧阳烨眸光一凝,看向项文远,又问指证项文远的男生可有证据。 “那贴告示用的浆糊,是我替他去买的,现在应该还在他的房里!” 欧阳烨立刻命人去搜,果然找出了一桶半干的浆糊,还有两张没有来得及张贴的,写着祝青岩身世的告示。 “项文远,你……你为什么!” 祝青岩瞪大了眼睛,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做出这件事的,竟然是平日里对自己殷勤有加的项文远! 那站出来指认的男生突然跪了下来,用手撩开衣袖,露出手臂上的淤青,声音哽咽: “不只是我,还有另外几名丁字班的同窗。我们都是受项文远威胁,堂课考试中故意错答,留在丁字班,给他垫背的!” 他说着,回头看向人群,情绪激动道: “你们还在等什么?被欺负的日子难道还没有受够吗!?” 听到这句话,平日里被项文远和他的小弟们欺凌的几个男生,都一咬牙站了出来。 他们都受到了祝澜刚才那番话的震撼,是啊,凭什么有人生而高贵,就可以凌驾于别人之上,随随便便将别人的尊严践踏在脚下? 此时如果他们不站出来,将来书院之中还会有更多人受到欺凌! “欧阳监院,项文远的罚抄从来都是我们代写,如果写不完,就往我们书舍的床铺上泼水,不让我们睡觉!” “对,不听他的话,就要把我们辛辛苦苦做的课业都撕了!!” “李岩师兄这几天没有来书院,其实不是不小心摔断胳膊,而是被项文远他们打断的!” 项文远气急败坏,冲他们吼道:“我那是跟他打着玩!” “不……不是的!”人群中,一个黑黑瘦瘦的女生站了出来,声音颤抖。 “我路过时亲眼看到,他们、他们打断了李岩师兄的胳膊,还往他身上……撒尿,不许他说出去。” 这件事情压在她心头好多天,一想到李岩师兄的母亲看到儿子当场哭得差点昏死过去的模样,自己每晚都睡不着觉,今天终于鼓足勇气说了出来! 紧接着,指认项文远等人的学生越来越多,大家终于选择不再沉默,站出来勇敢揭露书院里这片阳光无法照到的阴暗角落。 “欧阳监院,证据……我有证据!”丁小邱喘着粗气的声音自人群外传来。 从第一个指证项文远的男生站出来时,丁小邱就冲回了书舍翻找东西。 那是一本小册子,上面全是丁小邱这几年以来偷偷搜集的,项文远欺凌同学的证据。 虽然他在结交祝澜等人后,项文远不敢再找他的麻烦。但丁小邱作为从前长期被欺凌的一员,永远忘不了那种绝望和屈辱! 但他也害怕揭发不成反被报复,几乎日日纠结,只能枕着这本册子入睡,提醒自己不要忘记。 他刚才听到了祝澜的一番话,虽然自己也讨厌总和祝澜作对的青岩师姐,可她做的那些坏事如何能与项文远这种恶魔相提并论? 陈子鸣家中有权有势,祝澜都敢当众骂他是腌臜之物。 这一次他也不会再怕了! 丁小邱的册子上所列出项文远的种种恶行,罄竹难书。 欧阳烨越往后翻,面色越沉,愤怒的同时也愧悔难当。 他从未想过在自己监管下的书院,竟然会发生如此令人发指的霸凌行为,待山长回来后,他一定会为自己请罪! “即日起,项文远在书舍禁足,事件调查清楚之前,不许离开临风苑半步!” “欧阳烨,你凭什么关我,你知道我爹是谁吗!?”项文远嘶吼起来。 欧阳烨冷然一笑,“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况且你爹只是一个小小的军中校尉?我乃朝廷钦点的书院监院,上承天子殷殷重托,下提龙场书院一切监督看护之责。 你恶意羞辱、殴打伤害书院的其他学子,于法于情,本监院都绝不会姑息纵容!” “来人!” 欧阳烨唤来龙场书院的护卫,“速将此事上报府衙,请毕大人务必秉公处理。” 护卫正要离开,又听欧阳烨叮嘱道:“记住,待府衙的人出动后,再去项府通报此事。” …… 离开书院后,祝青岩先回到了自己家中,刚走近门口,就瞧见几个模样蛮横的家丁从里面走了出来,顿时心中一紧。 这几人她有些眼熟,全都是陈府的下人! 昨日在陈府,他们还一个个恭敬地喊她“祝姑娘”,今日再见便已经是鼻孔朝天。 祝青岩顾不得许多,连忙冲进院子里,地上扔的都是自己留在陈府的书籍和生活用品。 “青岩!”苏氏从屋里出来,一把将祝青岩拉进怀里,满脸担忧。 “这是怎么了,在陈家受委屈了?” “娘,我没事。”祝青岩咬着唇,“书院的人……都已经知道我的身世了。” “什么!?”苏氏大惊,眼泪不由自主掉了下来。 都怪自己这个当娘的,害女儿一辈子担上这么个不清不白的身份! 是自己毁了青岩的一辈子啊! “娘,你别哭,不用太担心我。”祝青岩挤出一个笑容,不想让苏氏过于忧虑。 “说实话,女儿现在反倒觉得比平日还要轻松一些。” “那……你和陈家那二公子?” 听到这几个字,祝青岩的脸瞬间涌上乌云。 “今后莫要再提他了。只怪女儿自己眼瞎心盲,识人不明,好在现在看清此人的真实面目,还不算酿成大错。 娘,你说这天下的男人,是不是没有一个好东西?” 最后一句话,祝青岩说得咬牙切齿。 当年是祝弘盛骗了自己娘亲,害苏氏一辈子做人抬不起头,自己也落得个人人唾骂的外室子名头。 如今又有陈子鸣这个虚伪懦弱、毫无担当的小人对自己花言巧语,始乱终弃。 千不该万不该,都怪自己和母亲愚蠢到相信男人! 祝青岩突然想到了什么,从头上拔下挽发的木簪,一头长发顿时披散下来。 这支木簪是陈子鸣送给她的,当时还说什么要与她共白头。 那么爱听你娘的话,就和你娘共白头去吧! 第76章 祝青岩一发狠,手里的木簪“咔嚓”一声被掰成了两截。 第96章 这算道歉了吧? 祝青岩将两截木簪扔进柴堆里,又对苏氏说了裴玥邀请自己去祝家吃饭的事情。 “什么?裴夫人真的说……同意你回到祝家?”苏氏有些不敢相信,情绪激动起来。 祝青岩从怀里掏出裴夫人托欧阳烨给自己的那封书信,交给苏氏,锁着眉头纠结道: “娘,你说我要去么?” “要,当然要去!”苏氏万分高兴地将将那封书信反复看了许多次,小心翼翼地折好收起。 只要能让青岩有个清清白白的名分,就是自己当牛做马,她也是乐意的! 祝青岩犹豫着点点头,“待我回到祝家,娘你是不是也可以……” 她知道苏氏从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带着自己,母女二人一起回到祝家。 “青岩!”苏氏陡然沉下脸,用从未有过的严厉口吻道:“万万不可再向你祖父和裴夫人提及此事!” 她心里明白,如今能让青岩回到祝家,已经是裴玥莫大的情分了,而且这都是看在青岩上次帮了祝澜的份上。 自己再怎么说,终究只是个外室,只要青岩能好,她便不奢求自己获得更多,名分什么的也不重要了。 怎能如此没有分寸,得寸进尺? 苏氏拉着祝青岩的手,叮嘱道: “今后待裴夫人,要像待亲生母亲一般,咱们要知恩图报,可记住了?” “好吧……娘,青岩知道了。” …… 祝青岩第一次回到祝家吃饭,感觉有些不自在,不知自己在这里算主还是客。 裴玥问她以后可否愿意搬回祝宅来住,自己已经说服了祝老爷子,允许她回到祝家。 祝青岩摇摇头,“多谢夫人好意,可我母亲一人在家中,我想多陪陪她。” 祝远鸥微微皱眉,有些不悦,说祝青岩既然回了祝家,以后应该管裴玥喊母亲,管苏氏喊小娘才对。 但祝青岩垂下脑袋,显然并不情愿。 如果这样的话,苏氏一定会伤心的,她宁可不要这个身份。 裴玥笑着打圆场,“好了,爹,青岩愿意叫就叫,不习惯的话日后喊我一声大娘或者夫人,都是没问题的。” 吃完饭,祝青岩准备离去,却听见身后的祝澜忽然开口道: “明日我们还会去纪先生那里,你别晚了。” 祝青岩挑挑眉,这是愿意让她加入的意思? “你这么大方,就不怕下个月的院试,被我压过一头?”祝青岩故意道。 祝澜笑了,“从前你斗不过我,现在突然这么有自信?” 祝青岩“哼”了一声,却还是别别扭扭道: “之前那些事情,是我不对,我承认我嫉妒你……” 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虽然之前自己有许多小算计,但祝澜从来没有吃过亏,每次最后倒霉的还是自己。 现在自己还要道歉。 好委屈啊! 祝青岩还在郁闷,祝澜已经转身回屋了,背对着她挥了挥手。 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远远传来: “有道歉的工夫,还是想想院试怎么压我一头吧。” 啊啊啊,这家伙说话还是这么可气! 等着吧,今天回去就头悬梁锥刺股,这次院试她一定不会再输了!!! …… 在欧阳烨的督促下,龙场书院以项文远为首的霸凌事件终于水落石出。 许多学生站出来提供线索,铁证如山,哪怕项文远再撒泼耍赖,也无法撼动官府对事实的判定。 项文远所犯案情影响过于恶劣,原本要被判处流刑,但是其父母爱子心切,项老爷更是愿意用所有军功来换取减轻儿子的刑罚。 最终项文远被杖责四十,直打得皮开肉绽,惨叫声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项家被罚没所有田产家财,全府上下被贬为庶民,驱逐出江州城。 被打到半身不遂的项文远被抬着离开江州的这天,正好再次迎来了院试的日子。 旭日东升,青石铺就的街道两旁早早挤满了人群,大家或默默祈祷,或紧张地绞着手指,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纸张的气息,贡院大门紧闭,门楣上悬挂着大大的“科举院试”四个大字。 大门两旁,两名身着官服的侍卫持刀而立,目光如炬,目光扫视着每一个靠近考场的人。 院试结束时,直到最后一名学生走出考场,贡院的大门才缓缓打开。 里面的学子们或兴奋,或虚弱,陆续走了出来,脸上的表情各异。 “我中啦,我考中秀才啦!!!”一名考生癫狂地笑着跑了出去。 众人:……这才刚考完,又疯了一个。 祝澜照例是等乔悠悠和秦雨薇一起,三人见面还来不及说话,就听见旁边传来哭声。 一个男生坐在地上,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 “为什么……严先生明明说今年的主帘官会是礼部的谭大人,我按照谭大人喜好的风格苦练三年。 怎么……怎么会这样!!!” 祝澜几人听到,心中已经明白了。 这人就是被严纶忽悠买课的倒霉蛋。 严纶苦心钻研朝中各位大臣的偏好,谁知今年院试之前,谭大人竟然身体不适,临时换了主帘官。 这位新换的帘官大人与谭大人向来不和,那些一门心思想要投谭大人所好的考生,这回算是闹了大乌龙。 这些人,在考试之前心态就已经崩了,自然不会发挥得多好。 而祝澜等人听纪无涯的话,潜心磨炼自己的诗才,在考场之上抛却杂念,只专注于题目本身,发挥各自所长。 写出来的诗文反而流畅自然,少了许多斧凿的痕迹。 祝澜与二人交流了一番各自作答的情况,互相都觉得各有亮点,想来不会出什么岔子。 走出贡院大门,一直等在外边的裴玥和祝远鸥等人便走了过来,询问考试情况。 听祝澜说感觉还可以,祝老爷子大喜过望,裴玥也邀请乔悠悠和秦雨薇去府上吃晚饭。 祝澜却笑着说晚些再回去,她们还有些事情要做。 随后祝澜三人去了趟御香阁,打包了好些珍馐佳肴,又带了两坛江州茅台,前往纪无涯的草庐,准备好好感谢一番。 可等三人到了草庐,却发现不知何时,这里已经人去楼空。 第97章 院试看榜 “澜澜你看,这里有封书信!”乔悠悠从窗边拿起一张信纸,和祝澜一起打开查看。 祝澜阅读完,不由得失笑摇了摇头。 信中纪无涯表示,自己实在不能继续被这群学生投喂下去了,这才没待几个月,体重就跟上了马车似的增增飞涨,已经到了走两步就喘的地步。 纪无涯痛定思痛,决定暂且出去远游一段时间,等下次什么时候又想喝江州茅台了,再回来找他们。 “这纪老头还真是放荡不羁爱自由啊,连美食美酒都困不住他了。”乔悠悠耸耸肩,笑着说。 祝澜道:“再美味的东西,天天吃也会吃腻的。纪老先生喜欢游历名山大川,留在江州帮咱们这么久,心估计早都飞出去啦。” 祝澜珍重地将信收起来,期待来日还能再次遇到这位诗仙前辈。 …… 很快,到了院试放榜的日子。 学子们一大早便各自从家里出发,向贡院那边集中而去。 肖婉和赵思成是一块走的,赵思成仍旧穿着府上花匠的衣服,趁人不注意时,对肖婉打趣道: “婉婉,我这下要是取得了秀才功名,是不是就能跟你家里提亲了?” 肖婉掩唇笑了笑,表示她得找个机会先去探探父母的口风。 …… 放榜这么重要的日子,祝远鸥自然也是带着一家人轰轰烈烈地坐着马车前往。 一路上裴玥与祝澜有说有笑,唯有祝老爷子不时搓着手心,显然紧张到了极点。 “阿财,快到了吗?”祝远鸥第三十八次问道。 阿财在驾车,回头答道:“老爷,前面停了许多马车,咱们来的有点晚,估计得将马车停远一些了!” “无妨,无妨!” 祝远鸥说着,心想明明天一亮就出发了,怎么还是来晚了? 阿财驾着马车缓缓驶近,前方传来许多抱怨声。 “你家马车怎么能占这么大的地方呢,还让别人停在哪儿?” “让一让,让一让,别把路都挡住了!” 坐在马车里的祝澜听见动静,掀开马车帘子,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只见这一片地方,就跟现代的停车场似的,密密麻麻停了几十辆马车。 这些马车都是从贡院门口一路排到这里的,你挤我,我挤你,几乎把整个道路都占满了。 祝远鸥不想跟这些人发生争执,索性让阿财将马车停得远了些,无非就是多走几步的事情。 第77章 祝家一行人下了车,开始沿着道路向前走。 道路一边排列停靠的马车简直就像一堵围墙,由于空间有限,两辆车厢之间的距离甚至容不下一人通过。 祝老爷子对此见怪不怪。 毕竟只有科举考试当天,官府才会出动大量的人力来维护秩序。 至于放榜这天,管理就会松懈得多。 马车排成的队伍差不多将整个贡院都围了起来,路上的人们只能在外圈走着,有些身材极其削瘦的,找个空子才能从马车中间的缝隙钻进去。 走了差不多一炷香的工夫,祝澜腿都有些酸了,祝老爷子也开始气喘,几人心中都有些烦躁。 这些马车停得这么密,正常体型的大人都过不去,只能在外围转圈圈,实在太欺负人了! 这时,祝澜眼睛一亮,看到前面的马车队伍出现一个缺口,人们都在从那个缺口往贡院的方向挤。 终于有路了! 几人加快了脚步,朝那个缺口的方向走去。 “让开,都让开!” 一个傲慢骄横的声音传来,伴随着车轱辘还有马蹄声,行人们连忙避让。 祝澜几人也向旁边挪了几步,只见一匹高头大马拉着马车,上面还插了一面旗,相当威风。 马车穿过人群,大剌剌地直接停在了人们进出的那个缺口上。 车厢的尺寸不多不少,正好严严实实将唯一的出入口给堵死了。 祝澜也被刚好堵在了外边。 一时间,被堵住的人都怒从心起,吵嚷起来。 “喂,你们家马车把这儿堵死了,让我们怎么过去?” “这附近就只有这里能过人,你们不能这么霸道吧?” “你们有没有公德啊!?” 车夫跳下马车,满脸嚣张。 “怎么过去?老子管你们是爬过去还是飞过去? 就这么一个空位,不停这停哪?” 人们不满道:“你们就不能停远一些,不就是多走几步路,能累死啊?” 车夫嗤笑一声,扯了扯车上那面旗子,语气中满是鄙夷: “睁大你们的狗眼好好看清楚,这可是胡大人家的马车! 小胡公子今日前来看榜,你们这群贱民皮糙肉厚,走断了腿也没什么。 可是小胡公子什么身份,你们也配相提并论?” 听到“胡大人”三个字,刚才还义愤填膺的人们顿时像吃了哑炮,气势很快弱了下去。 车夫十分满意众人的反应,掀开马车帘子,恭恭敬敬地请小胡公子下车。 只见一位穿着白色扁金线直?的年轻公子从马车上走了下来,高高昂着脑袋,露出两个大鼻孔,仿佛对别人都不屑一顾。 他掸了掸衣上的灰尘,看都不看一眼那些敢怒不敢言的平民百姓,抬步就向贡院走去。 祝澜好奇,这是哪个胡家,竟然这么嚣张? 祝远鸥摇了摇头,“胡家,还能有那个胡家?自然是兵部侍郎胡尚礼。” 这位小胡公子,便是胡尚礼的侄子,在江州城里也是个小霸王。 现在唯一的入口被堵死了,大家愤怒也没有办法,毕竟兵部侍郎,那可不是谁都能惹得起的。 祝澜心中也憋着一口气,前后看了看,哪还能有什么入口? 再这么绕下去,还不知要绕到什么时候! 这时,一条长长的黑影突然从人群中飞了出来,好似长蛇一般,卷住了胡家马车上的凸起。 “哗——!” 那条长鞭猛地收紧,竟然硬生生将马车的顶盖给掀了起来! “来人,把胡家马车给我砸了!” 伴随着一声娇叱,三名其貌不扬的男人走上前,拔出手里的刀一阵劈砍。 没一会儿,胡家那做工精致却没了顶盖的马车就被砍成了一堆废柴! 这场变故发生得太快,以至于在场所有人全都目瞪口呆。 第98章 宁月郡主 那小胡公子和车夫还没走出多远,身后这么大的动静自然能听见。 二人一回头,眼中先是不敢置信,紧接着是愤怒。 车夫走上前,大喊道: “住手,快住手!谁给你们的狗胆,敢碰胡府的马车!?” 一个身穿红衣劲装,腰束黑色锦带,年纪十五六岁的姑娘走了出来,只见她身材高挑,一头黑发不曾挽成发髻,只高高地束在脑后。 她皮肤有些黑,五官却生得精致,尤其一对英挺的剑眉,令人过目难忘。 她将长鞭收回腰间,低头整理着自己的护腕,漫不经心道: “出言不逊,赏。” 那三个男人走上前,两人按住车夫跪在地上,另一人抬手便抽了上去。 没抽两下,那人的牙便和着血从嘴里飞了出来。 那车夫哭喊着,含糊不清地喊着“公子救我”。 胡公子暴跳如雷地冲上来,还算白净的脸上,五官都被气得扭曲了。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知道老子是谁吗?”他龇牙咧嘴地怒吼道。 整个江州城里,就连府衙都得给他几分面子,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丫头居然敢打他的人? 这打的是个下人吗?这打的是他的脸,是整个胡家的脸,是兵部侍郎的脸! 那红衣女子丝毫不惧,走到胡公子面前,笑得像个女阎王。 “一个小小侍郎的侄子,还敢在本郡主面前狗叫,看来是也想讨赏?” “郡、郡主?”胡公子愣了半天,脸色变了,颤声道,“你是……宁月郡主……慕容静?” 妈呀!怎么碰上这尊瘟神了! “本郡主的名字你也配叫?” 慕容静抬起一脚踹在了胡公子肚子上,他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摔在地上。 “谢郡主赏打,谢郡主赏打!” 胡公子摔在地上,都不敢往起爬,跪在地上一个劲向慕容静扯着嗓子磕头求饶。 “滚。” 胡公子连滚带爬地就向外面跑去,连被揍到半死的车夫也顾不上。 直到跑回家,才庆幸自己死里逃生。 这宁月郡主,是镇北王慕容忠义的二女儿,自小在军中长大,从来只穿男装。据说脾气暴躁,杀人如麻,一言不合就割人舌头眼睛,小小年纪却有一身军功,连圣上都对她赞许有加。 而且她揍人从来不叫揍人,那叫“赏打”,挨打的还得边挨打边谢恩,据知情人士透露,谢恩喊得越响,逃生几率越大,今天看来所言非虚。 这位姑奶奶别说自己,就是叔父胡侍郎本人来了也惹不起啊! 可她不应该跟着镇北王镇守边境吗,怎么跑到江洲城来了? 小胡公子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眼睛,还好身上器官都在,长舒一口气。 活着真好啊! …… 慕容静砸了胡公子的马车,前来看榜的学生们才终于得以穿过马车围墙进入贡院。 与此同时,祝澜也从祝远鸥的口中得知了这位宁月郡主的身份。 她正在脑海中回忆着,原剧情是否有这位宁月郡主相关的信息,就听见乔悠悠在喊自己的名字,原来大家都到了。 几道锣声响起,贡院中走出两名书吏,一人张开自己手中的榜单,宣读本次院试前十名的考生。 “本场院试案首,江州城昭平县龙场书院祝澜!” 祝澜站在人群中听着,本来想低调一点,没想到乔悠悠尖叫起来,一把抱住她欢呼道: “啊啊啊!我就知道澜澜是最棒的!” 乔悠悠这一嗓子,立马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 各种各样的目光停留在祝澜身上,有羡慕的,有嫉妒的,还有震惊的。 “什么!?这届院试的案首,竟然是一个看起来才刚及笄的女娃娃?” “祝澜?这名字听起来怎么耳熟? 咦,几年前那个县试的案首是不是也叫这个名字?” “唉,这都是什么世道啊。想我年年参加科举,年年名落孙山。 如今一个小丫头片子都能当案首,而我却还是……我,我不活了!” 人群中的祝青岩,也不禁心中酸涩,没想到这次的第一又被祝澜给占了。 若是以前,她可能还会归咎于两人的身份之差,总觉得祝澜获得的资源比自己多。 可直到上次被祝澜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她才终于不得不正视自己。 那些晦涩难懂的古文,普通学生可能要背上百八十遍才能记住,自己算天赋高的。但也需通读个十来遍。 可她上次亲眼见过,夫子取出了一篇前人所作的文章,祝澜竟然只读了一遍,便能一字不错的全部背下来! 而且她在文章中谈及的一些见解,祝青岩承认,是自己远远比不上的。 所以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怪物啊!? 就在祝青岩思绪翻涌间,她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第六名,祝青岩。” 祝青岩先是微微蹙眉,过了片刻才释然地笑了笑。 第78章 罢了,现在看来祝澜其实也没有那么讨厌。 自己现在比不过她,不代表未来也比不过。 来日方长! 书吏只宣读了前十名的名字,其余人则需要去榜上自己寻找。 祝澜来到榜前见到了梁舟等人,大家纷纷对她表示了祝贺。 其实祝澜获得案首,他们并不意外,甚至觉得这在情理之中。 毕竟祝澜在读书这方面的天赋就跟开挂似的,他们早在多少年前就已经见识过了,并且深刻意识到了一点—— 不要和祝澜卷成绩,会变得不幸。 “耶!我看到自己的名字了!”许诗明攥紧拳头,脸上满是喜悦。 “梁舟,我看到你了,哎哎,我也考中了!”赵思成也叫道。 不一会儿,大家都在榜上找到了各自的名字。 “看来大家这次考得都很棒啊,要不咱们去搓一顿庆祝庆祝?”梁舟提议,立刻获得了众人的赞同。 “朝阳,你怎么了?”许诗明见顾朝阳还在看榜,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 “我,我好像……落榜了。” 众人连忙一起寻找起顾朝阳的名字,可是这么多双眼睛找了半天,确实找不到。 “唉,我就知道。”顾朝阳叹了口气。 院试的前一天,他去踢了一场蹴鞠,结果运动量太大导致晚上失眠,考试时候差点睡着,考完连题目都想不起来了。 空气陷入片刻沉默,大家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顾朝阳却忽然抬头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以为这点小困难就可以打倒我吗? 我可是未来要指挥战斗的男人! 除非我不想赢,否则没有人能让我输!” 顾朝阳握紧拳头,眼中燃烧着熊熊斗志。 落榜一次而已,大不了来年再战! “你们都在呀!” 人群中,丁小邱看见了他们,挤开人群走过来,一边问他们能不能帮忙找找自己的名字。 众人又在榜上找了一圈,神情凝重地摇摇头。 榜上没有丁小邱。 “咦,不应该呀!”丁小邱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一脸疑惑。 “这次‘忠言’的题目是我事先准备过的,而且还找夫子帮忙看过呢,怎么会落榜呢……” 没想到其余人听到这话,一个个脸上的表情忽然怪异起来。 乔悠悠深吸一口气,拍了拍丁小邱的肩膀,语气非常沉重: “……小丁,我知道这样对你有些残忍。 但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次的题目,不是‘忠言’,而是‘忠信’呢?” 丁小邱石化在原地,他当时只瞄了一眼题目,以为自己押中题了,心中狂喜,想也没想就埋头开写。 结果,他他他看错字了!??? 第99章 会飞的鸡? 知道真相的丁小邱久久不能回神,死的心都有了。 顾朝阳不太会安慰人,只能拍拍他肩膀,鼓励道: “人的梦想是永远不会结束的,别灰心,明年我们再战!” 丁小邱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自己没事。 可那个笑容在众人看来,怎么看都像是强颜欢笑。 祝澜记得在原剧情中,丁小邱是个极其在意自己科举成绩的人,遇到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打击一定很大。 祝澜看着丁小邱落寞离开的背影,总有些担心他想不开,于是悄悄把梁舟拉到一边,让他在书舍里留意一下丁小邱的状况。 “好说,丁小邱也是我哥们,有我看着,保准他活蹦乱跳!”梁舟拍着胸脯说道。 …… “婉婉,我现在可是秀才了,怎么样,什么时候能跟你爹娘提亲?” 赵思成兴冲冲地看着肖婉,而肖婉的脸上也满是期待。 二人此次也都通过了院试,而且成绩不错。 这样一来,赵思成也算有功名在身,好歹是个秀才,现在的爹娘或许就不会因为他是个花匠的儿子多说什么了。 想到这里,肖婉也有些激动,甚至微微红了眼眶。 二人的婚事从现代拖到了古代,到底什么时候能把这个婚结了啊! 太难了,真是太难了! 肖婉对赵思成说,容她准备准备,起码先试探一下家人的态度,如果肖家松了口,那便一切都好说了! 赵思成笑逐颜开,趁周围没人,在她脸上偷亲了一口。 “好,我等你消息!” …… 梁舟果然说到做到,当天晚上,就把丁小邱拉来和自己住同一间书舍了。 丁小邱一头雾水,在梁舟虎视眈眈的注视下,硬着头皮洗了澡。 “梁、梁师兄,你不要这样一直盯着我看……”丁小邱吞了口唾沫,浑身有些发毛。 梁舟了然,换了个姿势继续盯着。 丁小邱现在也算是他们的好兄弟,看起来心态也没有顾朝阳那么好,梁舟自认为讲义气,的确应该帮帮他。 丁小邱整个人都不好了,眸光藏着惊恐,三下五除二穿好了衣服,缩在被窝里。 用被子把自己全身紧紧地卷了起来,生怕露出一点,让梁舟想入非非。 梁舟:他在干嘛?难道是想用被子勒死或者闷死自己? 不好,快救人! 梁舟赶忙伸手去扯他的被子。 丁小邱被吓得闭上了眼睛,“梁师兄我真的没有龙阳之好啊啊啊啊!” 他想逃,却逃不掉。 他到底造了什么孽,为什么会信了梁舟的鬼话,说什么一个人住害怕,让自己来陪他啊! 丁小邱藏在被子里,梁舟没听清他说什么,只是用力扯着被子,想把丁小邱扒拉出来,怕他真把自己捂死在里面。 丁小邱眼泪都快出来了。 完了,梁师兄这是要用强的吗啊啊啊!? 谁来救救他! 两个人拉扯一番,终于以梁舟的胜利告终。 丁小邱只感觉身上一凉,随即悲痛绝望地闭上双眼。 完了,清白不保了! 下一刻,一双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上,梁舟异常凝重的声音传来: “小丁啊,想死很容易,可是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乐子你都没体验过,就这样挂掉多可惜?” 想死?谁想死了! 丁小邱反应过来,长长出了一口气,心中有些幽怨。 “我没想死也要被你吓死了。”说着伸手抢回被子。 梁舟一把勾住他的脖子,语气吊儿郎当,“唉,你就是读书读傻了,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多好玩!” 丁小邱嘟囔:“能有多好玩?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那可不是!”梁舟表情夸张。 他用手指了指天上,“知道什么叫飞机吗?” “飞鸡……会飞的鸡?” “你当然不知道。我跟你说,就像马车一样,是种交通工具,但是可以飞起来,飞到云彩上面!” “骗人。”丁小邱压根不信,哪有鸡能飞那么高? “真的,骗你是小狗。”梁舟信誓旦旦。 丁小邱还是不信,“那能见到我天上的太奶不?” “呃……或许吧……”梁舟一时语塞,脑补了一下,有点瘆人,还是决定换个话题。 “对了,还有汽车。” “气车?” “对啊,不用马拉就能跑。” “能跑得比马快?” “比马快多了!日行千里不是梦!” “肯定是你编的,从来没人见过这东西!” “你还不信?等着!”梁舟翻身下床,找来纸笔,很快在纸上勾勒出了一辆小轿车的形状,指给丁小邱看。 “这是四个轮子,人就坐在里面,前面这是引擎盖,里面有发动机……” 见梁舟说得有鼻子有眼,甚至还画出了图像,丁小邱虽然听不太懂,却也不由得开始有些信了。 他越听越认真,不知不觉竟然入了迷,逐渐忘记了院试落榜的事情。 …… 欧阳烨说话算数,乔悠悠顺利通过了院试,如愿以偿获得了算学社的开办资格。 算学社正式开办的这天,阳光明媚,一个灰袍身影在书院里来回穿梭,与周围身着青白色院服的学生们格格不入。 房秀才一手捏着欧阳烨特许他出入龙场书院的文书遮挡太阳,脸上堆着笑,向过往的学子问路。 “姑娘,这位姑娘!请问贵书院的那个算学社怎么走?” 对方转着眼珠想了半天,“算学社……?不知道。” 房秀才又接连问了好几个人,都不知道算学社在哪里,有的甚至都没听说过。 太阳下,房秀才叉着腰苦恼。 奇怪了,这书院里的学生们难道对算学社都不感兴趣的吗? 丁小邱正准备去学室上课,远远瞧见愁眉苦脸的房秀才,只觉得十分眼熟。 这不是当时跟乔悠悠进行算学比试的那位先生么? 第79章 “先生,你是来找乔师姐的吗?”丁小邱走上前问。 “对!对!这位小友可知道算学社?” “知道啊。”丁小邱看看时间来得及,便好心地带房秀才去找乔悠悠。 “多谢多谢!!!” 第100章 不拜菩萨就拜她 欧阳烨不仅允许乔悠悠开办算学社,而且非常大方地给她分配了一间平时不用的学室,用来进行社团活动。 龙场书院有专门祭拜孔子像的地方,而乔悠悠的这间小学室,就在孔子像对面。 房秀才在丁小邱的指引下,敲开门,“抱歉抱歉,在下来迟了——” 话没说完,房秀才就愣住了。 他本以为里面应该人满为患,甚至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了. 谁知学室里面竟然只有三个人!? 乔悠悠没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身边是来帮忙撑场子的祝澜和秦雨薇。 见房秀才进来,乔悠悠有气无力地抬了抬眼皮。 “房先生啊,您改日再来吧……” “这,这是怎么回事?”房秀才一脸困惑。 祝澜和秦雨薇对视一眼,都叹了口气。 万万没想到古人对数学的兴趣竟然如此低迷,算学社开了一上午,居然只来了寥寥五六个人! 而且听完乔悠悠所说的什么方程,什么算式之后,摇着脑袋就走了。 也难怪,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的确太超前了。 房秀才面露尴尬,心里十分遗憾。 他盼了好久,终于盼到这个算学社成立,可如果没人来,这社团就算名存实亡,乔悠悠看起来也完全提不起劲。 “乔姑娘,有什么在下可以帮忙的,尽管吩咐!” 乔悠悠眼神迷茫,还带着委屈,这他能帮上什么忙啊,难不成要去发传单? 秦雨薇建议道:“我想,还是因为算学社的宣传不够,书院还有许多学生不知道算学社的存在。 与其在这里等着,不如我们出去逛逛,主动告诉大家。” 祝澜也点点头,起码先行动起来再说。 两人拉着没精打采的乔悠悠向外走。 来到外边,耀眼的阳光让人睁不开眼,面前的孔子像足有三米高,在阳光下俯视着她们。 乔悠悠有些不服气地冲雕像做了个鬼脸,这些四书五经她才不喜欢! 祝澜也在帮忙思索对策,沉吟着说道: “我发现书院的学生们似乎都爱凑热闹,与其我们告诉他们有算学社这回事,不如弄出个什么事件,吸引他们主动来了解?” 秦雨薇点点头,认为祝澜说得有道理。 祝澜望着不远处巨大的孔子像,沉思片刻,眼睛突然一亮,说她有办法了。 “房先生,请问你可认识江州城中,会雕刻石像的工匠?” …… 没过几日,一个惊人的消息就在龙场书院的学生中传播开了。 “听说了吗,乔悠悠说她能搬动孔老夫子的石像!” “哪能没听说啊,大家都传开了!” “挪动石像?她以为自己是大罗金仙吗! 她要是能将石像挪动半分,从今以后我不拜菩萨就拜她!” 丁小邱路过,听到众人的讨论,不由得皱起了眉,有些担心。 最近他正在酝酿一个大计划,本想这几天就离开的,但那天在算学社,听到祝澜和乔悠悠、以及房秀才说的话,又心生好奇。 她们真的是打算搬动孔老夫子的石像。 这谁听了不觉得离谱啊? 有那好事者甚至将这件事情报告给了欧阳烨,说有人要对孔圣人不敬。 欧阳烨第一反应是生气,心想哪个学生这么大胆,但一听乔悠悠是要搬动石像,只觉得荒谬极了,便也懒得去阻止。 那石像重达千斤,就是一百个乔悠悠,也别想撼动分毫! 欧阳烨甚至有些担心书院里学生们的精神状态,看来是读书压力太大了,回头得组织大家出去郊游散散心。 …… 十几天的时间过去了。 乔悠悠站在孔子像前面不远的空地上,仰起脑袋望着这位圣人万古不变的模样,眼中带着几分倔强,还有挑衅。 此时周围已经围满了前来看热闹的学生。 乔悠悠要搬孔子像,这谁听了不稀奇啊! 此时乔悠悠已经在同学们的帮助下做好了准备。 他们用十几根粗绳子,将那孔子石像缠绕起来,并且爬上梯子,在石像顶部打好结,并且留了一个可以被穿过的孔。 在场地中央,又用七八根木头,利用三角形的原理搭成了一个架子作为支点,上面横着一根足有两条大腿那么粗的圆木。 圆木的一端拴在孔子石像的顶部,中间有支点支撑,另一端则是高高翘起,上面系着一条绳子垂下来,随风飘荡。 似乎也要用来栓什么东西。 “思成,没问题吗,木头会不会断?”围观的人群中,肖婉有些担心地问。 赵思成摇摇头,他一个学工程的,杠杆原理这种简单的装置和选材完全不在话下,面前的一切布置都是他一手指挥的。 “来了,来了,大家让一让!” 房秀才的声音远远传来,众人回头,见他带着四五名工匠,正推着一个被白布和麻绳包裹起来的东西向这边挪动。 一名学子困惑道:“这是什么呀,看起来好像也很重的样子……” 身边人摇摇头,“不知道,看形状像个人,但又比人高很多,而且重得多。” 杠杆悬空的那一端,下方被搭起了一个一米高的台子。 房秀才指挥人将那东西搬到台子上,套上了杠杆这端垂下的绳子。 李夫子和赵夫子也前来围观了。 李夫子眉头都快打结了,看着圣人石像被麻绳困得不成样子,痛心疾首。 “这……怎能容一个女学生如此糟践圣人雕像?” “咳。”欧阳烨安抚道,“李夫子莫急,我看过他们用的绳子,并不会损坏石像,且看看吧。 第101章 收了神通吧! 乔悠悠满意地看着众人的反应。 不错,就是这样,现在你们越不信,待会节目效果才会越好! 来吧,接受一点小小的阿基米德震撼吧! 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用力将眼前这个用白布包裹的东西往台子下一推。 随着绳子绷紧,圆木靠近乔悠悠的这端缓缓下沉,场上响起了一阵木头嘎吱嘎吱的声音。 所有人脸色瞬间变得惊愕—— “啊!快看!孔子像好像、好像真的动了!” 随着乔悠悠面前这个仅有孔子像一半高的石像轰然落地,尘土飞扬,另一边那座足有三米高的孔子像竟然真的被缓缓抬离了地面! 而且,还在微微晃动! 这座石像自从龙场书院建立以来就一直屹立在这里,历经百年风雨洗礼,从未有过丝毫动摇。 如今,竟然被一根木头给挑起来了!? “乔、乔丫头……收了神通吧!”李夫子也吓坏了,圣人石像万一砸下来摔坏,那可是大罪过! 乔悠悠环顾四周,享受着众人惊叹的目光。 人群中有个声音喊道:“这有啥好稀奇的,我家里称猪也是这样啊!” 他爹就是养猪的,隔段时间就得看看家里的猪又重了几斤,只不过用的秤锤也大得多而已。 李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这是什么类比!? 其他人听到这话,也从震惊中缓过劲来。 是啊,这场面看着震撼,但是实际想想,其实还挺熟悉的。 不就是一杆大秤嘛? 乔悠悠神秘一笑,“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哦。” 她扬起手臂,指向那悬空的孔子像,问大家: “若我将孔子像,向更远的方向移动,那么会发生什么事?” 学生们面面相觑,有人犹豫着说道: “按照常识,应该是两边先会平衡,再继续移动的话,孔子像会落下来吧?” “不错。”乔悠悠点头,“那么下一个问题,究竟移动到哪一个位置,才会刚好让两边达到平衡呢?” “这……”刚才作答的学生顿时语塞。 他瞧别人称东西,秤锤都是一边挪动一边看的,移到哪里平衡就算哪,谁能提前知道啊? 乔悠悠带着几分得意的翘起嘴角,古代虽然早已有杠杆的应用,但古人的智慧多是根据经验与现象总结,并不太注重探究原理。 就比如称量时使用的秤,上面的刻度也是找来一个标准重量的物体,反复实验标刻出来的,并没有一个准确的公式来计算。 她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摸出一杆小秤,只不过这秤的模样众人平日所见还有所不同。 有人奇道:“咦,这秤的秤纽怎么是挂在中间的?” 乔悠悠取出一大一小两个秤锤,给大家展示。 “现有两个秤锤,大秤锤重三两,小秤锤重一两。 第80章 我现在将小秤锤悬挂于秤杆的最外端,距离秤纽一尺二寸。” 乔悠悠一边说一边将小秤锤挂了上去,秤杆立刻倾斜。 “那么请问大秤锤应悬于何处,才能使秤杆平衡?” 台下的目光皆有些茫然,这种事,都是试了才知道,哪有空口说出来的? 乔悠悠微微一笑,“我现在可以教给大家,若要使秤杆平衡,就要使秤锤的重量与秤锤到秤钮的距离相乘,两边结果一致。 秤纽设置在中间,自然是为了保证两侧秤杆的自重相等,计算方便一些。” 学生们闻言若有所思,又开始掰起了手指头。 就连欧阳烨和夫子们也不由自主开始转着眼珠子,思索起来。 乔悠悠没有想到如此简单的算术,他们也要算这么久,叹了口气正要揭晓答案,听见台下有声音弱弱道: “莫非是……四寸之处?” “好!那我们来试试看。”乔悠悠点点头,径直将小秤锤挂在了距离秤纽四寸的地方。 秤杆开始转动,摇晃几下,很快维持了平衡。 “竟然……真的平了!”台下发出惊呼。 这数算之法竟然如此神奇,不用摸索便能直接得出结果? 乔悠悠一脸高深的点头,心里却乐开了花。 杠杆原理虽然是物理学范畴,但其中也少不了数学计算。 她只要以此为切入点,引起大家的兴趣,就不愁算学社无人问津! 反正数理化不分家嘛! 乔悠悠这才让房秀才和那些工匠帮忙,将面前的小石像抬起,搬回台子上。 孔子像缓缓回落在了地上,依旧是原先的位置,众人的心也才落了回去。 “乔师姐……那里面包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有人问道,声音仍然带着几分惶恐。 乔悠悠扯下白布,露出里面的半身石像。 这是她找祝澜凭着对现代课本上的印象画的阿基米德,然后找人雕出来的。 还加入了一点小创意,让这位老前辈在胸前竖起两根手指。 “我来跟大家介绍一下,这位便是阿基米德前辈,他曾经说过,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撬起一个地球!” 众人眼中皆是迷茫。 “啊鸡米的?什么怪名字……” “这人真的不是妖怪吗,他的胡子和头发怎么都打结了?哪有人长这样的!” “地球是什么球,难道能比孔子像还沉?” 乔悠悠轻咳两声,对台下众人道: “我现在可以直接向大家揭示秘密,刚才我所提到的算法,叫做杠杆原理,正是由阿基米德前辈提出来的。” 众人闻言,再看向那石像时,目光不禁透出几分崇敬。 “当然,这样的计算只是算学里很小很小的一部分——”乔悠悠卖了个关子,“更多奥秘,欢迎加入算学社揭晓哦。” “好,我加入!学会这个,以后说不定能帮我爹称猪!” “我也加入!” “还有我!” 人群中越来越多的学生举起手。 “好好好,大家排好队登记名字!”乔悠悠眉开眼笑地取出一个小本本,开始登记。 祝澜和梁舟等人见乔悠悠的实验大获成功,脸上都露出笑容。 没有人注意到,一个纤瘦的身影悄悄离开了这里。 …… 丁小邱趁众人都在围观乔悠悠的算学社,默默回到了书舍。 此时的临风苑空空荡荡,丁小邱看着这个自己生活了两年多的地方,心中百感交集。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他该走了。 这次的院试落榜,他突然发现自己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难过。 他不像祝澜那样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也不像梁舟每天吃喝玩乐还能取得很好的成绩,或许他本来就不是块念书的材料。 当年进入龙场书院,发愤图强,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替父亲洗清冤屈。 如今父亲已经在祝澜和常云霄的帮助下沉冤昭雪,而且还将管理的县城治理得有声有色,成为了百姓心中的好官,实现了理想。 丁小邱想了想,那自己的理想是什么呢? 其实他并没有那么爱念书。 比起念书,他更喜欢沉浸在碑帖的世界里,还有听梁舟师兄给他讲外边的事情。 梁舟说,在东边以北的地方,那里的冬天极为寒冷,那里的人可以用冰雪建造一座城堡,到了夏天都不融化。 梁舟说,在南岭那边,有无数山峰拔地而起,千姿百态,江流蜿蜒穿过,清澈见底,美得像一幅画卷。 梁舟还说,在肖婉师姐的家乡,人人都爱吃茱萸火锅,还爱玩一种叫“麻将”的东西,那边的男人都很疼媳妇。 这些丁小邱从未见过,就连书上也没有写过。 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世界那么大,他想去看看。 其实在得知自己院试落榜后,丁小邱就已经给父亲去了书信说明情况,而丁望远不仅没有斥责,还安慰他。 说岭南的荔枝又熟了,有丸子那般大小,粉嫩可人,让他去尝一尝最新鲜的,包甜。 丁小邱已经规划好了大致行程,他打算悄悄地离开这里。 如果当面告别,他怕自己应对不来那样伤感的场景。 丁小邱收拾好行囊,给梁舟和祝澜这些帮助过他的好朋友留了一封书信,又用清水将整个书舍洒扫了一遍,这才恋恋不舍地走出了临风苑。 第102章 丁小邱的新名字 看着乔悠悠那里学生们争先恐后抢着报名的场景,顾朝阳不禁感慨一句: “真羡慕啊,要是我也能创办个弓箭社就好了!” 他运动细胞本就发达,从小看电视剧里那些人骑马射箭,羡慕得很,总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一展身手。 在现代时,他原本打算高考之后去草原进行一场骑马旅行,结果出了车祸,从此再也不敢想这些了。 身边的梁舟听到感慨,拍了拍顾朝阳,一副深有同感的模样。 “如果可以的话,我的纸牌社也想再争取一下。” 梁舟说着,目光在附近来回扫了扫,突然发现丁小邱的身影不知何时没有了。 咦,一转眼的功夫,跑哪儿去了? 想起祝澜说怕他想不开,梁舟顿感自己肩上责任重大,问了问周围的学生,大家都没有注意到丁小邱。 下午他们没有课,梁舟和许诗明等人直接回了临风苑。 梁舟推开自己书舍的门,看到里面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脸色微变。 “怎么了?”许诗明等人走过来问道。 梁舟没说话,只是快步走了进去,目光落在窗边的那封信上。 好巧不巧,正好一阵风透过窗户吹了进来,将那封信吹落。 梁舟连忙伸手去抓,抓了几下没抓住,信封掉在了地上的水盆里。 等梁舟手忙脚乱把信拆开,信中的大部分字迹已经被水洇开,看不清楚了,唯独剩下边角的几个字可以分辨。 “……我打算就此离开了,这段时间以来,谢谢大家对我的照顾。 我走后,请不要思念我。” 梁舟攥着信跑出了临风苑,一边大喊: “快找丁小邱,他要干傻事!” 祝澜等人听说丁小邱在书舍里留下了一封遗书,都吓得不轻,赶紧出去找。 一些人在书院里找,祝澜几人则是顺着龙场书院下山的路去寻。 大家跑得气喘吁吁,就快跑不动的时候,眼尖的乔悠悠大喊一声:“快看!” 几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人背着包袱,站在一条河边。 不是丁小邱还能是谁? “他要跳河!快救人!” 几人轻手轻脚靠了过去,梁舟瞅准时机,扑上去抱住丁小邱,两人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最后丁小邱被梁舟按在地上,头上沾着泥和草,目光已经不能用惊恐来形容了。 “梁舟师兄,你、你、你……” 梁舟平日里玩世不恭的脸上难得如此严肃,问他为什么如此想不开。 “是啊小丁,再大的事儿你也不能跳河呀!”乔悠悠赶过来,喘着气说道。 丁小邱一脸莫名,“我在书舍里留了书信呀!” “你是说这个?”梁舟拿出那封还没干的信,“这不是遗书吗??” 丁小邱:…… “梁舟师兄,你先……放我起来。” 等到丁小邱解释清楚,众人这才明白是误会一场。 “说来也真怪,怎么偏就能刮起一阵风,正好把信吹到水里呢……”丁小邱摸着脑袋嘟囔道。 祝澜却笑:“说明是天意,让你跟我们好好道个别。” 丁小邱心中有些感动,点点头。 接着祝澜问起他今后的打算。 丁小邱的目光投向远方,眼中闪烁着光芒。 “我要去游历名山大川,去见识更多没有见过的人和事,然后写一本游记! 第81章 我还要去梁舟师兄的家乡看看,去坐坐那什么‘飞鸡’,上天问候一下我太奶!” 众人目光投向梁舟:你都给孩子灌输了些什么啊!? 梁舟:“嘿嘿……我这不是为了激起他求生的意志嘛!” 最后,丁小邱与大家珍重道别,“放心吧,我会经常写信回来的!要是遇到好吃好玩的,一定想法子带给你们!” “对了,我还准备给自己起一个新名字!” 祝澜心中“咯噔”一下。 坏了,不会还是要改名“丁无咎”吧? 难道她做了这么多,还是改变不了书中人物的命运? 如果那样的话,她这个原剧情中的垫脚石又会怎么样? “以后我就叫无忧!” 丁小邱看着众人,灿烂一笑: “丁小邱,字无忧,丁无忧!” …… 书院的日子仍旧按部就班地过着,一天接一天。 唯一与以往不同的是,乔悠悠算学社的举办,似乎为这座古朴的书院注入了一丝新的活力。 散学后,几名学生叽叽喳喳地向算学社的方向走去。 “周师妹,你知道三十五乘以十七等于多少吗?”一名女学生得意地问身边的同砚。 周师妹是新来的,这是第一次去参加算学社的活动,是以众人都忍不住在她面前显摆显摆自己的新学问。 自从算学知识增加了,感觉生活里许多柴米油盐的小事都变简单了许多! 就是可惜算学社的活动七天才组织一次,只因欧阳监院说不能耽误大家的正经课业。 她茫然地摇摇头,“眼下没有算筹,也没有算盘,这我如何得知?” “哈哈,你看我的!” 先前说话的女生随手找来一根树枝,在地上划拉起来。 周师妹凑上前,见她在地上画着奇奇怪怪的符号,一个个长得像蝌蚪,不禁好奇,问这是什么。 “这个啊,叫阿拉伯数字! ”女生得意洋洋。 “阿拉伯……是谁?”周师妹更迷茫了。 难道是某位叫“阿拉”的老伯? “这个呀,是乔师姐教给我们的。这一竖就是一,这个像钩子一样的是二…… 你看,这样写起来,是不是比写字快多了?” 周师妹努力试图理解,点点头,又摇摇头,“可这有什么意义呢?” “在计算时用这些符号来代替字,能写得更快,读起来更清晰易懂!” 女生指着地上自己画出来的东西,“你看,这个叫‘竖式’。” “竖式?” “对,很多题目,只要用竖式来计算,就不需要算盘啦!只要有纸笔,随时随地都能算出来。 不信你也可以出题考考我!” 女生说着开始跃跃欲试,等着对方出题。 周师妹:这个算学社,好像在教一种很新的东西。 “师姐,你这么厉害,我哪里敢考你呀!前面就到了吧?” “对,就是那边。” 女生拉着她走到算学社门口的石雕前,双手合十,目光虔诚。 这座石雕比孔子像小一些,两座石像之间隔了几十步的距离,仿佛两个人遥遥相望,隔空对话。 “快来拜见咱们算学前辈,这是我们算学社的信仰!阿——” 周师妹:阿弥陀佛? “阿基米德!” 第103章 铅笔 乔悠悠创办算学社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阿拉伯数字介绍给了书院的学生们。 原因无他,只因她觉得汉字数字笔画太多,打草稿的话,还是简化版数字写起来比较快。 乔悠悠所推广的算术方式也在书院里流行起来,从前还偶有学生带着算盘和算筹来书院,现在这两样东西几乎已经见不到了。 与此同时,算术游戏也流行起来,课余时间学生们甚至还会互相出题,比谁算得更快。 但很快,乔悠悠又发现了新的问题。 那就是,用毛笔写数字,还是不够快。 于是她找来同学们一合计,大家一致认为在古代制作铅笔的可行性非常高。 乔悠悠挽着祝澜的胳膊,笑嘻嘻道: “要是做出了铅笔,澜澜以后就再也不用捏着炭黑画素描了!” 石墨很好获取,市面上到处都能买到。 说干就干,众人立刻行动起来,男生们去找石墨,女生去找木料。 很快,木材被切割成了一根一根长度适中的细条,大家又找木匠借了工具,在细条中心钻出小孔。 买来的石墨则是被研磨成了粉末,与黏土混合在一起。 乔悠悠干劲十足地用着一块平滑的薄木板,将桌上石墨和黏土的混合物滚成细条,给周达看。 周达点点头,“嗯,等它晾干硬化,就可以放进去当笔芯了。” 秦雨薇拿起沾着水的手帕,走到乔悠悠身边,忍着笑意帮她把脸上脏兮兮的石墨粉擦干净。 “你看你,都成花猫了。” “喵~”乔悠悠仰着脑袋让秦雨薇帮自己擦脸。 待到石墨条被晾干,完全变硬,众人将其塞进了被钻出孔的木条内。 再将木条切割成一段一段正常铅笔的长度。 “哈哈,太好了!”乔悠悠捧着一堆铅笔直乐。 这些铅笔只要用小刀将头削尖,就可以正常使用了! 然而大家数了数,毕竟时间和人力有限,这次只做出了十根铅笔。 乔悠悠有些苦恼,她的算学社如今有二三十个人,就这点铅笔,完全不够用的! 她可怜巴巴地摇晃着祝澜的胳膊。 “澜澜,澜澜宝贝,求求你了……” “好吧好吧。” 她一撒娇,祝澜就没有办法,答应她去找欧阳烨。 只要欧阳烨同意,就可以以龙场书院的名义,找来专门的工匠,将铅笔投入量产。 …… 江州城,明轩酒楼。 此时不是用膳的时辰,是以酒楼的客人不多,掌柜和小二也都闲闲地坐着,有些好奇地抻着脖子,去瞧大堂角落里那不时传来欢声笑语的一桌。 几个公子哥模样的人围坐着,桌上除了几道简单的小菜,就是一张张方形硬质的小纸片。 “同花顺!嘿嘿,梁兄,你输了!” 一个男生将手里的牌用力扔在桌子上,哈哈大笑。 “不好意思啊。”梁舟笑得贱兮兮,亮出了手里的牌。 也是同花顺,只不过牌比对方还要大。 “啊?你又赢了……不玩了不玩了!”那男生的脸瞬间晴转多云,气得将手里牌一推。 另一人安慰他:“又不玩钱,有什么好生气的。” “就是,再来再来!”梁舟笑着道,揽过桌上的纸牌开始洗牌。 洗着洗着,突然觉得没劲起来,玩腻了。 唉,日子无聊,想找点乐子都这么难! 书院里倒是有几个纨绔子弟,想要拉他去逛赌场青楼,不过好在梁舟自诩还是个红旗下长大的三好青年,婉拒了他们的邀请。 如此想着,梁舟只能感慨高尚的情操是要付出代价的。 梁舟心不在焉地洗着牌,余光瞥到酒楼外走进来几个人,直直朝着自己这边而来。 “臭小子,不好好念书,跑出来玩是吧!” 李员外上来就揪着梁舟身边那男生的耳朵,把人拎了起来。 “哎哟哟,爹,疼疼疼,您轻点喂——” “你还知道疼?给老子滚回书院念书!”李员外厉声训斥儿子道。 那男生揉着耳朵,“爹,梁舟是我好兄弟,他非要拉我来玩。 我走了这牌局就玩不成了!” 梁舟:? 今天可是这局可是你组起来的啊! 李员外眉毛一竖,火气更大了,“你个小兔崽子,还有脸跟人家梁舟比? 人家梁舟出来玩,落下书院的课业了吗? 人家院试考中了秀才,你上榜了吗?” 李员外骂骂咧咧地在儿子屁股上踹了一脚,把人拖走了。 梁舟自始至终都来得及说一句话。 “梁兄,这……”另一个男生挠挠头,看向空出来的一个座位。 梁舟教他们玩的游戏必须要四个人,如今少了一个人,还怎么玩? 梁舟本来也赢腻了,伸了个懒腰。 “散了散了,回书院睡觉去!” 他刚要起身,一把折扇忽然轻轻压在了他的肩头。 梁舟动作顿了顿,目光下移,那折扇颜色斑驳,竟是千金难求的玳瑁扇骨。 一个清朗俊逸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仿佛带着浓厚的兴趣。 “小兄弟,你们玩的这东西甚是有趣,能否教教在下?” 此人说话间便坐在了空出来的位子上,梁舟这才看清他的模样。 只见他容貌俊秀,一对狐狸眼生得极美,年龄绝不超过三十。 一身白色绣金织锦袍,碎发之下是一条青玉色抹额,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风流贵气。 第82章 梁舟自诩阅人无数,直觉此人身份绝对不一般,最起码,绝对不属于普通百姓这一阶层。 其他两名学生见到此人,都不觉有些自惭形秽,唯有梁舟泰然自若。 “好啊。” 梁舟露出一抹微笑,十分自然地开始发牌。 “这个叫做‘扑克牌’,分为四种花色,分别是梅花、黑桃、方片、红心……” 第104章 吵架 书院的小径内,祝澜和乔悠悠手中拿着铅笔,阳光透过小径两边的竹叶洒落在二人的青白斓衫上,留下一片浮光碎金。 欧阳烨正在书房内正襟危坐,处理着书院的事务,听到敲门声,让二人进来。 乔悠悠扯扯祝澜的衣角,让她先进,自己迈着小碎步跟在祝澜身后。 祝澜见到欧阳烨,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 “哦?铅笔?”欧阳烨眉毛微微皱起,有些好奇。 “莫非这铅笔与我们寻常的用笔不同?” 祝澜笑着将手中的铅笔递过去,“这种铅笔与毛笔不同,不用蘸墨,直接就能书写。” 不用蘸墨? 欧阳烨听着更稀奇了。 笔嘛,无非就是狼毫、羊毫、兔毫之类,但不管是什么材质,哪有不用蘸墨就能写的? “真的真的,夫子您试试就知道了!”乔悠悠从祝澜身后探出脑袋,眨巴着大眼睛道。 欧阳烨用拿毛笔的方式拿起铅笔,刚一落到纸上,笔尖就折断了一截。 欧阳烨眉头紧了紧,这笔怎得如此难用? 祝澜拿着小刀走上前,当着欧阳烨的面,重新将铅笔削好,拿起铅笔写了几个字作为示范。 “欧阳监院,铅笔与毛笔的书写方式不同,书写时需要将笔倾斜。” 欧阳烨重新拿起铅笔,学着祝澜的模样写了几个字,神情不置可否。 “自古以来,都是用毛笔书写,为何要改用此物?” “话不能这么说!”乔悠悠着急道,“时代在进步,那上古时期人们不是还用竹简刻字,后来才发明出毛笔的嘛!” 祝澜示意乔悠悠稍安勿躁,对欧阳烨继续说道: “铅笔无须蘸墨,且易于携带,书写起来字迹也会更加清晰。对于人们的日常使用来说,是个不小的便利。” 欧阳烨沉思片刻,“话虽如此,但传统不可轻易抛弃。” “夫子,我们并非要抛弃传统,只是可以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创新。 这铅笔可以作为学生们的日常练习之用,而重要的文书课业,仍可使用毛笔书写。” 欧阳烨思忖良久后,这才缓缓点头,承认祝澜说的有几分道理,可以一试。 …… “不玩了,不玩了!” 明轩酒楼里,梁舟把手里的牌一扔,垮着脸叫了起来。 燕公子展开折扇摇了两下,笑道:“承让了。” 梁舟忍不住再次打量了面前这位燕公子几眼,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 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自己自从发明了扑克牌,带着书院的几个公子哥玩,就很少输过。 可是自打这燕公子来了,除了前两把他不熟悉规则,输了牌。 之后,自己竟然一把都没有赢过!? 而且看这人的模样,也不像出老千的样子,简直邪门了。 梁舟心中不服,“牌玩腻了,咱们换个玩法!” 燕公子眯了眯眼睛,笑得十分随和,“好啊。” 梁舟计上心来,看来要使出杀手锏了,对他说道: “小爷我还有好玩的,只不过今日未曾带在身上。 明日此时,我们还在这里见面,如何?” 燕公子笑容不变,“那明日此时,不见不散。” …… 梁舟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回了龙场书院。 赵思成下了晚课刚出学室,就见一堵墙后面,梁舟怀里抱着一包什么东西,鬼鬼祟祟朝自己招手。 “老赵,帮我个帮。” 梁舟把赵思成拉到无人的角落,打开怀里的包袱给他看。 赵思成瞪大了眼睛,“你小子,啥时候偷偷把麻将都做出来了?” “谁让这个时代居然连麻将都没有,我这不是太无聊嘛。” 梁舟把一包麻将牌收好,又将白天遇到那个燕公子的事情告诉了赵思成。 赵思成有些诧异,“真的假的,比你还会玩?” 梁舟:“咳,这叫棋逢对手。这忙你就说帮不帮吧?” “那必须帮啊。”赵思成点点头,“都是好兄弟,咱们输人不输阵!” “不行,人也不能输。” 梁舟看着赵思成,半晌犹豫着问: “能不能,明天把你家肖婉也带上?” 赵思成顿时明白过来,好家伙,算盘珠子都快蹦到自己脸上了。 “我说这种事你找我干嘛呢……行行行,谁让你是我好兄弟。 放心吧,明天婉婉下午没课,我叫上她一块去!” …… 学室中,其他学子都已经散去了,只留下赵思成和肖婉两人。 “不去。”肖婉听完赵思成的话,想也没想,直接拒绝了。 “婉婉……” 赵思成还想劝,肖婉冷着脸抬头问他:“你书背完了吗,就跟着梁舟出去玩? 他是不用考科举,难道你也不用吗?” 肖婉深吸一口气,“你这个月的课业完成了多少,拿来给我看。” 赵思成有点心虚,从书篓里拿出了两本书,慢吞吞地给肖婉看。 肖婉冷笑一声,将自己身后厚厚的一摞书推到赵思成面前,是赵思成手里的几倍之多。 “这是我一个月要背的书。” 赵思成垂下目光,小声道:“那是,谁卷得过你呀……” “赵思成!”肖婉气得站起身,脸都气红了。 “你莫要忘了自己跟我保证过啥子,成天就知道耍,你拿啥子娶我?” 赵思成听到这话,心中也有些郁气。 他不委屈吗? 凭什么大家一块穿越的,有人就能穿成皇亲贵胄,而他就穿成一个花匠的儿子? 和肖婉恋爱长跑那么多年,原本眼看就要修成正果,结果一穿越,又得重跑一遍? 凭什么啊! “你就不能站在我的角度想想,是我不想娶你吗?” 情绪上涌,赵思成的音量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些。 “为什么你就要求我做这做那,为什么只有我要为了娶你而努力? 你为什么不去说服你现在的爹娘,同意我们的亲事,或者跟我私奔? 婉婉,你是觉得我不够在乎你,还是你根本就没有那么在乎我!?” “赵思成,你——!” 肖婉怒瞪着他,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眶越来越红。 她一把推开赵思成,哭着跑出学室,差点撞上刚刚来到学室门口的梁舟。 第105章 燕公子 梁舟一脸尴尬地站在门口,没想到自己的事情,竟然害得小情侣吵了一架。 赵思成走了出来,刚刚说完一通气话,心情也不是太好。 梁舟拍拍他,体谅道:“没事,你不去就不去,追媳妇要紧……” “去!怎么不去?我偏要去!”赵思成赌气说道,又忍不住望了一眼肖婉跑远的方向,心中开始后悔自己刚才脑子一热的胡说八道,却又不好在梁舟面前表现出来。 梁舟无奈,却没再说什么。 今天他原本是想带着赵思成和肖婉去找那个燕公子打麻将的,没想到闹了这样一出。 肖婉既然不在,梁舟只好转而叫上了周达。 …… 三人来到明轩酒楼,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异常惹眼的修长身影。 周达小声问:“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特别厉害的燕公子?” 梁舟点点头,又转头问赵思成:“你到底行不行?” 本来叫上这家伙,是想让肖婉出手的。 就算梁舟赢不了燕公子,肖婉堂堂川渝姐妹难道还找不回场子? 赵思成瞪了他一眼,“瞧不起哥们是吧?我可是婉婉的关门弟子!” 燕公子仍旧是一副春风含笑的模样,见三人前来,微笑着对他们点头致意。 “这便是梁小公子所说的‘麻将’?” 他饶有兴致地摸起一块牌,手感沉甸甸的,质感相当不错,牌上还画着一只鸟。 “这个叫‘幺鸡’。” 梁舟冲他眨眨眼,随后解说了麻将的规则。 燕公子听得十分认真,提出了几个疑问,确认自己理解的规则没错后,点点头。 “明白了,开始吧。” 赵思成开玩笑问:“不玩钱吧?” 他现在可没有梁舟那么阔绰。 “不玩不玩,咱们就是切磋。”梁舟挑挑眉,打趣道,“省得待会把燕公子的裤子都赢没了。” “倒也无妨。” 燕公子倒是丝毫不介意,跟着一同搓起了牌。 第83章 打第一轮的时候,燕公子出牌还略有几分犹疑,但没过多久,速度就快了起来。 梁舟看着他游刃有余的模样,心中嘀咕声越来越大,这家伙不会真的学这么快吧? 这样想着,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牌,哟,只差一张就能胡了! 梁舟压着嘴角的笑,努力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凝重一些。 他偷偷瞧了眼燕公子,见对方摸了一张牌,拿在手里,像是在思考。 “怎么,犯难了?”梁舟贱兮兮地问。 “嗯……”燕公子歪了歪脑袋,缓缓将手里的牌推开。 “在下这牌,就是你所说的‘和牌’对么?” 梁舟几人都愣了一下。 不会吧?纯新手,第一次玩手气就这么好? 连忙反复检查了他的牌型,还真没出错! “邪门了……”梁舟暗道,将牌一推。 “再来!” 肯定是这小子运气好,就不信他把把手气都能这么红! 结果几轮玩下来,梁舟几人都要怀疑自己撞见鬼了。 这姓燕的是真邪性啊,还真就没输过! 难不成是他坐的位置风水好? “呀,这便是清一色?”燕公子再次将手中的牌一摊,问他们。 梁舟一看,还真是。 “你……” 他想问对方是不是出老千,但看着对方那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怎么也问不出口。 赵思成和周达也不敢再玩,这太离谱了。 见几人都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燕公子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几位莫要见怪,或许只是在下的记忆力比常人略好一些,能记住桌上的牌罢了。” 梁舟震惊:“你……每一张牌都能记住?” “差不多吧。”燕公子笑笑,但表情明显是谦虚了。 赵思成和周达对视一眼,心想好险,还好这是当做游戏随便玩玩。 要是真玩钱,那现在估计他们三人都是光屁股了! “好吧。”梁舟只能愿赌服输。 燕公子这样的脑力,他所认识的人中,或许只有祝澜能与之一拼。 人不要和自己过不去,梁舟最擅长的就是放过自己。 见三人面带颓唐,燕公子安抚地笑笑,眉眼如星。 “只是切磋玩乐,何必如此?小二——” 燕公子唤来小二,点了酒楼中几样招牌菜,说这顿他请。 闻到饭菜的香气,梁舟受伤的心灵这才得到了一丝安慰。 “燕公子,在下佩服。”梁舟由衷地道。 对方摆摆手,让他别放在心上。 赵思成也叹了口气,心想就是肖婉在这里,恐怕也赢不过这位燕公子。 梁舟道:“咱们相逢便是缘,这麻将我也不想带回书院了,不如就送你吧,留作纪念。” “书院?”燕公子闻言,忽然挑了挑眉,“你们……莫非是龙场书院的学生?” “正是。” “哦——”燕公子若有所思,却没有继续问下去。 周达对梁舟调侃道: “怎么样,今天见识到了燕公子的功力,还惦记着成立你的棋牌社不?” “别了。”梁舟瘪瘪嘴,“我可再也不想看见这东西了。” 留下心理阴影了。 “棋牌社?”燕公子听闻,倒是很有兴趣。 梁舟唉声叹气地点点头,说起了书院中乔悠悠创办算学社的事情,一脸羡慕。 周达和赵思成也有些怅然。 是啊,他们在现代时都是各个领域的精英人物,可惜穿越到了古代,一身技艺无处施展,实在可惜。 这时,一个身穿灰布长袍的男人走了进来,一手握着幡,一手敲着竹板。 他头戴布巾,那幡上写着“悬壶济世”四个字,看来是个走方的郎中。 他走到一张桌子前,“这位爷,我看您面色苍白,气虚血弱。在下这有一方补气养血的丹药,您要不要来点儿?” “去去去,你才气虚!”那人挥赶苍蝇似的摆摆手。 郎中讪讪笑着走开,又向梁舟几人走过来。 他的目光扫过燕公子,只觉此人身上有股说不出的气场,不太敢靠近。 目光随后落在了年纪更小,却衣着光鲜的梁舟身上,堆笑道:“这位小公子形体消瘦,或有脾胃不和,在下这里有调理肠胃的药方,您要不……” 梁舟对他十分客气,拱手道:“多谢先生,不必了。” 国舅府上有大夫,他可不敢在外边乱吃药。 见梁舟虽然是个纨绔公子,对待普通百姓却仍谦和有礼,燕公子心中暗许。 郎中无奈,正准备去寻别的买主,却忽然被周达叫住,问他有没有硫磺。 “有、自然有!”郎中忙不迭翻找自己腰间的木盒子,掏出一包硫磺。 他正要递给周达,却又收回了手。 “这硫磺乃是医治湿疹、疥癣之症,可我看这位小哥气色甚好,似乎并无此类病症?” 周达掏出几枚铜板,说他自有别的用处。 第106章 学生?这是恐怖份子! 见周达小心地将那包硫磺收好,梁舟问:“你买硫磺,不会还惦记着做炮仗吧?” 周达“嘿嘿”一笑,“祝澜都能把活字印刷术搬出来,我捣鼓一下炮仗又怎么了?” 燕公子听得有趣,忙问炮仗是什么。 周达想了想,这个时代的人没有见过烟花,连放炮都只能用火烧竹子,也就是所谓的“爆竹”。 “往小了说,就是需要用火点燃,然后能噼里啪啦响,跟爆竹差不多。 往大了说嘛……” 周达眼睛转了转,指着这酒楼大堂。 “扔个大炮仗过来,这酒楼‘轰’地一声就没了。” 燕公子的脸上头一回露出惊诧之色。 “一下就没了?” “对,一下就没了。”热武器的威力,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难道就用这一小包硫磺?” “当然不是。”周达见这样厉害的人都被震住了,心中不禁有些得意。 “还需要……”周达说着,突然感觉桌子下面梁舟踢了自己一脚,登时反应过来,暗骂自己在外人面前显摆个什么劲。 “肯定还是需要其他一些材料的嘛,我只是听说,自己也没试过。”他改口说道,随即想要转移话题。 燕公子的眉毛逐渐舒展开,眸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 “你一个书院学子,怎会懂得这些东西,莫非……” 他的眸光陡然转寒。 “另有身份?” 燕玉泽紧紧盯着周达脸上的神色变化,心中愈发觉得此人可疑。 近日大梁与边境外族势力的关系愈发微妙,双方暗地里都安插了不少奸细与眼线。 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学生,竟然懂得这些东西,很难不让他联想…… “切,这不就是你见识少了么?”周达却压根不屑一顾。 “书本上的东西,也不是什么都有的。要我说啊,国家想要富强,还得靠科技创新! 整天只让学生翻来覆去学那些四书五经,思维都固化了,还怎么培养全方位人才?” 燕公子的神情不置可否,似乎在思考周达的话。 “燕公子,今天时辰已经不早了,我等还要回书院,告辞了。”梁舟对他拱手道。 燕公子仍旧是那副不知真假的笑容,客气地目送几人离开后,一双狐狸眼突然变得深邃起来。 …… 入夜,三更时分。 “轰——!” 后山一声巨响,陡然惊醒了整个龙场书院。 欧阳烨带学生们赶到时,只见观风亭附近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一个人站在亭子里,如鬼魅一般。 他转过身来,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周、周达……?”乔悠悠辨认半天,不太确定地叫道。 周达满身满脸都是黑灰,头发乱蓬蓬的,像是刚从炭堆滚了一圈。 他不过是想偷偷试一下自己配制的火药,以为控制好量,威力不会太大。没想到材料出了问题,弄出这么大动静。 古代缺了许多测量性质和纯度的仪器,做起实验来还真是麻烦不少。 不过最多失败一两次,结合自己的经验,马上就能摸索出来最佳的办法了。 …… 书房里,欧阳烨听完周达的解释,狠狠一砸桌子。 “简直是胡闹!” 趴在门外偷听的梁舟和祝澜等人,都被这动静吓得一抖。 乔悠悠:“坏了,周达这回是真把欧阳加倍惹毛了。” 房间里,周达小声辩解着,“这次是配比不对,让我再试试,肯定不会……” “再试?”欧阳烨瞪大了眼睛,“再试这书院都要被你给炸了!” “不会,就这点量根本不够,要炸书院的话,起码得——这么多。”周达伸出手臂比划给他看。 第84章 欧阳烨气得脸都白了,他头一次遇见这种学生! 这哪是学生啊,这简直是恐怖份子! “从今天起,你那些瓶瓶罐罐都给我扔出去。 回去后论语抄三十遍,不,六十遍,抄不完不许回家!” “太惨了……”就在门外众人同情不已时,一个清朗的声音自他们背后传来。 “哟,这么热闹啊!” 梁舟回头,见到那俊逸不凡的身影,顿时大感意外。 “燕公子?你怎么……” 莫非他也是这龙场书院的学生? 可他怎么不穿院服? 燕公子“呵呵”笑着走近,将手中折扇一挥,示意他们让开。 祝澜几人打量着他,默默让到了一边。 “欧阳先生,看在我的面子上,就别责怪这孩子了。” 燕公子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走了进去,站在欧阳烨身边浅笑着说道。 周达顿时瞪大了眼睛,满脸诧异。 燕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欧阳烨却面色一凛,郑重地后退了一步,行礼道: “见过六……山长。您何时回来的?” 门外众人:什么,这人如此年轻,居然是龙场书院的山长? 梁舟暗叫不好,跟自己玩了好几天牌的燕公子,居然是书院的老大!? 祝澜心中也是一震。 刚才欧阳烨改口前想喊的是什么,别人不知道,可她却清楚。 原书中提过,这龙场书院的山长,正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六王爷燕玉泽! 此人天赋无双,聪颖绝伦,皇帝对他信任有加。 这龙场书院正是由他负责,一方面用来为朝廷培养人才,另一方面则是用来笼络那些寒门士族的所在。 只不过,传闻中的这位六王爷喜欢在外游历,世人都对他了解不多。书院中更是只有欧阳烨这样的高层管理者,才知道燕玉泽的真实身份。 祝澜暗忖,祸从口出,山长其实是六王爷这个秘密实在太大了,自己也还是暂时装作不知道比较好。 但是若到了关键时刻,燕玉泽的这层身份,或许能派上用场。 听到燕玉泽为周达求情,欧阳烨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燕玉泽对门口道:“你们都进来吧。” “燕公子,又见面了哈。”梁舟硬着头皮对燕玉泽笑道。 燕玉泽并不在意,而是看向周达: “若我特许你在课余时间研究那个‘炮仗’,你觉得如何?” 欧阳烨吓了一跳,“山长,那东西威力可不小……” 他可真的不想哪天半夜睡着睡着,轰隆一声整个书院就没有了啊! “稍安勿躁。”燕玉泽淡定道,“龙场书院依山而建,北面山脚下那一片空地向来无人前往。” “若将那片场地划与你,你可愿意?” 周达大喜过望,“多谢燕公……山长!” “但是最重要的一点,要保证安全。”燕玉泽又叮嘱一句。 随后又看向其他几人,“听闻你们之中,不少人有在书院开办社团的想法?” 见他们之中有人点头,燕玉泽眼中透出一丝满意。 “欧阳先生,当今圣上推崇革故鼎新,我想咱们龙场书院,或许也该有所创举了。” 欧阳烨有些犹豫,书院是读书的地方,若谁想办社团都可以,那不是本末倒置,乱套了? 但既然六王爷都说了,欧阳烨表示他会去拟定一条实施办法出来,确保学生们在不耽误课业的情况下,才可以创办或者参与社团。 梁舟闻言两眼放光,“那我的棋牌社……” 燕玉泽眯眼一笑,像只狐狸,“等你何时能赢过我了,再考虑这件事吧。” 第107章 孩儿有一位朋友 等到学生们都离开,书房中只剩下了燕玉泽和欧阳烨。 “六王爷,您回到江州,怎么也不派人先来知会一声,我也好安排人做些准备……”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随性惯了,呵呵。” 燕玉泽轻笑两声,随即正了正神色,对欧阳烨说道:“我这次回来,是为了院庆的事情。” “哦。”欧阳烨点点头,不过心中还是有些奇怪。 龙场书院即将迎来建院九十周年的庆典,按理说燕玉泽作为圣上钦点的本任山长,院庆这么大的事情自然是要出席的。 不过燕玉泽身份特殊,加上向来做事随性,以往的院庆从不露面,全都交给欧阳烨来负责。 这次怎么突然转性,开始操心起来了? 燕玉泽知道欧阳烨在想什么,一双极好看的眸子幽深了几分。 “今年的院庆,太子也会到场。” “什么!?”欧阳烨有些吃惊,太子向来反感酸腐文人,看不上寒门士族的势力,与六王爷的关系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怎么会突然想要来参加书院的院庆? “具体缘由,现下还不好明说。” 燕玉泽摇摇头,随后看向欧阳烨,笑道:“你不必考虑太多,只管照常操办便是。我此番回来,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欧阳烨想了想,“既然太子殿下要亲临,那还是应该慎重一些。六王爷,我想举荐一人,协同安排院庆具体事项。” “谁?” “您方才见过的一名女学生。此女名叫祝澜,思虑周全,行事稳重,由她来协办,相信会事半功倍。” 燕玉泽眯眼笑着,眼中透出精光,似乎看穿了欧阳烨的小心思,同时对他口中的祝澜也产生几分好奇。 以欧阳烨的性格,竟然会如此称赞一个学生,啧啧,当真是难得。 “欧阳监院只怕不是为了事半功倍,而是有心锻炼她吧?” 欧阳烨被点破心思,也便坦然笑道:“王爷高明。” 燕玉泽将折扇一合,“此事准了。” …… 休沐日,肖府。 肖婉捧着书坐在窗边,窗外一树海棠斜斜地遮挡住视线,投下一屋子的碎光。 “小姐,看了两个时辰了,歇息片刻吧。”一旁侍奉的春兰轻声唤她。 肖婉略带敷衍地“嗯”了一声,目光仍旧停留在书页上。 见肖婉没有休息的意思,春兰咬着嘴唇,犹豫半天,小心翼翼地问道: “小姐近日……不去花园中赏花了?” 从前那个姓赵的小花匠在府上时,小姐可是隔三差五就要去赏花的。 而她自从在花园中偷瞧见了肖婉和赵思成的秘密,这件事便一直压在心里,不知道要不要报告给夫人。 不过……最近那个小花匠却不知为何没有再来府上。 春兰心思玲珑,一直在悄悄观察肖婉的反应,本以为她会失魂落魄,或者魂不守舍。 没想到肖婉却像没事人一样,除了不再去花园赏花,行事一如往常,而且把更多的时间都用来看书了。 如此也好,只要小姐不出什么岔子,春兰也并不想去夫人面前多嘴。 “课业繁重,哪有那么多时间赏花。”肖婉声音平静。 “春兰,你先下去吧。” “是。” 春兰走后,肖婉望着窗外的一树海棠,幽幽叹了口气。 如今他们已经通过了院试,取得秀才身份。按照龙场书院的制度,取得秀才身份者便可进入甲字班学习。 然而甲字班的竞争更为激烈,每个月也有堂课考试,而且是单独的一套卷子。 若成绩不合格,则会被降格分配到乙字班。 明日又要到龙场书院的堂课考试了,按说自己理应摒除杂念,静心温习,投入十二分的精力才对。 可自从上次和赵思成吵架,她便有些难以静下心来。 而赵思成最近也没有来肖府陪她,如今府上的花草,又隐隐有了生虫的趋势。 回想起那日赵思成说的话,虽然以二人的了解,肖婉知道对方是在说气话,但她也不禁开始迷茫。 是的,她是在埋怨赵思成,气他不将所有的时间精力都拿来念书,向肖家证明他有能力给自己幸福。 可自己又能为两人的未来做些什么呢,难道就只是等着吗? 在现代时,赵思成是城市里娇生惯养长大的独生子,而她却是农村出身,硬靠着惊人的毅力从高考的千军万马中厮杀出来的孩子。 念书时,她与赵思成便是同桌,赵思成从未介意过她的家境,是全班对她最好的人。 高考填报志愿,赵思成也是为了她,选报了同一所大学,而那所学校离赵思成的家乡却是十万八千里。 再后来,肖婉的父亲生病住院,家中欠债,也是赵思成和她一起勤工俭学,还清了债务。 两人好不容易熬到大学毕业,靠各自的实力进入一线的互联网大厂工作,准备结婚。 而这场猝不及防的穿越,对两人来说就是一场彻彻底底的无妄之灾! 赵思成只是穿越时没有梁舟那样的运气,如今隔在两人之间的门第之差,难道是他的错吗? 第85章 肖婉有些烦躁地蹙起眉,努力想要甩开这些纷杂的思绪。 “婉儿。” 肖夫人端着一碗莲子羹走了进来,面带笑意。 “听春兰说你看了一天书,我儿辛苦了,歇息会儿吧。” “多谢母亲。”肖婉懂事地放下书,起身接过莲子羹。 “母亲,孩儿有一位朋友……” 她浅啜两口,忽而抬眸,装作无意提起自己在书院中有一女性好友,家中也是寒门士族。 肖夫人笑着道:“你如今身在龙场书院,这些同窗好友说不定未来哪一日就成为名门世族的贵夫人了,要多与她们走动才是。” 肖婉点点头,斟酌了一下措辞,语气掺着几分小心: “母亲说得极是。孩儿那位好友念书颇为用功,想来日后也会有一番作为。 孩儿听说前些日子,她与书院中的一位师兄定了亲……” “哦?”肖夫人来了兴趣,“想必是某位世族公子?” 肖婉轻轻摇头,留意着肖夫人的神色,“不,是个普通人。家中……靠卖布为生。” “卖布?”肖夫人立刻皱起眉,仿佛听到了什么离谱的事情。 “你那朋友的家中岂会同意?” “兴许是她家中也认为那位师兄未来会有一番作为?” “作为?”肖夫人都被逗笑了,“卖布郎的儿子,就算真有才华,他十几二十年换来的作为,对那些世家公子而言也不过就是挥挥手的事,更别提人家那些与生俱来的人脉资源。” 肖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肖夫人挥挥手打断了。 “婉儿啊,听为娘一句劝,以后莫要再和你这位朋友来往了。 一家人脑子都不好,可别把你传染了。” 第108章 书院社团招新(今天开心,加更) (加更) 话说到这个份上,肖婉自然明白了肖夫人的态度。 肖家父母对她向来看重,尤其关注她的人际交往,总是提醒她在书院能主动结交一些高门子弟,将来振兴肖家。 看肖夫人今日的意思,便是思成中了进士,也难以同意二人的亲事。 肖婉心中思忖,若现在暴露自己两人的事情,只怕会弄巧成拙,反而更添麻烦。 “母亲,婉儿歇息够了,要继续看书了。”肖婉挤出一个笑容。 肖夫人又嘱咐了她两句,不要累坏身子,这才离去。 听到房门被关上,肖婉脸上的笑意这才渐渐褪去。 她的目光穿过窗外的海棠花,打量着这偌大的肖府。 这里本是不属于她的地方,就连这个时代的父母,也与她这个来自现代的灵魂没有关系。 难道真的要私奔? 这个念头陡然闪过脑海,肖婉怔了怔,随即摇了摇头。 私奔是不可能的,她从来都不是做事不计后果的人。 更何况穿越过来以后,还拥有了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和情感。 现在的父母对她寄予厚望,虽然有些严苛,但夫妇两人对自己也是真心的照顾。 她无法做出违背原主意志,抛弃父母离家出走的决定。 另一方面,以自己现在的处境,如果离开了肖家,那便是无家可归。 连生存都是个问题。 前一世她卷生卷死,不就是为了离开大山,出人头地,改变自己的命运么? 现在可不能越活越回去了。 好在现在她和赵思成两人身体的年纪尚小,未来尚有许多转圜的时间和余地,要成亲也不急于一时。 祝澜说得对,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才是首要任务。 肖婉的思路逐渐清晰起来,目光重新落回眼前的书页上,双眸已经再次变得澄澈。 她闭眼片刻,清除掉脑海中那些纷杂的念头,全神贯注地读起了书。 …… 这一天,龙场书院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喧嚣。 经过欧阳烨的许可,若书院学子课业成绩出类拔萃,学有余力的情况下,可以创办兴趣社团,来丰富学生们的课余生活,培养全方位的能力。 燕玉泽为了鼓励这一创举,甚至更为大方地宣布,在社团活动中表现优异者,可以获得更长时间进入万卷楼学习的资格! 至于创办社团的成绩评判标准,便是院试。只有通过院试,取得秀才功名的学生,才有资格创办社团。 这个要求一出,可是难坏了顾朝阳。 他一心想要创办弓箭社,然而自己却在院试中落榜,不能创办社团。 于是他灵机一动,找到了好兄弟梁舟。 梁舟很够义气,反正他的棋牌社短期看来是没什么指望了,闲着也是闲着,干脆以自己的名义申请了创办弓箭社。 弓箭社名义上的负责人是梁舟,实际的管理者则是顾朝阳,分工十分明确。 百团大战这一天,书院的学生们早早划分好了场地和区域,各自拉起了横幅。 “青岩师姐,我们去那边看看!”一个身材娇小的女生挽着祝青岩,一脸新奇地左顾右盼。 自打上次身份曝光的事情发生后,祝青岩与薛眉便彻底断了来往,二人也不再同住。 祝青岩搬了出去,如今身边这个正是她的新舍友,陆音儿。 陆音儿年纪比祝青岩还小,没有薛眉那般势利,为人活泼开朗,倒是与祝青岩格外处得来。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弓箭社招新。” 陆音儿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完,用征求的目光看了看祝青岩。 顾朝阳站在弓箭社的横幅下,手持红色神弓,背挂白色羽箭,身穿长袍豹裙,保持着一个后羿射日的姿势。 梁舟:“你确定大家能看出来你扮的是后羿?” 顾朝阳动了动嘴:“祝澜说书上就是这么描述的。” 祝青岩远远看着弓箭社围成的靶场,摇了摇头,她对舞刀弄剑丝毫不擅长,于是和陆音儿朝另一边走去。 梁舟拉住一个路过的学子,“这位同砚,要不要试试这把弓? 瞧见前面那个木桩上的苹果没有,射中有奖!” “真的?那我试试!” 那名学生接过弓,弯弓搭箭,“嗖”地一声,白羽箭直接冲天而去—— 一片女生的惊呼声响起,紧接着传来乔悠悠的暴怒声: “梁舟!你赔我横幅!!!!” 乔悠悠气鼓鼓地从地上把裂成两半的横幅捡起来。 算学社为了扩招,今天出动了全部社员,人多力量大,每个人都在发光发热地传达着最新领悟的算学理念。 “我们算学社的人从不失眠,因为我们习惯了遇到问题整夜思考。” “生命无代数,人生有几何?” “这位同砚,今天你写解了吗?” 祝青岩和陆音儿走过算学社,陆音儿好奇地从桌上拿起一根木棒似的东西。 “师妹好眼光!”一个算学社的学生凑过来,神采飞扬,“没见过吧?这个叫铅笔,可以用来写字的!” 说着拿起一支铅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起来,看得陆音儿两眼放光,新奇不已。 “厉害不?如今咱们书院只有成绩优异者,才能得到一支铅笔作为奖励。但是——” 那学生买了个关子,吊足了陆音儿的胃口,才得意洋洋地继续道: “只要你加入算学社,不论成绩如何,都可以获得铅笔的无限使用权! 偷偷告诉你,打草稿超好用的哦!” 陆音儿见这个叫“铅笔”的小玩意又轻巧又方便,心动极了,立马报了名。 身后的祝青岩再次摇摇头,她觉得自己也并不擅长这个,于是继续往前走。 大榕树下,一个毫不起眼的卦摊,没有吆喝也没有横幅。 只有许诗明一个人头戴方巾坐在树下,脸上戴着一个奇怪的架子,架子上穿着两个黑色的圆形纸片挡在眼睛前。 祝青岩经过许诗明面前,忽听他摇头晃脑地开口说道: “天命所归,玄学所依。这位小友,贫道掐指一算,玄学社命中缺你啊!” 祝青岩正在纳闷许诗明眼睛上罩着东西,是怎么看见自己的,就听见前方一阵悦耳的丝竹管弦声响起。 然而这旋律风格却与她平日里听过的……又有些不同。 祝青岩心中好奇,不由自主地抬步循着乐声走去,远远看见一个张灯结彩的高台,台上正有一人翩然起舞,身后是几名演奏乐器的学子。 祝青岩走近了,认出台上那人是秦雨薇。 第109章 王府不养文盲 秦雨薇此时穿着一身改良过后的舞蹈服,她从小被培养各种兴趣爱好,尤其音乐和舞蹈方面,算得上天赋过人。 大家都开始张罗着开办社团,秦雨薇也有些心痒,干脆创办了歌舞社。 她本就生得美艳动人,身姿曼妙,此时在古典舞的基础上又加入了一些现代的元素,乍然展示在众人面前,令所有人耳目一新! 第86章 祝青岩的目光又向四下扫去,心中有些疑惑。 祝澜那家伙,竟然没有一点动静? 难道她就没有什么念书以外的爱好? 陆音儿已经在算学社报了名,向祝青岩走来。 “说起来,青岩师姐,你现在不也是个秀才身份么? 为什么不像她们一样,也创办个什么社团?” 祝青岩没有说话。 难道是她不想么? 可是她除了读书,的确什么也不会了。 祝青岩黯然回到了空空荡荡的学室,拿起书,假装对社团什么一点也不感兴趣。 …… 此时的祝澜正把自己闷在书舍里,埋头写着东西,对外面的热闹充耳不闻。 我是自愿坐在这里写院庆策划案的。 我是自愿坐在这里写院庆策划案的。 我是自愿坐在这里写院庆策划案的。 祝澜一边写,一边不停给自己洗脑,表情生无可恋。 欧阳监院也太强人所难了,提前都不说一声,直接将策划书院九十周年庆典的任务交给她就算了,还限期三天之内提交方案。 生产队的驴也不能这样催啊! 祝澜原本还考虑要不也创办一个美食社或者素描社,现在这样一来,她根本没有时间去折腾那些了。 祝澜颇有些怨念地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继续撰写起来。 …… 书院的山门处,一高一矮两名女子穿着龙场书院的青白斓衫,正慢吞吞往里面走,好像在故意磨蹭。 “哼,读书读书,我早晚一把火烧了这龙场书院! 本郡主上可提枪杀敌,下可点将练兵,结果被扔进这群只知道‘之乎者也’的酸儒堆里,真亏老头子想得出来!” 慕容静甩着随手捡来的树枝,四下打量着龙场书院的一草一木,似乎在考虑从哪里烧起。 “小姐,这儿是书院,可不比咱们王府或者军营,您讲话还是当心一些……”前来伴读的侍女沐儿小声提醒。 “怕什么?”慕容静音量反而更高了,“有本事就把我赶出书院啊,本郡主求之不得!” “小姐,王爷可是说了,他虽然是本朝唯一的异姓王,位列朝中武将之首,但您要是连院试都考不过,将来连兵书都读不明白,怎么继承王爷的衣钵? 王爷还说……” “还说什么?” 沐儿偷觑一眼慕容静的表情,偷笑道: “王爷还说,咱王府不养文盲。” “谁是文盲!谁看不懂兵书!?”慕容静气得跳脚。 “我不就是上次率亲卫突袭了一伙乌兹的贼兵,事先没有告诉他吗?都说过多少遍了,那是事出突然,等我去跟老头子汇报完,拿到调令,那伙贼兵早跑没影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臭老头子就是因为这事,才把我扔到这鬼地方来的!” 沐儿无奈地摇摇头,不听将令擅自出兵,这可是军营大忌。王爷说得一点没错,小姐是该找个书院好好磨磨性子了。 慕容静眼珠一转,狡黠的目光落在一起长大的沐儿身上,“好沐儿,你学问好,县试都已经帮我考过了,院试就再帮我一次吧……” 沐儿警觉地后退一步,嘟起嘴抱怨道: “别了,小姐。上回院试那严格程度你又不是没看见,那不是我实在混不进去,您才自己进去考的嘛。 您不会以为今年混不进去,明年就有机会吧? 再说了,上次替小姐去考县试,王爷知道可是差点骂死我……” 慕容静有些泄气,是啊,那院试的入场核查确实严格,这才不得不亲自去考。 结果放榜那天,压根没她的名字。 这时,慕容静忽然远远看见书院的小径上走来了一个人。 此人一身金白色锦袍,身姿散漫却不颓垮,就好似闲庭信步一般。 燕玉泽半睁着眼睛,哼唱着戏文里的一段旋律,玳瑁折扇在手中打着拍子,与二人擦肩而过。 慕容静奇怪地盯着燕玉泽,直到他走过去,才指着背影问沐儿: “你不是说,来书院都必须穿院服吗,他怎么不穿?” 沐儿也有些奇怪,“呃……或许是书院的夫子吧?” “夫子哪有这么年轻的?”慕容静颇为不服气,她向来喜穿红衣,且只穿胡服短打。 如今这宽袍大袖的院服套在身上,感觉一举一动都别扭得很。 慕容静嫌弃地扯了扯连成一片的下摆,这衣服做成这样,怕是连马都上不去。 “算了算了,走吧,让本郡主瞧瞧这书院到底有什么稀奇的!” 沐儿连忙跟上。 走出一段距离的燕玉泽缓缓停下脚步,回头望了望那二人离开的背影,半睁含笑的眼眸中闪过一抹锋锐的光。 这便是镇北王家里那位宁月郡主? 据说她自小在军营长大,极少在城中露面,是以不认得自己这位王爷,而且大部分皇亲权贵也不识得她。 最近的事情接连发生,先有不明势力试图潜入万卷楼的顶层,接着是身份造假的女学生在书院杀人。 而镇北王乃是朝中武将之首,如今又将自己的宝贝闺女送进了代表文臣士族的龙场书院。 看来事情真是愈发有趣了。 燕玉泽打了个哈欠,继续眯起眼睛哼着曲儿,晃晃悠悠地顺着山阶向下走去。 一阵山风吹过,携来抑扬顿挫的调子。 “群臣如蚁聚呀,蜘蛛结网待飞虫~” 第110章 箭术比试 “沐儿,这真的是个书院?” 慕容静望着面前热闹非凡的社团招新场面,有些怀疑自己走错地方。 书院里面不都应该是摇头晃脑,目光呆滞,只会“孔子曰”的酸书生吗? 不是应该一个个都坐在学室里,老僧入定,读书一读一整天的吗? 现在这像集市一样的,是在干嘛? “小姐,快看那边!”沐儿兴奋地向一个方向指去。 只见梁舟挽弓搭箭,射中了靶场上的靶子,准头只比红心略微偏离了一点点。 这水平在书院的学生里来说,已经相当不错了,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喝彩声。 梁舟有些得意地举起手里的弓,问大家: “谁射的比我准,这把弓就送给他!” 这可是他专门花钱请了工匠,照着他国舅老爹珍藏的一把宝弓仿造的,质量绝对上乘。 周围立刻有学生心动,跃跃欲试地举手报名,结果一个个不是把箭射飞了,就是干脆连弓都拿不起来。 这让梁舟有些下不来台,早知道就不用这么好的料子,把弓做得轻一点了。 他的目光落在一旁,假扮后羿的顾朝阳身上,他手里拿的那把道具弓倒是轻便。 “这有何难?” 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同时一只并不那么柔弱纤细的手按在了梁舟的弓上。 梁舟抬头一看,原来是个姑娘。 女子的力气总是比男子要小一些的,梁舟笑嘻嘻地好心道: “这把弓太重啦,我帮你换一个。” 慕容静笑得轻蔑,手臂一抬,竟然轻轻松松地单手举起了这把足有半人高的弓! 梁舟嘴角抖了一下,好家伙,这是花木兰吗? 慕容静小臂上的肌肉线条十分明显,此时单手握弓,稳得就仿佛拿着的不是弓,而是一根筷子,丝毫不抖。 慕容静斜睨一眼梁舟,伸出手。 经过梁舟缜密的计算和分析,确定面前这个姑娘能打十个他,立马十分狗腿地把白羽箭放在她手中。 慕容静利落地搭箭,射出,一箭正中靶心。 周围的喝彩声更高了,学生们看着慕容静仿佛看见天神下凡。 梁舟也卖力鼓掌,激情四溢道:“这位同砚,这把弓现在开始就是你的了! 要不要来加入我们弓箭社?入股不亏!” 没想到慕容静随手把弓扔回了桌案上,都懒得多看一眼。 “就这货色,给本郡……本姑娘练手都不够。” 慕容静略微一扬下巴,拍拍手,就准备带着沐儿离开。 忽然,沐儿看见自己身边的假人动了一下! 什么东西? 不好,有人要偷袭,保护小姐! 想也没想,一脚踹了过去。 紧接着传来顾朝阳的惨叫。 他只是后羿射日的姿势保持久了,浑身僵硬,动作有些迟缓罢了。 也不用挨打吧!? 沐儿一脸凝重地挡在慕容静面前,盯着地上的顾朝阳。 慕容静:……这原来是个活人啊,刚才一动不动,都没发现。 顾朝阳被梁舟扶起来,指着慕容静: “你别……别走!” 沐儿柳眉一竖,“怎么,不服?” 顾朝阳:“我要和她比试!” 慕容静挑了挑眉,用眼角打量顾朝阳一番,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第87章 不过这书院着实无聊,也没什么别的乐子了。 “你想比什么?”刀枪棍法,弓马骑射,她都无所谓。 “就比这个!”顾朝阳扬了扬手里的弓。 “好啊,赌注是什么?” “你想赌什么?” 慕容静略一思索,指着沐儿道:“若我输了,让她给你赔礼道歉。” 沐儿点点头表示同意,反正小姐不会输。 “若我赢了……”慕容静眼珠一转。 “你拜我为师!” “好,一言为定!”顾朝阳眼中燃起了熊熊斗志,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臂,举起自己手里的那把弓。 梁舟射箭的水平只能说是临时抱佛脚,为了弓箭社招新才练了几天,而顾朝阳可是实打实下了功夫的。 只不过今早两人商量过,由梁舟来负责招新,他的口才好,顾朝阳作为压轴的,关键时刻再出手。 梁舟在靶场中又竖起一个靶子,顾朝阳和慕容静分别站在两个靶子前,每人十支箭。 “三、二、一,开始!”梁舟下令。 顾朝阳闭上一只眼,瞄准,射出,看着白羽箭正中红心,然后又去抽取下一支箭。 而慕容静那边却比他还要快一些,她每支箭刚一出手便去抽取下一支,根本不去看自己刚才是否射中。 二人的比试引来了更多好奇的学生。 “咦,这个女学生看起来面生,你见过吗?”人群中有人问。 身边人摇摇头,“没有,说不定是新来的?” 又有人叫道:“啊,我想起来了!她她她……我在院试放榜那天见过她! 就是她把那个胡侍郎侄子的马车给砸了的!” “嘶——”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砸了胡家的马车,现在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 背景绝对不容小觑! 一时之间,有不少人起了想要接近的心思。 “这位师妹虽然算不上肤白貌美,但要是能娶回家……” “哈哈,娶个箭法如此了得的娘子,只怕李兄你日子不好过呀!” 不知是不是议论声传到了慕容静的耳朵里,她的目光向这边一扫,竟好似带着一股无形的杀气。 那几个耍嘴皮子的学生立马感到后背一凉,缩了缩脑袋,再也不敢乱说话了。 顾朝阳最后一箭射完,发现慕容静早已经好整以暇地等着他了,心中有些诧异。 梁舟走上前,两个靶子上的十支箭都将中心的红圈填得满满当当。 这一把,算是平局。 慕容静看向顾朝阳的目光也不再像之前那般轻蔑,他这样的箭术,放在军营里,已经具备进入神羽营的资质了。 梁舟心思一动,趁着周围人多,立马吆喝起来: “诸位同砚,预知比赛后事如何,报名弓箭社即可揭晓!” 观看了刚刚箭术比赛的学子们热情高涨,都好奇这位新来的师妹和精通各类运动的顾师兄究竟谁更厉害,于是纷纷报名。 梁舟对顾朝阳得意地眨眨眼,带着报名加入弓箭社的学生们来到了另一处人烟稀少的场地。 第111章 八佾舞于庭 梁舟掏出自己佩戴的玉环,这玩意可是他国舅老爹花了大价钱淘换来的。 他找来一根线,将玉环绑在线上,抓住线的另一端,将玉环向上一抛,玉环便悬挂在了一棵树的枝头。 玉环被细线悬着,风一吹,便开始摇晃起来。 “你二人谁能射中这个玉环,就算谁赢!”梁舟笑嘻嘻地宣布了新的比赛规则。 顾朝阳:…… 国舅爷要是在场,肯定得被这个败家儿子气得吐血。 顾朝阳举起了弓,微微眯眼,观察着那玉环左右摆动的规律,看准时机一松手,离弦的箭便飞了出去。 “铛”地一声,玉环应声坠地,碎成了两块。 “好!!”梁舟叫道,半点没有心疼的意思。 沐儿叫道:“喂,这玉都碎了,还叫我们小……我阿姐射什么?” “别急嘛。”梁舟笑着,又从身上摸出了另一块一样的玉环,挂了上去。 看热闹的学子们:……你们有钱人真会玩儿。 “这位师妹,压力不要太大,现在认输也来得及。”梁舟看着慕容静道。 慕容静冷冷一笑,“你用不着激我。” 她利落地抬臂挽弓,只略一瞄准,便十分果决地松了手。 那支羽箭在众人的注视下,直直钉在了悬挂着玉环的那棵树上! 那玉环仍旧好端端地挂在树上晃荡,周围产生了一瞬间的安静。 这是……失手了么? 顾朝阳不禁皱眉,他不相信慕容静会出现这么大的失误。 “要不重新再来一次?”梁舟问。 慕容静把玩着手里的弓,“不用。” 沐儿也在旁边,笑得带着几分自豪。 梁舟半信半疑地走过去,取下玉环,又看了看那牢牢插进树干里的白羽箭。 这很明显是没射中吧——不对! 玉环的内侧,有一道极其细微的磕痕,很明显是刚刚出现的。 慕容静这支箭,竟然直接穿过了玉环!? 顾朝阳得知真相,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厉害,真厉害!好吧,这次是我输了——” “等等。”慕容静忽然开口,看着顾朝阳。 “本来比试的内容就只是射中玉环,我这支箭穿心而过,倒算不上赢。” 顾朝阳和梁舟都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慕容静走到顾朝阳面前,脸上少了之前的傲慢,多了几分棋逢对手的兴奋,对他伸出一只手。 “过几天的休沐日,你可敢与我再比一场?” 顾朝阳看了她片刻,欣然一笑,与慕容静击掌为约,夕阳拉长两人的身影。 “好啊,再比一场,到时不见不散!” …… 秦雨薇和乔悠悠为了各自社团的事情忙碌了一整天,回到清雅苑时已经是晚上。 乔悠悠晃悠着手里的食盒,“雨薇,你别说,你还真别说,咱书院的食堂还挺人性化的,竟然可以打包,哈哈!” 秦雨薇点点头:“澜澜今天一整天没出门,估计饿坏了,我们快些回去吧。” 两人推开书舍的门,屋里面的油灯已经燃尽,祝澜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面前还放着没写完的策划案,笔上的墨早已干涸。 乔悠悠和秦雨薇连忙放轻了动作,乔悠悠反身去关门,秦雨薇则是小心翼翼地添了灯油,重新点亮。 房间里再度亮起,祝澜仍旧没醒,看来是累极了。 乔悠悠用口型无声地对秦雨薇说,让她把桌上的东西收一收,自己把给祝澜带的饭菜摆出来。 秦雨薇会意,伸手替祝澜收拾桌上的纸笔,目光不经意地落在那张草拟着书院庆典方案的纸张上。 上面似乎画着草图,像是排列队形。 看着那张草图,秦雨薇瞳孔微缩,这时祝澜闻到了饭香味醒来,嘴里念叨着“好饿”。 秦雨薇不动声色,将祝澜桌上的东西轻轻推到了一边,“悠悠,快把吃的拿出来吧。” 祝澜感动极了,催促乔悠悠快让她看看都有什么好吃的。 乔悠悠高高举起手里的食盒: “不行,先v我五十文!” 祝澜跟乔悠悠嬉闹着吃了饭,二人都没有注意到秦雨薇始终默立一旁,一对凤眸始终显得有些深沉。 祝澜吃饱喝足,收拾好碗筷,突然想起来什么,问秦雨薇今天歌舞社的招新情况如何。 祝澜道:“雨薇,有个事情可能要你帮忙。” “嗯?你说。” 祝澜想了想,问秦雨薇的歌舞社是否能够在书院的周年庆典上准备一个节目,作为书院学子的献礼。 秦雨薇的眸色深了几分,欣然道:“没问题呀,有什么要求?” 祝澜简单描述了自己的初步规划,这次,她并不打算加入什么别出心裁的创意。 既然欧阳烨已经私下透露过到时太子可能会到场,而太子的意图暂时谁也说不准,所以庆典上面节目的准备,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这种场面主打一个求稳,千万不要出错。 秦雨薇看着祝澜的眼睛,缓缓开口:“既然是给太子看的,的确应该稳妥为上。” 祝澜正要点头,忽觉不对,猛然抬眸看向她,“你……” 自己还没说太子要来,雨薇怎会知晓? 秦雨薇苦笑一下,伸手取过祝澜的那张草纸,指着上面的圈圈点点。 “八佾舞于庭,你这样的场面布置,正好符合现在这个时代太子能够观看的最高舞蹈规模。” 她身为歌舞社的社长,怎么会不事先研究一下当代的礼乐制度?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祝澜无奈地笑,不过既然要表演,太子会到场这件事总不可能瞒着雨薇的。 秦雨薇拍拍她的手,“放心吧,我去准备。我安排他们分批排练,不会提前透露太子要来的消息。” 第88章 “谢谢你,雨薇。”祝澜随即又在脑海中产生了新的想法。 既然歌舞社可以出节目,那么周达那边在研究火药,兴许到时还能放个烟花什么的。 祝澜立刻记录下新的灵感。 第112章 慕容静的新舍友 慕容静和沐儿推开了书舍的门,房中点着一盏油灯,还有另外两个女生。 慕容静在军营住习惯了,没那么多贵族小姐的毛病,倒是不介意跟别人同住。 她大剌剌把新买的被褥往空着的床铺上一扔,身后的沐儿上前,对两位新舍友行礼道: “我叫沐儿,这位是我阿姐,以后还请两位师姐多多关照。” 沐儿一边说,一边暗自打量屋里这两名女生。 一个模样机灵的女孩抬头,甜甜地笑道: “不用喊我师姐,我叫陆音儿,也是新来的,以后多多关照!” 另一名伏案看书的姑娘对她微微颔首,“我叫祝青岩。” 慕容静对两人利落地一抱拳。 “慕容静,幸会。” 祝青岩和陆音儿都已经洗漱过了,沐儿和慕容静走到每个书舍后面单独隔出的一小方空地,开始用热水擦洗身子。 慕容静不禁感叹书院学生们的生活质量真高啊,要知道在军营里,尤其是执行任务的时候,整个大军是不允许生火的,将士动辄十天半个月都没办法洗澡。 像慕容静这种稍微讲究一些的,要洗也只能洗冷水澡。 慕容静感慨着,问起沐儿:“屋里那二人,你都查过了?” 按慕容静的理解,能跟自己住在一个书舍的,应该念书也都不怎么样,跟自己半斤八两。 “陆音儿是云州司马的女儿,年方十四,少有才名,前些日子才被送到江州念书。” 沐儿如数家珍,这些背景她在进入龙场书院以前就已经调查清楚了。 慕容静听到“少有才名”四个字皱了皱眉,又听沐儿继续道: “那个祝青岩也有些本事,是江州城里祝举人家大房的外室子,与其母苏氏在乡下长大,但是念书十分厉害,在今年的院试中考了第六名。 另外,她同父异母的姐姐,是祝家嫡长孙女,也是本次院试的案首,名叫祝澜。” 沐儿说完,见慕容静半天不说话,问道:“小姐,怎么了?” 慕容静头疼地叹了口气,“这两位成绩出众的舍友,又是老头子让你安排的吧? 我都来书院了,怎么还不能让人安生。” “小姐。”沐儿朝屋里看了两眼,见没有动静,才压低声音道: “王爷叮嘱了,那位陆音儿,您要和她处好关系,日后可能会有用。” 慕容静皱着眉,“早说过了,朝堂那些弯弯绕绕的麻烦事跟阿姐商量就好了,不要来烦我,这些你看着处理吧。” 阿姐身为三皇子祈王的正妃,对朝堂上这些事可比自己熟练多了。 慕容静说完就回去睡觉了。 沐儿无奈地站在原地。 太难了,王爷交办了一堆事情,偏偏二小姐又是个脑子从不往深里想事儿的主。 最后全都成了自己的活。 她真是太难了。 …… 次日,御香阁。 王御厨听说祝澜的来意之后,面露难色。 他四下看了看,呵斥了几个好奇往这边张望的学徒,这才悄悄把祝澜拉到了另一个房间。 “皇家的事儿也敢打听,你不要命啦?” 王御厨一脸严肃。 他知道祝澜有本事,可是天大的本事也不该跑来御香阁,向他打听皇子后妃们的饮食喜好啊! 这可是大忌! 祝澜淡定地安抚他,“王师傅,这是忌讳,我懂。可我也不是向您打听陛下本人的喜好,您别那么紧张。 我无非是想了解了解那些皇子和娘娘们的口味,将来给您的菜谱也好做出一些具有针对性的改良。 哪日您若是二度回宫,御膳房总管的位置还不是信手拈来?” 最后一句话,说到了王御厨的心坎上。 外人都只道他离宫是因为年纪大了,才向圣上乞骸骨。 可事实上都是刘总管那个杀千刀的,给自己穿小鞋! 当时刘总管告诉他,梁贵妃近来总是念叨宫里太热,想吃些清凉的,王御厨这才命人送了冰镇消暑的绿豆汤过去。 谁知那几日梁贵妃正赶上身体不适,不能吃凉的,心情烦躁得很,一见到冰镇绿豆汤,当即发了一通火,第二天王御厨就被赶出了御膳房。 一想到这件事,王御厨就恨得牙痒痒! 上次送往宫里的那封欲重归禁院的信,也不知道自己的好友收到了没有,一直都没有回音。 他又琢磨了一番祝澜的话,思想向后—— 豁出去了,富贵险中求! 王御厨心一横,对祝澜道: “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我不会写下来,你只能用心记。” “那是自然。”祝澜点头。 王御厨再三确认门外没有人偷听,这才小声将他所知道的一些皇室贵族的饮食喜好告诉了祝澜,祝澜全都一一记在了心里。 …… 回到书舍,祝澜立刻将脑子里的东西隐晦地写了下来。 她为了不让王御厨知道自己的真实意图,特地将所有皇子后妃的喜好都问了一遍。 太子口味偏甜,二皇子喜清淡,三皇子嗜辣…… 祝澜的笔突然顿了顿,在纸上的“一”和“三”上画个圈。 随后陷入沉思。 原剧情中,大梁皇帝此时应该四十来岁,身体每况愈下。 太子虽然贵为皇帝接班人,地位却并不稳固,三皇子祈王便是竞争者之一。 说起来,三皇子正是梁贵妃的儿子,算是梁舟的堂兄,只不过二人关系不怎么好,三皇子向来看不上这个长年居于龙场书院末流,不学无术的堂弟。 如今皇帝病重,太子和三皇子明争暗斗,想来太子这次要来参加龙场书院的庆典,其中不乏拉拢皇帝最信任的弟弟燕玉泽的意思。 只不过,三皇子会放任此事发生吗? 祝澜思索了一阵,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自己现在位卑言轻,朝堂那些事暂时离她还远,现在筹谋还为时尚早,但那些事情有可能会影响到自己负责的庆典。 不管意外情况会不会发生,多做一手准备总是稳妥的。 另外,穿越过来已经几年了,祝澜心里清楚,原书中的剧情现在最多当个参考,不能全信,甚至可能会影响自己的判断。 自己这群人的到来,已经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谁晓得会不会产生蝴蝶效应,间接影响了更多事情? 就比如那个宁月郡主,原书中从未提到祝青岩有这样一位舍友,可现在她却出现了。 而且像这样的变数,以后只会越来越多。 第113章 狗尾巴草 到了休沐日,顾朝阳准备已久,如约来到了江州城外的小阳峰下。 山路之下,绿草萋萋,如地毯铺展。 一身猎猎红衣的慕容静早已等在那里,她背上缠着牛皮做的箭袋,身边停着两匹枣红骏马,高高束起的长发迎风飘动。 见顾朝阳来了,慕容静飒爽一笑,递过缰绳。 “会不会骑马?” “还行吧。”顾朝阳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穿越之后梁舟便爱上了打马球,经常喊他们几个一块去玩,顾朝阳运动细胞发达,练习马术自然很快。 “走着!” 慕容静也跃上马背,两腿一夹,马儿嘶鸣一声,开始奔跑起来。 她有心骑得稍慢一些,没有把顾朝阳落下太远。 “驾!”顾朝阳也立刻打马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在山道上疾驰,马蹄扬起尘土,两边的景色快速变换。 带着草木清香的山风在脸上肆意吹过,顾朝阳向远处望去,只见江州城都变成了一块方方正正的缩影。 临风策马,人生当是如此快意! 碧空之中,陡然传来一声雁鸣,原来是一行雁阵飞过。 慕容静身在马上,仰目而视,抬手从背上的箭袋抽出一支羽箭,颠簸的马背丝毫不影响她的动作。 羽箭离弦,发出破空之声,雁阵中间的一只大雁应声而落,掉在慕容静前方不远的山道上。 慕容静速度不减,马儿经过大雁身边时,她一个侧翻,整个人悬于马背的一侧,身子几乎与马肚子平行。 她一手搭住马鞍,一手向下一捞,那只插着箭的大雁便落进了她的手里。 慕容静回身对顾朝阳一扬下巴,“该你了!” 天上的雁阵发出悲鸣,顾朝阳弯弓搭箭,一松手,那支箭直冲雁阵而去,却擦着一只大雁飞过,射空了。 “是我输了。”顾朝阳到慕容静身边勒马停下,笑着说道。 要射中运动中的物体已是不易,更何况人还在马背上? 第89章 慕容静摇摇头,眼中十分不赞成,“你这是妇人之仁,要是上了战场,只怕小命难保。” “别那么悲观嘛。”顾朝阳抬头,见此处离山顶也不远了,“要不要继续上去看看?” 两人继续一路疾驰,很快到了山顶,这里有一片开阔的山地,地上都是砂石。 站在这里眺望,只见群山连绵,长河如缎,身心都变得无比通畅,甚至生出了几分豪情。 “你来生火。”慕容静翻身下马,掏出火石扔过去,自己拎着大雁走到一边,准备拔毛。 顾朝阳接住火石有些怔愣,平时都是用火折子,火石他还真没用过。 “这都不会用,真是个书呆子。”慕容静一脸无奈从他手里拿过火石,这在军营里已经是基础到不能再基础的生存技能了。 顾朝阳有些尴尬,像自己这样成天打马球蹴鞠的,在书院里已经很另类了,没想到在一个小姑娘眼里竟然成了书呆子。 慕容静把大雁塞给他,“拾掇一下,咱们烤来吃。” 很快火堆生起,大雁也被烤得皮香肉嫩,香气四溢。 慕容静不知道从哪掏出一只小酒囊,拧开后仰脖喝了几口,用袖子一抹嘴,酒囊来到顾朝阳面前。 “干了这壶酒,以后你就是我慕容静的徒弟了!” “啊?”顾朝阳握着酒囊不知所措。 “啊什么啊,之前可是说好的,你若射箭赢了,我便让沐儿给你道歉。 若是我赢了,你拜我为师。” 慕容静站起身,开始活动手腕,“都说你们读书人不打诳语,不会是想耍赖吧?” 敢耍赖,她可就要以德服人了。 顾朝阳:……听起来好像读书不太多的样子。 慕容静已经开始撸袖子了。 “师父在上,徒儿先干为敬!”顾朝阳咕嘟咕嘟举着酒囊一饮而尽。 味道不错,但是比起祝澜的江州茅台还是差了点,改天一定要带她尝尝。 “不错不错。”慕容静这才满意地重新坐下,可算是在书院里找到些有趣的事了。 慕容静撕了一块大雁肉嚼着,在顾朝阳肩膀上捶了一下。 她力气可着实不小,顾朝阳当即疼得呲牙。 “你小子体格不错啊,干嘛非得跑这破地方念书?” 顾朝阳揉着自己被捶的地方,皱着脸道:“你体格比我好,不是也来了……” 话没说完又挨了一拳。 “没大没小,怎么跟师父说话呢?” 顾朝阳身心都很委屈。 “不念科举,怎么进入兵部,怎么指挥战斗?” 上辈子他的梦想是当飞行员,以极其优异的成绩考入了最好的国防大学,可惜出了车祸双腿残疾,这才彻底断了念想。 如今一场穿越让他再次获得健康的身体,他当然是要按照曾经的路线再走一遍呀! 慕容静震惊地盯了他片刻,像在看一个怪人。 “你傻啊?想指挥战斗,那你干嘛不去从军?” “从军……?”顾朝阳愣了愣,他倒是没想到过这个。 自打穿越以后,身边的同学们一个个都在往死里卷念书,他也下意识就跟着一起学。 现在被慕容静这么一捶,好像新的思路打开了? “对啊,耍笔杆子哪有枪杆子来得淋漓畅快?” 慕容静上下打量着他,“你弓马骑射的功夫还凑合,领兵打仗肯定比那些书呆子强。 科举能给你什么?最多就是个官儿做,可官场上那些勾心斗角的,你应付得了吗? 还不如跟我去军营,咱们师徒俩一起上阵杀敌,那才叫痛快!” 慕容静的脸上露出了向往和兴奋的神情,仿佛她已经置身于硝烟弥漫的战场之中。 顾朝阳听着,心中也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可是从军……要去哪里报名?” 他平时一直待在书院,对朝廷征兵的事情的确了解不多。 慕容静拍拍他的肩,笑道: “乖徒儿莫慌,待为师修书一封,你带着信前往北疆驻边大营,自有人接引。” …… “什么,你要去从军!?” 观风亭里,众人听到顾朝阳的话,全都大吃一惊。 顾朝阳坚定地点点头,“对,我想好了。反正……今年院试我也没考上。慕容静说得对,官场可能并不适合我,倒不如去征战沙场来得热血!” 梁舟扶额哀叹:“不是吧,兄弟。你一走,那弓箭社岂不得要我天天操心了?” 他这人最怕麻烦了,再说就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哪里带得动? “放心吧。” 慕容静爽朗的声音传来,她大步走入观风亭,停在顾朝阳面前,拍着他的肩膀道: “弓箭社今后有为师在,一定会蒸蒸日上的,徒儿不必忧心。” 说完掏出一封信,上面还插着一根打了结的狗尾巴草。 慕容静面容浮上哀伤,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 “没想到你我师徒二人还没见几面,这就要匆匆分别了。听说你们读书人都爱折柳枝送别,为师实在是没找着柳树,就用这根狗尾巴草聊表心意吧。 北疆大营那边还有你的十二位师兄,他们见到这根草,会照顾你的。” 第114章 韦氏母子出狱 顾朝阳带着慕容静的那封信,还有那根承载着厚厚师徒情谊的狗尾巴草,踏上了前往北疆的路。 临走前许诗明还专门给他算了一卦,说此去北疆必定会顺风顺水,一路平安。 梁舟坐在学室靠窗的位置,看着天上的鸟儿发呆,长吁短叹。 “老常走了,小丁也获得自由了,连朝阳也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可我被关在书院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话音刚落,梁舟就听见“嗖”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贴着自己的头顶飞过,钉在了身后的墙上。 梁舟连忙回头,只见一柄闪着银光的飞镖半截没入墙壁,另外半截还在颤动。 被吓出了一层冷汗。 慕容静抱臂靠在门边,“有你发呆的工夫,倒不如好好去练练骑射,省得回头带社员练习丢人现眼。” 梁舟现在一看见她就头疼,赖在凳子上不走。“小郡主,社团的事有你在不就行了,我看谁敢上门砸场子?” 慕容静摇摇头,言简意赅: “我,镇场子。你,看场子。” 她还得硬着头皮花时间去背那之乎者也,否则这辈子都回不去军营了,哪有什么工夫去打理社团那么多杂务? 梁舟寻思顾朝阳走之前,慕容静说弓箭社有她一定会蒸蒸日上。 敢情意思是有她来压迫自己,让自己来蒸? 梁舟灵光一现,这小郡主不就是跟自己一样,嫌书院的日子太无聊,想要找点乐子么? 要乐子,还愁自己没有? 梁舟冲慕容静诡秘一笑,神秘兮兮地从书桌下摸出了一只小方盒。 “给你看个好玩的——” “我知道,这叫扑克牌。”慕容静面无表情。 她堂堂宁月郡主,还能少了前来巴结的纨绔子弟? 这种小玩意她早就见识过了,与赌博差不多。 但是军营禁止赌博,所以她对这些东西也向来提不起半点兴趣。 最后梁舟被慕容静拎小鸡似的,拎到了靶场。 “练吧。” 慕容静将弓和箭袋扔给他,然后自己掏出了一本《三字经》开始背。 梁舟欲哭无泪,可是打又打不过。 “小郡主,不是我说你,咱俩又不是师徒,拐上几道弯还算是亲戚,你这是何苦呢……” 慕容静用眼角扫着他那身子骨,看着连肌肉都没有多少,还想当她徒弟? 嫌弃二字直接明晃晃写在了脸上。 “啧,许久没有打赏过人了。”慕容静扭了扭脖子。 梁舟已经举起了弓:“……您看书,我要心无旁骛地练箭了。” …… 祝澜和秦雨薇这边也在紧锣密鼓地准备院庆事宜。 “一,二,三,四,来抬肘,沉肩……” 秦雨薇喊着拍子,面前穿着水袖长裙的女学生们却乱了动作。 “秦师姐,这里不是提肩吗,怎么变成沉肩了?”一位师妹疑惑道。 秦雨薇轻轻“啊”了一声,回过神来,“对,是提肩,我记错了。” 师妹没有说话,只是多看了秦雨薇两眼。 这几日不知怎么了,秦师姐似乎有些怪怪的,排舞蹈的时候总是会走神。 “时辰差不多了,今天先到这里吧,大家去休息,下午还要上课的。” 待众人散去,用来练舞的学室内变得空空荡荡,秦雨薇这才走到边上坐了下来,一抹忧虑浮上眉间。 就在昨天传来消息,当朝太后六十寿诞,梁帝为了给太后祈福,决定大赦天下。 韦氏和秦虎,要被放出来了。 第90章 一想起这两个人,秦雨薇只感到一阵发自心底的厌恶。 她先前设计将两人送进大牢,虽然按照大梁律法,罪犯的亲属应当连坐,但自己作为受害人,官府才会不追究她的责任。 只不过这些终究只是她为自己争取时间的权宜之计,根源问题尚未解决。 她必须和这两人彻底断绝关系。 如今大梁才开放女子入学不久,女性地位略有提升,但毕竟新策才开始实行,尚有许多不完善。在户籍这块,未成家的女子还不能以常规的方式单独立户。 在韦氏和秦虎坐牢的这两年时间里,秦雨薇研究了许多户籍方面的律法,最后得出了两个方案—— 第一,向官府提出申请,与韦氏断绝亲属关系,用这种方式迁出户籍。 但由于在户籍上她还是韦氏的女儿,哪怕不是亲生,也对韦氏具有赡养义务。大梁注重孝道,为了杜绝子女富贵便抛弃老人的情况发生,若子女主动提出断绝关系,老人可以索要不超过子女财产三分之一的赡养费。 如今香莱儿铺子的生意如日中天,哪怕只分给韦氏三分之一的资产,那也是泼天的富贵。 可是她配吗? 第二个办法,则是先嫁人成家,然后顺理成章地与韦氏分家。 只要脱开户籍,以后韦氏和秦虎再做任何事情,都不会牵累到自己了。 可是这两条路,无论选哪条,她都不甘心。 秦雨薇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这突如其来的大赦天下,真是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以她对韦氏母子的了解,他二人先前被自己设计,定然怀恨在心,出狱之后一定会找机会报复。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先去铺子里知会张四姑一声,让她最近小心提防。 …… 韦氏和秦虎回到老房子里,这里两年多没有住过人,桌上地上都已经铺满了厚厚的灰尘,到处都是蜘蛛网。 韦氏捂着鼻子,打开屋里那只老旧的木衣柜,粗布衣服全都被啃得破破烂烂,一只硕大的老鼠从她脚边窜过,韦氏差点被吓得跳起来。 “娘……”长高了不少的秦虎站在韦氏身后,捂着鼻子。 韦氏恨恨合上柜子,咬牙切齿道: “都是秦雨薇那个小贱人害的,等着吧,老娘非得让她脱层皮不可!” 韦氏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探出脑袋一看,有一个人正往隔壁朱婶家走去。 那人正是当年被秦雨薇一起送进大牢的小莲。 第115章 将计就计 小莲看到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韦氏和秦虎,警觉地后退两步,待看清来人,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当初要不是韦氏这个长舌妇到处去说,自己偷偷将香莱儿的东西带出铺子的事情怎么可能败露? 自己又怎么会遭受两年的牢狱之灾!? 小莲这两年五官也长开了,他们住的这一片,百姓大多面黄肌瘦,她在其中算是个相貌出众的。 如今的秦虎已经长大不少,脸上都有胡子了,再次见到小莲,神情难以遏制地浮现出贪婪,眼睛直勾勾地盯在人家身上,时不时还瞟向不该看的地方。 韦氏呲着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对她笑:“小莲回来啦?” “干啥?”小莲一脸厌恶,她可不想看见这老贼婆。 “哟哟,还因为那事儿生气呢?”韦氏没脸没皮地凑上去,将刚刚顺来的两个鸡蛋塞进小莲手里。 小莲没有拒绝,看着韦氏等待下文。 “你这孩子,怎么想事儿这么糊涂呢?当初那是婶子害你吗,都是秦雨薇那个小蹄子干的哇! 她赚了那么多钱,一人富贵了,也不知道帮衬帮衬乡里,还反过来害咱们,你说她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小莲没说话,但神色透着赞同。 就是,大家一个村里出来的,凭什么秦雨薇赚钱,自己就只能给她当个小伙计? 再说,香莱儿每天卖那么多货,自己拿一两瓶怎么了? 扣扣搜搜,为富不仁! “可她不是你家丫头么?”小莲斜睨着韦氏。 “呸!她就是个小白眼狼!”韦氏骂骂咧咧,话锋一转,“婶子一把年纪无所谓,但你年纪轻轻,被她害得这么惨,婶子不忍心呐!” “那你想咋样?” 韦氏压低了声音,凑近道:“你在她铺子里干了那么久,应该了解不少事儿吧?” …… 江州城南。 张四姑快步走上铺子的二层,敲了敲秦雨薇私人书房的门。 “进来吧。”秦雨薇的声音传来。 张四姑将门关好,“东家,我按您的吩咐派人跟踪韦氏母子,发现韦氏跟着小莲去了张记胭脂铺。” 从前张记胭脂一直是江州城里最有名的胭脂铺子,直到秦雨薇创办的香莱儿出现,才被抢了生意,如今一落千丈,已经濒临倒闭了。 张记的老板张有财对香莱儿可谓是恨之入骨,这几年明里暗里都想了不少办法来和香莱儿抢客人,却始终无济于事。 现在韦氏和莲儿去找他,意图不言而喻。 “要不要现在就去阻止他们?”张四姑问。 “不急。”秦雨薇手指轻叩着桌面,沉吟道,“这次阻止了,他们肯定还会想别的办法,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四姑,盯紧他们的一举一动,有任何情况记得告诉我。” …… 张有财坐在冷冷清清的自家铺子里,抬眼打量着韦氏和小莲两个人。 “你说……你在香莱儿那边干过?” “是,我对那边熟得很。”小莲说着,从怀中取出了一小包粉末。 “这是一种花粉,我听香莱儿那边的师傅提起过,把这个混在胭脂里,无色无味,涂到脸上,皮肤就会发红。 你去仿制一批香莱儿的胭脂,把这个加进去,就能让那个秦雨薇身败名裂!” 张有财嗤笑一声,觉得她在说梦话,“说得容易,你有办法把假胭脂换进去?” 小莲刚从牢里出来,哪里知晓两年前她被官府抓走的当天,秦雨薇就让张四姑彻查了店铺经营的种种疏漏之处,早已把这些窟窿补上了。 她自信一笑:“我知道香莱儿的仓库在哪,看守何时换班,自然有办法。” 张有财一琢磨,香莱儿再不倒闭,自己真的就要喝西北风了。 眼下或许是个难得的机会。 孤注一掷,豁出去了! …… 计划达成一致后,张有财立刻行动起来,开始制作一批新的胭脂,其中掺进了小莲带来的花粉。 韦氏和小莲也没闲着,小莲找到从前的人脉,仿制了一批香莱儿的胭脂瓷盒。 她在香莱儿干过一段时间,当然知道香莱儿的瓶子上是有防伪标记的。 经过十多次修改,终于做出了一批令她满意,外行几乎无法分辨出真假的同款瓷盒。 而韦氏则是按照小莲说的地方,找到了香莱儿囤放货品的仓库,每天固定蹲守,观察守卫的轮班情况。 果然和小莲说的一样,那两名看守夜晚换班,会有半柱香的时间可以偷偷潜进去。 …… 几天之后,张有财的胭脂终于做好了,他把韦氏和小莲找来。 韦氏拿着那盒崭新的胭脂,左看右看,嘀咕道:“这玩意,涂到脸上会死人不?” 小莲:“死不了,最多就是发红发痒,最重要的是这种花粉很难查到来源。” 韦氏打开胭脂,望着瓷盒里面那鲜艳欲滴的红色,一咬牙,心一横,用手沾了就往自己脸上抹去。 小贱人,等着吧,让你害我们娘俩蹲大牢,这回老娘亲自动手,还不把你往死里整! “怎么样,够了不?”韦氏撅着那张被涂成猴屁股似的脸,问小莲和张有财。 小莲又用帕子沾着胭脂,仔仔细细给她没涂到的地方补了点儿,这才点点头。 “差不多,等会再洗掉就好了。” 张有财看着这两人,只觉得女人真可怕。 狠起来连自己的脸都能下手。 没过多久,韦氏就觉得脸上开始发烫,还痒,莲儿让她去洗脸,嘱咐不要用手抓。 随后三人蒙着脸,趁着夜黑风高,悄悄摸到了香莱儿仓库的边上。 三人藏在一个草垛后面,探出脑袋观察。 张有财和韦氏商量好,分别在仓库的两个方向把风,由小莲进入仓库。 小莲抱着怀里的十几盒胭脂点点头。 …… 仓库门前,一名看守打了个哈欠,身边的人用手肘碰了碰他。 “差不多该换班了,撤吧撤吧,咱哥俩整两口去!” 那人困得眼皮打架,迷迷糊糊问道:“不是还没到时间么?” “你忘啦,四姑说这段时间让咱提早一点撤班。” “哦……不过为啥呀,换班的兄弟还没来,就不怕有贼偷?” “你管那么多呢?反正工钱又没少你的,能早点走还不好?咸吃萝卜淡操心!” 第91章 “在理,哈哈,走走走!” 看守的背影远去了,月色下,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偷偷潜入了仓库。 第116章 胭脂有毒?当场验证! “嘶——!” 清晨,韦氏对着镜子,碰了碰自己红肿的脸,皮肤火辣辣的疼。 希望小莲那个小妮子说的是真的,脸上的症状过两三天就能消退吧! 韦氏找了块面巾捂着脸,手里藏着一盒仿制的香莱儿胭脂。 她一路来到城南,算算时间,小莲那边应该也已经行动起来了。 才是上午,香莱儿的铺子前就已经排起了队,韦氏踮着脚向前望了望,低头拉好面巾,快速向着队伍前面走去。 一切都被二楼临窗的秦雨薇收入眼底。 她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下楼。 今天会有一场好戏。 韦氏低头匆匆走着,眼看要走到香莱儿门前,忽然猝不及防和人撞了个满怀。 两人同时“哎哟”了一声,手里的东西掉在了地上。 见对方是个年轻丫头,韦氏差一点就骂起来了,但转念一想自己还有正事要做,这才狠狠剜了那丫头几眼,蹲下身去捡东西。 那女子的穿着打扮像是个官宦人家的丫鬟,她扶了扶发髻,也赶紧弯腰去捡地上的东西。 夫人今天专门让她来香莱儿,看看有没有出什么新品,还让她记得买盒胭脂回来。 结果和韦氏这么一撞,两人手里的胭脂盒都掉在了地上。 两盒装胭脂的瓷盒一看都是新的,丫鬟一时犯了难,不知哪个是自己刚买的。 但是其中一个瓷盒被磕破了一角,这若是被夫人瞧见,肯定少不了一顿责罚。 丫鬟没多犹豫,伸手就捡起了另一盒完好无损的胭脂。 左右看起来都是新的,带哪个回去都一样。 韦氏脑子里还在琢磨着待会要怎么闹,捡起另一盒胭脂,未及深思便揣进了怀里。 “大家伙瞧瞧啊,这铺子卖的胭脂,老婆子我昨儿个刚涂在脸上,今天就成这模样了啊!” 韦氏堵在香莱儿门口,这一嗓子嚎出来,立马吸引了周围无数的目光。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扯下面巾,露出红肿起泡的脸,触目惊心。 香莱儿门口排队的女子们看到,全都倒吸一口凉气,脸上浮现惊恐。 能来这里买东西的,谁不爱美? 想想要是自己的脸烂成了这个样子,怕是跳河自尽的心思都有了。 韦氏一屁股坐在地上哭闹起来,一口咬定是香莱儿卖的东西有问题,周围人也惊疑不定地议论起来。 “啊?我今天也是来买胭脂的,还好还没排到我,这可吓死人了!” “奇怪,香莱儿的胭脂我也用过一段时间,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呀……” “说不定是老板心变黑了,开始省原料钱了,具体内幕咱们谁知道呢?” 张四姑从铺子里一走出来,所有人的目光便落在了她的身上,都在等她给出一个解释。 张四姑看着韦氏的脸,暗自咋舌,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呐! “你说你这胭脂是在我们铺子买的,可有凭证?” 由于香莱儿的货品全都价值不菲,因此收据都要写的清清楚楚,还要由张四姑亲手盖上香莱儿的印记才作数。 “凭证?”韦氏愣了一下,随即脖子一梗,“凭证我扔了!怎么着,你们就不认账了呗?” 张四姑都笑了,“你都不能证明东西是在我们这买的,空口白牙,就说我们的胭脂有问题。 大家评评理,要是都像她这样胡搅蛮缠,我们生意还做不做了?” 这话说的在理,人群之中有人开始点头。 “是,我是没办法证明。不过你们家有问题的胭脂肯定不止我这一盒,怎么样,敢不敢找人验一验?” “好啊,你说怎么验?”张四姑心中暗笑,面上还是配合她在演。 “当然是找人来验咯!”小莲的声音传来,她穿过人群,身后还带着一位郎中模样的人。 韦氏见到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拉着郎中对众人道: “这位是李郎中,想必不少父老乡亲都认识吧?早上我脸成了这样,就是李郎中诊出来,说我是中了一种花粉的毒。 大家伙能不能信得过他?” 李郎中在江州城里也算小有名气,而且为人厚道老实,德高望重,只要认识他的人都是信得过他的人品的。 见众人没有异议,韦氏小人得志地看向张四姑。 “让他老人家去验一验你们铺子里的胭脂,有没有问题,马上就知道了。 你们敢不敢,要是不敢,那就是做贼心虚!” 昨天晚上,可是她和小莲亲手将掺了花粉的胭脂偷偷放进了香莱儿的仓库里。小莲了解香莱儿仓库出货的顺序,所以她们昨晚偷换的胭脂,今天一定被摆在了货架之上! “好啊,怎么不敢,李郎中请。” 张四姑侧身,将李郎中让进了屋,与韦氏对视一眼。 韦氏:笑吧,待会有你哭的时候! 张四姑:那我拭目以待。 张四姑指着货架上的一排胭脂盒,“李郎中,您说吧,要怎么验?” 李郎中捻着自己的胡子,慢悠悠地道: “老夫这里有一剂方子,溶于水后,只要碰到韦氏所中的那种花粉,就会变色。 是否含毒,只需每盒胭脂略微蘸取分毫于白绢之上,然后涂上试剂,观其是否变色便可知晓。” “好,您稍等片刻。” 张四姑让人找来一块干净的白绢,将货柜上将近二十盒胭脂全部摆了出来,亲自用白绢的不同位置在每盒胭脂中轻轻蘸取一点。 李郎中掏出他所说的方子配制而成的小药丸,让张四姑取来一碗热水,药丸投入之后片刻便融进了水中。 “好了,现在只需要将白绢浸入水中,若胭脂变色,便是有毒。” 门外的人群使劲探着脑袋,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听了李郎中的话,张四姑点点头,就要将手中的白绢放进去,韦氏却突然开口: “等等!” 她拿过水碗走到外面,站在阳光下。 “要验咱们就在外边验,让大家伙全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名誉扫地这种事,当然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才好! 第117章 拿着真货来打假? 白日悬空,张四姑当着众人的面,将那沾满了胭脂的白绢缓缓浸入水中。 围观的人甚至屏住了呼吸,静待事情的发生。 韦氏和小莲紧紧盯着那白绢,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阴谋即将得逞的兴奋。 然而,半天过去了,白绢上的胭脂颜色没有丝毫变化。 韦氏拉了拉小莲,捂着嘴道:“是不是我眼花了,你瞅着变色了不?” 小莲也有些不知所措地摇摇头,不应该呀。 “李郎中,你那个方子是不是错了?” “瞎说。”李郎中胡子一抖,“老夫行医半生,怎么可能把方子弄错?” 说完眯起眼仔细看了看水里的白绢,缓声道: “这胭脂,没有问题。” “不可能!”韦氏叫了起来,她的脸现在还疼呢! “这家胭脂绝对掺了东西,我脸都烂成这样了,你肯定是弄错了!” “哎,你放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就在韦氏拉扯着李郎中争执时,秦雨薇含笑的声音终于传来。 “李郎中怎么会弄错呢?” 她缓缓走入阳光下,目光带着戏谑扫过韦氏,一对凤眸显得深不可测。 秦雨薇对围观的众人说道: “诸位,我们香莱儿的铺子可以做出承诺,保证质量安全,绝对不会出现有毒物质。” 她对张四姑使了个眼色,让张四姑去将韦氏手里的胭脂拿过来。 这次正好借韦氏闹事,众人围观的机会,好好提升一下品牌的热度。 还能顺水推舟,教给民众如何识别市面上香莱儿的假货。 张四姑会意,一把拿过韦氏手里的胭脂盒,然而胭脂盒一到手中,张四姑的笑容却微微僵了一下。 她低头认真打量着那个瓷盒,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忽然面露困惑。 “东家,这……好像是真货。”张四姑在秦雨薇耳边低声道。 真是奇怪,自己昨晚明明是在暗处看着韦小莲将十几瓶假胭脂放进了仓库,她还亲自去验证了,那些假货的瓷盒虽然仿制得很逼真,但她还是能看出许多问题。 照理说,韦氏今天应该是带着另外一盒假胭脂上门来闹才对。 自己和东家都已经商量好了,既然当众验证出铺子里没有售卖假胭脂,那韦氏带着一盒假胭脂上门,栽赃陷害就很明显了。当众拆穿她,还要以此作为警醒,告诫顾客们一定要从正规渠道购买香莱儿的产品。 第92章 可是,现在这人拿着真货上门来打假,是什么意思? 张四姑都给整不会了。 秦雨薇也错愕了一瞬,又观察韦氏心虚的表情,她好像也不知道自己手里拿的是真货。 难道是中间还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现在顾不得考虑这些,秦雨薇临时改变策略,将手里的胭脂递给李郎中。 “请您再验证一下,这盒胭脂是否有毒。” 李郎中验过之后,摇摇头:“没有,这盒胭脂也没问题。” 这下轮到韦氏懵了。 秦雨薇面色复杂地看着她,“你说我的铺子里有假货,结果没有问题,现在连你自己用的这盒胭脂也没有问题。 那么你的脸,到底是怎么能赖上我们香莱儿的呢?” 围观群众纷纷点头,都觉得韦氏简直莫名其妙。 韦氏这才想起之前和那个丫鬟相撞的事情,懊恼得五官都扭曲了,肯定是那时拿错了! 可是事已至此,她还能闹什么呢? “可能,可能是我不小心弄的吧……”韦氏嗫嚅着低下头,拉着小莲就想走。 “站住。”秦雨薇声音陡然变冷,话却是对着人群外说的。 混在围观人群里的张有财见事情不成,正要悄悄溜走,闻言吓得动作一顿,接着听见一阵脚步声,竟然是县衙的捕快来了。 秦雨薇早就派人去官府报了信,几个捕快上前,直接将张有财按在了地上。 “这包东西是从你家里搜出来的,你有什么话说?”一个捕快拿出在张有财家里搜出的剩余花粉,张有财顿时吓得面如土色。 “差爷,这是昨晚出现在我们铺子仓库里的一批假货,能不能对上,请李郎中一验便知。” 秦雨薇让张四姑将十几盒胭脂拿上来,李郎中得到捕快的许可,再次用白绢蘸取这些胭脂放入水中。 很快,白绢上的红色开始迅速变暗。 李郎中又闻了闻那花粉,心知错不了,然后当着大家的面倒了一点进水里,粉末一入水中,果然变成了黑色。 “是她们,是她们找上我的!” 张有财知道事情败露,突然指着韦氏和小莲大喊起来。 他死也要拉两个垫背的! “你这老登,血口喷人!”韦氏又惊又怒,破口大骂起来。 三人乱作一团,最终全部被带回了县衙审理,假胭脂也被当做证物全部带走了。 “东家,这……”张四姑看了看铺子里,那些被打开过检验真假的胭脂,用眼神请示秦雨薇。 对于香莱儿的客人来说,这些胭脂被打开过,哪怕只蘸取了一点,价值也不如全新的了。 秦雨薇吩咐几句,转身回了铺子二楼,身后传来张四姑热情洋溢的招呼声: “父老乡亲们,我们香莱儿今日酬宾送红票,全店可用。 另外,已开封的胭脂全部八折出售!” “八折?太划算了,我要一盒!” “我也要!!” …… 知府宅邸,一个丫鬟抄着手,匆匆穿过回廊向内院走去。 “阿绿姐,你怎么才回来?我娘今日要去赴宴,说涂些胭脂才显得气色好,一直等着呢!” 毕文文不知从哪冒出来,对她笑着说道。 “知道了小公子,我这就去。” 阿绿低着头,轻轻推开了公孙芝的房门。 “夫人,奴婢来为您上妆。”阿绿用刷子蘸着胭脂,一点一点扫在了公孙芝的双颊上。 公孙芝坐在铜镜前,望着自己脸颊边浅浅的两团红晕,微微蹙眉。 “阿绿,我怎么今儿瞧着这胭脂的颜色与上次的有些不同?” “许是……换了方子?” 公孙芝略有疑虑地点点头,总觉得这颜色不如先前好看了。 她倒并不怀疑这会是假货,毕竟阿绿跟了她许多年,知晓自己的脾性,断不敢做出私吞银钱,买假货糊弄她的事情来。 “罢了,今后莫要再买这家的胭脂了。” “是,夫人。” 第118章 许诗明驱邪 休沐日,许诗明回家看望老爹,然而许铁嘴不在,估计又外出摆摊算卦去了。 许诗明做好了饭,一个人在家里看书,没过一阵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许铁嘴在家吗?” 许诗明前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一身深青色的细麻布衣,衣摆垂至脚面,略显宽大却不失庄重,看起来像是个有钱人家的家丁。 听说许铁嘴不在,那人脸上浮现失望之色,又不甘心地探头向屋里看了看。 许诗明有些好奇,问他找许铁嘴什么事。 那男人自我介绍,他是江州城里徐员外家的管家,最近家里的小少爷好像中邪了,想请许铁嘴去看看,是不是冲撞了什么东西。 中邪? 在红旗下长大,从小接受唯物主义教育的许诗明当然不信,让那管家详细说说。 “唉,说来奇怪,小少爷就在咱们城里的龙场书院念书,入学时成绩还挺好的,偏偏就这一年以来,考试成绩越来越差。 这都掉到丁字班快半年了,再这样下去,就要被退学啦。 老爷说小少爷天资聪慧,每天都认真用功,结果现在学成这样,肯定是中邪了!” 哦,还是自己的师弟,许诗明想着。 管家上下打量许诗明一番,“你既然是许铁嘴的儿子,想必也懂点驱魔除妖的法子,能不能请你先去看看?我们老爷夫人最近都快急死了。” 许诗明想了想,去看看倒也无妨,便随管家出了门。 二人来到徐员外家,徐员外见来的不是许铁嘴,而是年纪轻轻的许诗明,脸上闪过一抹失望。 但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小少爷名叫徐业,个头不高,看起来有些腼腆,看向许诗明的目光里带着些怯意。 龙场书院那么大,二人没见过也是正常,许诗明没有提书院的事,围着徐业转了一圈。 徐老爷紧张地问:“如何,究竟是何方邪祟缠上我儿?” 许诗明并不作答,提出到徐业的房间看一看。 路上许诗明问起徐业平日是否常待在家里。 管家答道:“小少爷打小身子不大好,夫人担心书院条件太差,影响小少爷的课业,这才让老爷置办了现在的这所宅子,就在书院的山脚下,小少爷平日都是住在家里的。” 许诗明“哦”了一声,为了孩子的学业专门买套学区房,这当父母的也不容易。 来到徐业的房间,入目便是填满了三面墙壁的书架,书架上经史子集什么都有,就连许诗明都有些吃惊。 好家伙,上一次看见这么多书还是在书院的万卷阁。 这徐老爷和夫人是真下了血本啊。 许诗明在书架前转悠了一阵,目光落在一处,他略一沉思,翻着白眼掐算一番,声音换上一种神秘的深沉,对徐老爷道: “吾观此屋,有一股无形之气流转不息。欲察其中玄机,需凝神静心,不受外界干扰,还请诸位暂且回避片刻。” 见他神态自若,仿佛真有些本事在身上,徐老爷好像看见了希望,忙不迭道:“好、好!” 徐业被拽出自己的房间,一丝慌乱在脸上闪过。 房里只剩下许诗明一人,他收起架势,伸手就去扒拉书柜上的书。 光是书封上写着《千字文》的就有三本,又不是吃的,谁没事囤这个呀? 他翻开一本《千字文》,第一页——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第二页—— “话说那混沌初开天地分……” 许诗明扬起嘴角,又随手翻了几本,果然,全都是伪装成四书五经的民间话本子,笑着摇摇头。 徐老爷子夫妇只知道为了儿子的学业可劲砸钱,却连儿子平日里看的什么书都不知道。 这书柜上名字重复的书少说也有十几本,但凡多几分留意,都不会发现不了。 见许诗明从房里走出来,徐业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自己那些书若是被发现,爹娘会打死他的! 徐老爷上前两步,“情况如何,宅中的不宁之气是否已经得到化解?” 许诗明揶揄地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小师弟,对徐老爷行了一礼,高深道: “此地的风水布局确实存在些许瑕疵。此屋的气场流动不畅,导致阴阳失调,容易招惹邪祟。然而,贵府的书房却是一块风水宝地,有文曲星庇佑。 若将令公子的书案移至书房之中,并在温习课业之时有您或夫人陪伴在侧,则可借助贵府的吉气与家人的阳气,共同化解此劫。” “哎呀,太好了。”徐老爷一拍大腿,对管家道:“还不听许大师的,快搬!” 说完,又命人取了几钱碎银子,算许诗明的辛苦费,说如果他的法子当真灵验,还会有重谢。 许诗明没有推辞,临走时,还冲徐业眨了眨眼睛。 第93章 …… 次日清晨,一声惊恐的尖叫划破了知府宅邸的内院。 阿绿慌慌张张地从公孙夫人房里跑了出来—— “快,快去请大夫!!!” 半柱香的时间后,李郎中被请到了府中,公孙芝坐在纱帐里,让所有人都出去,只留下阿绿和李郎中。 阿绿面带惊恐地撩开帘子,露出公孙芝那张发红肿胀的脸。 她身子都有些抖,不知是被自己的脸吓的还是气的。 李郎中一惊,这症状,自己昨日才在韦氏的脸上见过。 这可是知府夫人,李郎中哪里敢怠慢? 他转过身,一眼看见了梳妆台上的那盒熟悉的胭脂。 “夫人稍待片刻。” 说完,他让阿绿取来白绢,又依昨天的法子,将白绢浸入放了药丸的水中,不消片刻,白绢上的胭脂果然变了颜色。 “回禀夫人,是这胭脂中掺了一种含有毒素的花粉。”李郎中据实回道。 公孙芝又惊又怒地看向阿绿,一张脸显得更加骇人。 “夫人,这、这胭脂,真的是奴婢亲自去香莱儿的铺子里买的!”阿绿吓得跪在地上。 毕枞原本在府衙中处理公务,听说夫人出了事,连忙赶回家,一进屋便听见阿绿这句话。 再看自己夫人那张如花似玉的脸,现在两边脸颊红得像被开水烫过,不忍直视。 跟着进门的毕文文更是被自己母亲当场吓得哭了出来。 毕枞脸色铁青,阿绿是自己和夫人从小收进府上的,而且月钱拿的也比府上其他下人多,应当不会做出为了贪那点银子,买假货坑害主人的事情。 李郎中连忙安抚:“夫人莫急,此花的毒素只会令您的皮肤发红发痒,并无其他害处,症状过几日便会消散。” 公孙芝这才稍稍安了心,但这种事情,如何能不追究? 毕枞沉着脸: “来人,将这家胭脂铺子给我围起来,所有人带回府衙严加审讯!” 第119章 香莱儿被查封 张四姑正在铺子里招呼着络绎不绝的客人,突然冲进来一队衙役,吓得铺子里的女子们尖叫起来。 客人们都被粗暴地赶了出去,留下张四姑和一众香莱儿的伙计。 “官爷,你们这是——” 张四姑话还没问完,那为首的官差一声令下:“搜!” 衙役们就在铺子里四下翻找起来。 香莱儿的货品都是用瓷瓶装的,原本好端端摆在柜台上,这些衙役翻箱倒柜动作粗鲁,不少胭脂香粉都直接摔在了地上,一地狼藉。 除了张四姑,其余的伙计们都吓得躲在了角落里。 “有话好好说,你们不能这样——”张四姑心疼坏了,那些脂粉,一瓶就要二两银子往上啊! 这砸的哪是脂粉,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她想要去阻拦,下一刻就被一把明晃晃的长刀架在了脖子上。 “你胆敢阻拦府衙办案?” 张四姑脸都白了,咽了口唾沫,哆嗦着问:“官爷,能不能等东家回来再……” 那衙役收了刀,冷冷道:“放心,已经派人去找了。” …… 秦雨薇正在学室上课,突然就听见外面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接着有人大喊她的名字。 动静之大,闹得附近几个学室的学生都探出脑袋来瞧。 秦雨薇走出去,问他们什么事。 “你经营的铺子涉嫌投毒害人,跟我们走吧。”说着就有两名衙役要上去拘她。 秦雨薇眼尾一扫,声音冷冽:“退开。” 话中的气势让那两名衙役都微微一怔。 秦雨薇用众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道:“我乃大梁的良民,你们没有任何证据就要抓我,坏我名声,是何道理? 跟你们走可以,但是咱们得说清楚了,我是去配合你们官府调查,可不是什么嫌疑人。 否则待事情真相查明,我乃无罪之身,定要告你们一个欺压良民之罪。” 为首的衙役略一思忖,挥退了手下,语气缓和了几分,让秦雨薇跟他们走。 “等一下,我有几句话要嘱咐。” 衙役略微点头,“有什么话,你得当着我们的面说。” 秦雨薇冷冷扫了他一眼,随即对身边的一个学生道: “烦请帮我带句话给祝澜,我要的那幅《群贤赋图》,请她快些画好帮我送来。” 说完,秦雨薇昂首挺胸,从容地跟随差役们离开了书院。 秦雨薇在书院里人缘相当好,那名学生虽然不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但也不敢耽搁,连忙四处打听,得知祝澜今天去找欧阳烨了。 祝澜在欧阳烨的书房外碰见前来送信的人,听闻秦雨薇被官差带走,再一琢磨她的口信,立刻会意。 当即找欧阳烨告了假,匆匆离开了书院。 …… 香莱儿已经被贴上了封条,秦雨薇直接被带到了府衙的公堂,张四姑已跪在了堂下。 公堂的摆设她倒是不陌生,从前拍古装戏时常见,只不过古代真正公堂之上的威严,哪里是那些道具和群演凑出来的片场能比的? 堂上,毕枞端坐在公案之后,头戴乌纱帽,身着绯色官袍,面带怒色。 他重重一拍手中的惊堂木,“民女秦雨薇,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秦雨薇暗自咬牙,素日里都是待在书院,并不需要向人卑躬屈膝。 而一个现代人对这种事本能散发出的屈辱感和排斥,不是穿越过来几年就能被彻底磨掉的。 可她也深知没有别的办法,她确确实实穿越到了这个尊卑大于一切的古代世界里,有些事情,容不得她不愿意。 秀才之身又怎样?这里可是府衙。 秦雨薇面无表情,逼着自己弯下双膝,缓缓跪在地上,却没有低头。 心里有一个声音对她说,适应就好了,这在古代没什么好耻辱的。 却又有另一个声音提醒她,从小到大她无论是家世、容貌、还是学历,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是别人仰视的存在,连亲生父母都没有跪过—— 可现在却要像犯人一样下跪。 不,她无法适应。 秦雨薇暗自平复内心的激荡,暗示自己没有关系,这只是在拍戏而已。 她不再是秦雨薇,只是一个剧中的角色,一个可以对上位者下跪的角色。 “秦雨薇,有人用了你铺子里的胭脂后,出现中毒现象,你作何解释?” “大人,那胭脂必定不是出自香莱儿,您可以拿去与我铺子中的所有货品对比,真假一看便知。”进入状态的秦雨薇不卑不亢地答道。 “可本府又怎知,你不是故意将这唯一的一盒毒胭脂卖给本府的丫鬟阿绿?” 秦雨薇皱了皱眉,“大人既无证据,民女也没有动机,大人这样的凭空恶意揣测,只怕不妥吧?” 她挺直了背,继续道:“另外,昨日县衙已经查明,张记胭脂铺的老板张有财故意制作有毒的胭脂,还偷偷投放进了香莱儿的仓库。 那批胭脂已经全部作为证据被县衙的人带走,若有人中了同样的毒,大人您该去问县衙和张有财还有他的同伙,而不是在此盘问民女。” 毕枞闻言没有说话,今晨他在处理县衙呈报上来的公文,还没处理完,就被夫人的事情打断了。 莫非此事县令已经做过处置?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县令季田大人到。” 季田步履匆匆走进公堂,身后跟着祝澜。 祝澜看到跪在地上的秦雨薇,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安心。 “见过知府大人。”季田对毕枞恭恭敬敬行了礼。 “大人,香莱儿铺子发现含毒胭脂一事,卑职昨日已经查明,乃是张记胭脂铺老板张有财及其同伙韦氏、小莲所为,且投放的有毒胭脂已经全部被县衙缴获,香莱儿店铺中正在出售的货品经验证,全都没有问题。 不过根据韦氏的供词,她昨日原本带着一盒毒胭脂去香莱儿闹事,结果手里拿的假胭脂居然变成了真的。” “变成真的?”毕枞皱眉问道。 “是的,根据韦氏回忆,她在铺子门口曾与人相撞,胭脂许是那时拿错的。” 毕枞想了想,让人把韦氏带上来,随后又叫来阿绿当堂对质。 披头散发的韦氏上了公堂,一见到阿绿,鸡啄米似的点头。 “对,对,昨天撞我的人就是她!她捡起我手里的胭脂就走了,我喊她都不回头!” 阿绿瞬间面无血色,知道自己错拿了有毒的胭脂,害得夫人中毒,一下跪在地上磕头,求大人开恩。 第120章 我跟龙王不大熟 审到此处,案件的真相已经十分明了了,季田脸上露出些许困惑,对毕枞行礼道: “大人,卑职今晨已经此事据实上报,难道府衙没有收到公文吗?” 第94章 毕枞轻咳了一声,“许是尚未流转至本府手中。” 季田点点头,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再说什么。 随后毕枞问起胭脂投毒一案的处置情况。 “回禀大人,本案中小莲提供有毒花粉,张有财仿制毒胭脂,此二人现已收监。 韦氏在其中只是参与谋划,帮忙把风,涉罪情节较轻,且主动提供三人作案的证据将功补过,故不予收监,判杖责三十以示惩戒。” 毕枞点点头,“好,那省事些,就在本府这里行刑吧。” 说完招来左右,将惊慌失措的韦氏按在凳子上。 韦氏才从牢里放出来没多久,本就瘦了不少,鬼哭狼嚎地挨了不到二十棒就昏死过去。 毕枞让衙役把人抬走,准备结案退堂。 “大人——”秦雨薇还想再说些什么,张四姑却使劲扯了扯她的袖子,使眼色让她别说了。 出了公堂,祝澜问秦雨薇有没有事。 秦雨薇轻轻摇了摇头,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澜澜,今天多亏你了,我就知道你能懂我的意思。” 祝澜握了握她的手,“也亏你脑子快,情急之下能想到这个法子给我传消息。” 当年书院里的诗文比赛,她凭借一副《群贤赋图》拿下魁首,她的素描技法引起了当时评委季田的注意。 那时季田还只是县丞,私下问她又要了一副《群贤赋图》用来观赏,两人也因此结下了些交情。 这件事情只有秦雨薇和乔悠悠几人知晓。 先前秦雨薇被带离书院时,猜到府衙要查的案子与张有财的毒胭脂有关,但是相关证据都在县衙那里。 为了稳妥起见,她想托祝澜去请季田过来,却又不好让旁人知晓祝澜与县令私底下的交情,所以才借《群贤赋图》作为暗示。 祝澜听闻秦雨薇被府衙的官差带走,再通过《群贤赋图》与官府的关系一联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澜澜,你先回书院吧,我还得去趟铺子。”秦雨薇停下脚步道。 祝澜轻轻抱了她一下,“好,有要帮忙的记得告诉我们,别自己扛。” “嗯。” …… 秦雨薇带着张四姑回到铺子,封条已经被撕掉了,然而铺子里仍是一片狼藉,香粉香膏洒的满地都是。 秦雨薇的脸色阴沉几分。 府衙的人不分青红皂白,便如此行事。这经济和名誉上的损失,该由谁来承担? 张四姑看懂了秦雨薇的心思,苦着脸劝慰道:“莫再想了,东家,这种事咱们也只能认,民不与官斗……” 还有些话她没说出口。 在大梁,她们这些经商的虽然有钱,社会地位却是最底层,衣食住行,样样都要低人一等。 虽然东家有功名在身,怎么说都比那些贩夫走卒要略好些,可她再大不过是个女秀才,进了府衙的门,该跪还是得跪。 “四姑,找人把铺子收拾一下,明日照常营业。”秦雨薇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哎,哎,我这就去。” …… 龙场书院这个月的堂课考试后,正好又赶上了休沐日。 许诗明回家看望自己的神棍老爹,结果还没走到门口,就瞧见自家小院里来了许多人。 许铁嘴一脸懵逼的站在众人面前,不知说什么好。 带头的徐员外一见到许诗明,满脸带笑地迎了上来,千恩万谢: “许大师,哦不,许大仙,您可真是神了! 自打上次听了您的话,调了家里的风水,我儿的成绩突飞猛进现在已经考到丙字二班啦!” 徐员外让管家将带来的腊肉和酒菜都放在地上,又拿出了三两银子,对许诗明表示谢意。 “徐员外,您客气了。小少爷天资聪颖,将来定是状元之才!” 徐员外听得乐呵呵的,就把银子往许诗明手里塞。 许铁嘴都慌了,连忙把儿子拉到一边,一脸惶恐,“儿啊,咱可不兴招摇撞骗啊……” 许诗明回头瞅了一眼自家门前写着“驱魔除鬼”的牌子,让老爹放心。 许诗明收了东西,又看着这满院子的人,问徐员外他们都是谁。 来送个礼也不用这么大阵仗吧? 徐员外:“这些都是慕名而来的乡亲,有事相求啊……” 一个老汉堆着笑走上前:“大仙,您的大名现在都传开了。能不能请您帮俺们村求个雨?” 最近的江州地带有些干旱,附近已经数月没有下过雨了。 求雨? 这年头他上哪给他们人工降雨啊? 老汉的媳妇上前扯了他两下,像是在嫌他不会说话。 “大仙,我们懂,这求雨是龙王爷干的事儿,您出手怕是不大合适!这叫那个,那个……对,越俎代庖!” 老汉媳妇笑得一脸讨好。 “您能不能就帮我们问问,龙王爷他老人家到底啥时候施恩呀?” 许诗明面对一双双充满期待的目光,只觉难以拒绝。 “这个……龙王跟我不大熟,只能说试着先帮你们问问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面露惊喜,差点就要跪下来给他磕头。 许诗明回到书院,脑子里一直琢磨这个事儿。 书舍里,赵思成和周达都在,许诗明跟他们说了自己的想法。 “你想预测天气?”周达问。 许诗明点头,“是。这里没有天气预报,那些老百姓一个个都看天吃饭,要是有办法预测天气就好了。” 赵思成和周达,一个搞工程,一个学化工的,都开始帮着许诗明琢磨起来。 很快,赵思成有了大致的思路,拿过纸和铅笔,开始画起草图。 “虽然我对气象学没有那么了解,但是照理来说,应该是要借助一些简易工具。 风向标是最好制作的,其次是气压计,至于温度计么……” 现代的温度计里面装的都是水银,这玩意儿在古代可不好找。 周达沉思片刻,语气笃定,“水银不是问题,我有办法。” 自打燕玉泽知道他在研究火药,十分慷慨大方,不仅专门给他划了一大片空地来做试验,经费方面也是毫不吝啬。 提炼水银这种事情,虽然有些危险,但是只要钱到位了,把装置做好,就不是问题。 第121章 升天的鸡犬 三人制定了大致的计划,说干就干,当即开始着手准备起来。 风向标倒是简单,只需要找根细长的杆子,在上面装一个极轻、能够自由转动的风向指示标就可以,完全可以用羽毛之类的物品代替。 关键还是气压计和温度计,这两样都是需要盛放液体的,而且要通过液体在透明管内的高度来读数。 但这个时代没有玻璃,三人研究许久,始终想不出很好的替代品。 许诗明拧着眉毛,“实在没有透明的容器,略微透光的瓷器一类也勉强可以吧?” 周达:“瓷器?但是需要烧制得很薄,才可以达到透光的效果,我们要上哪里去找呢?” 赵思成想了一阵,突然站起来:“我知道!” 他先前在肖婉那里见过一只小瓷瓶,那是秦雨薇送给肖婉的流云霜,那个瓷瓶做工极为精美,而且瓶身极薄,对着光就可以看到瓶子里的余量还有多少。 许诗明:“可你不是和肖婉吵架,还没和好么?” 赵思成垮着脸,“别提了,上次是我嘴欠乱说话,婉婉都已经十几天没理我了。” 以前还总是被婉婉揪耳朵,现在耳朵都痒了。 许诗明摇摇头,这事旁人也帮不上忙,“既然是秦雨薇送的,咱们直接去找她不就好了。” 秦雨薇正在排舞,见许诗明三人来找自己,穿着舞蹈服就出来了。 听完三人的来意,秦雨薇点点头: “此事倒是不难办,我们那边的瓷瓶都是从一家有百年历史的陶瓷厂定制的,那家的师傅手艺非常精妙,做出又薄又细的瓷管应该不是问题。 只是我这边最近排练太忙,没有时间帮你们问。这样吧,我写个字条,你们直接去铺子里找张四姑,她会帮你们的。” 拿到秦雨薇的字条,三人开始分工,赵思成和许诗明去找张四姑,周达去城里的药铺买朱砂。 要提炼水银,朱砂是必不可少的原料。 赵思成二人在张四姑的带领下,来到了江州城里的一家陶瓷厂,找到里面的老师傅,说明了需求。 老师傅做了一辈子的陶瓷工匠,眯着眼睛思索许久。 “你们算是找对人了,像这种空心的细瓷管,还要薄壁,我敢说整个江州城除了我,你们找不出第二个能做的!” 张四姑恰到好处地拍了几句马屁,老师傅心情很好,指着地上的一堆工具对他们比划起来。 要制作又薄又长的瓷罐,首先需要选择适当的陶土材料,然后利用拉坯、利坯等成型技术,将泥料拉制成细长的管状,并进行精细的修整,才能达到想要的效果。 第95章 "这玩意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可是费劲呐!"老师傅看着赵思成和许诗明两个半大小子笑。 “也就是看在四姑的面子上,我给你们做几个吧!” 许诗明和赵思成大喜过望,连连道谢,并且约定七日后来取。 …… 空旷通风的平地上,周达脸上带着自制的面罩,站在一个用黏土和砖块堆砌起来的小炉子旁。 这个炉子比一般的灶台要矮一些,炉膛里烧着通红的炭,温度极高。炉子上方连接着一根手臂粗细、弯曲的陶管,用来冷凝水银蒸气。 装置虽然简陋,但已经是利用现有材料能做出来的最好的了。 周达手里拿着一个陶罐,里面装着用水飞法研磨好的朱砂粉末,他小心翼翼将朱砂粉末倒进炉子顶部的一个小口,然后用铁棍将炉门封住,坐在一边,紧紧盯着那根冷凝管,期待水银的出现。 随着炉内温度的上升,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然而冷凝管的出口却没有任何动静。 经过第八次尝试,周达有些烦躁的拆下陶管,陶管的内壁仍旧只有一些黑色的残渣。 许诗明和赵思成走了过来,两人都用沾了水的布掩住口鼻,防止吸入有毒气体。 “还是不行吗?”赵思成问,弯腰去帮他检查火炉的密闭性。 他鼓捣半天,认为问题并不出在炉子上。 “其实也在意料之中。”周达沉声道,“是朱砂的问题,杂质太多就会这样,几乎没办法提炼出水银。” 古代朱砂的开采和加工有相当大的技术难度,因此高纯度的朱砂产量有限,而且价格昂贵,民间很难买到。 遇事不决,找人帮忙。 他们又去找了好兄弟梁舟,梁舟高低也算是个皇亲国戚,家里说不定会有上好的朱砂。 “行!过两天休沐日,我回家帮你们看看。家里如果真有好朱砂,大不了我给你们偷出来!” 梁舟拍着胸脯保证。 他说话算话,休沐日才回到家门口,就瞧见国舅老爹手里拎个鸟笼,另一只手里盘着俩包浆的核桃,正要出门遛弯儿。 棕黄色的锦缎褂都遮不住那圆滚滚的肚子。 梁舟跟这位比自己还纨绔的国舅老爹也不绕弯子,直接笑得十分灿烂,迎上去,问他有没有收藏好的朱砂。 “没有没有,臭小子,天天就知道惦记你老子那点好东西!”国舅梁武一脸戒备地盯着自己这败家儿子。 把手里的核桃往背后藏了藏,这玩意是古董,可老值钱了! 梁舟凑近,使劲眨了眨眼,用“你懂我懂”的语气道: “我姑最近在宫里不是挺得宠的么,怎么也没人赶着来巴结巴结老爹你啊,送点宝贝什么的。” “臭小子!”梁武要不是两只手里都有东西,现在就要一巴掌拍他脑袋上了。 梁武压了压声音,“老子警告你啊,跟宫里那边你可少掺和! 知不知道什么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咱现在就是那升天的鸡犬! 这荣华富贵指不定能多久呢,能享受一天是一天,有些事儿啊,越掺和越危险,能躲着点就躲着点。” “那要是哪天躲不过呢?” “跑呗!” 梁武白了自己这个傻儿子一眼,再不搭理他,哼着曲儿拎着鸟遛弯去了。 梁舟耸耸肩,老爹虽然是国舅,但跟梁贵妃打小不在一块长大,实在算不上亲近。 国舅梁武不住在京城,而选择待在江州,显然是想要远离是非。 梁舟自打穿越过来,就没见过梁贵妃还有她儿子三皇子,对这两人的印象还是出自原主的记忆。 原主也只是幼时见过三皇子几面,两人虽然是亲戚,三皇子却从来不正眼看他。 不用猜也知道关系不好。 第122章 气象观测仪 梁舟在府里四处晃悠,盘算上哪里能弄到朱砂。 路过梁武的书房,门半开着,他不经意朝里面瞟了一眼,随即停下脚步。 梁武本人没读过多少书,却偏偏喜欢学人家附庸风雅,书房墙壁上挂满了名人字画,每张画上都密密麻麻盖着红章子,有方有圆。 梁舟背着手打量那些画,看得直摇头皱眉:“乾隆啊这是……” 突然,他灵机一动,踱到梁武的书案前,一通翻找,果然找到了一个塞满锦盒的抽屉。 大大小小的锦盒里装的全是各种石章子,梁舟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通体朱红的圆章。 嘿嘿,朱砂印章,这不就有了? …… 周达和赵诗明拿着这块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朱砂印章,有些犹豫。 周达道:“这不太好吧……” 梁舟一脸大公无私:“有什么不好的,你们要预测天气也算是为百姓做好事儿,这不是替我老爹积德嘛。” 周达想想也是,于是找来锤子,一锤下去,朱砂印章碎成了好几块,露出里面最原本的颜色——无比纯正的朱红色,与他先前买的那些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周达又找来研钵和水,将朱砂碎块放进去,重新用水飞法研磨,等其沉淀后,终于重新获得了一些朱砂粉末。 他戴好面罩,在炉子里重新生火,再次将新制的朱砂粉末从炉子上的小口倒了进去。 这一次没有等待多久,便有银白色的水银小颗粒,从陶管的口慢慢滴落进了下面的小瓷碗中。 “太好了,终于成功了!”周达兴奋地看向身后的许诗明和赵思成。 尽管这次提炼出来的水银并不多,总共也只有那么几滴,但是用来制作温度计已经够用了。 而许诗明也已经再次去找了陶瓷厂的老师傅。瓷管已经做好,一粗一细,而且管壁薄如蝉翼,十分精妙。 周达取来那根细的瓷管,小心翼翼地注入水银,然后将口封好。因为管壁很薄,被水银填充的一半颜色明显变深了。 许诗明小心翼翼地接过,“这和我在家用的体温计还真像。” 周达解释道:“精度没那么高,测量体温怕是有些困难,但是用来大致显示温度的升降变化还是可以的。” 许诗明点点头,但这根瓷管实在是太细了,一不小心就会碰碎。 他找来一块松香,松香的质地是半透明的,橙黄色,像琥珀一样,十分好看。松香被打磨成了圆柱体,表面磨得光亮。许诗明又用工具在松香中间钻了一个大小刚好的圆孔,将瓷管极为小心地插了进去。 松香的曲面造成了光线折射,因而在视觉上看起来瓷管比原先还要粗一些,管中水银位置的高低变化也更加明显。那根又细又薄的瓷管外边套上了松香外壳,也不会那么易碎了。 这时,赵思成那边的气压计也做好了。 他在一个窄口的瓷瓶装了半瓶墨水,瓶口用木塞封住,木塞上也钻了一个圆孔,正好够那根像吸管一样的瓷管插进去。 赵思成用提前准备好的蜂蜡,将木塞与瓶口以及瓷管之间的缝隙全都涂满,确保整个装置的密封性。 蜂蜡完全凝固后,他鼓起腮帮子,通过瓷管向下吹了一口气,形成了一个小气泡,气泡进入了密封的瓶子里。当他松口时,由于空气挤压,瓶里的墨水从瓷管里升了起来。 管壁很薄,一眼就能看清黑色墨汁当前的水位。 赵思成随即找来笔,标记了墨汁当前的高度,如此,一个简易的气压计便大功告成。 最后一步,三个人用融化后的蜂蜡将气压计和温度计粘在了一块圆形的木板上,以此固定。接着在木板中心钻了个小孔,将先前制作的风向标插了进去。 赵思成抱着那块木板,一脸的欣慰,“你们看,这算不算古代的气象监测仪?” 许诗明点点头,他从前在气象局实习过一段时间,对气象方面的知识有所了解。 古人预测天气,通常都是通过长期记录与观察,最后总结经验得出的。比如说一个地方经常刮风,而大部分时候刮完东南风就会下雨,这便形成一条经验。 说到下雨,对了,还要观测湿度。 不过这个很简单,许诗明想起之前乔悠悠创办算学社的情景,找来了一根圆形的木杆,横着固定在风向杆上,做成一个简易的天平。 木杆的两端分别拴上一块木炭和一块能让木棒平衡的石头。如果空气中的湿度变大,木炭便会吸水变重,从而使天平发生倾斜。 虽然古人的天气观察法有一定的道理,但毕竟受限于时代的科技水平,许多现象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然而,现在有了这个简易的气象观测仪,再结合古人的记录和观测方法,他们便可以更准确地预知天气变化。 比如当气压降低,并且湿度上升时,大概率就会下雨。 赵思成也很有成就感,他提议道:“这么厉害的东西,我们要不要也去告诉欧阳监院,在附近的村子里普及一下,也算做件好事。” 第96章 许诗明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 “这个只怕不大好解释。一来我们暂时还无法证明这个观测仪测出来的结果是准确的。 二来古代的百姓都将风雨雷电视为神明显灵。我们现在拿出观测仪来跟他们讲科学,说不定会将咱们当成异端邪说。” 赵思成想想也觉得有道理,他可不想被人绑在十字架上用火烧,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第123章 吱吱为吱吱 下了晚课,清雅苑的女学生们都陆续回书舍了。大家忙着收拾东西,准备去水房打热水。 今天陆音儿被夫子留堂了,祝青岩回到书舍,发现慕容静和沐儿也还没有回来。她看了看天色,如果再不去打热水,可能就来不及了。 只好叹了口气,拎起两只空水桶,独自向水房走去。 之前的徐舍监因为中饱私囊,还偷卖书院东西的事情被欧阳烨发现了,直接被赶出了书院。现在新来的舍监姓庞,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处事公道,大家都很喜欢她。 书院规定,每个书舍每天都能领两桶热水。其他书舍的学生都是两两一起去的,一个人拎一只桶,轻松又方便。 可祝青岩只有自己一个人,打好两桶水后,还得先放下一桶,把另一桶拎回宿舍,然后再回来拎第二桶。 虽然有点麻烦,但她也没办法,只能这样了。 两桶热水打好,祝青岩吃力地用双手拎起其中一桶,要小心滚烫的热水溅到自己身上,她只能走得很慢。 她没走两步,只感觉手上一轻,抬头便看见了慕容静的脸。 沐儿两只手抱着书,跟在慕容静身后。 慕容静轻描淡写地从祝青岩手里接过水桶,又把地上另外一桶热水也顺便拎了起来,步履轻盈地向她们的书舍走去。 两只装满水的木桶,在她手中竟像两只空桶似的,看得身后的祝青岩瞠目结舌。 回到房间里,慕容静和沐儿兀自说着话,二人聊得开心,仿佛屋里没有祝青岩这个人似的。 她二人既然不会主动与自己亲近,祝青岩自然也不会主动贴上去,便安静地洗漱完坐在屋里看书。 慕容静在书舍里活动着手腕脚腕,在学室坐了一整天,可把她憋坏了。 “这夫子讲课果真是无趣,我竟连自己何时睡着的都不知道。”慕容静一边活动筋骨,一边抱怨。 “好不容易睡醒,又听见什么‘吱吱为吱吱,不吱为不吱’,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还以为学室进耗子了。” 一旁看书的祝青岩忍俊不禁,但毕竟与二人不熟,只好继续把头埋进书里。 沐儿叹气:“小姐,那是《论语》中孔夫子说的话,‘知之’是知道的知,可不是老鼠那个吱。” 慕容静听得头疼,四仰八叉地躺在床铺上。 “再过几天是不是就要到那劳什子堂课考试了?我要是掉到丁字班,是不是很没面子?” 龙场书院的入学考试,她可是勉勉强强才踩着及格线进来的。 慕容静忽然翻起身,目光热切地看着沐儿:“沐儿,要不你替我……” “阿姐,我自己也要参加考试的。” 慕容静哀嚎一声,躺了回去。 祝青岩听着二人的谈话,想起刚才慕容静帮自己拎了水,还没来得及道谢,犹豫了一下轻声开口: “堂课考试倒也没那么难。” 她站起身,走到自己的柜子前,从最底下抽出一本旧册子。 “这是我入学之初的一些笔记,或许对你会有帮助。” 祝青岩对二人略微颔首,将册子放在沐儿身边,便继续坐回去看书了。 沐儿拿起册子翻了两页,神色逐渐惊喜。 那上面的字迹清秀,而且所注解的文章正是慕容静现在所学的初级内容,深入浅出,通俗易懂。 沐儿连忙拿过去,给慕容静看。 “哎呀,都回书舍了怎么还要看书……”慕容静翻个身就想躲。 “看一眼嘛。” “不看不看。” “一眼,就一眼!” 慕容静无奈,接过册子翻了翻,发现上面的内容有些熟悉,正好是今天夫子讲过的。 “哦,原来是这个‘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啊……” 慕容静有些尴尬,又继续向后翻了翻,发现的确比那板着脸的夫子讲得好些。 “嚯,我居然能看懂,你真厉害!”慕容静毫不掩饰地夸赞道。 祝青岩没想到她如此直白,有些羞赧。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册子上的好些内容,其实是祝澜和她那几位好朋友讲学时,自己默默记下来的。 “两日后无类阁会有讲学,你们若是有时间,也可以去听。” “讲学?你讲吗?”慕容静好奇。 祝青岩脸上闪过尴尬,移开目光,“不是我,是祝澜。” “哦。”慕容静知道祝澜,是乖徒儿的朋友,而且在书院里名气还不小。 她还想起沐儿说过祝青岩和祝澜的关系,本以为这两人会水火不容,但是看祝青岩的样子,似乎……还好? 慕容静摇摇头,她对打听别人的隐私没什么兴趣。 …… 中午,学子们都聚集在古味斋用午饭。 古味斋很大,可以容纳近百人,墙壁上挂着几幅泛黄的字画,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依然透露出一种儒雅之气。 十数张长方形的木桌整齐地排列,桌面上摆放着青瓷碗碟和竹制筷子,学子们在古味斋的入口处排队领取饭菜,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往日都是祝澜、乔悠悠和秦雨薇搭伴一起的,今天秦雨薇却由于歌舞社排练,没有来。 今日的午饭有红烧鲫鱼和清蒸茄子,乔悠悠扒拉着碗里那小小一块鱼肉,问坐在对面的祝澜: “澜澜,你有没有觉得最近雨薇不对劲?” “嗯?”祝澜微微抬眸。 “她好像最近一直心事重重的。” 祝澜垂下眼眸,连乔悠悠这么神经大条的人都感觉出来了,她怎么会没发觉? 自打上次香莱儿的铺子出事,雨薇就好像一直有心事,她不和自己说,祝澜也不好去问。 而且秦雨薇在书舍待的时间越来越短,待在排舞室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有时连课都不去上,自己一个人练舞。 情况属实让人有些担心。 “待会你去看看她吧。”祝澜说道。 乔悠悠疑惑:“你不一起去吗?” 祝澜摇摇头,“我要晚一些,你先去吧,记得给雨薇带一份午饭。我下午有重要的事情,得去一趟御香阁。” 第124章 这不是我想要的 祝澜来到御香阁,王御厨再次将她拉到后厨外边的杂物间。 “王师傅,有些事情我还想和您再确认一下。” 祝澜早已将上次王御厨说过的,诸位皇子们的喜好全都牢牢记在了心里,但是关于太子的偏好,尚有些细节需要补充。 祝澜将皇子们的情况问得非常详细,有些王御厨也答不上来,不过祝澜表示没有关系。 等祝澜问完了,王御厨才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有些忐忑道: “你们打听这些,究竟想要做什么?” 这些事情他可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说出来的,总该有知情权吧? “我们?” 祝澜敏锐地捕捉到不对劲,眯眼问道。 “是啊,昨天秦雨薇那丫头也找过我,和你问的差不多。” 祝澜的心微微向下沉了几分。 雨薇来问这些做什么? “哦,或许她也是希望您早点回到御膳房当总管呢。”祝澜笑着说。 “我瞅着不像。”王御厨煞有介事,声音压得更低了几分。 “她好像对太子生活起居方面的事情更感兴趣,甚至还打听了太子妃的事情,这些我哪知道那么多!” 祝澜心里有些乱,“兴许她只是好奇吧。对了,王师傅,现在有一个大机遇在你面前,你要不要?” 王御厨顿时来了精神,连忙追问。 “龙场书院要举办周年庆典,将有一位贵客要来,庆典结束后山长应当会与那位贵客一同用膳。” “贵客是……?”一想到祝澜先前打听诸位皇子皇妃的情况,王御厨心跳都加速了。 祝澜却摇摇头,“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你只需要提前做好准备。” 说着从怀里取出几张纸,递给王御厨。 上面是七八道硬菜的做法,各种口味都有,王御厨一时之间也猜不出来那位贵客的身份。 “将这些菜都研究透彻,庆典当日,我自会告诉你那位贵客的身份。” …… 祝澜回到书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她本想直接回清雅苑,走到门口却又心念一动,换了方向。 秦雨薇排舞的学室果然还透着光亮。 祝澜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走了进去,里面只有秦雨薇单独起舞的身影,烛火将她的舞姿映在墙壁上,仿若敦煌神女一般。 第97章 一片静默中,祝澜看完了这支舞蹈,秦雨薇直到一曲舞毕才注意到了门口祝澜的身影。 她的面容本就生得极为精致,一点泪痣在烛火的映照下竟带上了几分妖冶。 她微微喘着气,擦了一下额上的汗珠走过来,“澜澜,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 祝澜走进学室内,反手带上了房门。 “……怎么了?” 秦雨薇见她不说话,只盯着自己身上的舞裙,神色闪过几分紧张。 祝澜认真看着她身上穿的这件舞裙。 先前不是没有见过秦雨薇排练,按照原本的计划,是六十四人一同献舞。 届时六十四人站成八列,舞蹈功底好的站在前排,一般的站在后排,而且为了整体的协调与美感,服饰要完全统一。 这次献舞大家穿的舞裙,是祝澜和秦雨薇一起专门找裁缝铺定制的,因此祝澜对款式再熟悉不过。 明明定制的是深红色的曲裾,可偏偏现在秦雨薇身上穿的这一件,变成了宝石蓝色,而且款式也略微进行了修改,比先前定制的更加繁复,领口虽然仍旧严密,祝澜却能发现比之前低了几分。 这些,都不曾和自己商量过。 祝澜沉默良久,看着秦雨薇的眼睛问:“你想引起太子注意?” 秦雨薇回望着她,眸色复杂,过了片刻才轻笑出声。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算是默认了。 “你放心,我即使穿成这样,也绝不会乱了你整个庆典的安排。”她对自己的舞蹈功底有绝对的自信。 “我不是担心这个!”祝澜眼底染上几分愠怒,“到底为什么?” 秦雨薇移开目光,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朱唇轻启: “因为,不想再受制于人。” “还是铺子的事情,可那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秦雨薇轻轻摇头,“不,没有解决。” 她抬眸定定看向祝澜,“我一直以为,铺子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我有了钱,便在这个时代能有立足之地,可是我错了。 还记得吗,咱们刚穿越来的时候,我还和悠悠说‘士农工商’,商人永远是最底层的,当时只是说说,我如今才切身体会到。 澜澜,你可知我这几年苦心经营做到这么大的铺子,在那些权势面前毫无反抗之力,没由来的一纸公文便可封停,就连府衙几个小小的衙役,都能想摔便摔,想砸就砸?” “可你有功名……” “功名有何用?”秦雨薇毫不犹豫地打断,声音提高了几分。 “如今我只是考过了院试,院试之后还有乡试、会试……且不说还要考多少年,便是我日后做了官,不是也要向人下跪?” 秦雨薇深吸一口气,“澜澜,这不是我想要的。” “可即便你进了宫又如何,难道就能得到你想要的吗?”祝澜有些焦急。 “……我不知道,但总好过现在,任谁都能来踩上一脚。” 祝澜看着她眼中的坚决,知道自己这样劝说不会有用,踌躇良久,长长叹了一口气。 “雨薇,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们。咱们穿越进来的其实是一本书,而且我看过。” “什么?”秦雨薇脸上头一回出现如此的诧异,“你为什么……从未提起过?” 祝澜苦笑:“我说这本书中的内容原本只与我一人有关,而你们压根没有出现过,你相信吗?” 秦雨薇沉默。 祝澜说这句话之前,她原本正要问自己在书中会发生什么事情,之后的命运走向又会如何,自己现在的选择究竟是否正确。 她自然是相信祝澜的,只是这件事,实在是让她有些难以接受。 “那本书我并没有看完,一直没有告诉你们,一来是原剧情与你们毫不相干,我真的不知道你们身上会发生什么,说出来反而多添顾虑,扰乱大家的心思。 二来是原剧情里许多事情从我们穿越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在发生改变了,真实情况可能早就和书里的完全不同。” 秦雨薇默然片刻,心知祝澜说得在理,于是快速消化了一下信息,凝眸问: “那现在呢,还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吗?” 祝澜摇头:“我不确定,原剧情里太子的地位似乎并没有那么稳固。但朝局之事变幻莫测,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形,我真的不知道。” 原书毕竟是祝青岩视角,祝澜只知道祝青岩入仕之后,不知为何选择了三皇子祁王的阵营,一路平步青云,三皇子的势力与太子也逐渐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见秦雨薇不说话,似乎在斟酌,祝澜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 “现在选择去太子那边,无疑是在赌博,万一赌输了就会万劫不复,那时你的处境只会比现在更难。 你再想想,以女子之身入宫,会有多大的牺牲,真的值得吗?我们现在明明还没有到那一步。” 秦雨薇目光有些动摇。 第125章 来三个包子 祝澜想起另一件事,“对了,最近太忙,有件事情还没来得及和你说。 我知道那个韦氏和秦虎的事情一直压在你心上,这两个人太危险了,必须要尽早断开户籍。 那天我去找季县令的时候听他说起,朝廷已经拟定了更加完善的户籍政策,即将允许成年的女子单独开立女户。也就是说,你可以名正言顺地和他们分割了。 地方上已经收到了相关诏令,不出意外,下个月起就可以施行。” “真的?”秦雨薇眼中升起一丝希望。 户籍的事情一直是压在她心头的一块大石头,也是她最终决定要入宫的原因之一。 “雨薇,到时只要跟那两人断开户籍,科举这条路上就不会再有任何隐患。 我们运气好,穿越进一个女子可以入学甚至入仕的时代。你能力学识样样不差,我们不如堂堂正正做出一番事业,何必去当他人的笼中雀?” 秦雨薇复杂地看着祝澜许久,轻轻舒了一口气,仿佛放下了什么东西。 “谢谢你,澜澜。”秦雨薇的语气终于不再那么沉重。 “虽然我没有你那样的雄心壮志,但是你说的对。”她眼角染上几分戏谑,声音轻快许多,“我连那太子长得像人像狗都不知道,还要想办法嫁给他,可真是亏大了。” 祝澜也松了口气,“你想通了就好。那这衣服——” 秦雨薇笑着挽起她的手,“咱们拿去后山烧了吧。” …… 自从秦雨薇烧掉了那件舞裙,自己心中也感觉轻松了不少。 祝澜怕她还在担心,特意带她去了一趟县衙找季田。 直到季田拿出下个月即将颁布的法令,亲口告诉秦雨薇待法令颁布后,她便能第一时间与韦氏和秦虎脱开户籍,秦雨薇这才彻底松了那根一直绷着的弦,开始安心继续排练庆典上的舞蹈。 祝澜将自己拟定的庆典策划案交给欧阳烨过目后,欧阳烨十分满意,提了几个细节上的完善方案后,庆典上需要的一切东西便让祝澜着手去采办准备。 …… “小夫子,你真厉害,这次堂课考试我竟然考到了丙字三班,哈哈哈哈哈!” 窗外晴光大好,慕容静还没进书舍,屋里的祝青岩就已经听见了她爽朗的笑声。 刚刚看榜回来的慕容静走进屋,身后跟着沐儿。 沐儿也对祝青岩感激地笑了笑,要不是祝青岩在学业上时常提点自家小姐两句,估计小姐这回考试得掉到丁字班没跑了,回头自己还得挨王爷的训。 沐儿的目光在屋内扫了一下,没有看见陆音儿。 陆音儿性格活泼毫无定力,没有一天安生,一到休沐日压根闲不住,不知道又去哪里玩了。 再有两天就到书院的庆典了,不少学生的心都已经飞了出去。 只有祝青岩坐在屋里看书。 慕容静现在对祝青岩的学问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加上她从早到晚不是在写东西就是在看书,慕容静干脆改口叫她“小夫子”。 两人逐渐熟稔起来。 “一天到晚就在看书,不嫌累吗?” 慕容静一把抽走祝青岩手里的书,坐在她面前,兴致勃勃道:“终于等到休沐日了,要不要出去玩?我和沐儿还没逛过这江州城呢!” 祝青岩倒是有些诧异,“你没逛过?” “是啊,我们才来江州没多久,一直闷在书院里,几乎都没机会出去。” 对上慕容静期待的目光,祝青岩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好吧,那我带你们出去看看。” 江州城离京城不远,是最近的一处重镇,街道上的商贩络绎不绝,两侧的商铺酒家鳞次栉比,热闹非凡。 既然是带她们逛,祝青岩自然是捡着那人多有趣的地方走。 “咦,我从前听说江州城不是北富南贫吗?这一片怎么这么繁华?” 第98章 三人来到城南,慕容静诧异地看着面前足以通过两辆马车的大街。 “这条街原本没什么人气,只不过因为开了一家名叫香莱儿的胭脂水粉铺子,渐渐整条街的生意都红火起来了。”祝青岩解释道。 “哦,这样。”慕容静点点头,香莱儿的大名她好像也隐约听人说起过。 “要不要去逛逛?”祝青岩问。 女孩子谁不喜欢逛胭脂铺子呢?她自己虽然买不起,也从没有用过香莱儿的东西,但偶尔还是喜欢去逛一逛的。 慕容静却摇头,“我对胭脂水粉什么的没兴趣。” 祝青岩有些尴尬,心想这附近也没其他有意思的去处了,岂不是白带二人跑一趟? 这时,一阵和着面味的肉香远远飘了过来。 “有包子!”慕容静眼睛亮了,她饭量本就比别人大一些,走了一上午肚子早就饿了。 三人循着香味找到包子摊前,那是个很小的摊子,卖的包子种类也不多,但每个包子个头都有成年人拳头那么大。 祝青岩对慕容静的反应十分意外,她知道慕容静家里条件一定很好,像这样的世家小姐,不应该看不上这种路边的小摊吗? “老板,来三个肉包子!”慕容静半点不介意,让身后的沐儿付了钱,抓起一个包子就咬了一大口。 “嗯嗯,好吃好吃。” 三人一人拿了一个热乎乎的包子,又听慕容静兴奋地指着对面一块写着“天下神兵”的匾额: “快看,好大一家兵器行!” 慕容静仿佛突然来了百倍的精神,说要去看看。 祝青岩望了望那兵器行的门前两侧挂着的,在阳光下闪着寒光的各式刀剑,摇了摇头。 她对这些倒是没什么兴趣,便道:“你们去吧,我去胭脂铺子看看。” 慕容静点头,带着沐儿一头扎进了兵器堆里。 祝青岩向香莱儿走去,路上被两个卖手串的小贩吸引了目光,一不小心撞上迎面走来的人,手里的肉包子掉在了地上。 “抱歉。”她连忙道歉,弯腰去捡包子。 一只绣着花的布鞋忽然踩在了那只包子上。 薛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哟,这不是祝家认回来的那个外室女么?” 第126章 问柳 薛眉挪开脚,用一方手帕嫌弃地捏起地上那个脏兮兮的包子。 “真想不通,子鸣从前怎么会喜欢你。” 祝青岩面无表情看着自己昔日的好姐妹,或者说,现在的陈府二少夫人。 祝家当初把彩礼原封不动退给了陈府,陈夫人面上无光,加上薛眉趁机主动对陈子鸣示好,陈夫人干脆就安排陈子鸣低调将薛眉娶进了门。 薛眉的家族早已没落,能嫁进陈府,也算得偿所愿,索性从龙场书院退了学,准备从此相夫教子。 只不过每每想起曾经陈子鸣也对祝青岩好,她心里便万分不痛快,但在府上有陈夫人压着,她不敢表现出什么,一口闷气只能在心中憋着。 “喜欢我?”祝青岩想起陈子鸣的脸,只觉一阵反胃,“那我可真是高攀不起。” 她不想和薛眉废话,绕过她就要走。 薛眉对身后的丫鬟递了个眼色,两名丫鬟立刻拦在祝青岩面前。 祝青岩认出来,这两名丫鬟都是当初在陈府服侍过自己的,此时的眼神就好像和薛眉同仇敌忾。 脏兮兮的包子被递到祝青岩眼前。 “吃了这个,就让你走。” 祝青岩又惊又怒,瞪着薛眉。 薛眉的目光浮上几分快意,在陈府谨言慎行,卑躬屈膝这么久,今天终于找到个能撒气的了。 一只有力的手搭在祝青岩的肩头,慕容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吃了包子才能走,是不是太便宜了些?” 慕容静挡在祝青岩身前,倨傲地看着薛眉。 薛眉没有见过慕容静,但是看她皮肤带着些小麦色,也不甚梳妆打扮,绝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娇生惯养的小姐。 “哪个村里来的野丫头,敢在这里强出头?” 慕容静不怒反笑,上一个这样跟她讲话的小胡公子,现在还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呢。 “沐儿,咱们是不是许久没有打赏过了?” 沐儿垂眸:“是。” “她这么喜欢包子,那就赏给她吧。”慕容静笑着说。 沐儿二话没说,劈手夺过薛眉手里的包子,就向她嘴里塞去。 两个丫鬟大惊失色,就要上来阻拦,但哪里是沐儿的对手? 她一手抓住一人的胳膊向后一扭,那两名丫鬟顿时躺在地上,痛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薛眉吓得脸色惨白,就想跑,被沐儿直接掐住脖子,把那被她自己踩过的包子硬生生塞了进去。 慕容静微微皱眉,“我说了,吃了包子就能走,太便宜她了。” 沐儿点点头,在薛眉小腿上一踢,薛眉直接跪在了慕容静和祝青岩面前。 她嘴里还塞着包子,满脸惊恐,眼泪都出来了,不知道是噎的还是吓的。 慕容静摇头叹息,“请你吃包子,也不知道说谢谢,你真该去找那个胡侍郎的侄子好好学学礼貌。 既然不懂事,那你就多跪一会吧。” 沐儿刚才那一脚不轻不重,踢在了她的经脉上,足够让她一个时辰走不了路。 周围有好事的人,跑去陈府说了这件事,陈府这才派人来将薛眉接回去。 薛眉没想到回去以后,自己还被陈夫人训了一通,说她在外边惹是生非,活该被人收拾就算了,还丢了陈府的脸。 薛眉哪敢多说什么,揉着酸胀的腿回到房间后,越想越气。 她看出来了,祝青岩身边的那两个人不好惹,但祝青岩一个外室女,难道自己堂堂陈府少夫人还收拾不了她吗? 之前祝青岩是外室女的事情,只是在书院传开,而且被欧阳烨压下来了。 现在祝青岩暂时不好动,但她娘不是还一个人住在外边吗? 若把她娘是外室的事情闹得邻里街坊都知道,那作为一个女人,就是不羞愤自尽,肯定也得脱层皮。 薛眉满心只想报复一下祝青岩,但这种事,她肯定不能找陈府的下人去做,于是找来了自己的陪嫁丫头小满。 “小满,你现在去城西那一片打听打听,祝青岩的娘住在哪。” 小满是个十四岁的丫头,模样水灵,闻言有些疑惑。 “城西不是好大一片……” 薛眉有些不耐烦,“就是西南那一片乱七八糟的地方,江州城的穷人不都是住在那儿吗? 你给我去找,找不到就挨家挨户的问,听到了吗?” 小满顺从地点点头,出门办事去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气有些阴沉,但江州城已经许久没下雨了,估摸着今儿雨也下不来,无非是天黑得要早一些罢了。 …… 祝青岩与慕容静还有沐儿一道向书院的方向走。 “刚才的事情,谢谢你。”祝青岩对慕容静道,要不是慕容静出手,自己只怕要受辱了。 但她心中也不禁好奇,自己这位新舍友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连陈府的面子都不给。 而且她和沐儿的行事方式……着实是两位狠人。 慕容静摆摆手让她不必在意,又戏谑地上下打量一番祝青岩这纤弱的小身板,调侃道: “你们这些读书人文文弱弱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真遇到那不讲理的,只有挨欺负的份儿。” 祝青岩低下头,她承认慕容静说的是事实。 “喏,这个送你。”慕容静拍拍她。 一条三指宽的黑色腰带出现在了祝青岩眼前。 “这是?”祝青岩怔了怔,她送自己腰带做什么? 而且哪有女子用这种腰带的? “这是软剑。” 慕容静说着,手指一按,腰带扣便轻轻弹开,露出里面极为隐蔽的剑柄。 慕容静握住剑柄向外一抽,一条闪着银光的软剑便如流水般从腰带中滑出。 那剑经过特殊工艺处理,剑身柔软且薄如蝉翼,剑柄则被精心设计藏在精致的腰带扣中,丝毫不引起旁人的怀疑。 “刚才那个兵器行的老板不识货,竟然不识得这柄剑乃是名剑‘问柳’,二十两银子就卖给我了,哈哈!” “二十两!?”祝青岩倒吸一口凉气。 慕容静看着她的反应,“你这就外行了,要知道这把剑曾经可是有人出过五千两银子,重金寻找的。” 祝青岩一听更加紧张,连忙推辞,说她不能收。 慕容静却已经不由分说,双手环过祝青岩的腰,将那黑色腰带缠了上去。 “客气啥,我回军……我明年的院试可还指望你呢!” 第127章 我杀人了(答谢好评,加更) (答谢大家好评支持,加更,假期快乐~) 小满按照薛眉的吩咐来到江州城西南的一片居民区,这里附近都是民宅,而且比起其他地方显然要破败不少。 第99章 小满望着那一条条堆着杂物的窄巷,有些苦恼。 这里起码住了上百户人家,自己没头没尾的怎么找? 可是看小姐那暴怒的样子,自己若是无功而返,肯定要被责罚。 小满没有办法,只好开始挨家挨户地敲门询问,是否有人知道祝青岩家住哪里。 她问了几户人家,都说不知道。小满看看天色已经越来越暗,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去敲下一家的门。 这户人家明显比别家还要破落几分,连木门都坏了,也没有修。 小满正要敲门,就听见屋里传来有女人的声音,像是在疼得抽气,伴随着“哎哟哎哟”。 难道有人受伤了?小满轻轻推开那坏了的木门,只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女人趴在地上,痛苦的声音就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 小满一惊,连忙上前查看,只见那女人的裤子上隐隐有着血色。 “大娘,您这是怎么了?”她一边问,一边将韦氏扶回了床上。 韦氏在府衙挨了几十大板,直打得皮开肉绽,到现在都走路困难,刚才下床倒水不小心摔了一跤,便爬不起来了。 小满将她扶回床上趴好,又帮她倒了水。 “多谢你啊,丫头。”韦氏疼得龇牙咧嘴,回头对小满说道。 “没事的,大娘。对了,您认识附近有个叫祝青岩的女孩吗?”小满问。 韦氏想了想,说不认识。 小满有些失望,便起身告辞准备离开。刚走到门口,门就被推开了,秦虎从外边走了进来,黢黑的脸颊泛着红,一身的酒气。 小满与他对视一眼,随即低头侧身走了出去,继续去下一家打听。 秦虎现在已经长得人高马大,身上仍旧穿着那件破褂子,他回头盯着小满离去的背影,醉醺醺的眼中有邪念一闪而过。 他原本是看上隔壁小莲的,结果现在小莲又被官府给抓回去了,秦虎一直心里痒痒的。 小莲已经算这一片长得好看的女人了,但是刚刚出去的那个女的,比小莲还要白嫩几分。 “娘,吃饭吧。”秦虎从怀里取出几个馒头,拿给趴在床上的韦氏。 两人聊了几句话,秦虎不知是不是酒劲没过,心不在焉的。 “虎子,你咋啦?”韦氏问。 秦虎回神,“哦,没啥。娘你先吃,我……我出去一趟。” …… 小满又在敲一户人家的门,“请问有人在吗?” 屋里半天没人应,想来是没人在家,小满垂下手臂正要离开,却有一个男声从身后响起。 “你是找祝青岩对吧?” 小满回过头,认出来人后便笑了,“你是刚刚那个大娘的儿子吧?对,你知道祝青岩家住哪里吗?” 秦虎对她点点头,昏暗的夜色藏住了他脸上的贪婪和欲望。 “我知道,你跟我来吧。” 秦虎带着小满,向更为偏僻荒凉一座破庙走去。 …… 韦氏趴在床上,水已经喝完了,又吃了俩馒头,还是噎得慌。 秦虎不在,她只能自己爬起来去倒水。 她一步一“哎哟”地走到破木桌前倒了水,听见外边不知何时刮起了大风,吹得木门直响。 虎子去了好久,大晚上的也不知道有啥事这么着急。 韦氏没办法,只能步履蹒跚地自己抱起一块木板,想去顶住门。 她刚来到门边,突然听见一阵急促而慌张的脚步声,秦虎推门而入,“砰”地一声反手死死关上了门。 他的脸上多出几道血痕,像是被女子的指甲挠的。 秦虎的背抵在门上,眼里再也没有了半分酒意,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额上青筋隐现,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 他极度剧烈地喘着粗气,脸上爬满惊恐,一只手抓着松垮的裤子坐在了地上。 摇曳昏暗的烛光中,秦虎整个人没入了韦氏的阴影里。 “虎子,你这是咋啦!?”韦氏吓坏了。 秦虎哆嗦着苍白的嘴唇抬起头,神情彷如鬼怪。 “娘……我、我杀人了!” …… 时光如梭,很快便到了院庆这一天。 自从做好了气象观测仪,许诗明每天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测量仪的各项指标有没有变化。 他已经连续记录许多天了。 他走到气象仪前,轻轻“咦”了一声,风向标上的小天平已经歪向了木炭一边,气压计里的墨汁水位也明显上升了。 湿度增加,气压降低,难道是快下雨的节奏? 许诗明又看了看外边的大晴天,有些困惑,不过他还是选择相信科学。 祝澜已经一个通宵没有合眼了,就是为了检查院庆的各项准备是否到位。 她此时正在督促几名帮忙的学子布置舞台,回头便瞧见许诗明朝自己走过来。 “你说今天很可能会下雨?” 祝澜抬头瞧了瞧天,这大晴天的哪里像要下雨的样子? 而且江州城都这么久没下雨了,总不能偏巧就赶上院庆这天吧。 筹办院庆耗资巨大,欧阳烨调拨的经费刚刚够用。祝澜之前不是没有考虑过可能会下雨,但是准备这么多人的雨具也是一笔大开销,而且这天正巧下雨的概率又微乎其微,所以她只能选择把钱用在刀刃上。 “只是说很有可能。”许诗明将气象仪的指示给她描述了一遍。 祝澜听完陷入沉思,毕竟是个现代人,她也选择相信科学。 这件事情已经来不及和欧阳烨汇报了,祝澜当机立断,和许诗明一起去找秦雨薇。 她顺便还要最后确认一遍秦雨薇那边的排舞,这可是重头戏。 祝澜和许诗明来到舞室前面的一片空地,六十四人已经全部聚齐,大家整整齐齐穿着红黑相间的曲裾舞裙,正在化妆。 “雨薇,怎么样?”祝澜走向正在帮人化妆的秦雨薇。 “一切顺利。”正在忙碌的秦雨薇抬头笑道。 她脸上的妆容很淡,完全不似别人的妆容浓艳,却仍有种与他人格格不入的美艳。 祝澜心知,若秦雨薇也如他人那般精心打扮,只怕会更加惹人注目。如此安排,整体倒是达到了一种平衡。 “对了,诗明说晚上可能会下雨,书院从前的雨具数量不够而且大多破损了。现在临时准备的话,我们经费不够。” 秦雨薇闻言也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看艳阳天,不过没有表示质疑,对许诗明道: “诗明,辛苦你拿着我这根簪子去找四姑,让她从账面上划些银子,先把雨具的钱给垫上。” 许诗明点点头,带着簪子匆匆走了。 这时,院子里突然走进了两名身穿官衣的衙门胥吏,其中一人高声问道: “谁是秦雨薇?” 第128章 天意 秦雨薇直起身,不明就里,向二人走去,祝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随后跟上。 那胥吏是县衙的,也认识祝澜。他看了一眼院子里这么多人,将祝澜和秦雨薇叫到角落,掏出公文对二人说道: “你弟弟秦虎酒后奸杀陈府侍女,韦氏协助其埋尸,证据确凿,无可辩驳。县衙昨夜已将此二人拘捕归案,二人俱坦白供认,此案审理结果业已呈报刑部处置。 你乃涉案二人之直系亲属,依律法规定,特此革除秀才功名,并严禁今后参与科举选官之事务,朝廷永不录用。” 祝澜闻言大惊:“官爷,这——!?” 胥吏轻轻叹了口气,将公文塞进秦雨薇手里便离开了。 祝澜看向秦雨薇,大脑也是一片混沌。 眼看新法令就要颁布施行了,就只差几天而已! 永不录用……那雨薇这辈子的仕途岂不是彻底完了? “澜澜,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秦雨薇垂眸看着手里薄薄的一纸公文,唇角逐渐浮上苦涩又荒唐的笑。 祝澜还要说什么,就听有人慌慌张张地喊自己名字。 “祝澜师姐,快,欧阳监院找你,让你现在立刻去找他!” 欧阳烨如此着急,莫非是太子提前到来了? “雨薇,你千万别冲动,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再说。” 太子到来,祝澜自然不能耽搁,只能担心不已地留下这句话,先去找欧阳烨了。 …… 见到欧阳烨,祝澜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若是太子到来,必然是要全院师生前往迎接的,怎么会只把自己喊来。 欧阳烨在书院的山门附近,面前站着一位身穿黑袍,头戴高冠的人,皮肤白皙,举止颇为阴柔。 “赵内侍,这便是统筹此次院庆的学生,祝澜。”欧阳烨介绍道,然后叫祝澜过来见礼。 “见过赵内侍。”祝澜行礼道,猜测此人便是太子东宫的内侍监。 “嗯。”赵内侍拖长了调子,眼睛向下打量祝澜。 第100章 “太子殿下喜好雅致,庆典上的节目需得精挑细选,不得有俗气之作。此外,安全方面更需加倍小心,不得让任何闲杂人等接近太子殿下。” “是,学生都已安排妥当。”祝澜垂眸答道。 “赵内侍放心,此次庆典一切安排有下官把关,定然不会出现岔子。” “嗯,那是最好,有欧阳监院盯着,咱家也放心了。” 赵内侍的目光又在祝澜身上扫了几圈,见她容貌秀丽,仪态端庄,便暗暗点头。 近期宫中选秀,皇后的意思是也为太子的东宫添些人气。 赵内侍这次来之前,皇后派人来叮嘱过,要他在龙场书院中留心几分,若是有那知书达理的女子,便记着点儿。 太子如今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那些选秀进来的女子,大多身负家族使命,各有各的心思,皇后没那么放心。 倒不如从书院挑上一两位没什么势力,又有才学见识的女子,进东宫做个位份低的昭训,一来好掌控,二来也能辅佐太子。 赵内侍的目光又从祝澜的脸上向下移了几分,随即隐隐透出失望,终究是年纪小了些,这样的身材,怕是不一定招太子殿下喜欢。 赵内侍不再在祝澜身上多动心思,又垂询了庆典上的其他安排,祝澜全部一一具答。 庆典举办的场地乃是在无类阁外边的一片空地上,那里已经铺好了草席,书院里的师生们便于草席上就座。 当学生们全部到齐入座后,山门的方向有人高喝: “太子殿下驾到——!” 学子们一个个脸上浮现惊诧和激动的神色。 “什么,咱们山长的面子居然这么大,能请动太子殿下来参加庆典?” “我的天,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人物……” “希望太子殿下能早点发现我这颗蒙尘的明珠,这样我就可以比别人少奋斗二十年了啊啊啊!” 众学子的议论声中,太子仪仗浩浩荡荡从山门行了过来。 学生们还在探头探脑地张望,想要一睹天颜,却被一队身着铠甲的侍卫围了起来,挡住了视线。 侍卫开道,太子的仪仗队绕过了一众学生,停在了无类阁前,身着四爪蟒袍的太子下了车,直接走进了无类阁。 无类阁是一座两层的阁楼,一层通常是师生讲学之所,二层则是一座四面开阔的露台,平日里不会有人上去。 燕玉泽早早等在了那里,仍旧是一身白色绣金织锦袍,手执折扇,潇洒风流。 太子燕修云方及弱冠之年,二人眉眼之间能看出几分相似。 燕修云虽比燕玉泽年纪小了几岁,整个人的气质却更显深沉严肃,一举一动也是有板有眼。 “殿下一路辛苦。”燕玉泽笑着迎上来,携着燕修云的手入座。 坐在无类阁的二层,正好能将下面的情况尽收眼底。 燕修云也笑道:“六皇叔代父皇巡视民间,操持这么大的龙场书院,为我大梁培养日后的栋梁,才是真的辛苦。” 二人寒暄两句,下面空地上的欧阳烨已经带领学子们站立整齐,这才由欧阳烨带头行礼。 “恭迎太子殿下千岁——” “诸位学子免礼,书院乃育才之地,尔等皆是大梁之未来。孤今日得此机会造访龙场书院,愿倾听诸位高见,与诸位共襄盛举,一同探讨学问之道。” 燕修云微微抬手,示意台下众人平身。他的话虽然谦逊,但目光却是淡淡。 他的母后出身陇右董氏,世袭贵族,族中子弟无不在朝担任重职。便是父皇如今的皇位,也是借助董氏一族的势力才坐稳的,可他如今却不知受了何人蛊惑,竟然开始扶植这些寒门势力,来打压当年扶他上位的董氏一族,当真是让母后寒了心。 而最令他不解的,还是父皇下令开放女子入学乃至入仕,这简直是大大的荒唐! 燕修云的目光扫下面乌泱泱一片的学子,其中有男有女,眼底不禁闪过一丝掩饰得极好的厌恶。 抛头露面,还与男子混坐一处,实在有些伤风败俗。 如今父皇身子愈来愈差,各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尤其是那个传闻…… 他不得不来一趟龙场书院,试探一下六皇叔的态度。 第129章 雨中献舞 台下礼乐奏起,先是欧阳烨上台致辞,讲述龙场书院近百年的风雨历程,随后是千名学子共同诵读经典。 燕修云心不在焉,几次想找机会和燕玉泽说话,可对方却在全神贯注,面带笑容地看着台下师生,还摇着折扇跟着诵了几句诗文。 搞得燕修云都不好意思打断。 千人的朗诵之声终于结束,余音久久萦绕在书院的山林之间。 “六皇叔,侄儿……”燕修云终于找到机会开口。 燕玉泽却气定神闲地笑着,下巴微扬,指向舞台上那鱼贯而入的六十四名身着红色舞裙的学生。 “且看,这可是我朝未来的栋梁们特地为殿下准备的舞蹈,都是孩子们的一片心意。” 祝澜自从被欧阳烨叫走,便一直在忙碌,没有片刻歇脚,更没有时间再去找秦雨薇。 她的心始终紧紧提在嗓子眼。 以自己对雨薇的了解,突然发生这样大的变故,她是一定会有所行动的,可祝澜也猜不透她会怎么做。 上次雨薇单独准备的舞裙已经被烧掉了,难道她还会另备一件? 然而当看到秦雨薇穿着与他人一模一样的普通舞裙,缓缓走上高台时,祝澜的心略微放下了几分。 却生出了更多疑惑,还有隐隐的不安。 她紧紧注视着台上秦雨薇的一举一动,甚至手心都出了汗。 听燕玉泽让他好好观舞,燕修云只好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看向燕玉泽指的方向。 台上鼓乐端庄,钟声萦绕,乃是本朝太宗所创的《承平曲》,取海内承平,关河宁静的寓意。 只不过那些学生们的舞姿……燕修云微微皱眉,齐整度实在是不敢恭维。 燕玉泽“呵呵”笑着,“这些乃是读书的学生,自然比不得殿下宫中那些歌舞伎。 他们不善歌舞,却仍苦心练习数月之久,只为在未来的天子处理繁冗国事之余,博殿下一个开怀,也为书院图个吉祥寓意。” 燕修云捕捉到话中的信息,紧张地向前探了探身子:“皇叔的意思是——” 燕玉泽又笑了起来,“没什么意思,还望殿下莫要辜负孩子们的一片苦心。” 燕修云点点头,细细回味着燕玉泽方才的话,再看下面那些学生,都觉得顺眼了许多。 燕修云这才有心情认真看起台上的歌舞,虽然站在后排的那些学生动作略显生疏,但是前排的几人却能看出来,有相当不错的舞蹈功底。 尤其最中间的那个女学生,眼角一颗泪痣,有些与众不同。 燕修云并未太放在心上,这样的歌舞,他看得太多了。 献舞尚未结束,燕修云忽然感到脸上一凉,伸手摸了摸,竟然是水珠。 只片刻之间,晴空之下竟下起了太阳雨。 一直默默站在太子身后的赵内侍顿时脸色大变,高声道:“快,快扶殿下下去避雨!” 太子出行的仪仗自然有雨伞,但是先前一直晴空万里,是以雨伞并没有被带上阁楼。 燕玉泽也有些意外,怎的这个时候下起雨来? 下面的学生们也有些乱了。 就在这时,一片片巨大的雨布被撑了起来,将台下草席上的学生们全都笼罩在雨布之下。 而太子和燕玉泽所在的露台,也有人迅速搭起了一座雨棚,显然早有准备。 原本也慌了神的欧阳烨这才定下心来,谁也没有料到这个时候会突然下雨,先前更是没有准备雨具这一项。 他下意识寻找祝澜的身影,却见祝澜的目光死死盯着台上,甚至仿佛没有意识到下雨了一样。 秦雨薇仍旧在台上带着众学生们认认真真做完每一个动作,雨水虽然浇湿了头发,众人的脸上却都透着坚毅,没有人慌乱。 而燕修云和燕玉泽坐在雨棚之下,那雨棚上搭盖的油布似乎是被沉香熏过,透着淡淡的香气,令人身心舒畅。 雨中观舞,倒是别有些新意。 “听闻江州城已经数月未雨,看来今朝书院庆典,天公同乐,故降下甘霖以贺之。”燕修云道。 燕玉泽唇角噙着一抹浅笑:“想来是殿下亲临江州,承蒙天佑,百姓得以共沐恩泽,实乃幸事一桩。” 燕修云闻言,像是十分开怀。 他细细品了品萦绕鼻尖的沉香气息,瞥了一眼身后的赵内侍,“看来今日之雨,书院早有准备?” 赵内侍上前:“殿下,老奴听闻是书院中一个学生今晨临时买来的雨具。” “哦?”燕修云有些好奇,“是哪位学生,叫来让孤见见。” 赵内侍正要去寻,却听燕玉泽的声音淡淡传来。 第101章 “依本王看就不必见啦,小小年纪便得太子殿下亲召,只怕日后念书会静不下心来。” 燕修云闻言,便摆摆手让赵内侍回来,不动声色地递了个眼神。 献舞环节终于结束,舞台上浑身都被淋透的学生们有序下场,进入直接进入最后的环节。 原定后续的节目由于下雨只得取消,最后的仪式是由全体师生面朝孔子像的方向,齐诵祷文,祈愿大梁文风兴盛,万古流芳。 祝澜趁这个时间跑到后台,却没有找到秦雨薇的身影,只一转眼的功夫,人就不知道去了哪。 她问了几个正在卸妆的学生,都说下了场后就没再见过秦雨薇。 祝澜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 祷祝声结束,燕修云缓缓站起身,此时欧阳烨走上二楼,对二人恭敬道: “酒宴已经备好,还请太子殿下和六王爷移步。” 燕修云点点头,这时,突然听到下面的舞台上传来一阵鼓声。 正欲散场的师生们也同时被这阵鼓声吸引了目光。 只见雨幕之中,秦雨薇穿着刚才献舞的红色曲裾,赤着双脚缓步走上高台,两手各执一条红绸。 红绸浸了水,少了几分轻盈,却更添几分力度。 秦雨薇站在高台上,犹如一朵盛开的红莲,在雨幕中傲然挺立。 她双臂一展,手中的红绸犹如两条灵动的火焰,霎时间绽放开来。 随着鼓声的节奏,秦雨薇开始起舞。她的舞姿犹如行云流水,又似狂风骤雨中的一点旖旎。 大梁的舞蹈讲究一个端庄沉稳,极少能见到秦雨薇这般的灵动炫目,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得怔住了。 燕修云的目光更是在那双踩着水花的赤足上徘徊许久。 祝澜听到鼓声赶了回来,看到舞台上翩然起舞的秦雨薇,知道自己再做什么都已经来不及,心中一阵悲凉。 最终还是只能走到这一步吗…… 随着最后一声鼓点结束,这场雨也鬼使神差地结束了。 又是天朗气清,晴空万里,只剩下一地泥泞见证着刚刚的风雨。 秦雨薇微微侧身,向露台之上的太子燕修云款款施了一礼,走下台去。 祝澜浑身也湿透了,两人擦肩而过。 “雨薇……”祝澜转身望向秦雨薇的背影。 “澜澜,这是我选的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秦雨薇向后台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第130章 许诗明的机遇 赵内侍在宫里混了一辈子,是何等的玲珑之人,庆典之上秦雨薇的独舞一出场,他便看透了这小丫头的心思。 当时他便留意燕修云的反应,将太子殿下眼中那点深沉的欲念看得一清二楚。 不过燕修云毕竟是太子,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自然不会自降身份,主动表现出对一个书院的女学生感兴趣。 但殿下可以什么都不说,他们这些手下办事的,却不可以什么都不做。 赵内侍当即便着人去调查秦雨薇的背景。 然而当得知秦雨薇出身连个寒门都不算,而且母亲和弟弟还刚刚犯了杀人的案子时,赵内侍不由得遗憾地摇了摇头。 这种背景,怎么可能进得了东宫? 就在这时,又有一名小太监低着头前来,说是许诗明带到了。 许诗明被人引进来时,赵内侍便站在一处垂拱门前等着他,见到许诗明,垂着眸子打量他道: “咱家听闻,是你今儿早上突然说江州城会下雨的?” “正是。”许诗明点点头,一边猜测着对方的意图。 “说说吧,你是如何得知的?” 赵内侍的声音很淡,仿佛在问一件完全无关紧要的事情。 然而许诗明心思活络,上辈子也算跟不少官道上的人打过交道,对某些事情的敏锐度极高,立刻意识到赵内侍的话中藏着玄机。 而且今早他也注意到了,赵内侍一直随侍在太子身后,显然是心腹之人。 单独召见自己,便是一个天大的机遇。 赵内侍此番问话,他须得答得巧妙,首先是万万不能道出实情,古人讲究一个君权神授,若自己在未来的天子面前讲唯物主义,那不是在质疑皇室权威,等同谋逆? 再其次,他又不能光拍马屁,说全靠天恩降临,自己是胡乱猜测,那便白白浪费了比别人少奋斗二十年的机会。 只一转念间,许诗明便想好了如何作答,他微整仪容,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几分仙风道骨之姿。 “学生才疏学浅,幸得家传风水堪舆、天机卜算之术。此番风雨,乃是学生观察龙脉之气变动,再经一番推演,方得预知。” 赵内侍的目光染上几分欣赏,这小子年龄不及弱冠,言谈之间却丝毫不显稚嫩,倒不大像个书院的学生。 而且言辞聪慧,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只能你知我知,却万万不能说出口。 兴许是个好苗子。 然而赵内侍的脸上仍是看不出半点情绪,只问他: “太子殿下求贤若渴,如今正广开东宫之门,诚邀天下英才。你既精通卜算之术,除却江州城今朝的风雨,不知还预见何事?” 许诗明微微一顿,摇头叹道:“天机深不可测,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轻易窥探。再者,无所依凭,自是无法算出其他。” 说罢,他略作思量,目光落在赵内侍那比寻常人还要略长一些的耳垂上。 许诗明向赵内侍走近两步,低声细语道: “然,若有幸入得东宫之门,学生愿为太子殿下再行测算。 窃以为,以东宫之风水宝地,若得招风耳之贵人辅佐,则万事皆可顺水推舟,无往不利。” 赵内侍抬了抬眼眸,重新看了许诗明一眼,嘴角终于翘起了一丝极细微的弧度。 “晚宴要开始了,你先回去罢。” …… 招待太子的晚宴设在古味斋的一处雅间,这里平日并不开放,只有贵客驾临才会在此设宴。 而王御厨也是今早按祝澜的吩咐来到龙场书院后,才得知今日的贵客竟然是太子殿下。 古味斋的后厨之中,王御厨带着一众帮厨早就等在了那里,他面前还站着四五个穿着宫服的太监,双方手里拿着锅铲厨具,却有种剑拔弩张的氛围。 王御厨当年被御膳房总管刘有德坑出了皇宫,而面前这个领头的太监正是刘有德的亲传徒弟,现在是太子的东宫掌膳。 那掌膳认出王御厨,立刻开始阴一句阳一句。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王师傅啊。啧啧啧,这书院真是没规矩,随便一个民间的厨子也能给太子殿下做饭吃?” 王御厨忍着火气,这小子当年刚进御膳房的时候,还给自己打过下手,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 “我们可是欧阳监院特地请来招待太子殿下的,你敢拦着不让我们做饭?” “嗤,一个监院算什么?拿出手的也只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你——!”王御厨怒举起手里的大勺,被身后的人拦住。 “怎么回事?”赵内侍尖细的嗓音响起,后厨顿时安静了下来。 他踏过门槛,有些不悦地看了那掌膳一眼:“没规矩的东西。” 掌膳连忙垂首不敢做声。 赵内侍道:“这后厨这么大,还容不下你们了?分成两拨,各做各的罢。” …… 秦雨薇已经换下了湿漉漉的舞裙,重新穿上书院的院服。 她知晓太子等人会在古味斋用膳,然而附近都有东宫侍卫把守,她无法靠近,便默默等在古味斋不远处。 对于自己的计划是否能够成功,秦雨薇也并无十足把握。她知晓太子的人一定会调查自己的身世背景,而自己的这个情况……属实是糟糕了一些。 就在秦雨薇思索是否还有其他办法时,突然听见许诗明的声音。 “找你半天了,原来你在这儿啊。” 许诗明走到秦雨薇面前挠挠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那个……有件事,可能需要你帮忙。”许诗明笑得有些尴尬,“能不能借我些银两?” 秦雨薇点点头,问他要多少。 许诗明伸出五根手指头。 秦雨薇问:“五十两?” “五百两……” 秦雨薇轻轻倒吸了一口气,“你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许诗明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低声说道:“我……我想进东宫。” 虽然他们都已经从祝澜那里知道了太子可能正在和三皇子夺权的事情,但这个信息似乎也并无太大用处。 只要存在权力,斗争就是难免的。 若等局势明朗后,再择良木而栖,未免显得马后炮,况且谁知道这个过程会用多久? 许诗明并不想等几十年,他打算抓住眼前的机遇。 第131章 秘闻 第102章 听完许诗明的话,秦雨薇陷入沉思。 “你是说……或许能通过赵内侍这边,进入东宫?” 许诗明点点头,“但是我想,或许还需要银两打点。” “直接送银子?”秦雨薇有些顾虑。 “当然不能直接送银子。”许诗明向秦雨薇说了自己的办法。 秦雨薇听罢,眼中闪过一丝决心。 “我能拿出更多。但是诗明,你也要帮我一个忙。” …… 古味斋的后厨已经开始传膳了,赵内侍站在门口,手中拿着一双象牙筷子,每道菜都须得他先尝过,才能呈给太子。 掌膳那边做出来的菜肴,赵内侍再熟悉不过,但看菜色便知道是出自东宫之手。 赵内侍舀出一勺鸽子汤尝了一口,轻轻“嗯”了一声,示意可以呈上去了。 他正用帕子沾着嘴角的汤汁,一阵从未闻过的浓郁香气忽然传入了鼻尖。 那是一种鱼肉的鲜美混合着咸香的气息,瓷白色的盘中是深褐色的汤汁,上面则是一条清蒸的鲈鱼,鱼肉雪白,上面撒着青白色的葱丝,丝丝蒸汽升腾而起。 “这是……?”赵内侍头一回见这样的做法,一时惊奇。 王御厨解释道:“内侍大人,此乃豆豉蒸鲈鱼。” “哦?”赵内侍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鱼肉,这鱼肉质紧实,入口鲜美嫩滑,与其他调料的味道融合得堪称完美。 赵内侍不由自主发出满足的声音。 他有些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可惜他不能多吃,不然还想再尝两口。 赵内侍望着那嫩白的鱼肉,喉结微动,“嗯,呈上去吧。” 他了解太子殿下,这鱼的口味,定然是极合他心意的。 菜肴被一道道传进了雅间,雅间之内,燕修云与燕玉泽对面而坐,欧阳烨则是站在雅间之外等候。 王爷和太子谈话,他是没有资格一同就席的。 燕修云瞧着桌子上不少的新鲜菜式,不禁好奇多尝了几口。 “看来这豆豉蒸鲈鱼,颇合殿下的口味。说来这位庖人,殿下兴许还见过。”燕玉泽笑着道。 “哦?”燕修云有些奇道,“皇叔如此说,不如请来让孤一见。” 王御厨被叫了进来,有些激动地叩首:“老奴拜见太子殿下!” 他抬起头来,燕修云微眯眼睛,的确有几分眼熟。 “太子殿下,老奴从前还伺候过您呢,那个冰梅酪,您可还记得?” “孤想起来了。”燕修云点点头,王御厨的冰梅酪,当年在宫里的确风靡一时。 “你这手艺颇合孤的心意,若将你带回东宫,你可愿意?” “愿意,老奴愿意!”王御厨激动得手足无措,连连叩头拜谢太子。 王御厨直到走出雅间,都觉得像做梦一般。 终于……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祝姑娘简直是他命里的贵人啊!!! 雅间的门被重新关好,房里只剩下燕玉泽和燕修云二人。 两人又天南海北地闲谈了几句,燕修云忽然话锋一转: “皇叔,您可曾听闻宫中许多年前的一桩秘闻?” “秘闻?愿闻其详。”燕玉泽淡笑着饮了一口清酒。 “今日房中只你我叔侄二人,修云就不拐弯抹角了。” 燕修云说着,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缓缓开口: “据说二十年前,宫中曾发生过一起狸猫换太子的事件。 而我,便是那只被换来的狸猫。” 燕修云说这话时,目光死死盯在燕玉泽脸上,不放过他一丝的表情变化。 然而燕玉泽却仿佛听到什么有趣的故事,“宫中何来如此荒谬的传闻?回头可定要让皇兄好好查一查。” “修云还听说,那桩案件当时留下了证据。” “证据?”燕玉泽笑得眼眸深深,“在何处?” “就藏在龙场书院万卷阁的顶楼。” 燕玉泽“扑哧”一声乐了,“这些捕风捉影的传闻,竟然传得还有鼻子有眼。那不妨这样,我这就带殿下进入万卷楼顶层,咱们叔侄一探究竟,如何?” “皇叔说笑了,修云也只是听闻有这样一件东西,至于具体是书、还是别的什么物事,修云也不得而知,又何谈取证?” 燕玉泽一脸无辜:“殿下如此说,那龙场书院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凭空说有什么证据藏在万卷楼,又不知是何证据。这可太冤枉人了,罚酒罚酒!” 燕修云仍旧盯着燕玉泽的脸,却看不出丝毫破绽,眼底闪过一丝困惑。 难道传闻是假? 可这世上的诸多事情,哪有那么多空穴来风? 燕修云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还想再说什么,忽听得门外内侍高声宣道: “祁王殿下到——” 三皇子燕长文带着七八名侍从穿过回廊走了过来。 燕长文与燕修云身高相仿,然而体态却迥然不同。他体型富态,面颊丰腴,双眼被肉挤得仅剩下两条细缝,肚子浑圆,随着步伐轻轻颤动。 这位祈王殿下的外表虽与“玉树临风”四个字毫不沾边,但却是出了名的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圣贤经典更是信手拈来,即便是与国子监的司业们辩论,也能游刃有余,不落下风。 燕长文突然造访,令燕修云颇感意外,而燕玉泽则依旧神色自若。 二人起身相迎,燕修云眸色深沉,面上笑着道:“今日这是什么风,竟然把三弟吹来了。” 燕长文笑容满面,手中捧着一幅卷轴,向二人行礼道:“大哥、六叔,长文作为读书人,仰慕龙场书院之风采已久。此番因府中有事耽搁,未能赶上院庆盛典,心中甚是遗憾。 为表歉意,小侄特地画了一幅《二龙戏珠》来向六叔赔罪,还请六叔笑纳。” 他手腕一抖,将那卷轴展落开来。 只见画中两条巨龙蜿蜒盘旋,一白一黑,相互对峙。白龙犹如银甲披身,伺机而动;黑龙则双眼炯炯有神,显得更为凶猛。 那笔触时而轻盈如丝,时而厚重沉稳,将两条看似嬉闹,实则相争的巨龙描绘得栩栩如生,足可见作画之人的功力深厚。 “侄儿拙作,斗胆请皇叔点评一番。不知皇叔认为,这画中二龙,究竟谁能夺得这颗明珠呢?” 第132章 二龙戏珠 燕长文此话一出,雅间内的气氛霎时间变得微妙起来。 燕玉泽淡笑着瞥了一眼那画,继而将目光投向燕长文那双被肉挤得几乎看不见的细缝眼,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 “哦?三殿下这是在考校本王么?这作画之道,本王确实是个门外汉,然而这观画么,倒是略通一二。” 他说着,踱步到画前,指着那黑龙道:“这黑龙体态矫健、目光如炬,虽然看似在嬉戏,然而龙尾却暗中卷起了一股旋风,显然早已做好了攻击的准备,蓄势待发。” 他的手指又移向白龙,轻笑道:“而这白龙么,虽然身形略显单薄,却银甲披身、气势不凡,倒也不落下乘。” 燕长文听罢,双眼细缝之中精光一闪,抚着宽厚的手掌笑道:“六叔果然名不虚传,不仅学识渊博,连这观画之道也如此精妙。侄儿佩服、佩服!” 他说着,又转向燕修云道:“大哥以为如何?” 燕修云深深看了他一眼:“三弟的画技自然是精妙绝伦,至于这二龙孰能夺珠么……孤自然是相信,无论何时何地,真龙永远只有一条。” “说得好!”燕长文哈哈大笑起来,忽然话锋一转,手指向画上的一处道: “不过难道六皇叔和大哥都没有发现么,此白龙无角,乃是一条外形似龙的蛟龙! 试问,生于湖泊河流之中的蛟龙,如何能与遨游九天的真龙一较高下?” 此言一出,燕修云的脸色当即变得阴沉,而一旁的燕玉泽却再次笑了起来。 “三殿下此言有失偏颇。百姓虔诚供奉神明,无非是期盼上苍能赐下恩泽,佑我江山社稷安稳,百姓安居乐业,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本王曾听闻一种说法,那些备受万民敬仰的神灵,因百姓的信仰与供奉,其神力亦会随之日益强大。因此,以本王之见,这二龙之间的较量,胜负之数并非取决于它们的出身如何,而在民心。” 燕长文闻言,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却又很快恢复如常。 燕修云更是神情晦明难辨。 三人又闲聊了几句,燕长文便起身告辞。 待他走后,燕修云看了一眼仍旧气定神闲的燕玉泽,沉声道: “皇叔似乎对三弟的到访并不意外?” 燕玉泽轻捻着杯中的清酒,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我为何要意外?这龙场书院,太子殿下既然来得,三殿下是个读书人,自然也来得。” 燕修云被噎了一下,却又挑不出他话中的毛病,只得皱眉道:“他此来,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第103章 “哦?那依殿下之见,他的意又在何处呢?”燕玉泽漫不经心地问。 燕修云沉默片刻,声音陡然低沉:“在万卷楼,在……那个传闻。” “哈哈。”燕玉泽忽然仰头笑了起来。 燕修云被他笑得心中一阵烦躁,却又发作不得,只得冷冷道:“他究竟安的什么心,皇叔心中有数。” 燕玉泽止了笑,淡淡道:“他安的是什么心,我如何得知?” 燕修云却不甘心,“那皇叔方才所说,二龙相争的结果不在出身,又是什么意思?莫非那传闻是真的?” 燕玉泽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看向燕修云,轻轻摇头:“殿下还是没能明白我的意思,时辰已经不早了,还望太子殿下回宫之后,细细思之。” 他说这话时,目光如刀似剑,直刺燕修云心底。燕修云被他看得心头一颤,竟不由自主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 大梁如今的皇帝勤政爱民,崇尚节俭之风,鲜少大兴土木,劳民伤财。是以朝中上至太子下至百官,都不敢过多表现出奢靡之态,至少在人前是如此。 太子在江州城并无行宫,当夜便下榻于城中规格最高的馆驿。 赵内侍细心伺候燕修云安寝之后,这才悄悄退了出去,甫一出门,便听下人来报有人求见。 赵内侍步出馆驿,只见月光下,许诗明早已在外等候。 “深夜来见咱家,可是有何急事?”赵内侍轻声问,态度尚算和蔼。 “内侍大人为太子殿下殚精竭虑,学生深感敬佩。今夜特备了一份薄礼,以表敬意。” 许诗明说罢,缓缓自袖中取出了一只莹白色的玉镯,这是刚才他和秦雨薇匆匆去鬼市花重金买来的。以秦雨薇的眼力,挑选这些玉石珠宝绝不会看走眼。 赵内侍的目光一触那玉镯,便知是稀世珍宝,然而他很快收敛了神色,道:“咱家在东宫做事,岂可随意收受他人如此贵重的财物?” “贵重?”许诗明像是有些吃惊。 “此镯乃是友人相赠,学生以为只是普通玉饰,只觉此镯之色泽与内侍大人十分相配,才斗胆前来献丑,方才还担心难以入内侍大人的法眼。” 赵内侍不免多瞧了他一眼,“此镯用料乃是极为稀有的青阳白玉,只有在云州一带才有少量产出,能有这么大一块打磨成玉镯,更为罕见。” 许诗明作恍然状:“原来如此!学生竟不知这玉镯还有此等奥妙。 内侍大人,学生眼拙,如此罕见的好物,在学生手中简直是明珠暗投,倒不如索性跟了大人,才算宝玉配英雄,相得益彰。” 赵内侍眸光有些动摇,确认道:“当真是友人所赠?” “千真万确。”许诗明笃定答道。 “好吧,既然你一番心意,那咱家便愧领了。” 赵内侍不动声色地将玉镯收入袖中,眼角向四下略微一扫,声音轻了几分道:“殿下明日酉时启程回京,你可做好了随行的准备?” 好快,许诗明心想,只觉还有些突然。 但是机不可失,他点头应道:“学生定当准时前来。” 赵内侍微微颔首,正要离去,又听许诗明道:“大人留步。学生那位赠玉的朋友仰慕大人已久,惟盼能与大人见上一面,说几句话。” 赵内侍停下脚步,眼底闪过一丝不快,但东西已经收了,只好耐着性子道:“他人在何处?” “在这里。” 秦雨薇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她身着青白斓衫,在夜色中款步向二人走来,盈盈施礼道: “学生秦雨薇,见过内侍大人。” 第133章 机缘 “你想进入东宫?”赵内侍神色平静地望着秦雨薇。 秦雨薇垂眸,“还望内侍大人成全。” “姑娘,你的胆识,咱家很是欣赏。然而你的身世却——”赵内侍话不必说完,只闭着眼睛微微摇头。 秦雨薇上前一步,语气从容,“正因如此,学生才只能仰仗大人,日后获得了太子垂青,第一个要感谢的,也是内侍大人您。 大人,您可曾听闻江州城有一家铺子,名为香莱儿?” 赵内侍点头,他在京城已经听说过香莱儿的大名,甚至就连宫中,也逐渐开始有后妃开始使用这家铺子的东西了。 夜色中,秦雨薇微微一笑,“大人,这家铺子正是学生名下的产业。” “哦?”赵内侍倒是有些吃惊了,这女学生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竟然掌管着那样庞大的产业? “内侍大人,学生不缺钱,只是想要寻一处庇佑。若大人能够成全,日后的好处,还会少了大人您的吗?” “这……”赵内侍面上露出几分犹豫。 眼前这丫头除了出身的问题,其他倒是样样符合皇后娘娘安排给他的旨意。 不过她这样的出身,对自己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若是替她办了这件事,日后也算掌握了一件把柄,若哪日她真的一飞冲天了,也不用担心她过河拆桥。 赵内侍的心念转动,先让许诗明回去,单独留下了秦雨薇。 “宫里头做事,向来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你既然有这份儿心,咱家便做回好事,帮你安排一个机缘。 但这份机缘能不能把握住,便端看你自己的本事和造化了。” 秦雨薇大喜过望,随即拜道:“多谢内侍大人!” …… 龙场书院的清雅苑里,一间书舍的灯亮了彻夜。 祝澜、乔悠悠与肖婉皆难以入眠。 众人都已经知晓了秦雨薇的计划,然她思虑周密,心意已决,旁人再劝也是无济于事。 乔悠悠抱着被子,满脸难过,“怎么办,澜澜,我们真的要眼睁睁看着雨薇跟那个太子进入东宫吗?” 祝澜轻轻叹了口气,事已至此,或许的确就如雨薇所说的那样,她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抬眸,目光多了几分镇定和筹谋,“人各有志,雨薇就算入了宫,也是我们的好姐妹。悠悠,我们应该支持她的决定。” 乔悠悠咬唇点点头。 祝澜的目光移向桌上的纸笔,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便是今后相隔宫门,她们也会成为雨薇在宫外永远可以信任的依靠。 祝澜想到此处,提笔写下了一封信。 …… 原定太子回京的时间乃是下午酉时,燕修云的起居生活一向十分自律,早上卯时便起来了。 他听闻江州城外的小阳峰风景甚好,且有不少野物出没,在赵内侍的谏言下决定换上便装,前去狩猎一番。 太子卫队浩浩荡荡,策马来到小阳峰的山脚下。燕修云手握精制长弓,目光如炬,指着前方的山路道:“今日便以两个时辰为限,射得猎物最多者,孤重重有赏!” 侍卫们闻言,无不欢欣鼓舞,随着燕修云一声令下,众人如离弦之箭般涌入山林。 山路曲折多歧,随着不断深入,燕修云发现自己已孤身一人。 不过他倒是并不担忧,在这等情况下,赵内侍必定早已暗中布置妥当,确保万无一失。只是,山中猎物似乎颇为狡猾,除了几只匆匆而过的野兔,他并未发现什么大家伙。 就在这时,他的胯下的骏马却仿佛闻到了什么东西,被吸引一般开始缓缓朝着一个方向踱去。燕修云心中好奇,便没有阻拦,想看看自己这匹宝驹想去往何处。 行不多远,前方密林中的灌木丛突然抖动一下,显然有什么东西。 燕修云顿时来了精神,立刻取出一只羽箭,向那发出声响的方向瞄准。 羽箭离弦的瞬间,却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叫,打破了山林的宁静。 燕修云心中一惊,连忙策马上前查看,只见灌木丛后面跪坐着一位女子,穿着龙场书院的院服,容貌有几分熟悉之感。 那女子抬起头来,一点泪痣登时唤起了燕修云的记忆。 秦雨薇捂着受伤的小臂,佯作没有认出燕修云的模样,生气地质问道:“你是何人,竟放箭伤人?” 燕修云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色深沉。 这女子昨日突然单独献舞,今早赵内侍又旁敲侧击想让自己来这小阳峰,以及方才自己爱驹的异常…… 几件事情联系在一起,燕修云身为储君,自然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相信一切都是巧合? 他唇角微扬,“说吧,你故意接近孤,有什么目的?” “啊,殿下……殿下怎么会知道?”秦雨薇仿佛被看穿心思,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与惶恐。 燕修云唇角的弧度上升了几分,“就你们这点小伎俩,还想瞒过孤的眼睛?” 秦雨薇心虚地掩了掩唇,随即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仰起脑袋迎上燕修云的目光道: “那,就算殿下看穿了,您的箭射伤了民女是事实,殿下要如何赔偿?” 燕修云微微挑眉,长这么大,敢问他要赔偿的女子,这还是头一回见到。 第104章 他盯着秦雨薇那张摄人心魂的脸颊,捕捉到了她眼底试图掩藏的倾慕与爱意,眼中的兴趣更浓了几分,“那你想要孤如何赔偿?” 秦雨薇眼波流转,轻轻一扬下巴,“民女要乘殿下这匹马,回城中找大夫看伤。” 燕修云终于忍不住笑了,“你乘孤这匹马,那孤乘什么?难不成还要给你牵马?” “若是殿下愿意……民女也不介意。”秦雨薇转了转眸子,俏皮道。 “放肆。”燕修云轻声斥责,话中却无半分责怪之意。 他伸臂向前一探,便将秦雨薇轻盈地拉到了马背上,坐在自己身前。燕修云双腿一夹马肚,马儿便向着山下来时的方向行去。 “就你这点小心思,今后就莫在孤的面前卖弄了。”燕修云鼻尖萦绕着秦雨薇发间传来的清香,语气透着几分自得与傲然。 而背对着他的秦雨薇,脸上的青涩与稚嫩逐渐转化为一抹淡淡的冷笑,一对凤眸如浓墨一般,巧妙遮掩住眼底最深处的那一点野心。 正如她所料,像燕修云这样的男人,唯有在他自以为识破对方计谋的那一刻,才会感到真正的满足与安心,从而放下所有戒备,以为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远远地,马背上传来秦雨薇含羞带怯的声音。 “是,殿下,薇儿知晓了。” …… 燕修云将秦雨薇带回馆驿,听闻有紧急公务,便先去忙了。 距离太子仪仗启程回京还有两个时辰,赵内侍将一封信交给秦雨薇,这是早上书院里叫祝澜的那名女学生送来的,托他转交。 赵内侍看过信的内容,信中多是一些临别伤感的话语,并无任何不妥,他便做了这个顺水人情。 秦雨薇怀着有些复杂的心情拆开信,果然是祝澜的笔迹。 “……姐妹情深,奈何聚散匆匆。回想起御香阁中,闲谈畅聊,恍如昨日。而今尔即将踏入东宫,务必保重贵体。 吾翻阅典籍,冰梅酪乃安神佳品,可安心食用,若遇烦闷难解之事,不妨借此调节情绪。此一别万望珍重,期盼来日再聚。” 秦雨薇合上信,已经明白了祝澜的意思,她垂眸掩饰住眼底闪过的伤感,对赵内侍道: “内侍大人,距离启程尚有两个时辰,太子殿下正在处理公务,雨薇有一事想请大人帮忙。” 她走上如今这条路,可是多亏了那位好后娘还有好弟弟。 临别之际,怎能不好好报答一番他们的恩情? 第134章 报应 一个时辰后,秦雨薇身披一件大黑斗篷,出现在了县衙大牢之中。 腐朽的气味充斥着鼻腔,牢头将她带到一处监牢的门口,低声嘱咐道:“这门我不能开,你长话短说吧,不要耽搁。” 说完便低着头匆匆走了。 秦雨薇摘下斗篷,静静看着昏暗的囚室角落里,蜷缩成一团的韦氏。 韦氏浑身脏兮兮的,草屑沾满了她乱糟糟的头发和身上。 她听到动静抬起头,浑浊的眼球动了动,这才认出是秦雨薇,接着浑身一震,手脚并用地爬过来,枯瘦的双手死死扒着木栅栏。 “你来干什么?虎子……虎子在哪里?” 秦雨薇居高临下看着模样如此凄惨的韦氏,好看的眸子中却没有半分怜悯。 她朱唇轻启:“他自然是被关在死囚那边。 放心吧,他的案子很快会被上报刑部,再由圣上亲笔勾决,秋后问斩,他活不了的。而你作为帮凶,少说也是流刑两千里。” 韦氏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起来,她从前装了那么多次,唯有这一次是真的撕心裂肺。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虎子,他不是故意杀人的,肯定是那小骚货勾引我儿子,而且那天虎子喝了酒,他肯定不是故意的!” 秦雨薇有些厌恶地向后退了一步,避开韦氏穿过栅栏试图来抓自己衣角的手。 “求求你了,你救救虎子吧,他才十几岁,而且他可是你弟弟啊!” 韦氏开始拼命给秦雨薇磕头,脸上鼻涕眼泪还混合着血污,狰狞如恶鬼。 秦雨薇缓缓蹲下身子,与韦氏平齐,唇角慢慢浮上一抹复杂的笑意,轻缓道: “他从小打架你不管,偷东西你帮着隐瞒,如今十几岁就强暴杀人你还觉得他是个孩子? 还记得我从前对你说过什么吗?他小时候不当人,长大也当不了人了。 你爱子心切,顶着重伤都要去帮他埋尸,但你有没有想过—— 秦虎能有今日的报应,都是拜你所赐。” 秦雨薇重新站起来,冷冷看着丢了魂的韦氏。 “你们母子今生在阳间是没有机会再见了。娘,流刑两千里很苦的,你从前不是一直要我孝顺吗? 那这个,就当我最后尽的一点孝心吧。” 秦雨薇说罢,重新穿戴好斗篷,转身大步向监牢外走去,眼底一片漠然。 身后的韦氏颤颤巍巍伸出手,摸向掉落在栅栏之外的那捆草绳。 …… 翌日清晨,县衙传来消息。 重犯韦氏,偷偷以草席编织绳索,畏罪自缢于监牢之中。犯者既已身死,其罪不再追究。 …… 书舍之中,乔悠悠望着秦雨薇空空荡荡的铺子,怅然若失。 “澜澜,你写给雨薇的那封信,她能看懂吗?” 祝澜正在看书,微微抬眸道:“一定可以的。” 那封信中,她故意提到冰梅酪,相信雨薇一定能以此联想到与她一同进入东宫的王御厨。 自己又提到“可安心食用”,意指王御厨可以信任,如果遇到了什么难事,可以托王御厨出宫带话。 祝澜与王御厨相识也有几年了,王御厨为人厚道,算得上是一个可靠之人。而且此次他重回宫闱,欠了自己一个天大的人情,倒是可以请他帮忙传递消息。 乔悠悠还在唉声叹气,祝澜已经抽出了几本书放在她面前。 “别在这里杞人忧天了,秋闱还有不到一年,如果不抓住这次机会考中举人,咱们还要再等三年。” 乔悠悠望着那几册经卷,又小老头似的叹了一口气,想说什么,抬抬头却见肖婉和祝澜都在面容沉静地读书,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当年在学校时,她便严重偏科。倒不是说这些古文她背不来,而是实在这方面的天赋要比旁人差一些,学起来要痛苦不少。 而且大家读书都是为了入仕,可乔悠悠有自知之明,她的性子实在不大适合混官场,她也并不喜欢官场的氛围。 她想赚钱,可是秦雨薇铺子的事情仍旧历历在目,就算赚了很多钱,没有社会地位,还是会被人欺负。 乔悠悠抓耳挠腮,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只好耐着性子也看起书来。 祝澜沉心静气,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双目有些酸涩,这才轻轻合上书准备休息片刻。 她的目光落在桌案前墙壁上贴着的一张薄纸,上面记录着这个时代乡试,也就是秋闱的考试内容。 大梁的科举与历史上的唐代的明经科考试颇为相似,乡试与会试都是考三场,第一场帖经,第二场试义,第三场试时务策。 祝澜记得原剧情中提到,开放女子入学之初,曾有人向梁帝进言,科举考试中学生作答的文体应严格限制,一来方便阅卷,二来能使考生具有更加规范与严谨的表达能力。 然而梁帝却认为其形式过于死板,难以经世致用,故没有采纳这条建议。因此大梁的科举作答形式相对自由,但一定程度上也的确导致阅卷结果会受到帘官主观性的影响。 乡试的难度绝非当初的院试可以比拟,就连祝澜也不敢说自己有十足的把握。 她甚至开始有些动摇,莫非真的也要如严纶一般,去投考官所好? 她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将心中的困惑写了下来,打算明日托人带给京城中的岑松柏。 …… 夜色如墨,渐渐侵染了天际,学生们已陆续取了热水,准备打点洗漱。 祝青岩这才抱着一摞书,从学室回到了清雅苑,她有些疲惫地走到自己书舍门口,轻轻推门,却蓦地怔住了—— 屋内,一豆烛火跳跃着,在昏黄的光影中,墙角处立着一位红衣长发之人,背对着门口。巨大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随着火光的晃动而摇曳。 那人转过身来,映入祝青岩眼中的是一张猩红如血的面孔,露出两颗森白的獠牙,似是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狰狞恐怖至极! 祝青岩瞳孔骤然猛缩,她后退一步,手里的书也掉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鬼……鬼啊——!!” 第135章 祝青岩的战场 祝青岩被吓得险些晕过去,直到那红衣鬼摘下面具,露出慕容静的脸,这才缓过一口气。 方才祝青岩的尖叫引来左右不少书舍的学生探出脑袋,祝青岩尴尬极了,低着头进了书舍,关好门,惊魂未定地问慕容静这是在做什么。 第105章 慕容静把脸上那骇人的木制鬼面具摘下来,随手往桌上一丢。 “就是太久没活动筋骨了,你们书院这衣服太累赘,施展不开,所以换上我自己的。” 祝青岩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那面具,立刻移开目光,“那这又是什么……?” “面具而已啊。” 慕容静见她害怕,便把面具收进了柜子里,一边说道:“上阵杀敌的时候,戴上这个比较有威慑力。” “上阵杀敌?”祝青岩有些懵。 书院里知道慕容静身份的人不多,即便知道也没人敢声张,毕竟万一被这姑奶奶逮到可要吃大苦头。 慕容静回头对她点点头,“对啊。” “你……杀过人?”祝青岩的声音有些抖。 慕容静颇有些自豪,“那当然了,我十岁那年第一次提枪上战场,当时砍了十一个人头,还记了军功呢!” 祝青岩听得腿都软了,脸色发白,看向慕容静的目光也染上了恐惧。 她长这么大,唯一一次见到的尸体还是赵文鸢。 而和自己朝夕相处的舍友,居然是个杀人狂魔!? 慕容静看见她的模样,有些好笑:“我在军队长大的,那是为了保家卫国上阵杀敌,又不是乱杀人。” 祝青岩这才感觉稍好一些,努力说服自己要镇定,又听慕容静问:“咦,我送你的剑怎么不戴着?” 祝青岩下意识摸了一下腰间,“哦,那把剑太贵重了,我怕弄坏,便收起来了。” 慕容静无奈,“这种神兵利器,常用常新,你养着它又不能下崽。” 说罢突然间来了兴致,非让祝青岩把剑取出来,自己教她练几招。 祝青岩虽然对舞刀弄剑没有兴趣,但慕容静如此热情,她也不好意思拒绝,只好从枕头下面取出了那藏于腰带中的软剑问柳。 软剑剑身柔软,并不适合劈砍或者戳刺,但是由于其剑身极其薄,肌肤几乎碰到剑刃便会被割伤,使用起来要万分小心。 慕容静站在祝青岩身后,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握着她的右手,告诉她要怎样转动手腕,怎样运用手腕的力气将柔软的剑身甩出去才能不伤到自己。 祝青岩本就聪明,悟性又高,慕容静只要稍一提点,她便能明白其中的关节。 但练剑这种事,光靠脑子会了是不够的,还需要长期的练习。 练了才没多久,祝青岩就觉得手臂已经酸到抬不起来了。 慕容静连声叹气,说她这体格实在太弱了。 祝青岩揉着酸痛的手臂,小声道:“读书人,要那么高强的武艺作甚?我娘说,女子柔弱一些没什么不好,若是太强壮凶悍会没人敢娶的。” 话一出口,她又觉得有些不妥,连忙改口道:“我,我不是说你……” 慕容静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祝青岩从未在女子身上听到过如此爽飒爽的笑声。 “为什么女子就非得嫁人?” 祝青岩疑惑,“这哪有什么为什么,不是天经地义的吗?难道你从未想过要嫁人?” 慕容静认真地想了想,“很小很小的时候想过吧,那时候想,我将来一定要嫁一位顶天立地,武功盖世的大英雄。” 祝青岩挑挑眉,表情仿佛在说,看吧,你不也是这样想的。 “不过自打我上过沙场,发现天下男儿也不过如此的时候,我就想通了。” 慕容静站起身,眼中闪烁着祝青岩看不懂的光芒。 “我不要嫁什么英雄,我要自己做那盖世无双的大英雄!” 祝青岩怔怔地望着她,那一瞬间熟悉的感觉,她好像在祝澜身上也见到过。 “可是女子当真胜得过那些男儿?” “有何不可?”慕容静扬眉一笑,目光熠熠,烛火在她的侧脸映照出带着几分硬朗的线条。 “北疆军营之中,数十万壮年男儿无一人敢与我单挑。” 她看向祝青岩,“只不过我的战场在北疆,而你的战场在别处罢了。” 她的战场……祝青岩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不由得陷入沉思。 是啊,无论是祝澜还是慕容静,她们似乎都有自己的战场,都知道自己的志向在何方。 而自己在经历了陈子鸣的事情以后,只想着以后绝不会再轻易相信男人,但内心深处似乎仍残留着一个念头,认为女子嫁人相夫教子才是常态。 念及此处,祝青岩只觉得一阵羞惭,她终于知道自己比祝澜差在哪里了。 是了,她也要证明自己,不比那些男人差。 也不比祝澜差! …… 自从祝澜等人几年前换了芯子,清晨跑操的习惯便在龙场书院里普及开来,不少学生开始加入,队伍变得浩浩荡荡。 这天早课开始前,祝澜和梁舟等人按照往常提早一刻钟开始晨跑,龙场书院的小径上传来梁舟的口号声—— “一二一,一二一!” 梁舟没喊多久,就已经气喘吁吁,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 顾朝阳不在,喊口号的活只能落在体力相对好一些的他身上,但是这么大的运动量,实在让他也有些吃不消。 就在梁舟声音开始断断续续时,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声加入了进来,完全盖住了梁舟的声音。 慕容静一边喊着号子,一边从后面追了上来,这点强度对她来说连热身都算不上。 她的声音仿佛天然带着一股使人振奋的力量,如阵前擂鼓,众人重新打起精神,跑得更认真了。 祝澜今天排在队伍最后面,她余光一瞥,不知祝青岩何时跑到了自己身边,有些诧异。 祝青岩向来是不参加这种高强度运动的,怎么突然转性了? 祝澜没有说话,怕乱了呼吸节奏,只是给祝青岩让了些空间出来。 祝青岩没跑多久,就感到头晕目眩,嗓子眼要流血一样,逐渐落下了很远,不过还是坚持跑完了全程。 上次堂课考试,她考着考着竟然开始发晕,慕容静说这是她太缺乏锻炼了,于是她痛定思痛,决定加入晨跑。 毕竟科举考试也是个体力活,她可不能输在这上面! 第136章 取长补短,习惯就好 陆音儿从小体质弱,由于天气转凉,生了一场小病,在书院修养迟迟不见好转,于是便回了老家云州休养。 待她身体恢复,再次回到书院时,已是三个月之后的寒冬腊月,整个书院都覆上了一层重重的白色。 每逢冬日,龙场书院会为学子们发放棉服。陆音儿裹着棉衣,一双浅粉色的锦布靴踩着白皑皑的积雪重新踏入清雅苑,入眼只觉苑内一切如旧,与自己离开时并无多少变化。 她按照熟悉的路线走回书社门前,隐约听见门内传来背书的声音,不禁莞尔。 三月未见,青岩师姐还是这么用功。 她如此想着,伸手推开房门,看到屋内的情景时,脚步突然硬生生止住了。 书舍内,慕容静正面容肃穆地端坐在桌案前,手捧一卷《论语》,朗朗的背书声正是从她口中传来。 而祝青岩居然一手提着一只盛水的木桶,双臂平举……扎马步!? 陆音儿愣了片刻,什么话都没说,默默退了出去。 她关上门,抬眸又看了一眼书舍的房号,没错呀,她记得这是自己的书舍呀。 一定是开门的方式不对,再开一遍! 桌案前的慕容静看了一遍书上的内容,合起来,闭上眼睛摇头晃脑地背道: “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祝青岩平举着水桶的两只手臂已经开始微微颤抖,咬着牙纠正道: “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噢,背串了。”慕容静连忙再看了一眼书,合起来重新背道: “……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什么……什么然后君子?” 陆音儿在第五次重新打开书舍房门后,终于确认自己不是眼花,眼前如此诡异的一幕是实实在在发生的。 “你们……” 她艰难开口,如果这书舍是沾上了什么脏东西,她可不敢进。 “陆师妹,你回来啦。”倒是沐儿较为热情地迎了上来,将面色诡异的陆音儿拽进屋里,问她身体可好些了。 陆音儿点点头,随即悄悄在沐儿耳边问:“她俩没事吧?” 沐儿笑道:“没事,这叫取长补短!习惯就好。” 祝青岩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水桶,站直身子活动筋骨。 慕容静也放下书:“不错嘛,坚持的时间比上次还要久一些。” “你也不错,这么快都背到雍也一篇了。”祝青岩轻喘着气笑道,“好了,我去打水。” 她提着两只桶来到院子里,先将里面刚才用来加重量的井水倒掉,随后向着水房走去。 她如今一个人打水完全不在话下。 祝青岩拎着热水回到书舍门口,正要推门,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得望去。 第106章 只见祝澜也刚好提着两桶热水从水房出来,不过表情明显有些吃力。 祝青岩若无其事地走上前,二话没说从对方手里接过那两桶水,步伐轻盈地走向祝澜的书舍。 双手突然变空的祝澜有些诧异,祝青岩什么时候力气变得这么大了? 祝青岩在前面走着,嘴角一边不自觉地上翘,祝澜现在一定很吃惊,很佩服吧! 她把水放在祝澜书舍门口,拍拍手就往回走,准备深藏功与名。 “谢谢啊。”祝澜看着她的背影道,她确实佩服。 祝青岩回应了一个颇为愉悦的轻哼。 祝澜将水搬进屋里,外边寒风刺骨,她正要回身去关门,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乔悠悠欢快的声音。 “澜澜,京城来信了!” 乔悠悠的身影带来一阵凉风,她连棉衣都来不及换下,从怀里摸出好几封信件放在桌上。 龙场书院的信件都是统一收发,寄给书院学子的书信都会存放在山门处,需要学生们自己去找。 祝澜连忙上前,那些信中有一封岑松柏的回信、一封来自王御厨的、还有一封发信处写着大理寺的。 祝澜先收起了岑松柏给自己的回信,和乔悠悠一起先拆了王御厨的信。 信中内容自然是关于东宫的,只不过写得较为隐晦。 “信上说了什么?”乔悠悠按捺不住地问,她的角度有些看不清。 祝澜脸上浮现笑意,“信中说诗明如今已是太子门客,而雨薇已经正式被册封为太子昭训,太子对她颇为宠爱。” “昭训?”乔悠悠对这些并不十分了解。 祝澜点点头,“是的,就是太子身边位份比较低的妃嫔。以雨薇的情况,刚入东宫就能做到昭训已经十分难得了。” “好吧。”乔悠悠勉强笑笑,显然对这个结果不是很满意,总觉得雨薇亏了。 她又拆开大理寺那封信:“让我来看看老常这次写了几个字……” 常云霄自从进入大理寺,隔几个月会送封信到书院,但每次上面都只有四个字—— “安好,勿念。” 这次也不例外。 “唉,老常这人实在没什么创意,翻来覆去都是这四个字,他是复印机吗?” 祝澜拿过信,微微一笑:“你看不出来么?老常升职了。” “升职?”乔悠悠纳闷,又去看那四个字,哪里写了? 平日书院学生们都是使用统一规格的纸,不过祝澜经常出入欧阳烨的书房,帮助欧阳烨草拟一些书院的公告制度,能接触到欧阳烨那里许多不同质地的纸张。 祝澜让乔悠悠找出常云霄几年前寄回来的信,让她对比一下信纸的不同。 乔悠悠伸出手指仔细摸了摸,惊讶道:“没错,老常刚寄回来的的这封信,纸张明显厚了一些,不容易破损。” 祝澜点头:“书写的字迹也更加清晰了。这种纸张价格不菲,下级官吏是用不了的,看来老常应该已经做到大理寺正了。” 按大梁官制,大理寺正是从六品,乃是大理寺下直接审理案件的官员,是审案官中品级最高的一种,负责审理具体案件或出使到地方进行案件复审。 “哇,不愧是他!那我去把这封信拿给梁舟他们看看!”乔悠悠拿着信快步走了出去。 祝澜回到桌前坐下,这才拆开了岑松柏的回信。 第137章 苟富贵,勿相忘! 在她先前的去信中,曾细细道出了自己当下的困惑。乡试的压力不小,她不知是否应当如那严纶之流,去钻研一番考官的喜好。 岑松柏却告诉她,若想将来科举入仕,位于朝堂百官之列,“道”与“术”缺一不可。 道者,秉公正心,为生民立命,虽千万人亦可往之。 术者,审时度势,取巧藏锋,迂回取胜。 此言并非让她真的去做那投机取巧,迎合讨好考官之辈,而是提前做好准备。 比方说这届的考官若是兵家出身,便可在兵事一道上下些功夫,哪怕作答时的论点与考官的主张并不一致,只要言之有物,亦能留下深刻的印象。 考官身为朝廷大员,也不会因为一个小小考生的想法与自己不同而介怀。 祝澜阅罢回信,轻轻舒了一口气,心中的郁结也终于纾解开来。 上一次参加院试时,她仗着自身才学,压根不曾刻意去打听究竟是哪位官员前来主考。 而八个月后的乡试,对手可不仅仅是江州城的秀才们,附近的几个下州也都会来一同竞争。根据书院给出的消息,来年的乡试录取比例将是六十取一,极为困难。 另外,岑松柏在信中还提醒她不要忘了报名参加来年六月的科试。 据祝澜了解,大梁的“科试”与学过的历史上的岁科考试也有所不同。 在这个时代,科试相当于乡试之前的模拟考,并不强制参加。 虽然科试对于参加科举的学子们来说,是一次极为难得的检验机会,但每年实际报考科试的人数,也不过是参加乡试的二分之一。 至于原因,其一是因为科试的报考费用极高,每年费用会略有调整,基本每人在五到七两不等,并非所有考生都能够拿出这么多银子。 其二便是有人担心科试万一成绩不理想,会影响自己在正式乡试中的心态和发挥,所以干脆不考。 而科试的成绩不会出排名,只会将参考学生的成绩分为一等、二等和三等。 一等者不出意外的话,通过乡试没有太大问题。 二等则是有希望通过乡试,但是仍须努力。 三等的话……基本就需要做好再等三年,参加下一届乡试的准备了。 岑松柏之所以要祝澜一定报考,是因为看出了祝澜在信中流露的些许焦虑,而岑松柏对她很有信心,希望她能够通过科试来明确自己的实力。 报名的时间就在最近了,五两银子对祝澜来说不是什么问题,回家找裴玥就是了,然而对于祝青岩来说可是个天大的难题。 书舍中的祝青岩面带忧虑,为此已经发愁了好一段时间。 五两银子,那是苏氏一年都挣不到的钱! 苏氏省吃俭用这么多年,拢共攒下来的家底,也不到十两。祝青岩知道自己若是开口,苏氏一定会二话不说掏银子,可祝青岩哪里忍心? 苏氏身子不大好,家中攒下来的银子乃是以防今后有个大病小灾,以备不时之需的。她拿来报名一个并非必要的科试,今后苏氏的生活靠什么来保障? 可是除此以外,她又能从哪里弄到银子呢? 下了晚课,祝青岩一个人留在学室中,思索着科试报考费用的问题,慕容静的身影从窗外经过。 “咦,小夫子,你怎么还不走?”慕容静在窗边撑着脑袋问她。 “这就走,阿静你等等我。”祝青岩站起身,收拾东西走出学室。 一路上,慕容静兴高采烈说着今天课上的事情,祝青岩却始终心不在焉。她听着慕容静的声音,几次想要张口,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借钱的话太难为情了,她说不出口。 “对了,今天我听许多人都要报名参加那个什么科试,那是什么啊,我也要参加吗?”慕容静问道。 祝青岩向她简单解释了一下科试,随后说这是通过院试,准备参加秋闱的学生才要考虑的,慕容静连秀才都不是,暂时不用研究这个。 慕容静松了口气,“哈哈,跟我没关系就行。那你也一定会去参加的吧?” 祝青岩声音小了几分,避开慕容静的目光,有些违心地道:“我……应该不去吧,其实科试,也并非一定要考。” 慕容静笑了起来,一把勾住祝青岩的肩,“不愧是小夫子,果然自信!” 两人就这样向清雅苑走去,祝青岩心中有些惆怅。 像慕容静这样的家世,只怕想不到世上还有如自己一般,为几两碎银辗转难眠的人吧。 …… 临风苑的书舍内,传来赵思成和周达的惊呼: “梁舟,你真的要替我俩报名科试!?” 梁舟吊儿郎当地坐在桌案上,一脸理所当然,“对啊,钱我都替你们交了,当然,我也会去考着玩玩,给兄弟们助助威。” 赵思成没有说话,受人好处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周达也面露纠结。 他二人的家境都不算好,大家兄弟归兄弟,但是囊中羞涩这种事情还是有些难以启齿。梁舟虽然出钱解决了燃眉之急,但也让他二人面上有些挂不住。 金钱和尊严,仿佛是一个永恒的难题。 梁舟看出了二人的心思,笑嘻嘻道:“别想那么多啦,我老爹说得对,皇家的事儿我们左右不了。我现在就应该能享受一时是一时,不要辜负这纨绔的名头,不然指不定将来哪天就享受不到了。” 说着,他又换上了一副沉痛的表情,对二人抱拳道: 第107章 “所以,你们要好好奋斗,改日兄弟万一真落魄了,你们可不能装不认识我啊。 苟富贵,勿相忘!” 赵思成和周达知道梁舟是故意如此说来缓解二人的尴尬,心中感动,也配合起来。 周达情真意切地拉着梁舟的手,声情并茂:“兄弟,将来有我一口肉吃,就有你一口汤喝!” 赵思成郑重点头,“放心,我把他的肉抢过来给你吃!” 梁舟讪讪掰开周达的手,“我还是希望没有那一天的好,呵呵……” 临风苑中传来三人的笑声。 第138章 兰草图 第二日,江州城再次飘起了小雪,阳光斑驳地洒在龙场书院交错的小径里。 祝青岩这天下午没有课,她在古味斋用过午饭后,便准备回书舍看书。 她没走多远,突然瞧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认出那是祝家的家丁阿财。她收回目光,继续向清雅苑的方向走。 “青岩姑娘,青岩姑娘!”阿财瞧见祝青岩,连忙大喊。 祝青岩停下脚步,有些奇怪,对方难道不是来找祝澜的? “青岩姑娘,夫人请您回祝宅一趟。”阿财快步走到祝青岩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 祝青岩一愣,随即点点头,“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她跟着阿财出了书院,往祝宅走去,心里暗自琢磨裴夫人找自己会有什么事。 进了祝宅的偏厅,一股茶香和点心的香气扑面而来,裴玥已经在那里等候了。她见到祝青岩,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青岩来了,快坐。” 祝青岩心中有些忐忑,环顾四周,并没有瞧见祝澜的身影,困惑道:“夫人,祝澜她……?” 裴玥笑道:“今日之事是专门找你帮忙,所以没叫澜儿回来。” “找我帮忙?” 祝青岩更奇怪了,裴夫人家大业大,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她来帮忙的? 裴玥抿了口茶,缓声说道: “你不必紧张。是这样的,前两日我整理东西,找出一些你和澜儿父亲的遗物,发现一套画作少了一卷。那套画卷出自当代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师之手,原是四卷,应当分别画着梅、兰、竹、菊。 不过整理时却发现其中一幅兰草图找不到了。我思前想后,寻思许是多年前被送到了你母亲那里。” 祝青岩心下会意,她母亲苏氏的乳名中的确带了一个“兰”字,当年祝弘盛为博母亲欢心,特地取来兰草图相赠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也知晓,像这样的整套画作,当是四幅画放在一块才有意义。所以今儿找你来,是想托你回去帮我问问你母亲,是否愿意割爱将那幅兰草图送还回来……” 裴玥言辞恳切,祝青岩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裴夫人说的哪里话,不过您所说的兰草图,青岩并无甚么印象。 待青岩回去问问母亲,若真在家中,待母亲许可后青岩给夫人送来便是。” “那有劳了。”裴玥对她微笑道。 随后二人又闲聊了几句,祝青岩告辞离去。 …… 她回到家中,苏氏正在院里忙活,将一些刚洗完还在滴水的衣裳晾在竹竿上。 “娘,咱们家是不是有一幅兰草图,从前爹送给你的?”祝青岩一边帮忙晾着衣服,一边问道。 “兰草图?”苏氏先是愣了一下,点点头,“你问那个作甚?” “果真是在咱们家?” 祝青岩随即向苏氏转达了裴玥的意思。 见苏氏听完没有说话,祝青岩安慰道:“娘,你若是舍不得爹的东西,那我便再去和裴夫人说说,君子不夺人所爱……” 毕竟苏氏对祝弘盛一往情深,祝青岩是知晓的。那兰草图从未见苏氏拿出来过,想来是因为对她十分重要,所以一直放在某处珍藏。 苏氏回过神,笑着摇摇头,回屋翻找了片刻,很快将一副泛黄的卷轴取了出来。 “这便是那兰草图,你拿去还给裴夫人罢。” 说这话时,苏氏神情淡然,脸上没有半点留恋。 若换成以前,她定然是不肯的。祝弘盛死得早,就给自己留下这点念想,自己只能借着这点东西睹物思人。 彼时苏氏还以为祝弘盛待她情深义重,只因为裴玥从中作梗,自己才连个妾的名分都得不到。 然而自从裴玥上次来到家中,醍醐灌顶的一番话终于打破了苏氏十几年来对祝弘盛的幻想,让她意识到过去的自己是多么可笑,同时也认清了祝弘盛的真实面目。 如今再看到这幅兰草图,甚至有些碍眼。 不过令苏氏唯一困惑的一点是,她先前从未听说这兰草图还有其他三幅姊妹篇。祝弘盛生前喜爱收藏古玩字画,按他的性子,怎么会把一整套画作拆了,单单拿出其中一幅赠与自己呢? 真是怪哉。 …… 祝青岩抱着那幅兰草图,重新返回祝宅,见到裴玥。 裴玥将画卷展开,点点头,“嗯,不错,正是这幅画。” 随即对祝青岩笑道:“辛苦你了。” 祝青岩向她施了一礼,“夫人言重了,若无他事,青岩便……” “等等。”裴玥站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包准备好的东西递给她。 祝青岩一接过,只觉里面沉甸甸的,手感非常像是…… 她连忙打开包袱,里面竟是十两银子! “夫人,这……”她惊愕地抬头看向裴玥。 无功不受禄,祝青岩连忙想将包袱推还回去,裴玥却笑着让她安心收下。 然而裴玥却笑着摆摆手,“收下吧,这是你该得的。这兰草图原本就是你母亲的东西,我总不能白白拿走。”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何况现在四幅画卷已经齐全,若拿出去售卖,价值远不止这些。说起来,还是我赚了便宜呢。” 裴玥说完也不待她表态,向偏厅外边走去。 “我这还有些事儿,今日便不留你吃饭了,早些回书院罢。” 祝青岩在原地怔忪片刻,眼眶微微有些发热,这才转身对着裴玥的背影深深行了一礼: “多谢裴夫人!” 有了这十两银子,她便可以去报名参加科试了! 祝青岩怀抱着这么多银子,不敢耽搁,生怕被自己一个不慎弄丢了。 于是出了祝宅,她便径直向县衙走去,找到负责科试相关的书吏报了名。 第139章 科试 半年光阴过得飞快,芳草萋萋,莺啼婉转,这便到了来年皋月科试的日子。 科试不过是一次模拟演练,因此与正式的乡试相比,严谨程度有所不济,考生们也并不需要前往贡院,只需就近前往府衙指定的考点。 龙场书院便是考点之一。 虽然科试成绩对两个月后的乡试并无直接影响,但入场时的检查却同样严格。一旦发现有作弊行为,考生将被无情地剥夺科试资格。 科试的难度与乡试接近,只是题量变少,考试流程也同样分为三场,只不过每场只考一天,从清晨卯时开始,直至夜幕戌时方休,连续三天皆是如此。 这三天内,龙场书院便给学子们放了假,所有学室都转做临时考场之用,由县衙派出书吏监考。 考试期间,祝澜等人本就是龙场书院的学生,所以每晚仍旧住在书舍,白天则需要一整天都坐在学室内不能离开,所以只能自备些馍馍或者馒头之类的干粮。 待第三场策问考完,祝澜步履从容地返回了祝宅。 祝老爷子早早就在门口等候了,一见祝澜归来,忙不迭问她考得如何。 祝澜神色平静,脸上并无明显的欣然或失落之意,只说自己是照常发挥,应当能够跻身前二等之列。 “哎呀呀,我儿辛苦了。” 裴玥笑吟吟从宅子里迎了出来,说已经备好了一桌子菜,都是祝澜钟爱的口味,就等她开席了。 裴玥并不大关心祝澜的成绩如何,她只念叨着读书也没必要那样拼命,千万别累坏了身子,又惹得祝老爷子笑着反驳了几句,说读书人自然要以学业为重。 …… 科试出成绩还算快,两日后便在府衙门口张贴出了榜单。 结果并不令人意外,祝澜的名字出现在一等榜单之上,这让她微微松了口气。 不过她的目标,向来不只是考过而已。 祝青岩、乔悠悠、肖婉、赵思成还有周达的名字,也都上了一等榜,唯有梁舟落了二等。 梁舟跟周达和赵思成勾肩搭背,指着一等榜单上二人的名字贫嘴道: “看吧,就说小爷的投资眼光不会错。以后你们飞黄腾达了可要记得照应我啊!” 肖婉也来看榜,身后跟着丫鬟春兰。 她远远瞧见了赵思成的身影,想要开口,又忍住了。 “春兰,我方才出门着急未来得及用早膳,此时有些饿了,你替我去买两个素包子吧。” 第108章 春兰应声,朝着远处的包子铺走去。 赵思成此时也瞧见了肖婉,欢天喜地跑到她面前,表情像是在邀功。 “婉婉,我也上一等榜了,咱俩都上了!” 肖婉闻言也不由得看向那榜单,果然瞧见了自己和赵思成的名字赫然在列,她如释重负般呼了一口气,脸上也露出笑意。 “婉婉,你看,我也没有给你丢人,你就别再生我的气了……”赵思成可怜道。 肖婉轻哼,小声道:“再有下次,劳资耳朵都给你娃揪掉!” 她在心中盘算着,赵思成若是乡试也能顺利中举,那到时自己再和父母争取一下,兴许他们能够接纳赵思成。 她正想着,余光看见春兰手里拿着包子向这边走来,便低头轻咳一声,向春兰走去。 “小姐,这个是白菜馅儿的,这个是芹菜馅儿。”春兰把热乎乎的包子递过来,下意识也向榜单的方向瞅了两眼。 她的目光忽然落在赵思成身上,咦,这不是那个小花匠吗? 小姐刚刚好像就是从那个方向走过来的,莫非方才二人有过接触? 不过她也无法确定,因为这么多人都聚集在一处,小姐若想要看榜,也只能站在那小花匠附近的位置。 春兰正在暗自琢磨,就听肖婉道:“我已经看过了,咱们回去吧。” 春兰心中琢磨着事情,步履显得有些飘忽。一个不留神,与一个正朝榜单走来的路人撞了个满怀,不慎踩到了对方的脚。 那人痛得哼了一声,他身后的侍从面露愠色,正欲斥责春兰,却被主人拦下。那被踩之人惊讶地喊道:“咦,这不是肖小姐吗?” “你是?”肖婉有些好奇地打量对方,只见是个比自己略微年长的公子,隐约有几分眼熟,但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那公子身后的侍从,左脸上有一块醒目的红色胎记,使得他的面容显得有些狰狞。 “在下是杨信呀,小姐不记得了?去年肖伯父寿辰,我们还见过。” 肖婉仍然显得有些茫然,杨信不由得有些焦急,脱口而出:“天上棋盘做星子,谁人敢下?” 肖婉迟疑片刻,缓缓开口:“地当琵琶路为弦,哪个能弹?哦,原来是杨公子,失礼了。” 去年肖老爷寿辰,曾请了几位好友到家中,这位杨信杨公子便是肖老爷一位至交的儿子,与肖婉在筵席上见过。 都说这位杨公子青年才俊,文采不凡,肖老爷便当场让他出个上联,看谁能对出来。 “天上棋盘做星子,谁人敢下”便是杨信那时出的上联,而肖婉则是第一个对出下联的人。 她当时只是随口一对,并未放在心上,是以见到杨信半天没有认出来。 “记得杨伯父乃是青州人士,当时千里赶来赴宴,家父还感动不已。怎的杨公子今日又出现在了江州?”肖婉问。 杨信笑道:“我父亲上月调任到江州出任通判,我们便举家搬过来了。 自从上次筵上一别,肖小姐的文采实在是令某印象深刻,久久难以忘怀,没想到今日又在这里撞见了,这如何不是缘分呢? 杨府如今在江州城东柳枝巷,离肖府不远,想来你我二人之后便能常常相见了。 肖小姐若有什么喜欢游玩的去处,也可带上某同往啊。” 肖婉露出一个礼貌性的微笑,她对这些耽误课业的事情从来没有半点兴趣。 “那便恭喜杨公子与伯父了,不过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哎,肖小姐——”杨信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但肖婉已经带着春兰,轻盈地转身离去了。 杨信远远望着肖婉的背影,过了许久才回神。 第140章 离开她,你要多少钱 七月的肖府,整座宅院都沐浴在淡淡的夏日阳光之中,肖婉卧房窗外的海棠花又开了,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肖婉静坐在窗边,伏案写着东西,为下个月即将到来的乡试做着准备。 春兰推门进来,小声道:“小姐,那个杨公子又来了。” 肖婉沉静的眸子中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今后他来你不必再告知于我,自己看着处理便是。” 春兰应声退了出去,在回廊转角处遇见了肖夫人。 “怎么了?”肖夫人问。 “那位杨公子,又来约小姐出门踏青了。” 肖夫人无奈,这眼看都快入秋了,还出门踏青。 简直是司马昭之心呐。 婉儿乡试在即,不能因为旁的事情分心。 然而那杨信的父亲乃是自家老爷的故交,两家颇有渊源,再加上人家如今是江州通判,整个江州城的三把手,怎么也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 况且杨信此人相貌、才学、家世都不错,据闻在上个月的科试中也上了一等榜,想来通过乡试不是什么问题。 肖家乃是没落士族,家中已经两代不曾有人入朝为官了,族中子弟连童生都寥寥无几,也就是传到这一代运气好,出了个念书厉害的肖婉。 但终归女儿家,考得好不如嫁得好。 届时杨信与婉儿双双中举,杨信的父亲还是个朝廷正五品,若真能成其好事,岂不是锦上添花? 肖夫人斟酌一番,对春兰道:“你去和杨公子好好说,婉儿并非不愿相见,只是乡试在即不好分心。她让杨公子也安心念书,待乡试结束,两人自会相见。” 春兰来到肖府外,按照肖夫人的意思回复了杨信。 杨信闻言却有些不信,皱眉道:“某多次前来拜会,就算要安心备考,也总不至于连见一面都不肯。 你说实话,你家小姐可是对某心有成见?” 春兰没想到对方会直接戳破,一时有些语塞,“小姐她并非对公子有成见……” 是压根没有放在心上。 当然春兰并不敢这样说。 杨信打量着春兰的神色,从怀中摸出几块银锞子,神色也少了几分先前的谦恭。 “本公子不是傻子,你也莫想将本公子当成傻子来骗。 明人不说暗话,本公子确实中意你家小姐。这些银子你若是收了,便要将你家小姐的习惯与喜好、还有所思所想,如实说来。 若来日本公子抱得美人归,你便是新府的大管家。” 春兰看着那些银子,目光动摇。 肖府其实并不富裕,偏生肖老爷又是个爱摆阔的,夫人每日精打细算,府上缺钱时便只能从她们这些下人的月钱里扣。 自己每个月最多也就拿二钱银子,眼前这位杨公子出手便是五两,都够自己赎身了! 况且,若小姐日后嫁进杨家,自己还能当大管家,这得是多肥的差事啊! 春兰心跳得厉害,伸手想要去拿银子,对方却又缩回了手。 春兰眼睛盯着那银子,都有些放光了。 她一咬牙,“好吧,我告诉你!” …… 到了休沐日,赵思成简单收拾了行囊,准备回家看望父亲。 自打上次科试放榜,自己上了一等榜后,肖婉对他的态度可算是缓和了一些。 不过赵思成自己也知道,科试只是一次模拟考,想要名正言顺上肖府提亲,还得自己确确实实考中个举人才行。 他穿过江州城熙熙攘攘的街道,顺手买了几包肖婉喜欢的小食,刚付了钱,就感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他回头,是个陌生人。 “你是赵思成?”对方问。 赵思成点点头,打量对方:“你是?” “肖婉姑娘托我带话,她有急事在望月楼等你。” 对方说完这句话就走了,留下赵思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婉婉今天不是回了肖府吗,按她的性格,应该一整天闷在房里看书才是,怎么会跑到望月楼? 而且婉婉的丫鬟是春兰,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男的跑来传话? 赵思成虽然心中觉得不对,第一反应是去趟肖府探探虚实。然而肖府离此有些距离,一个来回步行少说也得将近一个时辰,而望月楼却只有一街之隔。 难道婉婉真的遇到了什么急事,又不想让春兰知道自己二人的关系,才临时托人来带话? 念及此处,赵思成不由得开始担心,再想到望月楼乃是江州城有名的酒楼,就是真有什么陷阱,也不能选在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 他打定主意,提步向望月楼走去。 “客官您要来点儿什么?”望月楼的小二见到他,热情地上来招呼。 赵思成没说话,四下打量,瞧见了方才给他传话那人正向自己走来。 “赵公子,随我来吧。”那人屏退小二,对赵思成道。 杨信正坐在望月楼二层的雅间中,见赵思成进来,对他颔首致意。 “你是谁?”赵思成开门见山,估摸对方比自己略年长几岁,衣着像个官宦人家的公子。 “在下杨信,家父乃是江州通判。赵公子,幸会。” 第109章 杨信微微抬手,示意赵思成就座,神色透着几分轻蔑。 他从春兰口中得知,这赵思成乃是城中一个花匠的儿子,在肖府干过几天活,和肖婉的关系看起来很不一般。 他一开始还不信,心想肖婉怎么会瞎了眼,看上一个花匠的儿子。 现在见此人虽然长得白净,但从头到脚实在是寒碜了些,莫非肖婉小姐真的如此肤浅,就图这穷小子长得不错? 杨信越瞧赵思成越不顺眼,懒得与他周旋客套,低头抿了口茶,端着架子问道: “你与肖婉小姐是什么关系?” 赵思成莫名其妙,“我俩什么关系,跟你有什么关系?” 杨信听到“我俩”二字微微皱眉,莫非春兰说的是真的? 他有些烦躁地将茶碗放回桌上,“说吧,要多少钱,你以后才能不再骚扰她?” 赵思成不怒反笑,一句“那是我媳妇”险些脱口而出,硬生生忍住了。 毕竟这是古代,还没有明媒正娶的情况下,说出这种话对婉婉影响不好。 第141章 卖卷厂 杨信见赵思成没有说话,以为他不好意思开口,于是阔气道: “一百两,如何?够你这样的小花匠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见赵思成还是不说话,杨信叹了口气,又道: “三百两。赵公子,我劝你一句,做人还是不要太贪得无厌,否则本公子反悔,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你把婉婉当什么了?”赵思成忽然正色看着他道,眼底是压抑着的怒气。 “她是人,不是一件拿来买卖的东西,旁人也没有资格将她让来让去。” 杨信一愣。 这小花匠,莫不是脑子坏了? 还是他压根不知道三百两银子是什么概念? 那可是他几辈子都攒不到的钱啊,这都不要,就为了一个女人? 而赵思成也不是傻子,都说到这份上,他自然已经明白杨信的目的了。 “那个什么羊公子还是猪公子啊,我奉劝你一句,想追女孩子你就堂堂正正,拿真心去追,别搞这些小手段,一个大男人也不嫌丢人。 不过我好心奉劝你,还是别把这心思打到肖婉身上。” 杨信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话,笑道:“哦,你这是要和本公子宣战?” 有病吧?赵思成鄙夷地看着杨信。 “宣的哪门子战哦?婉婉儿压根儿就瞧不上你这种丑得哭又没得内涵的瓜皮,赶紧洗了脸睡瞌睡去!” 真无语,自己媳妇他还能不了解么? 果然还是学婉婉骂人比较痛快。 赵思成骂完转身就走,留下一脸懵逼的杨信,目露震惊。 “他……他刚刚说的什么?” 随从摇摇头表示没有听懂。 杨信细细回忆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又丑”“又没内涵”,还有什么“瓜皮”。 虽然不知道瓜皮是什么,但肯定也不是什么好话。 杨信的脸越来越阴沉。 这小子是真不知道天高地厚啊。 …… 转眼间,日子便来到了八月初。 江州城内隐约开始弥漫起了桂花的香气,一簇一簇金黄色的桂花开始陆续绽放在街头巷陌。 江州位于大梁南方,附近河道纵横,水路运输尤为发达。 院试乃是县级考试,由各县自行安设贡院,往往规模较小。 而乡试三年开一次,且聚集一州之人数,因此专设贡院,三年一开,其中足以容纳上万名考生。 昭平县乃是江州府治所所在,乡试贡院便设在昭平县内。 参加乡试的各县生员都已经从各县知县处取得了礼金,是为“宾兴费”。若有离昭平县远些的,便需要提前出发,或走陆路,或行水路,提前来到昭平县,寻得驿站住下。 此时江州城外的河道也是难得一见的热闹繁华,鳞次栉比的船只来来往往,许多船上都竖着“奉旨江州乡试”的大旗,便可减免关税,路费与住宿费也会获得相应优惠。 为了保证考生们的状态,龙场书院提前几日开始休假,学生们可以自行选择留在书院,或者回到家中自习。 只不过大多学子还是会选择留在书院,一是因为龙场书院就在昭平县内,距离贡院并不算太远。二是因为相较于家中,书院里的学习氛围还是更好些的,遇到问题也可及时请教夫子。 初三这天,祝澜与乔悠悠、肖婉一早便出了龙场书院,向江州城里的卖卷厂走去。 “乡试居然还要我们自己去买考试用纸,真稀奇呀!”乔悠悠把玩着手里的小石子,语气轻松。 祝澜点头道:“是啊,乡试可是严格得很,作答必须使用衙门指定卖卷厂出售的官制纸,否则受巻局压根就不收你的卷子。” 乔悠悠吐吐舌头,机灵道:“可我瞧那官制纸也没什么特别的,而且价格还是普通用纸的好几倍! 要我说啊,就是买来普通的纸,裁成一般大小,他们也看不出来。” 祝澜笑道:“欧阳监院嘱咐的时候你都听哪里去了?待会我们买了卷纸,还要向卖卷厂索要证明书,将卷纸和证明书一同交到受巻局去。 待到开考那日,受巻局才会在考场内按照名字给考生们发放各自的答题纸。” “我只是想想嘛,这卖官制纸可真是一本万利,回头有机会打听打听门路,我也想去卖了,嘻嘻。” 说笑间,三人已经来到了卖卷厂。 说是卖卷厂,实则是江州城内最大的纸商,因有着官府授权,每逢乡试期间便改了牌匾,专门售卖乡试用纸。 每个考生需买三份纸,每份由数张草稿用纸和十数页誊真用的朱线纸组成。 前来购纸的人很多,卖卷厂早已将纸按份分好,考生们只需在门前领纸,然后排队付钱、领取购纸证明书即可。 祝澜三人领了纸,一边说着话,一边排队。 队伍前进的速度很快,眼看就要到她们了,排在祝澜前的那名背着包袱的考生却突然出了状况。 “什么,每份四十文,一共一百二十文!?这、这……” 收钱的掌柜指了指立着的门口的牌子,“喏,那不是写的清清楚楚吗?我说你银子到底带没带够啊,后面那么多人还等着呢!” “容小生找找,再找找……” 那名考生显然是没带够钱,在身上和包袱里一通翻找,却多余半个子儿也没找到,急得满头大汗。 掌柜催促得更厉害了,后面排队的人也开始怨声载道。 “掌柜的,我先替他付了。”祝澜掏出荷包,连带着把那名考生的钱也付了,队伍这才得以继续行进。 几人离了队伍,那名考生对祝澜连连作揖道谢。 “这位姑娘,小生段文清,今日真是多谢姑娘救急。 小生身上只有这一百文,姑娘先收着,其余的小生愿打欠条,过几日定当如数归还姑娘!” 段文清说着就去找纸笔。 祝澜拦住他,“十几文钱,倒也不必麻烦了。” 段文清却仍然坚持要写欠条,祝澜便随他去了。 她趁段文清写欠条的工夫打量此人,见其衣袍下摆处有些许污渍,想是有几日未洗,而那双布鞋上还沾着水渍,看起来像是风尘仆仆,刚刚沿水路而来。 “段兄乃是外县考生?” 段文清一怔,随即看了看自己的双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姑娘真是观察入微。小生乃是江州府下龙安县人。诶,这欠条……敢问姑娘芳名?” “祝澜。” 段文清点点头,在纸上写下“欠祝澜银钱十八文”。 一旁的乔悠悠有些奇道:“你背着包袱,应该是刚刚才到吧。出发之前你们县令没有给你发宾兴费么,怎么身上就剩这么点钱啦?” 第142章 乡试之前,睡一天 祝澜看着那欠条,犹豫道:“段兄,你把身上的银钱都给我了,那你自己怎么办?” 外县考生,除非在昭平县有亲戚可以借住,否则只能在客栈落脚。 而段文清背着这么大的包袱到处走,显然是没有亲戚在城中的。 身上钱都没了,住哪里,吃什么? 段文清面露尴尬,“所以,小生正要向几位姑娘打听,城里是否有破庙之类的地方可以借住……” 祝澜摇摇头,把段文清的钱和欠条都推了回去,又从荷包里找了点碎银子给他。 “段兄,乡试乃是三年一次的大事,你若是夜宿破庙之中,夜间染了风寒或是什么,只怕会十分影响状态。 我出门带的钱不多,这点你先拿去用罢,起码寻个客栈住下。” 段文清接过银钱,脸上又是感激又是动容,连忙就要重新写欠条。 祝澜没有阻拦,她看出段文清此人颇有骨气,若不打欠条,他是不会白收自己好意的。 一旁的乔悠悠有些着急:“哎,书生,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第110章 龙安县离这里那么远,你们知县难道就给这点钱呀?如此抠搜,莫不是个贪官?” 祝澜和肖婉也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段文清重重叹了一口气,“其实吧,我们县令大人也不容易…… 三位姑娘应该记得,咱们江州这片去年不是干旱了好一段时间么?结果好不容易来了雨,原本大家都高兴呢,谁承想这雨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竟然延续了一个月之久!” 祝澜几人点点头,她们对此自然有印象。 段文清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苦着脸继续说道:“我们龙安县也不晓得遭了什么灾,从上上个月起,又开始下雨了,直到小生离开的那天,大雨都没有停。” 乔悠悠疑惑:“可这和你们县令抠门有什么关系?” “去年那场大雨,我们县便有一处堤坝决堤了,淹了不少农田,好不容易才勉勉强强修补完成。 今年这雨势比去年还要大,我们县令都快愁死了,县里的银钱几乎全都被拿来加固堤坝了,所以发给我们这些考生的宾兴费才只剩下这些。” “原来如此。”祝澜点点头,又象征性地安慰了段文清几句。 遇到这种天灾也是没办法,的确怪不得县令。 三人与段文清只是萍水相逢,大家心中都惦记着秋闱的事情,没有继续多聊。 段文清问了祝澜的住处,再三保证一定会将欠的银子如数归还,又与祝澜几人互相恭祝了一番高中桂榜之后,这才离去。 …… 八月初七,江州城内的桂花香气更加浓郁了几分。 明日便是考生入场的日子,此时聚集在昭平县内的数千名考生大多都按捺不住激动或紧张的心情,大多都将自己关在房内复习,想着多啃几页书来缓解焦虑。 从前的秋闱开始前,都是由更夫走街串巷,敲着梆子提醒考生入场时间。 然而自从周达真的捣鼓出了火药,而且经过数次实验达到了稳定效果之后,燕玉泽便出面将“炮仗”推广开来。 秋闱前的报时方式,也从落后的打更变成了效率更高的鸣礼炮。 此时窗外秋日阳光正好,祝澜等人却在书舍蒙着被子呼呼大睡。 原因无他,只因按照现代的时间,今夜城内零点整便会鸣放第一发号炮,半小时后再鸣放两发,一点左右鸣放最后一发。 三次号炮,足以让整个昭平县内的考生们全都听到,提醒众人不要误了时辰。 因此,比起临时抱佛脚来缓解焦虑,并不怎么焦虑的祝澜等人选择养精蓄锐,以最好的精神状态来应对秋闱。 …… 祝宅内,祝老爷子此刻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在院子里来回踱着步子。 “我就说让你把澜儿今日接回家里,那书院吃的住的怎么也不如家里舒服,万一有别的学生背书影响到了澜儿备考,这可如何是好!” 裴玥在一旁笑着安抚道:“爹,您想想,从前哪一次考试,澜儿不是比您还淡定? 要儿媳说啊,澜儿选择住在书院才对呢,省得不紧张也被您给念叨紧张了。” 祝远鸥笑着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裴玥说得有道理。 此时的二房氛围也颇为凝重。 祝弘明抱着儿子祝朝推开房门,见杜兰芳一个人坐在房里闷闷不乐。 “怎么了,不高兴?” 杜兰芳冷笑,“是啊,我不高兴,哪像有些人一天天的什么都不操心,倒是乐呵得很呢!” 祝弘明听她话里夹枪带棒,也懒得理,兀自抱着儿子玩。 杜兰芳却上了脾气,不依不饶,站起身道: “你也算个读书人,秋闱你怎么不去,啊? 我当初真是看走了眼,没想到你一辈子也就是个破秀才了!” 祝弘明假装没听到,不吭声。 杜兰芳一脚踢在棉花上,火气更大了。 “你爹这辈子也就是个举人,现在那祝澜也去参加秋闱了,万一运气好中了举,以后就可以跟你爹平起平坐! 祝弘明,你想想你还有什么脸在这个家里待着!?” “怎么叫跟爹平起平坐?”祝弘明终于忍不住反驳道,“澜姐儿再厉害,爹也是她祖父,我也是她二叔。 不是我说,你怎么整天唯恐天下不乱啊? 她日后若是真出人头地了,对咱们也没啥坏处啊,到时咱们朝儿也长大了,她还能帮衬着点。” “帮衬?”杜兰芳简直觉得祝弘明脑子进水了,“你是爹的亲儿子,可你爹这些年到底攒了多少家底,你有她裴玥清楚吗? 那裴玥这么多年跟我不对付,你又不是不知道! 回头她闺女要真是得了势,那整个祝家还不是她们娘俩说了算?还帮衬咱们,不被扫地出门都算好的了!” 祝弘明心知自家夫人乡下出身,有些事情上拎不清,认定了什么事情就是再跟她解释也没用。 他听得心烦意乱,干脆拂袖向外走去,身后传来杜兰芳泼辣的声音: “祝老二,你走,有本事你就走! 你敢走我今晚就带着朝儿回娘家去!” 祝弘明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杜兰芳见这招不奏效,便叫来陪嫁丫鬟春芝,“去,你带上朝儿,今晚就回龙安县去,收到我的消息再回来!” 她原本想着自己带着朝儿一起回娘家,但自己一走,这祝家可就真让裴玥一手遮天了,她得留下来盯着。 正好娘家前几日来信,说朝儿的外祖父母想孙子了,干脆趁这个机会让朝儿回去,也好叫那祝弘明知道自己说得出做得到! 第143章 乡试开始,入场搜身 夜深,但人不静。 “砰!” 一发礼炮的声音在贡院上空陡然炸开,顿时驱散了所有学子的睡意。 学子们纷纷自家中或客栈匆匆走出,他们的脚步声在江州城的大街小巷中回响,如同潺潺流水汇聚成汹涌的河流。 由于入场需要搜身,女学生们不便与男子混在一起,因此朝廷早便做好了安排,男女学子各自沿着贡院外街两侧有序排队,以便于接下来的点名与搜身。 祝澜、乔悠悠和肖婉一起,梁舟、赵思成和周达一起,分别从两条路前往贡院。 越靠近贡院,街道上的人流便愈发密集。 为了防止考生路上摔倒、或者遗失物品,府衙还贴心地在主要街道上点亮了许多灯笼,因此虽然是半夜,但整个昭平县却灯火通明。 不少考生在路上都遇到了熟人,互相问候鼓励,结伴而行。 梁舟也遇到了几位熟悉的公子哥,周达也跟着寒暄几句,一回头,却不知身后的赵思成何时不见了人影。 八成也是瞧见了什么熟人,过去打招呼了。 一个时辰匆匆而过,所有学子都已齐聚贡院之外,按照男女分别列队站立,每队一百五十人,称为“一起”。 贡院外的场地十分开阔,分别设立了二十余处灯牌,每个灯牌下面悬挂灯笼,灯笼有几只,便是第几“起”的意思。 乔悠悠捏着手里的准考证,踮脚张望着,一边问祝澜:“澜澜,我是第三起,你呢?” “我是女字第九起。” 祝澜与乔悠悠和都肖婉不在一处,三人便分开各自寻了去处,祝澜找到悬有三列共九只灯笼的灯牌,在附近静静等候点呼。 紧接着,一群身穿长衫的书吏从贡院中走出,分别来到每个灯牌下面开始点呼考生。 每个书吏的身后还跟着一名“门斗”,负责根据样貌特征,确认考生就是本人。 祝澜所在的第九起全部完成点呼,众人在书吏的带领下来到第一个入口“头门”接受搜身。 参加秋闱的考生们都会携带文具和寝具,有人还会将简单的炊具带进去。不过号舍条件艰苦,空间又小,在里面做饭实在不便,因此大部分考生还是会选择带上馍馍、馒头之类的干粮充饥。 科举的入场搜身极为严格,若能搜出笔记等违禁物品,搜查者便能得到五十两的奖赏,因此每个卫兵搜查考生时,都恨不得将对方的裤衩子翻出来瞧瞧。 女学生这边则有专门的女吏搜身。 祝澜这边的女吏板着一张脸,四十岁的脸上没有半点温和,正在检查祝澜前面的一位考生。 女吏先是仔仔细细摸了一遍那女学生身上,确定没有夹带后,开始检查她的包裹,从里面取出一个油布包。 “那是包子……”女学生小声解释。 女吏将油布拆开,里面确实是七八个白面包子。 随后,女吏面无表情,挨个将包子掰开,确认包子馅里没有藏东西,这才让那女学生离开。 祝澜瞧着这一幕,庆幸还好自己没有带馒头包子一类的吃食。这女吏手都不洗,也没有手套,就这样硬掰人家的食物,有轻微洁癖的祝澜实在是接受不了。 那女吏的手在祝澜身上也摸了一遍,动作可谓是粗中有细,连头发里有没有藏东西都要看看。 第111章 “打开包袱。”女吏命令道。 祝澜依言打开了包袱,任由女吏翻找起来。 “这是什么?”女吏翻出了祝澜包里的铅笔。 “是学生的用笔,写草稿用的。”祝澜平静地答道。 女吏没见过这东西,反复敲打半天,终于有些失望地放了回去。 “这又是什么?”她再次疑惑地取出两包东西。 “小心!”祝澜连忙提醒,在女吏不信任的目光中拿过那两包东西,小心翼翼地当着女吏的面打开。 其中一包像缠绕起来的面条,但是看起来十分干瘪。 另一包却全是白色粉末,难怪要小心拆开。 “这是石灰。”祝澜解释道。 女吏的神情莫名其妙,头一回见有人带石灰进考场的,但是一包粉末也藏不了东西,她只好继续翻找起来。 找到了一个圆形食盒模样的东西,女吏打开后,食盒里面分为上下两层,上层可以取下,下层则是藏了一包碎肉干、一包碎菜末。 女吏再次露出无比困惑的表情。 祝澜笑得真诚,“都是吃的而已。您看我能过去了吗?” 女吏怪异地看了祝澜几眼,心想哪有人带这些东西当干粮的,这么吃还不噎死? 不过噎死也不干她的事。 “走吧走吧。”女吏将证明搜身完毕的“照入笺”发给祝澜,挥手让她过去了。 祝澜来到第二道“仪门”,提交照入笺,然后领取写有考试规则的小册子,终于来到了最后一道门—— “龙门”,也就是考试的地方。 经过一连串的前序工作,此时已经到了初八的晌午。 祝澜穿过迷宫一般长长的甬道,甬道两侧是密密麻麻蜂窝似的号舍,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间。 看到这样的号舍,祝澜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了电视剧里监狱的模样。 甚至还不如监狱。 狭小的号舍内只摆了一副木质桌椅,房间大小仅供一人勉强平躺。 这时,祝澜听到了贡院外的礼炮鸣响,意味着所有考生都已经入场完毕,贡院大门正式封锁了,要直到三日后第一场考完才可开启。 礼炮声一结束,祝澜就听见了自己肚子发出了抗议的声音。 她从半夜出发到现在,连一口饭都没吃,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正式的考试要到明早才开始,意味着祝澜的一下午和晚上都要在这监牢似的号舍里度过了。 好在贡院为每二十名考生会安排一名供使唤的杂役,名为“号军”,就住在管辖范围内。 祝澜唤来号军,要了些干净的水,取出自己带来的东西。 嘿嘿,古代版的自热锅! 第144章 贡院里面吃泡面 她先将食盒里的东西全都拿出来,将干瘪的面条放进食盒的上层,加了些水泡着。 食盒的下层被倒入一些生石灰粉,祝澜再次将清水倒进去,只见一阵白雾升腾而起,水与生石灰发生反应,立时释放出大量热量,直接将水加热到沸腾了,咕嘟咕嘟冒着泡。 祝澜快速将泡着面条的食盒上层盖了回去,然后将碎肉干和碎肉末取出一些洒在面条上,又放了一小撮盐,最后将整个食盒的盖子牢牢扣好。 食盒是祝澜特制的,保温性能极好,下层沸腾的热水不一会儿就将上层的泡面蒸热了。片刻之后,祝澜打开食盒的盖子,一股香气顿时扑面而来。 热腾腾的泡面,还是牛肉味的! 这厢祝澜吃泡面吃得畅快淋漓,隔壁的考生正在可怜兮兮地啃着早就凉透了的包子,闻到不知何处传来的肉香和面香气,忍不住吞了口口水,顿时感觉自己手里的包子不香了。 祝澜吃饱喝足,困意又上来了,躺在号舍的木板床上,不消片刻便再次进入了梦乡。 终于到了八月初九的早上,礼炮过后,乡试第一场正式开始。 第一场考校的内容是为“帖经”,也就是默写填空,选题的内容全部出自儒家经典,遮住原文的一部分让考生填写。 这部分对于祝澜来说是最简单的,她记忆力远超常人,看书过目不忘,帖经这一道可谓是信手拈来。 乡试分为三场,每场考试有三日时间。 第一天结束时,祝澜便已经完成了所有的帖经题目。 在帖经之后,还有一道诗题,题目是“春雨贵如油”。 左右还有两天时间,祝澜并不着急,而是反复将题目读了几遍,然后燃起了驱虫香,躺回木板床上准备休息。 读过几遍题目之后,人的大脑潜意识里也会思考,兴许明日一睁眼,便有了好的答案呢。 江州城位置偏南,前些日子又下了雨,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味道。 贡院的卫生条件自然比不得书院,到了夜里,祝澜隔壁号舍的考生睡到一半,迷迷糊糊睁眼,赫然见到面前的墙壁上趴着一只拇指大小的蜚蠊,登时便吓清醒了。 他伸手就要拿鞋子去砸,结果那蜚蠊动作更快,竟然直接一飞冲天,朝他面门而来! “啊啊啊啊——!” 当然,发生此等情况的并不止他一人,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在祝澜号舍附近响起。 而祝澜鼻尖萦绕着驱虫香的气味,她伸手将耳朵里塞的棉球往里推了推,翻了个身安心睡去。 次日一早,不少学生的眼睛下面都带上了隐隐的乌青,而祝澜却精神焕发。 她一睁眼,脑子里果然已经有了诗题的思路。 “春雨贵如油”,此题看似简单,实则暗藏玄机。 雨水节气在南方被称为“可耕之候”,只因雨水之后便可以陆续开始春耕,所有的农作物,在春雨过后便会一片生机盎然。 多数考生拿到此题目,第一反应都是着力于描述春雨对于农耕的重要性,知识面稍广一些的,更是可以在诗作中阐述自己对农耕发展的理解。 然而祝澜却认为,此题目所要考察的知识却并不止在于农耕。 春雨贵如油,这个说法看似正确,实际上却并不适用于所有地区。 祝澜在现代时,家乡是北方,那里并不算多雨,春雨承接着秋、冬两个少雨季节,加上气温回升快、刮风天气多,往往易形成连续干旱,因此才有“春雨贵如油”的说法。 然而如今的江州一带本就多雨,出现干旱的概率实际很小,春雨其实并不稀罕。 因此破题之点,祝澜决定从地理环境入手,分类讨论南北地区的降雨问题,再由此引入不同地区的农耕特点很大程度上受到气候影响。 最后一步,则是点出各地的农耕政策因地制宜的重要性。 祝澜一边理着思路,一边用铅笔在草稿纸上画出了思维导图,再开始草拟答案、进行修改。 最后认认真真誊录在了朱线纸上。 第二场考试的内容乃是“试义”,考生需就一篇经典文章谈论自己的理解。 为了让答案出彩,祝澜决定冒一些小小的风险,在不违背这个时代主流价值观的基础上,隐晦地融入了一些后人所作出的理解。 部分观点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或许有些超前,但如今朝廷想要选拔改革人才,这或许也是脱颖而出的最佳机会。 第三场策论的题目是“明辨赏罚之至论”,此题涉及奖惩制度与国家治理的关系,要求探讨如何合理地进行赏罚以体现公正之道,并促进国家安定与发展。 此题目倒不出祝澜的意料。 今年负责出题的乃是礼部大人周显清,周显清出身吏部,曾任吏部侍郎。祝澜曾遍阅其文章,归纳后发现这位周大人曾多次上书,谏言完善朝廷奖赏制度一事,认为应该“赏功不赏德”。 祝澜思索之后,用铅笔快速写下了自己的题目——“论赏罚之理:功德并赏,明法立国。” 也得亏岑松柏先前回信开导,君子和而不同,祝澜并不会选择一味迎合周大人的政见,而是选择在其关注的领域深入研究,如实谈论自己的看法。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收卷官开始挨个号舍收集考生的卷子。收卷之时,只见大部分考生面容憔悴,更甚者神情恍惚。 负责祝澜所在号筒的收卷官来到祝澜面前时,见号舍内的女学生面色红润,气定神闲,精神状态极好,连头发都梳得一丝不苟。 一袭青衫,正端坐于号舍之内,面前的木桌上笔墨纸砚俱已收纳整齐。 收卷官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卷子上的名字,只觉有些熟悉,再一想,似乎前几年有一位年纪极小的县试女案首便叫祝澜。 收卷官心中暗许,端看此子的状态,便知日后必能成大器。 贡院的大门终于打开,数千考生们踏着或虚浮或轻快的步子走了出来,祝澜也在其中。 她在约定好的地方等了片刻,见到了一同走出来的乔悠悠和肖婉。 “澜澜,多亏你想出这种办法制作泡面,哈哈,我还加了点自制的酱料进去。 第112章 你都不知道,我在号舍里面都能听到隔壁流口水的声音!” 乔悠悠兴高采烈地说着,看来考得不错,肖婉也是面带微笑。 梁舟和周达也出来了,与祝澜三人说着话,交流各自的作答情况。 五个人在贡院外等了许久,直到贡院里的考生们都快走光了,也没见到赵思成的身影。 第145章 绑架,茅草屋 肖婉不禁疑惑,问梁舟他们见到赵思成没有。 周到道:“他和我们一起出的门,但是快走到贡院的时候,他人就不见了。 当时路上人太多了,我们原本也不是同一起,以为他去找别人说话,就没有在意。” 祝澜安慰道:“兴许他出来得早,没见到我们,所以先回书院了。” 当最后一个考生走出贡院,两名书吏准备从里面关闭贡院大门时,肖婉快速走上前问道: “两位大人,请问里面的人都出来了吗,会不会还有遗漏?” 门内的书吏打量她一眼,“我们都已经清点完毕了,再说谁考完还逗留在里面啊?” 说罢关上了大门。 …… 江州城西南一处极偏僻的茅草屋内,木门被猛地推开,刺目的阳光顿时驱散了屋里的黑暗。 门口的人影,在屋内的地面上投下了长长的影子。 赵思成眯起眼睛,努力适应着突如其来的光亮。 这是……第几天了? 他只记得自己在去贡院的路上,原本是和梁舟、周达一起的,却突然被几个人挤散了。 那天路上的人本就很多,他被挤到了旁边一处暗角,待发觉不对时,口鼻已经被一块帕子蒙住,接着便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便身处这座茅草屋之中,手脚都被绑了起来,只有一个蒙着脸的人偶尔进来给他喂些水喝,喝过之后他便会继续陷入昏迷。 赵思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扔到江州城南大街上的,他浑身没有力气,连话都说不出来,幸好有路过的好心人认出他是赵花匠的儿子,将他送了回去。 …… “什么,你说思成他,他……” 清雅苑外,肖婉听完梁舟带来的消息,脸色煞白,几乎有些站立不住,祝澜和乔悠悠连忙扶住她。 “我现在去看他。”肖婉紧紧咬着唇,站稳身子,就要向书院外走。 其他人都表示陪她一起去。 五个人来到赵思成家的院子外,正好碰见去药铺抓药回来的赵花匠。听闻他们是儿子的同学,赵花匠重重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说,打开院门让他们进去了。 肖婉一见到床上面无血色的赵思成,眼泪登时就下来了。 其余人识趣地离开,梁舟顺便将赵花匠也拉了出来,问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起这事,赵花匠也是怨愤不已,儿子好端端去参加个科举考试,怎么就被人扔在了大街上,还被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祝澜问道:“赵叔,他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您知道么?” 赵思成这件事很明显是有人故意要害他考不成科举,此举损人不利己,除非有过节,否则谁会做出这种事? 然而赵花匠想了半天也说不上来,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似的,皱眉向屋里看了一眼。 “里面那丫头,是不是姓肖?” 祝澜和乔悠悠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赵花匠又气又难过,“这小子三天两头没事就往肖家跑,我早就寻思不对劲了! 唉,那肖家丫头,能是我们这种人家能配得上的吗?看看,这不就惹祸上身了?” 屋里,肖婉抓着赵思成的手,满脸难过。 “你说……那个杨信找过你?” 赵思成有些虚弱地点点头,很可怜地将脑袋枕在肖婉的腿上,看她的模样不禁心疼,故作委屈地道: “他说给我三百两,让我离开你。婉婉,我可是忍痛拒绝了三百两,呜呜呜!” 肖婉抹了一把眼泪,强颜欢笑道:“瓜娃子,劳资在你眼里头就值三百两?” 说罢,脸上再次浮现自责,“都是因为我,杨信才会对你做这种事……” 赵思成握住她的手,“那小子眼红我,说明我家婉婉魅力大! 唉,你说怎么就没有个漂亮姑娘来跟你争争我呢……诶诶媳妇别揪了,疼疼疼!!!” 肖婉这才嗔怒地松开手。 “婉婉,只是我这次没能参加秋闱,下一次,还要再等三年,你等等我……”赵思成的语气骤然低落下来。 肖婉心中也是万般无奈,赵思成在之前的科试中也上了一等榜,如若不出意外,这次乡试通过的几率会很大。若他真中了举,自己去说服父母就会有更多胜算。 她挤出一个笑容,“当初咱俩十几年的恋爱都谈过来了,我还在乎这三年么?你正好这三年再努努力,说不定就是下一届的解元呢。” 说话间,祝澜等人敲门进来了。 秦雨薇的事情才刚刚发生不久,笼罩在大家心头的阴霾尚未散去,结果赵思成也出了这样的事,所有人脸色都不大好看,心中憋着一口气。 但唯一不是太坏的一点,赵思成下一届乡试仍有机会,只不过比起其他人,步子会慢一些。 前程总会有的,只是来的晚一些,这点赵思成尚可接受。但是和肖婉的差距一拉开,两人的未来又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去。 祝澜听赵思成说完事情原委,皱眉问道:“这个杨信,是什么来头?” 肖婉一向温婉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怨恨的神情,“他爹杨邀是新任江州通判,和我爹是旧相识,他……多次上门想与我接触,但我没有搭理过。” 赵思成小声道:“婉婉干得漂亮。” 乔悠悠问:“怎么办,要不要报官?” 众人都陷入了沉默,虽然都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但杨信肯定是雇人干的,而且绑走赵思成那人自始至终都蒙着脸,赵思成根本不知道他的模样。 没有证据,怎么报官? 祝澜又问赵思成,可知道自己当时被关在何处。 赵思成摇摇头,“只知道是个茅草屋,很破旧,周围没有听到过别的动静,应该十分偏僻。” 周达道:“可是江州城这么大,我们上哪里去找那个茅草屋,而且对方也不一定会在里面留下证据。” “不试试怎么知道?那难道就让那个姓杨的逍遥法外,无法无天吗!?”乔悠悠气恼地一拍桌子。 祝澜思忖片刻,缓声道:“悠悠说得对,不试试怎么知道。若是忍气吞声,旁人只会更加蹬鼻子上脸。 你才刚被送出来不久,如果那间屋子里真的留下了任何证据,我们早一步赶到,便能早一步防止对方销毁证据。 事不宜迟,你把所有能想起来的细节全都讲一遍,我们分头去找一找。” 第146章 探查线索 祝澜根据赵思成的描述,在宣纸上勾勒出了一个大致的屋子形状,又按照他所说的屋内陈设,哪里有水缸,哪里有柱子,都一一画了出来。 虽然画得不算精致,但众人还是一眼就看明白了。 “我们除了茅草屋以外,还可以从另一个地方入手。”祝澜说道,“根据路人提供的情况,赵思成早上是被一辆马车扔在街上的。” 乔悠悠:“你的意思是,马车?” “正是。”祝澜点头,“这样,我和肖婉、悠悠去城南转转,看能否找到符合描述的茅草屋。 梁舟,你和周达去那条街上问问,看能不能再找到什么关于马车的线索。” 梁舟和周达表示同意,“好,我们这就去。” 众人开始分头行动。 …… 祝澜三人来到江州城的西南一带,这片的房屋大多破败,有不少漏风漏雨的茅草屋都坐落在这里。 “这么多,我们怎么找呀?而且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住,怎么进去?”乔悠悠纠结道。 祝澜想了想,“赵思成说房子没有窗,而且房间里十分昏暗,说明墙体厚实,还不是那种漏风漏雨的破房子。” 肖婉也点头同意,“对,否则里面的声音漏出去,也可能被人发现。” 三人一边分析着,一边在附近张望,祝澜忽然摇了摇头说道,“不会是这一片,或许还要再偏僻一些。” “为什么?”乔悠悠问。 “我从前来过这里,这附近有个集市,早上非常热闹。而赵思成却说他几乎没有听到过外边有什么动静,所以一定不会在这附近。” 三人继续向远处走去,又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乔悠悠视力好,突然指着身边的泥地道: “你们看,这里有马车碾过的痕迹!” 祝澜蹲下身,果然看到了两条模糊的车辙印。 “太好了,我们找的方向应该没错!”祝澜欣喜道。 三人加快脚步,顺着车辙的方向继续找去,然而没走多远,车辙却消失在了一片碎石地上。 第113章 肖婉仔细想要从那一堆碎石上分辨出车轮碾过的痕迹,却徒劳无功。 祝澜安慰道:“别灰心,起码我们已经能缩小搜查范围了。你看这一片的房屋越来越稀少,茅草屋也只有那么几间。我们找一找,说不定关赵思成的地方就在其中。” 她抬头望去,数了数,附近只有四五间茅草屋。 “可我们要直接进去吗?万一里面有人呢。”肖婉有些顾虑。 “应该不会。”祝澜摸着自己的下巴说道,“如果真是杨信绑的人,他一个刚到江州的通判公子,只能是临时找的藏人之所。既然赵思成都已经被送走了,那这屋子就没有留人看守的必要了。” “那我们挨个推门进去看看?”乔悠悠除此之外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了。 肖婉摇摇头,“不行,万一找错了,那不是擅闯民宅?” 二人犹豫间,却见祝澜的目光落在其中一间房子上,眸中忽而浮现笑意。 “应是那间,错不了。” 她提步走去,来到那间茅草屋外,先侧耳听了听,确认里面没有动静后,一把推开了没有上锁的木门。 肖婉和乔悠悠随后赶来,见到了房内的柱子和水缸,竟然和赵思成描述的一模一样! 祝澜拿出自己画的图略一对比,“果然没错。” 乔悠悠高兴又诧异,“澜澜,你怎么知道就是这里的?” 祝澜收起那张图,笑道:“还记得吗,赵思成说他听到有人推门,睁开眼时,看到有光线射了进来,还有来人的影子。” 乔悠悠点点头,“你是说……影子?” “对。赵思成是中午被一辆马车扔到大街上的,也就是说,他被带出那间屋子的时候,应该是早上。 早上的太阳从东边升起,只有房门朝东开,被投射向西边的影子才能以那样的角度投进屋里。 若是门朝西开,是绝不会看到人的投影的。若是其他朝向,影子也不会恰好投进屋里。” 祝澜说着,指向门外,“方才你注意到了吗,这几间屋子,只有这一间的门是朝向正东的。” “原来如此。”乔悠悠对她竖了个大拇指,“那我们快找找看有没有线索吧!” “这里有脚印。”肖婉的声音响起,方才二人说话间,她已经认真观察过了房里的所有角落。 对方行事诡秘,就连捆绑赵思成的绳子都已经带走了,唯有门边落着灰尘的地方,留下了半个未清理干净的脚印。 乔悠悠苦恼道:“我们手上没有拓印的工具,要不你们等等,我回去取?” “一来一回,时间太久了,我怕夜长梦多。”祝澜想了想,掏出之前画图的宣纸,直接用铅笔在背面将脚印按一比一的比例画了出来。 画完之后,还放在脚印上比对了一下,几乎分毫不差。 而梁舟与周达那边,通过走访目睹赵思成被扔下马车的百姓,也获得了一些线索。 众人会合后,梁舟将记录下的线索摆在桌上。 “祝澜说的没错,马车的确是从城南而来,我和周达本想一路追查,看看那辆马车最后停在了何处。 但是那马车扔下赵思成后,就驶入了闹市区,那边车水马龙,而这辆马车也并无任何显著特征,所以没有人再特意留心了。” 见祝澜三人沉默不语,梁舟忽然一笑,“但是在赵思成出现的那条街上,有人留意到了车夫的样貌! 那人当时虽然蒙着面,但是有百姓看到,他的左边额角似乎有一大片红斑,像是胎记!” “胎记!?”肖婉蓦地瞪大眼睛,“我那日考完科试遇到杨信的时候,他身后跟着的那人,左脸就有一块胎记!” 乔悠悠想到朋友被害惨,义愤填膺道:“那我们现在就去杨府,把这人找出来,比对鞋印吧!” “不可。”祝澜陷入沉思,“现在证据不足,而且杨府势力大,如果对方硬要抵赖,或者反咬一口,我们反而被动。” 现在在场的人中,身份最高的是梁舟,然而他虽是国舅爷的儿子,但家中与梁贵妃关系并不算十分亲密,更不可能为此事惊动宫里。 国舅终究只是个虚名,若论起实权,只怕国舅爷在江州说话还真没一个五品通判好使。 祝澜缓缓抬眸,“此事关乎书院学子科举前程,我认为不如先上报欧阳监院与山长,让他们来处置,好过我们出面。” 第147章 放榜日,茶肆打赌 肖婉留下照顾赵思成,祝澜则是带着搜集到的线索回到书院,找到欧阳烨说出了事情经过。 她后退深施一礼道: “我辈学子寒窗苦读逾十载,今朝好不容易盼来秋闱之试,以期一展所学,博取功名。谁料赵思成却遭歹人暗算,再次参与秋闱又需蹉跎三载光阴,此情此景,何其不公? 恳请欧阳监院将此事禀明山长,严肃处置,还赵思成一个公道,还我书院一片清明!” 欧阳烨的山羊胡子颤抖几下,一双锐利的眼眸中压抑着怒气,显然对此事也是愤怒至极。 他身为书院监院,比任何人都清楚秋闱对于一个学子的重要性。 错过秋闱,无异于误了前程,对于多少学子来说,这简直比送了性命还要难受! “此事我定会报于山长,严厉惩处。”欧阳烨郑重地将证据收好。 “多谢欧阳监院。” 祝澜离开了欧阳烨的书房,心中却并没有感到丝毫轻松。 她知道,单凭自己提供的这些证据,很难真正威胁到杨信。 祝澜收紧双拳。 恶人的报应或许不会立刻到来,但无论如何,她总是要做些什么的,哪怕只是让杨家吃些苦头,也要让他们明白,害人终要付出代价。 …… 九月初五,终于迎来了秋闱放榜的日子。 江州城的桂花已经尽数在枝头绽放,金色蔓延开来,浓郁的桂香无边无际,填满了整座江州城。 乡试的成绩由布政司公布,按照成绩顺序,依次列出合格者的姓名和乡贯。 由于乡试举行于每年八月金桂飘香的时节,因此榜单称为“桂榜”,然而又因榜单右面画着龙,左面画着虎,因此桂榜也被称之为“龙虎榜”。 初五的清晨,布政司门前便已经建起了榜棚,两旁有专人奏乐,龙虎榜上面盖着红布,由两名书吏搬运到台子上,立在正中央,等待揭榜的一刻。 台下人头攒动,考生们早早都聚集在了龙虎榜前,或紧张或期待,还有那双手合十默念“菩萨保佑”的。 所有人都在等着红布接下的一刻。 祝老爷子这次破天荒地没有叫上全家一起来看榜,他此时正襟危坐在祝宅的正堂之中,除了跟着春芝回了杜兰芳老家的祝朝,其余所有人都在,就连一干下人也都停了手上的活,全部在院中静静等候消息。 整个祝宅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还是裴玥先开了口,“爹,您要是实在紧张,何不亲自去那榜前看看?” 祝远鸥面无表情,脸上的肌肉甚至可以说有些僵硬。“紧张?有什么好紧张的。我一点都不紧张。 澜姐儿当初能拿个院试案首,已经是咱家祖坟冒青烟了。这次秋闱她不成就不成,全军万马过独木桥,秋闱哪是那般容易的? 若她真的有菩萨保佑,侥幸过了秋闱,那就算咱们祝家赚的,明日全家去万福寺进香罢。” 裴玥笑着叹了口气,还说不紧张,老爷子分明声音都在抖了,紧张到连亲自去看榜都不敢,硬是派了阿财去看榜,让其余所有人陪自己在家等候消息。 现在说出这番话,祝老爷子无非是在降低自己的预期,待会万一传来噩耗,心里也好接受一些。 …… 布政司对面有一家茶肆,祝澜一身青衫,正坐在临窗的位置上,面前摆了一盏清茶。 这家茶楼平日里生意淡淡,可老板做的便是这秋闱放榜的生意,每逢三年此日,茶楼的茶位费便能翻十倍不止,像祝澜这样临窗,能够看到放榜情形的位子更是要花十两银子才能预定! 无比精准地诠释了什么叫“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悠悠,今天算是沾了你的光,才能坐在这里,将这江州考生百态尽收眼底。”祝澜一身青衫,抿了口茶,笑着对身边的乔悠悠说道。 肖婉也点点头,心中惆怅,若是思成没出事,今日放榜又怎么会少了他? 放榜的时辰还未到,比起楼下那些人的焦躁,祝澜倒是显得心平气和。 “肖小姐,没想到在这里又见面了。” 一个令人生厌的声音响起,肖婉猛地站起身回头看去,只见杨信面带微笑地立于楼梯口,衣冠楚楚,俨然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见肖婉回头,还十分有风度地向三人揖了一礼。 “肖婉,先冷静些。”祝澜拉住双拳紧握的肖婉,低声劝道。 杨信却大摇大摆地朝三人走来,“二位是肖小姐的朋友吧?既然是肖小姐的朋友,那便是在下的朋友了。鄙人杨信,家父乃是江州新任通判,幸会。” 第114章 见对方三人皆沉着脸看着自己,杨信也不以为意,“肖小姐,今日放榜后,可有闲暇与某前去观泽湖一同泛舟为乐? 如今秋闱结束,肖小姐总不至于仍旧闭门不出,在家苦读吧?” 肖婉性子向来温和,不喜与人起冲突,此时遇上杨信这般厚颜无耻之人,一时竟气得说不出话来。 乔悠悠四下张望,疑惑道: “咦,这好好的茶肆,哪来的野狗乱叫啊?” 杨信脸色一变,但是当着肖婉的面却又不好发作,只好假装没听见。 一旁的祝澜也淡淡开口,“杨公子,此时还未到放榜的时辰,你如此志得意满,却不知放榜之后,杨公子可还有此心情与佳人游湖?” “呵,区区秋闱罢了,杨某这点自信还是有的。”杨信笑得成竹在胸。 “说大话也不怕闪着舌头。”乔悠悠翻了个白眼,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杨信脸色阴沉几分,“姑娘这是何意,莫非是看不起杨某?” 乔悠悠十分不解,“是看不起啊,难道我表现的还不够明显?” “你——!”杨信面色一变,强行按压下怒火,“好,既然你如此说,我们不妨打个赌,若杨某上榜了,你当如何?” 乔悠悠翻了个白眼,“你上不上榜关我屁事啊,好像谁还不是个科试一等似的。” 杨信咬牙切齿,瞪着乔悠悠,“好,那便比比谁的名次高!” 乔悠悠正要答应,却又犹豫了一下,她尚且不清楚这人的学识底细,万一真赌输了,岂不丢人? 得想个必胜的法子才行。 乔悠悠忽然眼珠一转,“好啊,比就比,但跟你比的人不是我。” “那是谁?” 乔悠悠一指祝澜,“你和她比!” 祝澜微微一惊,但已经堵不住乔悠悠的嘴了。 这考场之上无定数,就连她自己现在都不敢说一定能取得多好的名次,乔悠悠如此打赌,着实是莽撞了些。 杨信打量祝澜,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流之辈,想来读书也只是些花拳绣腿,安能和自己堂堂大丈夫相争? “好啊,赌什么?”杨信问。 乔悠悠一扬下巴,嚣张道:“你若输了,当着所有人的面狗叫三声。” 杨信被她激得气血上涌,“行,那她若输了,是她叫还是你叫?” 乔悠悠一拍胸脯,“我!” “一言为定!” 杨信说罢冷笑一声,拂袖在旁边的一个位子上坐了下来。 第148章 乡试揭榜 没过多久,布政使司门前等候揭榜的众人突然热闹起来,随着布政使司沉重的门扉缓缓打开,一名书吏从里面走出。 揭榜的时刻终于到来。 随着龙虎榜上盖着的红布被“唰”地扯下,欢呼声、哀叹声此起彼伏,人群的沸腾达到了顶峰! “我中啦!我中啦!哈哈哈哈!!!” 一名眼尖的考生在榜上瞥见自己的名字,发疯似的跳了起来,随后坐在地上又哭又笑。 四周的学子们开始焦急地在榜单上寻找自己的名字,有的人面色凝重,有的人则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狂喜。 在茶肆的二楼,祝澜、乔悠悠和肖婉静静地坐着。隔着这么远,自然是看不清榜单的。 “澜澜,咱们也下去看榜吧!”乔悠悠站起来催促道。 肖婉看了看乔悠悠,又看了看祝澜,没有起身,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祝澜却显得异常平静,她浅啜了一口清澈的茶汤,目光淡然地投向窗外的人海。 “不着急。”她轻声说道,“局势已定,无论早晚看到结果都是一样的,何必去跟那么多人挤?” “哎呀,我可等不及了!”乔悠悠一跺脚,“好吧,你们不去,那我可先去看了!” 说罢急匆匆下了楼,临走还不忘狠狠瞪了杨信一眼。 不多时,一人走上二楼,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激动高声道: “恭贺杨信公子榜上有名!恭贺杨信公子榜上有名!” 还故意说了两遍,生怕别人没听见似的。 “是他!”肖婉突然碰了碰祝澜的手臂,目光指向说话那人。 祝澜抬眼望去,只见那人左脸上赫然有一片红色的疤痕,看来就是绑走赵思成的那人。 “先莫声张,以防打草惊蛇。”祝澜压低声音道。 肖婉点点头,压抑下眼底的怒意。 杨信颇为得意地向祝澜这边瞟了一眼,问自己的侍从: “你可看清楚名次了?” “回公子,今年秋闱共取二百一十六人,您位列龙虎榜第八十七名!”左脸有胎记的侍从朗声道。 这一声宣告,仿佛投入湖中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茶肆之中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能够在如此激烈的竞争中上榜,已属不易,而且还是第八十七名,都进前一半了! “莫非这位便是新任通判杨大人家的公子?恭喜恭喜!” “哎呀,杨公子仪表堂堂,年轻有为,真是少年英才啊!” 不少人上前道贺。 杨信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知道自己的成绩已经足够引人注目。他起身,向四周拱了拱手,算是回应那些恭维的话语。 应付完众人,杨信走到肖婉和祝澜面前,眼角藏着得意。 “二位姑娘,还不下去看榜,莫非是在担心什么?” 祝澜和肖婉对视一眼,两人都不想搭理杨信,索性看向窗外。 杨信讨了个没趣,又心想她二人定是心里没底,便叫来侍从道:“去,替这二位姑娘也瞧瞧成绩!” 那侍从见过肖婉,但不认识祝澜,哈着腰问她的姓名。 祝澜淡淡报了自己的姓名,然而内心却并不似表面那般淡定。 前来参加秋闱的可不止江州一个地区的英才,可谓是群贤毕至。自己虽有把握能够上榜,然而是否能在众多英才中脱颖而出,她还真不敢托大。 毕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想起乔悠悠与杨信冲动定下的赌约,祝澜有些头疼,考虑着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自己技不如人,要如何处理此事才好。 侍从刚走,乔悠悠就回来了,但看起来并不十分高兴。 “怎样?”祝澜问。 “过是过了……”乔悠悠摸着自己的后脑,撇着嘴瞧了一眼杨信,不情不愿地道,“只不过才排到一百来名。” 肖婉问:“那可有看到我二人的名字?” 乔悠悠苦着脸,摇摇头道:“我刚找到自己的,就被后面的人给挤走了。” 杨信听到乔悠悠才排到一百多名,发出一声极其轻蔑的嗤笑。 “这位姑娘,杨某真是替你庆幸,幸好你不是拿自己的成绩来打赌。否则现在,这好好的茶肆就要传出狗叫声了,哈哈哈……” 哈哈哈,哈你大爷!乔悠悠恨恨瞪了他一眼。 这时前去观榜的侍从回来了,对几人道: “肖婉小姐,高中第五十八名。” 肖婉闻言,长长舒了一口气。 杨信嘴角的笑容垮了几分,没想到肖婉居然如此厉害!原本想炫耀的心情瞬间烟消云散,顿时有些下不来台。 他撑起一个大度的笑容,“肖婉小姐才学过人,巾帼不让须眉,真是令某佩服之至,佩服之至啊! 你我二人一同上榜,可谓是双喜临门,不若一同游湖泛舟作为庆贺如何?” “我呸,你这人真是跟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乔悠悠丝毫不客气,“人家都拒绝得这么明显了,你看不出来?” 杨信简直快要烦死这个粗鲁不懂礼数的丫头了,怒道:“本公子念你是个女子,不与你计较。你莫要忘了,咱们可还有赌约! 肖婉小姐的名次虽高于我,但你赌的可不是她的成绩。” 说罢,杨信看向侍从,阴着脸问:“可看到榜上有名为祝澜的人?” 那侍从垂首,“尚未看到,小的找到肖婉小姐便先来回报了。” 杨信看着乔悠悠冷笑,“听见了吗,这位祝澜姑娘兴许连榜都没上,怎么样,你是打算学看门狗还是野狗叫?” 就在此时,楼下再次响起了乐声,这次的风格较之前更为喜庆。 乐声息止后,一个高亢的声音传来: “诸士子听者,今揭晓本次乡试前六名举人。经诸考官严谨评选,有以下士子文采斐然,技艳群英—— 首名,解元祝澜,江州城昭平县人士!” 第149章 高中解元,捷报频传 “铛——” 铜锣之声如雷霆般炸响,震撼了整个江州城。当公布解元为祝澜的声音传出,万众瞩目之下,这一声锣响犹如天籁之音,激起了千层浪花。 此刻,六名驿卒雄赳赳、气昂昂地骑着骏马冲出布政使司,每匹马的胸前都装饰着绚烂的大红绸花。 随着铜锣声的回荡,第一名驿卒高举捷报,声音洪亮如钟:“本年乡试解元,江州城昭平县祝澜!” 第115章 话音未落,骏马如离弦之箭,载着捷报直奔祝宅而去。 此乃乡试之盛典,前五名“经魁”与第六名“榜元”的殊荣,都将由专人策马传报,一路高呼,将喜讯传遍大街小巷,使邻里乡亲共襄盛举,以此为楷模。 “第四名,江州泽宁县卢志钊! 第五名,洛州宣县何正! 第六名,江州昭平县祝青岩!” 每一次的宣告,都伴随着驿卒的策马奔腾,将喜讯传遍四方。 宣榜官庄重地合上榜单,对着台下众人宣告: “兹此恭贺以上士子,于万千英才中脱颖而出,愿诸君于会试、殿试中更上一层楼,以己之才,报国家之厚爱。汝等之勤奋,皆为我朝之光也!” “澜澜,澜澜是解元!天呐!!!” 乔悠悠惊喜的叫声在茶肆二楼炸响,一时之间,无数道目光汇集在了她面前的祝澜身上。 “原来她就是祝澜!?” “这就是祝举人家中那个长孙女?听说先前的县试和院试,她连获案首,这次居然又中了解元!” “啧啧啧,年纪轻轻便如此了得,此子莫不是文曲星下凡?” “说不好未来真的能三元及第,我等不如找个机会去祝府好好结识一番?” 当那铜锣之声炸响,宣布祝澜成为解元的消息传入杨信耳中时,他感觉仿佛被一记重锤击中,心脏猛地一沉。 此刻左右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杨信大脑更是一片混乱。 他刚来江州不久,自然是没有听说过祝澜的名头,此时方知面前的女学子竟然曾经连获县试、院试两级案首,顿时惊诧得无以复加。 乔悠悠趾高气扬地来到杨信面前,“怎么样,学看门狗还是野狗叫?” 她将杨信之前的话原封不动还了回去。 此时许多人的目光聚集在杨信身上,似乎在等着他履行赌约。杨信又惊又怒,一张脸气成了猪肝色,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搐着。 “哎呀,杨公子不会说话像放屁吧?”乔悠悠故意大声说道。 杨信抬头环顾四周,看到众人嘲笑的眼神,心中又是惊恐又是愤怒。 这些愚蠢的人,他们怎么敢这样对他?他可是堂堂通判之子,怎能在此刻沦为笑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要是真学了狗叫,那岂不是丢尽了整个杨家的脸面! “你,你——!”杨信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想让他学狗叫,打死都不可能! 就在这时,一名官差模样的人上了二楼。 “请问,哪位是祝澜姑娘?” 祝澜上前一步,“学生便是。” 官差走到她面前,脸上明显带着几分讨好。 “祝澜姑娘,县令季大人今晚设宴,请您务必到场。” 乔悠悠偷偷问肖婉:“这就是传说中的鹿鸣宴?” 肖婉:“应该不是。鹿鸣宴是要所有新举人参加的,而且不会是由县令主持。想是澜澜中了解元,为昭平县长了脸面,因此季大人专门为她设宴。” 乔悠悠长长“哦”了一声,不愧是澜澜,就是有排面! 祝澜行礼道:“多谢差爷,请回禀季大人,祝澜一定准时赴宴。” 对方点点头,又道:“大人为恭贺祝解元荣登榜首,特令县衙出资在贵府门前建立坊门,工匠们此时已经出发了。另有赏银五十两,现已送至贵府。 祝解元,快回家看看吧。” “有劳差爷了。”祝澜笑着将几块碎银子塞到对方手中,算是个彩头。 “咦,那个杨信呢,怎么跑了!?”乔悠悠忽然左右张望,叫道。 原来杨信带着侍从,趁县衙官差说话的工夫已经偷偷溜走了。 “藏头藏尾的坏东西,让他学狗叫真是侮辱狗了。” 乔悠悠“呸”了一声,骂道。 祝澜三人走下楼去,瞧见了梁舟和周达,二人看神情也都上了榜。 梁舟春风满面,“我这‘殿榜’的名头,是不是听起来比倒数第二名还厉害些?” “殿榜”乃是龙虎榜上的最后一名。 中了举人,但是是垫底。 周达揶揄道:“这下回去你还得准备会试,又没时间玩了吧?” 梁舟:看我表演笑容消失术。 “祝姑娘,哦不,祝解元!”一个人影急急忙忙朝祝澜跑来,祝澜略一辨认,想起是那日卖卷厂碰到过的段文清。 段文清气喘吁吁,再见到祝澜时,脸上写满了钦佩和崇拜。 “没想到那日偶然结识的祝姑娘,竟然是这次的解元!小生真是、真是太荣幸了!”段文清高兴地手都不知道放哪里好。 祝澜忙谦逊几句,见对方脸色不错,便笑着问道:“段兄成绩如何,可也上榜了?” “小生不才,第一百三十名。”说罢,段文清朝祝澜深深一揖,“还得多谢祝解元当日借银之恩!” “那段兄可是打算今日返乡?”祝澜问。 段文清闻言笑了笑,“唉,身上盘缠不多,小生打算暂居昭平县中,待鹿鸣宴后,得了官府的赠银再回家去。” “如此也好。”祝澜点点头,“那便与段兄鹿鸣宴上再会了。” 祝澜与段文清等人说完话,距离宣榜的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想来捷报此时已经传回了祝宅。 此番夺魁,她心中自然是欣喜的,不由得加快脚步向家中走去。 …… 祝宅之中,仍旧是一片肃穆。 祝远鸥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门口,阿财这个笨家伙,怎么看个榜都要这么久。 还是说找遍了榜单,都没找到澜儿的名字? 一阵穿堂微风吹过,竟惹得祝远鸥剧烈咳嗽起来,心脏也开始微微绞痛。 他接过裴玥递过来的水,心头有些沉重。 自己年轻时一门心思躲在房中读书,鲜少活动筋骨,时常昼夜颠倒。 如今年事已高,身子骨也愈发不如从前了,只盼着有生之年能看到家中再出一个有出息的,自己也算有颜面对列祖列宗。 裴玥看出了他的心思,轻声安抚道:“爹,您当年四十来岁才中举,澜儿还小,有什么可着急的?” 祝远鸥点点头,一只手捂着心口,终于按捺不住站起身来,颤颤巍巍向门口走去,裴玥跟在身后。 祝远鸥刚来到祝宅大门口,就见一匹系着红绸花的高头大马踏着一路烟尘而来。 “本年乡试解元,江州城昭平县祝澜——” 拖长的尾音在街巷中回荡,引得无数人前来观望祝贺。 裴玥惊愕地捂住了嘴,直到那份捷报到了自己手中,上面真真切切写着“解元”二字时,这才如梦初醒。 “爹,您听到了吗,澜儿……是解元!” 就连淡定如裴玥,此时也激动得有些颤抖,将那捷报上的字指给祝老爷子看,却发现身边人却没什么动静。 “爹,爹?”裴玥以为他被这消息吓懵了,便轻扯祝老爷子的衣袖。 下一刻,祝远鸥年迈的身子突然剧烈晃了晃。 第150章 大喜,大悲 裴玥被祝远鸥的反应吓坏了,连忙搀扶住他,同时听到动静的祝弘明也从门内赶了出来。 “爹,爹你没事吧?”祝弘明紧张地问。 祝远鸥仰面看着天空,双目圆睁,良久才从喉咙里吐出一口气,裴玥用手在他胸口顺着,这才平复了呼吸。 祝远鸥原本就年事已高,祝澜高中解元的消息对他来说冲击实在太大了,整个人险些晕厥。 就在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时,又有一匹高头大马冲了过来,喜庆的声音传遍街头巷尾。 “本年乡试第六名,江州昭平县祝青岩!” 前面一位传送捷报的人还没走,第二位张捷报就送到了祝远鸥面前。 就连前来围观的邻里街坊们也全都不敢置信。 同一场乡试,这祝家竟然一门双举人! 而且还是一名解元,一名榜元! 若不是文曲星降世,岂能有这种殊荣!? 就连他们这些做乡亲的都感觉自己脸上有光,有人已经回屋去抱小孩,想要沾沾这福气了。 祝老爷子一手拿着一份捷报,嘴唇动了动,苍老的眼神中突然迸发出仿若二十岁年轻人般的神采! 然而这神采只一瞬即逝,很快便如一盏被风吹灭的烛灯,黯淡了下去。 祝远鸥微张着嘴,身体直挺挺向后仰去,周围的人群中爆发出惊恐的叫声。 待慌张过后的裴玥伸手去探他鼻息时,已然感觉不到半分生气。 …… 祝澜刚回到家中,就听闻了祝老爷子的死讯,顿时大惊。 她跑进内院,庭中果然停放着祝老爷子的遗体,这才知晓他是承受不住自己和祝青岩双双高中的大喜之讯,心绪剧烈波动之下导致了猝死。 祝弘明正趴在祝老爷子身边哭,一旁的杜兰芳假装抹着眼泪,裴玥则是红着眼眶站在一边。 第116章 尽管她与亡夫祝弘盛并无多少感情,但与祝远鸥这位长辈相处多年,多少是有几分亲情在的。如今老人驾鹤西去,她自然也会感到悲伤。 祝澜没有想到自己高中之日,竟成了祝家的大悲之时,一时心情复杂。 这位祖父一生为了科举而活,甚至到了有些不近人情的地步。 若不是自己穿越后占据了这具身体,按照原来的剧本,祝澜只是个脑子愚笨的丫头,祝远鸥见她科举无望便日渐疏远,在裴玥返乡探亲之际草草将祝澜嫁到了外县。 而原主虽有些痴傻,却十分孝顺,怕裴玥担心,因此一直隐瞒自己被丈夫殴打的事情。裴玥得知真相后为时已晚,原主被丈夫酒后失手打死,裴玥听闻消息当场呕出血来,一病不起。 自己这些年来在祝家获得的宠爱,祝澜始终无法将其与“亲情”二字完全联系起来,祝远鸥待她不错,不过是因为换了芯子的祝澜看起来能够完成他的夙愿罢了。 原主的遭遇祝澜没有忘记,说心无芥蒂是不可能的,她也不可能像敬爱母亲裴玥一样全心全意爱戴这位祖父。 但不论处于何种原因,自她穿越之后,祝远鸥待她不错是事实。 罢了,死者为大。 祝澜叹了一口气,走到祝老爷子的遗体前,还是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 “祖父,一路走好。” 这一拜,算是还了这一世的祖孙情吧。 …… 祝宅大喜之日传出大丧的消息,此事眨眼之间便传遍了整个江州城,就连街边的小贩都在感慨造化弄人。 县令季田原本是要邀请祝澜参加晚宴的,但是既然祝家出了这样的事,设宴自然不妥。于是季田带领一众乡绅亲自上门吊唁,另外表示给祝老爷子操办后事的开销全部由县衙报销,算是给了老爷子身后相当大的荣光。 灵堂之上,由祝弘明接送着来来往往吊唁的宾客,裴玥、杜兰芳、祝澜以及祝青岩皆身穿孝服,跪在堂中。 按照规制,祝弘盛早亡,祝远鸥过世后,祝澜和祝青岩都需替父守孝三年,守孝期间不得参加娱乐活动以及朝廷科举考试。 祝澜心中算了算,来年的会试自己是无法参加了,只能再等一轮,参加四年后的会试。 不过这样也好,她有更加充足的时间准备了。 …… 祝宅灵堂。 祝远鸥的棺椁已经入殓,灵堂设在偏厅,烧过倒头纸后,第一夜由祝澜和祝青岩两个小辈守灵。 灵堂供桌上的三炷香轻烟袅袅,这三炷香分别是敬天、敬地、敬逝者,香要烧完时,守灵者要及时点燃续上,暗示香火延续,阴阳沟通。 供桌上还摆有长明灯一盏,长明灯自点亮开始,要从早到晚保持亮着,直到逝者下葬后方可熄灭。 夜半时分,其余人都已安歇,灵堂中只剩下祝澜与祝青岩二人跪着的身影。 两人之间没有那么多话讲,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 祝青岩有些昏昏欲睡,忽然一阵夜风吹来,灵堂的门发出“嘎吱”一声,将祝青岩吓得一个哆嗦。 她再次环顾四周,见这灵堂之中处处装饰着白绫,烛火昏暗摇曳,再加上寒凉的夜风吹进来,一切仿佛突然都变得阴森起来。 祝青岩心跳加快了几分,她不敢抬眼去看那棺椁,悄悄往祝澜跪着的方向挪了几分,偷眼去瞧,见祝澜面不改色,仿佛身处的不是灵堂而是学室一般。 她都不怕鬼的吗?祝青岩心里嘟囔。 长明灯被风吹得剧烈摇晃起来,祝澜揉了揉酸痛的膝盖,起身去添灯油。 祝青岩实在有些受不了这样的寂静了,主动开口道: “喂……这次的乡试是我输了。不过你别高兴的太早,四年后的春闱,我们再比过。” 然而祝澜并不接茬。 祝青岩只好继续顾左右而言他,“对了,祝朝平日里活蹦乱跳,今天怎么没见到他?” 祝澜添好灯油,回头看见祝青岩有些发白的脸色,知道她是害怕了所以没话找话。 “听说是被送回他母亲的娘家那边了。”祝澜漫不经心地回答。 她说完便没了下文,祝青岩只好强行继续话题,“杜夫人的老家是何处?” “龙安县吧,好像。” 祝澜说着,忽然想起段文清的老家也在龙安。 第151章 决堤 祝澜与祝青岩二人守灵,与灵堂的长明灯同样一夜未灭的,还有二房主屋里的烛光。 杜兰芳一把扯过祝弘明身上的薄被,狠狠拍了他一巴掌,气道:“你爹都没了,这种时候你怎么还能睡得着的!?” 祝弘明翻身想扯回被子,迷迷糊糊地道:“他老人家一把岁数了,也算寿终正寝,而且还是高高兴兴走的,这叫白喜事。 再说,没的是我爹又不是你爹,你这么闹腾干啥?” 杜兰芳闻言直接在祝弘明腿上拧了一把,疼得祝弘明大叫着坐起身,问她是不是有病。 “我怎么嫁了你这么个天杀的猪脑子啊!”杜兰芳都快气死了,“你爹没了,那祝家这么大的家业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祝弘明揉着大腿,没好气地道:“怎么,你想分家?” 看见杜兰芳的表情,祝弘明哀叹一声,无奈道:“我看你才是猪脑子! 现在那澜姐儿是什么身份你不知道?那是不仅是举人老爷,而且是解元!解元是什么概念,那叫半只脚已经踏进了官场,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这种人物,就是知府大人来了也得高看一眼! 而且不止是她,就是那个被认回来的祝青岩,人家也是前途不可限量。 咱们现在上赶着巴结人家都来不及,你还想着分家,你简直、简直是无知村妇,愚不可及!” 说完一把抢过被子,蒙着脑袋呼呼大睡起来。 祝弘明尚不知晓龙安县连月大雨之事,知道夜里睡觉不安分的儿子回了外祖父那边,自己终于不会睡到半夜被儿子踹醒了。 杜兰芳怔在原地,祝弘明的话似乎说得有几分道理,这莫非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可自己从前总是刁难裴玥,如今裴玥的两个女儿全都得了势,她们能放过自己么? 杜兰芳一时没了主心骨,又看了眼熟睡的丈夫,一咬牙,心想还是算了,先试探一下大房那边的态度吧。 想起两个得了势的丫头正在守灵,杜兰芳决定去换她俩回去休息,结果穿好鞋刚推开门,就见院中下起了大雨。 江州最近的雨着实是多了些。 杜兰芳瞅了瞅雨势,迈出门的脚又收了回来,关上门。 这么大雨,还是以后有机会再去示好吧。 …… 江州,龙安县,杜家庄。 天空被乌云笼罩。 “轰隆隆——”一阵电闪雷鸣之后,倾盆大雨接踵而至。 江州本就河道交错,龙安县更是被一条名为“洛江”的水道从中贯穿。 洛江两岸,肥沃的农田延绵不绝,为了防止江水泛滥,沿江筑起了高高的堤坝。然而,这些堤坝的颜色并不统一,部分路段显然是新近修筑的。 连续三个月的暴雨使得洛江水位持续上涨,虽然堤坝高耸,但仍旧让人感到惴惴不安。 一个佃户披戴着斗笠蓑衣,手里拎着刚买来的两条鱼,踩在泥泞不堪的田垄上。 他抬头望了望不远处黑色的堤坝,就好像阴沉雨幕中的地平线,脸上写满忧虑。 “唉,这雨啥时候是个头啊!” 他叹息着摇摇头,踩着泥地继续向家中走去。 忽然,一丝异样的声音传入耳中,佃户愣了愣,向着声音来源望去,见那黑乎乎的堤坝影子似乎有些扭曲了。 佃户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下一瞬却惊恐地看见,堤坝就像被一柄巨大的利斧从江水中狠狠砍了一刀,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紧接着,那缺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两边蔓延开来。 一条条水柱夹杂着巨石和泥沙冲天而起! 佃户双瞳骤然猛缩,丢下鱼朝着家中狂奔而去,声嘶力竭: “快跑!决堤啦——” 声音的后半截淹没在水中,戛然而止。 …… “李义深这个蠢材!” 知府衙门,毕枞满面怒容,将手里的公文猛地摔在桌子上! 正好推门而入的新任通判杨邀被上司的怒火吓了一跳。他走上前捡起地上的公文,只看了几行便瞪大了眼睛。 “大人,这……龙安县杜家庄江水决堤,已淹死村民八百余人!?”杨邀惊愕地问。 毕枞用手揉着眉心,脸色铁青。 杨邀再次低头仔细审视那份公文,上面的字迹已经被水渍模糊,但数字却清晰得刺眼。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心中不由升起一股疑惑。 “大人,下官赴任江州前,听说这龙安县去年便决堤过一回,当时朝廷不是已经拨放过赈灾和修缮款项么?怎么……” 第117章 杨邀小心地观察毕枞的反应。 他初来乍到,对这位新上司的脾气还不大摸得透,因此说话还得拿捏着些。 听对方提起修缮款项,毕枞脸色更差了。 是啊,朝廷拨了五千两的款,到自己手中还剩下三千两,发了两千两给龙安县,想着李义深就算要拿,他一个县令,拿个百八十两也就可以了。 天晓得这个蠢材到底拿了多少,才能把堤坝修成这个样子! 死了几百号人,这么大的事,就是上面也不一定按得住! 门外管家来报:“大人,龙安县令李义深求见。” 毕枞脸色一沉,“让他滚进来!” 话音未落,一个身穿绿色官服、个子矮小的人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他连滚带爬地越过门槛,官帽歪了也顾不上扶,更无暇顾及一旁站着的杨邀,跪在毕枞面前声泪俱下。 “大人,大人你要救救我啊大人!” “救你?本官拿什么救你!?”毕枞抓起桌上一本空奏折狠狠砸了过去。 “说!那两千两银子,你自己拿了多少!” “五……五百两。”李义深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抬头瞧毕枞脸色。 “呵!” 李义深被吓得一哆嗦,只好实话实说,带着哭腔道:“一千……下官拿了一千五百两!” “一千五百两!?”毕枞气急败坏,目光在桌案上寻找还有什么能砸的东西。 他堂堂四品知府才拿了一千两,李义深一个芝麻大点的县令居然敢私吞一千五百两,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第152章 梁帝燕洵 李义深跪着向前挪了两步,“大人,您一定要救救下官呐!下官要是出事了,您……” “我怎么样?”毕枞的声音陡然提高,见李义深浑身发抖不敢再乱说话,这才看向一旁的杨邀。 “杨通判,你初来江州,想来对这江州城还不够熟悉。” 毕枞拍了拍手,仆从抬来一口沉甸甸的箱子,当着杨邀的面打开,里面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这是纹银七百两,作为杨通判巡视江州的车马费。” “大人,这——”杨邀被吓了一跳,哪有车马费这么高的! “方才李县令的话你都听到了,日后江州诸多事务,可少不了杨通判操劳,这点车马费不过是见面礼。 怎么,莫非杨通判嫌银子太少,看不上?” 最后一句话,明显带着威胁。 杨邀在官场混迹多年,哪能不明白毕枞的意思? 李义深和毕枞显然是一条线上的,方才贪污的事情自己在旁听得明明白白,这些银子既是封口费,也是拉他入伙的见面礼。 若是不收,便是与顶头上司撕破脸,自己这官儿就算是当到头了。 杨邀当即跪拜,“多谢知府大人!” “嗯。”毕枞脸色缓和几分,让他退下了。 杨邀走后,毕枞看着李义深,“李县令,人家杨通判可是要给你擦屁股的,这车马费……” 李义深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磕头如捣蒜,“下官出,都是下官出的!下官明日就把账还上!” “行了,先回去安顿灾民吧。这次要是再舍不得那点银子,可别怪本官保不住你。”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李义深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毕枞长叹一声,跟这群蠢材打交道真是太闹心了,随即唤来亲信管家。 “你即刻出发,带着这封密信和两道奏折前往京城,务必要亲手交给三皇子。 这两道奏折,他看到自会知道如何处理。” …… “什么!?你说……洛江决堤,淹了哪里?” 阿财低头道:“二夫人,洪水淹了……淹了杜家庄。” 杜兰芳如遭雷击般站在原地,踉跄两步,大脑一片空白。 被洪水淹了的杜家庄,正是她的娘家! 祝弘明也在此时推门而入,大声质问道:“朝儿呢,朝儿回来了没有!?” “没,我和春芝说,让她过了初九再回来……”杜兰芳丢了魂儿一般喃喃说道。 “什么!?” 祝弘明大吃一惊,怒不可遏地扬手就要打,但终究忍住了,冲她怒吼道: “那龙安县决堤了你知道不知道!你还让朝儿回去? 你知不知道现在龙安县已经死了多少人了!” 杜兰芳泪目圆睁,她让朝儿回去的时候,哪里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 杜兰芳突然发了疯似的就往外冲,“我要去找朝儿,我要去找朝儿!” 祝弘明一把拦腰抱住她,将杜兰芳猛地推回了屋内。 “找什么找!?现在官府连路都封了,我们根本进不去!” “那怎么办?朝儿,我的朝儿啊,都是娘不好——”杜兰芳崩溃大哭,摇晃着祝弘明的衣襟问他该怎么办。 祝弘明绝望地闭上眼,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几十岁,热泪滚滚而下。 “还能怎么办……只能等官府的消息了,祈祷菩萨保佑朝儿平安无事吧。” …… 三日后,皇宫,紫云殿内。 檀木书桌置于大殿一隅,桌上铺着棋盘,黑白棋子错落有致地排列其上。 燕玉泽手执白子,思索过后落在了一处。 他对面之人一身黑色绣金龙袍,分明未到知天命之年,脸上却出现了迟暮老者般的沧桑与憔悴。 正是大梁当今的皇帝,燕洵。 盛夏时节,梁帝却怀抱一只小手炉,对着棋具眯眼笑了起来,声音轻缓。 “六弟,数月未见,棋艺又见长进了。” “承让了,皇兄。”燕玉泽笑起来的模样,与梁帝如出一辙。 梁帝微微抬手,身侧的宫人上前收走了棋盘。 他扶着桌角站起身,燕玉泽跟在身后,两人转过一座屏风,帷幔之后的墙壁上赫然挂着一幅栩栩如生的画。 那正是先前三皇子燕长文在龙场书院庆典上赠予燕玉泽的《二龙戏珠图》。 梁帝望着那幅画,眸光意味深长,“老三这孩子,现在是越发的不让人省心啦。” 燕玉泽默默站着,并不接话。 “你觉得,他二人如何?”梁帝看向燕玉泽,呵呵笑了起来:“但说无妨。你也是朕看着长大的,若不是无意于皇位,朕都想让你来接替这个位子了。” 燕玉泽摆摆手笑道:“别了皇兄,臣弟这人闲云野鹤惯了,顶多也就是帮皇兄分分担子。要真让我也累成皇兄这般,我可不干。 至于修云和长文么……修云过于刚直冒失,少了几分城府,长文心思深沉,只怕聪明反被聪明误。” “呵呵……”梁帝回头看了他一眼,面带赞赏,“满朝文武,也就你敢对朕说这番话了,不过也是实话。” 梁帝与燕玉泽兄弟二人极为亲近,天下皆知,梁帝对他的信任甚至比两个儿子还要高几分。 “江州龙安县洪水决堤,淹没农田千亩,百姓死伤无数的事情,你也一定知晓吧?”梁帝问他。 “臣弟知晓。” “那江州知府毕枞是老三一手提拔起来的,倒是有些政绩。龙安县决堤后,他给老三去了两道奏折,都是关于杀龙安县令李义深的,一道要杀,一道要保。 昨日老三来试探朕的态度,朕只是浅浅提及贪墨一事,随后这一道奏折就到了朕的手里。” 梁帝说完,指了指桌案上的奏折。 燕玉泽打开看了看,里面皆是李义深贪赃枉法的证据,请求梁帝严惩贪吏。 话里话外,都将罪行全部推到了李义深的身上,其余人则是被摘得干干净净。 “皇兄打算如何处置此事?”燕玉泽放下奏折问。 梁帝的目光仍旧停留在那幅《二龙戏珠图》上,“且让他二人争一争罢,若没有点雷霆手段和心机城府,日后如何能坐稳这天下? 只不过老三这几年行事愈发乖张,竟和乌兹的主战派勾结,是时候压一压了。 六弟,此次龙安县决堤一事,朕便交由你去处置,必要时可调动六部协理此事。朕再给你指派几名副手……” 梁帝停顿片刻,脑海中思索着人选。 “皇兄,臣弟有个大胆的想法。”燕玉泽忽然行了一礼道,“今年秋闱刚刚结束,臣弟暂管的龙场书院近日倒是出了几个好苗子,只是年纪尚轻,缺少历练。 不如借此机会让他们锻炼一番,一则学以致用,二则体察民生之艰。” “嗯,这个想法倒是不错。”梁帝点点头,“朕若是给你指派朝廷大员,只怕动静太大,令江州一众官员有所防备。你带几个学生去,也正好低调行事。” 第153章 招募学生去救灾 “只不过……”燕玉泽言辞间带着一丝犹豫,“皇兄要从李义深入手往上查,查到深处,势必会牵扯到长文。这其中的分寸,还请皇兄示下。” 燕玉泽知晓梁帝对燕修云、燕长文这两个儿子都十分看重,此番只是要敲打燕长文,并不是真的想要治罪。 第118章 “这也是朕答应让学生跟去赈灾查案的缘由。比起朝里这些老谋深算的老狐狸,书院里那些未谙世事的学生能够将案子查到何种地步,全在你的掌控之中。 至于这其中的分寸么,你自己把握。” 燕玉泽苦笑,“皇兄这可真是把天大的难题抛给臣弟啊……好吧,那长文和乌兹主战派的事情皇兄打算如何处理?此事若是放任,只怕不妥。” “无妨,这条线暂时不必掐断,朕日后自有用处。” 梁帝咳嗽几声,脊背有些佝偻,声音沉了沉道:“朕乏了,你先回去吧。” 燕玉泽瞧着梁帝略显病态的面容,心中有些酸涩,“皇兄,您务必保重身体,切勿过度操劳。龙安县一事,臣弟定当竭尽所能,不负所托。” …… 待祝澜和祝青岩帮忙料理完祝远鸥的后事,回到书院已经是十天之后。 如今两人都已经取得了举人功名,具备了做官的资格。书院里的夫子们大多也不过是举人身份,按照龙场书院的惯例,一旦学生通过乡试,便可满载荣誉退学归乡。 然而,学海无涯,书院亦不会强求学生返乡。对于那些希望继续留在书院深造的学生,龙场书院十分欢迎,还会授予他们“教习”的身份。 教习不必去学室上课,可以在龙场书院随意走动,普通的学生也可向书院中的教习请教学问,一同研讨,地位等同于书院的夫子。 梁舟、肖婉等人也都选择留在了书院。 这一日清晨,临风苑与清雅苑的门前人头攒动,学子们纷纷围聚在墙边的公告前,议论纷纷。 “什么?龙安县洪灾,山长居然在书院里招募学生前往协助赈灾?” “赈灾不是朝廷的事情么?咱们这些普通学子去了能做什么?” “听说龙安县都淹死上千人啦,别说决堤之后洪水有多危险,等洪水退了,说不定还要闹瘟疫呢!” “就是,这么危险谁敢去,不要命啦?” “唉,反正也是自愿前往,咱们还是回去上课吧!” 祝澜逆着人流走向那公告,她此时不再穿着龙场书院的青白斓衫,而是换上了象征教习身份的藏青色长袍,阳光透过树梢洒下,整个人显得更加沉静大气。 “祝教习。”学生们见到她纷纷行礼,目光中透着敬意与钦佩。 这位祝教习可是如今江州城学子心中的传奇人物,年方十七,竟已接连斩获县试、院试和乡试的案首,是何等的惊才绝艳! 再观她气度从容,仪态端方,相貌虽不算倾国倾城,却也是眉眼如星,清秀隽逸,端的有着一股子文人风流。 这就是他们心中的名士风范啊! 祝澜对他们一一微笑颔首,随后停在了公告前,若有所思。 …… 后山,观风亭。 祝澜将大家召集起来,商量募员赈灾的事情。 乔悠悠:“澜澜,洪灾很危险的,你真的要去?” 祝澜面色沉着地点点头,“我们的目标是科举入仕,如今虽然考过了乡试,但也只是有了做官的资格而已,入仕的概率依然很小。像我祖父,等了大半辈子也没等来一个官缺。 这次赈灾,对我们来说是个机会。一则可以更加深入了解这个时代的民生情况,多增加些实践经验,对以后的会试策论会有帮助。 二则有机会接触到朝廷官员,说不定就有什么机遇呢? 至于安全性么,我想山长既然敢带我们去,一定做好了准备。我们的任务应该多是协助调度指挥、安置灾民一类,倒不至于亲赴前线去抢险救灾。” “我去!”赵思成想也没想便答应了,肖婉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赵思成目光坚定,“我这次被杨信那家伙害得没能参加乡试,与其耽搁三年,倒不如趁这次机会搏一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而且,在咱们这群人里,也没人比我更加适合去参与这种事情了。” 祝澜点点头,赵思成穿越前本身就是顶尖的工程专家,对土木、水利方面都有相当深入的研究,这次的溃堤事件,对他来说正好专业对口了。 肖婉握住赵思成的手,“你去的话,那我也去。” 周达琢磨着祝澜的话,觉得很有道理,“我也去。” “这书院待着实在是太无趣了,倒不如出去做点好事,继续替我的国舅老爹行善积德。”梁舟抱臂靠在亭柱上,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 乔悠悠有些犹豫,“我走了,那算学社的活动就只能先暂停了……算了,既然你们都去,那我也和大家一起吧!” 六人商议一致后,前去燕玉泽的书房,在门口正好碰上了从房里出来的祝青岩。 祝澜有些诧异,本以为祝青岩的性格是不会掺和这种事情的。 她搜肠刮肚,终于想起原剧情中被一笔带过的信息,原来苏氏的老家也在龙安县,兴许是有亲戚在那边,所以祝青岩也打算参加救灾行动。 燕玉泽坐在桌案后面,见他们进来,摇着折扇笑道: “哟,这么多人啊,好好好——”随即将一张纸向前推了推,示意他们写下名字。 燕玉泽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祝澜身上,她身为本次乡试的解元,乃是书院和朝廷的重点培养对象,自己本来也是要点名带她前往的,没想到她竟然主动来了。 代几人一一留名之后,祝澜问燕玉泽何日启程。 燕玉泽眯眼一笑,“救灾之事迫在眉睫,赈灾物资早已筹备停当。你们现在便回家收拾一番,明日清晨城门口集合。” …… 祝宅。 杜兰芳自打祝朝回到老家杳无音讯之后,整个人就如同行尸走肉,茶不思饭不想,整日在偌大的宅子中漫无目的地游荡。 不知不觉,竟走错了路,来到了大房这边。 她却毫无意识一般,满脑子都是祝朝的身影。 房间内传来祝澜和裴玥的对话声。 “澜儿,你当真要去那龙安县,多危险啊,而且官府不是已经封路了么?”裴玥担心不已。 “娘,不必担心,既然是山长带我们去,自然会保障我们的安全。至于封路,山长那边有官府文牒,我们算是以朝廷名义前往救灾。”祝澜一边收拾着衣物,一边安慰裴玥道。 裴玥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去让阿财给你准备点驱虫的香丸,还有那双雨靴也要换新的……” 正说着,房门被猛地推开,杜兰芳披头散发站在门口,面容简直憔悴得不像人样。 裴玥和祝澜都被吓了一跳,只见杜兰芳突然扑倒在地,跪在两人面前,声泪俱下。 “澜姐儿,你要去龙安县!?求求你,你一定要帮我找到朝儿!我……我给你磕头了!” 祝澜赶忙拦住。 祝朝的事情她自然知道,心中亦是着急。虽然与杜兰芳关系不好,但小祝朝着实是个不错的孩子,而且与祝澜和裴玥都颇为亲近。 “……放心吧,我会尽我所能寻找朝儿的。”她弯腰扶起杜兰芳。 第154章 赈灾,肖婉遇阻 龙场书院,燕玉泽的书房仍然亮着烛光,将两道人影投在窗上。 “王爷,您是说……让我带领学生们前往发放赈灾物资,明日便出发?”欧阳烨有些吃惊道。 他原本想找机会和六王爷汇报一下赵思成与杨家的事情,但是眼下发生了更加紧急的情况,只好将此事暂时往后稍加搁置。 “嗯,此事一出,想来太子和祈王那边都会十分关注本王的动向,你们以本王的名义在明面上行事,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本王才好在暗中调查。” 欧阳烨点点头,明白了燕玉泽的意思,却仍有顾虑。 “让这些孩子们去历练一番,的确很好,但龙安县如今十分危险,若发生什么意外情况……” “你们打着本王的旗号前往,官府一定会派人保障你们的安全。但毕枞毕竟是祈王的人,你们此去若是触及了他们的核心利益,只怕他会从中作梗。 所以,本王再给你安排一人,路上你也要替本王好好观察她一番。” “哦?” 燕玉泽淡淡一笑,门外适时响起敲门声,“进来吧。” 慕容静走了进来,“六皇叔,欧阳监院。” 她显然还不知道燕玉泽深夜叫自己前来是为什么。 “龙安县灾情严重,你可愿前往协助救灾?” 慕容静神色透着几分纠结,“可以是可以,但……” 她内心其实也是想去的,然而今年的院试在即,事关她能否回到军营,所以难免陷入抉择。更何况她学的是上阵杀敌的功夫,论救灾,自己的作用可能并不太大。 “此次救灾你若能立功,我便去与你父王说说,让你重回北疆。” “真的!?”慕容静眸子立马亮了,当场让燕玉泽立字据。 燕玉泽头疼地用扇子挠了挠额头,“本王一言九鼎,立什么字据?不过此次龙安县之行,除非是性命攸关的紧急时刻,否则你不得暴露郡主的身份。” 第119章 “这个好说。” “另外,你不得带旁人前往。” “为什么?”慕容静奇怪道,沐儿和她自小一同长大,难道也不能一起去? 燕玉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好吧,我答应。” …… 次日一早,三辆马车早早等在了城门口,车上满载着以龙场书院名义募集的救灾物资。 祝澜等人都背着行囊,按照约定时间到了城门下。 “咦,欧阳监院,怎么不见山长?”祝澜问。 “山长另有事情要处理,此番救灾由我带你们前往。”欧阳烨说道。 大家都十分守时,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人基本都已经聚齐了,欧阳烨开始清点人数。 祝青岩和慕容静站在一起,祝澜和乔悠悠等人聚在一旁,还有另外两名书院乙字班的学生,名叫李衡和姚星。 赵思成左右张望,“咦,婉婉怎么还没来?” 肖婉是个很守时的人,不会无故缺席。 眼看就要开城门了,赵思成有些焦急,打算向欧阳烨申请晚些出发,想去肖府看看。 就在这时,肖婉的丫鬟春兰出现在众人面前。 “我家小姐昨夜染了风寒,身子不适,今日无法前来。小姐派奴婢前来知会一声,让大家不必等她了。” “她没事吧?”赵思成连忙问。 春芝却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祝澜几人都看着赵思成。 赵思成思前想后,虽然很想去看望肖婉,但若是错过了这次抗洪救灾的机会,自己就只能寄希望于三年后的乡试,两人的未来也不知还会生出什么变数。 好在肖婉只是风寒,而且家中有父母和下人照料,想来也不会有大碍。 他斟酌再三,下定了决心,“咱们出发吧。” 此时,一阵沉闷的声音响起,城门被缓缓打开了,一行人和三个赶车的马夫向外走去。 来到城门口时,祝澜的目光忽然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段公子?”她出声叫道。 段文清转过身来,见到她也很意外,忙问他们出城作甚。 听闻他们是前去龙安县协助救灾的,段文清十分激动,连忙对欧阳烨行了一个大礼。 “段文清代龙安县的乡亲们谢谢诸位了!” 祝澜对欧阳烨道:“欧阳监院,这位段公子正是龙安县人,对当地情况十分熟悉,不如让他与我们同行?” 欧阳烨打量一番段文清,点头同意。 …… “爹,娘,昨夜我们分明说好的,为何突然又阻止女儿前往赈灾?” 肖府内院,肖婉背着行囊,与拦在自己面前的父母和一众家丁对峙。 她脸上的神色带着明显的焦急,估摸着时辰,想必现在其他人都已经集合完毕,准备出发了。 “婉儿,我与你爹昨夜商量,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赈灾一事凶险难测,你还是别去的好。”肖母为难地看了一眼肖老爷,对肖婉苦口婆心地劝道。 “娘!女儿不是早已解释过么,此行有书院山长带领,龙安县衙也会接应,会保证我们的安全。 更何况,若是能借赈灾一事崭露头角,对女儿未来的仕途也是大有裨益!” 肖婉的焦躁之色愈发明显。 肖老爷和夫人对视一眼,肖老爷轻咳两声,“我与你母亲不同意,此事不必多说了。来人,将小姐送回房中看护起来。” “爹!”肖婉还想再说什么,肖老爷却已经转身离去,余下的家丁们将所有的出路都堵死了。 “小姐,请回屋吧。” 肖老爷回到房中,身后夫人跟上来,面带忧虑。 “老爷,看来婉儿是铁了心想要去赈灾,这可如何是好?万一她偷跑出去……” 肖老爷胡子一抖,“这事她铁了心也没用!你放心,现在前往龙安的路都封了,若无官府证明,普通人是去不了的。待书院的队伍出发,婉儿就是想去也去不成。” 肖老爷顿了顿,又问道:“杨兄家的公子这几日可还来过?” “来了,又被婉儿给打发走了。” “唉。杨兄于咱们肖家有恩,多年前我跟着爹前往青州办事,路上被人偷了钱财,结果爹急火攻心,客死异乡。 当时我身上分文不剩,若不是遇到杨兄帮忙入殓,还托人将爹的棺椁运回江州,爹怎能落叶归根?这可是天大的恩情!” “老爷,杨信那孩子虽然才学不错,但若是婉儿的心不在他身上,这门亲事只怕也难成……” “难成也得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之事哪能让她一个小女子做主?” 肖老爷语气带上几分坚决。“她是肖家子孙,肖家的恩人就是她的恩人,怎能不知恩图报? 再者说,杨兄如今乃是江州通判,与我又相识多年,婉儿嫁过去哪里都不吃亏,这也是对她好。” 见夫人欲言又止,肖老爷直接抬手打断,“好啦,你是婉儿的亲娘,也该多为她筹划筹划。有这跟我念叨的工夫,还不如多去想想怎么制造这两个小辈的相处机会。” 第155章 雨夜 龙安县的大雨,哪怕在决堤之后依旧未停。好在县衙坐落于一处高地,并未被洪水淹没,然而地势低洼之处的农田早已成为一片汪洋。 夜色如墨,雨幕中升腾着隐隐的雾气,笼罩住整个县衙,和内院之中忙忙碌碌的黑影。 李义深站在黑暗中,看着面前的两口大箱子,再三嘱咐自己的亲信,“天亮之前,务必要亲自送到毕大人手中,知道吗?” “老爷,这又是雨水,又是洪水的,只怕路不好走……” “废话,我不知道路不好走吗!?平日拿好处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为难,要你出力了就磨磨唧唧? 我告诉你,这事要是办不好,咱们都得一块跟着掉脑袋!” “是、是,小的知道了!” 李义深亲眼看着几名随从将箱子搬上马车,悄悄从县衙后门离开,这才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往屋里走去。 他回到门前,脚步一顿。 奇怪,方才出门时明明没有吹灯,屋里怎么黑了? 李义深推开门,摸索着重新点亮了油灯,下一瞬却差点被吓丢了魂! 桌案后面,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 此人眉眼深邃,一只鹰钩鼻格外惹人注意,李义深顿时想起在毕枞身边曾见过此人,连忙恭敬道: “这位……大人,上次知府大人帮下官垫付给杨大人的七百两车马费,下官刚刚已经凑齐一千两,命人给知府大人送回去了!” 达鹰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模样,笑道:“了解,我这不是一直等着呢么?让他们去当苦力,也省得那么多银子待会我自个儿搬不动。” 听他的意思似乎不是来要账的,李义深脸上闪过困惑,“大人深夜前来,是为……” “为了你啊。”达鹰站起身,踱着步子走到李义深面前,语气有些遗憾。 “李县令,你也不要怪毕大人。你贪污了五千两的堤坝修缮款项,皇帝陛下大为震怒,谁也保你不得了。” “什么?五千两!?”李义深瞪大了眼睛,他分明只拿了一千五百两! 下一刻他立马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大变,夺门就向外冲去。 达鹰嘴角一勾,他人高马大,一手挥灭了烛光,另一只手向前一捞,就将李义深拖了回来,如同老鹰捉小鸡。 李义深连叫声都没有发出来,只感觉脖子上的力道越来越紧。 “皇帝过问,你早晚都是个死,还不如用你的死多换几条别人的活路。你们中原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轰隆——”门外一道刺目的闪电划过,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 门框之后,一双黑色的官靴正在一来一回,有规律地晃荡…… 达鹰重新关好房门,戴上兜帽,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龙安县属于江州辖下最为偏远的几个县之一,从昭平县出发,原本应当走洛江水路,然而洛江决堤之后下游水位大幅下降,已经难以通船,因此龙场书院的众人只能走陆路前往。 梁舟事先做了准备,用竹竿和油布做成可以折叠的帐篷,众人夜间便搭起帐篷歇脚。 通过陆路前往龙安县,约莫需要五日的路程,一路上的风景也不复往昔的宁静与秀美,愈是靠近龙安县,土地便愈发泥泞。马车不知多少次陷入泥洼之中,好在他们人多,加上有慕容静这个助力,能够齐心协力将车拖出来。 一路折腾到龙安县附近,众人已经灰头土脸,看起来和灾民无异了。 好不容易雨势暂歇,欧阳烨抓住机会,让大家暂停休息,生火煮点东西吃。 众人寻了一处高地,将草席铺在地上才能勉强坐下。 龙安县附近阴雨不绝,野外根本找不到干燥的木头,因此生火用的木柴和炭也只剩下从城里带来的一些,不过也都早已受了潮。 第120章 待梁舟几人将火生起,滚滚的浓烟呛得众人眼泪直流,只能强忍着,勉强煮些吃的。 决堤之后,洪水漫溢,在龙安附近的地势低洼处聚集成了一条条新的浅溪或者水洼。 祝青岩帮忙做饭,实在被烟熏得睁不开眼睛了,跑去上风口想要缓缓,一边剧烈咳嗽起来。 “小夫子,没事吧?”慕容静从后面走过来,给她递了些水。 祝青岩缓过劲来,说自己没事,正要回去继续帮忙,转身之际目光突然落在斜坡脚下,洪水在那里形成了一条新的小河,远远地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冲了过来。 “阿静,你看那是什么?”祝青岩拉了拉慕容静,给她指道。 慕容静向下看去,眸中的颤动一闪而过,用身子挡住祝青岩的视线,“别看了,我们去吃点东西,还要赶路呢。” “不……”祝青岩觉得不对,轻轻推开慕容静,那河道上漂来的东西也越来越近,她终于能看清了—— 是一具具尸体! 被泡得发白浮肿,面目全非的尸体! 祝青岩被吓得脸色煞白,后退几步,惊慌地看向慕容静。 “唉,遇上洪灾是这样的。”慕容静见怪不怪,安抚地拍拍她,“这些尸体只能等官府派人前去打捞,我们做不了什么,回去吧。” 祝青岩头一回见到如此多的尸体,但是比起恐惧,心中更多的是震撼和沉重。 一场天灾,竟能致生灵涂炭至此! “菜粥煮好了,快来吃吧!”梁舟举着勺子招呼道,一边帮大家盛粥。 赵思成则是站在高地的另一边,用铅笔大致记录着附近的山脉和河流走向,神情十分认真。 祝青岩正要和慕容静过去吃饭,脚步却再一次停住了,脑袋微微侧着。 “阿静,你听,是不是有什么声音?好像有人在哭!” 慕容静闻言也竖起耳朵,果然隐隐听到了哭声,而且越来越近,似乎就是从下面河道传来的。 “快看,那里有人!”祝青岩忽然指着河道上游叫道。 只见那里漂来了一只木桶,里面蹲着一个瘦小的女童,正扒着木桶沿大哭着。 “快救人!”慕容静当机立断,叫了几个人向那河道冲去。 众人得知河道上漂来一个女童,立刻前去帮忙,用绳子套住木桶,把木桶拉到了岸边。 桶里的女童七八岁的模样,头发散乱,浑身湿透,模样显然是吓懵了。被慕容静从桶里抱出来后依旧神情惊恐,身子不停地发抖。 第156章 孤女阿姜 “她吓坏了,先带她去换衣服,然后吃点东西吧。”祝澜说道,然后和其他几个女孩子一起将女童领到马车后面,找出两件干净些的衣服换上。 简单收拾过后,小女孩露出了原本的模样,浓眉大眼,像个瓷娃娃似的。 慕容静将一碗热粥端到她面前,小女孩没有立刻去吃,而是不知所措地看着她们。 慕容静笨拙地拿勺子去喂她,结果差点洒在身上。 “我来吧。”祝青岩接过粥碗,轻轻吹了吹,喂到小女孩嘴边。 小女孩这才本能地舔了一口,下一刻夺过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众人关切地看着她,直到小女孩吃完,祝青岩才轻声问: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你爹娘呢?” 女孩神情恍惚了一阵,“我叫阿姜,爹娘在,在……” 她慢慢抬手,指向下面河流中已经漂远的那堆尸体。 “阿姜?”方才离开队伍去问路的段文清一回来,就瞧见坐在人群中的小阿姜,诧异道。 阿姜见到他,仿佛看到了亲人,“文清哥哥……?” 段文清走过来,问清了事情原委,这才告诉众人阿姜一家和他是邻居,自己打小父母双亡,多亏阿姜父母的接济这才长大成人,还上了县里的学堂。 “阿叔,阿婶,你们走好,文清一定会代你们好好照顾阿姜的!”段文清向着阿姜父母尸体的方向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 段文清随后看向欧阳烨,“欧阳先生,这姑娘父母于小生有恩,咱们能不能……” 欧阳烨示意他不必多说,“这小姑娘如此可怜,父母都没了,自然不能把她丢在这里,便随我们一同回到龙安县,交由县令大人安置吧。” 阿姜年纪小,便坐在装物资的马车上,一行人浩浩荡荡继续向龙安县行去。 …… 两日后,终于到了龙安境内,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夹杂着腐木的腥臭。 目光所及之处,原本葱翠的田野已是满目疮痍,庄稼被洪水冲得七零八落,残留的秸秆东倒西歪。道路两旁不时可见被洪水冲毁的房屋,断壁残垣间,依稀可见往日生活的痕迹。 家园被冲毁的百姓以及官府调度来的徭役们正在清理废墟,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疲惫。 县衙所在的地势较高,周围被破坏得还不算太严重,一行人和马车停在了县衙前,却半天连个衙役都没见到。 欧阳烨不禁皱眉,若无人通报,自己这些人擅自进入县衙有些不妥。 正思忖间,突然有个人匆匆忙忙从门里跑了出来,欧阳烨连忙叫住: “这位差爷,我等是昭平县龙场书院前来协助赈灾的,可否劳烦通禀一声县令李大人?” “李大人?李大人都死好几天了!”那人有些急躁地摆摆手,“行了行了,我们这都快乱死了,有什么东西就搁下吧啊……” 死了? “差爷留步。”欧阳烨上前两步,在对方耳边说了句什么,对方登时大惊。 “你们,你们是王……” 欧阳烨摇摇头,让他不必多说。 “在下是龙安县的主簿,姓钱,几位随我来吧。”钱主簿恭恭敬敬地引他们进入县衙内院。 这座县衙显然已经几天无人清扫了,满地泥泞,花盆倒在地上也没有人管,到处都堆放着杂物和垃圾。 钱主簿叫来两名县衙的衙役去搬运马车上的物资,自己亲自引几人往县衙内院而去。 “钱主簿,你方才说李县令……是怎么回事?”欧阳烨一边皱眉打量着环境,问道。 “嗨,就前两天,李大人刚刚上吊自尽啦!诶呦当时天还没亮,又发生了紧急灾情。 下官以为李大人还没睡醒,敲了半天门没人应,结果一推门……我的妈呀,可吓死我了!” “李大人为何要自尽?他的尸首现在又停放于何处?”欧阳烨继续问。 “尸首已经被府衙的人拉走啦,至于自尽的缘由,这……下官可就不敢多言了。”钱主簿干笑两声,引众人进了一处偏院,里面约莫有三四间房。 “几位既然是上面派来的,就在这里凑合住下吧,发放物资的事儿交给手下人去做就行了,下边太危险,各位身份尊贵,还是别去的好。” 祝澜打量着这个院子,杂草丛生,亦是杂乱不堪, 不过她也十分能够理解,毕竟受了天灾,又死了县令,衙门里乱成一团是很正常的,要在这种情况下协调人手,处理灾情,钱主簿也不容易。 方才应当是欧阳烨透露了自己一行是奉王爷之命,钱主簿对众人的态度才会有如此大的转变,否则也不会让他们住进衙门里。 “咱们县衙现在人手不够,实在没办法伺候各位的饮食起居了,伙房就在后边,各位就受累自己弄点吃的吧。”钱主簿说完,对众人拱了拱手,就要告辞离去。 祝澜却突然叫住他,问道:“主簿大人,敢问县令自缢之处是在哪里?” 钱主簿以为她是害怕自己住进凶宅,便朝前方一指,“县令大人住那屋,离这好几十步远呢,不用怕哈!” “那事后房间可有清理过?” “府衙来人把尸体拉走以后,那屋就没人进过,一天忙都忙死了,谁顾得上收拾啊? 我真不跟你们说了,还得赶去江口那边看看呢!” 钱主簿终于急急忙忙走了。 欧阳烨给大家分配了住处,四个女生住同一间最大的主屋,男生人多,分住两间。 他知晓这些学生与自己同住会不自在,便自己住了角落里最小的一间房。 阿姜毕竟是女孩子,晚上便和祝澜她们同住一屋。 别人都去放行李了,唯独祝澜走到欧阳烨面前,“欧阳监院,学生想去县令大人的自缢现场看看。” 欧阳烨略感奇怪,没想到祝澜一个女学生,胆量还不小,思忖过后便点头道: “切记,莫要乱动房间里的东西。” 第157章 未燃尽的油灯 “学生明白。” 祝澜其实只是有些好奇,初来乍到,她想尽可能多的了解此地的情况。 平心而论,她一非官身,二非徭役,作为一个书院的学生,她当初主动提出前来协助赈灾的动机并不伟大,甚至……可以说有些功利。 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能帮到一些百姓自然最好。但她的主要目的,还是希望深入基层了解民情,补充自己的见识,为日后的会试做准备。 第121章 以她如今的能力,救万民于水火这样的事情只能说尽力而为。 祝澜独自来到李义深的房间门口,门没有上锁,她轻轻一推便推开了。 距离门槛不远处,一只凳子翻倒在地上,凳子的上方的横梁上有一条结成环的白绫,随着祝澜推门的动作微微飘动起来。 看来李义深就是踩着这个凳子自缢的。 祝澜看了看那凳子的高度,一个成年人站上去,脑袋的位置确实能够到白绫。 祝澜倒是不害怕,在房间里四下看了看,窗户关得很紧,桌上有一盏未燃尽的油灯。 似乎有某个地方不大对劲,却又一时之间说不上来。 “澜澜,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乔悠悠的脑袋从门外探出来,“欧阳加倍说马上就要集合,带大家去前线帮忙呢!” 祝澜抬头,对她招招手,“悠悠你来看,这油灯……是怎么熄灭的呢?”她终于抓住了脑海中的疑虑。 “嗬,咱们来赈灾,你还查上案了!” 乔悠悠走过来,对着油灯瞅了半天,“灯油还剩下这么多,还能怎么熄灭,被人或者风吹灭的呗。” “可你不觉得很奇怪吗?”祝澜偏着脑袋,一边回忆一边说道。 “刚才那个钱主簿是不是说,他来找县令的时候天都没亮,估摸着县令还没起床,但是有急事所以不得不敲门?” 乔悠悠想了想,“好像是这么说的。” “那是不是说明,他来到这间房门口时,里面的灯就是黑的?” “嗯,应该是这样,如果凌晨还亮着灯,肯定说明县令一宿没睡,或者已经起床了嘛!” “那么问题来了,油灯是何时灭的呢?”祝澜看着乔悠悠,似乎想用她的想法来印证。 “上吊之前自己吹灭的?”乔悠悠说完,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对,都要死了,这不是多此一举嘛,而且黑灯瞎火的,上吊也不方便啊。 难道是怕被人发现?也不对,命都不要了谁还在乎这个……” 乔悠悠想了半天,“会不会是他前一天,天没黑的时候就上吊了,所以当夜压根就没点过灯?” 祝澜思索着乔悠悠的话,“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是概率很小。你想,龙安县灾情如此严重,肯定会有人频繁前来报告的,怎么可能县令前一天下午就死了,次日清晨才被人发现? 所以,还是深夜自缢的可能性比较大。” 乔悠悠点点头,赞同这个说法。 “那我们假定他就是深夜上吊,那当时一定是点着灯的,否则没有办法准确将白绫掷过房梁。那么又回到了第一个问题,油灯还剩下这么多,灯火是如何灭的? 这房间的窗户紧闭,按照钱主簿的说法,当夜他来的时候门也是关着的。门窗紧闭,既然不是风吹灭的,也不是李县令自己吹灭的,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乔悠悠微微睁大眼睛:“你是说,有人吹灭了油灯,这是谋杀?” 祝澜看了一眼门外,小声道:“如果他真是死在半夜,那么只有被谋杀这一种可能。 但我们还不能完全排除其他意外情况,比如他确是因为某些原因,前一天白天就上吊了,第二天才被人发现。” “要是老常在就好了……”乔悠悠感觉自己cpu有些发烫。 “老常最擅长的是验尸,但县令的尸体已经被带走了,我们现在只能靠现场分析。” “你这么一分析,我怎么突然感觉这事情后面好像有阴谋啊……”乔悠悠挠了挠头,“要不要告诉欧阳加倍?” “不可,此事现在千万不要说出去。”祝澜警觉地向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 “现在只是我们的怀疑,并没有实际证据。另外,县令好歹是朝廷命官,如果背后真有某个势力敢对县令下手,那对付现在的我们只会更加容易。 你我只要装作不知道,对方也不会知晓我们已经起疑,这样才安全。” 祝澜一边说,一边拉着乔悠悠离开房间。 她反身去关门,动作却突然顿了顿。 “怎么了?”乔悠悠问。 祝澜摇摇头,将房门关好,“没什么,走吧。” 二人回到小院门口,就听见了段文清的声音,“咦,你们跑哪里去了,欧阳先生正在让大家集合呢!” “这就来。”祝澜和乔悠悠加快脚步,跟段文清一起返回小院。 “段公子,你以前见过李县令么?”祝澜装作无意问道。 段文清点头,“我们是小县,他又是父母官,当然见过啊,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我在书院有位师兄,与李县令同名同姓。”祝澜腼腆地笑了笑,目光似有些羞涩。 “那师兄才高八斗,玉树临风……” 段文清“啊”了一声,面露纠结,“这李县令可跟玉树临风不沾边啊……” “怎么?”祝澜眨着眼睛,好奇道。 “唉,虽说死者为大,君子不应当背后议论他人,可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段文清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我们县令身体有些……” 说着,手掌下压,停在了自己胸前。 祝澜装作吃惊,“身高?” 段文清煞有介事点点头。 祝澜顿时心中了然,一切都通顺了。 她方才和乔悠悠离开房间,关门时发现那门上有些磨损,显然是经常有人推门的痕迹。 但磨损的位置,比正常人推门时触碰的位置明显低了许多,再加上段文清的话,祝澜可以断定这位县令是个侏儒! 大梁选官虽然会考察仪表,但是县令这种芝麻小官,而且又是如此偏远之地,考察并不那么严格,不是没有钻漏洞的可能。 若李义深真是侏儒,那想要将自己挂在那样高度的白绫上,脚下的那个凳子高度是绝对不够的! 必定是谋杀。 祝澜在心中下了定论,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此次赈灾之行,大家同吃同住,她没有机会像在书院那样,将一同穿越的几人聚集起来商议。 只能找时机提醒梁舟他们,龙安县的事情可能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万事务必要多留个心眼。 第158章 南仪院 京城,祈王府。 巨大的荷花池上,一座水榭静静立在中央。清风拂过,水面泛起层层涟漪,将粼粼波光映照在了端坐于水榭之中那人的脸上。 燕长文虽然身材圆润,体态却并不松垮,正托着下巴,目光紧紧盯在面前的棋盘之上。 “殿下。” 一个袅娜聘婷的身影缓步走近,带起一阵清冷的香风。 来人笑意盈盈,容貌清艳,举止落落大方,没有半点扭捏之态,正是祈王妃,慕容潋。 燕长文听到声音,立刻放下手中的棋子,起身迎道:“怎么不在房中午睡了?” 燕长文牵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对面。 “你心中有事,我哪里还睡得踏实?”慕容潋笑着,伸手拈起一枚白子,思量片刻,落在了棋盘上的一处。 两人言语之间,倒好似民间夫妻一般。 “潋儿这步,真是好棋。”燕长文执黑棋,应了一手。 “宋大人想必已经出发,前往决堤的那个县了吧?”慕容潋轻声问道,目光仍旧停留在棋盘上。 “是啊,这些年大哥与六部走动频繁,尤其户部、工部、还有吏部,都安插了不少他的人,几位尚书大人也都最为支持他。 只不过大哥大概想不到,工部的孙尚书其实是我的人。宋眠是孙尚书亲手提拔的水部郎中,十分可靠。 此番龙安县决堤,也是因为毕枞手下人办事不牢靠,拿了不该拿的银子。以我对大哥的了解,他不可能放过这次打压我的机会。 他想让宋眠去查明决堤的真相,然后在父皇面前参我一本,呵呵,可惜大哥这次要失望咯。” 慕容潋莞尔一笑,“还不是咱们殿下运筹帷幄,提前早做了准备? 只不过,那宋眠当真信得过?万一他又突然反水……” 燕长文落下一子,微微笑道:“他若敢生异心,我自然不会让他活着离开龙安县。 对了,六皇叔那边可有打听到什么动静?” “他本人似乎没有什么动作,只不过派了书院里几个人也去了那龙安县,明面上是去协助赈灾,但背后究竟是何用意,现在还不敢贸然下结论。“ 慕容潋说完,顿了顿,“但六皇叔既然出手,想必不会那么简单。你记不记得,静儿如今也在龙场书院念书?” “慕容静?嗯,我自然记得。” 那威震北疆的宁月郡主,他哪怕身居庙堂,亦是如雷贯耳。 “静儿此番也在赈灾之列,但奇怪的是,她的贴身侍女沐儿却被留在了书院,似乎六皇叔有意让她孤身前往龙安县,而减少与我们的联系。” 燕长文微微皱眉,“你觉得皇叔这是什么意思,挑拨离间?” 第122章 “现在还说不好,静儿自小天赋异禀,在北疆大营之中威望极高,只不过性情桀骜,向来反感朝堂之事。 这次沐儿不能与她同行,身边没个规劝之人,只怕难以和宋大人内外配合。” “难不成她还会从中作梗,背叛你和镇北王不成?” “你这说的什么话?都是一家人。”慕容潋有些嗔怒地瞪了他一眼,燕长文连忙赔笑,哄了几句。 慕容潋这才消了气,“若真想让静儿辅佐我们成事,万万急不得,还得徐徐图之。 依我看,我们倒不如借这次赈灾的事情,试试六皇叔对你和东宫那位,究竟是什么态度。毕竟……他的意思,便是父皇的意思。” 慕容潋一子落定,抬眸看向燕长文,轻笑:“殿下,您输了。” …… 东宫,南仪院。 南仪院名字听着好,然而当秦雨薇第一天住进这里时,只觉得比龙场书院的清雅苑强不了多少。 当今太子燕修云共有太子妃一人、良娣一人、良媛两人、承徽四人、昭训十人,而南仪院正是这十位昭训的居所。 总共就一座院子,却要住下十个人。一人只能分到一间不大的房,也无丫头伺候,连衣服都得自己洗。 秦雨薇倒是很快便适应了,然而同为太子昭训的,还有不少末流世族家的女子。这些世族普遍有个通病,越是没落了,就越要显出自己的做派,因此对入了宫的女儿总是千叮万嘱,千万不能落了自家的脸面。 “唉,又要去洗衣服了。”李瑶抱着一盆衣服来到院里,一边向身边的齐燕儿抱怨,“自打进了东宫,衣服都要自己洗,我这双手都多了不少皱纹,以后可怎么伺候太子殿下。” “是啊,入东宫之前,我连洗衣服的盆都没有碰过,更别说洗衣服了。” 两人同为东宫昭训,言语间都想多显示些自己从前的矜贵。 一个人影走进院子,李瑶抬头,“咦,雨薇妹妹回来啦。” 齐燕儿见到秦雨薇,眼睛也亮了。 秦雨薇怀中抱着刚洗完的衣服,见到二人,热情地打招呼。 “这么巧,两位姐姐都在呀?”她笑容甜美,眸中还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纯真,仿佛真的是邻家小妹妹。 李瑶苦恼地看着自己盆里的衣服,“唉,真羡慕雨薇妹妹,洗衣服洗得这么快,想必十分熟练,不像姐姐我,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连手都搓红了……” 齐燕儿也在一旁点头,二人目光灼灼地看着秦雨薇。 “啊?”秦雨薇吃惊地看着李瑶连水都没沾的手,“好像真的红了……这怎么办?” “好妹妹,你能不能先帮我把衣服洗一下,你放心,等我学会洗衣服了也一定帮你洗!” “这……”秦雨薇为难了一下,“那好吧。” 李瑶当即高高兴兴地将衣服放在地上,一旁的齐燕儿也顺理成章地照做了,免费的苦力反正不蹭白不蹭。 秦雨薇抱着两人的衣服刚要离开,又听见李瑶匆匆忙忙的声音,一转身,怀里猝不及防又被塞进了两套衣裙,看起来甚至是新的。 “雨薇妹妹,我这人毛病多,穿出去过的衣服就觉得脏了。”李瑶扭捏地笑道,“反正你洗一件也是洗,两件也是洗,就顺便帮我把这些也洗了吧。” 秦雨薇眼角一扫,衣裙里还有白色的女裤,上面沾着褐色的血迹,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 “好,好吧。”秦雨薇懵懂地点了点头,似乎不懂得如何拒绝,任劳任怨地去打水了。 李瑶看着秦雨薇的背影,松了一口气。 这个秦昭训容貌如此出众,初进东宫时姐妹们还如临大敌,如今看来,幸好是个笨蛋美人。 傻里傻气的,怎么会晓得怎么讨太子殿下欢心? 而且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又听话,三言两语就能得到一个免费的丫鬟,还真是赚呢。 得意中的李瑶,没有注意到南仪院外,一个紫色的人影转身离去。 第159章 真是没天理啊 “那秦昭训果真如此温顺?” 房间里香气缭绕,太子妃董氏斜倚在软榻上,听着刘嬷嬷的汇报。 刘嬷嬷身穿紫衣,正是方才出现在南仪院外之人。 “老奴这些天来一直在观其言行举止,无论是这丫头与人交谈,还是独处时,皆是神色如一。” 李嬷嬷想了想,“以老奴之见,应该只是个没什么城府的民间丫头。” 董氏有些慵懒地自软榻之上起身,抬眸道:“还是不要大意的好。一个毫无背景的丫头,能够入得东宫,这本身就不是一件寻常的事。 此女若不是天降的气运,那便是有心为之,竟连你这样的老人都瞒过去了,足可见其心计。” 李嬷嬷垂首聆听。 “本宫虽贵为太子正妃,在这东宫之中亦是如履薄冰,为了董氏一族,便不能有半点行差踏错。内院虽女子众多,但背后的势力也各有所图,没有一个人用着放心。 这个姓秦的丫头,究竟是真傻还是装傻,放到眼前本宫亲自试试便知晓了。若是那一点就透的,又没什么背景,倒正好可以为本宫所用。” 董氏眸光微动,似乎已然有了计较。 …… 秦雨薇正在浣衣坊中,挽起袖子,用木棒拍打着浸了水的衣物,不时抬手擦一下额上的汗。 此时的浣衣坊中只有她一人,秦雨薇哼着小曲儿,仍旧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 不论周围有没有人,做戏做全套,这是她的职业素养。 一声轻咳在门口响起,秦雨薇转身,笑道:“李嬷嬷,找我有事?” 李嬷嬷方才已经在门口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阵,总觉得太子妃是多虑了,眼前这小丫头分明是不谙世事,怎么看都不像装的。 “秦昭训,快些梳洗一下,太子妃和殿下正在听雨阁品茶,请你一同前去呢。” “哎,好!”秦雨薇连连点头,“可这些衣物……” 李嬷嬷眉眼稍冷,“谁的衣物让谁自个儿洗,你虽位份不高,却也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昭训,给别人当使唤丫头,岂不是落咱们殿下的脸面?” 她说这话时,声音略微提高了几分,附近有经过的下人全都听得真真切切,想来很快就会传到南仪院那边。 自己说了这番话,从今以后,定然不会再有那不长眼的昭训敢来找她的麻烦。 …… 梳洗之后的秦雨薇随着李嬷嬷来到听雨阁,依旧是乖巧温顺的模样。 她与太子燕修云虽然接触不多,但已经大致摸清楚了此人的性子。 刚愎自用,还有些急躁,像这样的人,向来是不喜欢女人在他面前有过多表现的,只有小白兔才能让他看着顺眼。 自己当初设计与燕修云偶遇时表现出的几分刁蛮,顶多是让他尝个新鲜,对自己产生兴趣,但这招不能多用,否则必定招致厌烦。 “雨薇参见殿下、娘娘。”来到听雨阁中,秦雨薇乖巧行礼,眉眼恭顺,看不出丝毫破绽。 “坐吧。”燕修云在自己府上也比较放松,看着秦雨薇笑道:“方才太子妃同孤主动提起你来,说起你在民间做的小生意似乎颇有意思。” 秦雨薇微红了脸,小声道:“不过是一些女子用的小玩意儿,只怕入不了娘娘的眼。” 董氏掩唇轻笑,“你倒是谦虚,那商铺的名头,本宫在京城亦有所耳闻。只是不知你此番入京,铺子交由何人打理?” “商铺掌柜张四姑帮雨薇打理铺子多年,是个可靠之人,因此商铺暂由她来代管。” 燕修云忽然想到什么,问道:“听太子妃这意思,你这生意做得还不小,想来每年有许多进项吧?” 秦雨薇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燕修云这是试探自己的家底呢。 此时隐瞒绝不是明智之举,以面前二人的地位,想查香莱儿的进项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回殿下,商铺名叫香莱儿,主要是做江州城内的生意,光景好的时候约莫一年能有三四千两的纯利。” 燕修云微微挑眉,与董氏对视一眼。 单一个江州城内就能赚三四千两,光这都能养活半个东宫了。 董氏替燕修云斟了杯茶,“殿下,如今咱们都是一家人,殿下怎么能不帮着些? 依我看啊,倒不如让秦昭训将生意干脆做到这京城中来,也方便打理不是?” 燕修云点点头,也不过问秦雨薇的意思,直接安排道:“那就这么办吧。” “真的吗,多谢殿下,多谢娘娘!”秦雨薇欣喜道。 她自然知道燕修云打的是自己铺子的主意,但此举倒是正中了她的下怀。 生意做得再大,背后没有靠山也不行,若真和面前二人形成利益共同体,自己的地位自然会水涨船高。 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富甲一方。 若有朝一日不得不牺牲掉香莱儿,来换取自己想要的,她亦会壮士断腕,在所不惜。 第123章 秦雨薇略一思索,太子妃既然愿意抛出这根橄榄枝,她便不能再继续装傻充愣了,起码不能让太子妃觉得她是真傻。 她没有背景,没有依靠。想要在这东宫之中往上爬,第一步就是要借势。 这是个机会,她必须展现出自己的价值。 “殿下,薇儿听闻近日家乡江州发生洪灾,百姓死伤无数,日夜揪心夜不能寐。 薇儿想要出资三千两,以殿下的名义购置赈灾物资,安抚百姓,不知殿下是否能够允准?” 她也是下了血本。 燕修云面露喜色,同时心头也微微一酸。 父皇向来反对奢靡之风,要求皇族大臣的生活起居一律从简,月银也是少的可怜。 一个小丫头竟然比自己这个东宫太子的私房钱还要多,真是没天理啊。 第160章 姐姐 “嗯,你出身民间,能有此忧国忧民之心,孤心甚慰。此事孤会找机会奏明父皇,给你封赏。” 这太子是真的有点憨啊,秦雨薇欲言又止,看了一眼太子妃。 果然,董氏柔声笑道:“妾身倒是觉着,殿下去找父皇奏明此事,怕会让人觉得刻意。 倒不如悄悄将此事办了,再找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机会教父皇知晓,不是更显得殿下一片赤诚之心?” “娘娘说的极是,雨薇不求荣华富贵,只求能帮到殿下与江州百姓一二。”秦雨薇抓住机会说道。 董氏颇为满意地瞧了她一眼。 懂分寸,知进退,倒是个聪慧识趣的好苗子。 燕修云也很满意,随即唤来赵内侍,让他协助秦雨薇去办好此事,另外又特地嘱咐: “此事去张伦那里知会一声,他知道该怎么做。” 张伦?秦雨薇略一思忖,想起此人乃是户部尚书,看来也是太子这边的人。 燕修云的意思应当是让张伦找机会,在皇帝面前透露东宫出资赈灾一事。 由于秦雨薇的特殊差使,燕修云另外特许她自由出入东宫,方便将香莱儿的生意在京城中做大,如此一来,东宫的进项也便多了一笔。 秦雨薇和赵内侍一前一后出了听雨阁。 身后传来赵内侍带着笑意的声音。 “咱家先提前恭喜秦昭训了。” “赵内侍何出此言?”秦雨薇回眸看他。 赵内侍却笑而不语,行礼告退之后,向另一个方向走了。 …… 祝澜等人来到赈灾现场时,被眼前的场面惊住了。 由于大片的房屋已经被洪水冲毁,百姓们只能被集中安置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山坡上,附近设置了几个粥棚。 “这么多灾民,只怕我们带来的那些粮食和衣物不够分发啊……”乔悠悠望着眼前乌泱泱衣衫褴褛的百姓,喃喃道。 “我们只是来尽一份力,赈灾的大头自然还有朝廷在管。”祝澜道。 然而,朝廷拨下来的赈灾款项大多用于灾后重建,其中用于救济灾民的钱只能勉强维持他们的温饱。 此时刚好到了施粥的时辰,一听到施粥了,灾民们一个个眼睛里都发出了光芒,争先恐后地向粥棚涌了过去,你争我抢,都怕晚了少吃几粒米。 “你们别挡道啊!”几个灾民拿着碗从后面冲过来,一把将祝澜等人撞开,扑向粥棚。 “哎呀,不要踩我呀!”人群中响起哭喊声,原来是有人被抢粥的撞倒在了地上,又被后面的人踩了许多脚。 “欧阳监院,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场面会失控的。”祝澜对欧阳烨说道。 欧阳烨眉头深锁,“钱主簿和县衙大部分人手都去处理水情了,粥棚这边人手不够,你们协助维持一下秩序,施粥之后再行发放我们的物资。” 众人点点头,立刻上前帮着衙役疏通人群,让灾民们排队领粥,乱哄哄的场面才算有了些许好转,但仍旧有许多重复领粥、和没有领到粥的人。 为了避免发放物资时再度出现这样的情况,祝澜提议设立一个临时的登记处,按照家庭人口和需求进行登记。接着,又在灾民中招募了一些年轻力壮之人充当志愿者,这才终于建立起了一个有序的分发系统。 祝澜他们带来的物资主要是粮食、衣物还有一些药品,粮食已经交给县衙统一发放了。 祝澜坐在一张破旧的桌子前,执笔看向来人,“姓名,家中几口人?” “赵大有,家有一儿一女,就我们三口人。” 祝澜点点头,提笔做好登记,身后的乔悠悠抱出一床被子,和三份驱寒的药交给他。 “谢谢,谢谢!”赵大有正要离开,又听祝澜问。 “且慢,你可见过这个小男孩?”祝澜拿出一张祝朝的素描画像,问他。 “呀,这是拿啥画的,咋画得这么像呢?” “你见过?”祝澜连忙问。 赵大有摸着后脑勺,憨笑着说没见过,就是瞅着这画新奇。 祝澜面露失望,又拜托赵大有回去后也问问家里人,有没有见过一个六七岁,模样机灵的小男孩。 而祝青岩那边,也拿着一张祝朝的画像在人群中穿梭,四处询问,但周围人都摇头说没见过。 祝澜不由得忧从心起,杜兰芳的老家正是这次受灾最为严重的杜家庄,庄上大部分人此次都丧生在了洪水之中。 若当时祝朝真的已经回到了杜家庄,那只怕凶多吉少。 祝澜心向下沉了几分。 又有一个女人来领被子,“俺叫刘月,家里头俩儿子。” 祝澜正要登记,又听女人身边一个大嗓门道:“刘寡妇,你男人都死多少年了,家里不就一个儿子么,咋又冒出来一个?” 这话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都瞪大了眼睛,好像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事。 刘月涨红了脸,“俺、俺捡的!”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显然周围没什么人信她的话,许多人窃窃私语起来。 刘月急了,回头喊道:“那个谁,你、你过来!” 见对方没动静,刘月干脆走过去,一把将儿子抱起来举给众人看。 “真是俺捡的,这比俺们家老大个头还高呢!” “朝儿!?” 祝澜猛地站起身,那刘月怀里抱着的小男孩,不是祝朝还能是谁? 她急忙奔过去,却见祝朝双目迷茫地看着自己,好像不认识一般。 “朝儿,我是澜姐姐呀!”见祝朝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祝澜有些着急地看向刘月。 “这娃娃是你弟?”刘月也没想到这么巧,“这娃是俺前几天在水里捡到的,还有口气,就给救活了。但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天生哑巴,反正呆愣愣的一句话都不说。” 祝澜连忙谢过刘月,想将祝朝抱过来,但刘月却有些犹豫。 “这娃虽然不是俺生的,但看着乖得很。你说他是你弟弟,有啥能证明的不?” 这下倒是问住祝澜了,她和祝朝又不住在一处,也就是偶尔杜兰芳不在,祝朝找自己在院子里玩耍片刻。 要说出祝朝身上胎记之类的特征,她还真不知道。 就在祝澜苦思冥想时,却听见小祝朝糯糯的声音道: “姐,姐姐……” 第161章 奇怪的诗集 刘月大喜,“原来你会说话啊!” 祝朝缓缓伸出两只小手,对祝澜做了一个“要抱”的姿势。 祝澜登时鼻子一酸,将小祝朝从刘月怀里抱了过来。 刘月问:“你认识她?她真是你姐姐?” 小祝朝神情仍旧有些懵懂,却轻轻点了一下头。 这下刘月没有什么好问的了,又再三叮嘱祝澜可千万再让这么小的娃娃乱跑,祝澜更是对刘月千恩万谢。 要不是刘月,只怕祝朝这条小命早就没了! 随后祝澜又问刘月有没有见到祝朝附近有别的女子,她记得杜兰芳说,是让春芝带着祝朝回老家的。 现在朝儿找到了,却没见到春芝。 刘月摇摇头,说没见着。 祝澜心中有些惋惜,毕竟也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只能回去后由祝家出钱,安抚一下春芝的家人了。 …… 待到发放完全部救灾物资,众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县衙时已经是傍晚。 他们发现,发现又有一辆马车停在了县衙门口。 进了内院,欧阳烨找到钱主簿,问起门口那辆马车。 “哦,那是水部郎中宋眠宋大人,也是今天才到。”钱主簿答道,他浑身湿透,裤子上全是泥泞,显然刚从抗洪现场回来。 “宋大人现在何处?”欧阳烨问,按照礼数他们应该前往拜会。 钱主簿摆摆手,“宋大人一下马车就去了堤坝那边勘测水道,还没回来呢,不过他就住你们隔壁的院子。” “钱主簿,请问这县衙之中,可有县志一类的书籍,我等想要借阅一番。”祝澜忽然说道。 钱主簿想了想,“有,有,我们县令大人从前许多书籍都放在那屋,你自己进去找吧。”说完给祝澜指了个方向,又匆匆走了。 第124章 众人此时身心俱疲,见过洪灾过后的百姓,更是心中沉重,向居住的小院走去。 “阿姜,阿姜?”一进小院,段文清就喊了起来,却不见阿姜的人影。 阿姜与祝朝年纪一般大,本来让她留在县衙等候的,怎么半天的功夫人就不见了呢? 众人正要分头寻找,却听见墙后面响起阿姜的声音,“哥哥姐姐,你们回来啦。” 她摇摇晃晃抱着一个木盆走过来,里面都是洗好的衣物。 段文清一问才知道,先前他们离开县衙后,阿姜一个人把他们路上攒的脏衣服全都搓洗完了。 “哇,我们小阿姜真能干!”乔悠悠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 祝澜又将祝朝介绍给了阿姜,二人年龄相仿,在这里也能互相做个伴。 …… 外面灾情严重,祝澜一行也没有胃口大吃大喝,简单烧了粥当作晚饭,便各自散去了。 祝澜心中惦记着县志,她想尽可能多地了解一些当地基层情况,便来到钱主簿所说的那间房中。 这里像是县令李义深的书房,将油灯点亮后,发现房里的书并不多,而且都杂乱地扔在地上。 祝澜脚步顿了顿,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可能性,莫非是有人来这里翻找过? 找什么呢? 祝澜思索片刻,她知道的信息太少了,实在没有什么头绪。 她弯腰将地上的那些书一本一本全都捡了起来,重新整齐地码放在一边。 她刚找到那本《龙安县志》,目光却被另一本书吸引了过去。 《义深诗集》。 这李县令竟然还是个诗人? 好奇之下,祝澜翻开了那本书,果然每一页都写着一首诗,然而没看两页,祝澜就已经紧紧蹙起了双眉。 “庭前八九鹅,叫声咯咯咯。每天迎我归,门里大声歌。” 写的什么啊……乱七八糟,连打油诗都算不上。 惨不忍睹,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的伤害。 祝澜摇摇头,准备将书放到一边,动作却突然顿了一下。 这纸张…… 她伸出手指反复摸了摸,只觉手感似乎比寻常的纸张要厚一些。 这种感觉很怪异。祝澜皱眉思索片刻,将书拿起来对着桌上的油灯。 油灯在书页之后,暗黄色的光透过了纸张,将书页上的字映照得杂乱起来。 祝澜心头一凛,这书页竟然有夹层? 她不敢贸然拆开,于是在桌前重新坐下,又将书页贴得离烛火更近了一些,吃力地辨认起来那夹层之中密密麻麻的小字。 这上面写着的,似乎是一些账目? …… 水部郎中宋眠终于带着几个手下完成了水患灾情的初测,回到县衙用了饭,叫来钱主簿。 他没有忘记祈王交代的事情。 据说李义深手中有一本极为重要的账册,是他自己偷偷记录下来的,上面除了龙安县的税收情况,还有江州官员的受贿记录,或许是想作为保命之用。 然而毕枞动作更快,竟直接将他灭了口,随后让达鹰设法找到那本账册,却没有找到。 此次宋眠前来龙安县,一方面他作为水部郎中,决堤这种事情理应他出面处理,另一方面则是祈王殿下派人传信,命他以官面上的身份查找李义深的遗物,务必找到那本账册。 “宋大人,您找我?”钱主簿哈着腰问道。 “本官问你,李大人生前可有留下什么书籍?” 钱主簿心想,怎么都对书感兴趣啊,面上仍旧恭敬道:“有,都在大人的书房里,前来赈灾的一个女学生正在里面,说要看看咱们龙安的县志呢。” 宋眠脸色微变,“谁同意她进去的?” 见钱主簿吓得不敢说话,宋眠知道现在不是纠结此事之时。 “你现在立刻过去,将李县令书房里的所有书全部送到本官这里来!” 说罢顿了顿,“不,本官同你一同过去!” …… 李义深的书房里亮着灯,钱主簿带着宋眠来到门口,“大人,就是这里。” 钱主簿正要敲门,却被宋眠推到一边,接着宋眠猛地将门推开。 里面的女学生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见到钱主簿和穿着官服的宋眠,惊讶道: “钱主簿,这位大人是?” 宋眠沉着脸走到祝澜面前,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书上,透着几分危险的味道。 第162章 蹊跷 “你在看什么?”宋眠冷着脸问。 钱主簿介绍道:“祝姑娘,这是工部下来的水部郎中宋大人。” 祝澜起身见礼。 “宋大人,学生乃江州龙场书院的学子,募捐了一些物资,自发前来龙安县协助赈灾。 学生祝澜,想要深入了解龙安县的情况,因此特向钱主簿提出查阅龙安县的县志。” 说罢,祝澜将手中的书合上,递给宋眠。 宋眠接过书,多看了祝澜一眼,这才低头,见书页上果然写着《龙安县志》。 “你一直在看这本书?” “是,学生本就是为县志而来。”祝澜从容答道。 钱主簿也在一旁附和。 宋眠见面前的女学生神色如常,先前钱主簿也确实说过她要看的是县志,这才缓和了几分神色。 又顺手翻了几页,感觉这本县志似乎并无异常。 “钱主簿,这些书籍乃是李县令的遗物,不可任人擅动。你将这些书全部收拾起来,即可送到本官房中。” 钱主簿连连点头称是。 …… 祝澜向住处走去,估摸着此时祝青岩、慕容静和乔悠悠都在,阿姜也在房中。 房里共有两张床,祝青岩和慕容静同睡一张小床,祝澜则是和乔悠悠、阿姜躺在一张稍大些的床上。 阿姜年纪小,累了一天,已经沉沉睡过去了。 祝青岩虽然已经不再和祝澜针锋相对,却也谈不上有多亲近,在祝澜面前甚至还会有几分拘束,反倒不如和慕容静相处时的轻松。 慕容静今天分发物资时,不小心将衣袖扯破了,正在拿着针线逞强,非要自己缝。 针脚歪歪扭扭,像虫子乱爬,看得祝青岩在一边又是皱眉又是叹气,最后慕容静还是笑嘻嘻把针线交给她。 苏氏的绣活相当厉害,祝青岩耳濡目染,水平自然也不差。 她看着已经被慕容静缝得不堪入目的衣袖,思量片刻,这才动手缝了起来,竟在慕容静的针脚上缝出了一只小画眉鸟,完完全全将那蹩脚的针脚隐藏了起来。 慕容静在一旁托着腮,看得满眼惊奇。 “小夫子,你会的可真多!” 祝青岩得意地微微扬眉。 慕容静惊叹不已地摸着那只画眉鸟,转头问祝青岩会不会绣老虎。 祝青岩表示能绣,但是可能有点勉强。 “回头要是有机会,你给我战袍上绣一只大老虎,我要当北疆大营里最帅的崽!” “吃苹果不?” 乔悠悠突然出现在两人床边,一手拿着两只洗好了的苹果,自己咔吃咔吃啃着另一只手里的苹果。 她虽然与祝青岩和慕容静不熟,但是社牛无所畏惧。 祝澜还没回来,阿姜又睡了,实在没人跟她讲话,闷都闷死了。自打祝青岩和祝澜关系缓和,自己看祝青岩也没有从前那么不顺眼了。 “谢了。”慕容静爽快地接过苹果,递给祝青岩一个。 祝青岩从包袱里找出了些苏氏做的果干拿给乔悠悠。 女孩子之间的友谊可以很简单,交换了一些水果零食,便已经可以坐在同一张床上聊天了。 话题聊到书院里的事情。 “陈子鸣那小子当时还惦记过我家澜澜呢,我呸,真是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就是啊,小夫子,你怎么能看上那种货色。” 祝青岩被提起黑历史,默默垂眸啃了一口苹果,“我瞎。” “要我说,这种男的就应该被暴揍一顿,打到他断子绝孙!”乔悠悠挥着小拳头道。 慕容静一拍大腿,“你跟我想一块儿去了!” 两人性格投缘,相见恨晚,简直恨不得当场拜把子。 说话间,祝澜突然推门走了进来,见乔悠悠跟祝青岩和慕容静坐在一张床上,聊得热火朝天,倒也并不意外。 她对祝青岩和慕容静微微点头,随后看向乔悠悠。 “悠悠,你来一下,我有几道算学的题目想要问问你。” 乔悠悠翻身下床,将苹果核丢掉,“都要睡觉了,做什么题呀……题在哪儿呢?” 祝青岩和慕容静对算学并不太懂,二人也没有什么兴趣听,便自顾自聊了起来。 祝澜拉着乔悠悠回到大床上,铺开一张宣纸,又侧目看了祝青岩那边一眼,确定这个距离足够安全,用铅笔在宣纸最上方写道—— 事涉机密,小声讲话。 第125章 乔悠悠看到字,玩闹的神色立时收敛了几分,对祝澜点点头。 方才在李义深的书房中,祝澜还没来得及看多看几页账目,就听见外边传来脚步声,连忙将那本夹藏着账目的《义深诗集》塞进了一堆书的最下面。 她只记下了前两页的内容,此时凭借着记忆力开始一字不落地重新写在纸上。 安全起见,所有金额她都换成了阿拉伯数字写出。 “这看起来,似乎是龙安县几年以来的税收账本,以及朝廷拨款的款项去处明细……” 乔悠悠看着祝澜写出来的内容,随即又无奈笑道:“澜澜,我是个学金融分析的,你怎么拿我当会计用啊!” “你乔大专家不是触类旁通么?快帮我看看。” 祝澜话音刚落,乔悠悠便皱了皱眉,指着纸上的一行数字。 ”等等,澜澜,你这里是不是写错了,小数点位数都不对啊。” 祝澜看着她指的那一处,似乎是去年龙安县发生的决堤小事故,朝廷拨款的用处,包括购置重修堤坝所用的沙石等。 她仔细思索刚才看过的内容,摇摇头,“不,我没有记错,就是这个数。” “奇怪了,这和拨款总数对不上啊。”乔悠悠喃喃道,目光又落在另一个数字上。 “还有这里,是去年龙安县百姓贸易收上来的税,怎么可能有三千多两呢?” “怎么说?”祝澜侧首问道。 “按照这个时代的税法,普通百姓之间的交易都是三十税一。龙安是个小县城,经济本来就不够发达。 这种规模的县城,按照三十税一的税率,正常来说能收到一千两就已经非常高了。这里却写着三千四百一十七两,根本不可能嘛。”乔悠悠的语气斩钉截铁。 “莫非这是一本假账?” 第163章 入局一试 祝澜想起李义深的死,看来这件事很可能与这本假账有关。 甚至于,这本假账就是李义深的直接死因! 夜里,熟睡的乔悠悠发出了极轻微的鼾声,身旁的祝澜却睁着一对晶亮的眸子,辗转反侧。 这件事情,究竟还要不要继续装作毫不知情呢? 发觉李义深并非自杀时,她选择按兵不动是因为初来乍到,对龙安县的一切毫无头绪,如今无意之中挖出这本假账,似乎有什么事情即将浮出水面了。 如果明哲保身,她就要继续装傻,能躲则躲,安安心心完成协助救灾的工作,然后继续回到书院安心准备她的科考。 只不过……那样的话,自己这趟龙安县不是白来了? 另一方面,她从一开始便不相信欧阳烨带领自己这些学生前来龙安县,就只是表面上赈灾这样简单。 要知道龙场书院的背后可是王爷燕玉泽,单是这层身份,就不能不让人多联想几分。 而且,一开始分明是燕玉泽大张旗鼓在书院招募志愿学生,到了出发之日,领队人却变成了欧阳烨,燕玉泽自己不见了踪影。 这些时日,他又做什么去了呢? 祝澜从床上坐起身,她改变主意了。 既然下定决心要入仕,她便不能当一个聋子瞎子,但以自己此刻所处的阶层,能够获取的信息实在少之又少。 她不惧洪流,若始终隔岸观火,虽然安全,却终究无法到达彼岸。 风险从来与机遇并存,不妨冒险,入局一试。 …… 欧阳烨住在院中最小的那间房中,房间有一道窄门,与伙房相连。 此时已是深夜,欧阳烨的房中却还亮着灯。 祝澜轻轻敲了几下门,房内传来欧阳烨的声音,“谁?” “学生祝澜,有要事禀告。”祝澜恭敬说道。 龙安县这些人,她一个都信不过,包括那位水部郎中宋眠,似乎也在找什么东西。 欧阳烨为人刚直,加上祝澜反复回忆原剧情中的细节,欧阳烨的身份并无任何不妥之处。他直接听命于燕玉泽,而燕玉泽又对梁帝忠心耿耿。 自己等于间接抱了皇帝大腿,这应该是没错的。 但这个决定终究有些风险,祝澜思量过后,决定先不要将其他人牵扯进来。 祝澜敲门询问的话音落后,欧阳烨过了许久才来开门,问她何事。 欧阳烨穿戴齐整,丝毫不像刚从床上起来的模样。 祝澜进去后,沉吟片刻,方才开口: “敢问欧阳监院,此次召集我等前来龙安县,除了救灾,是否也为探查龙安县背后之事?” 欧阳烨挑了挑眉毛,神色淡然地坐下,“你所说的背后之事,是指何事?” “自然是县令李大人被杀一事。” 欧阳烨神色微微一凝,随即抬眸看她,没有说话。 祝澜从怀中取出写着阿拉伯数字的那张纸,交给欧阳烨。 自从乔悠悠的算学社在龙场书院推广开来,不少学生已经学会了阅读这样的数字,欧阳烨身为监院,闲暇之时也会略作研究。 “此乃学生查阅李大人遗物书籍时,发现的一本账册,而且似乎是一本假账。” 欧阳烨只扫了一眼那纸上的数字,微眯起眼睛看祝澜。 这女学生来到龙场书院已经五年了,欧阳烨自是知晓她聪慧无双,却没想到胆子竟也这般大,竟然什么都敢查! “你所说之事,何来真凭实据呢?” “学生说的是否属实,大人查一查便知道了。” “那本账册,如今在何处?” “方才刚被宋眠大人取走。” “你的意思是,宋大人有嫌疑?” “学生不知,故将此事报与欧阳监院。”祝澜如实答道。 欧阳烨眼底浮上几分笑意,“你希望我如何处置此事呢?” “此事轮不到学生做主。”祝澜顿了顿,“只是学生愿助监院与山长一臂之力。” 欧阳烨将祝澜带来的纸张收起,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此事我已知晓,你先回去休息罢。” 接着又点点头,“记住,莫要在外多言。” “学生知晓。”祝澜行礼退出。 …… 房门被重新关好,欧阳烨低头望着那张写满数字的纸,笑了笑。 “宋大人,出来吧。” 通往伙房的小门被推开,一身官服的宋眠从里面走了出来。 “龙场书院的学生,果然名不虚传啊。”宋眠不由得拊掌笑道。 “宋大人有所不知,此子乃是今朝江州府乡试案首,姓祝名澜。”欧阳烨为他斟了杯茶,说道。 “哦?”宋眠颇感诧异,“就是那名在策问中提出‘功德并赏’的学生?” 欧阳烨颔首,“正是。” “原来如此。”宋眠不由得又向外瞧了一眼,“我前来龙安县的路上,正巧与本次出题的周显清大人吃了一顿便饭,他对这篇文章印象可是深刻得很呐。 周大人向来主张‘赏功不赏德’,乍一看这学生驳斥他的观点,原本有些恼怒。但又见其文章中抽丝剥茧地分析了他的主张,取其精华,在这基础上作出了更加完善的论证,可谓是胆大心细。” 听闻对方夸赞自己带出来的学生,欧阳烨不免也感到自豪,嘴角上扬。 “好了好了,宋大人,我们还是说正事吧。这学生方才提到的那本藏有账册的诗集,可是在你手中?” 宋眠点点头,“她若不说,我还没留意到这本书的问题。” 说着,他从带来的几本书中抽出了那本《义深诗集》。 “笃笃笃。”敲门声再次响起,屋内二人面色同时一滞。 宋眠立刻收起诗集,闪身再次避入伙房中,欧阳烨这才起身前去开门。 门外之人一身黑衣,身披斗篷。 他将帽子摘下,露出那张风流而不掩贵气的年轻面容,一对狐狸眼在夜色与烛火之中,藏着幽暗而神秘的光。 第164章 宝剑锋从磨砺出 欧阳烨一惊,正要说话,燕玉泽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确定身后无人,这才进屋关上了门。 “王爷,您来了。”欧阳烨道。 伙房里的宋眠闻言,这才走出来向燕玉泽行礼道: “下官水部郎中宋眠,参见王爷千岁。” “宋大人请起吧。” 燕玉泽在椅子上坐下,看着面前二人,“宋大人此行可还顺利?” 宋眠与欧阳烨相视一笑,取出了那本《义深诗集》,交给燕玉泽。 “账册便藏在此书之中,想是被派来灭口李县令的杀手匆忙之中,未来得及细查,因此不曾发现。” “嗯。”燕玉泽点头,“若是找到了,老三也不会特地叮嘱让你来找了。” 说罢,他借着油灯的光亮,果然看到书页之内夹杂着其他的文字。 “方才那名叫祝澜的女学生来过,竟然也查出了李县令不是自杀,还发现了这本账册。而且听她的语气,已经看出这是一本假账了。”宋眠抬眸观察着燕玉泽的神色,小心斟酌着措辞。 第126章 燕玉泽笑而不语,这可不一定是假账。 兴许,比真账还真。 宋眠:“她一个普通学生,是否会走漏消息?” 燕玉泽的笑容中带着几分无奈,皇兄既需要将祈王的事情查明白,却又不希望查得太明白,这才让自己来主导此事。 让这些学生来当手下,原本是想着不至于将案情推得太快,其中分寸全由自己把握,可谁知这学生居然上来就将案子推到了这一步,速度甚至比自己还快几分。 真是让人欣慰又头疼。 “本王明日便将此账本带回京城,交由陛下处置。”燕玉泽看向宋眠,“只是,宋大人这厢可想好如何向祈王那边交代?” “就说……下官忙于处理水患,还未来得及细查此事?” 燕玉泽摇摇头,“那便显得宋大人不够忠心了,你要实话实说。” 宋眠一愣。 “宋大人可知为何决堤一案发生后,祈王便立刻提拔你为水部郎中?” 宋眠摇摇头。他本就是六王爷埋藏在工部的人,之后假意投靠三皇子祈王,这还是第一次被委以重任。 “宋大人身为京城官员,与江州一派素无来往。祈王提拔宋大人出任水部郎中,前往江州处理决堤一事,正说明他与江州一派官员已生嫌隙。 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是宋大人搜寻遍了整个龙安县衙,都没有找到那本账册。祈王知道后,除了可能会认为宋大人有些办事不利,难道不会怀疑——账册其实早已被江州官员找到,却迟迟不肯上交么?” 宋眠思索片刻,才恍然道:“王爷高明!” “那就去办吧。另外,龙安县此次灾情严重,宋大人身为水部郎中,请务必尽快疏通河道,引流泄洪。 本王听闻东宫那边又从民间筹集了三千两,正在购置整修堤坝的物资,不日便会运抵龙安。 龙安百姓此番遭难,皆因决堤所致,请大人务必费心费力,督查堤坝重修一事。龙安百姓未来十几年的安定,便全仰仗宋大人了。” 燕玉泽郑重地向宋眠一揖,宋眠慌忙将腰弯得更低,“王爷言重,此乃下官分内之事,下官这便去办。” 宋眠告辞离去后,房中只剩下欧阳烨和燕玉泽两人。 欧阳烨两条眉毛紧紧拧在一起,燕玉泽问他在想什么。 欧阳烨面带担忧,“王爷,龙安之行终究有些凶险,您看是不是先让书院这些孩子们先回去,他们年纪小,不知天高地厚……” 方才祝澜前来说的一番话,实在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同时也带上了深深的忧虑。 朝堂之事波谲云诡,可谓凶险万分。他身为书院监院,这些孩子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如今卷到这些事情中来,着实令人不安。 燕玉泽叹了口气,“你啊,面冷心软。不过祝澜那孩子可不傻,以她能写出那样的文章,成为乡试案首,你以为她会不知道李义深一事背后的凶险吗?” “正因凶险,所以才不该让他们来……”欧阳烨皱眉道。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他们未来都是我朝栋梁,终将立于朝堂之上,那时候要面对的,又岂止是眼下这一点小风小浪? 我们大梁所需要的人才,可不是那些只会坐而论道、夸夸其谈之辈。” 燕玉泽的目光投向门外,眸色深沉几分,“她既然敢来找你,便是要告诉我们,她打算以身入局。 一个学生尚能有此心,我们这些当师长的,怎能不助其一把?” 欧阳烨仍有顾虑,“可是祝家那位老举人刚过世不久,按照规制,这三年之内她不得参加科举考试,王爷如此会不会有些着急?” 燕玉泽轻轻摇头。 “你以为本王为何非要带他们出来?朝廷如今正值用人之际,以这孩子的天资,耽搁四年如何不是朝廷的损失? 放心吧,待龙安县的事情顺利解决,本王与陛下自有安排。” …… 江州城中,肖老爷身披一身官袍,骑在高头大马上,两侧是夹道欢迎的百姓,手中拿着鲜花与水果,满眼的仰慕和爱戴。 “肖大人,您真是我们的父母官呐!” “祝肖大人福寿绵延,官运亨通!” “恭贺肖老爷升迁!” 肖老爷在一声声欢呼与喝彩声中迷失了自我,突然,前方开道之人猛地敲响手中的铜锣。 “铛!!” 肖老爷被这声音一惊,猛地坐起身来,发现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跪地叩拜的百姓没有了,前来道和的官员没有了。 自己身上的官袍也不见了。 他恍惚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这是他熟悉的卧房,身边躺着自己的夫人,一切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原来又是一场梦…… 肖老爷怅然若失地愣怔了许久,心里空落落的。 他想起三个月前,曾在集市上偶遇一位朋友,那人是吏部的普通官员刘岩,回江州城省亲。 二人交谈几句,刘岩提起最近某个偏远的县城似乎有官缺,按照朝廷制度,应当由资历深的老举人来补缺。 肖老爷也是举人出身,听闻此消息大喜过望,连忙拜托那位朋友帮自己打听打听,还给对方送了许多东西,若是能够帮忙运作,补上这个官缺就最好了。 当时刘岩满口答应,让他在家等消息。 谁知这一等就是三个月,期间肖老爷数次托人送信去京城询问,结果都没有回音。 天刚蒙蒙亮,做车马生意的赵掌柜刚刚挪开门板,就瞧见门口站着一人。 “哟,肖老爷,您怎么来了?” 肖老爷拿出一封信和几十文铜钱,放在赵掌柜手里。 赵掌柜做生意常年往来于京城与江州之间,顺带替人稍信,赚些外快。 “什么,您是要带给刘岩大人?吏部的那位刘岩大人?” “正是。” 赵掌柜抠着下巴,想了半天,“嘶……我怎么听说吏部前段时间有个大人病死了,好像,好像就叫刘岩。” 第165章 肖老爷的官途 肖老爷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连自己什么时候回到肖府门口的都不知道。 他仰面望着偌大的肖府门匾,长叹一声。 辛辛苦苦读书十几年,好不容易考中个举人,可是中举又能怎样? 想要做官,还不是靠命、靠等? 好不容易遇上刘岩,以为自己终于等到了机缘,谁知道那家伙竟然一声不吭就病死了,就连自己这几个月咬着牙送出去的礼物也全都打了水漂。 造化弄人,真是造化弄人! 肖老爷垂下脑袋,抬步正要越过门槛,突然撞见从自家府上走出来一人。 “呀,肖老爷,您回来了,小的正来找您呢,结果夫人说您出门办事去了。” 肖老爷打量着眼前此人,是个下人装扮,但不是自家府上的,便问他是谁。 “小人是杨府的,我们杨大人说有要事找您,请您务必过府一叙。” “可是杨邀大人?” “正是。” 肖老爷点点头,既然是杨通判相邀,他自然是要去的。于是梳洗一番,随那小厮去了杨府。 他不是第一次来杨府,然而这次一进门,总觉得与上次来时有些不同了。 府上不仅新修了一座荷花池,还扩建了一座小亭子,就连花草奇石也多了不少。 看来通判这职位,油水还真是不少啊,肖老爷心中感慨。 杨邀正在正厅等他,一见肖老爷前来,立刻起身相迎。 “肖兄,快请坐。”接着命人上茶。 肖老爷入座之后,杨邀先是顾左右而言他,闲谈了几句,肖老爷一一回应,心中琢磨着对方请自己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莫非是为了婉儿和杨公子的婚事? 这门婚事他是很赞成的,杨家本来就于肖家有恩,杨邀如今又做到了江州通判,若是仕途顺利,说不定哪日就能升任知府。 两家联姻,对肖家而言只有好处。 言过片刻,杨邀终于进入正题:“肖兄,听闻你前些日子,常给京城中的刘岩大人送信?” 肖老爷微微一惊。 杨邀笑笑,“肖兄不必介怀,以你我两家之交情,杨某断不会害你。只是那刘岩不过是吏部的一个七品官吏,肖兄若想指望他来为你谋个一官半职,可真是想错啦。” “这……让杨大人见笑了。”肖老爷被说中心事,面色有些尴尬。 杨邀忽然正色,问他可是真的想要做官。 肖老爷点头,天底下谁念书科考不是为了做官呢? 杨邀低头浅呷了一口清茶,语气平静道:“前不久,龙安县县令李义深自缢身亡之事,肖兄可知晓?” 肖老爷微怔,“只是略有耳闻。” “那李县令在任期间贪污受贿,高达五千两之多,故而畏罪自缢。如今龙安县县令一职空缺,不知肖兄可有兴趣?” 第127章 肖老爷猛地站起身,原本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眸中迸发出了光彩,然而下一瞬又黯了下去。 他缓缓坐回去,道:“若能有此机缘,那在下简直做梦都不敢想。可是这县令任免……” 县令官职虽小,可任免之权却是在皇帝手中,杨邀再大不过是个通判,哪里做得了主? 杨邀知晓他心中所想,笑道:“任免之权虽在陛下,可陛下选拔县令的人选,还不是要由知府大人举荐? 我已经同毕大人提过此事了,毕大人也认为肖兄的才学资历可当此任,不日便会上书朝廷,举荐肖兄为新任龙安县令。” 肖老爷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真的。 清晨还觉得前途一片灰暗,没想到这么快便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杨大人,我,我……”肖老爷激动得老泪纵横,不知该说什么好,恨不得当场给杨邀磕几个头。 杨邀笑呵呵地安抚他几句,对门外道:“信儿,进来吧。” 杨信从门外走了进来,对肖老爷行礼道:“见过肖伯父。” 他二人也不是第一次见面,肖老爷对他连连点头致意。 “肖兄,你我相识多年,我就不同你拐弯抹角了。信儿这孩子你见了,感觉如何?”杨邀走到儿子身边,问道。 肖老爷自然是说好,从才学到相貌都夸了一通。 杨邀显然十分满意,脸上笑意更浓,“婉儿那孩子我也喜欢,既然如此,不如你我两家结为秦晋,也算是亲上加亲,肖兄意下如何?” “好,好啊!不瞒杨大人,在下也早有此意。”肖老爷高兴道,随即又顿了顿,“只是小女性格顽劣,又喜欢自己拿主意,她似乎……” 肖老爷神色为难,先前杨信屡次上门,都被肖婉回绝了,显然对他并没有那样的心思。 杨邀不赞同地“哎”了一声,“依我看,只是两个孩子接触太少,都过于腼腆罢了。 不如这样,正好再过几日便是重阳节了,你我两家聚一聚,也让两个孩子相处相处,不知肖兄意下如何?” 肖老爷想了想,“甚好,甚好!只有一样,杨大人,此番一定要由肖某做东,到时还请杨大人携家眷光临寒舍,两家共度重阳佳节!” …… “重阳宴?杨家也来?”肖婉听闻消息,立刻紧紧蹙起双眉。 肖夫人拉着她的手,“婉儿,那杨公子还是不错的,你与他并无太多接触,兴许是有些误会呢? 趁这次重阳宴,不如你与他互相再多了解了解……” “母亲……”肖婉有些气恼,还要说什么却被打断。 肖夫人叹息道:“杨家于咱们有恩,如今又说服知府大人举荐你父亲出任龙安知县,于情于理,咱们起码都应该请人家吃顿饭,好好答谢,你万万不可缺席,失了礼数。” 肖婉沉默许久,“好吧,母亲,女儿知晓了。不过女儿稍后要出门一趟,去买些东西。” 肖夫人观察她的神色并无异样,仍有些不放心,“好,那让春兰陪你一同去吧。” 肖婉点点头,待母亲离去之后,走到桌案前提笔写了起来。 第166章 醉酒丸 肖婉来到集市上,状若随意地逛着,停停走走,不时停下来看看街边小摊贩的商品。 “小姐,您是打算买些什么东西呀?”身后跟着的春兰问道。 肖婉扫了她一眼,眸光中带着的冷意让春兰低下头去,不敢再多问。 肖婉心知肚明,杨信对她的了解突然加深,定与春兰脱不了干系。 终于,肖婉驻足在一家药铺前。 “你在这里等我。” “小姐……” 春兰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肖婉的眼神逼回去了,只得等在药铺门口,眼睁睁看着肖婉走了进去。 春兰不能进去,便将耳朵贴在门边,仔细听着里面的谈话声。 肖婉踏入药铺,直接向掌柜询问:“老板,你这儿有醉酒丸出售吗?” 药铺掌柜抬眼看了看她,问她买醉酒丸做什么。 肖婉不肯说,只从怀中掏出了一钱银子。 她曾听闻,这种名为醉酒丸的药物,对人体并无害处,服下后只会产生如醉酒般的晕眩感,一两个时辰后便会自然消退。官府对此药并不禁止,只是因其制作工艺繁复,价格亦是不菲。 见肖婉掏了钱,掌柜也懒得多问了,转身就去找药。 “且慢,我要的醉酒丸,要长这个样子。”肖婉掏出出门前写好的东西,递给掌柜。 “醉酒丸还有什么别的样子……”掌柜嘟囔着打开那张纸,却愣了一下,重新抬眼看了一眼肖婉。 掌柜犹豫之后点点头,“您稍等。” 片刻之后,肖婉拿着一只精致的瓷瓶离开了药铺,身后春兰连忙跟上。 …… 皇宫之中,风尘仆仆的燕玉泽连朝服都尚未来得及换上,便怀揣账本来到了御书房。 分明尚未到初秋,梁帝身上却披着一件披风,正伏案批阅奏章。 燕玉泽日夜兼程从龙安县骑快马赶回京城,此时矜贵的面容上也不免显出几分疲态。 他已经命人将那本《义深诗集》的书页拆开,果然从中取出了一页页的账本。 “皇兄,这便是那账本,里面不仅有龙安县的实际纳税数额,还有江州各级官员收受贿赂的情况。” 燕玉泽顿了顿,才道:“其中,大多都是长文提拔起来的。” 梁帝的手摩挲在封皮上,面容沉思,却并不翻开。 过了良久,他将账本重新还给燕玉泽。 “朝廷如今正值用人之际,这账本朕就不看了,你去处置吧。 还是那句话,其中的分寸,你自己把握。” 燕玉泽苦笑,心知皇兄的意思是既要惩办一部分官员,却又不能直接牵连到祈王。 于内,朝廷的局势还需祈王一派的人来平衡。 对外,祈王与乌兹外族关系微妙,是重要的一步棋。 账本一事要查明白,表面上却又不能查得太明白,因此让谁来查,便是个大问题。 按理来说,这种事情应当交由户部的金部司来进行清算,然而户部官员多为太子派系。若让他们来查,只怕不将祈王的事情咬个底朝天不会罢休。 燕玉泽思量半晌,问道:“皇兄,臣弟记得赵青大人曾任金部司主事,能否让他参与此事?” “嗯……此人退离京城已有几年了吧,若要用他,朕便下道旨意召他回来。” 燕玉泽点点头,又拱手道:“若要妥当处理账本一事,臣弟还有个大胆的想法,不过需要皇兄允准。” 随即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梁帝听完陷入沉默,片刻之后点头应允,“只是这几日往来奔波,你辛苦了。” “皇兄言重,那臣弟这便去请赵青大人了。” …… 龙安县。 宋眠一大早刚推开门,就见到了等候在外的赵思成。 “宋大人,学生赵思成,特来协助大人处理堤坝修复一事。”赵思成行礼道。 宋眠有些意外地瞧着眼前这年纪不及弱冠的学生,随即摇摇头让他回去。 书院里的学生,满脑子四书五经,哪里懂得这些东西? “学生已将重修堤坝的大致草图画好,请大人过目。” 宋眠见他将东西递到眼前了,只好接过来扫了两眼。 嗯,这画法倒是挺少见的,似乎是用炭黑一类的工具。 至于这其他的内容么…… “你这图上所示,无非就是将被洪水冲垮的堤段重新修复,也无甚特别。”宋眠摇摇头,将草图递还,就要离去。 赵思成跟上两步,“大人,重修堤坝,重点在于材料的选择和总量,不能仅以砂土填充,还需加入竹条等材料加固。” 赵思成捧着图纸,给宋眠指出自己标记的填充位置。 宋眠这才停下脚步,心想一个书院的学生,能想到这点,倒是有些难得。 “你叫什么名字?”宋眠重新审视他一番。 “学生赵思成。”赵思成上前一步,坚定地说,“学生对于水利堤坝的修缮略有了解,希望能为大人分忧。” 难得遇到一个书院的学生懂这些,宋眠也生了几分兴趣,点点头道:“那好吧,本官正要前往堤上考察,你便跟来一起吧。” 兴许是老天见怜,龙安县持续了三个月的大雨终于渐渐停息了。 经过宋眠这几日的处理,徭役们已经将砂石装在麻袋里,一袋袋的砂石和竹条等材料填补进了溃决的堤口,这才勉强封住了水流。 宋眠带着赵思成,身后还跟着钱主簿,三人登上高地远眺水情。 如今洛江的口子勉强封住了,接下来要做的是将淹了农田的水引流到别处去。 赵思成道:“大人,学生前来龙安县的路上曾经观察过,南边不远处还有一条水道,地势更低,我们可以疏通路段,将水引流到那边。” 第128章 “你以为本官不曾留意过吗?”宋眠面容带着几分愁色,“然而从这里到河道,中间还有一段山路阻隔,要通过人力挖开,少说也要十几日的工夫。” “这有何难?”赵思成微微一笑,“炸开便是。” 出发前往龙安县之前,他便早已考虑过这层,毕竟用炸药开山开路,在现代也是常见的事。因此特地让周达带了一批火药,用油布层层包裹防止受潮,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第167章 风雨欲来 赵思成找来欧阳烨,说了自己的想法,毕竟使用炸药这么大的事情,还是需要欧阳烨首肯的。 欧阳烨又叫来周达,反复确认过每一个步骤,确定能够保证人员安全后,这才慎重地点点头。 众人带上火药,跋山涉水四个时辰才来到那条山路上。 山路的一侧是洛江决堤溢出来的洪水,另一侧则是一片陡坡,下面是滚滚河水。 将山路炸开,让洪水泄流到下面的河中,这才能继续展开下一步的龙安县灾后重建工作。 周达做了一根长长的引线,根据赵思成的指示将火药埋在正确位置后,众人站在百步开外绝对安全的地方。 周达拿着火折子就要上前去点燃引线,却被欧阳烨拦住。 “你退下。”欧阳烨亲手拿着火折子,上前点燃引线,随后快步回到安全地带。 火星子从众人脚下快速向前方山路上蹿去,只听“轰隆”一声,霎时间尘土飞扬,所有人不约而同抱着脑袋蹲下身去。 火药刺鼻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还带着滚滚浓烟。 一切消散后,他们方看清——远处的山路开始坍塌,滚滚沙石顺着斜坡滚下,紧接着另一侧的积水开始如瀑布一般顺着塌陷处奔流而下。 宋眠看得目瞪口呆,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方才那是……打雷了?” 周达低调一笑,“大炮仗而已。” 欧阳烨胡子抖了抖,脸色稍微有些发白。 回想起周达上一次在书院中尝试这叫做“炮仗”的玩意,原来只是小试牛刀。 赵思成对宋眠拱手道:“待洪水泄完,便可将堤坝整体再重新加固一遍。学生认为,可以在地基中嵌入木桩或者石桩,以此增加稳定性。 另外,堤坝被冲毁,除了水位过高的因素以外,还有堤坝材质不好,容易被水渗透的问题。因此堤坝的表面还需再铺设一层石板,增强防渗。” 宋眠认可地点点头,听赵思成这番话说得相当专业,完全不亚于自己这个水部郎中,不禁起了几分爱才之心。 宋眠对欧阳烨道:“欧阳先生,本官瞧这孩子对水利之事有些研究,可否让他近日跟着本官,分担一些事务?” 欧阳烨自然应允。 “好。本官昨晚收到消息,太子殿下筹集了三千两银子购买的物资,原本还需七八日才能运达龙安县。但是如今洪水被排出,路途会好走许多,应该不出五日便能运到了。 趁这几日没有下雨,待物资一到,你便辛苦一些,跟着本官督造堤坝吧。说起来,运送物资的那位大人,从前似乎也是贵书院的学生呢。” “哦?”其余三人不禁好奇。 宋眠思索片刻,“对了,姓许,好像是叫……许诗明。” …… 九月初九,重阳日。 通往龙安县的官道上,一行车队正在颠簸的道路上艰难行驶。 车上面满满当当拉载的都是木石竹草一类的材料,还有挖掘工具、生活物资等。 马车上插着大大的“东宫”旗号,卫队长李炎骑在马上,脸垮得像是死了爹。 自己真是流年不利,捡到这份苦差事,好好的京城不待,跑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运送什么物资。 有一人策马从前方向队伍奔来,对李炎行礼后,停在车队最前面的一辆马车前,大声道: “回禀许大人、赵内侍,再往前龙安县的积水已被排干,我们不必再换小舟运送物资。只是土地泥泞,车马行驶会有些艰难。” 马车的窗帘被几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掀开,露出男子年轻清秀的面庞。 许诗明身着淡青色长袍,长袍的款式十分简朴,不加繁饰,浑然天成。 他头戴斋冠,长发半散,倒有那么几分出尘之感。 “不用换舟的话,还有几日能到?”许诗明清朗的声音自马车内传出。 “快的话,明日一早就能到。” 许诗明点点头,随即放下了窗帘。 车厢内的赵内侍一身黑袍,头戴高冠,对许诗明笑道:“许先生既懂解读天意,若此番前往赈灾不出差错,想来离太子洗马的位置就不远了。” “若真如此,那诗明第一个要感谢的,就是赵内侍您。”许诗明笑得谦和。 赵内侍看了看外边天色,快到了吃午饭的时辰,便传令下去让车队原地休整。 前方路途多有泥沼,待众人养精蓄锐片刻后再行出发。 许诗明也下了马车,他怀中抱着一个圆盘似的东西,用黑布罩着。他走到一片空地上,将黑布解开,露出里面的气象观测仪。 赵内侍靠了过来,好奇地问这是何物。 “法器。”许诗明理所当然地道。 他将观测仪平放在地上,风向标上的羽毛轻轻飘了起来 是东南风。 用来记录空气湿度的天平已经用不了了,龙安连日大雨,空气的潮湿程度已经无法利用这种简单的仪器测量。 许诗明又看了看气压计,面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江州这一带,每遇东风便容易下雨,此时又刮起了东南风,气压也开始变低。 是大雨的预兆。 许诗明面色肃然,语气坚决道:“赵内侍,请立刻传令下去,车队停止休整,现在就出发,务必在今夜赶到龙安县!” “这,为何?”赵内侍不解。 按照现在的道路状况,明天一早能够到达都已经算快了,想要在今夜赶到龙安,那就必须要从现在开始片刻不歇地赶路。 “今夜很有可能会有大雨出现,如果道路再次被淹,不知还要耽误多久。” “只是可能?”赵内侍向李炎的方向看了看,有些犹豫。 许诗明郑重道:“如若真的下起雨来,江水上涨,龙安县再次发生什么事情怎么办?那时延误了最佳的赈灾时日,再有更多百姓伤亡,你我可就是罪人了。” 赵内侍心知许诗明说的没错,踌躇良久,为难道:“这……只怕卫队长不同意啊。” 随后又压低声音,说这卫队长李炎乃是五城兵马司统领的侄子,他表弟也在东宫担任幕僚。李炎此人脾气不好,只怕不好说通。 而且,如今太子洗马一职空缺,东宫这些幕僚之中,最有希望出任的便是许诗明和李炎的弟弟。若此番赈灾许诗明真的立了功,那李炎的表弟可就没希望了。 单从立场来讲,李炎不在暗中使绊子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乖乖听话? 许诗明皱眉,依然坚持必须现在即刻启程,全速赶赴龙安县。 赵内侍无奈,但又认为许诗明说的有道理,只好去找李炎。 他虽然是太子亲信,但毕竟只是个内侍宫人,在李炎面前怎么都要客气几分。 李炎原本就因为这趟差事窝了一肚子火,又听闻赵内侍转达了许诗明的意思,要让所有人不吃不喝不休息,全速赶赴龙安县,当即发出一声冷笑。 “怎么,许先生为了自己的官路,就不让别人吃喝拉撒睡了? 龙安那些人的命是命,我手底下这帮兄弟的命就不是命了?” 说罢一抬手,下令道:“原地扎营,生火做饭!” 第168章 重阳日,杨梅酒 “李队长!”许诗明压抑着怒气,“我们此行关乎龙安多少百姓的生命,若是再下起雨来该怎么办!?” 李炎扬起眉毛眯着眼,仰头瞧了瞧有些阴沉的天空,嗤笑道:“你说下雨就下雨,你是龙王爷转世啊?” “人命关天,怎可儿戏!?” “哟,您二位一路是坐着车,我们这些兄弟可是走路的走路,骑马的骑马,都快累散架了。”李炎懒洋洋地道,“反正要走你们自己走,我们得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上路。” “好。”许诗明点头道,“车上还有些干粮,让大家休息半柱香的时间,吃点干粮垫垫肚子,然后我们即刻出发。” “那不成,光吃干粮多噎得慌啊。”李炎故意拉长了调子。 接着安排手下烧些肉粥来喝。 许诗明蓦地攥紧拳头,已经看出李炎是故意的了。 生米熬成粥,少说也要一个多时辰。 天色已经越来越阴沉了,眼看大雨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降临,时间一刻都耽搁不得! 赵内侍也有些着急了,想要劝李炎,李炎却只说自己和兄弟们饿了,要吃饭。 “你当真不走?”许诗明盯着李炎的背影问。 第129章 李炎回了一声轻蔑的冷笑。 天有不测风云,路上遇到大雨了,这是谁也没办法的事。就是回到东宫,太子也不会因此责罚自己。 众人无功无过,许诗明便没有机会升迁,那自己的表弟就有机会。 许诗明明白李炎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他思忖片刻,问赵内侍此次车队中,有多少是他能够指挥动的。 “此次一共来了三十五人,李炎带领的卫队共有二十人,再除去咱俩,剩下的十三人乃是东宫的宫人,咱家说话还有点用。” “还请赵内侍将宫人们召集起来,我们带着重要物资先往前走。”许诗明声音故意提高了几分,让李炎能够听到,“待李队长休整好了,烦请带领众人立刻追上队伍。” 李炎装作没有听到,只扯了扯嘴角,神情轻蔑。 赵内侍点点头,随即将另外十三人清点聚齐,赶着运送物资的十辆马车继续向前走去。 李炎的副手走到他身边,小声问他,是否仍要熬煮肉粥。 万一赵内侍等人走远了,只怕待会不好追赶。 李炎冷笑一声:“这江州的地都被泡软了,马车上装的东西又那么重,咱们一路走过来,车都陷进地里多少次了? 没有咱们这群人出力将车拖出来,就姓赵的手下那些废物,你以为他们能走多远?” 说罢,又催促道:“赶紧烧粥,大晌午的不让人吃饭,还有没有天理!” …… 肖府的后厨正在忙忙碌碌,准备着中午的宴席,饭菜香味飘出老远。 “婉儿,可收拾好了?”肖夫人的声音在肖婉房间外响起,“杨大人他们可马上就到啦。” 肖婉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默默放下手中的梳子。 也不知思成他们在龙安县怎么样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推开门走了出去。今天是重阳节,也是肖老爷要在家中宴请杨邀一家的日子。 肖夫人见她出来,不仅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春绿色印花玉锦,发髻也是挽得一丝不苟,一看便是精心打扮过,脸上顿时露出欣慰而满意的笑容。 这孩子可算是想明白了。 她笑吟吟就要去牵女儿的手,却被肖婉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母亲,女儿先去后厨看一眼酒宴准备得如何了,之后便前去迎接杨伯父。” 肖婉轻声说完,浅浅施了一礼,转身向后厨走去。 很快,一辆奢华的马车停在了肖府门口,杨邀满脸笑容地下了车,身后跟着杨邀的夫人,以及同样满面春风的杨信。 早已等候在门口的肖老爷和夫人连忙上前相迎。 “肖伯父、伯母。”杨信先向二人见了礼,随后目光向门内扫去。 肖婉正好在此时走了出来。 “婉儿见过杨伯父、伯母。”肖婉面带微笑,却看都不看杨信一眼,说完便站回了父母身边。 肖老爷将杨邀父子引入内院,今天的晚宴便在院中举行。 内院之中被摆上了一张巨大的圆桌,肖婉和杨信两个小辈自然是坐在末位,位置相邻。 两家父母寒暄了好一阵,终于轮到小辈说话。 杨信端起酒杯,先敬了肖老爷夫妇一杯,随后看向肖婉。 “肖小姐,想起你我初见,也是在这样的宴会之上。你我因诗文相交,此情此景,不如再出个对子为乐,如何?” 肖婉还没开口,肖老爷已经拊掌笑道:“信儿这主意甚好。我记得上回似乎是信儿先出的对子吧,那这回咱们换换,让我们婉儿先出如何?” “那是自然。”杨信看向肖婉。 肖婉原本神色淡淡,正欲拒绝,却忽然心念一动,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还是杨公子先出题罢,若是婉儿对不上,便自罚一杯,如何?” “哈哈,肖小姐如此说,那杨某便不客气啦。” 杨信沉吟起来,“既然江州近日多雨水,那某便以水为题,肖小姐且听—— 水有虫则浊,水有鱼则渔,水水水,江河湖汊水。” 肖婉思索片刻,缓缓吟道:“木无本必枯,木无枝必孤,木木木,松柏樟楠木。” “好!”杨邀拊掌大笑起来,“肖兄的爱女,果然名不虚传啊!” “既然对得上来,那便是杨公子输了。” 肖婉站起身,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今日难得杨公子前来,不如尝尝婉儿新酿制的杨梅酒。” 肖婉起身,走向了偏厅,不一会儿端出一个托盘,深棕色托盘之上盛放着一只酒壶,和两只斟了酒的杯子。 肖婉将托盘放在桌上,先为几位长辈倒了酒,随后拿起先前斟满的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杨信。 杨信与站在肖夫人身后的春兰交换了一下眼色,春兰对他微微点头。 杨信接过肖婉递过来的酒杯,“肖小姐,能否陪杨某同饮?” 肖婉略一犹豫,随即举杯道,“好,那婉儿敬杨公子。” 杨信看着她仰脖一饮而尽,脸上的笑容更深几分,嘴角的弧度带着些许得逞的意味,也喝掉了自己手中那杯酒。 第169章 翠微草 上一次肖婉前往药铺,虽然没有让春兰跟进去,但是春兰在门口,仍然听到了肖婉要买醉酒丸的事情,回头便告诉了杨信。 杨信立刻明白,肖婉兴许是想要让自己在重阳宴上出丑,以此来降低自己在肖家父母心中的印象,从而推辞二人的婚事。 事先斟好的两杯酒,春兰在暗中观察肖婉,果然发现她将醉酒丸放入了其中一杯酒中。 在肖婉前往迎接杨邀等人时,春兰便趁机将两杯酒对调了位置。 肖婉刚刚喝下的那杯,才是放了醉酒丸的。 肖婉与杨信两人展示了手中的酒杯,示意杯中酒饮尽,随后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些许意味不明的笑意。 然而下一刻,肖婉唇角的弧度却微微一僵,下意识抬手扶上自己的额头,同时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杨信心中暗笑,面上却十分关心地问她怎么了,可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 肖婉扶着桌子想要起身,脚步却虚浮踉跄了一下。 杨信就在她身边,立刻伸手扶住肖婉的肩。 肖婉微微皱眉,很快拂开了他的手,向众人勉强行礼道: “婉儿,婉儿不胜酒力,有些晕眩……” 说话间,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茶汤,洒了自己一身。 见女儿失态,肖老爷面色有些不悦,一旁的夫人连忙让春兰扶肖婉回房休息,换身衣服。 “不必,婉儿自己回去就是。” 肖婉的卧房离此很近,便没让春兰跟着。 合上房门,肖婉立刻恢复如常,三下五除二换下了身上的衣服,搬出床下早已准备好的水盆,将衣物扔进去浸泡。 换好衣服,她走到门边,侧耳听着院内的动静。 果然,不一会儿便传来杨信难受的声音。 “爹,娘,孩儿身上……好痒啊……” 说着,他不由自主伸手在身上抓挠起来,抓着抓着,皮肤上甚至出现了一个一个小红点,看起来异常骇人。 院内顿时乱作一团,肖老爷也连忙让小厮去请郎中。谁知小厮刚一出门,正巧就瞧见门口一位走方的郎中正在歇脚,他立刻上前去将郎中请进来,给杨信看看。 那郎中看过之后,笑着说没什么大碍,有一种病症就是如此,接触到某些特殊的物品或者人,身上会引起这样的不良反应。 “会不会是误食什么东西?”肖老爷问,这可是在肖府出的事,若是因为饭菜的问题,那罪过可真是大了! 郎中摇摇头,做思考状道:“不会,这种症状只可能是由于外部接触,而且……多是人与人之间才会传染。” 此言一出,肖老爷和夫人不约而同向后退了一小步。 “不必担心,这位公子身上顶多是瘙痒几天,自然就会好了。” 听郎中如此说,众人这才惊魂未定地点点头,接着又不禁回想杨信方才究竟是碰到了什么,才会突然变成这样。 杨信也听到了郎中的话,自己分明没有触摸过什么奇怪的东西,碗筷之类的用了半天都没有事……总不会是因为刚才碰了肖婉吧? 杨信的母亲也想到了,神色生出几分怪异。 若真是儿子与肖家丫头一接触就会变成这样,那这门亲事是万万结不成的。 她又狐疑地看了肖家夫妇一眼,莫不是肖婉身上带着什么疾病,身边人相处久了身体产生抗性,却会传染给外人? 她父母为了让肖婉嫁到自己家里,故意隐瞒不说? 想到这里,杨夫人悄悄拽了拽自家老爷的衣袖,给他递眼色,想赶紧带着儿子离开这里。 房间内的肖婉听着外面吵吵嚷嚷,松了口气。 那日上街,她故意让春兰听到自己要买醉酒丸,实际写给药铺老板的纸上却是要买一种药粉。 第130章 她查阅不少药学典籍才找到这个法子,那种药粉直接与人体接触的话,很容易让人过敏。 她将醉酒丸作为幌子骗过春兰,也让杨信放松警惕,宴席开始前她假装放进酒杯里的药丸不过是一颗糖豆罢了。 实际上她将药粉浸水后喷洒在了自己的衣物上,自己则是事先服用过了药性相克的解药,再假意与杨信产生片刻的接触,便能让他过敏。 至于门外等候的郎中,也是她花钱雇来的。 时间仓促,她只能准备到这种程度,最好能让杨邀夫妇认为杨信不能和自己接触,这样一来,亲事自然成不了了。 照目前的进度来看,还好计划顺利。待杨家人走后,自己再将淘洗衣服的水倒掉,这样就不会留下任何证据了。 就在肖婉一心等待杨信一家离开时,却突然听得一个略有几分耳熟的声音叫道: “公子这症状……像是误触了翠微草的症状啊!” 肖婉心中一惊,目光透过门缝看去,竟是那左脸有红斑的杨家侍从! 杨邀皱眉,问他什么是翠微草。 “回大人,这是小人老家一种不大常见的草药,晒干后磨成粉能入药,但是接触皮肤后便容易出现此类症状。按小人老家的法子,煮些米汤喝下,很快就能好了。” 侧耳倾听的肖婉面色一变,这翠微草在江州并不常见,却没想到这么巧,那侍从竟然认识! 功亏一篑,肖婉有些疲惫地闭上眼。 肖老爷闻言,立刻让人去厨房取米汤来。果然,杨信喝下后不消片刻,身上瘙痒的感觉便消失了,那些红疹子也消退了一些。 闹了一场虚惊,众人神色这才安定下来,自然也无心继续宴饮了。 杨邀携家眷准备告辞离去,肖老爷满脸歉疚,再三保证一定会彻查府上出现翠微草一事,给杨信一个交代。 终于送走了杨信一家,肖老爷脸色铁青地回到内院,让人将肖婉叫来。 肖婉心知此时装醉也没有意义,面无表情地跪在正堂。 “杨公子方才的症状,是不是你搞出来的?”肖老爷压抑着怒火问道。 肖婉垂眸不答,算是默认。 “明日你随我上门赔罪,就说一时无心之失,好好给杨公子赔个不是。你可知这门亲事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你嫁过去,对你、对咱们肖家,都有莫大的好处!” “女儿不嫁。”肖婉仰面与父亲对视,语气不存半分退让。 第170章 管涌 “你……你再说一遍!?”肖老爷气得指着她道。 “女儿已有意中人,死也不会嫁给那杨信为妻。” 肖老爷火冒三丈,从未想过向来文静温顺,连讲话都不曾大声的女儿,竟敢如此忤逆自己的意思。 一旁的肖夫人却是脑筋飞转,思索着女儿的话。 意中人?女儿平日不是在书院,就是待在家中看书,哪里来的意中人? 突然,肖夫人轻轻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毕竟是个女人,又是当娘的,回想起女儿平日里的一言一行,再加上自己的直觉,脑子里突然闪过之前府上那个小花匠的脸。 “婉儿,你和娘说实话,你和那个姓赵的小花匠,不会……” 肖夫人光是想想,都已经要晕过去了。 自己夫妻二人苦心培养的女儿啊,怎么能看上一个花匠的儿子!? 难不成她就打算以后去过那粗布麻衣的生活? 事到如今,肖婉也不想再遮遮掩掩了。 自己和思成原本就是青梅竹马的恋人,两人一起经历过风雨,心中早就已经认定了对方。若不是这场穿越,现在已经是恩恩爱爱的小夫妻。 可是自打来到这个时代,整整五年,两个人连见面都要偷偷摸摸,仿佛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换谁不憋屈,不委屈呢? 肖婉挺直脊背,一字一句地说道: “父亲,母亲,你们可知晓,若不是杨信暗中陷害,让家奴在乡试之日将思成绑走。 今年的乡试他亦会榜上有名,高中举人! 且不论女儿是否与他有情,就杨信这般卑鄙无耻的小人,女儿也绝不会嫁。” “借口!”肖老爷一拍桌子,怒火更旺。 “你杨伯父于咱们肖家有恩,我绝不相信他的儿子能够做出这种事。再者说,杨公子是什么身份,那个姓赵的是什么身份,难道堂堂一个通判公子会去为难一个小花匠?笑话!” 肖婉还想据理力争,肖老爷却猛地一拂袖。 “不要再说了!婚姻之事向来由父母做主,哪能由你随心所欲? 你给我去祠堂外边跪着,好好反省你今日的所作所为,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才能起来!” 肖夫人一听,急得直跺脚,“婉儿,莫要犟了,快跟你父亲认个错……” “女儿无错,何来认错?”肖婉起身向祠堂走去。 肖夫人亦是怔在原地,婉儿在父母面前从来都是温声细语,可她方才目光中那绝不退让的倔强,竟让自己一瞬间感到无比陌生! “老爷。”肖夫人软声道,“外面天色阴沉,眼看就要下雨了,哪能真让婉儿跪着啊……” 肖老爷冷笑一声,拂开夫人的手。 “还不都是你惯的?让她跪,我这个当爹的今天非让她服了这个软不可!” …… 龙安县的县衙,此时也是乱作一团。 “快,再去百姓之中召集人手,务必要在雨势变大之前将木桩全部打进去!” 钱主簿得了宋眠的命令,正在手忙脚乱地指挥人手,前去加固堤坝。 这该死的天气,三个月的大雨好不容易结束了,怎么偏偏又一副要下雨的模样! 先前被冲垮的堤段才被勉强堵住不久,尚未来得及完成加固,若是再来一场暴雨,水位上涨,只怕先前做的所有事情全都会功亏一篑! 宋眠带着赵思成来到堤坝之上,亲自下场带领众人加固堤坝,欧阳烨和祝澜等人则是带领百姓们撤离到更加安全的地方。 此时堤坝的内侧已经被铺上了一层石砖,这样可以大大减少水流对堤坝的冲刷。 雨势已经开始逐渐变大,宋眠和赵思成打着伞,皆是忧心忡忡。虽然自从宋眠来到龙安县,就一直在主持堤坝重修一事,但毕竟有些仓促,尚未来得及巡检。 钱主簿冒雨跑过来对二人道:“大人,木桩都已经打下去了,料想短期涨水的话应该出不了什么岔子,快让大伙儿回到高地上去吧。” 宋眠双眉紧锁,点点头,让抢修堤坝的所有人开始撤离。 赵思成跟在宋眠身后,也向着高地走去。 忽然,他脚下一空,整个人摔进了一个泥坑里,宋眠和钱主簿连忙将他拉出来。 赵思成顾不上浑身的泥,望着脚下还在不断向外涌着泥水的坑洞,脸色顿时大变。 “坏了,是管涌!” 宋眠闻言也是一惊,立刻大喊道:“快,搬沙袋来堵上!” “不行,不能堵!”赵思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所谓“管涌”,乃是由于堤坝背水一侧的地下土层底部承受着巨大的水流压力,如果水流压力冲破了粘土层,就会在堤坝下方形成一条水道,水流直通到堤坝外侧。 管涌的危险之处便在于,地下土层没有反滤层保护,水流会源源不断将堤坝之下的粉砂、细沙冲出,待到一定程度后,极易发生堤坝塌陷的危险。 所以一旦发生管涌,必须第一时间封堵住! 古人处理类似管涌的险情,经常使用从外边直接堵塞的办法,然而地下的水压已经形成,依旧十分危险,属于治标不治本。 赵思成当机立断,让人立刻去找沙袋,却不能直接堵住涌水的洞口,而是在洞口围成井状,而且还要不断加高,让涌出来的泥水全部积攒在井中。 只要减少了堤内水面围井之中的水位差,就能减少地下水的流动。 “大人——!”一个衙役冒雨跑过来,神色慌张,“沙袋、沙袋不够用了!” 宋眠瞪大眼睛:“沙袋怎么会不够用!?随便找个高地往下挖不都是泥沙吗!” “可是麻袋不够了!” 钱主簿也焦急道:“不是说太子殿下那边马上会有一批物资运到吗?” “这雨一下下来,路更难走了,他们怎么可能赶得来?”宋眠在原地踱了两圈,突然命令道: “让男人把上衣都脱了,捆成麻袋,装填沙土运过来,快!” 衙役立刻跑去传令。 “不行,还是太慢了……”赵思成看着脚下越来越大的洞口喃喃道。 洞口的范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洞口越大,围井需要的沙袋也就越多,以现在沙袋装填的速度根本来不及! 第171章 路难行 “找一根麻绳过来,快点,要粗的!”赵思成忽然抬头冲远处的衙役大声喊道。 第131章 粗麻绳很好找,没一会便被送了过来。 赵思成直接开始脱掉上衣,将绳子在自己腰间牢牢捆了几圈。 宋眠和钱主簿连忙问他这是要做什么。 赵思成一边用专业的手法将绳子打好结,一边快速道: “按照这个管涌水坑的蔓延速度,肯定是在堤坝下面形成了一条水道,再这么冲下去,堤坝内的水位再高一点,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塌堤。 像这种水道,入口肯定是在堤坝内侧,我先下水探一探位置,找些大石块投进去看能否堵住,尽量减缓下面的水流速度!” “不行,这太危险了!”宋眠立刻拒绝,“换衙役下水去探吧,你不是官府的人,没有冒险的义务。” “他们不会找。我水性好,这种事情以前干过,有经验。”赵思成已经将身上的绳子绑好,另一端交给宋眠和钱主簿。 “再多找几个人拽着绳子,其余人去搬石头过来,还有沙袋也要尽快准备!” 说话间赵思成已经爬上了堤坝,他望着面前滚滚江水,深深吸了一口气。 为了不要再死更多的人,为了自己的前途,更是为了和婉婉的未来。 豁出去了! 他闭上眼睛,一咬牙,纵身跳了进去。 …… 听闻赵思成居然跳到江里去堵水洞,欧阳烨当场惊得脸色一片惨白,他头一次在学生面前表现出如此慌乱。 祝澜等人亦是大吃一惊。 要知道堤坝底部的水流向外涌,意味着洞口附近会产生强大的吸力,万一不小心被吸进去,那危险绝对不是开玩笑的! 这家伙简直是在玩命啊! 欧阳烨急得来回踱步,他简直后悔死了,当初就不应该答应山长带着这群孩子跑来这么危险的地方,更不该放着赵思成去跟着宋眠跑。 宋眠这个水部郎中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能让这么小的孩子下水,他怎么能同意的! 祝澜对欧阳烨说道:“欧阳监院,现在着急没有用,之前路上的水都排干了,东宫那边的物资应该已经不远。 现在必须立刻派人去接应,若能及时将物资送到,才能解决眼下的危机!” 欧阳烨揉着眉心道:“这点我知道,早已派人去了。” …… “许大人,不好了,这辆车又陷进去了!” 大雨之中,十几名东宫的宫人手忙脚乱驱动着车队,一片混乱。 许诗明和赵内侍也浑身湿透,长袍紧紧贴在身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里。 “快搭木板,一块从马车后面推!” 一辆马车的轮毂深深卡在坑里,前面的马儿被鞭子抽得一边嘶鸣,一边卖力向前。 轮毂前被垫进了一块长木板,马在前面拉,众人在后面推,这才终于将车子拉了出来。 这时,后方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吃饱喝足的李炎终于带着手下和装着稻草的马车赶上来了。 许诗明对李炎说道:“李队长,还请立刻命令卫士们在前方道路铺上稻草,这样马车才能够继续行进。” 李炎骑在高高的马背上,浑身湿漉漉的感觉让他心情烦躁,再看看前方的路雾气弥漫,不用问都知道有多难走。 “许先生,这样的路就是铺上稻草也不好走,眼看天都要黑了,还要分出人手来打火把照明,无论如何走也走不快。 咱们还是原地扎营,等雨停了再走吧。” “走不快也得走!早一刻到就会多一份安全!”许诗明大声道。 赵内侍也赶了过来,“哎呦李队长,灾情紧急,咱们可真的耽搁不起呀。咱们早些赶过去,立了功劳不是也有您的一份儿么?” 赵内侍毕竟是太子眼前的红人,李炎也不愿在他面前做的太过分,自己虽然有些背景,可若是这死太监回去跟太子殿下胡说八道,那可就对自己不利了。 李炎这才慢吞吞地吩咐手下军士,将身后车上的稻草铺在路上,马车从稻草上行驶,同时还需要不停有人从队尾将踩过的稻草搬运到队伍最前方,重新铺开。 队伍好不容易行进了一段路,前方却又有探路的军士一脸焦急地回来,高声道: “不好了,前方有山体滑坡,官道都被堵死了!” 李炎心中一喜,却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看向赵内侍。 “内侍大人,你看,不是我们不想走,实在是天意如此啊。” 赵内侍这下也说不出话了,路都被堵死了,只能先清理石块,待到石块清理完成,谁知还要耽搁多久! 许诗明亦是无奈,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这位许先生不是能掐会算么?怎么没有算到这路被堵住了呢?” 许诗明顾不上搭理李炎的阴阳怪气,绞尽脑汁想着对策,可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 他在心中长叹一声。 就在这时,官道一旁的树林中出现了点点火光,似乎是有一队人马举着火把向这边快速而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不一会儿,一身红衣劲装的慕容静策马从树林中钻了出来,身后跟着十来个人。 是欧阳烨让她赶来接应的。 慕容静看到马车上大大的东宫旗号,知道自己没有找错,时间紧迫来不及多说,只高声向对方喊话。 “可是东宫赈灾车队?快随我从身后这条小路走,马上就能到龙安县了!” 这条小路在地图上没有标记,却是一条近道。 “你是何人?”李炎皱眉问道。 慕容静想起出发前燕玉泽的叮嘱,让她不要随便暴露身份。 “我等奉水部郎中宋眠大人之命,前来接应!” 原来只是个小小的水部郎中,李炎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随即用严肃的语气问: “你说你是水部郎中的手下,可有什么凭证?” “事关龙安县多少人的性命,如此紧急,哪里来的工夫去找什么凭证?还请大人即刻随我们抄近路出发!” 慕容静压抑着火气解释,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好脾气过。 第172章 赈灾,命悬一线! “没有凭证?”李炎笑了一声,“我们乃是东宫卫队,怎么可能跟着你一个无凭无据的小丫头片子乱跑? 谁知道你是不是居心叵测!” “李炎!”许诗明终于忍无可忍,握紧拳头怒道:“你现在耽搁的是人命你知道吗!” “轮得着你来教训——”李炎的话语尚未说完,一股强大的力量忽然从后腰传来,如被无形之手猛地一提。 他整个人竟从马背上腾空而起,重重摔落在地! 慕容静轻挥长鞭,鞭子如灵蛇般收回。随着她这一动作,李炎在地面上翻滚数圈,一身泥浆,狼狈不堪。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还险些滑了一跤,恼羞成怒的李炎指着慕容静破口骂道: “你个贱——” 话音未落,又是一记鞭子狠狠抽来,鞭影如电,瞬间在李炎的脸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血痕自左眼角蜿蜒至右脸,宛如狰狞的魔纹。 慕容静居高临下看着他,幽黑的眼眸中迸发出浓烈的杀意。 李炎终究是个贵胄子弟,从未上过战场,哪里见过这等杀神般的目光?他嚣张的气焰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心中却仍存一丝不甘。 众目睽睽之下,竟然被一个女人打了,这让他以后在东宫还怎么混? “你……你可知我是何人?”李炎强自镇定,壮着胆子道,目光紧紧盯在慕容静的鞭子上,“我叔是五城兵马司统领李长京!” “五城兵马司,李长京,我记下了。”慕容静目光冰冷,“回去让他再好好珍惜两天自己的乌纱帽吧。” 她扬鞭一指李炎,吓得李炎立刻缩了缩脑袋。 “现在,让你的人立刻随我出发!” 李炎咽了口唾沫,他也不知为何,自己堂堂七尺男儿,在这个女人面前竟会如此胆怯。 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手下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铺稻草!” 东宫的车队迅速调整方向,慕容静带来的人与原有的人马合并一处,效率顿时大增。推车的、铺草的,各司其职,一行人终于向着目的地前进。 …… 江水刺骨,冷得仿佛能穿透骨髓。 赵思成憋着一口气,在汹涌的江水中奋力向下潜去,经过数次尝试,终于在水下感受到了一股吸力,看来正是管涌的水流入口。 他扯了扯腰间的绳子,一股力量顿时将他拉了上去。 赵思成浮出水面,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对坝上的宋眠和钱主簿大喊: “就是这里,让他们把石块沙袋从这里推下来!” 几块大石头从赵思成所指的位置推了下去,堤坝背水侧的那个大坑中,泥水向外涌的速度明显减缓了一些。 入水口被堵住了一部分,却还没有被完全堵死。 第132章 宋眠一脸焦急,催促赵思成快些上来。 赵思成仍然有些不放心,“我再下去看一眼,马上就上来!” “哎——!”宋眠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赵思成一头又扎进了水里。 天空中一道刺目的闪电划过,照亮了整个江面,所有人都在盯着赵思成潜入水中的位置,无人注意到上游正有几块破烂的木船残骸快速向这边漂浮而来。 …… “轰隆隆——”雷声在江州城的上空炸裂,像是从地府深处传出的咆哮,震得人心悸不已。 肖婉倔强地跪在肖家祠堂外,她的脊背挺直如松,哪怕雨水无情拍打在身上,模糊了视线,平日柔弱的面容上仍旧不见一丝动摇。 肖老爷撑着伞,踏着泥泞的小路走到祠堂外,声音在风雨中显得格外严厉。 “你到底愿不愿意和杨信成婚?” “不愿。”肖婉的声音几乎被倾盆大雨浇灭。 肖夫人看得心疼不已,劝道:“老爷,若婉儿真是不喜欢那杨公子,咱不嫁就不嫁了,再另外给婉儿选一个好的夫婿……” 肖老爷心中也闪过一丝不忍,良久,终于长叹一声。 罢了,杨家的恩情,大不了通过别的方式再偿还吧,总不能真的为此把女儿逼死。 眼见肖老爷就要松口,肖婉断断续续的声音却再次传入二人耳中。 “女儿……非赵思成不嫁。” 肖夫人气得眼泪都出来了,“你在说什么疯话,你们两个怎么可能!” “逆子,逆子!”肖老爷原本动摇的神色再次被愤怒取代。 他狠狠一甩袖子,强行拉着满脸无奈的肖夫人转身离去。 滂沱大雨中,肖婉的身影晃了晃,重新跪得笔直。 …… 就在赵思成刚刚潜入水中时,坝上的宋眠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 他立刻转头看去,瞧见了十几只火把在黑暗中闪烁,后面跟着满满当当的几车物资,焦虑的眼眸中终于迸发出了光芒! “来了,东宫的物资送来了!”所有人都立刻受到了振奋。 物资之中自然有被扎成了一捆一捆的麻袋,所有人都赶来帮忙。 欧阳烨此时去坝上查看情况了,几个管事的人都不在,场面顿时有些混乱。 “大家不要乱,现在所有女人往袋子里装沙土,男人负责往坝上搬!”祝澜此时面色沉着,调度有方,众人的效率果然高了起来。 很快,发生管涌的水坑外被围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沙袋。这些沙袋错开摆放,形成了一圈坚固的围井。 井中的水位开始缓缓上升,而沙袋也在一圈一圈地加高。 宋眠看着眼前的景象,终于松了口气,忽然感觉有人拽了拽自己手里的绳子,是赵思成在示意。 “快、快拉!”宋眠和钱主簿一块用力,终于看到赵思成的影子即将浮出水面。 赵思成向上抓住绳子的双手已经探出了水面,就在这时,黑暗之中一块巨大的浮木漂了过来! 原本就有些缺氧的赵思成只感觉到太阳穴旁边传来一阵钝击的剧痛,接着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第173章 峰回路转 雨幕之中,一辆马车缓缓停在肖府门外。一人撑着伞,快步登上台阶,叩响了肖府大门。 厚重的木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待门内的小厮看清来人手中的令牌,当即面色一变,片刻都不敢怠慢,立刻回身前去禀报。 “你说什么?宫里的令牌?”肖老爷浑身一震,“快,快去迎接! 他叫上夫人匆匆向门外走去,心中忐忑不已,又隐隐升起一丝希望。 莫非是自己的仕途迎来了转机? 门外之人手持拂尘,一开口便知是位太监,他神色冷淡地看着面前恭恭敬敬的肖老爷,手中拂尘一甩。 “肖婉姑娘可在府中?” 肖氏夫妇对视一眼,忐忑之中又升起一阵巨大疑惑,谨慎地点了点头。 两人亲自引着太监穿过内院,来到祠堂外。 见到仍然跪在雨中的肖婉,太监面色当场一沉,不悦地瞪了二人一眼,肖老爷立刻低下头去。 太监手中的拂尘再次一甩,尖细的嗓音在大雨中响起。 “咱家奉命,有要事请肖婉姑娘即刻回到龙场书院。” 肖老爷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宫里来的人,竟然是为了找自家闺女的? 太监撑着伞走到肖婉面前,亲自去扶,语气轻缓。 “肖婉姑娘,快快起来吧。” 接着又回头冷冷道:“还不快去准备干净衣服和姜汤?肖婉姑娘若是生病,耽搁了要紧事,看你们如何担待得起!” 待肖婉被扶回房中,喝了姜汤,肖老爷这才有机会询问,究竟是什么事,又是什么人突然召见肖婉。 太监看都不看他一眼,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上面的事,连咱家都没资格过问,你倒是好奇心挺重。” 肖老爷连忙低头称不敢,心中却是疑团重重。 婉儿不过是个普通的学生,虽然中了举,但是年纪尚轻,怎么会牵扯到“上面的事”呢? 难道是让她填补官缺?也不对呀。 莫说自己这个老举人几十年都没做上官,就是真要做官,也不该是个太监来通知呀。 肖老爷在旁边半天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话都不敢再问了。 “罢啦,你们若是不放心,路上跟着送一段也可以。只不过到了龙场书院门口,你们可就不许进去了。” 肖婉由于在雨中跪了许久,双腿早已麻木,最后是由父母搀扶着上了门外的马车。 “驾——!”车轮溅起水花,向龙场书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 赵思成昏昏沉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屋里点着烛火,旁边围了不少人。 欧阳烨、宋眠、还有同学们都在。 见他醒来,众人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婉婉……”赵思成下意识叫道,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肖婉压根不在这里。 梁舟和周达赶紧扶着他坐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地问他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 赵思成抬手摸了摸脑袋,疼得“嘶”了一声。 除了脑袋上肿起一个大包,其他好像还行。 他缓过劲来,见众人身上还都滴着水,知道自己昏迷的时间也不久,问道:“问外面的情形怎么样了?” 宋眠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欣赏,笑呵呵道: “放心吧,东宫的赈灾物资及时送到了,外面那个水坑也按你的法子筑井围起来了。你别说,这个法子本官还是第一回 听说,你年纪轻轻,究竟是怎么想到的?” 赵思成琢磨了一下,怎么和他解释连通器的原理,就听见欧阳烨说道: “宋大人,这孩子才刚醒,您倒是让他先缓缓。” “啊,哈哈哈,是我心急了。”宋眠带着几分尴尬笑了起来,按捺住了好奇心,接着又对赵思成说道: “你好生休息,此次赈灾顺利,你功不可没,我回头就向朝廷写折子,一定好好表彰你!” 赵思成眼睛立刻亮了,抓紧机会道:“宋大人,学生还写有治水策论一篇……” 他翻身下床,翻出了一篇文章递给宋眠,这是他来到龙安县之后抽空写的,其中不仅有一些更加先进的水利工程方案,还包括了城市建造、宫殿修筑等内容。 宋眠越往下读,神色越是震撼,不由惊异地再次打量了赵思成几眼。 宋眠让其他人都先出去,房间中只剩下自己和赵思成两人,他这才问道: “你小小年纪,研究这些做什么?” 赵思成目光灼灼地看着宋眠,却不直接回答问题。 “学生愿将此文章送给大人,从今往后,思成愿为大人效力。” 宋眠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笑了笑:“你年纪轻轻,倒是懂得不少人情世故。不过本官要你这文章可没有用,里面提到的不少东西,就连本官也看不太懂,若是旁人问起,可就露馅了。 不过本官倒是可以帮你递交这篇文章,或许能有机会让你进入工部,来本官手底下做事,你看如何?” 赵思成欣喜道:“多谢宋大人!” “先别急着谢。”宋眠又笑了笑,“本官之前打听过了,你虽有功名在身,却只是个秀才。这次即便因为赈灾和献策有功,入了仕途,却最多也只能从个八品的主事做起。 当然,这也已经比那些一辈子等不来一个官缺的举人老爷强多啦。” 宋眠看着赵思成,“怎么样,你可愿意?” 赵思成没有半点犹豫,“学生愿意,大人提携之恩,思成永记于心!” 这下终于有个一官半职在身,总算能把婉婉娶回来了吧! 正说着,响起敲门声,宋眠应了一声后,梁舟推门走了进来,兴冲冲道: 第133章 “兄弟,你看谁来了!” 许诗明跟在梁舟身后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祝澜和乔悠悠。 宋眠笑呵呵地让他们聊,自己去找欧阳烨了。 外人一走,许诗明立刻原形毕露,啧啧着就伸手去摸赵思成脑袋上鼓起来的包,一脸心疼。 “哎哟喂,这是怎么了我的好大儿,快来让为父看看!” “去你的!”赵思成坐在床上,笑着踹了许诗明一脚。 故友重逢,众人都笑了起来。 祝澜和乔悠悠也抓紧机会,向许诗明询问了一番秦雨薇在东宫的近况,这才得知这一次购买赈灾物资的钱,竟然都是雨薇出的。 “没想到雨薇一出手,就让太子欠了她这么大一个人情。”祝澜欣慰道。 第174章 刺青 祝澜这边几人重聚,正聊得热闹。 隔壁的房间却不停传来祝青岩的咳嗽声。 她今天也是在雨中奔波了一夜,由于早早就将雨伞给了一位行动不便的老丈,祝青岩淋雨的时间比旁人都要长,回到房中便开始发烧。 房间内此时只有慕容静和祝青岩两个人,慕容静自小身子骨强硬,从不知风寒为何物,更不懂得怎么照顾,急得抓耳挠腮。 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去烧些热水给祝青岩喝。 她扶着祝青岩坐起来,可是水又太烫了,祝青岩摇摇头表示过会再喝。 “阿静,我是不是要死了……”祝青岩重新躺回被子里,幽幽地道。 “死个屁!”慕容静瞪了她一眼,“多大点事,我已经让人去熬药了,你喝完药睡一觉,明天保准好!” 祝青岩身上烧得难受,有气无力地拉着慕容静的袖子。 “阿静,我小时候生病,我娘都会给我讲故事听。”她眼巴巴看着慕容静。 慕容静更犯难了,焦灼地挠着后脑勺,“这大晚上的,我上哪请你娘去?” 祝青岩瘪了瘪嘴没继续说,有些委屈。 就在这时,有人推门进来,竟然是小阿姜,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祝青岩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阿姜,又看了一眼慕容静,目光怪异。 你让这么小的孩子去熬药? 慕容静看懂了她眸中的询问,一脸无辜,“可我又不会。” 祝青岩无奈地摇摇头,再次在慕容静的搀扶下坐了起来,从阿姜手里接过药碗。 竟然是温的。 “姐姐,阿姜有帮你吹过,不烫了。”阿姜站在床边,十分乖巧地道。 祝青岩感激地谢过小阿姜,喝了一口药汤,非常苦,但是祝青岩不怕,闭上眼,心一横就灌了下去。 慕容静盯着祝青岩喝完药,目光落回阿姜身上,这才注意到她的袖子上出现了一个大洞,洞口的边缘焦黑,显然是被火烧的,连忙问她怎么回事。 阿姜说没有关系,只是方才煎药的时候没有注意,不小心被火给燎了一下,当时就扑灭了。 袖子都烧成这样了也不是个事,好在之前从百姓中还借了一套女童的衣服,只能现在给阿姜换上。 慕容静找来衣服,将房门关好,笨手笨脚地帮着阿姜脱掉衣服。 忽然,慕容静的目光定格在了阿姜的左肩上。 那是一个兽头模样的刺青。 慕容静目光顿时剧烈颤动两下,先是极度的不敢置信,很快便成为了凝重。 “你……”慕容静的话哽在喉咙之中,仿佛不知该怎样问下去。 这兽头刺青,是只有乌兹皇族才有的标志! 慕容静再细细端详阿姜的面容,见她眉骨微凸,果真有几分胡人特征。 难道…… “阿静,怎么了?”祝青岩嗓音有些沙哑地问。 慕容静已经冷静下来,轻轻摇头道:“没什么,就是衣服被烧得有些厉害,怕是只能丢掉了。” “现在物资短缺,让我瞧瞧,若是还能缝补,就先别丢。” 祝青岩还想爬起来查看,却被慕容静不容分说地按了回去,让她好好休息,不用操心了。 见祝青岩重新闭上了眼,慕容静这才带着阿姜搬着凳子坐下,语气仿佛只是闲聊。 “阿姜,你从小就是在龙安县长大的吗?” 阿姜认真点点头,大大的眸子怎么看都不想有隐瞒。 慕容静又想了想,“那你家里除了爹娘,还有其他什么人吗,比如叔叔婶婶,祖父母什么的?” 阿姜清澈的眼眸中闪过迷茫,先是摇了摇脑袋,忽然仰着小脑袋问: “姐姐,我阿爹阿娘顺着水漂走了,他们还会回来找我吗?” 这么大的孩子,尚且不能完全理解生死之事,她在十分专注地等待慕容静的答案。 慕容静想不出什么巧妙又好听的话来安慰人,只能含糊道:“或许会吧。” 接着便岔开话题,东拉西扯了几句,好不容易哄着阿姜睡下了,慕容静这才轻手轻脚离开了房间。 关上房门,她的神情瞬间冷了下来。 关于阿姜的身份,现在最可能了解真相的只有段文清。 慕容静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该怎么问呢? 趁他起夜,自己蒙着面把他绑起来,威逼利诱? 她考虑再三,摇了摇头,不如直接正面试探,随后再去找其他人印证就是了。 慕容静直接将段文清从屋里叫了出来,说阿姜想爹娘了,自己要编一些关于阿姜爹娘的故事给她听,所以需要了解一些事情。 “你和阿姜一直是邻居,就没有见过她家中除了父母以外的其他人么?” 段文清先是怔了一下,随后摇摇头,“她家是后搬来的,那会阿姜还是个小婴儿呢。” “她父母……”慕容静略微停顿,“长得好看么?” “就是普通人吧,但是他们人都很好,跟村里人关系都好。”段文清想了想回答道。 “那他们对阿姜好么?” “亲闺女,哪能不好啊!”段文清仿佛不理解对方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慕容静点了点头,再继续问下去只怕要让人生疑了,她又向段文清询问了阿姜父母的姓名,记在心中。 慕容静没有回房,而是直接来到了暂时安置龙安百姓的地方。 “慕容姑娘,祝丫头可好些了?老婆子这里有个偏方,你拿回去给她试试……” 一见到慕容静,不少百姓都围了过来。这几日大家的操劳,百姓们都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慕容静心中升起一阵暖流,一一谢过了众人的好意,随后旁敲侧击地问起了阿姜父母的事情。 然而从认识阿姜父母的百姓口中,得到的消息与段文清并无二致。 那夫妻俩都是容貌普通的汉人,五年前来到龙安县,但究竟来自何处却无人知晓,只有人依稀听说是北面逃难来的。 慕容静心中疑团更深,乌兹的确是在大梁以北,可如果阿姜真的是乌兹皇室,怎么会被两个汉人带走呢? 她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一种可能性,但不能确定。 想要问一问父王,但是如此机密之事,通过驿站送信肯定是不安全的,沐儿也不在身边,连个能去带口信的人也没有。 看在现在只能先将阿姜带在身边,待回到书院再做打算。 第175章 金部司主事 发放赈灾物资一事算是告一段落,除了赵思成暂时留在龙安县跟着宋眠处理善后事宜,其余人则回到了龙场书院。 慕容静提出要将阿姜带走的时候,段文清本来是有些犹豫的,但考虑到阿姜毕竟是个女娃,跟着自己或许多有不便,再加上跟着欧阳烨这群人,说不定长大一些还能进入龙场书院念书,这才答应下来。 众人不明白慕容静为何执意要将阿姜带走,但慕容静却不愿意多说。 一回到书院,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种奇怪的氛围,与往日很不一样。 祝澜拦住一名经过的学生,问发生了什么事。 “祝教习。”那学生先是面带崇拜地向她行了一礼,随后指了指无类阁的方向说道:“也没什么,就是算学社……” 身后的乔悠悠立刻紧张道:“算学社怎么了?” 那学生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乔悠悠更着急了,这时却见一个太监模样的人从无类阁的方向径直向几人走来。 用尖细而平稳的声音问道:“谁是乔悠悠?” 乔悠悠有些迷茫地指了指自己。 太监对她微微颔首,“跟咱家过来吧。”说罢带着她向无类阁走去。 祝澜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看向欧阳烨,欧阳烨却并无什么意外的神情,宣布其他人可以回书舍或者回家休息,唯独留下祝澜。 “欧阳监院,究竟发生了何事?”祝澜跟在欧阳烨身后,心中浮现出许多种猜测。 “龙安县之事尚没有结束,这点你应当知晓。”欧阳烨边走边说道。 祝澜点点头。 欧阳烨停下脚步,侧目看她,“那日深夜你来找我说的一番话,如今想法可有改变?” 第134章 “不曾。”祝澜没有犹豫。 欧阳烨赞许地点点头,“进来吧。” 他推开身边的一扇门,门后露出燕玉泽那张春风含笑的面容。 …… 乔悠悠一走进无类阁,顿时瞪大了眼。 面前摆放着一张张桌子,坐在桌子前的全都是算学社的社员,每个人手中都拿着铅笔,低头算着什么东西。 整个无类阁安静地只剩下铅笔摩擦纸面发出的“唰唰”声。 令乔悠悠更加意外的是,坐在最前方那人,竟然是穿着一身藏蓝教习长袍的肖婉。 这什么情况? 就在乔悠悠完全摸不到头脑的时候,肖婉也看到了她,对身边一人说了些什么。 乔悠悠这才注意到肖婉身边还坐着一个男人,约莫五十多岁,身材精瘦,穿着平民百姓服饰,却十分讲究。 那人听完肖婉的话,起身向乔悠悠走来,走近了乔悠悠才发现,这人眼圈下面有两团乌青,显然几天都没睡好。 一旁的太监倒是对他相当客气,介绍道:“这位是前任户部金部司主事,赵青大人。” 乔悠悠见了礼,赵青眯起眼睛,有些意外地打量着乔悠悠。 “就是你,创办的这个算学社?” “是啊。” 听到回答,赵青心中暗暗称奇。 金部司掌审核全国库藏钱帛出纳帐籍、钱币铸造及有关度量衡的政令,他在金部司干了大半辈子,每天都跟数字打交道,自信自己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 他先前也听说过龙场书院出了一个算学社,但压根没放在心上,无非是一群学生聚在一处,研究算盘珠子怎么打得更快罢了,再厉害些的,就是将《算经》多研究几遍。 可直到前几日在家中忽然受召来到龙场书院—— 赵青这下算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这帮年纪轻轻的学生,竟然不用算筹算珠,就能完成那般复杂的数字计算! 还拿着那个叫铅笔的怪玩意,给他演示什么“函数模型”。 这些都算了,最离谱的是他们竟然有一套自创的数字体系,叫什么“阿拉伯数字”,他们互相都能看懂,但自己却两眼一抹黑,只能现场请教。 当然,这些都并不重要,王爷交办的任务才是第一要紧事。 直到进入无类阁,他才知晓自己来此的目的——六王爷交给他了一本账册,让他将这账册中的猫腻全都查出来。 自己早已辞官回乡多年,远离朝中各方派系势力,陛下和王爷才敢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做。 这账册虽然只有一本,却牵一发而动全身,甚至关联到了整个江州其他县村的税收账目,核对起来工程量巨大。燕玉泽又不想让户部牵扯进来,这才想到了让赵青带领书院算学社的学生来做这件事。 当然,这些账目都是朝廷机密,这项工作全封闭进行,进入无类阁之后便吃住都在其中,所有账目清点完毕之前谁也不准离开。 同时为了防止账册内容泄露,每个学生分到的都只是账册的一部分,还混入一些不相干的内容作为掩饰,核对完成之后将结果上报给赵青,再由赵青统一汇总。 “悠悠,你可算回来了,这么多的账目,我和赵主事可忙不过来。”肖婉对乔悠悠说道。 乔悠悠有些诧异,肖婉又不是算学社成员,她怎么会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 赵青笑了笑,对乔悠悠说道:“原本这事应当是你来从旁协助的,但听闻你去龙安县赈灾了,我又从别的学生那里得知这肖教习竟然也懂得算学,而且水平还相当之高,这才请她来暂时帮忙带领这些学生干活。” 乔悠悠心中顿悟,肖婉虽然不是数学专业的,但毕竟都是学过现代高数的人。肖婉的水平就算吃老本,教教这些书院里的学生也够用了。 “那现在进度如何了?”乔悠悠问。 肖婉神色认真,说差不多已经进入收尾阶段了。 她毕竟不如乔悠悠和赵青的专业性强,工作主要是负责抽查验证那些学生的计算结果有没有出现重大错误。 “既然乔教习回来了,那肖教习便可以好好歇歇了,这些时日实在是过于辛苦,我于心不忍呐……”赵青擦了擦头上的汗珠,顶着两个黑眼圈,看到乔悠悠仿佛看到了救星。 这肖丫头算起账来那可真是不要命的劲头,多少次半夜三更狗都睡了,她跑来敲门找自己讨论方案。 谁懂啊!!! 再这么下去,赵青感觉自己一把年纪就快要为国捐躯了。 肖婉摇了摇头,认真表示多一个人多分力量,自己既然参与了进来,就要善始善终,和大家一起把工作做好。 第176章 前往北疆 书房中,祝澜也听燕玉泽简明扼要地说了算学社的事情。 此事为何不交给户部直接处理,燕玉泽没有明说,但祝澜很快便猜到了几分。 看来皇帝并不想将事情闹大。 “山长可是希望学生继续调查龙安县背后贪墨一事?”祝澜直接问道。 燕玉泽手中折扇不急不慢地摇着,眼中笑意深邃,“原本是这样打算的,只不过……现在出了些意外情况。” 他顿了顿,猝不及防换了话题。 “距离来年春闱还有四个月,你有什么想法?” 祝澜摇摇头,祖父新丧,她在守丧期间无法参加科举,自然无缘来年的春闱。 “你可知何谓‘夺情起复’?”燕玉泽悠悠问道。 祝澜微微一怔,历史上的“夺情起复”乃是指朝廷为了一些重要事务,特许某些官员在守孝期间继续任职或者执行公务。 “可这一般都是用于官员而非科举考生……” “凡事都有先例嘛。”那对狐狸眼中笑意更深,“你若不是接连斩获案首和解元,名震江州城,我也不敢考虑向朝廷申请,为你开此先例。” 祝澜心跳加快了几分,若真的能够为自己开这个先例,那就不必再等四年,能够参加明年的会试了! 不过她知晓此事没那么容易,应当还需要某种条件,便没有说话,等着燕玉泽的下文。 果然,燕玉泽继续道:“你虽声名在外,却也终究不过一个举子,若贸然破格允许你服丧期间参加科举,只怕仍旧有人心中不服。 所以还需要你去办一件事,此事若成,则可以名正言顺以举荐人才之名,令你参加明年春闱。” 祝澜的掌心都紧张得微微湿润了,问燕玉泽究竟是什么事情。 燕玉泽定定看了她片刻,才慢慢道:“龙安县贪墨一事本王另有打算,此事不急。 现在本王要你去一趟北疆。” “北疆?”这倒是出乎祝澜的意料。 燕玉泽面色终于罕见地凝重了几分。 他已经从慕容静那边得知了阿姜可能是乌兹皇族的消息,想起几年前,的确听闻乌兹主战派首领朱尔泰的小女儿在边境走失。 当时双方都派出各路人马寻找,然而这小女孩却像人间蒸发一般不知去处。 燕玉泽第一时间找来了当年参与寻找的人询问内情,得知阿姜的年龄、以及身上的刺青位置,都和朱尔泰女儿的特征符合。 慕容静与乌兹一族常年打交道,也绝不会认错那刺青的图案。 虽然暂且不知阿姜是如何出现在江州的,但身份应当错不了。 如今乌兹与大梁边境并不平和,主战派势力虎视眈眈,好在北疆一直有镇北王慕容忠良率大军驻守,这些年来虽有小纷争,却也没闹出什么大乱子。 大梁重文轻武,乌兹的兵力也不容小觑,梁帝还是希望能以较为平和的方式来安定边境。 若能将阿姜送还,应当能够保证边境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安宁。 说是“送还”,但更应该说是筹码。 燕玉泽将以上实情都告诉了祝澜,然后静静等着她的反应,见对方逐渐皱紧的双眉,便带着几分戏谑问道:“可是觉得北疆太远,有些后悔了?” “那倒不是。”祝澜沉思着摇头,“学生明白山长是想给学生一个立功的机会,如此便可名正言顺争取春闱。” 她的神情有些许困惑,“只是,学生尚未入仕,如此重要关乎边境安宁的事情,交由学生一介布衣负责,是否会惹人非议?” 燕玉泽笑笑,“布衣与布衣也有不同,你可是一府之解元,早晚都要入仕,为朝廷效力便是你的分内之事。 而且此番不会让你独自前往,宁月郡主也要回北疆大营了,她正好可以沿途护送。 另外,阿姜身份敏感,切记不可教他人知晓。你们此番扮成普通百姓带着阿姜前往北疆,务必将这封书信交到镇北王手中,之后他会知道如何处置此事。” 祝澜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燕玉泽敢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自己,足可见其厚望与信任。 她接过信,郑重地塞进怀中。 第135章 燕玉泽语气再起变得悠然起来,“这里到北疆,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两个月的时间,回来还能赶上春闱。 只是路上辛苦,你不会怪这差事害你无法安心备考吧?” 祝澜闻言笑笑,“山长言重了,若非这次机会,学生连来年的春闱都参加不了,还何谈什么备考不备考的。” “嗯。”燕玉泽愉悦地点点头,“回去收拾行囊,尽早出发吧,记得路上多带些书。” “山长,学生还有个不情之请。”祝澜忽然道。 “嗯?” “能否让祝青岩与学生同往?”祝澜想了想,“她才学不错,在院试、乡试之中也皆是前六甲的成绩,如今与学生一同守丧无法参加春闱,委实有些可惜。 此次若我二人一同立功,能否也给她一个机会?” 燕玉泽眯眼看了她半晌,忽而笑了起来,“你这学生当真是有趣。哈哈,好吧好吧,她是乡试的榜元,与你这位解元一同开此先例,倒也是美事一桩。想来你们祖父的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 “多谢山长。” 祝澜离开燕玉泽的书房,先去找了梁舟等人。 乔悠悠和肖婉在帮着赵青处理那本假账的事情,不能离开无类阁,所以祝澜只能将自己要暂离书院的事情告诉梁舟和周达,之后再由他们转达。 她没有提起阿姜的事情,只说自己被山长安排了任务,要去一趟北疆,梁舟和周达也不会刨根究底。 “去了那边替我告诉朝阳,弓箭社现在发展的红红火火,让他别惦记!” 周达也在一旁点头。 祝澜有些感慨,自从穿越过来这几年,虽然不少同学已经陆续走上了属于各自的人生道路,但终究还是有人陪在自己身边的。 但是此去北疆,一同穿越的同学们都不在身边,还真是有那么一点不习惯。 不过也只感慨了一瞬,祝澜眼中的情绪很快便被斗志取代。 这次机会来之不易,自己一定要好好把握。 第177章 燕玉泽的计划 祝澜回到家中,杜兰芳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儿子。 和祝弘明抱着小祝朝痛哭了一番之后,夫妻俩直接跪在了裴玥和祝澜面前。 祝澜连忙侧了侧身子,心想这可别折寿了。 “大嫂,从前都是我不好,是我小肚鸡肠,处处跟你作对。 朝儿是我的命根子,澜姐救了朝儿一命,就是救了我们全家的命,从今以后我杜兰芳给你们当牛做马,每天吃斋念佛,为你们祈福!” 这段时间杜兰芳和祝弘明担心儿子的安危,两人不过三十岁的年纪,竟生出了半头白发。 杜兰芳抱着祝朝就要给裴玥磕头。 裴玥连忙拦住,将人扶起来。 看到祝朝没事,她心里亦是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眼下这画面实在过于煽情,祝澜有些受不了了,开始转移话题。 “朝儿福大命大,这次能安然无恙的回来,倒不算是我的功劳。” 祝澜将刘月捡到祝朝的事情讲了出来,要说恩人,其实刘月才是杜兰芳一家最大的恩人。 杜兰芳连忙问那刘月家住何处,一定要登门拜谢。 祝澜却说不急,现在龙安县的灾情还在善后,刘月家也被冲没了。真要拜谢,待龙安百姓们重新安顿下来,再去打听也不迟。 杜兰芳一家团聚,千恩万谢的离开了之后,剩下裴玥和祝澜。 “你要去北疆?”听祝澜说完,裴玥的两条黛眉顿时垮了几分,语气生出几分气闷。 “你们这书院也真是的,还没入仕当官儿呢,这就已经使唤上了。” 她是心疼闺女啊,刚从被洪水淹了的县回来,都来不及休息,又要往北疆跑。 这朝廷和书院是没人可用了么?干嘛可着一个人薅啊,给孩子累坏了可怎么办? “娘。”祝澜笑着挽起她的手,乖巧道:“能办此事的大有人在,但是山长愿意将此机会给我,乃是一片看重之心,女儿自然要好好把握住。” …… 龙场书院,窗外晴光大好,树影重重,燕玉泽正在房里拉着欧阳烨下棋。 欧阳烨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算算日子,祝澜那几个孩子出发前往北疆已经有十来天了。 他望着面前一派淡然的燕玉泽,终究是按捺不住,开口问道: “王爷当真认为,将那个叫阿姜的小丫头送回去,就能换取边境和平? 不是说乌兹这几年一直在积蓄兵力么,若他们真打算与大梁开战,怎么会因为一个朱尔泰失散多年的女儿,就放弃整个计划? 再一方面,若他们不承认阿姜的身份怎么办?这样的话,祝家的两个丫头就白跑了一趟,寸功未立,到时王爷又如何向圣上提出让她二人参加明年春闱之事?” 燕玉泽用那柄玳瑁折扇撩开额前的碎发,失笑道:“你这性子怎么越发急了?” 他修长的手指在棋盘上落下椅子,声音轻缓。 “阿姜的身份没有问题,她身上的那个刺青我找人看过,无论是技艺还是材料,都是乌兹独有的,在大梁根本找不到。 朱尔泰是乌兹国主的弟弟,只要能证明阿姜就是朱尔泰走失的女儿,将此事公之于众,那时他若是不要女儿,那就等于承认要与大梁开战,我们便有理由先发制人。 他若接回女儿,那欠下大梁这么大一个人情,他总得表示一些什么。” 欧阳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的确,这样一来无论怎么说,祝澜和祝青岩护送阿姜回国都是有功劳的。 接着他的眉头却再次皱起,“可那刺青只能证明阿姜是乌兹皇族,若祝澜她们找不到证据,无法证明阿姜就是朱尔泰的女儿呢?” 燕玉泽将折扇一展,轻声笑道: “她们若连这个能力都没有,那也就不值得本王和陛下破例了。” 一只麻雀落在窗沿上,好奇地看着两人面前的棋局,又扑着翅膀飞走了。 …… 江州城向北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正匀速行驶着,一身红衣的慕容静驾车,车厢内坐着祝澜、祝青岩和阿姜。 祝青岩掀开门帘,“阿静,你进去歇会儿,我来赶车吧。” 慕容静咧嘴一笑,“没事儿,我喜欢在外边吹风,累了我再叫你,驾!” 她出身军营,从前与士兵们同吃同住,与普通人相处时完全不会摆什么郡主的架子。 这趟回北疆大营为了低调,更是一个随从都没带。 不过说起来,她还有些想沐儿了。 之前去龙安县的时候,燕玉泽就没让沐儿跟来。等她从龙安县回到书院,才得知沐儿已经先自己一步回到北疆大营了,似乎是燕玉泽有什么紧急的消息让她带回去。 所以此行就只有她们四个姑娘。 不过这也没什么,反正盘缠都是燕玉泽出的,钱带够了,又有自己跟着,不会有任何危险。 祝澜正在车里研究地图,她们如今已经完全离开江州的地界了,按地图来看,今晚应该是在附近一个叫“青溪镇”的地方住宿。 路面上出现了一个不知被什么砸出来的坑,马车碾过时剧烈颠簸了一下,祝澜的白藤书笈从车座上掉了下来,里面的书落了一地。 她连忙收起地区,弯腰去捡,旁边已经有一双手伸了过来,帮她将书整理起来。 “谢谢。”祝澜对祝青岩递去一个微笑。 祝青岩微微垂下目光,有些扭捏道:“该我谢谢你,要不是你帮我说话,我也不会有机会参加明年的春闱。” 那白藤书笈之中被分成了几个区间,祝澜拿着地图不方便,祝青岩便帮她分门别类将书收进去。 在拿起其中一本书时,祝青岩的动作忽然顿了顿。 祝澜好奇地看了一眼,那本书书封上写着《诸子集注》。 咦,怎么一不小心把这本也装来了?这本书里面都是最最简单的入门内容,连慕容静都能看懂的那种,她现在完全用不上。 祝澜无奈地耸耸肩,紧接着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情—— 按照原来的剧情,这本《诸子集注》,应该是属于祝青岩的才对。 第178章 算士 祝澜回忆起来,这还是当年刚穿越来的时候,第一次参加书院的诗文比赛,自己当时的奖品。 原剧情中的女主祝青岩获得了这本书,之后科举和仕途都是一路平步青云。祝澜并不能确定这两者之间是否有关系,毕竟祝青岩本身在学业上也的确用功吃苦。 但她当时为了不被赶出龙场书院,还是决定将这书赢来看看,结果却发现里面的内容平平无奇,后来便搁置在一边吃灰了。 这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祝澜早都抛在了脑后,此时这本书被祝青岩拿在手里,才突然回忆起来。 祝青岩已经打开了这本《诸子集注》,认真翻了起来。 “这本书,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吗?”祝澜心中升起一股好奇。 第136章 祝青岩想了片刻,摇摇头,“内容没什么,不过就是个左撇子誊写的版本。” “左撇子?”祝澜拿过书看了看,自己却看不出来,只觉得上面字迹工整,写得挺好看。 “左撇子也能写出好字,但是因为握笔时用力的方向相反,所以带钩的笔画写出来会与寻常人有一点不同。” 祝青岩说着,指给祝澜看,祝澜细看之下果然发现了差别。 “真厉害,这你也能看出来。”祝澜由衷地夸道,当初她拿到这本书,翻来覆去硬是没看出一点端倪。 被祝澜一夸,祝青岩的嘴角再次不受控制地扬了起来,又立马克制住。 “这也没什么,我小时候就是左手写字,后来硬被我娘纠正过来了,所以能看出不同。不过说起来,这字和我左手写的还有些像。” 祝澜顺水推舟,干脆将书给了祝青岩,说留个纪念。 她脑海中闪过一种可能性,若非自己干扰了机缘,这本书原本应该是祝青岩的,说不定也只有她能从中看出更多的东西呢。 马车停了下来,外面的慕容静掀开车帘。 “青溪镇到了,我们找家客栈休息吧。” …… 无类阁中,紧张的数据核算工作终于结束了。 参与进来的学生们已经许多天没有离开无类阁了,晚上就打地铺睡,出去解手都有人跟着,一个个都形容憔悴,但是脸上却没有丝毫怨气。 先前被召集前来时,那位姓赵的老先生说这是一次算学能力检验,检验的内容包括土地丈量、计租、税赋计算等等,若成绩优秀,则有机会进入户部成为“算士”。 “算士”,顾名思义,便是户部中负责各项账务数据计算之人。虽然只是最低一级的官员,却也是正儿八经的朝廷编制。 对于这些学生来说,可谓是天大的捷径了! “可算结束了,真是累死我了!”一个女学生走出无类阁,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周师妹,那最后一道税银的题目你算出来是多少呀?是不是两千一百二十两七钱?” 周师妹瞪大眼睛,“怎么可能,分明是两千七百多两!盐税分明是比其他地方要高的!” “啊,你的题目是盐税啊?那没事了,原来大家的题都不一样……” 旁边又传来其他学生的感慨,“当初加入算学社,原本是想着能帮我爹称猪了,没想到居然有机会直接进入户部! 哈哈哈这破天的富贵终于轮到我了!” “还得多亏了乔师姐,哦不,乔教习啊!” 赵青来到燕玉泽的书房前,轻敲了几下。 “进来吧。” 赵青抱着厚厚的一沓草纸走了进来,脸上浓浓的两个黑眼圈看得燕玉泽都微微一愣。 “呀,赵大人这是……虽是为了公事,但是劳逸结合,咱们也不用这么拼命。”燕玉泽请赵青坐下,还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 赵青双目无神,声音都有些发虚。 “六,六王爷啊,敢问这位肖婉姑娘的夫子……是哪一位啊?” 燕玉泽想了想,龙场书院甲乙丙丁几个班级都有固定的夫子,但班上的学生却是经常轮换的。 “最近的一位,应当是甲字班的王夫子吧。” 最近一位……听起来是已经熬走很多位夫子了。 赵青眼中带泪,心中涌起一股对勇士的崇敬之情。 真的是在拿命教学生啊! 赵青喝了口茶,才想起来找燕玉泽有正事。 “王爷,您交办的这本账册下官已经查清楚了。”虽然早已辞官,但在王爷面前赵青仍旧习惯自称“下官”。 燕玉泽并不介意,问他有何发现。 赵青面色沉重几分,缓缓说道:“这龙安县的税收,厉害得很呐。” 说着摊开一张纸,一边写画一边解释道:“百姓之间的交易,按朝廷规制是三十税一,然而龙安县的税收名目却远远不止这个。 百姓上街兜售自家农物,只要出摊,先收十文钱的‘出摊税’。 每一笔交易完成,除了朝廷规定的税,官府还要再征一道‘差工税’,意思是差役们专门来收你这笔税,要补给他们的跑腿钱。” 赵青又接连说了好几条,连燕玉泽都闻所未闻的税目名,可谓不一而足。 “也就是说,光龙安一个县,每年征缴的税额远远不止上交给朝廷的那些?” “远远不止。” “那多征的税银流向何处?”燕玉泽的眸色寒了几分。 流向的,自然都是具体收受贿赂的大小官员。 他需要知道具体的官员名字。 “下官不敢明说,王爷看这本账便知晓了。”赵青将自己重新整理的账目递给燕玉泽。 燕玉泽并不着急看,“赵主事辛苦了,本王会派人秘密将你送回老家,另有一笔报酬。只是此次江州之事……” “下官懂得,下官出了这个门,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燕玉泽满意地点点头,让他下去了。 欧阳烨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目光落在桌上那一堆凌乱的草纸上。 “王爷,可要立刻回禀陛下查办此事?” 燕玉泽有些头疼地拿扇子敲了敲自己脑袋,“皇兄才不管,他让我看着办呢,真是的。 唉,此事若查起来,多少也会牵连到乌兹那边。罢了,先等等吧,看那几个学生能否在北疆给搞出些什么惊喜。” 第179章 良媛 京城,太子府。 南仪院。 李瑶打扮得花枝招展,正拉着好友齐燕儿正在园子里赏花。 “唉,也不知太子殿下今日都在忙些什么,都许久没来过咱们这南仪院了。” 齐燕儿也有些哀怨,“我都已经两个月没见过殿下了,只听下人说,殿下最近似乎在忙什么赈灾的事情。” “赈灾?”李瑶好笑道:“咱们这太子府也不见得富裕到哪里去,殿下竟然还拿得出钱来赈灾。” 齐燕儿语气有些酸,“是啊,咱们这些昭训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太子嫔妾,殿下攒了那么多私房钱,竟然每个月还是只给咱们发那么点胭脂前。” 李瑶跟着唉声叹气了一阵,忽然想到什么,“说起来,咱们这南仪院中,最后一次见过殿下的应该是那秦雨薇吧?” “应该……是吧。”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各自怀着心思。 自打李嬷嬷放了话,她们虽然仍旧打心眼里瞧不上那个出身贫贱的秦雨薇,却也不好再把她当成粗使丫鬟,最多只能见面时话里话外含影射沙地说上她几句,好叫她不要得意忘形。 南仪院紧挨着东宫的院墙,外边便是宽阔的大道。 大道上逐渐传来一阵车马行驶的声音,顿时吸引了李瑶和齐燕儿的注意、 秦雨薇也正巧从房里走了出来,目光也向那墙头看去,算算日子,估摸着是许诗明和赵内侍他们回来了。 李瑶正嗑着瓜子,目光瞥见秦雨薇,冷笑一声,提高几分音量,指着身边的一棵树对齐燕儿道: “燕儿啊,你瞧见那边树梢上的麻雀没有?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在那里瞎蹦跶个什么劲。” 齐燕儿会意,跟着道:“估计也是想飞上枝头,过一把当凤凰的瘾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很明显是说给秦雨薇听的。 秦雨薇淡淡一笑,也不恼,懒得与她们去争这口舌,甚至还有些同情。 张四姑已经在京城里盘下了一家铺面,比江州城的还要大好几倍,她顺着太子和太子妃的意思,准备将女子用品的生意做到京城来,今日准备去看看。 李瑶一脚踢在棉花上,火气更大,直接将手里的瓜子一扔,拦在了秦雨薇面前。 “虽然不知道你是用了什么法子,竟让殿下准许自由出入东宫。但是我可警告你啊,可别在外边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你要是敢对不起咱们殿下,我李瑶第一个不放过你!” …… 许诗明和赵内侍风尘仆仆,身上的袍服都有些发旧,来不及去换洗,便匆匆前去见了燕修云。 灰头土脸的李炎跟在二人身后,一脸的落败。 燕修云见到他们,显然十分高兴。 “你们此次前往龙安县赈灾,极大提高了父皇和咱们东宫在百姓之中的声望,做得很好。 前几日我收到消息时,就已经给父皇去了折子,正好今日的回文到了。” 燕修云说着,指了指桌上的公文,示意赵内侍宣读。 赵内侍用手帕擦了擦手,这才小心地捧起公文,看了两行,神情立刻有些激动起来。 公文上表彰了太子府赈灾救民的功绩,梁帝特赏赐了一批珠宝锦缎。 “许先生,孤听闻你在路上神机妙算,竟算得龙安县再次下雨一事,加紧赶路,这才不至于酿成祸端。” 燕修云看向许诗明的目光带着几分赞许,“从今日起,孤便正式任命你为太子洗马,可与孤共讨政事文理。” 第137章 许诗明衣袍虽旧,却仍端出几分仙风道骨之资,一副淡然模样,款款行礼道:“谢殿下千岁。” 赵内侍同样得了一些珠宝锦缎的赏赐,满脸喜悦。 燕修云的目光最后落在李炎的身上,李炎低着脑袋有些心虚。 殿下既然已经知道姓许的预知下雨的事情,那自己耽误时间,被那个女人打了一顿的事,殿下肯定也已经事先知道了。 燕修云果然皱起眉问他:“听闻你被龙场书院的一个学生给打了,什么人敢这么大胆子?” 李炎偷瞧他的脸色,又听他的话中似乎没有太多责备自己的意思,便开始辩解道: “殿下,属下不过是怀疑那女人的身份,怕是什么别有用心之人,结果她不由分说就对属下动手……” 燕修云冷哼一声,“你以为路上那点事孤不知道么?你磨磨蹭蹭耽误时间,差点误了大事。 方才孤不说你,是因为该罚的都已经罚过了,你叔叔李长京今日刚被削去了五城兵马司总指挥的职位,你可知晓?” 李炎呆在原地。 五城兵马司总指挥的位置,这可是只有皇帝陛下才能任免,连太子殿下都动不了的位置啊! 他眼前浮现出那个骑在马上,手执长鞭的红衣女人,冷冰冰的话语犹在耳畔。 “……五城兵马司,李长京,我记下了……回去让他再好好珍惜两天自己的乌纱帽吧。” 这女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他正想问燕修云,没想到燕修云却先一步开口了,“那天晚上,打你的那个女子究竟是何人?” “属下不知……” “废物,好好回忆一下她的样貌!” 李炎只好一边回忆一边说,燕修云听着,眉毛越皱越紧。 这红衣怒马的形象、敢对五城兵马司总指挥的侄子下手、甚至能写密折让父皇罢免李长京…… 莫非真是镇北王家那位郡主? 可她应该是老三那边的人才对,怎么会帮东宫的赈灾车队呢? 燕修云百思不得其解。 …… 南仪院,李瑶和齐燕儿还挡在秦雨薇面前,话语一句比一句尖酸刻薄。 一道尖细的声音冷不丁在两人身后响起。 “陛下口谕——” 李瑶二人被吓得一个激灵,回头看见是宫里的公公,吓得连忙跪在地上。 秦雨薇也跪了下来。 “昭训秦氏雨薇,秉性仁德,慷慨解囊,捐银三千两以济灾民。其行上应圣心,下顺民意,功绩卓著。今特旨褒奖,破格晋升为太子良媛,以彰其德。” 李瑶和齐燕儿惊得张大了嘴。 按照规制,昭训就算升位分也得先做两年太子承徽才行,没想到她居然越了一级,直接升为了太子良媛! 要知道这东宫之中本就只有太子妃一人、良娣一人、良媛两人、承徽及昭训若干。秦雨薇这位份一升,从今往后她上面可就只有最受宠的太子妃董氏和周良娣了! 还有,三千两,她俩没听错吧? 就说这太子东宫上上下下所有人加在一起,一下都凑不出这么多钱。 秦雨薇一个平民出身的丫头,怎么可能拿得出来!? 公公亲自将秦雨薇扶了起来,笑吟吟道:“恭喜秦良媛了。” “多谢公公。”秦雨薇从怀中摸出半个巴掌大的银元宝,塞进对方手里。 李瑶和齐燕儿刚刚站起来,就看见那银元宝,简直怀疑自己在做梦! 送走那公公,秦雨薇看向她二人,唇角微勾。 “两位姐姐,哦不,或许该叫妹妹,就不必多礼了。” 李瑶二人听闻这话才反应过来,她二人身为昭训,见到良媛理应行跪礼,心中虽然万般不情愿,但为了不落人把柄,还是只能跪了下去。 秦雨薇伸手扶住了她两人,语气温柔,“刚说过,不必行礼。” “恭喜秦良媛了。”李瑶咬着后槽牙说道,和齐燕儿像两只落败的孔雀,就想离开。 “站住。”秦雨薇悠悠道。 “你还想怎样!?”李瑶想起自己对秦雨薇从前做的那些事情,心中顿时升起一种即将被报复的预感。 “放心吧,我不会报复你们的。”秦雨薇朱唇轻启,俯首在二人耳边轻声道。 “李瑶妹妹暗中往家里运送东宫物件的事情,还有燕儿妹妹悄悄给太子妃扎小人的事儿,我都不会说出去的。 我甚至啊,还帮你们扫除了许多马脚和痕迹呢。” 李瑶和齐燕儿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后背都有些发凉。 她们从前只当秦雨薇是只毫无城府的小白兔,因此对她疏了许多防范。 原来全都是装的! 李瑶气得攥紧双拳,心中升起巨大的恐惧,要知道这些事情被说出去的话,轻则驱逐出宫,重则会被送交大理寺! “你想做什么?”齐燕儿声音都颤抖了。 秦雨薇定定看了她二人半晌,眼底笑意愈发深邃。 她在这东宫无依无靠,如今虽然不得不暂时成为太子和太子妃手里的刀,但自己也不能空着手。 “我要你们二人,从今以后,为我所用。” (这章多写一点,五一要粗去玩实在没时间写,所以可能会有几天单更qaq节后我尽量补上!祝宝子们假期快乐,发财开心~!) 第180章 青竹书院 青溪镇乃是大梁桐州境内的一处小镇,位置较为偏远。 马车缓缓驶入镇甸,此时天色尚未完全黑下来,祝澜和祝青岩都好奇地掀开车帘向外看,只见街道上人来人往,虽不及江州城繁华,却也烟火气十足。 很快,马车停在了一家客栈门前,几人下车。 客栈伙计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殷勤地帮着牵马,介绍道:“几位客官真是好眼力,我们八方客栈是这青溪镇上最好的客栈了,几位打尖还是住店呀?” 慕容静说了句“住店”。 几人走进客栈大堂,一楼有不少正在吃饭的客人,客栈看起来窗明几净,确实不错。 祝澜要了两间上房,慕容静和祝青岩睡一间,自己带着阿姜睡另一间。 “您几位晚上吃点什么?我待会给您送上去。”小二见她们出手阔绰,脸上笑容更灿烂了。 “不用了,我们出去走走,自己找点吃的。”说完,祝澜几人让小二帮忙将包袱送到房间里。 来到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祝澜不禁心生感慨,自己穿越这么久,一直忙着念书科举,还从来没有出过远门。 一旁的祝青岩心情也是同样,迫不及待地想要在镇子上转一转。 今天似乎正巧赶上了这里的什么节日,街上人很多,张灯结彩,一时间摊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笑声交织成一片。 一棵榕树下,几位老汉围坐,悠闲地下着棋,见到陌生人前来,都友善地点头示意。 “这位老乡,今天是什么节日呀?”祝澜给阿姜买了一串糖葫芦,好奇地问路人。 “哦,你们是外边来的吧?今天是咱们青溪镇的‘朝贤日’,大家都去孔庙祭拜祈福呢!” 听到孔庙,祝澜和祝青岩都来了兴致,只有慕容静打了个哈欠。 接着听那路人又道:“不过啊,你们来晚了,祭礼都已经结束啦。” 祝澜面露遗憾,随即留意到街上有不少书生打扮的人,还有人手捧书本,边走边读。 “看来这青溪镇虽然地处偏远,但是百姓生活平静,学风兴盛啊。” 祝青岩也点点头,对这个地方很有好感,接着目光投向前方。 “那边似乎也是座书院?” 几人来到那座书院前,见牌匾上书“青竹书院”,再往里瞧,果然有郁郁苍竹,十分雅致。 这青竹书院虽比不得龙场书院的规模大,但看起来在青溪镇上的地位不同凡响。 书院门前还立了一块石碑,上面用正楷小字写着这座书院的历史。 祝青岩读完,了然道:“原来是这边的卢氏家族开办的族学,有百年历史。” 祝澜指着书院里道:“里面的学室还亮着灯,莫非是在上晚课?” 她心中好奇,这青溪镇上的学生怎么也卷成这样。 “你们是……?”一个门丁走了出来,上下打量着面前几人,目光有些古怪。 祝澜上前行了一个学生礼,“我等乃是江州城路过的学子,见此地书香浓郁,不知可否进去看看?” “哦,看看可以。” 那门丁又叮嘱道:“但学室里面不能进啊。” “这是为何?”祝澜奇道,“莫非是有先生正在里面授课?” “书院圣地,女子岂能随便出入?”那门丁说着,拿出了四个面罩,连小阿姜的都算上了。 “每个面罩两文钱。”门丁伸出手。 慕容静眼睛微微瞪大,“进入书院还要蒙面,这是什么道理?” 简直闻所未闻! 第138章 祝澜皱眉道:“当今朝廷明令开放女学,不得剥夺女子进学的资格,莫非你们青溪镇不是我大梁王化之地?” 门丁也不恼,说出的话甚至文采斐然。 “祖宗之礼,如同北斗之尊,不可轻废。自古以来,女子便应内敛修德,相夫教子。我们青溪镇历来恪守礼法,尊崇古今之序。 这青竹书院自建立以来,就明令禁止女子入内。但既然当今朝廷有令,我们族长这才格外开恩允许女子入内,但必须以布遮面,以显教化。” 慕容静听着这文绉绉的语句,心头顿时升起一股无名火,正要动手,却被祝澜拦住了。 祝澜从怀中掏了八文钱递给门丁,先前心中的好感已经荡然无存。 她将面罩分给几人,冷声道: “别急,我们先进去瞧瞧,这青竹书院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慕容静目光扫过那门丁,冷哼一声,跟在祝澜身后进了书院。 穿过一道小径,几人终于走到了那亮着灯的学室附近,远远便听见里面传来读书声,果然是在上晚课。 “看,那里还有人。” 祝澜和慕容静顺着祝青岩指的方向看去,原来学室外面的一片空地上还坐着几个以布遮面的人,从身形来看皆是女子。 地上铺着草席,她们就坐在草席之上,手捧书本,接着窗纸透过来的光线念着书。 “刚刚还道这青溪镇学风鼎盛,没想到竟然这般苛待女子!?”祝青岩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祝澜面沉如水,没有说话。 她一直能够感受到这个时代的一丝怪异,或者说,是一种拧巴的感觉。 开放女子入学入仕乃是朝廷新政,推行不过数年,虽然自从梁帝上位,大梁民风日渐开放,但在许多人的心底,仍旧向往那老一套的所谓“礼法”。 也就是说,在同一个地区,可以看到女子穿着露出小臂或者小腿的衣裙在街上走,也可以听到有人痛心疾首地强调“妇人无外事”。 就连京城和江州这般相对开放一些的城镇,都仍旧存在新旧观念的冲突,更何况青溪镇这种偏远闭塞之地? “真可恶,他们这根本不是按照朝廷的政令办事!”祝青岩低声道。 慕容静亦是面带不忿,恨不得现在就将这开族学的家伙揪出来收拾一顿才好。 祝澜对祝青岩轻轻摇头,“你真以为朝廷新政推行起来那般容易?” 祝青岩脸上闪过一丝不解。 “你问问身边的小郡主就知道了,新政推行至今已有好几年了吧,但你们可曾听闻有哪位女子当真通过科举入仕,入朝为官?” 祝青岩看向慕容静,慕容静思索片刻,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你这么一说……的确,朝中从无女子担任官职的先例,起码我没有听说过。” “女子为官,简直是离经叛道!” 蓦地,一道声音自竹林之中响起。 第181章 是竹非竹 一个身穿青色长衫,面容肃穆的中年男人自竹林中走出,面色不快地看着眼前几人,似乎对她们方才的言论十分不满。 “你是何人?”慕容静问。 那人冷笑一声,“我乃卢氏一族的族长,这青竹书院的主人。就凭你们几个小女子方才所言,我现在就可以将你们赶出去。” 祝澜拍了拍慕容静,让她冷静,上前理论道: “卢前辈,敢问学生方才所言有何不妥?难不成您也认为女子入学,是伤风败俗之举?” 卢清风面带不屑地一甩袖子,甚至不用正眼看她。 “女子在家中织布缝衣,相夫教子,古来如此,岂可涉足学堂,更妄谈为官做宰!” 他本还想说一句朝廷糊涂,终于硬生生忍住了。 祝澜一字一句地正色道:“女子才德并重,方可为家国之幸。至于为官,古有班昭修史,蔡文姬传书,皆是女子之光辉。 学生以为学问之道,只看才学深浅,不分男女。” 此时正巧学室之内的课业结束,学生们都三三两两走了出来,听得争论之声,纷纷上前围观,那些蒙面的女学生亦在其中。 卢清风有些恼火,他在整个青溪镇上德高望重,又是一族之长,还从未有人敢这样同他讲话。 但若以身份压人,又未免显得自己理亏,罢了,那便降下身份同她们辩一辩! “你所举古人之例,不过寥寥数人而已。‘男尊女卑’乃天经地义,女子学识过多,恐怕是祸非福。 更何况,古有‘红颜祸水’一词,女子不入朝堂尚能为祸,若哪一日手握权柄,这天下岂不是要乱?” 话音一落,围观的学生中有人默默点头,有人沉思不语,所有人的目光顿时聚集在了祝澜身上,都在等待着她的应对。 祝澜知晓此时绝不能有半步退缩,她思索片刻,声音提高几分,却忽然抛出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她向身边一指,“敢问前辈,这是什么?” 卢清风明显被这话题转得猝不及防,愣了一下才道:“是竹子。” 祝澜又问其他人,众人皆不明所以,纷纷点头,“是竹子啊。” “好。”祝澜点点头,又指向另一株形态、粗细和斑纹与众不同的竹子问:“那这个呢?” 卢清风不知道她唱的是哪一出,有些不耐烦地道:“此乃湘妃竹,原本是桐州没有的,我特地请人移植过来几株。” 祝澜微微一笑,“前辈说此乃‘湘妃竹’,那为何我先前所指‘楠竹’时,前辈不说‘楠竹’,而是说‘竹子’呢?莫非楠竹是竹,湘妃竹就不是竹?” “这——”卢清风简直莫名其妙,完全被祝澜的话绕晕了。 都是竹子,叫竹子还是叫湘妃竹有什么区别? 祝澜继续道:“桐州的竹子以楠竹为主,你们平日所见大多都是楠竹,因此提到竹子便多是指代楠竹,不会刻意区分。 而湘妃竹少见,又与众不同,所以被提起时才会刻意强调竹子的品种。” 祝澜看着卢清风,继续道:“同样的道理,古往今来为祸者男女皆有,却为何独独生出‘红颜祸水’一词?还不是因为能被世人所关注的女子是少数,所以人们才会强调她们是女子之身。 她们之所以成为少数,请问出人头地的资格是被谁剥夺的? 而这些女子之中,又有多少人的罪名是被那些执掌权力的男子所扣上的?” “你……你这是诡辩!”卢清风眉毛倒竖,目光甚至闪过一丝愤怒和慌乱。 “卢前辈,容学生再问。”祝澜紧接着上前一步,气势丝毫不输身为一族之长的卢清风。 “前辈可是坚信女子不如男,于学问一道上生来不如男子有天赋?” “那是自然!” 卢清风努力平复了一下激荡的心情,重新恢复几分底气道: “女人生性柔弱,本就不适合钻研艰深的学问。自古以来男女有别,各司其职,这是天道常理! 男子以阳刚之气追求学问、治理国家。而女子则应以柔顺为德,相夫教子,这才是她们的本分。” 慕容静不屑地扯了扯嘴角。 祝澜闻言轻声笑了起来,语气染上几分戏谑: “既然前辈坚信女子不适合求学,那便是放开让她们读书习理,她们也学不出个名堂,更成不了气候,又何必限制她们进入学堂的资格呢?” “还是说——”祝澜的笑容蓦地收起,眸光竟有几分凌厉。 “害怕女子有了学问,会比前辈这些男人们站得更高,走得更远!?” “一派胡言!!”卢清风满面怒容,嘴唇颤抖,想要继续反驳,却找不出任何合适的话语。 周围围观的学生们看向祝澜,他们心中一直以来的观念忽然间被颠覆,一对对眸子中有震撼有惊诧。 尤其是那些蒙着面罩的女学生们,原本在青溪镇女子求学就会受到非议,她们是顶着巨大的压力坚持念书的,中途已经有许多人放弃,就连剩下的她们亦是经常陷入自我怀疑。 如今听了祝澜的一番话,心中徘徊已久的迷惘终于烟消云散,拨云见日了! 祝青岩微张着嘴,没有想到祝澜口才这么好,将这番道理讲得如此透彻。 就连一向桀骜不服人的慕容静,此时看向祝澜的目光中都带上了一股惺惺相惜之感—— 她说的实在太好了! 什么狗屁“女子不如男”,若是放在北疆大营,看有哪个男人敢说这话? 祝澜平静地望着快被自己气到晕厥的卢清风,思索片刻道: “这样吧,前辈若还是执意认为学生是诡辩,那不妨赌一场如何?” “赌什么?”卢清风咬着牙道。 “既然青竹书院乃是卢氏族学,那不如请出族中学问最高之人,学生斗胆,明日愿与之当着全镇百姓的面辩经论道。 若学生胜出,还请前辈广开求学之路,允许镇上女子进入书院念书,并且与男子享受同等待遇,不得再有轻视之举。” 第139章 祝澜目光熠熠,每个字皆清清楚楚传入每个人耳中。 “若你输了呢?”卢清风没想到一个小女娃的口气竟敢如此狂妄。 “若输,学生当着全镇百姓向前辈叩头赔罪,从今往后不再自称读书人。” 第182章 马前救人 青溪镇不大,邻里之间都是熟人,一夜之间,祝澜要和卢氏一族的学生辩论的消息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这镇子上读书之风极盛,几乎人人家中都挂着孔子像,家家都有藏书。 有人要辩经论道的消息一传开,顿时成了青溪镇上百姓心中的头等大事,不少人次日一大清早便出了门,只为了能占个观看的好位置。 青溪镇的孔庙附近设有一处高台,平日里作为祭祀或者其他庆典的场地用,辩论的地点便设在那里。 祝澜带着阿姜,身后跟着慕容静和祝青岩走下客栈二楼的时候,伙计看她们四人的眼神都变了,兴奋中还带着几分质疑。 镇子上女子不如学堂的规矩传承了上百年,区区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外乡丫头就想撼动? 而且竟然敢口出狂言,要挑战卢氏一族学问最高之人。 谁不知道那卢家大公子卢知义,二十五岁高中举人,可谓天纵英才,全镇的读书人都视其为楷模,更是整个青竹书院神一般的存在。 这几个姑娘只怕待会要难堪咯! 伙计心里的想法丝毫不影响他脸上殷勤的笑容,送几人出了客栈。 祝澜四人出了门,见路上不少人都往同一个方向走,祝青岩奇道: “这青溪镇的人果真热爱学问,没想到一场辩论,竟然能激起他们这么高的热情。” 慕容静也赞同地点点头,“看来他们也是好奇,今天究竟是那卢什么的公子胜出,还是咱们几个外来的女子能赢。” 祝澜倒是没说话,这地方男尊女卑的思想如此严重,只怕没有人觉得自己能胜过那小卢公子。 果然,她们经过几个人身边时,听到了对方的讨论声。 “咱们镇子上已经许久没有人辩论过了吧?真期待,不知道会不会很精彩!” “有啥好期待的啊,一个女的读过两本书就觉得自己有学问了?反正她又不可能赢。” “就是,反正结果也没悬念,咱们都是去一睹小卢公子风采的!” 讨论声清晰地传入几人耳中,祝澜不以为意,祝青岩嘴角扬起一丝冷笑。 慕容静比较直白,直接骂了一句“狗眼看人低”,也不知对方听到没有。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片人群的惊叫声,随后是迅速靠近的马蹄声。 “马受惊啦,让开,快让开!”有人尖叫着喊起来。 街道上的人们顿时慌乱作一团。 一匹红棕色的骏马横冲直撞而来,撞翻了路边的摊位,吓得路人变色,小儿大哭。 慕容静反应最快,一把拉着身边三人退到了安全的地方。 “彦儿——!”随着一声尖叫,一名妇人扑到了街道中央,紧紧抱住了被这场面吓呆的儿子。 眼看那匹马已经冲到了眼前,妇人吓得花容失色,来不及逃跑,只能护着孩子紧紧闭上双眼。 不少路人下意识捂住自己的眼睛,不敢看接下来的血腥一幕。 然而一声马儿的嘶鸣划破街道上空,有胆大的人透过指缝看去,竟瞧见一红衣女子不知何时跃到了马背上。 此刻那匹疯马两只前蹄高高扬起,马背之上的慕容静却稳如泰山,她红衣猎猎,高高的马尾随着动作飞扬起来,面容带着一股睥睨千军的气势。 慕容静双手死死抓住缰绳向后扯,那马居然真的止住了向前的冲势,后仰的动作停止片刻后,马身重重倒在了地上。 慕容静自然在它跌倒之前,轻巧地跃下了马背。 那怀抱儿子的妇人离马倒下的位置只有几步之遥,要不是慕容静及时出手,只怕非死即残。 她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可是双腿已经被吓软了。 慕容静上前将她扶起来。 “多谢女侠救命之恩……”妇人连忙道谢。 惊魂未定的路人围了过来,有人带头开始鼓掌,纷纷称赞慕容静行侠仗义。 刚才的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祝澜和祝青岩这才带着阿姜气喘吁吁赶了过来。 “阿静,你有没有事?”祝青岩担心地问。 慕容静拍拍手,一脸轻松,“没事儿,就是这马受惊了。” 一个男人面带惊恐的拨开人群,喘着粗气冲到那马面前,抬脚就往那马身上踹去,破口大骂道: “你个死畜生,差点害死老子知不知道?还差点伤到人,老子这就把你皮扒了!” 凡是在军营待过的人,都和马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感情。慕容静看不下去,上前拦住马主人。 她蹲下身摸了摸那匹马的鬃毛,眼中升起一抹怜惜,“这是匹好马。” 那匹马并没有死,只是脱力了,躺在地上喘着粗气,一双大眼睛看着慕容静,似乎有一种说不明的情感。 “去抓些远志和柴胡,这两味药能够安抚马的情绪,带回去好好养一养吧。”慕容静对马主人说道,这是军营里常用的药方。 解决完这件事,已经快到了约定的辩论时辰,四人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四人终于看到前方用木头搭起的一座高台,高台两侧悬挂着一条条垂下的布幔,上面用榜书大字写着许多圣人名言。布幔随风飘起,令人仿佛置身于书海。 卢清风已经等候在高台之上,他身侧站着一名约莫三十岁左右,气质不凡的男子。此人一身书生打扮,显然便是今日祝澜的对手——卢清风的长子,卢知义。 随着祝澜不紧不慢,缓步走上高台,台下顿时响起了纷纷的议论声。 “这便是外边来的那个女学生?年纪也太小了吧……” “看她的年纪,才念过几年书?竟然就敢挑战小卢公子!” “是啊,小卢公子可是咱们青溪镇的骄傲,怎么可能被一个小小女子给比下去?” “不过我倒是挺佩服她的勇气的,咱们镇上可没几个姑娘愿意念书,不知道她家乡那边会不会也是这样。” “嗐,那些都是朝廷瞎闹的,古往今来就没有女子进入学堂的道理,咱们这才是真正的遵循古制,尊师重道!” 这里地处偏远,政令不通,民众的议论也相对大胆一些。 前来围观之人也有不少女子,听得那些男人的议论,眼底虽有不满,却不敢辩驳。 毕竟在这青溪镇上,还从未出现过比男子念书还厉害的女子。 第183章 谬误 祝澜走到卢知义面前,只见她步履轻盈而从容,如春风拂过柳梢。 一袭青衫随风轻扬,宛如清脆的竹叶迎风而动,阳光铺洒在她的半侧身子上,分明是女子妆容,却透出一股子潇洒俊逸。 “祝姑娘,有礼了。”卢知义向她一拱手,语气彬彬有礼,然而祝澜却捕捉到了他眼角藏起的几分轻慢。 “卢公子。”祝澜回礼道,随后问向卢清风,“卢前辈,不知今日是怎样一个比法?” “今日既然是你与我儿比试,我们卢家出题便不合适了。”卢清风说着,从台下请上来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这位是我们的里正,周老,便由他来考教你们。” 周老虽然上了年纪,但举手投足却十分得体,显然也是饱读诗书之人。他对台上几人点头致意。 卢知义看向祝澜,面上带着和煦的笑意:“为保证公平,也防止众人说我们卢家以大欺小,容在下先问一句,祝姑娘可有功名在身?” 说着转向周老,“若祝姑娘乃是白衣之身,还请周老莫要出那过于生僻晦涩的题目。” 周老微微眯起眼,笑道:“这是自然。” 祝澜淡淡一笑,“多谢卢公子好意,在下不才,正巧勉强通过今朝江州府秋闱,有幸博了个举人之身。”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我没听错吧,举人?看她模样还不到二十吧?” “哈哈,反正我是不信,随她说呗!” “她才读过几天书,竟然敢这么狂妄?” “我也不信,小卢公子天赋异禀,三十岁中举已经了不得了。她这个年纪要真是个举人,那咱们整个青溪镇的脸都丢没了!” 慕容静听着左右穿来的声音,轻蔑一笑,“不到二十岁中举难道是什么很稀奇的事么?” 旁边人听到她这话,夸张地上下打量她几眼,讥讽道:“这话说的也不怕闪着舌头。怎么,难不成你也是个举人?” 慕容静无所谓地一摊手,“我不是啊。” 随后指了指身边的祝青岩,“但她是。” 立刻又有许多目光汇聚在了祝青岩的身上,她一时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就听方才那人问自己。 第140章 “你真是举人?”语气明显不信。 祝青岩轻轻点头,却听见对方颇为遗憾的声音。 “唉,现在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都是朝廷这政令弄的,一个个小丫头都敢随随便便吹自己是举人了。唉!” 祝青岩:…… 台上的卢知义听闻祝澜说自己考中了江州府的秋闱,心情自然是与下面那些人如出一辙。 对方要自称是个童生或者秀才,他还能信一下。 要知道江州可是个大州,人口众多,乡试的竞争也远远要比桐州这里激烈,这姑娘张口就敢说自己是个举人,吹牛也不吹得现实一点! 卢知义摇摇头,既然如此,那他也不好再留什么情面了。 他对周老说道:“周老,请开始吧。” 周老点点头,“既然大家都是读书人,那咱们就按读书人的规矩来。咱们青溪镇许久没有过这样的热闹啦,在论道之前,不如老夫先出几道简单的题目考考你们,算是热身吧。 只不过这位姑娘是外来的,可信得过老夫的公正?” 祝澜还没表态,下面的百姓就有人喊了起来,“周老一向是最公正的,我们相信!” “对,周老德高望重,不会弄虚作假的!” 祝澜听着百姓们一致的说辞,看到他们目光中的真诚,相信这位周里正能在青溪镇上收到众人拥戴,应当不是偏私之人。 “学生相信周老,请出题罢。”祝澜收回目光说道。 周老清了清嗓子,缓缓诵道: “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 此乃《中庸》第 十二 章的句子,原来这所谓的“热身”便是背诵后文。 “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 祝澜与卢知义异口同声,以同样的速度背了出来。 这也太简单了。 接下来,周老出的题目难度逐渐加大,选取文章的出处也开始变得冷僻起来。 一开始,台下观众还能跟着摇头晃脑地接上几句,到了后面却只能干瞪眼,有些文章他们甚至听都没有听说过! 周老又出了一道《战国策》中的题目,祝澜和卢知义再次同时诵道: “……请蔡、皋狼之地,赵襄子弗与。” 这时,所有人的精神忽然一振,只因二人所背内容终于出现了不同! 卢知义面上浮现轻笑,“祝姑娘,分明是‘请蔡、皋狼之地’,姑娘却将‘蔡’读作‘蔺’,乃是谬误。” 台下有人笑道:“这小女子能学到这份上已经很不错了,竟能跟小卢公子有来有回,只可惜还是学问不够精啊!” 青溪镇的女子听到此话,眼底皆浮现期待落空,失望黯然之色,甚至有人已经准备转身,不忍看到祝澜出丑了。 看来女子求学为官,果真是她们心存妄念了。 就在这时,台上却传来祝澜不紧不慢的声音。 “敢问卢公子所读书籍是多少年前之刻本? 三年前,我朝大儒鲍、吴二位先生经过考据后宣布,此文当中的‘蔡’字乃是‘蔺’字之讹误,莫非卢公子不知?” 卢知义一愣,他的确没有听说过啊。 “你……说的可是真的?”他不信道。 “卢公子只要离开青溪镇,去买来最新的官印版本一看便会知晓。” 卢知义的目光有些慌,很快又强自镇定下来,“有机会我自然会去查证。” 周老轻咳两声,这只是正式辩论前的热身,没必要在这里纠缠。 他宣布即将开始正式的辩论。 “既然这位祝姑娘与卢家的争执起源于女子入学一事,那便来论一论,当今之世应如何看待祖宗之法礼罢。” 卢知义率先说道:“祖宗之法不可废,若后人肆意更改,岂不是数典忘祖? 更何况,古有周天子制定周礼,就连圣贤孔子都一心要‘克己复礼’,我们这些读书人怎么能与圣贤之意相悖?” “卢公子可知何谓‘固步自封’?”祝澜唇角浮起一抹淡淡的冷笑。 “若祖宗的一切都是好的、对的,那公子身上所穿的提花绸缎是否应该脱下来呢?毕竟往上数几百年,祖宗可不穿这个。” 卢知义没想到对方能找到这样的角度来反驳,顿时一愣。 第184章 辩经论道 “若一切遵循旧制,便是不思进取,自断前程。届时他国有了更好的制度、更优秀的人才,我大梁岂不是要落后于人? 且不说国家之间了,单说这青溪镇吧——” 祝澜抬手向远方一指,“卢前辈、卢公子,你们在这地方待得太久,无异于自闭视听。不妨多出去走一走,看看外边如今是怎样一番天地?” “胡言乱语。”卢知义反驳道。 “我是从小生长于青溪镇,正因如此,我才比你们这些外人更加能够理解祖宗之法的智慧。此地之安宁、繁荣,全赖于祖宗所立下的法规,千百年来无人违逆,否则哪有现在这么好的青溪镇? 你那些异想天开的想法,不过是哗众取宠,实际是乱了根基!” “繁荣?”祝澜轻笑一声。 她的手指向不远处,一户人家的门前,那里搁置着他们耕作用的农具。 “在下没认错的话,此乃直辕犁吧?没想到大梁如今竟然还有地方在使用直辕犁耕作。” 祝澜语气沉了几分,听得台下众人面露诧异,不知用直辕犁耕作有何不妥。 “你们可知,在其他地区早已有了一种曲辕犁来代替直辕犁,这东西早就已经没人用了?” 百姓们面面相觑,眼中皆透露出一股茫然。 卢知义看了父亲一眼,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从小到大几乎没有离开过青溪镇,整日闭门读书,离乡最远的一次也只是去桐州的治所所在县城参加秋闱,是以对外界的变化感知极不敏锐。 难道外面的世界,真的已经大变样了么? 祝澜轻轻摇头,只觉得眼前场景有些荒荒诞可笑。 青溪镇上学风兴盛是不假,可一个个只知道闭门造车,死守着最早流传下来的那一套礼教规矩,钻研着一成不变的学问,已经完全和现实脱节了。 祝澜让人将那直辕犁取来,当着全镇百姓的面,讲解了曲辕犁是如何在直辕犁的基础上进行改造的,又具备了怎样的优点。 一番话语,仿佛巨石投入一潭死水,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波浪。 众人听后无不瞪大眼睛,啧啧称奇,周老更是受到了震撼。 “周老,卢公子,像这样的鼎故革新、造福百姓之举,你们还认为是歪理邪说么?”祝澜问道。 “这……”卢知义终于说不出话了。 周老过了许久才回过神,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长叹一声,对祝澜拱了拱手,缓缓说道:“老夫枉活这么大岁数,今日得听祝姑娘一番话,才知自己愚昧。惭愧,惭愧啊!” 随即吩咐下去,从今天起将犁全部改成更好用的曲辕犁。 卢知义目光颤动几下,终于向祝澜行了一礼:“姑娘的眼界、才学,卢知义拜服,今日受教了。” 他随后看向身边的卢清风,“父亲,今日辩经论道,是孩儿输了。祝姑娘之才远在孩儿之上,令人大开眼界。 先前是我们对女子心存成见,如今还请父亲信守承诺,从今往后同意镇上女子入学。” 卢清风听完方才祝澜与卢知义的辩论,胸中哪里还敢再有半分轻慢? 他脸上同样露出几分惭愧之色,“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卢某与祝姑娘的赌约输了,自会信守承诺。” 接着卢清风面对台下众人,宣布从今日开放青竹书院,镇上女子可进入学堂听讲,不必再以布遮面。 “太好了,太好了!从今以后,我们也可以和男人一样读书了!” “不仅能读书,我们以后也能去参加科考,甚至做官呢!” 人群中不断传来女子的雀跃之声。 祝澜看到这一幕,脸上不由得露出欣慰的笑容,心中原先对卢家的一些不满也淡化了。 同样是混沌沉睡,有些时代是一群你永远叫不醒的装睡者,而有一些则根本不知自己活在梦中,只缺少一个叫醒他们的人。 好在这青溪镇上的百姓属于后者。 “卢前辈深明大义,晚辈佩服。” 祝澜向几人端正行了一礼,转身正要离去,却听卢知义再次叫住自己。 “且慢,还未请教祝姑娘的名字。”卢知义开始对眼前之人产生浓烈的好奇。 祝澜翩然回身,“在下单名一个澜字。” “祝……澜?”卢知义念了几遍,忽然瞪大了眼睛,“莫非,姑娘便是那江州城的祝解元!?” 祝澜微微一笑,算是默认。 台下听闻她竟是乡试解元,又是一阵哗然,不论男女眼中皆露出钦佩之色,顿时觉得小卢公子的形象也没有那么伟大了。 第141章 “原来如此!从前听闻祝解元的的大名,还以为是男子,没想到竟然……” 卢知义从意外中缓过劲来,释怀地笑了,这下算是彻底心服口服。 族长卢清风也全然没有了之前的架子,笑着邀请祝澜和她的朋友们去家中做客。 由于还要继续赶路,祝澜本想拒绝,但是卢清风极力邀请,实在不好拒绝,便答应去卢家用过午饭之后再出发。 慕容静、祝青岩带着阿姜自然一同前往。 卢家的宅子距离青竹书院并不远,宅邸比不得江州城中豪门大户那般气派,却也有花有水,清幽雅致。 入了正堂,卢清风先热情招呼几人坐下,随后让卢知义把家里人叫来,见见这位江州府的解元。 卢知义离开不一会儿,便领着一名妇人,和一个四五岁的男孩进来了。 那妇人一见慕容静,当即脱口而出:“恩公?” 原来她便是今早在街上被慕容静从马蹄之前救下的妇人,也是卢知义的妇人,刘氏。 听刘氏一说,卢知义这才知晓早上竟然发生过那般惊险之事,一旁的卢清风亦是听得心惊肉跳。 自己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子,慕容静这可是救了全家的命根子啊! 卢清风当即带着卢知义拜谢慕容静的救命之恩,慕容静摆摆手,表示不必放在心上。 这一顿饭,卢清风特地请来了整个青溪镇上最好的厨子,一道道当地菜肴被端了上来,顿时香味四溢。 听闻祝澜几人要前往北疆,卢清风有些诧异,问她们去北疆做什么。 祝澜指了指阿姜,“这孩子的亲人在北疆,我们送她回家。” 卢清风“哦”了一声,欲言又止。 “卢前辈,可是有何不妥?”祝澜问道。 卢清风想了想,“祝姑娘有所不知,前几年我们族里有个后生不愿念书,非要跑去北疆投军。结果后来好像……好像是死在半道上了。” 祝澜的筷子在半空中停住,身边几人皆是面露诧异。 “当时听人说,咱们这通往北疆的路上好像不大太平,有贼人作乱。”卢清风继续说道。 “不过你们也知道,我们这地方太偏,消息没那么灵通。至于那伙贼人现在还在不在,我也不好说,总之几位姑娘路上要当心呐。” 第185章 熟悉的字体 祝澜与慕容静对视一眼,慕容静轻轻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这个情况。 但她神色如常,继续吃起了菜。 区区几个贼人,她才不会放在心上。 祝澜对卢清风点点头,“多谢卢前辈提醒,我们路上会注意的。” 接着几人又闲聊几句,酒菜吃得差不多时,一名家仆走进来道:“老爷,老杜头来了。” 祝澜几人还以为有客人到访,准备起身告辞,卢清风却笑着让她们随自己一同出去看看。 来到门口,只见一人牵着马等在门外,那人正是早上那匹受惊马的主人。 慕容静一见他身后牵着的马,眼睛顿时就放出了光,围着那匹通体棕红的骏马转了好几圈,摸了摸马的前胸和后腿,连连称赞“好马”。 这匹马,甚至比早上见到的那匹的品相还要高出不少。 老杜头笑道:“瞧这位姑娘相马的模样,一看便是内行啊!” 慕容静笑笑,继续抚摸着骏马的鬃毛。 卢清风对祝澜道:“听闻几位姑娘拉车的马连续奔波几日,已经削瘦得不行了。这位老杜头是咱们青溪镇上养马的名家,这匹宝驹便送给几位姑娘,取代那匹老马吧!” “这怎么好意思……” “卢老爷是小人的恩人,几位又是卢老爷的贵客,一匹马而已,几位姑娘莫要嫌弃便是。”老杜头笑着说道。 “呵呵,祝姑娘若是还有顾虑,不如给我们青竹书院留下一幅墨宝作为交换如何?”卢清风摸着胡子笑道。 祝澜有些不好意思,她的书法是半路出家,用来考试没问题,但若说给人留下墨宝,不免有些心虚。 卢清风却并不在意,毕竟一府之解元的墨宝,留下来放在书院里也是能炫耀好一阵子的。 最后祝澜随卢清风来到书房,卢清风亲自为她研墨,祝澜手握斗笔推敲片刻,提着衣袖写下: “门庭广开,竹香风骨映高节。 刚柔并济,云山草木皆文章。” 祝澜轻轻放下笔,“献丑了”。 卢清风如获至宝一般,小心地将宣纸揭起,“来人,将字拓下来,刻到咱们书院大门柱子上去!” “等等,爹。”卢知义忽然上前两步,打量着祝澜的字,两条眉毛逐渐拧了起来。 他轻轻“嘶”了一声,觉得这字似乎有些眼熟,随后回到自己的书房翻找一阵,再回来时,手中抱着一幅卷轴。 “爹,你瞧祝解元这字,像不像?” 卢知义将卷轴在桌子上展开,上面写着“上善若水”四个字。 卢清风来回瞧了瞧,虽然笔迹不同,但依然能从字意中看出几分相似的影子。 “你别说,还真像。”卢清风也觉得神奇。 祝澜好奇,也走过来看那卷轴上的字,下一刻却微微瞪大了眼睛。 这熟悉的笔力和风骨,分明是丁小邱的字啊! 当初自己和同学们的毛笔字,可都是丁小邱一笔一划教出来的,绝不可能认错! “丁小邱?他可也在这青溪镇?”祝澜连忙问道。 已经好几年没有见到他了,没想到竟然能在这偏僻的地方遇见! “丁小邱?”卢知义有些迷茫地摇头。 “这是无忧先生的字,他上个月途径我们镇住了一宿,身上银两不够,便写了这幅字卖钱。” 祝澜想起来临别之时,丁小邱说给自己起了新的名字,就叫无忧。 听闻他已经走了,祝澜有些失望,又问道:“可知道他往何处去了?” 卢知义想了想,“我们也不过是一面之缘,无忧先生没有说具体要去哪里,但第二日是从北门走的,应该也是向北。 对了,他身边还跟着一位老先生。” 祝澜轻轻“哦”了一声,随即心又再次提起,莫非丁小邱也是去北疆? 方才卢清风说从这里去北疆的路上可能不太平,丁小邱又不会武功,会不会碰上危险? 这样想着,祝澜不禁开始担心起来。 “这位无忧先生乃是在下的故交好友,若他真是去了北疆,不知会不会遇到危险。” 祝澜对卢家父子道:“卢前辈、卢公子,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告辞了。” 卢清风派人将祝澜几人的马车套上那匹新的骏马,随后和卢知义亲自送她们的马车出了城。 “后会有期!”父子俩远远向着马车的背影拱手送别。 …… 换了新的马,马车行驶的速度果然快了不少。 祝澜在车上研究着地图,按照这个速度,从青溪镇还需再走大半个月的路程才能到北疆。 她的手指落在北疆附近的一条小路上,“这里是桐州前往北疆的必经之路,卢前辈所说的贼人,很有可能就是在这里出没的。” 她说完,半天却没有任何回应。 慕容静在外边驾车,车厢里的祝青岩却在发呆,似乎完全没有听见祝澜的话。 “你怎么了?”祝澜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祝青岩回过神,“哦,没什么……” 她的神情有些失落。 回想起青溪镇上的事情,慕容静可以一招制住险些伤人的马,而祝澜则是以一己之才华为整个青溪镇的女子赢得了公平念书的资格。 祝青岩想了想自己,文不如祝澜,武不如慕容静,似乎一点用处都没有。 …… 经过十几日的路程,马车终于接近了距离北疆最近的一个州府——云州。 此时正由祝澜在外面驱使着马车,慕容静与祝青岩在车厢里休息。 已经到了下午,然而距离云州城还有几十里的路,祝澜心中不免有些焦虑,担心天黑之前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马车帘子被掀开,一只不那么纤弱的手掌拍了拍她的肩,慕容静的声音传来,让她进去休息。 这段路上既然可能有危险,慕容静觉得还是由自己来驾车比较安全。 祝澜回到车厢里,刚刚睡醒的祝青岩表示车厢里有点闷,也掀开车帘探出身子,和慕容静一起驾车。 祝澜看了一会儿地图,打了个哈欠,一阵困意袭来,于是撑着脑袋开始打盹。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马车停了下来。 “到了?”祝澜努力睁了睁眼睛,问道。 车帘外却没有回音。 (路上耽搁了,明天开始恢复双更,感谢宝子们谅解!!) 第186章 黑话小课堂 阿姜也在车厢里睡觉,听到祝澜的声音醒了过来。 “澜姐姐,怎么……” 第142章 “嘘——”祝澜让她先别出声,自己小心翼翼地掀起马车门帘的一角,看到祝青岩和慕容静的身影还正坐在车外,这才放下心来。 她正要说话,却听到前方传来一个大嗓门的男声。 “并肩子,梁上挂点红?” 祝澜的视线越过祝青岩和慕容静的肩头,看到前方说话那人乃是一虬髯大汉,肩上扛着一把大刀,非常典型的绿林打扮。 身后还跟着七八个人,显然都是一伙的。 虽然祝澜听不懂对方说的是什么,但估摸着是江湖黑话,看来卢清风所说的“不太平”便是指这里有劫道的。 慕容静面不改色,也不回对方的话,看着自己身边的祝青岩一脸茫然,还有些害怕,笑着教她道: “这‘并肩子’就是朋友的意思,‘梁上挂点红’就是问身上有没有钱。 通常这些人碰见来路不明的目标,都会先试探一下,若对方听得懂,说明都是道上混的,就不会为难。” 祝青岩见慕容静半点都不慌乱,也镇定下来,点点头。 那贼人见车上虽然是姑娘,但是一点都不害怕,心中也不免谨慎起来,打算先探清楚对方的底。 “果儿,别念嘬。你若是撂托儿,可别怪咱们合吾不客气。” 祝青岩再次不明所以地看向慕容静。 慕容静像个教书先生似的,逐字逐句翻译给她听,“他说的是,丫头,别扯谎,你要是撒谎,就别怪我不客气。” 祝青岩听完认真问:“那我们该说什么?” 慕容静想了想,“可以说我们身上叶子不多,也就是没多少钱,只带了一些念子儿,就是书的意思,请并肩子们高抬贵手。” 祝青岩一边听一边点头,感觉又学到了新知识。 那大汉有些恼火,自己和兄弟们在这里气势汹汹,车上两个小丫头却有说有笑,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几个小雏儿不懂春秋,就别怪我们不留情面了!” 这群土匪也不打算再跟她们废话,开始一步一步逼近,逐渐对马车形成包围之势。 祝青岩头一回面对如此穷凶极恶的匪徒,见对方亮了家伙,有些紧张地抓住了慕容静的手。 “小雏儿不懂春秋,就是说不懂事的小丫头不知道天高地厚。”慕容静还在一句一句地给祝青岩解释。 火烧眉毛,祝青岩手心都出汗了,“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说?” “一般来说,就按我先前教你的那句,基本普通的匪贼不会为难你。” 祝青岩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生涩地开口:“并肩子,我们身上叶子——” 她话还没说完,只见为首那个扛刀的虬髯大汉直接被一条黑蛇般的鞭子缠住腰,甩飞了出去。 不仅他手下那群小喽啰看呆了,就连祝青岩也是一脸惊愕。 这……刚才不是还一句一句教自己该怎么应对吗? 怎么现在一句话不说就直接动手了啊!? 那刚才还教个什么劲,她都快吓死了! 慕容静凑见她受惊小鹿似的模样,咧嘴笑了起来。 “外边的事儿你经历得太少,我才讲给你听,省得以后你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我堂堂宁月郡主,朝廷正规军,去跟这些绿林劫匪扯黑话,成何体统?” 就说这两句话的工夫,慕容静长鞭如电,转眼间那七八名土匪已经没有一个站着的了,全部躺在地上不停哀叫。 慕容静走到为首那男人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那人眼中满是畏惧,哆嗦着开口: “果儿,放我们老插……” “好好说话!”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那人都带上了哭腔,“我们兄弟几个也就是讨口饭吃,没杀过人,真的……” “叫什么名字?”慕容静冷冷问。 “小人董大龙。” 祝澜也从车上跳了下来,走到董大龙面前问道: “你们前些日子,可劫过一个姓丁的书生?模样瘦瘦高高的。” 她和丁小邱几年未见,也并不能肯定他现在长成什么模样了,印象中丁小邱就是很瘦,满身的书卷气。 董大龙想了想,苦着脸道:“没,没印象啊。” “好好想。”慕容静嘴角沉了几分,吓得董大龙立马对其他几个兄弟吼道:“书生,瘦瘦高高,姓丁,你们见过没有!” 其他人纷纷说没见过。 看样子不像是说谎。 “小郡主,眼看天就要黑了,现在怎么办?”祝澜看了看天色,又看向慕容静问道。 慕容静还没说话,神色忽然一凛,听到附近的林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像是许多人在向这边靠拢。 董大龙也听到了声音,表情很快由恐惧转为了兴奋和喜悦,趁慕容静不注意,一个翻身向一旁躲去,同时吹了一声口哨。 口哨声清脆响亮,很快慕容静看到了林中亮起火把,竟有二三十名土匪围了上来! 慕容静不敢大意,立刻护着祝青岩和祝澜向后退。 慕容静本想让她俩先回到车里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车里传来阿姜的尖叫,三人猛地回头,只见从那马车底部竟然升起了火焰! 一只燃烧着的火把被人扔在了马车底下! 祝澜离马车最近,趁火势变大之前一把将阿姜从车里拉了出来,然而几人已经被土匪团团包围,根本没有路可以走! “我去突围,你保护她们!” 慕容静说完,将祝青岩向祝澜和阿姜的方向一推,自己直接挥动长鞭,向距离自己最近的几个土匪冲了过去。 祝青岩被她这么一推,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平日里学的那些武功招式哪里还想的起来一点? 从前都是慕容静手把手教她,顶多意思意思比划两下,她从来没有真的和人打过架,没想到第一回 就碰上这生死攸关的场面! 就在慕容静吸引了大部分土匪注意力的时候,董大龙突然叫了起来: “几个人缠住那个红衣服的,剩下的去抓那两个女的还有小孩!” 第187章 小试牛刀 董大龙喊出这句话,立刻便有四五名贼人向祝澜这边靠过来。 祝澜护着阿姜和祝青岩一边向后退,一边在脑海中飞快酝酿着脱身的方案。 “小心!” 见一个男人猛地向祝青岩这里扑来,祝澜一把拉开了她,同时一扬手,白色的石灰粉还掺着辣椒面直接朝着那人迎面而去。 那男人捂着脸倒在地上惨叫起来。 “当心点,那女的手里有东西!” 祝澜知道这招只能用一次,对方只要有了戒备,下一次自己就不会再轻易得手了。 慕容静那边被十几个人缠住,暂时脱不开身来顾这边。 祝澜一咬牙,“我想办法引开他们,你带着阿姜先跑!” 祝青岩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一个人举着刀向祝澜身后快速逼近。 祝澜听到动静猛然转身,躲闪已经来不及,只能第一反应先护住阿姜,这时却见眼前银光一闪,接着就见冲向自己的那个人“啊啊”叫着扔掉了手里的刀。 祝青岩不知何时从腰间抽出了问柳,方才情况过于危急,她哪里顾得上什么章法,手忙脚乱地将软剑一通乱甩。 那软剑问柳薄如蝉翼,吹毛立断,瞬间就将那人的手臂划出了十几道血口子! 祝青岩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剑,她大口大口喘着气,神色慌乱。 土匪们没想到她身上竟然带着武器,一时间都不敢贸然向前冲,这也给了祝青岩缓神的机会。 祝澜也没想到祝青岩竟然还有这功夫,难怪慕容静敢让她来保护阿姜和自己。 “多谢。”祝澜对她点点头。 听到祝澜说这两个字,祝青岩感觉心底再次升起了一股勇气,让她逐渐镇定下来,平日里慕容静教给她的一招一式也慢慢浮现在眼前。 “几个女的,有啥好怕的?兄弟们一起上!”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几个土匪一拥而上,凶神恶煞的模样仿佛要把她们生吞活剥。 祝青岩下意识后退半步,若论单打独斗她或许还行,但是对方一起上,毫无实战经验的她完全没有信心。 祝澜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我帮你!” 她看准风向,再次扬起一把石灰粉,土匪们一看她的动作,立刻抬起袖子挡住脸。 祝青岩看准时机,软剑一甩,直接缠住了面前最近一人手中的长刀,剑身如藤蔓一般攀岩而上,卷住了对方的小臂。 她再将软剑一抽,那人的手臂顿时鲜血淋漓,武器应声落地。 祝青岩如法炮制,又卸下三个人手里的刀,只感觉自己这一招用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她心中毕竟还有些胆怯,更不敢杀人,只能用这种方式让对方短暂丧失行动能力。 第143章 面前还剩下最后一个土匪,此人是个独眼,手持两把大锤,明显比其他几人厉害一些。 他已经看出了祝青岩的套路,将手中大锤舞得虎虎生风,跟祝青岩短兵相接时根本不给那软剑缠住自己的机会。 软剑胜在灵活,但毕竟力量不足,对方力道刚猛,很快祝青岩便左支右绌,节节败退。 “他重心不稳,攻他下盘。”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祝青岩下意识挥动软剑向对方双腿扫去,那人一躲,手上的动作立时露了破绽。 “现在,攻他双目。” 祝青岩应声而动,欺身上前,左手快速向那人面门袭去,对方手握大锤不便防守,情急之下,只好扔掉了手里的大锤,直接用手来格挡祝青岩的招式。 这次祝青岩不用人提醒,身子向后一撤,同时软剑再次向前飞刺而出,直接缠在了那人手上。 对方脸上一瞬间出现了狰狞的恐惧。 这次软剑缠得很紧,只要祝青岩用尽全力一抽,直接就能将他的整只手掌削下来! 祝青岩却突然有些不敢下手了。 就在她犹豫的一瞬,对方另一只手中的大锤已经呼啸而来,他面色狠厉,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祝青岩感到那铁锤带起的风已经刮到了自己脸上,她已经来不及躲闪,瞪大的眸子中流露出绝望和惊恐。 下一刻,她眼睁睁看着那铁锤停在自己面前寸许之处,却没能再前进分毫,因为一根黑色的长鞭正牢牢缠住了锤柄。 接着那铁锤飞了出去,掉进了旁边的树林里,就好像一块被丢掉的破铜烂铁。 祝青岩从无比惊险的一幕中回过神,这才发现整条路上只剩下自己四个站着的人了。 无论是先前那几个拦车的土匪,还是他们后面来的帮手,此时全都躺在地上,不是捂着胳膊,就是抱着腿惨叫。 慕容静早就站在一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了,甚至还有心情在一边指点。 “小夫子,做得不错,但你就是太心软了,跟我那个十三徒弟一个样。” 慕容静抱臂朝她走过来,脸上挂着笑容。 “阿静……” 心中紧绷的那根弦霎时间松了下来,委屈和恐惧的心情汹涌而出,祝青岩只感觉浑身发软。 她一把丢下手里的剑,直接扑在慕容静怀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抹起来。 认识这么久,就连祝澜也是头一回见祝青岩哭成这样。 “你怎么就看着……也不帮我……吓死我了……” 祝青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的话也是“哇啦哇啦”,慕容静勉强才能分辨出几句。 “有本郡主在,几个小小贼人怕什么,好了好了。”慕容静憋着笑,轻拍她的背安抚道。 “青岩姐姐,没事的,你看,阿姜都没有哭。”小阿姜垫着脚,伸出小手去给祝青岩擦眼泪。 几人回头看了看已经被烧焦一大半的马车,祝澜猛然想起还有自己给祝青岩的那本《诸子集注》,连忙回去找。 好在阿姜被拉下车的时候,把包袱撞到了地上,没有被烧掉。 祝澜打开包袱,看到了那本书,还有一个面具掉了出来,青面獠牙十分吓人。 祝澜“咦”了一声,慕容静已经先她一步捡了起来,“不用怕,这是我的。” 她用袖子擦了擦那鬼面具,突然听见地上的董大龙惊呼一声: “郡……郡主!?” 第188章 山寨 若说这北疆附近的州府,或许有人不认得慕容静,但绝不会有人不认识她手中这副鬼面具! 慕容静方才下手留了分寸,没有伤人性命,躺在地上这些人原本有的还在骂骂咧咧,但当听到董大龙喊出“郡主”二字时,顿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什么?眼前这女子,竟然就是威震北疆的宁月郡主? 难怪她一出手,自己这群人连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 那可是杀神一般的存在,放眼整个北疆,谁敢招惹!? 祝澜心中有些不安,压低声音问:“我们尚未进入云州境内,现在暴露身份,会不会引来麻烦?” 出发之前,燕玉泽再三叮嘱阿姜身份特殊,一定要低调行事,尤其“宁月郡主”的名头实在过于张扬了,所以她们一路上都不敢提起。 慕容静却傲然一笑,“不用担心,这里已经接近北疆了。相信我,在这里,暴露我的身份兴许咱们还能更安全些。” 果然,那董大龙摇摇晃晃撑起身子,半边粗布衣服都被血染红了,却硬是一声不吭,跪在了慕容静面前。 “我们兄弟不知郡主驾到,多有得罪,谢郡主不杀之恩!” 其他负伤的土匪也一同开始磕头赔罪,每个人的神色都惶恐不已。 慕容静垂眸看着他,“你们的寨子在哪里?” 董大龙眨眨眼,“什么?” “问你们寨子在哪儿!”慕容静微微蹙眉,语气有些不耐烦,“这天都黑了,本郡主的马车也给你们烧了,难不成夜里就睡这大路上吗?” “是、是,我们寨子不远,小的这就给郡主带路!” 董大龙和兄弟们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向着自家山寨的方向走去。 慕容静和祝澜几人又将马车上没被烧掉的东西翻找出来,跟在山贼后面。 走了约莫两炷香的工夫,前方出现了光亮,再走近一些便能看清,是几道冒着黑烟的火炬。 火光映照下,木质大门上镶嵌的青铜兽头显得面目狰狞,门上面挂着一个大大的牌匾,写着两个字—— “山寨。”牌匾是木头的,出现了不少裂纹,看起来有些年头。 祝澜:……真的是好朴实无华的名字。 祝青岩则是感觉自己在做梦一样,不,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能跑到土匪窝里来借宿。 还是被恭恭敬敬请来的。 阿姜则是好奇地转着目光到处打量。 “是谁?”门楼上有个声音问。 “我!”董大龙应了一声。 “二当家回来了,还带着四个肉票,快开门!” 木门被缓缓拉开,随即有人去禀报大当家了。 “我大哥呢?”董大龙踏进寨门,随手揪了个小弟,粗着嗓子问。 “大当家在聚义厅呢。”小弟笑着向慕容静几人瞟了一眼,“二当家厉害呀,一出手就干了这么大一票,还是四个果儿!” “放你娘的狗屁!”董大龙一巴掌扇在小弟脸上,连忙转身赔着笑道:“几位,随我去见见我大哥吧。” 慕容静略微颔首,让他带路。 来到聚义厅,祝澜四下打量,与从前电视剧上看到的差不多。 一间宽敞的木屋,墙上挂着火把,中间台子上摆着一把威风凛凛的虎皮椅。 一个身材魁梧,面带刀疤的男人坐在虎皮椅上,目光带着一股骇人的气势,一看就是个狠角色。 “你怎么搞成这个鬼样子?”见董大龙身上有血,程虎当即脸上就露出了怒气,一对虎目瞪向祝澜四人。 “哎,大哥,你听我说!”董大龙一见他,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身边,小声解释着。 两人嘀嘀咕咕半天,慕容静的耐心有些被耗光了,正要开口,就见那程虎猛地从虎皮椅上站了起来。 “哎呀,不知郡主驾到,我们山寨真是那个……草荜生辉啊!”程虎快步走到慕容静面前,看样子恨不得就要磕一个。 刚才还凶得像只虎,此时却乖得像只猫。 慕容静“嗯”了一声,一点也不客气,直接走到那虎皮椅上坐了下来。 程虎和董大龙对视一眼,垂着脑袋站在下面,安静得像两只鹌鹑。 “干这个多久了,杀过多少人?”慕容静也不看他俩,低头整着自己的护腕,问道。 程虎想了想道:“回郡主的话,我们……干了也不久,也就四五年,只打劫,不杀人。” “对,不杀人!”董大龙跟着道。 “山寨中有多少人?” “现在有五十八人。”程虎小心翼翼抬头,试探着问:“郡主,要不要把所有人都叫来,您给大伙训个话?” “一群山贼,让本郡主训话?”慕容静抬了抬眸子,程虎立刻低下头去,紧张地舔着嘴唇。 这时,一个山贼风风火火地在外边喊:“老大,咱们寨子的新匾做好了,现在挂出去不?” 山贼一边说,一边推门闯了进来,怀里抱着一块新的木匾,上面写着“山寨”俩字。 “老大——”他一见屋里这情景,顿时愣住了。 啥时候换新老大了? 程虎瞪了他一眼,正要骂人,祝澜却忽然开口:“等等!这匾上的字是谁写的?” 是丁小邱的字! 那山贼看了看程虎,才吞吞吐吐道:“是……前段时间,抓的两个肉票……” “快带我去。” 程虎看了看慕容静的脸色,见她点头,立刻殷勤地亲自带着祝澜向外走。 第144章 几人穿过几道木门,来到一座偏僻破败的小院子前,门口有两名看守。 “人在里面吗?”程虎问。 “在呢。” 程虎推门就要进去,那看守却面露难色:“老大,里面正办着事儿呢,只怕……现在进去不大方便。” 程虎听闻这话,果真收回了手,神情有些犹豫。 祝澜心中一紧。 办事? 她脑海中顿时浮现出绑匪折磨人质的画面。 慕容静微微一瞪眼,“磨蹭什么?开门。” “是、是!”程虎一个激灵,连忙把门打开。 祝澜快步走进院中准备救人,下一刻却忽然听见院中的土墙后面,竟然传来几道极其不和谐的声音——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第189章 故人相见 这土匪窝里面,怎么会出现书院一般的读书声? 祝澜心中觉得怪异,绕过那道土墙过去查看,没想到真的看到十几名土匪或蹲或坐在地上,围城一圈,中间坐着一个人。 祝澜走过去,瞧着中间那人的背影,却有些陌生。 她试探着叫了一句:“丁……丁小邱?” 中间那人摇头晃脑的动作明显一顿,紧接着回头,正好对上祝澜的目光。 竟然真的是丁小邱!只不过他已经完全不是从前那个瘦弱的模样了,甚至……还胖了一些,脸颊上的肉都饱满了不少。 “祝澜?”丁小邱认出祝澜的一瞬间,也是有些不敢相信,连忙起身越过身边的土匪向她走去。 两人面对面站着,祝澜发现丁小邱比自己又高了许多。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教土匪念书?”祝澜心中一边充满故友重逢的喜悦,一边又觉得此情此景有些诡异。 丁小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也不是……其实我是被绑来的啦,他们想拿我换赎金,但我爹又不在这,我整天待在这寨子里也没事做,就干脆教教他们读书认字。” 旁边一个看着年纪小一些的土匪凑上来笑着说:“对,无忧先生说就算当土匪,也要当有文化的土匪,不能让别的肉票给笑话了!” 祝澜在心中“嘶”了一声,重新打量着丁小邱,发现他几年不见,性格竟然变了这许多,再也不是从前木讷内向的模样了。 “对了,还有一个人,你绝对想不到是谁!”丁小邱对祝澜神秘一笑,转身去了屋里,随后再走出来时,身后跟着一个人。 那人走路动作有些迟缓,像是上了年纪,那光秃秃的脑壳让祝澜更加惊诧万分。 “谢夫子!?” 谢鼎见到祝澜也是高兴极了,笑呵呵道:“哎呀呀,没想到老夫出一趟远门,竟然碰上两个我带过的学生!” 祝澜好奇地问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要知道这可是距离江州十万八千里远的北疆啊! 丁小邱傻笑着说道:“我父亲在岭南那边县上的任期满了,朝廷吏部前些日子刚刚发了调令,将他升任为云州知府。不过他在岭南那边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我就先他一步来这边了。 我在路上碰见的谢夫子,本想邀请他一同去云州,没想到半路上被山贼给劫了。” 祝澜点点头,接着又问谢夫子为何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印象中谢夫子的老家就在江州呀。 谢夫子捻着胡须,笑眯眯道:“怎么,就许这小子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世界这么大,老夫就不能出来看看啦?” 原来他在几年前的院试中成功考过了秀才,算是蹉跎半生,终于找到了科举考试的窍门。 若是一般人,考中秀才之后肯定会再接再厉,继续备战秋闱和春闱,然而他却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科举”二字困了太久,甚至于活了一把年纪,几乎都没有去江州以外的地方看过。 “考场之上无定数,老夫都这么大岁数了,也不想最后老死在这科举场上。倒不如出来看看,走走,不然这辈子岂不是白活了!” 谢夫子笑得十分豁达。 “原来如此。”见到自己昔日的老师终于解开心结,祝澜心中亦是感动。 程虎对于自己绑来的这两个肉票本来就有些头疼,他们的家远在江州,更远的甚至在岭南,自己这群土匪没有官凭路引,压根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更别说要赎金了! 可是放走吧,显得太没面子,不放吧又得养着,实在是笔亏本买卖。 得知这两个没用的肉票竟然和慕容静一行认识,程虎当即表示今晚设宴,大家一定要好吃好喝一顿,然后正好高高兴兴送他们离开。 酒宴就设在聚义厅,很快,几坛子烈酒被抬了上来。 程虎一举酒碗:“郡主,我程虎敬你一碗!” 慕容静意思意思,也饮了一碗。 “哈哈哈,郡主好酒量,程虎佩服!” 慕容静又听程虎和董大龙拍了一通马屁,脸上始终保持着淡淡的微笑。 程虎和董大龙于是将马屁拍得更加起劲,你一句我一句地,忽然听得慕容静冷不丁开口。 “李茂才和龙秀,你们认识么?” “什么……?”程虎二人表情一顿,像是被问得懵了一下,随即对视一眼。 两人正准备摇头,又听见慕容静平静无波的声音道:“这两人,也是你们大祓的吧?” 她声音不大,说出的话却如同惊雷一般在程虎和董大龙耳边炸响,两人脸色骤变! 董大龙甚至被惊得猛然站了起来,连桌上的酒碗都碰翻了。 “你……你怎么知道……” 程虎和董大龙的眼中同时露出了深深的恐惧。 祝澜则是用询问的目光看向祝青岩,祝青岩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两人都不知道慕容静口中的“大祓”是什么。 然而慕容静提到的那两个名字——李茂才和龙秀,却是她们在龙安县时打听到的阿姜父母的名字。 听慕容静的意思,莫非阿姜的那对汉人养父母,竟然和这里的土匪认识? 慕容静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坐下,我若是想要你们的命,你们以为自己能活到现在?” 董大龙发白的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听话地坐了下来, “在路上你们出现劫车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是大祓的人了。认不认识李茂才和龙秀,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我。”慕容静说道。 董大龙和程虎再次对视一眼,程虎嗫嚅几下,才终于点点头。 “认识……原先在大祓时,那李茂才是我的拜把子兄弟,龙秀是他相好。但是这俩人后来跑了,也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 “就他们两个跑的?” 程虎想了想,“好像……还带着一个捡来的娃娃。” 第190章 大祓 经过慕容静一番试探性的问话,在场的祝澜与祝青岩自然也听明白了。 那对将阿姜带回大梁的夫妇,从前和程虎、董大龙一样,都是那个叫做“大祓”的组织的成员。 她们此行不仅要将阿姜送回乌兹,更要证明她是朱尔泰的女儿,那么当初李茂才和龙秀究竟是从哪里找到的阿姜,便成了至关重要的一点。 “当时……好像是有一次,乌兹有个首领要和我们大祓的首领谈判,结果我们首领就带了李茂才过去,回来的时候,李茂才怀里就抱着个小娃娃。”程虎摸着脑袋,一边费力地回忆一边说道。 “他说过这孩子是哪里来的吗?”慕容静问。 程虎皱着一张脸,想了半天,摇摇头,“没有,那段时间大家都打来打去的,我也没顾得上问,再后来他和龙秀就带着孩子跑了,我们再也没见过。” 他说话时,祝澜也在一旁观察他的神色,感觉不像在说谎。 “大祓的据点在哪里?”慕容静又问道。 “大家都是打游击的,据点今天在这里,明天在那里,谁说得准?而且我和大龙已经离开大祓很多年啦——” “我问的是当时李茂才带着那个小孩回去时候的据点。” “哦、哦,那我晓得!”程虎忙不迭起身,让人找来一张地图铺在桌上,指着一个地方说就是这里。 祝澜也上前查看,程虎所指的地方是位于大梁和乌兹之间的一片荒漠腹地。 慕容静点点头,选这种地方作为据点,的确符合大祓的作风。 “收拾一下,明天随我们出发。”慕容静对程虎和董大龙说道。 “啊?”程虎面露为难。 “我不是在和你们商量。” 程虎和董大龙对视一眼,谁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慕容静安排完这些事情,众人准备歇息。 程虎早已经让人腾出来了几间干净宽敞的房间给她们住,丁小邱和谢夫子自然也从住柴房的肉票变成了上宾待遇。 …… “阿静,你们方才说的那个‘大祓’,究竟是什么东西?” 第145章 房间里,祝青岩好奇地问慕容静,祝澜坐在一旁,也想知道答案。 她发现尽管自己穿越过来读了不少书,但对这个朝代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果然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古人诚不我欺。 慕容静告诉她俩,“大祓”乃是一群游荡在乌兹和大梁边界之间的贼寇,不受任何一边的律法约束,烧杀抢掠,作恶多端,时常滋扰边境村镇。 然而这群人居无定所,据点缥缈不定,而且全部都是马上作战,行动非常迅速。就算出兵围剿,往往也只能剿灭其中一股分支力量,很难找到他们的主力所在。 祝青岩听得有些奇怪,“可是这种外族势力,怎么还会有李茂才、程虎他们这样的中原人?” “严格来说,大祓并不是一股外族势力,而是由胡人和中原人一同组成的,无论是哪里来的,都可以加入,从此不再受约束。 当然,大祓的成员一旦被乌兹或者大梁的官军抓到,都会被枭首示众,所以方才程虎他们被我点明身份,才会那么害怕。” 祝澜听明白了,所谓“大祓”,有些类似于历史上明朝的倭寇,流窜于两国边境作乱。 慕容静继续说道:“我们现在需要先带着程虎和董大龙到达北疆大营,然后再带上兵,去当初李茂才带着阿姜待过的据点看一看,说不定那里能留下什么证明阿姜身份的线索。” …… 次日一早,慕容静几人整装待发,却遇到了新的问题。 她们来时的马车被烧了,然而这寨子里马匹不少,却没有马车。 慕容静打开地图,“从这里出发,骑马的速度再慢也比马车要快一些,今晚赶到云州境内的牛家村,明天便可到达北疆大营。” 骑马总共不到两天,众人觉得还算可以接受,于是程虎让人把好马都牵来。 慕容静带着阿姜同乘,丁小邱问谢夫子能不能骑马,毕竟怕他上了岁数吃不消。 谢夫子眉毛一竖,“什么话!知不知道老当益壮?” 开玩笑,当年顾朝阳教给他的八段锦,他可是一天都没落下。 虽说头发没长出来吧,但身体确实变得轻盈不少。 一行人踏上了前往牛家村的路,一路上氛围还算轻松,但是由于大家骑术参差不一,所以队伍行进得并不快,只比马车快一点。 程虎打马经过丁小邱身边时,笑道:“小子,脚要用力踩住马镫,身体的重量不能全部压在马鞍上,否则待会下马你就知道什么叫屁股开花了,哈哈哈!” 祝澜和祝青岩一样,都没有太多骑马的经验,也正好把这当成一次学习的机会,练一练骑术。 日薄西山时,终于看见远方的沙丘下面出现了零星几座土屋子,屋顶上有浓浓的炊烟升起,与天边红色的夕阳相映。 祝澜当即想起“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之诗句来。 待走近一些,看到路边竖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牛家村”三个字。 慕容静回头对众人说道:“我们进去借宿一宿,明天就能到北疆大营了,驾!” 归乡心切,她双腿一夹马肚,率先向那村子奔了过去。 待祝澜等人进入村子时,慕容静已经找到了牛家村的村长牛山,说自己一行人路过想要借宿。 牛山见他们一行人气质不凡,心知是贵客,不敢怠慢,连忙安排他们在村子里住下,邀请他们晚上到自己家里去吃晚饭。 牛家村看起来有些日子没来过外人了,村民们都十分热情,牛山还叫了自己两个儿子——牛小春和牛小冬出来。 两人看起来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脸上带着憨厚淳朴的笑容。 有客人来,牛山显得很高兴,自顾自喝了好几盅酒,吃了两碟花生米,送慕容静几人离开时忽然带着醉意说了一句: “咱这地界不、不太平,夜里要是听见啥动静,躲好了,千万、千万别出来啊!” 祝澜还想多问两句,牛山却已醉倒在地上了。 牛小春一边去扶老爹,一边安抚他们道: “没事,我爹喝多了,你们晚上安心睡吧,村子里都几年没出过事了,不会偏巧就让你们赶上的。” 第191章 鬼兵 牛小春这话不说还好,说完之后,祝澜心中便生出了一种不安的感觉。 骑马走了一整天,祝澜和祝青岩都是浑身酸痛,想到明天还要继续赶路,众人便都早早歇下了。 夜里,祝青岩忽然从床上睁开眼,想要去茅厕。她轻手轻脚下了床,推开门走了出去。 西北的夜风与江州不同,吹在皮肤上都仿佛带着沙。 她找了处草丛解完手,往屋子里走去时,忽然被一束火光吸引了目光。她定睛一看,原来是有人举着火把在村口徘徊。 祝青岩心生好奇,便向那火光走去,走近了发现是牛小春。 “祝、祝姑娘,这么晚还没睡啊?”牛小春年纪比祝青岩大一些,皮肤黢黑,但五官生的不错,有几分粗犷的帅气。 他长这么大没出过牛家村,更没见过城里来的这般细皮嫩肉的女孩子,好在现在不是白天,否则祝青岩便能看见他脸上两朵红云飘到了耳朵根。 “小春哥,大晚上你在这里做什么?”祝青岩问道。 “哦,这是我们牛家村的规矩,每天晚上必须有人在村头守夜,今天正好轮到我。” 牛小春笑得憨厚,有些害羞地移开目光,却又不自觉地想向祝青岩的脸上偷瞟几眼。 “守夜?是担心会发生什么事情么?” 牛小春挠了挠头,“其实就是怕有乱兵过来滋扰,不过已经几年没发生过这种事了,之前怕你们害怕,就没说。” 接着又拍拍胸脯道:“不过你别担心,肯定不会有啥事的,你们安心睡,有我看着呢!” 祝青岩被他的样子逗得一乐,牛小春脸顿时更烫了。 “那好吧,小春哥,我先回去了。”祝青岩对他轻轻一笑,转身准备离开。 下一刻,她的脚步却顿住了,双耳微动,“小春哥,你听,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祝青岩的听觉较常人敏锐,牛小春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才隐约听见了一丝丝动静。 祝青岩蹲下身,用手掌贴在地面上,果然感受到了轻微的颤动。 “好像有许多人骑马朝这里过来。”她抬头看向牛小春,却发现牛小春的表情忽然变得难看起来。 “不会吧……”牛小春喃喃地抬头向村口北方张望。 只见夜幕之下山脉连绵,山坡与夜空交界之处繁星点点,星光闪烁。 不对! 牛小春瞳孔骤然缩小。 那不是星子,是火把! 许多人举着火把,骑着马朝牛家村冲过来了! 牛小春也顾不上礼节了,一把抓住祝青岩的胳膊就往回跑,一边扯着嗓子大喊: “鬼兵来了!鬼兵来了!大家快躲起来!” 牛小春拉着祝青岩跑到一户人家前,也顾不上看是谁家,粗鲁地拉开院门一把将她推了进去。 “躲起来,千万别出来啊!” 祝青岩反应过来时,面前的门已经被重重关了起来,一对老夫妇慌慌张张从屋里走出来,对她连连招手。 “闺女,快,快进屋里来!” 祝青岩连忙进屋,紧接着看到那老夫妇将家里的粮食还有值钱的东西一袋一袋往院子里搬,她不明白这是做什么,但也上前帮忙一块搬。 搬得差不多了,老夫妇拉着她钻到一间小屋里,屋里有一座空空的大水缸,夫妇俩麻利地钻了进去。 “闺女,快过来!” 两人挤出一点空间,等祝青岩也钻进缸里,老妇人伸手拿了一张草席盖在了水缸上面。 祝青岩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很难想象三个人是怎么在一座水缸里挤下的。 “这是怎么回事?”她终于找到机会开口问。 “嘘——”老妇人将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动了什么东西,“闺女,你是今天来的那几个外乡人吧?你不知道,我们这里闹鬼兵!” 鬼兵?听这名字,祝青岩就感觉身后有凉气冒出。 “不过没事,只要把粮食什么的都搬到院子里,鬼兵们把要的东西都拿走了,就不会进来啦!” 祝青岩听到老妇人的话点点头,心稍微放下一点,在黑暗中侧耳聆听外边的动静。 另一边房里沉睡的祝澜和慕容静等人也醒来了,发觉祝青岩不见了,祝澜立刻想要出去寻找,却被慕容静拉住。 慕容静的目光在屋里一扫,指了指角落里的那口大缸道:“我出去看看,待会若是有什么事,你就带着阿姜躲到缸里面去。” 祝澜知道自己不会武功,这种时候帮不上太多忙,保护好阿姜是最重要的。 牛小春将祝青岩随便塞到一户人家之后,原本还想继续去报信,结果眼看着那群举着火把的鬼兵已经到了村口,慌乱之下只能钻进一个草垛藏起来。 第146章 透过草垛的缝隙,几只马蹄子出现在他的视野里,马上一人用流利的中原话说道:“进去搜!这次不仅要搬走粮食,女人也要! 找不到人的话就进去搜,听说这牛家村家家户户都有水缸,说不定人就都藏在里面。” 有人问道:“那男人怎么办?” “男人留着做什么?首领说了,只抓女的!” “得嘞!” 一声呼啸,马蹄声很快分散开来,不一会儿家家户户都响起了哭声和尖叫声。 躲在草垛中的牛小春心中暗叫不好,几年前鬼兵也来过村里,但是抢完粮食就走了,没想到这次不仅要粮,还要女人! 而且他们竟然连水缸也要搜,牛小春想到祝青岩,更加紧张起来。 趁着面前的鬼兵都分散开了,他小心翼翼扒开草垛子,沿着两道墙之间的窄缝溜了出去,猫着腰往祝青岩那边的院子走去。 到了墙根下,牛小春听院子里没有动静,估摸着鬼兵还没搜到这里,于是翻墙进了院,敲门快速道: “祝姑娘,我是牛小春,快开门,这里不能藏了!” 水缸里的三个人听见有人敲门,原本都吓了一大跳,但听到来人是牛小春时,都松了一口气。 祝青岩立刻爬出水缸,打开门栓,看到了夜色中牛小春的身影,以及他身后蓦然出现的火光。 “快走,我带你藏——” 牛小春话说到一半,半截银晃晃的尖刀忽然从他的腹腔中刺了出来! 第192章 银龙铁骑 他不可置信地低下脑袋,看着那半截淌血的刀刃,眼睛瞪得极大,最后费力地从喉咙里挤出一截带血的字眼。 “快……跑……” 随着那半截刀刃猛地向后缩回,牛小春的身体仰面倒在了地上,四肢抽搐几下,没有了动静。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直到那温热的鲜血溅到自己脸上,祝青岩才猛然反应过来。 牛小春……死了? 刚才还那样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样被一刀杀死在自己面前? 她惊恐地后退一步,忍住想要尖叫的冲动,不敢置信地看着地上牛小春死不瞑目的尸体。 牛小春倒下后,他身后那个高大的人影手持火把,狰狞地笑了起来。 “这小娘皮白白嫩嫩的,一看就是外边来的,比村子里那些妞看起来好玩多了!” “满脑子都是玩女人,这次上面特别交代了,要抓活的,不让咱们乱来。” “行行行,我记着呢!” 一股复杂的情绪顿时充斥了祝青岩的脑海,她分不清那是恐惧多一点,还是愤怒多一些。 听牛小春刚才的话,他是来救自己的,却因此丧命在面前这人的刀下! 那人笑得更加猖狂,一只大手伸出来就要抓祝青岩,下一刻,他只觉面前银光一闪,脖颈间传来了一刹那的凉意。 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他捂着喉咙倒在了地上。 祝青岩脸色煞白,握着问柳的手剧烈颤抖着,连牙齿都发出了“咯咯”的声音。 她竟然杀人了…… 方才气血上涌,她的动作甚至没有经过思考,但凡再犹豫一瞬,她都绝对不敢下这个手! 外面的鬼兵见到祝青岩看起来文文弱弱,竟然一出手就杀了自己一个兄弟,立马围了上来。 祝青岩知道自己方才得手,是因为对方没有半点戒备,而此时对方人多势众,有了防备,自己面对这么多人一点胜算都没有。 她一步步后退到屋内,直到没有了退路。 “去,瞧瞧那水缸里还有没有人,像这样的小娘皮最好多来几个!” 眼看水缸中的老夫妇就要被发现,祝青岩只能大喊一声“站住”,同时软剑出手,瞬间将那人身上划出七八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你个臭表子!”面前的鬼兵脸色一狞,扬起手中的大刀就向祝青岩砍去。 下一刻,一条长鞭缠住了他的手臂,向后一扯,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他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落地时手臂已然断了。 “阿静!”祝青岩害怕地扑到慕容静怀里,“怎么办,这些鬼兵杀了牛小春……” “什么鬼兵,这些就是大祓兵!”慕容静沉着脸说道,拍了拍祝青岩的背,“别怕,跟着我。” 慕容静长鞭一甩,闯进院子的那些鬼兵哪里是她的对手,眨眼间便纷纷倒地不起,不是断了胳膊就是折了腿。 慕容静微微蹙眉,手中的长鞭灵活有余,但刚猛不足,用来杀敌着实是费力了一些。 她拉着祝青岩冲出院子,跃上那匹青溪镇上得来的好马,马儿长嘶一声冲了出去。 “快去救祝澜她们!” 此时牛家村已经乱成一团,慕容静带着祝青岩回到原先住的院子时,却见院内正燃起熊熊大火。 慕容静脸色一变,难道那些大祓兵已经攻进去了!? “不对,你看——”祝青岩抬手一指,“火是在院子里烧的,房子没有事,是祝澜她们在院里点的火!” “可真有她的。”慕容静松了口气,又有些佩服祝澜的急智。 此时村子里混乱不堪,在院子里点火,那些贼兵经过时只会以为这座院子已经抢过了,谁还会顾得上去分辨着火的是院子还是房子? 若没有这把火,只怕藏在水缸里早就已经被发现了! “快进去找她们。”祝青岩说着,下马就推开了院子的门。 一开门,几根削尖了的木桩直直从上面落了下来! 好在慕容静眼疾手快,一把将祝青岩拉到身后,这才没出事。 祝青岩惊魂未定,这时院里的祝澜和丁小邱等人手里拿着棍棒等武器围了上来,才看清是她们二人。 “外边情况怎么样了?”祝澜问。 “很混乱,是大祓来劫掠了。”慕容静对祝青岩道:“你留在这里保护他们,我去外边救人!” 祝青岩知道此时自己没有半点退缩的余地,用力点点头,却又担忧道:“可外边那么多人,你一个人怎么救?” “能救一个是一个,这么多百姓,我不能不管。” 慕容静说完,再次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正要离开,却忽然又听到了另外一队马蹄声。 这马蹄声,她再熟悉不过了! 慕容静侧耳听了片刻,脸上一喜,“是北疆大营的人来了!” 果然,一行银鞍白马的骑兵从村口疾驰而入,队伍前方举着大大的旗帜—— 镇北王。 骑兵进入村庄后,很快便与那些正在烧杀抢掠的大祓兵激战起来。 祝青岩等人看得真切,有些担心,“对方有几十个人,北疆大营才来了十几人,人手会不会不够?” 慕容静唇边却浮现出了一抹兴奋的笑意,“一群乌合之众,焉能与银龙铁骑对抗?” 果然,在那十几个白马骑兵进入牛家村后,战局很快出现一边倒的态势,整整几十人的大祓乱兵竟被十来个骑兵追得丢盔弃甲,抱头鼠窜。 那队白马骑兵正在追赶大祓的残兵败将,其中一人忽然勒马停住,接着调转马头向这边走来。 “师父!?” 银色头盔之下,熟悉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祝澜、丁小邱,包括谢夫子同时露出惊喜之色。 “顾朝阳?” 顾朝阳摘掉头盔,高兴地看着大家。 “你小子不错啊,都混到银龙铁骑了?” 同样骑在马上的慕容静捶了一下顾朝阳的肩膀,这次他却没躲也没喊,仿佛一点事都没有。 慕容静点点头,“不错,身子骨结实多了,果然还是咱们北疆大营的水土养人!” 顾朝阳笑得一脸灿烂,正要开口,慕容静却拍了拍他的肩。 “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你带着他们先去召集村里的百姓,清点一下伤亡情况。” “那你呢?” 慕容静斜挑起唇角一笑,不知何时已经戴上了那狰狞可怖的鬼面具,两个黑洞中露出兴奋的眸光。 “本郡主去试试自己的枪法生疏没有!” 话音未落,一袭红衣已如离弦之箭疾驰而去。 顾朝阳手里一空,愣怔一下回头喊道: “哎!师父,那是我的枪——!!!” 第193章 北疆大营 慕容静原先的长鞭拿来杀敌不够顺手,此时换上长枪,霎时间仿佛一条赤红色的蛟龙入海,恣意张扬。 她一路疾驰,从背面冲到那些溃败的大祓兵里,长枪一刺一挑,霎时间血光冲天。 “郡主回来了,郡主回来了!” 那些银龙铁骑中不知谁率先喊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戴着鬼面具的红色身影上,所有人的眼中都露出喜悦和兴奋的光芒。 “儿郎们,抓几个活的!” “是!” “是!” 慕容静一声令下,顿时回应声响彻云霄,那些银龙铁骑以更快的速度扫荡残军。 第147章 战局彻底结束后,五六个大祓的俘虏被五花大绑地扔到了慕容静脚边。 “还有漏掉的吗?” “怕伤着百姓,漏了几条小鱼,成不了气候。”其中一名银龙铁骑摘掉头盔,露出一张笑脸,乃是慕容静从前的副将程敛。 慕容静点点头,不作计较,另一边祝澜和祝青岩等人也赶了过来。 此时的牛家村血流成河,遍地都是大祓兵和牛家村百姓的尸体。 若是从前的祝青岩看到这一幕,一定会两眼一翻晕死过去,而她此刻虽然心中仍有些害怕,脸上却没有过多恐惧的表情。 牛小春惨死的画面仍在眼前,祝青岩从未对什么人产生过如此憎恨的情绪,而此刻面对地上这些大祓兵的尸体,她只觉得死有余辜! 祝澜左右望了望,脸色微沉,“程虎和董大龙怎么不见了?他们二人从前就是大祓兵,会不会刚才趁乱跟着大部队逃走了?” “不会。”慕容静语气笃定,“大祓惩治叛徒的手段向来酷烈,他二人若是回去,必定生不如死,所以不会跑。” 慕容静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堵坍塌的墙后面传来微弱的呼救声。 慕容静让人去掀开砖土,果然是程虎和董大龙二人。两人身上受了些轻伤,但也正好由于被墙压住,才逃过一劫。 “郡主,牛家村一共死二十五人,伤十七人,牛家村村长牛山一家全都遇害了。”程敛清点之后向慕容静汇报。 在场之人闻言,脸上皆染上一层阴霾。 程敛继续道:“但是有些奇怪,从前大祓劫掠边境附近的村庄,要么只劫粮,杀人不多,若是遇上反抗的才血洗村庄,不论男女老少一律杀光。 而这次……死的全是男人。” 慕容静闻言,眉心微蹙。 难道是这群贼兵良心发现了?不可能,这背后一定有什么原因。 祝青岩走到她身边,面色凝重道:“我依稀记得好像听见那个人说什么,女人要抓活的……” 慕容静双眉拧得更紧,想了半天实在没有什么头绪,只能先解决眼前的事情。 她对程敛说道:“我们先一块回北疆大营,然后让父王尽快派人来牛家村,处理善后事宜。” 程敛点点头,整顿队伍。 北疆大营离此不算太远,一行人连夜出发,马不停蹄地赶路,终于在次日晌午来到了北疆大营。 北疆大营坐落在一片草原之上,旌旗高扬,刀枪映日,远远便能听见将士响彻云霄的操练之声。 祝澜望着出现在眼前的辕门,还是第一次亲临军营这样的地方,那高高的“北疆大营”四字匾额仿佛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威压,令人心生敬畏。 “来者何人?”哨塔上两名弓箭手同时看了过来。 “是郡主,快放行!” 没过多久,郡主回营的消息便传遍了北疆大营。 慕容静先将丁小邱和谢夫子等人安顿好,然后带着祝澜和祝青岩还有阿姜去见镇北王。 “汪汪——!” 忽然,一条黑影向祝澜蹿了过来,祝澜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扑倒,那黑影却猝不及防停在了她的眼前,口中仍然狂躁地吼叫着。 祝澜后退两步,才看清面前是一条足有半人高的黑犬,被慕容静单手揪住后颈皮拎了起来,四只细长有力的爪子在空中乱刨。 身后一个身穿盔甲的士兵气喘吁吁跑了过来,满头大汗,说这条狗刚才趁喂食的工夫撞开笼子跑出来了。 慕容静冷着脸,把狗交到那士兵手里。 “下去自领二十军棍。” “……是!” 士兵将狗拉走后,祝青岩问:“你们北疆大营,怎么还养狗?” 慕容静笑了笑,“养啊,养了还不止一条呢!想看的话,过会我带你去看看。” 说话间已经来到最大的一座营帐前门口的守卫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帐帘被掀开,一名个子不高,却精神格外矍铄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他步态沉稳,眉眼之间透着股杀伐之气,尚未开口,便已经令人不敢轻视。 “静儿。” “父王!” 慕容静高兴地上去挽着镇北王的胳膊,向他介绍了祝澜几人。 阿姜见到他,有些害怕地向祝青岩身后藏了藏,目光带着怯意。 “嗯。”镇北王对她们点点头,让她们进帐说话。 祝澜与祝青岩规规矩矩行了大礼,随后祝澜才取出临行前燕玉泽写的那封书信。 镇北王看过信,这才认真打量阿姜几眼。 “阿姜,姐姐们要商量事情,你先出去玩吧。”祝澜在目光征得镇北王许可后,对阿姜说道。 阿姜懂事地点点头,到外面去了。 “父王,来的路上孩儿还遇到两个人,他们从前是大祓的人。”慕容静将程虎和董大龙的事情说了出来。 镇北王听完之后沉思不语。 座下的祝澜说道:“王爷,学生以为此时应当先不向乌兹那边透露阿姜的事情。先搜集证据,最好能先找到阿姜就是朱尔泰女儿的铁证,再派使臣大张旗鼓地前往乌兹,那时朱尔泰想不认也不行。” 镇北王看了祝澜一眼,眸光带着几许深意。 “此事关乎边关安定,不容耽搁。要找的话你们就去找吧,本王会给你们派一队银龙铁骑,有什么别的要求也可以尽管提。” 祝澜知晓镇北王最终也会同意这样做,却没想到他答应地如此爽快,微微一怔后起身道:“多谢王爷。” 第194章 戈壁 根据程虎和董大龙的描述,当年李茂才和龙秀将阿姜带回来时,曾经驻扎在一片沙漠腹地的戈壁之中。 祝澜将地图平铺在桌子上,看着地形道:“我们要到达那片戈壁,中间要穿过一大片沙漠,只怕不好骑马吧?” “是的,那里马匹不方便行走,所以我们中途要换乘骆驼。”慕容静点头说道。 她的手指落在地图一处草原与沙漠相接的地方,“我们在这里有一支驻军,军中有骆驼,我们得先骑马到这里。 但是骆驼速度慢,我们从出发到到达那片戈壁,或许需要三四天的时间,路上的水和食物需要带充足。” 祝青岩从未去过大漠,问道:会有危险吗?” 慕容静对她微微一笑:“不会的,银龙铁骑都是常年在大漠和草原之中穿梭的,经验很丰富,这点路程完全不是问题。” “小姐。”沐儿掀开大帐帘子走了进来。 早在当时慕容静等人前往龙安县赈灾之时,她就已经被燕玉泽准许先行回到北疆大营了,一直在这里等候慕容静。 祝青岩与沐儿许久未见,看着昔日的舍友此时一身戎装,险些没认出来。 沐儿对祝青岩点头致意,看向慕容静,表示自己愿意和她们一起去。 “这次你就别去了,阿姜年纪小,需要人照顾,军营里那帮大老粗我不放心,这事只能交给你。”慕容静拍拍沐儿的肩道。 很快,出发的人员确定了下来,除了慕容静、祝澜、祝青岩以及顾朝阳所在的一队银龙铁骑,程虎和董大龙自然也要跟上。 次日一早,趁着温度还不太高,一行人便带着骑马出发了。 经过大半日的颠簸,终于在晌午时分到达了慕容静所说的驻军营地。 营地之中果然有十来匹骆驼安静地跪在地上,口中嚼着草料,目光淡定温和,一派波澜不惊的模样。 营地的统领一见到慕容静,立刻命人准备好足够十来日的水和食物,一共用两匹骆驼抬运。 除了慕容静以外,其余两人同乘一匹骆驼,众人避过了晌午最热的时候,直到下午才出发,踏上了前往戈壁的路。 沙漠之中干燥酷热,骆驼又走不快,没过多久众人身上就出了一层汗,祝青岩实在热得难受,不能理解为何出发之前慕容静让每个人身上都多套一件斗篷。 她实在闷热地不行,准备将斗篷脱掉,便听到身后的祝澜悠悠说道: “不想被晒死的话,最好还是别脱。” “为何?”祝青岩微微偏过脑袋问。 “大漠这样的天气,穿上斗篷一是避免阳光晒伤你的皮肤,二是减少你身体里的水分流失。 你要是不信,就脱了斗篷试试,到了夜里可有你受的。” 祝青岩默默收回手,又有些不服气地问: “说的头头是道,莫非你来过大漠?” 祝澜自然没来过这个时代的大漠,但是穿越之前她可是参加过沙漠旅行的。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惆怅地叹了口气。 “没来过,都是书上看的。” “哪本书?” “……小孩子问那么多干什么?” “谁是小孩子?我和你差不多大!” “啊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 一行人昼夜兼程,终于在第四日来到了程虎先前所指的位置。 第148章 慕容静骑在骆驼上,环顾四周,这哪里有什么戈壁,分明仍旧是一片沙漠。她又取出地图看了看,按照队伍行进的速度和方向来看,位置应该不错。 程虎和董大龙一见慕容静脸色沉了下来,吓得连忙解释。 “郡主,这里先前真的是一片戈壁,我们真的没有骗你啊!” “是啊郡主,给我们十个胆子我们也不敢编这种瞎话呀!” 慕容静从骆驼背上跳下来,眺望四周,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沙漠之中的气候本就变幻莫测,或许这曾经真的是一片戈壁,但经过一场大的风暴,原有的地形已经全部被掩埋在风沙下面了。 祝澜也想到了这一层,对慕容静道:“小郡主,让人先挖挖看吧。” 慕容静点点头,对银龙铁骑们一挥手。 “挖!” 众人听令,拿起带来的工具就向下挖,没过多久,就听见有人喊道:“这里有东西!” 祝澜几人过去一看,竟然挖出了一只碎瓷碗。 与此同时,又有一些炊具、桌椅等物件被挖了出来,看来这里的确曾经有人生活过。 祝青岩看着地上被挖出来的破烂家具,有些挫败,将慕容静和祝澜拉到一旁。 “我们不是来找证明阿姜身份的东西么,挖出这些能有什么用?” 慕容静的脸色也不大好看,若是此地没有被风沙掩埋,说不定还能找出一些线索,可现在成了这样,已经不可能恢复到原来的模样了。 “算了,我们本来就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找。这里的线索断了,说不定还能从别的地方入手,不如先回去再做商议吧。”祝澜劝解道。 慕容静虽有些不甘心,却也只能如此了。 “我还是想不明白。”祝青岩忽然道。 “为什么不直接将阿姜送回乌兹,一定要我们证明她的身份呢? 如果她真是那什么朱尔泰的女儿,她的亲生父母难道不会想法子验证?等他们确认阿姜的身份,当爹娘的难道还会不认自己的亲生女儿?” 祝澜轻轻叹了一口气,解释道: “朱尔泰是乌兹主战派的首领,他对咱们大梁并不友好。假如他存定了日后要与大梁开战的打算,这个时候从我们手中接回女儿,岂不是动摇军心? 他到时若是坚决不认阿姜这个女儿,甚至先我们一步提前毁掉关于阿姜身份的证据,那我们就被动了。” 祝青岩还是有些不相信,“哪有当父母的会这样?” “凡事不能总往好处想。”祝澜有些无奈,“有些人为了利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祝青岩沉默了许久,声音忽然低了下来。 “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我们把阿姜送回乌兹,她岂不是会过得很惨……” 此话一出,三人都变得有些沉默。 祝澜心中同样有些不是滋味,她将目光投向慕容静,阿姜的身份事关边境安定,此事的决定权还是在慕容静手中。 慕容静一时也无法回答,她挠了挠后脑,“如果实在找不到阿姜身份的证明,那也只能直接告诉朱尔泰让他来接人了。倒时我们看看他的态度,若他真的不愿意接回女儿,我们再做打算吧。” 第195章 奇怪的文字 几人正说着,忽然听见另一边的顾朝阳喊道: “有风沙来了,快趴下!” 几人立刻回头望去,只见黄沙和蓝天的交界处,一堵黑褐色的风墙正在逐渐变大,向着这边席卷而来。 慕容静没有慌乱,立刻指挥道:“所有人伏下身子,保护好干粮和水!” 骆驼们似乎已经感应到了什么,一个个弯曲前蹄,慢慢跪在了地上。众人带着水和食物,正好躲在骆驼旁边,将骆驼巨大的身躯作为掩体。 祝青岩第一次见到冷风漠中的沙暴,原本有些慌乱,但见慕容静和祝澜冷静应对,这才定下心神,挨着骆驼趴了下来。 很快,她就感觉身边的气流开始飞速运动起来,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要把她抓走,嘴巴里都进了沙子,眼睛更是睁不开,她只能牢牢抱紧身边的骆驼。 好在这次风暴并不算大,没一会儿便刮了过去,众人这才摇摇晃晃站起来,拍打着浑身的沙土。 慕容静吐掉嘴里的沙子,问众人都有没有事,见所有人都安好,便放下心来。 祝澜和祝青岩的发髻都被吹散了,祝澜瞧着祝青岩灰头土脸的模样,不禁勾起嘴角,但又克制住了。 “笑什么,你也好不到哪里去。”祝青岩闷声道。 一场风暴过后,附近的沙丘样貌再次发生改变。不过好在慕容静经验丰富,根据太阳位置判断了方向,众人这才准备骑上骆驼原路返回。 慕容静刚走两步,脚下就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绊了一下,她皱眉向脚下看去,只见沙子露出一个方形的尖角。 “什么东西?”她蹲下身子,又将那东西附近的沙土刨了刨,露出半个方方正正、盒子一样的东西,是木头做的,看起来已经腐朽了。 祝澜和祝青岩走过来,两人一眼便认了出来,“这好像是个书箱。” 刚刚一场风沙,将表层的许多沙土都带走了,这才露出了更多被掩埋的东西。 慕容静命人将脚下的东西整个挖了出来,果然是个书箱,但是由于已经被破坏了,里面只剩下一些被风化的残页。 祝青岩小心地将那些残页取出来,翻了翻,却发现上面的文字自己压根不认识。 她将书页递给慕容静,让她瞧瞧这是不是乌兹的文字。 慕容静皱着眉头,将那几页纸上下颠倒,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终于摇摇头。 “虽然我不大认识乌兹的文字,但他们的字圆圈很多,而且笔画很简单。这上面写的太复杂了,鬼画符似的,和乌兹的文字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让我看看。”祝澜伸手接过那几页纸,看了几遍,神情突然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你认识?”慕容静和祝青岩异口同声地问。 “让我想想……”祝澜紧紧闭起眼睛,努力在大脑记忆的角落中翻找着一些零散的线索。 这个模样的文字,她确实有些眼熟,似乎曾经在某本书上见到过。 过了片刻,祝澜蓦地睁开双眼。 “这些文字,我在万卷楼中的一本书上看见过。” 慕容静二人连忙问她是什么书。 祝澜偏着脑袋想了想,“应当是叫……《诸形字义流源考》。” 慕容静看向祝青岩,祝青岩一脸茫然,显然从未听说过。 “那是什么书?” “就是一本关于各个地域与民族文字的研究,里面有许多现今已经失传的文字。” 祝青岩一脸纠结地看着祝澜,“你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书都看?” “夫子教的书看一遍就记住了,闲来无事,只好翻翻这些闲书咯。”祝澜耸耸肩道。 祝青岩:…… 顿时不想和她讲话了。 慕容静问道:“既然你看过,那你知道这些字是什么意思么?” 祝澜却轻轻摇头,“我只记得这样的文字似乎是一个消失已久的民族所创造的,现在已经无人使用了。 当时看到书上这段时,我也只是匆匆翻过,没有细看。若想得知这本书上究竟写了什么内容,恐怕还得找到那本《诸形字义流源考》才行。” 祝青岩忍不住问:“这上面的内容,会和阿姜的身世有关吗?” “不太可能。”祝澜轻轻摸着那几片脆薄的书页,思索着说道,“纸张变成这样,看样子起码有几十年了,阿姜才多大,这上面怎么可能记载她的事情。” 祝青岩有些失望,不再继续说话。 最终几人决定先将这几页纸带回去,解决了阿姜的事情之后,再研究这上面的文字。 …… 一行人回到北疆大营时,已经是几日之后。 来到辕门前,祝澜见到正有一队人马向内走去。那些人身披白袍,头戴纱帽,一看便不是中原风格。 “乌兹人?”祝澜看向慕容静。 慕容静面色凝重几分,没有答话,跟在那队人马之后进了大营。 得知这些是乌兹的使者,要与镇北王会面,于是慕容静叫来了沐儿,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沐儿语气带着几分高兴,“小姐,这几日你们不在,王爷已经派人将阿姜的事情带到乌兹那边啦!” “什么!?”慕容静微微一惊。 父王不是不知道她们的计划,怎么会提前将事情说出去呢,之前商量的可不是这样啊。 “王爷就说您知道这事肯定会急,果然没说错。”沐儿笑道。 “你们前脚刚走,王爷就派人去乌兹打听消息了,找到了当年给阿姜接生的婆子,她能证明阿姜就是朱尔泰的女儿,这才去送了信。” 慕容静问:“那朱尔泰那边听到消息是何反应?” 第149章 “听说那家伙和夫人寻找女儿好多年,从未停止,一听到有了女儿的消息,毫不犹豫就答应接回去呢! 不仅如此,他还答应与大梁签订为期十年的和平盟约。您瞧见刚才那些使者了吧,他们就是来接阿姜的!” 慕容静闻言,与祝澜对视一眼。 没想到朱尔泰答应得竟然如此爽快,难道果真近几年并没有与大梁交兵的打算? 但是无论如何,看来他们是真的想念女儿,阿姜回去不会受到欺负,这也能让人放心许多。 第196章 羊汤泡馍馍,真香 “阿静,那接下来怎么办?”祝青岩问,“让那些乌兹的使臣把阿姜带回去?他们当真信得过么?” 祝澜同样也有些不放心,二人看向慕容静。 “这点不用担心,我会亲自带人一路护送,将阿姜安全送到她的亲生父母那边,然后盯着朱尔泰签好盟约再回来。” 说罢,慕容静又问她俩如何打算。 毕竟燕玉泽交代的任务就只是将阿姜成功送回朱尔泰身边,如今还能换来十年合约,她二人护送有功,回去就可以顺利交差了。 祝青岩看了祝澜一眼,似乎想说什么。 祝澜思忖片刻后开口,“虽说差事办完了,但还有些事情没有解决,心中总有些不踏实。” 她拿出那几张从大漠戈壁中捡到的破旧书页,缓缓说道:“既然那片戈壁曾经是大祓的据点,这些书页又是从那里找到的,很有可能跟大祓这个组织有关……” 祝青岩听她这样说,眸子顿时亮了几分,忍不住点头。 在牛家村经历的事情,让她心中对大祓充满了厌恶与仇恨,她也希望能帮助镇北王尽快消灭掉这群毫无人性的恶贼。 慕容静自然也是希望她们能够帮忙,毕竟读书这种事,自己实在是不擅长得很。 “可是,你们所说的那本什么《诸形字义流源考》不是在龙场书院么? 等你们回到江州,弄明白这几页纸上写的东西,再回北疆告诉我,这来来回回时间也太久了,耽误春闱怎么办?“ 祝青岩想了想,“到时弄清楚这上面的内容,我们写信托人送给你?” “不行。”慕容静语气坚决,“若这上面真牵扯到什么隐密的事情,让别人送信我不放心。” 祝青岩闻言,也陷入了为难。 “或许不用那么麻烦。”祝澜说道。 “这里离云州城很近,骑马来回也就五六天的时间。云州城那么大,说不定也能找到那本《诸形字义流源考》,不如我和青岩去碰碰运气。” 祝青岩觉得这个法子好极了,连连点头。 “若是能找到,那就太好了。”慕容静欣喜道,“我应该明日就会护送阿姜启程,去云州找书的事情就拜托你们啦。” …… 三日后,两匹骏马停在了云州城门下。 祝澜和祝青岩二人换下了长袍,穿着军中常见的短袄,行动便捷许多。 两人下马,牵着马步行入城。 “你们两个干什么的?”守门的士兵拦住她们,伸手索要官凭路引。 祝澜没有说话,只亮出了手中慕容静的令牌。 “是郡主派来的上差,放行!” 面前的士兵们立刻给二人让出一条道。 祝青岩心中暗自惊叹,没想到慕容静的令牌竟然在北疆附近的州镇这么好使。 云州地处西北,地理风貌与江州截然不同,街上有许多胡人往来穿梭,建筑也多有异域色彩。 两人找了一处摊位坐下,祝澜唤来小二,“来两碗羊汤,两块馍馍。” “好嘞,客官您稍等!” 听到羊汤,祝青岩微微皱眉,她一点也不喜欢吃羊肉,羊肉的膻味让她很不舒服。 祝澜笑着看她一眼,“这云州的羊,和咱们江州可不一样。这里有盐碱地,这种地里养出来的羊肉可一点也不膻。” 祝青岩瘪瘪嘴,明显不信,估计又是祝澜从什么稀奇古怪的书上看来的。 反正羊汤什么的,她宁可饿死,也绝对不喝一口。 “客官,两碗羊汤配馍馍,您二位慢用!” 两碗冒着热气的羊汤被端了上来,上面浮着几朵澄澈透亮的油花,还点缀着几片香菜叶,汤底的几片羊肉灰中透粉,煞是诱人。 云州的羊肉带着一股特有的鲜香,几乎闻不到寻常羊肉的那股膻腥味,再加上随着热气蒸腾起来的香菜味道,为鲜嫩的肉香又添了一丝清新。 祝澜也不管对面的祝青岩,兀自用便宜的茶水洗了手,将馍馍掰碎了泡进汤里,待泡软后,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祝青岩动了动鼻子,确实没闻到印象中那股令人不悦的气味,但心中还是抵触,便用筷子夹起那烙馍馍向嘴里送。 “咳、咳咳!”祝青岩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又干又硬的馍馍,像是咬了满满一口面渣子,顿时呛得咳嗽起来。 她伸手去倒水,又不小心把茶碗打翻了,最后只能端起桌上的羊汤灌了一口。 谁知羊汤一入口,口中的馍馍渣好像立刻升华了一般,软化之后散发出了独特的面香味,与羊汤带着淡淡咸味的鲜香融合在一起。 “味道怎么样?”祝澜打趣道。 祝青岩细细感受了一番,默默将整块馍馍泡进了汤里。 真香。 祝青岩埋头吃着从没尝过的美味,祝澜那边已经吃完了,她唤来小二问道: “小二哥,敢问这云州城里最大的书商在何处?” “你二位要买书是吧?前面那条巷子穿过去,左转就是我们云州最大的书商了。” “多谢。” 待祝青岩吃饱喝足,两人按照小二指的路走,果然见到了一座二层阁楼,上面写着“白鹿书社”四个字。 掌柜热情地迎上来问:“二位姑娘要买什么书?咱们这儿用得都是上好的纸张,而且都是活字印刷出来的哦!” 听到“活字印刷”四个字,祝澜的嘴角微微抽动。 真是提起来就来气。 当年刚穿越到龙场书院时,自己和同学们搞出来了活字印刷术,这可是堂堂四大发明之一诶! 结果天大的功劳硬是被那知府毕枞给截了胡,一点个人的好处都没落着。 自己那时位卑言轻,就是想申诉也没法子,朝廷褒奖的文书都发了,总没有更改的道理。 不过这茬她可记着呢,这位毕知府不知还昧了别人多少功劳,早晚有一天要查查他! 祝澜腹诽完,这才问那掌柜:“敢问贵书社可有《诸形字义流源考》?” “嘶——” 掌柜嘬着牙花子,望着天空想了半天,一脸为难道:“二位高才,实在对不住,您说的这本书……小人经营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听说过啊。” 第197章 西林道人苏淮 这可是整个云州最大的书商,都没有听说过这本书。 祝青岩不由得侧目看了祝澜一眼,这家伙平时看的书到底有多冷门啊? “那您可知这云州城中是否还有其他的书商?”祝澜问。 那掌柜不屑地笑了一声,“嗨,连我都没听说过,就更别说那些二杆子了! 要是不信啊,你们就沿着这条路往下走,那几家卖书的你们挨个问,要是能问到啊,我亲手砸了自己这招牌!” 祝澜有些犹豫,可是既然这家没有,她们也只能继续去问,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她带着祝青岩转身正要走,忽然听得那掌柜“哎”了一声,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摩挲着下巴说道。 “不过你们如果真的要找一些奇书异志,或许有个人……你们可以去问问。” “何人?” “此人姓苏名淮,自称西林道人,就住在城北。他那里有间藏书阁,听说专门收集天底下的珍稀书籍,你们或许可以去他那里碰碰运气。” 祝澜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多谢掌柜相告!”随后又问那位西林道人具体住在何处。 掌柜将地址告诉了她们,“不过你们别高兴得太早,这苏先生喜好黄老之学,性格古怪得很,不少人上门求见,能见到他的没几个! 总之你们试试看吧,要是不成,那这云州城里你们铁定是找不到那本书了。” 祝澜二人谢过掌柜,按照掌柜告知的地址,走了大半日才来到城北的一座道观前。 “这西林道人……还真是个道士啊?” 祝青岩瞧着道观大门柱子上的蜘蛛网,皱了皱眉,这地方看起来也太潦草了一点。 忽然,屋檐的一角动了,祝青岩被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那屋檐上居然蹲着一个人。 那人双臂搭在膝盖上,就蹲在屋檐之上,眼睛直勾勾向前看着,活像一尊雕塑。 祝澜顺着祝青岩的目光向上看,也看见了这人,她行了一礼,问道: “敢问,这里可是西林道人的居所?” 那人却仿佛没听到一般,一动不动。 第150章 祝澜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 “冬长夏却短,随人同过桥。雨淋它不湿,火烧他不焦……”房檐上的人影终于开口了,像是在喃喃自语。 祝澜与祝青岩对视一眼,这没头没尾,听着似乎像是个谜语? “不就是影子么?”祝青岩说道,这并不难猜。 那人影听到这句话,终于垂下了目光看向她们,“是啊,人为什么会有影子呢?” “……你怎么不问问西瓜为什么有影子,路边的狗为什么有影子?”祝青岩有些烦了,感觉对方神神叨叨的,不像个正常人。 “好问题啊。”那人说了一句,接着似乎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祝青岩不想再理他,上前打算去敲道观的门,身后的祝澜却没有动。 她平静地望着那人道:“世间万物阴阳相生,有阳必有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对,不对。那为何到了晚上,世间全都是阴影?如果真的是阴阳相生,那太阳呢?太阳去了哪里?” 祝青岩:“……这人脑子有病,你理他作甚?” 祝澜却忽然有些佩服,大梁之人都认为天圆地方,此人却能通过影子发现这其中不合逻辑的地方。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的大地是圆的,太阳绕到了大地的另一边,所以我们到夜里看到的才全部都是阴影?”祝澜仰着头说道。 祝青岩表情变得古怪起来,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上面那人发神经,祝澜跟着一起发神经? 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底,地面简直平得不能再平了,怎么可能是圆的? 这不是纯瞎扯? “哈哈,对对对,大地是圆的,这就说得通了!” 房檐上那人突然兴奋地大叫起来,手舞足蹈,紧接着发出一声惨叫,失足从上面摔了下来。 祝青岩:…… 爬那么高还以为你多有能耐呢。 “哈哈哈,大地是圆的,大地是圆的!”那人慢吞吞挣扎着从地上坐了起来,继续大笑。 “所以,请问西林道人在家么?”祝澜走到他面前问。 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找我干嘛?” “您就是西林道人,苏淮先生?”祝澜倒没有表现得十分意外。 祝青岩走过来,扯扯她的袖子,低声道:“这人疯疯癫癫的,一看就不靠谱,还是算了吧……” 祝澜微微摇头,小声道:“不一定,此人说不定有些真本事。” 说罢,她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在下祝澜,特来向苏先生求书。” 苏淮拍拍屁股站起身,“求书是吧?好说,好说,只要你们能帮我解一道谜题,别说求书了,让我把书吃了都行。” “哦?”祝澜一听有戏,连忙问是何谜题。 “跟我来吧。”苏淮大大咧咧推开面前道观的大门向里走去,祝澜两人随后跟上。 没想到这道观看着破旧,里面却别有洞天。 一路上,祝青岩都在猜测,这人一看就不大正常,究竟会出什么样的谜题? 字谜?还是对诗? 总不会让当场让她们写策论吧? 最终,苏淮带着二人停在了两扇垂拱门前,指着两道门。 “这便是题目。” 祝青岩奇怪地打量那两道门洞,上面既没有文字,也没有任何特殊的东西,哪有什么题目? 祝澜同样也有些困惑。 “此乃两仪门。”苏淮望着那两道门解释道,脸上露出费解的表情。 “这是我师父死前留给我的题目,他说我什么时候解开这道题,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道观。” “所以到底是什么题目?”祝青岩有些心急地问。 苏淮望着那两个门洞,有些困惑地说道: “师父说,要我自己一个人,同时穿过这两仪门。” 说罢看向她二人:“你们要是能想到办法,借什么书都行。要是想不出来,那就请回吧。” 第198章 两仪之惑 祝青岩走上前去,在两个门洞之间来回穿梭,从前到后研究半晌,这的确只是两道普通的门,并无任何特殊之处。 “我们凡人又不会分身术,怎么可能一个人同时穿过两道门洞?”祝青岩摇摇头,“莫非你是神仙?” 苏淮一摊手,“我要是神仙,还能被这两道门困住这么多年么?” “那你师父怕是故意不想让你离开,才故意这么说的。” 苏淮冷哼一声,语气笃定,“我师父是得道高人,他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说完,苏淮用眼角斜睨她二人一眼,“我说,你们到底行不行啊,不行就别耽误时间,赶紧走吧。” 祝青岩将目光投向祝澜,见她一直盯着那道两仪门若有所思,无奈道:“人家故意出题刁难,你还当真了……” 苏淮沉下脸来,正要赶人,忽然听得祝澜开口。 “我想,我知道你师父想要告诉你什么了。” “什么?”苏淮一怔。 祝澜缓缓走上前,停在那两道门中间,就在身后的苏淮和祝青岩都想看看她准备选择哪一道门时,祝澜却忽然向另一边走去。 原来在这两道垂拱门旁,还有一条铺着石子的小径。 祝澜没有穿过那两道门其中的任何一道,而是径直从小径绕了过去,片刻后,重新出现在那两仪门的后面,与祝青岩二人对望。 “瞧,我这不就过来了么?” 祝青岩和苏淮瞠目结舌。 这算怎么回事? “就……这么简单?”苏淮结结巴巴问。 祝澜穿过两仪门,重新回到二人面前,微微一笑道: “两仪生于太极,一阴一阳,相互争斗却又相互平衡,无论倾向哪一方,都意味着走向极端。 唯有不参与其中,从旁绕过,方为‘顺其自然’,也正合了先贤老子所谓的‘无为而无不为’。 你师父要告诉你的,正是不要强行去做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人力不可胜天,不如顺其自然,清静无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苏淮喃喃自语半晌,忽然撒腿奔向了道观的正殿,里面传来他哈哈大笑的声音。 “师父,弟子悟了!哈哈哈——” “真是个疯子。”祝青岩嘟囔道。 过了许久,苏淮才从正殿之中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种兴奋过后的余韵。 “师父说的对,无为而有所为,我从前只心心念念想着离开这里,现在发现自己的修行还是差得太远。 我打算继续留下来,等什么时候磨定了心性,再考虑是否要出去看看。” 苏淮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感悟,但祝澜却并不关心他到底是走是留,找到机会打断道: “苏先生,如今谜题已解,可以借书了吗?” “哦,可以可以!”苏淮双手抄进袖中,“你们要借的书叫什么来着?什么流源考是吧……不过也得等我去找找,看我师父留下的书阁里有没有。” 祝青岩闻言瞪大眼睛,顿时有些恼火。 敢情折腾半天,苏淮竟然连自己有没有她们要借的书都不知道!? 要是压根就没有,岂不是白浪费这半天功夫? 祝澜也有些无语,拉了拉祝青岩,对她使了个眼色。 算了,事已至此,先让他找找看吧。 没过多久,苏淮大摇大摆地回来了,从袖中摸出一本有些泛黄的书。 “是这个吧?”苏淮刚伸出手,又缩了回来。 “我一直以来都有两个困惑,一个是世间为何会有昼夜,另一个便是这两仪门的题目。 既然你都帮我解出来了,就算我欠你两个人情,这本书算还了其中一个。” 祝澜接过书一看,蓝色的书封上果然写着《诸形字义流源考》几个字,她大致翻了翻内容,与记忆中在万卷楼中看过的相差不大,应当是不同的誊抄版本。 “就是这本!”祝澜欣喜地对苏淮拱手道:“多谢苏先生,此书还请容我们借阅一段时日,五日之后必定归还。” 苏淮无所谓地摆摆手,“随你们便罢。” 说完也不道别,转身就晃晃悠悠离开了。 …… 祝澜和祝青岩带着书离开了道观。 站在道观门口,二人商议之后决定先在云州城里找家客栈住下,待研究明白那几页纸上写的究竟是什么内容,将书归还给苏淮之后,再回北疆大营找慕容静。 两人在去往客栈的路上,祝澜发现祝青岩一直不说话,便偏过脑袋问她。 “想什么呢?” 祝青岩的表情带着几分困惑和纠结,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 “你方才和那位苏先生所说的,人力难胜天,要顺其自然,无为,而后才能无不为?” 祝澜微微颔首,她是这样说的,“怎么了?” 祝青岩忽然有些认真地看着她,“你当真这样想?” 第151章 听她这样问,祝澜倒也来了几分兴趣,笑道:“那你是如何想的?” 祝青岩脸上闪过一点迷茫,“我……说不清楚,但我觉得不对。” “何处不对?”祝澜眼底的笑意深了几分,“老子云,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难道你认为圣贤的话也有错?” 祝青岩垂下脑袋,语气有些气馁。 “我自然不敢说圣贤有错。只是我想不明白,如果不争,那我们辛辛苦苦读书考科举是在做什么,科举本不就是天下读书人相争么?” 她重新抬眸看向祝澜,“青溪镇上,你若是不争,那镇上的女子如何能堂堂正正地读书认字,端坐学堂? 再者说,你堂堂祝解元的名头,不也是争出来的么?若真要像你说的,顺其自然,咱俩现在就应该回家躺着,等着天上掉状元砸到咱俩头上。” 祝澜停下脚步,定定望了祝青岩半晌,突然间有些刮目相看。 她笑了起来,微微仰头,天上的浮云飘进她深褐色的瞳孔。 片刻后,祝澜才轻声开口: “其实我和你想的一样。我也不认为老子说的有错,但这些都是彻悟之后的大道理,治国如此,修身亦是如此,但前提得先做到对世间万物没有执念和欲望。” 祝澜说着,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古往今来,真正能够做到无欲无求的又有几人? 你我也不过是凡夫俗子罢了,心中有执念,有想要做的事,没什么可耻的。” 祝青岩闻言,感觉心中的纠结释怀了许多,她又问:“那两仪门你若是绕不过去呢,你选择哪边?” 祝澜双瞳中的浮云渐渐散去,她缓缓勾起嘴角,语气坚定。 “那便拆了这门,趟一条我自己的路出来。” 第199章 木狼 当天下午,两人住进了云州城最大的当阳客栈。 一进房间,祝澜便迫不及待地坐在桌前,翻开了那本书,祝青岩也好奇地凑过来看。 果然,这本《诸形字义流源考》中,记载了一些已经失传的文字,其中就有她们在大漠中找到的那种。 两人将大漠中带出来的书页摊开放在桌子上,与《诸形字义流源考》中记载的内容一一比对,果然找出了许多相同之处。 为了不破坏原稿,祝青岩将原来的书页依样画葫芦,抄了一份。 祝澜在书上查字,祝青岩在备份的稿件上用小字进行标注。不过两人很快发现,《诸形字义流源考》中所记载的,不过是那种文字中的很小一部分,还有许多字没有记录,无法得知究竟是何含义。 终于在第三天上午,两人将书页上所有能查到含义的字符都标注完成了,接下来便是从这些断断续续的注释中拼凑出原文的含义来。 “你看这个符号,反复出现过许多次。”祝澜指着一个由三角形和几个奇怪线条构成的符号说道。 祝青岩点点头,“这个符号是祭祀的意思,出现频率这么高,那么这几页纸上应该就是讲关于祭祀的事情。” “对。”祝澜移动手指,“再看这些词句,木狼之伏……阴盛阳衰之时……还提到了女人,应该都和那种祭祀有关。至于这木狼——” 祝澜思索半天,印象里从未听闻过“木狼”这种东西。 她身边的祝青岩却忽然想起什么。 “阿静和我提到过,大漠之中好像有个叫木狼山的地方,会不会就是指那里?” “很有可能,那么‘阴盛阳衰时’指的应该是夜晚,那么连起来的意思便是木狼山的夜晚。” 祝青岩又问:“可是这里面似乎没有提到日期?” 祝澜也有些困惑,思考片刻后轻轻摇头,“这些书页残缺不全,关于日期的记载很可能遗失了。但那些大祓兵最近冒着风险四处活动,抓女人,应当是已经快到举行祭祀的时间了,否则他们不会如此着急。 如果真有木狼山这个地方,提前派兵埋伏蹲守,我想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收获。” 祝青岩赞同地点点头,又问:“他们四处抓女人,书页上也提到了女人……会不会是说,参加祭祀的都是女人?” 祝澜沉默片刻,语气变得沉重。 “女人不一定是参加祭祀,还有可能是……” 祝青岩忽然想起当日在牛家村,那些大祓兵杀死男人,要掳走村里女人的事情,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掩唇压低声音叫道: “他们……要把女人作为祭品!?” “现在还说不好,但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祝澜面色凝重。 她思量片刻,站起身道:“那些大祓兵要抓女人,很可能是即将举行这种祭祀。他们在牛家村没有得逞,一定还会派出队伍去劫掠别的村庄。 事关重大,我们这就去将书还给苏先生,然后即日启程,返回北疆大营!” …… 北疆大营,两道人影一前一后策马而入。 营帐中,镇北王端坐上方,静静听完了祝澜与祝青岩带来的消息,沉默良久。 “此事本王知晓了。”镇北王说道,声音带着一股久经风浪的沉稳。 “对了,听静儿说,你们二人因为祖父过世,按照规制无法参加来年的春闱,因此才需要一件大功劳来换取朝廷特殊,参加科举对么? 这几日你二人辛苦奔波,功劳不小。护送朱尔泰之女来到北疆一事,本王很快会单独写一封折子,特表你二人之功。 有本王与六王爷的保荐,圣上再为你二人开恩破例,朝堂上那些老家伙就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祝青岩听闻这话,顿时面露喜色。 “多谢王爷。”祝澜郑重地行了一礼。 她又继续说道:“只是这书页中所记载,有关大祓进行祭祀一事,学生觉得兴许可以借此机会,摸到他们的主力所在……” “你可是要教本王做事?”镇北王方才还算和善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学生不敢。” “你们莫要忘了这是什么地方。”镇北王垂眸冷冷看着她二人说道,话中满是不怒自威的压迫之感。 “此乃北疆大营,军机重地。便是你们那位六王爷来了,也没资格插手本王的军务,更何况你们两个尚未入世的小小学子? 若非看在你们是静儿同窗的份上,本王多给你们三分颜面,否则你们以为自己能够进得了这中军营帐?” 祝澜知晓自己方才有些冲动。镇北王所言不假,他乃是朝中武将之首,但从大小官员对慕容静的畏惧程度,便能窥见镇北王权势之盛。 便是朝中大员见到他,必然也是恭恭敬敬,俯首帖耳。而自己和祝青岩两人此刻能站在这里,的确是全靠慕容静的面子。 “……是学生僭越了,还请王爷莫怪。” “嗯。”镇北王缓缓靠回椅子上,沉声道:“请功的折子本王会写,你们的事情办完了,明日便让沐儿送你们,还有你们的那两位朋友回去吧。” 祝澜与祝青岩对视一眼,自然知道镇北王所说的朋友,是指被慕容静邀请一同前来的丁小邱和谢夫子。 “送客。”镇北王说罢,两名侍卫走了进来,将祝澜二人请出了营帐。 祝青岩没想到镇北王这就下了逐客令,“怎么办,阿静护送阿姜去乌兹还没有回来,镇北王让我们明日离开,岂不是没有机会与阿静道别了?” 一想到下次再见慕容静不知是什么时候,祝青岩立刻红了眼眶。 上次明明说好,要给她的战袍上绣一只威风凛凛的大老虎的,她都还没来得及绣。 祝澜却紧紧锁着眉头,待周围没有什么人了,才低声对祝青岩道: “你有没有觉得,镇北王着急将我们赶走,似乎是不想让我们和小郡主见面?” “嗯?”祝青岩还沉浸在伤感的情绪中,被问得一怔。 “这件事情不太对劲……”祝澜正说着,余光忽然瞥见沐儿朝自己这边走了过来,就没有再说下去。 两人看向走来的沐儿。 “事情我都听说了,王爷让我护送你们离开。”沐儿走到二人面前,轻轻拍了拍祝青岩的肩。 “可阿静当时让我们回到北疆大营等她的,这样就走了,她回来会不会生气?不如还是……” “我明白。”沐儿叹了口气,“可王爷下了令,谁也没有办法。” “那……我给她留封信吧。”祝青岩低低地道。 祝青岩回到她和祝澜住的营帐中,神情失落地提笔写了几行。 刚写到她们在云州查到的事情,就见从旁伸出一只手,按在了她面前的宣纸上。 “云州、大祓、还有关于那个祭祀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能写。” 祝澜看着祝青岩的眼睛,一字一句极其认真地说道。 第200章 再返云州,客栈夜谈 “王爷。”沐儿的声音在中军营帐外响起。 第152章 “进来。” 沐儿走入帐中,来到镇北王身边,恭恭敬敬将一封信放在桌上。 “这是她们留给小郡主的信。” 镇北王的目光在那张薄纸上扫了扫,没有伸手去取,只略微抬了抬眼眸。 “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内容奴婢已经看过,只是一些临别寄语,并无不妥。” “嗯。”镇北王收回目光,眼底刚刚掠过的一抹极淡的杀意渐渐褪去。 “她们从云州回来之后,可还与其他人有过接触?” “没有,奴婢派人盯着呢。” “好,明日便送她们离开。记住,要将她们送回江州,你再回来。” …… “祝澜,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好像被人监视了?” 祝青岩与祝澜在布满营帐的草地上散步,连连用余光瞥向一直跟在两人身后不远的两名侍卫。 “这还用问么?”祝澜装作放松地伸了个懒腰,不动声色地轻声道,“镇北王看起来不希望我们将在云州查到的事情泄露出去,因此不让我们接触旁人。” “可这是为什么?”祝青岩不明白,“阿静明明也很痛很那些大祓兵,镇北王是她的父亲,如今有了线索却为何半点都不着急?” “现在还不敢轻易下定论。”祝澜的神色忽然变得有几分复杂,“兴许……朝廷是有什么别的考量。” 养寇自重,古往今来可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祝青岩还想再说什么,便听到沐儿的声音。 “你们在这里呀。”沐儿向两人走来,脸上带着笑容。 “包袱都收拾好了么?对了,那封信我已经收好了,待小姐从乌兹一回来,我便转交给她。” “那多谢你啦。”祝青岩也对她笑道,祝澜却在一旁没有说话,深邃的眸光停留在沐儿身上。 “你们都在这里呀?”又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身穿轻质盔甲,刚从校场上回来的顾朝阳朝她们走来。 顾朝阳也是方才下了校场才听闻,小郡主带回来的那几位客人明天就要离开了。 他来北疆大营许久,对同学们甚是想念,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向祝澜多问几句梁舟、赵思成等人的近况,祝澜就已经要回去了。 顾朝阳走到祝澜面前,正要开口,却见祝澜忽然郑重地后退一步,向他拱手道: “见过顾将军。” 顾朝阳错愕一瞬,大家都是自己人,祝澜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生分了,一副与自己不熟的样子。 下一秒,他就看见祝澜的眸子若有若无地向沐儿那边晃了晃。 “祝姑娘,有礼了。”虽然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这样,顾朝阳仍然配合起来。 随后祝澜与他不咸不淡地闲聊几句,就带着祝青岩离开了。 当年沐儿与慕容静进入龙场书院较晚,并不知晓顾朝阳与自己曾经同在书院的丁字班待了许久。 慕容静知晓顾朝阳与自己有些交情,但。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告诉沐儿。 现在自己和祝青岩都被监视起来了,和顾朝阳表面上越是疏离,对他、对自己接下来准备做的事情也越有好处。 …… 次日,祝澜与祝青岩在沐儿的护送下踏上了返回江州的旅程。 只不过丁小邱与谢夫子暂时仍留在了北疆大营,并未与她们同行。 毕竟丁小邱的父亲丁望远即将出任云州知府,他留在北疆并无不妥,谢夫子表示自己也还想继续领略这边的风土人情。 祝澜心想,许是因为自己和祝青岩从云州获得关于大祓和那个神秘祭祀的消息,回到北疆大营后,一直没有机会单独接触丁小邱和谢夫子,他二人毫不知情。 镇北王自然希望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干脆顺水推舟,同意丁小邱和谢夫子不与自己二人同行。 祝澜、祝青岩和沐儿骑着三匹马,几日之后便又一次来到了云州城,仍旧住在那家最大的客栈里。 三人进入客栈已是深夜,沐儿单住一间,祝澜与祝青岩同住。 分别进入房间后,祝青岩憋了一路的话,终于忍不住要讲出来,却见祝澜忽然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祝澜拉着她到桌前坐下,点亮桌上的油灯,从包袱中取出笔墨纸砚,又将一张宣纸裁成了许多小条。 祝澜在一张纸条上写下几个字,推到祝青岩眼前,待她看清之后,用两根手指夹住纸条放在油灯上方。 不一会儿,纸条连带着上面的字迹都化成了灰烬。 与此同时,她们隔壁的房间窗户传来轻微的响动,一个人影趁着夜色翻窗而出,纤瘦而敏捷的身体灵巧地贴在窗外的墙壁上。 很快,屋内的谈话声传了出来。 “上次来云州,你带我吃的那家羊汤,也不晓得这个时辰还开着门没有。” 祝青岩说完,将写好的纸条推到祝澜面前。 “我就说云州的羊好吃吧,你一开始还不信。不过这深更半夜,人家早都打烊了,不如明天咱们去吃?” 祝澜看过祝青岩的纸条,焚毁后,提笔在另一张纸条上写了起来。 “对,明天一定要去。说来这趟出门可真不亏啊,差事办得又容易,还沿途长了这么多见识。” “是啊,王爷说得对,北疆的事儿自有他和宁月郡主,咱们两个瞎操什么心? 既然差事办完,山长应该有法子让我们参加明年的春闱,还是早些赶回江州,趁着最后两个多月的时间准备准备吧!” 沐儿在窗外侧耳聆听着屋内两人语气轻松的交谈声,听了将近一炷香的功夫,两人的话中皆是迫不及待想要赶回江州的意思,这才重新翻窗回了自己房间,准备休息。 …… 祝青岩仍旧与祝澜聊着天,目光却凝重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纸条。 这次的纸条上写了许多字,是关于祝澜的计划,她需要反复将每一处细节都记在脑子里。 能否将消息传递给慕容静,就全看明日了。 已是早冬的季节,北疆之地的夜晚更是寒冷,一阵阵的寒风吹过街巷,响起风呜咽的声音。 祝澜裹紧披肩,轻轻推开窗户,收拢住的五根手指缓缓在寒风中展开。 纸灰如飞雪一般自指缝中流出,散入风中,转眼不见了踪迹。 第201章 传信 “哟,二位姑娘瞧着眼熟,是不是前些日子来过我们小店?” 日上三竿,卖羊汤的摊主肩上搭着毛巾迎上今天的第一批客人,对祝澜与祝青岩笑道。 祝澜对他微笑颔首,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沐儿。 “老板,三碗羊汤,三只馍馍。” “好嘞!” 很快,祝澜点的汤和馍馍被端了上来,三人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聊着这北疆的风土人情。 祝青岩用最后一块馍馍,在空空的汤碗底使劲转了两下,意犹未尽地道:“唉,可惜回了江州,就吃不上这样的羊肉了。” “那咱们不妨多留一日,明天再走吧。”祝澜说着看向沐儿,“正巧,我也想多逛逛这云州城,买些土特产带回去。” “可你们不是要赶回去准备春闱么?”沐儿停下筷子问。 祝澜笑笑,“也就一日而已,不打紧的。” 沐儿脸色有些为难,但祝澜的想法合情合理,她找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只好答应。 “那……好吧。只是你们对云州不熟悉,而且这里靠近边塞,有时会出乱子。安全起见,咱们还是一同行动的好。” “太好了。”祝青岩高兴起来,“那看来这羊汤,我还能再吃上一顿!” “不过咱们下午去城东转转的话,再绕回来这家喝羊汤太麻烦了。”祝澜想了想,回头去喊摊主。 “来了!”摊主立刻堆着笑脸迎过来,“姑娘有什么吩咐,可是这羊汤不合口味?” “汤很好喝。”祝澜笑得十分谦和有礼,“晚上能否劳烦掌柜的再送三碗羊汤配馍馍,到我们所住的客栈?” 祝澜说着,从荷包中掏出铜板。 “钱我先付了,多出来的是跑腿费,有劳了。” 摊主双手接过那十几枚铜板,连连哈腰问道:“这个好说,只是不知您几位下榻何处?” “我给您写下来吧,免得到时万一弄错了,我们可喝不着这汤了。” “没问题,您稍等!” 摊主立马到灶台边,从自己记账的小簿子上扯下一张纸,拿去给祝澜。 祝澜接过纸,身边的祝青岩说道:“摊主,再帮我续些茶水吧。” 摊主转身去添水,而祝澜已经当着沐儿的面,将客栈的名称与自己的房号都写了下来。 她写的每一个字,沐儿都认真看着,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写完后祝澜将纸折了一下递给祝青岩,祝青岩点点头,起身走到那背对着几人的摊主身边,“这是我们的地址,您晚上送到此处便是了。” 祝青岩趁着侧身的工夫,从自己的袖口两指轻轻一夹,抽出早已准备好的纸条,塞进了摊主手中。 第153章 随即端着自己的茶水走回了座位上。 三人离开羊汤摊子,又去云州城东逛了逛,天色将暗才回到客栈。 …… “笃笃笃——”有些年久失修,还挂着蛛网的木门传来一阵急促的敲打声,打断了道观内的一片清静。 苏淮皱着眉拉开门,看着面前卖羊汤的摊主问:“你是何人?” “苏先生,您不认识小人,但小人可听说过您呐!”摊主客客气气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 “这是方才几位客人在小的店中留的纸条,上面写着要将这张纸送到您这里。” 苏淮有些莫名其妙,“什么客人?” “是几位姑娘。” 待摊主大致描述了样貌,苏淮便知是祝澜二人。 “多谢,我知晓了。” 摊主走后,苏淮站在门口,这才打开了那张纸条。 上面除了写着自己的道观位置,还写了一首小诗。 苏淮反复将诗读了几遍,目光投向远处。 “大漠……军营……姑娘?” 他耷拉下眉眼,长长叹了一口气。 唉,本来说好不出山的……可谁让自己还欠人家一个人情呢。 真麻烦。 …… “你确定那个苏先生会帮我们?” 客栈的房间里,祝青岩缓缓将写好字的纸条推到祝澜面前。 祝澜焚烧后写下了回复。 当日向苏淮借书之时,苏淮曾说欠自己两个人情,借书算是还了一个。 那时祝澜本以为以后不会再见,所以也没将苏淮的话太放在心上。 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又需要请他帮忙了。 …… 次日清晨,沐儿轻轻敲响祝澜的房门,问她们是否已经准备好出发。 房门被拉开,露出祝澜那张有些憔悴的脸。 “怎么了?”沐儿见她这样,好奇地问。 “青岩昨夜突然身体不适,只怕,咱们还得在云州歇息两日。”祝澜有些无奈地说道。 听闻祝青岩病了,沐儿有些担心地走了过去,同时心中又带着几分狐疑。 祝青岩可是跟着小姐一起练过武的,按理说没这么容易生病才对,难道…… 沐儿微微蹙眉,床上的祝青岩的确脸色不好,她又侧目看了祝澜一眼,见她同样有些憔悴,像是半宿照顾祝青岩没有休息的样子。 可这也并不能排除装病的可能,难道她们是想拖延时间? 祝青岩躺在床上,声音虚弱:“许是昨日乱七八糟的东西吃多了,伤了肠胃……” 于是沐儿试探道:“可是六王爷还在江州等你们回去复命……既然身体不舒服,不如我们改乘马车如何?” “马车速度慢,而且不利于她身体恢复。依我看,倒不如再多等两天,等她身子好了,咱们再骑马出发。” 沐儿没有说话,侧身坐在了祝青岩的床边,从被子中缓缓拉出了她的手腕,两指搭了上去。 “你懂医术?”祝澜有些意外。 沐儿抬眸一笑,“以前跟着军中的老大夫学过一二。若青岩真是病得厉害,咱们就休息两日。” 她对把脉虽然算不上精通,但究竟有病还是没病,她还是能分出来的。 按照王爷的意思,若祝澜二人安安分分地回到江州便罢了。若她二人路上有何异动,那便不能让她们这般顺利回去了。 毕竟从北疆到江州路途遥远,路上若出点什么意外,也不是没有可能。 指尖传来的脉搏沉稳有力,沐儿的眸子顿时阴沉几分。 虽然与祝青岩也有过短暂的一段同窗情谊,但她的心永远只会忠于王爷一人,若有任何人试图阻碍王爷的计划,她都会毫不犹豫地铲除。 第202章 拖延时间 忽然,那原本强壮有力的跳动变得微弱起来,沐儿一怔。 祝青岩的脉搏时有时无,时轻时重,她还从未遇到过如此奇怪的脉象。 “如何,是何病症?”一旁的祝澜关心道。 沐儿面色有几分尴尬,她重新将祝青岩的手臂放回被子里。 “这病……确实有些奇怪,是我学艺不精,分辨不出来,还是找个郎中瞧瞧吧。” “没事的……”祝青岩虚弱的声音传来,“我小时候也这样,兴许是体质比较特殊吧,休息几日就没事了。” “好吧。”沐儿只得同意,毕竟祝青岩是真的病了,她也不好强迫人家上路。 这几日只要她再盯紧一些,不要让她们和外人接触,想来不会出什么岔子。 沐儿又安慰了祝青岩几句,这才轻轻带上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沐儿走后,祝澜与床上方才还有气无力的祝青岩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祝青岩掀开被子坐起身,从腋下掏出了一块土豆,在手里把玩起来。 嘿嘿,没想到祝澜竟然还懂得这装病的法子,真是太好玩了! 将土豆夹在腋下,稍微一用力,脉搏便摸不到了,再一松开,又有了。 祝澜对她示意,让她躺好,土豆也要藏好,以防沐儿什么时候再突然过来。 她估摸着慕容静已经快从乌兹回到北疆大营了,只要苏淮看到纸条后能想办法见到慕容静,慕容静一定会来找自己二人的。 现在要做的,只有想办法拖延时间。 …… 祝青岩如此装病,一拖便是五日。 沐儿每日都要来看看她,顺便把脉。为了不让她起疑,祝青岩只得每日都让自己的脉象看起来更加正常一点。 到了第五日,终于不好再继续拖下去了。 沐儿面带欣慰地看着已经能够下床走路的祝青岩。 “既然身体已无大碍,我们尽快出发吧。待送你们回到江州,我还要立刻赶回北疆大营复命呢。” 三人离开客栈,骑上三匹骏马,终于离开了云州城。 走出城门那一刻,祝青岩与祝澜视线相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担忧。 不知苏淮顺利见到慕容静没有,还是说慕容静被镇北王用别的事情牵绊住了? 否则按她骑马的速度,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能赶到云州了。 就在这时,只听得一阵清脆有力的马蹄声响起,伴随着祝青岩无比熟悉的声音。 “小夫子!”慕容静一袭红衣,从云州城的后方策马奔来。 沐儿听到慕容静的声音,顿时脸色一变。 这怎么可能?郡主怎么会知道她们还在云州!? 她的目光慌乱,下意识看向祝澜二人,却又想不明白,这几日以来自己明明一直都看得很紧啊,她们应该没有机会传递消息才对。 眨眼间慕容静已经来到了三人面前,勒停马儿。 “呼,还好赶上了。”慕容静看向祝青岩,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随后,慕容静看向沐儿,“你先回军营吧,旁的事情不用管了。” 沐儿一惊,“可是小姐,王爷说——” 慕容静眸光微冷,“父王的命令是命令,我的命令就不是了?你现在立刻返回北疆大营,如有违抗,军法处置。” “……是。” 沐儿走后,慕容静立刻问起她二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祝澜先将自己与祝青岩上次来云州,通过那本《诸形字义流源考》查出的关于大祓和祭祀之事说了出来。 慕容静听罢,双眉紧锁。 “大漠之中的确有个叫木狼山的地方,如果那些大祓兵现在四处作乱,如此兴师动众,祭祀对他们来说一定很重要,很有可能大祓的主力也会聚集,的确是个一举歼灭大祓的好时机。” 慕容静抬眸看向她二人。 “你们不如现在就陪我回到北疆大营,我们去找父王说明清楚。如果不趁此机会将这些大祓兵一网打尽,不知还会出现多少个牛家村。” 提到牛家村,祝青岩便不由得握紧了双拳,眼中开始升起怒意。 祝澜沉默片刻,轻轻摇头,“小郡主,我们自然相信你剿灭大祓的决心。只是——” 她斟酌了一下方才继续道: “只是镇北王……似乎并不这样想。” “什么意思?”慕容静看着祝澜的眼睛问。 祝澜知晓疏不间亲的道理,也不好当着慕容静的面直白说出自己的怀疑,说话也只能点到为止。 她对慕容静拱手说道:“小郡主,消息我二人带到了。至于此事后续如何处理,郡主应当同镇北王商议,我与青岩还需赶回江州准备科考,实在帮不上郡主什么忙。” 祝青岩动了动嘴唇,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为难地看看祝澜,又看看慕容静。 慕容静因为祝澜先前的话有些微恼,提高音量道: “我父王戎马一生,忠肝义胆,为大梁镇守边疆,功绩不容旁人置喙。他如此做,必定是有其他安排。 罢了,你们不愿意回去也罢,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你们的情报。此去江州路途虽远,但以小夫子的功夫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第154章 我们就此一别,后会有期。” 慕容静郑重地向二人一抱拳,最后目光落在祝青岩身上,终究什么话也没说,转身策马而去。 “阿静……”祝青岩有些难过地望着那鲜红色的背影。 祝澜轻轻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 “她是宁月郡主,自有她的使命。而你我如今要做的便是安心科举,待来日功成名就,何愁不能再见?” 第203章 刺激 祝青岩终于收回了目光,心头又笼上了另一层担心。 “镇北王既然不希望我们将消息透露给阿静,现在我们违背了他的意思,你说镇北王会放过我们么?” 祝澜沉默半晌,“毕竟是堂堂镇北王,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我想他应当会先应对小郡主那边。就算他现在派人来暗杀我们两个,也于事无补。 更何况我们是王爷派来的人,他不会为了我们两个跟六王爷闹翻脸。” 说罢,祝澜语气低落几分,还带着些许歉疚。 “虽然我们两个性命无虞,但有另一件事我必须要现在告诉你。青岩,希望你不要怪我……” “不就是明年春闱可能参加不了么?”祝青岩移开目光,故作轻松地道,眼底却一片黯然。 “你知道?” “你把我当傻子是不是?”祝青岩轻哼一声。 “书上查到的事情,镇北王明明不愿让阿静知道,我们却偏偏告诉了她,镇北王就算不会真的对我们两个下杀手,又怎么会善罢甘休? 莫说那什么请功的折子没戏了,他就是随便找个由头,向朝廷说几句我们的坏话,以他的权势,定会有许多大臣附和。 那时朝廷再想为我们两个破例,只怕也是阻力重重。” 祝澜苦笑一声,“没想到你想得还挺透彻。” “是啊,我早都想明白了,还是和你一样做了。”祝青岩闷声道,“可这件事情如果不告诉阿静,不知道还会有多少无辜的人死在那些大祓兵的手里。对你我而言,最差不过是耽搁三年参加科举,但对那些人来说,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两人相顾无言片刻,祝青岩长长呼出一口气,“事已至此,只能先回江州再说咯。” 两人放眼望去,官道之上尘沙茫茫,不知还有什么等在前方。 …… 两人行至傍晚,祝青岩的马不知是否昨夜吃坏了肚子,有些精神萎靡,两人便就近找了一户人家借宿。 她们两个姑娘,原本还有些担心若借宿在男人家中会有不便,但当那虚掩着的木门之后露出一个女人面孔时,祝澜松了口气。 那是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女人,眼中带着几分好奇与警惕,打量着祝澜和祝青岩。 当听闻她二人要借宿,身后也没跟着其他人时,女人神情这才放松了些,请她俩进屋。 女人的院子里有一只大方笼子,养着些鸡鸭,还有几棵不知名的树。 “大姐,这家中就您一个人么?”祝青岩见家中陈设简陋,而且全是女人用的东西,不禁好奇问道。 女人抱着孩子,有些生涩地笑笑,说她男人前几个月病死了,自己就靠养些鸡鸭,下的蛋拿到云州城换些银钱。 有客人来,女人从鸡笼里摸了一只刚下的鸡蛋,眼中明显有些心疼,但还是准备去炒个蛋给两人吃。 “大姐,多有叨扰,川资奉上。”祝澜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子塞到女人手中,那女人有些惶恐,似乎从没见过银子长什么样。 “孩子还小,也要多买些吃的补身体。” 女人这才感激地笑笑,小心翼翼收下了银子。 晚饭十分简单,只有鸡蛋和一些野菜,祝澜二人吃过后帮忙收拾了碗筷,两人又规划了一下行程,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缓的歌声。 祝澜走出屋门,便瞧见那女人抱着孩子坐在门边,手臂轻轻摇晃着,嘴里唱着咿咿呀呀的童谣,像是在哄孩子睡觉。 祝澜听了一阵,小心地在女人身边坐了下来,见那孩子已经闭着眼睡着了,才轻声问道: “您唱的调子,似乎不像中原的风格。” 女人有些奇怪地偏过脑袋看她,“是么?” 说完又收回了目光,低头继续唱了起来,离得这么近,祝澜终于听清了童谣的内容。 “木狼哎照大漠,孤烟直上入云河。 天边木狼悠悠转,神主恩德满人间~” 木狼!? 祝澜一惊,坐直了身子问:“您唱的‘木狼’是什么?” “什么木狼?”女人茫然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就是这么唱的,俺也不知道。” “您是从哪里学来的?” 女人歪着头,“不知道。” 祝澜又请她再唱一遍,这次女人唱得很慢,每个字祝澜都听清了,其中不仅提到“木狼”,还有“大漠”。 “你去过大漠?莫非还遇到过大祓……鬼兵?” 听到“鬼兵”二字,女人猛地站起身,动作将祝澜吓了一跳,女人怀中的婴儿也被惊醒,发出了刺耳的啼哭声。 “鬼……鬼兵……”那女人双目惊恐地瞪大,一只手开始将自己的头发抓得乱七八糟。 “女人!”她忽然扑到祝澜面前,披散的黑发后面露出两只几乎要瞪出眼眶的瞳仁。 “那些女人,死了!全都死了!” “啊——!!!” 她后退两步,开始蹲在地上尖叫起来,那声音像是在叫,又像女鬼在哭。 祝青岩从屋里冲出来,问祝澜怎么了。 祝澜还来不及说话,院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了,一个年纪大些的女人走了进来。 “阿玉,你怎么了阿玉?来,把孩子给我,别伤着孩子……” 大婶走到那名叫“阿玉”的女人面前,轻声哄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抱过孩子。过了许久,阿玉的情绪才终于慢慢平息下来,重新抱回孩子,一言不发地回了屋。 “砰”地一声,门被死死关了起来。 “阿婶,这是……怎么了?”祝澜这才有机会开口问道。 那阿婶得知她和祝青岩是来借宿之后,才叹了口气。 “唉,阿玉也是个可怜人,前几年被鬼兵抓走过,后来不知怎么逃了出来,才逃到我们这的,而且好像忘记了好多事情。 平日还好,但偶尔若是什么话刺激到她,就会这个样子。吓着你们了吧?实在不行,你们要不去住我家……” 祝澜谢绝了对方的好意,阿婶走后,祝澜拉着祝青岩离开了这座小院,径直走向拴在屋外的两匹马。 “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怎么会突然那个样子,你和她说什么了?”祝青岩跟在祝澜后面问。 “我方才提了一句鬼兵,不小心刺激到她了。” 祝澜一边解开拴马的绳子,面色凝重地看向祝青岩。 “具体怎么回事,我路上同你细说,现在我们得立刻再回一趟北疆大营。” 第204章 太阳 北疆大营,慕容静的营帐之中,烛火映照出三个人影。 “你是说……当时那些书页上关于祭祀的文字,其中提到的‘木狼’并非是指木狼山,而是指日期?” “是。”祝澜点点头,随后复述了一遍阿玉唱过的歌谣。 “木狼哎照大漠,孤烟直上入云河。 天边木狼悠悠转,神主恩德满人间。” “这是她在大漠之中听到过的,里面提到的‘木狼’,很显然不是指一座山。”祝澜笃定地说道。 “木狼……照大漠,天边悠悠转。”慕容静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过了一阵才道,“这‘木狼’,指的不会是太阳吧?” “正是。” 祝青岩问慕容静:“阿静,你自小在这边长大,难道没有听说过么?” “没有,我是第一次听说。”慕容静道,“这会不会是某种教派的叫法,大祓信奉这种教派,所以也称太阳为‘木狼’?” 祝澜表示自己不知道,但有人应该知晓。 慕容静命人带来程虎和董大龙,问他们可知何为“木狼”。 程虎和董大龙想了很久,才小心翼翼观察着慕容静的神色道: “回禀郡主,小的们好像听那些大祓人管太阳叫过‘木狼’,不过这样的情况很少,我总共也就听到过两三次,当时不明白啥意思,连打听带猜才知道这玩意是指太阳。” 慕容静点点头,让他二人下去了,随后看向祝澜。 “果然如你所说,但你如何确定那几页纸上提到的‘木狼’,就是太阳,而非同样真实存在的木狼山呢? 还有,你所说的‘木狼’暗示日期,又是什么意思?” …… “大哥,咱们还要在这北疆大营待到啥时候啊?” 出了慕容静的营帐,董大龙摸着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问程虎。 “小点声!”程虎呵斥道,又小心地回头望了一眼,“没看出来么?郡主这回是铁了心要彻底灭了大祓,咱俩得立功,才有机会跑!” 第155章 董大龙摸了摸后脑,想不通道:“可咱要是不立功,郡主发现咱们啥用都没有,说不定就把咱当个屁放了……” “我看你脑子装的都是屁!”程虎气得在董大龙后脑拍了一巴掌,“咱干的是啥买卖?绿林这一行落到朝廷可是要杀头的!要是不立功,你以为郡主会留我们活命?” “妈呀……”董大龙顿时慌了。 他正要说什么,突然感到身后传来一股大力将自己双手反剪,接着腿窝一痛便跪在了地上。 他还来不及叫唤,嘴里也被塞进了东西。 董大龙身边的程虎也是同样的待遇。 “你二人逃出大祓进入我梁国境内,不向官府报备,反而落草为寇,杀人越货,按律当斩。” 一身戎装的沐儿出现在二人面前,低头冷声说道。 “将这两名贼人就地正法。” “呜呜!呜呜呜!”就要被拖走的程虎和董大龙满脸惊恐,剧烈挣扎起来。 沐儿一抬手,两人身后的侍卫停止了动作。 “看来你们并不想死?” 程虎两人双眼含泪,点头如捣蒜。 沐儿嘴角轻扬,“现在有个活命的机会摆在你们眼前,能不能抓住,就看你们自己了。” 沐儿满意地看着面前二人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眼神,轻轻转身向前走去。 “王爷有请。” …… 面对慕容静的发问,祝澜垂下眸光道:“之所以排除木狼山这种可能性,是因为我先前忽略了一个问题。” 她向外指了指。 “这里可是大漠,地形变幻诡秘莫测,像我们去寻找的戈壁,不过几年时间就已经被黄沙覆盖了。 而那木狼山乃是一座形成不久的沙山,那书页上记载的祭祀有上百年的历史,怎么可能会提到现在的‘木狼山’? 再换句话说,像大漠那样的气候情况,又是腹地。写书之人想要将那种祭祀延续下去,应该写的是如何寻找一处符合要求的地点,比如要有水、还是有树。而不是单写出某个沙山的名字。” 慕容静沉思良久,“好吧,那日期呢?” “就是冬至。”祝澜语气十分肯定。 “为什么?” “因为记载祭祀的那些书页上,写的是‘木狼之伏’,还有‘阴盛阳衰之时’。如果‘木狼’是指木狼山,那这个‘伏’便难以解释,但如果是指太阳的话就能说通了。 伏者,弱而短也。冬至乃是一年之中,白天时间最短的一天,,同时也印证了后面那句‘阴盛阳衰’。” 祝青岩赞同道:“如此一来,便通顺多了。” 慕容静也被说服了,这个解释是目前为止最为合理的。 大祓在大漠之中本就神出鬼没,劫掠边境村镇一般也都只派出小股兵力速战速决,慕容静花了许多年都没能彻底找到他们的主力位置。 但这祭祀如此重要,甚至不惜冒风险掳走活人,大祓的首领很有可能会到场,擒贼先擒王,这次机会不能错过。 “如果他们真的是要在冬至举行祭祀仪式,杀掉掳走的女人们,那我们就只剩十天的时间了。”慕容静沉声道。 “小姐。”沐儿忽然从帐外走了进来。 “王爷要见您,还有两位祝姑娘。” …… “听你们的意思,是已经推测出了大祓主力的动向?”镇北王坐在上首,沉着眸子看她们。 自打祝澜和祝青岩再次出现在北疆大营之外的那一刻,他便已经得到了消息。 “父王。”慕容静上前道,“祝澜已经催测出了大祓将在冬至行动,但地点尚且不知。但是我们不能错过这次机会,实在不行,到时能否再从附近军镇调集军队,在大漠中展开全面搜索——” 慕容静的语气有些着急,她先前也向父王提出过类似的建议,但父王总以“调兵事大,不可做无把握之事”为由拒绝。 “此事你们放手去办吧,本王会全力支持的。”镇北王眸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真的吗?”慕容静高兴道,没想到父王这次竟然这么容易便松了口。 慕容静与祝澜、祝青岩领命告退后,帐中就只剩下了沐儿和镇北王。 “王爷,小姐她万一……”沐儿有些顾虑。 “静儿的脾气本王了解,你也了解,此战她是非打不可,一味拦着只会适得其反。”镇北王沉声道。 “去通知天铎,他们的信仰本王不干涉,这次的行动也不必取消,本王自有安排。 另外,你再送一封信到乌兹,交给朱尔泰。” 第205章 权衡 从主帐中离开后,慕容静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 “太好了,只要同意父王同意调兵,这回肯定能把大祓这群老鼠连根拔起!” 说着看向祝澜,“怎么样,本郡主先前说什么来着?父王对朝廷忠心耿耿,先前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不会贸然行动。这次既然推测出了大祓具体的行动日期,不是立刻就同意调兵了?” 祝澜对慕容静笑笑,却没有说话,抬眼望向军营上空的星辰。 大祓在边境作乱多年,虽然能依靠自身游击的优势屡次躲过搜捕,但镇北王手握重兵,如果真的下决心要彻底铲除这股势力,联合乌兹一同出兵,在大漠之中夹击搜查,怎么可能找不到大祓主力的踪迹? 边境只要不够安定,镇北王便可以一直有理由向朝廷索要军备、军饷,而乌兹那边,很可能也是同样的情况。 两方的镇边将领都不希望大祓彻底消失,以至于这么多年来,三股势力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平衡。 可是现在镇北王的态度突然转变,这背后一定有原因。 三人回到慕容静的营帐,祝青岩犹豫片刻说道:“虽然王爷同意到时调兵,在大漠中展开全面搜捕,但这样会不会浪费太久时间?若我们能找到他们准备前往祭祀的地点,岂不是更好?” 祝澜:“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当时那些书页残缺不全,记载地点的内容可能已经丢失。信息有限,我们实在无法推测。若妄加猜测,万一猜错了,到时反而更耽误事情。” 慕容静正要说话,神色忽然一凛,目光如刀般射向账外。 “谁!?” 紧接着帐帘被掀开,程虎和董大龙两人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郡主,你们……这次是要把大祓那些家伙一网打尽,是吧?”程虎哈着腰问。 “怎么了?” “是、是这样,小人兴许能帮上一些忙……” 程虎搓了搓手,说起自己当初在大祓的时候,认了个干妹妹,当时两人本打算一块逃出大祓的,但中途出了些意外,只有程虎一个人跑掉了。 “那你妹妹呢,不会……”祝青岩问道。 “哦,她没死!”程虎连连摆手,“她反应快,当时我俩被发现,她就装作要抓我回去的样子,我俩打了起来,她故意中了我一刀。回去之后,还被封了个小头目!” “她当了小头目,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慕容静双眸微眯。 “郡主别误会!是有一回我们劫道,正好碰见一队大祓兵,差点打起来,还好见到了我干妹妹,她周旋了一下,这才没动手。 后来,她偷偷来见了我一次,告诉了我一些大祓的情况,还有她经常活动的范围,小人这才知道的。” “她能来见你,为什么不跟你一起走?” “听说他们那个首领天铎,会用一种药来控制手下。她要是跑了,药性一旦发作就会死得极惨。” 程虎见慕容静没有再说什么,这才壮着胆子继续道: “我那干妹妹跟我有过命的交情,而且她爹娘当初也都是死在大祓兵手里的,她对那些人恨之入骨,一直想要报仇。所以要是有她跟你们里应外合,事情肯定能成!” 慕容静与祝青岩对视一眼,如果大祓里面真的能有人做内应,兴许就能刺探到他们即将前往祭祀的地点。 慕容静于是问他,如何才能联系到他的干妹妹。 程虎露出十分为难的神色,支支吾吾道:“那些大祓兵行踪不定,只怕不好联络到她,一旦被发现还会连累她。小人也只是想到这条线索,来跟郡主汇报一声,说不定郡主能有办法。” 营帐之内顿时陷入沉默。 见半晌没有人说话,程虎这才舔了舔嘴唇,紧张地开口: “若是几位都没啥好法子,小人、小人倒是有个主意,就是怕风险太大……” 慕容静让他说来听听。 程虎目光忐忑地在祝澜与祝青岩二人身上徘徊一阵,脸色纠结许久。 “小人……不敢说。” “你有屁快放。”慕容静皱眉道。 “是、是!”程虎再次看了祝澜二人一眼,下定决心似的,“大祓现在到处抓女人,若是……若是两位姑娘愿意为诱饵,深入敌营——” 第156章 程虎话没说完,慕容静已经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程虎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再爬起来时嘴角带着鲜血,满脸惊恐地趴在地上,高喊“郡主饶命”。 慕容静怒不可遏,还要继续动手,被祝青岩眼疾手快拉住了。 “阿静,冷静一些!兴许……他说的是个办法?” “你说什么鬼话!”慕容静生气地甩开她的手,正视着她道:“你知道那是群什么人?在牛家村的事情你不是亲眼看到过吗?还深入敌营,简直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我们当兵打仗吃饷,讨逆平乱本就是我们北疆大营的事。你二人并非出身军旅,这件事情跟你们毫无干系,怎么也轮不到你们去冒险。” 祝青岩刚刚的话是脱口而出,被慕容静这样一说,再想起牛家村看到的血腥一幕,顿时一股寒意逐渐蔓延上了脊背,心中升起了怯意。 她抿抿嘴唇,回头看向一言不发的祝澜。 祝澜的神情显然也有些犹豫。 程虎说的的确是个办法,大祓的祭祀需要女子,此时若是有姑娘主动上钩,的确能够打入敌方内部,彻底歼灭大祓主力的胜算便大大增加。 北疆大营之中的女子,除了慕容静与沐儿,便只有自己和祝青岩了。慕容静和沐儿久在北疆,大祓中难免会有人认得她二人面容。而自己和祝青岩是生脸,去做这件事再合适不过。 可另一方面,她不得不考虑此举的代价,潜入大祓卧底九死一生,一旦到时出了意外,北疆大营的军队未能及时赶到,那自己可真就要任人宰割了。 就在这时,账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士兵匆匆走了进来,神色带着慌张。 “郡主,不好了!您带回来的那位丁公子和老先生,被……被大祓兵掳走了!” 第206章 潜入大祓 “你说什么!?”祝澜闻言大惊。 慕容静立刻问他怎么回事,人明明在北疆大营,怎么会被大祓掳走? 那名士兵禀报说,傍晚丁小邱与谢夫子在北疆大营附近骑马散步,两人是慕容静请来的,自然被当作上宾对待,身旁一直有人护卫。 “小的原本帮丁公子牵着缰绳,谁知丁公子的马突然发狂,奔了出去,那老先生的马也跟在后面跑。小的追赶不上,等到赶回营中骑马再去追的时候,已经……已经找不到他们了。” “那是跑丢了,怎么叫被大祓兵掳走了?”慕容静怒道。 “小的顺着他们跑远的方向一直追,追了足有半个时辰,附近看到了他们的马蹄印,但是再继续往下追,却发现了另一队同样很新的马蹄印。从马掌的样式来看,是有大祓兵刚刚经过此处。” 听闻这话,慕容静与祝青岩不约而同看向祝澜。 祝澜双拳紧握,沉声道: “丁小邱是我的好友,谢夫子是我的恩师。若不是因为我,他二人不会跟来北疆大营,便不会遇到今日的危险,我决不能让他们出事。 看来,就只剩下那个办法了。” 她定定地看向慕容静,目光坚韧。 “我想办法潜入大祓,与你们里应外合,将这些贼寇一网打尽!” “我和你一起去。”祝青岩上前一步道。 祝澜对她说:“这是我的决定,你不必牵扯进来。” 祝青岩嗤笑一声,斜眼从下到上打量一遍祝澜,“你这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别到时候人救不出来,还把自己搭进去。” 见祝澜不说话,祝青岩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去。 “我可是和你一块从江州出来的,到时候只有自己一人回去,你让我怎么跟王爷交代,怎么跟裴夫人交代?” 祝澜深深望了她片刻,轻声道:“青岩,谢谢。” 慕容静心中虽然仍旧不愿让她二人涉此奇险,但见她们已经下定决心,心知再劝说也没有用,现在要做的便是商讨如何才能最大限度保证二人的安全。 祝澜问程虎:“若我成功被抓进大祓,如何才能联络到你妹妹?” 程虎想了半天,问祝澜会不会吹口哨。 祝澜摇摇头。 祝青岩却向自己怀里摸去,双指夹出了一片半干的树叶。 “这个……可以么?”她将树叶放在唇边,吹出了几个短促的音符。 这是她小时候在乡下跟别的小孩学会的。 “可以,可以!”接着程虎开始用口哨吹起了一段五音不全的调子,听得众人直皱眉。 程虎吹完,让祝青岩试着吹一遍。 祝青岩努力从程虎那不堪入耳的调子中分辨出了原本的旋律,尝试吹了几个音,程虎在一旁兴奋地拍手。 “对,就是这个,哎呀你可真厉害!” 接着程虎说起自己那位干妹妹名叫阿珠,这个调子就是她教给自己的。 “被抓进去以后,你就找机会想办法吹这个,她听到以后,肯定会想办法见你们的。” 祝青岩于是牢牢将这段旋律记下。 接着慕容静道:“大祓的主力行踪不定,我们从外送不进去消息,但是从里面向外传消息应该不难。 你们见到阿珠后,务必让她设法在祭祀那日,将地点传信告诉我们,到时我亲自率兵去救你们。” 几人随后又商量制定了更加详细周密的方案,祝澜和祝青岩从慕容静的营帐出来时,已经到了后半夜。 两人回到自己的住处前,祝青岩见祝澜路上一言不发,便问她在想什么。 祝澜先是抬眸看了看祝青岩,接着斟酌了一下,才轻声道: “你相信那个程虎,还有小郡主么?” 祝青岩被问得一愣,“程虎?或许吧……但我肯定是相信阿静的。” 随后又问祝澜,语气中明显带着抗拒:“难道你连阿静都不信吗?” 祝澜没有说话,沉思片刻,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你去哪?” 祝澜摆摆手,让祝青岩先回去。 祝青岩可以无条件相信小郡主,而她自己也要去寻一位百分之百能够信任的人。 …… 清晨。 京城,金殿之上,众臣山呼万岁。 梁帝手捧暖炉,端坐于龙椅之上,轻咳了两声,缓慢而略带沙哑的嗓音在金殿之中回荡。 “户部官吏调动的折子朕已经看了,此事无须复奏,着吏部办理便是。’ 咳咳……众卿可还有本要奏?” 燕长文身穿藏青色朝服,从队列中缓步行至金殿正中,他虽身形圆润,仪态却十分端正,颇有气度。 “儿臣恭贺父皇,朱尔泰已代表乌兹与我大梁签订盟约,如此一来,实乃百姓之福! 边境之安宁,乃父皇深恩厚德之所赐,加以镇北王戍守疆土,鞠躬尽瘁,方有今日之太平。” 立于龙椅侧下方的太子燕修云笑道: “真是难为祈王,为了替镇北王请功,竟然将边境说得好似无事发生一般。” 燕修云转向梁帝,行礼道: “父王,那些个流窜于两国边境之间的流寇乱匪,近日又有动静了,搅扰了不少村镇。这些势力存在多年,一直未被彻底清剿,难道这便是祈王所说,镇北王的兢兢业业?” 燕长文不紧不慢地抬眸,“莫非太子殿下的意思是,镇北王欺瞒朝廷、辜负圣恩?” 此话一出,燕长文身后的不少武将都将目光投向燕修云,那些目光中明显带着不满。 “咳。”梁帝发出一声轻咳,亦有些不悦地看了燕修云一眼。 燕修云原本还想继续与燕长文争论,却被梁帝的眼神一惊,立刻低下头去,不再继续多言。 这时,一个清润中透着几分戏谑的声音在殿中响起,与周围的肃穆格格不入。 燕玉泽的折扇难得换成了笏板,他朝梁帝从容一揖,语气含笑。 “陛下,咱们一码归一码。臣弟认为,签订盟约有功,当赏,边境余孽未清,该罚。 镇北王的赏罚,臣弟不敢置喙。只不过此次盟约的签订,乃是因大梁送还了朱尔泰失散多年的幼女。” 燕玉泽笑着看了看身后的大臣们。 “诸位大人认为,找到朱尔泰的女儿,并且将其一路护送至北疆之人,是有功,还是无功呢?” 第207章 朝会,镇北王的信 朝臣们议论了几句,朝臣们窃窃私语,似乎都认同此次护送任务完成得出色,无可争议,确实是有功劳的。 “陛下,臣弟有一事请奏。”燕玉泽重新看向梁帝。 “将朱尔泰的女儿护送至北疆之人,除了宁月郡主外,还有二人乃是江州龙场书院的学生。 如今我大梁正值用人之际,此二子为同姓姐妹,不仅学识过人,更在护送途中立有大功,足见其能力。这样的人才本应尽早培养,以期早日入朝效力。然其祖父新丧,按照规制不得参加来年春闱。” 说到此处,燕玉泽深深一躬,“臣弟恳请陛下开恩,特许他们戴孝参加春闱,以免国家错失两位栋梁之材。” 第157章 此话一出,朝堂上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 鸿胪寺卿皱眉出列,声音洪亮:“陛下,朝廷规制不可轻废。自古以来,孝为先,为长辈守丧乃是天经地义。若朝廷因此特许其戴孝参加春闱,恐将开启不孝之先例,日后人人皆以此为借口,朝纲何在?” 燕玉泽闻言,神色不变,从容反驳道: “赵大人所言虽有些道理,然此二子才华横溢,又为边境安宁立了大功。朝廷若因此蹉跎其三年,岂非国家的损失? 何况,其祖父在世时,定然也期望他们能光耀门楣,为朝廷效力。陛下,特许她们参加春闱,既体现了朝廷的惜才之心,又不违背孝道之本。” 兵部侍郎胡尚礼不满道:“王爷,您这不是护短,为自己的门生找门路么?” 胡尚礼看向梁帝,“陛下,臣的堂兄也是读书人,前些年母亲去世,因守孝三年未能参加科举,到现在也没个一官半职。若朝廷因为那两名学生是王爷的门生就开此先例,那也太不公平了。” “哦?不知胡侍郎的堂兄究竟是何等天纵英才,竟然被朝廷错过了?” 胡尚礼被这话一噎,脸色微微一变。他堂兄的科举经历并不算光彩,考了大半辈子也只是个举人,实在称不上对方口中的“天纵英才”。 他干咳一声,又有些不服气,“那敢问王爷,您要举荐的这两位学生,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燕玉泽“哦”了一声,垂眸道:“也无非就是连斩县院试案首,今年十七岁成为了江州府解元,仅此而已。” 其他大臣们闻言,不少人脸上露出惊异神色。 礼部尚书周显清微微挑眉,似乎想起了什么。 胡尚礼咽了口唾沫,又不甘心地问:“那、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名次稍差一些。”燕玉泽顿了顿,“榜元而已。” 胡尚礼嘴角微抽。 榜元那可是第六名,还真是“稍”差一些。 胡尚礼悻悻不说话了,其他方才窃窃私语的大臣们也面露犹豫,纵然觉得为两个女子破此先例有些不妥,却也找不出更加有力的理由。 周显清站出来道: “启禀陛下,江州府本届乡试解元的考卷正是微臣批阅的,次子姓祝名澜,其文采灿然,思维敏捷,且文章之中不乏真知灼见,令微臣印象深刻。 如此等年少有为的英才,正应当趁此风华正茂的年纪,上报国家,下安黎庶,早日为朝廷效力。 臣礼部尚书周显清愿与王爷一同上奏,请陛下开恩降旨,允其二人戴孝参加科考。” 梁帝的手指在怀中的鎏金暖炉上摩挲着,眼角的皱纹藏着淡淡的笑意,与下方的燕玉泽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咳咳……既然众卿对此再无异议,那——” “父王。”祈王燕长文再次走了出来,朗声说道:“请父王三思!” 燕长文从袖中取出一道奏折,“儿臣今早刚刚收到镇北王的来信,请儿臣代其于朝会之时代为上陈。” 奏折被呈到梁帝面前。 燕长文继续道:“信中提到两件事,其一,边境乱匪近日又有复兴之象,为保边境安宁,请求朝廷拨付军饷二十万两。” 此言一出,朝上不少文官都暗自吸了一口冷气,有的脸上浮现愤愤之色,却又不敢表现得过于明显。 近年来分明没有大的战事,镇北王每次都是以平乱剿匪为由,索要大量军饷。要银子就算了,可是这么多年来,边境也没见真的彻底安宁过。 偏偏他又手握重兵,连梁帝也要忌惮几分。 “张伦。”梁帝看向户部尚书张伦。 张伦愁得五官都挤在了一起,“陛下,今年各地大小天灾不断,国库并不充盈,要拿出二十万两,恐怕……” 梁帝沉默片刻,“江州的行宫先不要修了,这样能凑够二十万两么?” 张伦想了想,“如此……大概可以。” “那就去办吧。”梁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问燕长文信中提到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父皇,镇北王提到的第二件事,乃是弹劾祝澜、祝青岩二人。”燕长文高声说道。 “宁月郡主武艺高强,就算由她一人护送朱尔泰的女儿,一路上也不会出任何问题。可六皇叔却偏偏派了两个学生跟去,如今又要为她二人请功,难免有偏颇之嫌。 镇北王在信中提到,护送之事本应秘密进行,掩人耳目,然而这两名学生却一路招摇,十分惹眼。多亏宁月郡主照料周全,这才没有引来居心叵测之人。如此行事,不罚已经是恩典了,又何来立功一说?” 燕玉泽侧首看向他,问道:“祈王殿下说她二人一路招摇,不知有何证据?” 燕长文白胖的脸上带着谦逊的笑意,“皇叔莫怪,侄儿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她二人是否招摇,只要派个人去桐州打听打听便知。 那祝解元的墨宝,现在可还挂在青溪镇的书院外边呢。” 朝臣们闻言,风向立时有了转变。 “尚未入仕便狐假虎威,如此狂妄,这样的人怎堪大用?” “性子浮躁,六王爷怎会举荐这样的人……” 左将军慕容祯朗声道:“陛下,镇北王身负封疆重任,绝不可能无故诋毁两个寂寂无名的学生。末将以为,绝不可为这样的人开启先例,乱了纲常。” 慕容祯说完,许多武将纷纷站出来附和,甚至有人提出应该取消祝澜二人的功名,永不录用。 燕玉泽的眼眸幽暗几分,他抬眸看向梁帝。 梁帝神色淡淡,摩挲着暖炉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 “既然镇北王与众卿家都如此说,那夺情一事,便容后再议罢。” …… 退朝后,燕玉泽匆匆赶往御书房觐见。 “皇兄,那两名学生臣弟了解,绝非那般哗众取宠,招摇过市之人。”燕玉泽一见梁帝便开口说道。 梁帝坐在棋桌前,示意燕玉泽在自己对面坐下,他缓缓捏起一枚黑子。 “一边是朝中武将之首,手握几十万大军驻防边塞,另一边是两名不曾建功立业的年轻学生。孰轻孰重,难道六弟分不清?” 燕玉泽无奈地托着腮,落下一枚白子。 的确,镇北王如今权势滔天,朝中武将几乎全都是他一手扶植起来的,大梁的安定还需要他们。 无论如何,皇兄都不可能为祝澜二人拂了镇北王的面子。 燕玉泽望着棋局,精明的狐狸眼难得耷拉了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声。 “只是可怜臣弟那两名学生哟,得罪谁不好,怎么偏生得罪到他头上了……唉,真是不让人省心。” 第208章 隐蔽的峡谷 “开饭了开饭了!去,你们往里面去!” 伴随着身后那男人粗犷的喊声,祝澜的双手终于被解开。她感到一股粗鲁的推力,跌跌撞撞地跌入了一群女人之中。 紧接着,祝青岩也被推了进来。 祝澜努力稳住身体,强忍着周身的酸痛,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她们现在身处一条位于沙漠的峡谷之中。 此时正是上午时分,东边的阳光被高耸的岩壁遮挡,整个谷底笼罩在阴影之中,显得曲折而深邃。 这个隐蔽的谷底从远处几乎难以察觉。 环顾四周,一些粗糙的石制圆顶建筑散布在周围,显然这里已经有不少人居住。 而她们现在所在的地方,被十几头骆驼围成的一个沙地圈子,聚集了大约二十多个女人。她们裹着厚厚的棉服,面容憔悴,瑟缩在角落,眼中流露出绝望和恐惧。对于祝澜和祝青岩的到来,她们似乎无动于衷。 祝青岩揉搓着被绳子勒红的手腕,靠近祝澜,小声地问道: “这里就是大祓的一个据点?” 昨夜,她们按照计划来到了程虎所说的阿珠所在的大祓军队活动范围,并假装迷路。不久,她们便遇到了一队偷偷摸摸的大祓兵。那些人一见到她们两个女子,便立刻将她们绑了扔到马上,带回了这个地方。 祝澜环顾着四周的环境,眉头逐渐紧锁。 “这里的地形得天独厚,如果不是被抓来,我们很难找到这里。像这样的地形在大漠中肯定很罕见。” 她指着那些石屋继续说道:“而且,你看这些石屋的使用痕迹,应该已经有些年头了,说明这里的营寨不会频繁迁徙。” “你的意思是……这里是他们的主力所在?”祝青岩惊讶地问道。 “很有可能。”祝澜点点头,“即使不是主力,到了祭祀那天也一定会与主力军队会合。” 祝青岩回头看了看那些绝望的女人们,她们中不仅有中原女子,还有不少胡人样貌的,不禁感到困惑。 “难道那些大祓兵抓了女人之后就任凭她们待在这里?他们不怕有人逃跑吗?” “这里是大漠,”祝澜解释道,“没有人给你准备水和粮食,即使逃出去也会在路上脱水而死。这些人都生活在附近,这个道理她们都清楚。逃跑必死无疑,所以不逃还有机会活命。” 第158章 祝澜说着,看到有个皮肤黝黑的人走了进来,将一大盘子烙饼放在地上。 那些女人立马扑上去开始争抢起来。 祝青岩眼疾手快,但奈何离得有些远,只抢到了一块烙饼。 她掰了一半分给祝澜,祝澜接过烙饼却没有吃,同时拦住了正要下口的祝青岩。 “怎么了?”祝青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祝澜没有说话,只盯着那些吃了烙饼的女人看了一阵,见她们没有什么异样,这才放了心。 “没事,吃吧。” 祝澜说完咬了一口烙饼,一股面香味在唇齿间溢开,不禁调侃道: “没想到这大祓竟然还挺优待俘虏,伙食这么好。” 祝青岩吃着烙饼,有些无语,“咱俩都要被人拿去献祭掉了,你还有心情赞美他们的伙食?” 祝澜吃得有点噎,又去要了些水喝。 “距离冬至不是还有将近十天的时间么?对了,你那把剑没被搜走吧?” 祝青岩向自己腰间看了一眼,那软剑问柳正好好地藏在腰带之中,看不出任何痕迹。 “这可是阿静帮我挑的剑,哪能让这些家伙随便发现?”祝青岩的语气有些得意。 “那就好。”祝澜点点头,手中有武器,便多了一层保险,真到了危急时刻还有自救的能力,不至于任人宰割。 两人吃完东西后,在那些女人附近坐了下来。祝澜悄悄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和那些女人。她发现那些大祓兵似乎完全不担心她们会逃跑,只要待在这个骆驼圈子里,女人们做什么都可以。 就像一群被圈养起来的牲畜。 见周围没有人留意到这边,祝青岩悄悄从怀中摸出一片叶子。 “现在吹么?” 祝澜不动声色,“嗯,他们应该不会管。” 祝青岩轻轻吹出了几个音符,声音在笼罩着死亡气息的峡谷中显得格外突兀。 附近有些女人听到声音看了过来,但很快又漠然地移开了目光。 经过这边巡逻的大祓兵也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毫无干涉的意思。 祝青岩这才放下心来,开始吹起临行前程虎教给她的旋律。 祝青岩连着吹了两遍,问祝澜:“怎么样,有人来了么?” 祝澜摇摇头,“我们这样吹,只是单方面发出信号,希望阿珠能够听到。但是周围这么多人,她就算听到了,也不可能现在现身来见我们。” 祝青岩觉得有道理,“那现在怎么办?” “继续吹吧,这样才能更快让她发觉。” 祝青岩于是不停重复吹着那短暂的旋律,这旋律听得她头都大了,却也只能忍着恶心一遍遍地吹。 祝澜的目光则是越过周围那一圈骆驼投向外边,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你说,谢夫子和丁小邱,会被关在哪里呢?”祝澜喃喃道。 快断气的祝青岩终于歇了口气,“这谁知道?在牛家村那会,我听他们说只抓女人,男人都直接杀掉的。” 祝澜面色微微一沉,忽然意识到自己先前关心则乱了,现在回想起来,此事的确蹊跷。 大祓的祭祀明明只需要女人,如果真的碰上了丁小邱和谢夫子,为什么没有当场动手,而是选择将人抓走? 再者,那天夜里程虎提出让自己二人作为诱饵潜入大祓,就在这时传来丁小邱两人被大祓抓走的消息,让她不得不做出如此冒险的决定,一切似乎都发生得顺理成章。 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不过若真是有人设局,那起码说明丁小邱和谢夫子没有真的落入大祓手中,此时应该比较安全。 祝澜略微松了一口气,幸亏自己也做了准备。 第209章 门客萧沅 身边的祝青岩犹豫了一阵,忽然问道:“虽然我相信阿静,但你说……那个程虎有没有可能骗我们?会不会,根本就没有阿珠这个人?” 祝澜过了良久,才沉声开口。 “有没有骗我们,过了今晚便知晓了。还得辛苦你,继续吹吧。” 祝青岩点点头,重新将叶子放到唇边,刚吹出声,旁边蹲着的一个女人忽然发疯似的冲了过来,一把抢过祝青岩手中的树叶扔在地上,用脚踩了个稀巴烂。 “吹,我让你吹!我们都要死了,你怎么这么开心!?”那个女人像是要把所有的恐惧与愤怒都发泄在这片叶子上。 祝青岩一惊,正要去抢,祝澜轻轻抬手拦住了她。 “算了,都已经被踩烂了。你吹了这么久,如果那个阿珠在这里,应该已经听到了,我们等消息便是。” 祝青岩见祝澜一点也不着急,怪异道:“你到底怎么想的?那程虎如果真的骗了我们和阿静,实际根本没有阿珠这个人,到时候谁替我们传递消息?阿静怎么来救我们?” 祝澜将双臂枕于脑后,懒洋洋地仰面躺在了干枯的稻草上,望着白茫茫的天空道: “镇北王不是说了会调兵,在大漠进行搜索么?应该也能找到我们的吧。” “应该?”祝青岩有些急了,“他们那样漫无目的地找,万一没找到或者来迟了,可就只能给咱们收尸了。” 祝澜却没有说话,闭目养神起来。 祝青岩气得紧紧抿着唇,有时候真想把这家伙的脑子掰开,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性命攸关了,怎么跟没事人一样啊! 算了,反正自己也已经上了这条贼船,豁出去了。 大不了要死一起死吧! 祝青岩也干脆闭上眼,气呼呼地躺了下去。 …… 京城,东宫。 燕修云身穿朝服,外披一件黑色鹤氅,一回到东宫,便瞧见院子里有不少下人踩着梯子,爬到树上去摘灯笼。 “殿下回来啦。”赵内侍踱着小碎步迎了上来,将一只小暖炉放到燕修云手中,还不忘说了一句:“这暖炉可是秦良媛亲手做的,一大早便交给老奴,再三叮嘱老奴要记着给殿下添衣,千万不能冻着了。” 燕修云似笑非笑地看了赵内侍一眼,不过对秦雨薇的心意倒是十分受用。 “她有心了,你去告诉她,孤稍后便去看她。” 燕修云说完,目光又落在院子里那些忙上忙下的下人身上,问赵内侍:“他们做什么呢?树上灯笼挂得好好的,摘下来作甚?” 赵内侍笑道:“是许先生吩咐的。” “哦?”燕修云挑眉。 “许先生算到今天夜里会有大风,恐这些灯笼被吹落下来,若是烧到哪里便不妙了。于是才特来提醒老奴,让把院子中这些灯笼先撤掉,待大风过去再挂上。” “许先生当真是好神通。”燕修云感叹道,“去叫他来一趟,孤有事要与他商议。” “是。”赵内侍应道,“对了,殿下,今日萧沅先生回来了。” 燕修云眼睛亮了亮,“回来了?他现在人在何处?” “已经在偏厅候着了。” 燕修云立刻提步向偏厅走去,“让许先生也来吧。” …… “太子殿下,您找我?”许诗明从外面走进来,对燕修云行了礼,随即解下了身上的披风。 燕修云面带笑意,指向坐在旁边的一位年轻人。 “许先生,孤向你介绍一个人。这位是萧沅,萧公子,他文武双全,是陇右有名的剑客,亦是孤的门客。萧公子先前回乡省亲,今日才刚刚回来,以后你们二人会经常见面。” “在下许诗明,见过萧公子。” 许诗明彬彬有礼地作了一揖,面前这位萧公子一身黑衣,身姿挺拔,看起来便是习武之人,而且面容俊朗,剑眉星目,当真称得上美男子。 萧沅同样笑着回了礼,十分谦逊,“方才便听太子殿下提起许先生,说许先生神机妙算,仙风道骨,有出尘之姿、通天之能,果然名不虚传。” 两人又互相吹捧几句,燕修云这才进入正题,说起今早朝堂上的事情。 “听殿下如此说,是六王爷欲让陛下特赦两名学生参加来年春闱,尽早入仕,却被三皇子、镇北王还有那一派武将们劝阻了?”萧沅听完后说道。 燕修云点点头,“看样子,是那两名学生得罪了镇北王,但孤在朝上观察六皇叔和父皇的模样,似乎是商量好的,只是临时被祈王和镇北王搅了局。” 萧沅又问:“那殿下可曾表态?” “未曾,所以孤想来听听你们两位的意见。” 萧沅陷入思索,许诗明说道:“殿下既然与三皇子相争,那么人才,同样也是殿下要争取的资源。诗明认为,殿下此番可以站在六王爷一边。” 燕修云望了许诗明片刻,戏谑道:“孤没记错的话,六皇叔要举荐的那位祝解元,是许先生的同窗吧?许先生如何这般着急为好友说话呢。” “正因为是同窗好友,所以才了解。”许诗明装作没有听出燕修云话中的试探,笑道。 第159章 “祈王殿下若知晓那位祝解元的能耐,兴许这次就不会帮着他老丈人镇北王说话了。在这种时候,若是殿下出手,帮祝解元一把,这一推一拉之间,殿下麾下岂不是又添一名高才?” 燕修云微微皱眉,“那位祝解元不过一女子耳,当真如此厉害?” “殿下若是有空,不妨去礼部取来她乡试时的策论一观,便知诗明是不是虚言了。” 燕修云神情带着一丝抵触,将目光投向萧沅,征求他的意见。 萧沅赞同道:“殿下,萧某认为许先生所言不错。如此人才,若不能为殿下效力,岂不可惜?” “好吧,既然二位先生都如此说,那孤便找个机会去向父皇进言。能不能成,就看父皇的意思吧。” 许诗明却从燕修云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敷衍。 就在这时,赵内侍忽然从门外慌慌张张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喜悦的神色。 “殿下!方才宫中太医例行来为东宫妃嫔们检查身体,太子妃……太子妃娘娘有喜啦!” “真的!?”燕修云猛地站起身,满脸的激动与欣喜。 “当啷”一声,萧沅手中的茶杯掉在了地上。 第210章 太子妃的身孕 很快,太子妃董兰心有孕的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从东宫传到了梁帝耳中。宫里最好的御医和经验丰富的嬷嬷被火速派往了东宫,同时,各种珍稀的赏赐品也源源不断地送入了紫薇阁。 太子妃居住的紫薇阁立刻成为了整个东宫的焦点,所有人都在忙里忙外,整个东宫都洋溢着欢喜的氛围。 最起码,每个人面上都是欢喜的。 周良娣努力抿着唇角,眼底却一片阴沉,怀里抱着礼物,正不情不愿地向紫薇阁走去。 “姐姐也是去紫薇阁贺喜的么?” 周良娣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原来是前些日子刚被封为良媛的那个秦雨薇,最近风头正盛。 现在全东宫都知道秦雨薇在外边做着生意,有些小钱,帮太子出钱赈了灾,这才“买”来了这么个良媛的位子。 周媚儿打心眼里瞧不上她,甚至都懒得掩饰眼底的轻蔑,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一下嘴角:“怎么,莫非你也要去?” 周媚儿说完,目光落在秦雨薇手里的小匣子上,不禁带上几分戒备。 这小妮子虽然没有什么家世背景,但人家有钱啊。周媚儿想着自己要送的灵芝和燕窝,若是被一个良媛比下去了,岂不是丢人? 周媚儿自然很想知道秦雨薇送的是什么,但这毕竟是送给太子妃的,自己又不便开口说要看。 她还在纠结的时候,秦雨薇却已经开始掏心掏肺了,主动将手里的小匣子打开,莞尔一笑,笑容十分天真烂漫,毫无心机,还带着几分炫耀。 “姐姐你看,这是我每日亲手抄写的佛经,准备送给太子妃,希望能为殿下、太子妃,还有未出世的皇孙祈福!” 周媚儿眼角往匣子里一瞟,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堂堂太子妃,那怀的可是皇孙,就送几张破佛经打发叫花子呢? 寒碜死了,跟这种人走得近了都嫌丢人。 “哦,秦良媛真是有心了,想必殿下和太子妃会很喜欢的。”周媚儿敷衍地说完就加快脚步走了,仿佛片刻都不愿意多待。 秦雨薇望着周媚儿的背影,眼底笑意更深,轻轻合上了手里的匣子。 这周媚儿贵为太子良娣,在后宫的地位仅次于太子妃。她的父亲是禁卫军统领,也是武将中少数支持太子燕修云的人。 禁卫军负责整个皇宫的安防,就连祈王燕长文亦是觊觎已久。所以燕修云必须要想方设法哄着周媚儿,牢牢将她背后的家族捆绑在自己的阵营里。 太子妃董兰心背后是整个董氏世族,良娣周媚儿则是关系到禁卫军的控制权。 秦雨薇知晓,自己目前根本无力与她们任何一人抗衡,所以必须要蛰伏待机。 送礼这种事,让那些世家女去出风头好了。太子妃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反倒是送自己亲手抄的佛经,更显得有心意一些。 而且,当年在现代时,她可没少演宫斗剧。妃子有孕这种事,送补品什么的简直风险不要太大好吗?且不说会不会被有心之人利用,生出事端,就是回头人家有个头疼脑热,都要怀疑是不是因为吃了你送的东西。 自己抄佛经用的纸是东宫通用的纸,墨是太子殿下亲赏的墨。 还是安全第一。 …… “殿下,娘娘的身孕已经有两个月了,臣已经开了安胎的方子,需要按时服用,臣以后也会日日过来为娘娘诊脉。”太医垂首说道。 “好,好,有劳了!”燕修云喜不自胜地坐在床边,握着太子妃的手,一时竟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目前众多皇子之中,只有自己和祈王成了家,而祈王妃那边一直没有听见半点动静。若是这回太子妃能够顺利生下一个男孩,那就是皇长孙! 自己整日提心吊胆的太子之位,就算稳当了! 紫薇阁内此时已经堆满了各样的礼物,东宫的妃嫔们全都前来道贺。 燕修云笑着对他们摆摆手,“你们有心了,都回去吧,太子妃的身子需要静养。” 待人都走后,宫里来的嬷嬷又端上了红枣和栗子。 “殿下,臣妾不爱吃栗子……”董兰心微微皱眉,就想让嬷嬷把东西撤下去。 嬷嬷一脸过来人的笑意,“娘娘,这红枣和栗子,寓意‘早立子’,多吃一些,祝娘娘早日诞下皇长孙!” 燕修云将剥开的栗子亲手喂到董兰心嘴边,“为了咱们的儿子,多吃一些吧。” 董兰心只好张口,一连吃了好几个,终于岔开话题。 “殿下方才可是在前厅见客?” “是啊,萧沅回来了,孤正好有些朝上的事与他和许先生商议。爱妃安心养胎,这些事情就不要操心啦。”说着又剥了一个栗子喂给她。 听到萧沅的名字,董兰心的指尖不由得微微一颤,随即不动声色地垂下双眸,吃下了那颗栗子。 …… 入夜,京城果然如许诗明所言刮起了大风,干枯的枝杈沙沙作响,犹如妖风席卷。 董兰心屏退了所有下人,默默点起烛灯,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视着角落里堆积成小山的礼物。 她目光一顿,伸手探向那不起眼的小匣子,打开后看到了秦雨薇亲笔抄写的佛经,心底涌现出一丝久违的暖意。 这么多名贵稀有的物件之中,唯有这朴实无华的几卷经书,还透着几分待人的真心。 这时,董兰心身后的窗户发出一丝极轻微的响动,听起来就像是被大风吹动了一般自然。 “你来了。”董兰心淡淡地说道,却没有回头。 萧沅一身黑衣,翻窗而入,动作轻巧得如同一只燕子。 他走到董兰心身后几步远的位置,凝望着她的背影,声音有些嘶哑。 “心儿,他们说……你怀孕了?” “是啊,两个月了。”董兰心回眸一笑,“你高兴么?” 萧沅的眼中立刻染上了几分痛意,董兰心继续道:“太医说,我有身孕两个月了。” “恭喜……娘娘。”声音几乎低入尘埃。 董兰心一步一步慢慢地踱到萧沅面前,凑近,直到两人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 “两个月,你再好好想想?那时发生了什么?”董兰心她微扬起脑袋,盯着萧沅那对好看的眼睛。 萧沅愣了愣,蓦地瞪大双眼,被惊得后退了一步。 董兰心笑得更开心了,继续凑上前去,双臂环过萧沅的腰,在他耳边吹痒似的幽幽道: “我们的孩子会是未来的皇长孙,萧沅,你高兴么?” 第211章 紫薇阁的隐秘 萧沅震惊地望着她,过了许久才终于说出话来。 “两个月前……那日,你是故意骗我喝下温情酒?” 董兰心暧昧一笑,“不然我为何要费那么多心思,约你在宫外相见? 萧沅,你是我爹的义子,你我自幼相识,当年可是你说过的要娶我,难道你变心了么?” 萧沅握紧双拳,哑声道:“可也是你自己选择要入宫的。” “我当初若是不嫁给燕修云,你以为我爹娘会放过你?整个董氏一族会放过你?到了那时,天下之大,如何还有你我容身之地?” 董兰心望着萧沅的眼睛。 “萧沅,我在这后宫之中身不由己。如果一定要有一个孩子,我只希望这个孩子是你的。” 萧沅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眸光变得坚定。 “心儿,我带你走。” ”我走不掉的。”董兰心拂开萧沅的手,垂眸看向自己隐约有些隆起的小腹。 “我也不希望我们的孩子从一出生,就过着四处流亡的生活。 萧沅,你知道么,我在他们眼中,从来都只是一个联姻的工具。生是为董氏,死也是为董氏——” 第160章 董兰心轻轻笑了起来,眼底染上了几分疯狂,“但这一次,我不要再任他们摆布了。我要让我们的孩子,坐上那个位置。” “你疯了!?” 萧沅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扳过她的身子,看着她道:“心儿,这是我们的孩子,我带你们离开,以后就算天涯海角,起码我们一家人是在一起的……” 董兰心年轻的面容上笑容渐渐淡去,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而愤怒。 “你要是害怕,那你就滚。” 她一把推开萧沅,眸光逐渐变得冰冷,“我说了我不会走。我乃堂堂董氏一族的嫡女,我祖父是开国元勋,我表姑母是当今皇后,难道你要我从此和你粗茶淡饭,去过连寻常百姓都不如的生活? 萧沅,我董兰心自己不会,也绝不会让我们的孩子沦落到那般田地。你若是怕了,现在就回你的陇右,就算没有你,我自己一样能做到。” 萧沅闭上眼,万般无奈地叹了口气,重新将董兰心拥入怀中。 “我萧沅就是赔上这条命,也绝不会让你和孩子出事的。好吧,我留下来,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紫薇阁外的回廊上,冬竹低着头,匆匆而来,抬手敲了敲房门,声音谨慎而轻柔。 “娘娘,您歇息了吗?” 她是太子殿下新指派来伺候太子妃娘娘的婢女,方才经过时,发觉太子妃的窗户没有关好,怕夜里风大,让太子妃受凉。 屋里没有回音,冬竹又轻声问了一遍,仍旧无人应答,想来是娘娘已经歇息了。 冬竹想了想,还是轻轻推开房门,打算去帮太子妃将窗户关好。 冬竹轻手轻脚地进了屋,掀开纱帘准备去关窗,忽然被吓得险些叫出声。 “娘娘……?” 黑暗中,董兰心正斜倚在窗边,身上披着一件狐裘,回头看她,面容隐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 整个屋内除了她,空无一人。 冬竹连忙跪下行礼,提醒娘娘不要受凉。 “只是屋里有些闷,本宫在窗边透透气罢了。”董兰心淡淡道,紧了紧身上的狐裘,向床榻走去。 “今晚的月色很美,不必关窗了,添些炭火便是。” 冬竹闻言看了一眼窗外,果然,乌云都被大风吹散了。 一点微弱的凉意出现在冬竹的鼻尖,她小心地向窗外伸出手去,有些惊喜。 竟然下雪了。 …… 雪花稀稀落落地飘了下来,落在篝火周围。 祝澜还从未见过大漠之中的雪景是何模样,她伸手去接,但雪花在碰到她的指尖之前,就已经被篝火的温度融化了。 骆驼围成的一片空地上,女人们围着篝火,歪歪扭扭地躺在地上睡觉,入口处无人看守,却拴着两条长毛的灰犬,趴在地上睡觉,耳朵却朝着祝澜她们这边。 此时已经到了后半夜,祝澜与祝青岩却毫无睡意。 那些大祓兵估计也是怕抓来的女人在祭祀之前就被冻死,不仅给她们燃了篝火,甚至还给她们每人发了一件羊皮裘,算得上顶级俘虏的待遇了。 “都这么久了还没有人来,那个程虎果然是编瞎话来骗我们的!”祝青岩气道。 祝澜没有说话,静静盯着面前那跃动着的火焰。 “别急,再等等。” 大漠之中昼夜温差极大,到了夜里,冻死人都有可能。好在篝火的温度够高,祝青岩不由自主地又向火焰挪近了一些。 燥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不一会儿,竟然隐约有了睡意。 祝青岩打了个哈欠,嘟囔道:“还等什么呀,要来的话早来了,咱们分明就是上当了。” 她刚找了个舒服些的位置准备躺下去,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砸到了自己的身上,立刻一个骨碌翻起身,右手下意识向自己腰上摸去。 祝青岩与她同时回头,只见外边站着一个身披黑绒斗篷的人,似乎正注视着她俩。 那两只灰犬也已经醒了,正在地上伸懒腰,却没有叫,显然是认识这个人。 来了? 祝澜与祝青岩对视一眼,轻手轻脚地爬起身,裹好身上的羊皮裘,向那人走去。 她们还未走近,就看到那人轻轻拍了拍两条灰犬的脑袋,似乎说了什么,然后似乎又向这边看了一眼,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祝澜二人跟了过去,经过灰犬身边时,它们果然没有叫,只是警惕地盯着她俩。 来到一块巨大的石壁之后,那人才轻轻掀开帽子转过身,银白色的月光下,露出一张二十五六岁女子的脸。 第212章 阿珠 祝青岩看清她的脸后,稍稍放下了心,是个中原姑娘,于是轻声开口问道:“你就是阿珠?” “是我。”阿珠点点头,“我听到了你们白天吹的那曲子,莫非你们识得我义兄?” 祝青岩简明扼要地将来龙去脉都讲了一遍。 阿珠听完,有些激动地上前一步,“朝廷……当真这次决心要彻底剿灭大祓?” 祝青岩点点头,“是镇北王亲口说的。” “太好了!”阿珠忽然有些哽咽,“我父母当年就是死在这些大祓兵的手上,后来我在边塞流落几年,终于再次想办法混了进来,伺机报仇。可是……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天铎。 大祓人行事残暴,我后来实在待不下去了,才打算和义兄逃跑,但是中途出了事,我只能继续留下来。” 祝澜点点头,“这些程虎已经告诉过我们了。对了,你方才所说的‘天铎’是什么?”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天铎就是大祓的首领,此人行事诡秘,平时几乎从不露面。我在大祓待了这些年,也只见过他不超过五次,而且都离得很远。” “难道这里不是大祓的老巢么,天铎作为首领,不待在这里?” “是老巢没错,但他现在是否在这里,我真的不知道。”阿珠顿了顿,“但是,过几日的祭祀,他一定会出现。” 祝青岩又接着问,那祭祀究竟是什么。 阿珠却摇摇头,“我也不清楚,据说上一次的祭祀都是十多年前了,好像是大祓的首领无意发现了一种仪式,在特定的时间将女人杀死,以血沐浴全身,可以获得力量。而且,这样的力量还可以赏赐给其他人,所以很多人都跟着一起信了。 当然,这些我只是听说,毕竟上一次祭祀的时候我都不在。” “听起来这么荒谬的事情,竟然还有人信,简直更荒谬了。”祝青岩摇摇头说道。 祝澜又问:“那个祭祀既然如此重要,到时应当所有分散在外的大祓兵都会过来,是么?” “是的,大祓除了首领天铎,还有一些下级的头目,每人掌管一小支队伍,负责劫掠村镇物资,或者查探敌军的动向。这次的祭祀,所有的小首领都要到场,所以是难得的一次集合。” “那你呢?我是说,你在大祓中的位置。”祝澜看着阿珠的眼睛问。 阿珠一愣,随即笑道:“我手下自然也有一支队伍,而且就负责这主营的防卫。” 祝澜又看了她片刻,才说出了这次最关键的事情。 “既然你也要灭掉大祓,为父母报仇,那我们便是同一战线。我二人行动不便,还请到了祭祀那日,于大漠之中燃放几盏红色的孔明灯。” “孔明灯?” “是呀,孔明灯。”祝青岩接着道,“我们和阿静……宁月郡主商量好了,到时她亲自带兵,看到孔明灯的位置便立刻率大军前来。” 阿珠犹豫了片刻,下定决心,“好,此事应当不难,我可以办到。” 三人又说了几句,商定了一些细节。祝澜与祝青岩担心出来太久被人发现,阿珠便送她二人回去。 待从石壁之后出来,向那关女人的地方走了几步,三人忽然看到前方出现了火光,像是有不少人举着火把站在那边。 祝青岩心里咯噔一下,莫非已经被发现人数不对,正在搜查了? 自己和祝澜如果这个时候被抓到,就太不妙了! 祝澜则是看向阿珠。 “不用慌。”阿珠示意她二人跟在自己身后,径直走向了那些举着火把的大祓兵。 那几个大祓兵是胡人,见到阿珠,脸上顿时有些戒备,显然不是她手下的人。 阿珠先是亮了一下手中的令牌,那几个大祓兵立刻恭敬了许多,随后用不大熟练的中原话与阿珠交流了些什么 祝澜二人听不清,只能在一旁等候,随后就看见那些大祓兵让到了一边,露出身后的情形。 祝澜这才看到地上全都是血,微微一惊,身边的祝青岩也是同样吃惊。 两人的目光顺着血迹向前移动,终于看到了角落里的那具尸体。 一个女人仰面倒在地上,眼睛由于惊恐瞪得死大,还张着嘴,喉咙处一片血肉模糊。两条灰犬正站在她的尸体旁,嘴边的毛一片猩红,犬牙似乎还在咀嚼着什么东西。 第161章 祝青岩认了出来,此人正是白天那个情绪接近崩溃,抢走自己树叶并踩烂的那个女人。她的死状极其恐怖,祝澜二人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这时阿珠走了过来,低声道:“问过了,这个女人试图逃跑,被狗咬死了。” 接着,祝青岩看到那个女人的尸体被拖走了,拖走她尸体的那个大祓兵,同时也将两条灰犬牵走了。 “这是……要埋尸体么?”祝青岩问阿珠。 “是喂狗。” 阿珠的话,吓得祝青岩一个冷战,祝澜脸色也有些发白,心中对大祓的憎恶顿时达到了顶峰。 没有人来清理地上的血迹,那些女人都被刚才的场景吓傻了,都躲得离血迹远远的,哪怕挨冻也不敢靠近,没有人再敢睡觉。 阿珠则是对那些大祓兵说自己随便挑了两个人帮她拿东西,对方不敢多问,便让祝澜两人回去了。 兴许是阿珠吩咐了些什么,又有大祓兵扔了几卷草席进来,草席可以睡也可以当被子盖,这一夜风雪总算是好挨一些。 祝青岩和祝澜共用一张草席,经历了方才那一幕,祝青岩哪里还有半点睡意? “祝澜,你后悔吗?”祝青岩忽然轻轻地问。 “你后悔了?”祝澜侧眸看向她。 祝青岩紧紧咬着嘴唇,眼底有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惧。 “我……我不知道。你说,如果这次的计划失败了,我们会不会死得比刚才那个女人还要惨?” 祝澜没有说话,她原本还想与祝青岩说一些关于阿珠的事情,但现在看来,有些话说出来只怕会让她更加不安。 她安抚地拍了拍祝青岩的肩,“你和小郡主关系那么好,她一定会来的,我们都要相信她。” “……嗯,阿静一定会来的。” 第213章 校场比武 数日之后。 北疆大营的校场之上,一位少年身着黑色布甲,枪出如龙,舞得虎虎生威。 一招漂亮的回刺收尾,银色枪头在日光下闪闪发亮,顿时引得周围一片喝彩之声。 “好!” “顾营长的枪法真是厉害,颇有几分郡主的风采啊!” 顾朝阳笑着收回长枪,抬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汗,平复着有些急促的呼吸。 慕容静的副将程敛从台下走上来,拍拍他的肩膀。 “大师兄。”顾朝阳对他笑道。 当初他从江州出发前往北疆大营之前,慕容静曾交给他一封信,还有一根狗尾巴草。他一路带着这两样,来到北疆大营,第一个见到的就是程敛。 他将信交给程敛,没想到对方压根没看那信,反而十分激动地捧起那根狗尾巴草,上面打的结,一看就是郡主的手笔。 随后程敛带他入了军营,并且告诉他,自己也算是慕容静的“大徒弟”,让顾朝阳非正式场合可以喊他大师兄。 顾朝阳还从程敛那里知晓,加上程敛,自己一共有十二位师兄,乃是镇北王身边最受信任的几个人,称为“十二骁卫”。十二骁卫每人手下都统领着一支银龙铁骑,在北疆大营之中的地位可谓是仅次于镇北王和慕容静。 由于顾朝阳来得晚,又无军功和威望,因此还需从底层历练,便加入了程敛的队伍,成为他手下的银龙铁骑之一。 顾朝阳的弓马骑射水平当初是在书院忙里偷闲练的,直到来到北疆大营,他才终于明白自己与这些真正上过战场的士兵的差距。不过好在几位师兄都对他这个小师弟很关照,平日不忙的时候,会指点他几招,换各种武器来与他对练。 几年下来,顾朝阳的功夫在北疆大营也算得上出类拔萃了,加上立了一些军功,换到了一个小营长的职位。 “十三,练得不错,”程敛走到顾朝阳面前,忽然停下脚步,抽了抽鼻子,然后一边闻一边凑到顾朝阳身边。 “你小子,身上怎么有股香味啊,跟个姑娘似的涂胭脂水粉了?” 顾朝阳抬起手臂闻了闻自己的袖子,“哦,前些日子不是抓到一批假装香料贩子的大祓兵么,货都堆在那边,我那天路过摔了一跤,估计是沾到什么香料了吧。” “走平地还能摔,可真有你的!” 程敛调侃两句,拿过他手里的长枪,比划着说道:“这最后一招回刺,还是不够果断。待你这招练好了,我就可以代郡主教你一招顶厉害的回马枪!” 旁边有观战的士兵调侃道:“程将军,你也太小气了,啥时候也教教我们呗?” 程敛指着顾朝阳哈哈笑道:“我教他可都是光明正大地教啊,又不是不让你们看,想学都可以来学。只不过啊,咱们顾十三可是郡主挑出来的好苗子,怕你们没人家那天赋!哈哈哈!” “这么热闹啊。”慕容静的声音忽然在台下响起,女子的声音在军营之中显得格外突兀。 所有人一听郡主来了,立马站起来行礼,每个士兵看向慕容静的目光都带着无比的崇敬。 慕容静仍旧是一身张扬如火的红衣,她走到校场旁边的兵器架前,也挑了一柄枪,在手中转了一圈,忽然目光一凛,枪尖向前一指—— “许久没练手了,你们谁来?” 别说台下的士兵们了,就连程敛都有些想逃跑。 这北疆大营,谁敢跟她打啊?当年郡主教自己和另外十一个兄弟时,大家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一看到她手里那杆枪就有种本能的恐惧。 程敛悄悄向旁边挪了几步。 “我来试试!”顾朝阳兴奋地道,重新从程敛手中取回了枪,一脸跃跃欲试。 自己当年只是短暂地跟着慕容静学了几天功夫就来到北疆大营了,他还从未真正和慕容静交过手,正好趁此机会检验一下自己的练习成果。 程敛在旁边欲言又止,但见顾朝阳那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还是忍住了。 年轻人,是需要挨一些毒打才能成长的。 “有胆量!”慕容静对顾朝阳赞许地点点头,长枪一立。 “来吧!” “郡主,那我不客气啦!”顾朝阳也不啰嗦,当即举枪向慕容静刺去,心潮澎湃。 这种感觉,真的是太热血啦! 然而,顾朝阳还没高兴几秒钟,脸上表情就变了。 他从前只见过慕容静使长鞭,身法与技巧都十分灵活,只道她是女子,天生力气比男子要弱一些,所以才靠以柔克刚的方法取胜。 自己在军营这几年,训练从未间断,体格不知比先前还要强了多少倍,心想怎么也能在力量找补回来一点。 然而交手没几下,顾朝阳就无比惊讶地发现,慕容静手里的武器换成长枪,简直就如同换了个人一般,一招一式都带着横扫千军之势,刚猛无比,兵器相撞时自己的虎口都被震得发麻! 电光石火之间,慕容静的枪尖已经指向了顾朝阳的喉咙,停在咫尺的位置。 慕容静轻轻“啧”了一声,仿佛觉得不够尽兴,这才哪到哪啊,连热身都算不上。 顾朝阳有些沮丧,程敛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别灰心,能在郡主手底下过十几招,已经够你在咱们北疆扬名立万了。” 慕容静意犹未尽,让人去将另外十一个徒弟全都叫来,一起上。 十二骁卫加上新来的顾朝阳,一齐对阵郡主的消息顿时在北疆大营炸开了锅,所有士兵连训练都停了,生怕错过这样的精彩。 半个时辰之后,慕容静终于轻微喘着气,收起了手里的长枪,看着累得几乎站立不稳的十三个人,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这才痛快嘛! 明天就是冬至了,先把筋骨都舒展开,才好去救小夫子和祝澜。 “好了,不玩了。”慕容静将枪放回兵器架上,回头对几人说道:“半个时辰后在主帐集合,商议明日围剿大祓的具体部署。” 慕容静走后,程敛用肩膀撞了撞顾朝阳,对他挤挤眼睛道: “十三,这回若是还能立功,估计王爷就能提拔你成为骁卫之一了。能贴身保护王爷,那可在整个北疆可都是莫大的荣耀!” (最近在调整后文的大纲,为了情节流畅,更新速度会略慢一些,但绝对绝对不会断更哈,请组织放心!) 第214章 养寇自重 主帐之内。 “王爷。”沐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行礼说道。 镇北王正负手站在大漠的地形图之前,听到沐儿的声音,没有回头。 “静儿呢?” “郡主在校场与程敛将军他们比武。” 镇北王点点头,转过身问:“朱尔泰那边可有回音?” “那边的使者来报,说一切已经安排妥当,明日自会出兵。” 沐儿犹豫了一下,“可是王爷,那祝青岩和祝澜是郡主的好友,她俩若是死了,只怕郡主那边……” “她俩去是自己要去的,可没人逼迫她们,死也是死在天铎手上,与本王有何干系?”镇北王淡淡道。 第162章 “静儿骁勇,却不善权谋。这边关的平衡她不懂,本王也不欲让她参与太多。这次既然静儿非要去寻那大祓主力,拦是拦不住的,就由着她吧,闹够了也就消停了。 对了,天铎那边也通知到了吗?” 沐儿点头,“郡主她们的计划原本是在祭祀地点燃放孔明灯,天铎那边已经做好准备了,不会让计划成功。” “嗯,这个节骨眼上,他不能出事,今年的二十万两军饷还要着落在他们身上。静儿估计马上也要来找本王商议了,你先下去吧。” “是。” …… 入夜,北疆大营却是灯火通明,三军集结。 戍边之卒不可轻易出动,镇北王从附近军区又提调了三万人马,专门负责此次行动。 子时已过,便是冬至了。由于不确定大祓的行动时间,所以慕容静必须要提前准备,此时三万人马已经分成了十几队,有骑兵也有步兵,准备从不同方向进入大漠,按照规划的路线开始搜寻。 此次行动约定以红色孔明灯为信,若看到大漠之上有孔明灯升起,则所有队伍向孔明灯升起之处集结包围。若有队伍提前发现了大祓主力的踪迹,便燃马粪为烟,召集其余队伍。 全军检阅完毕,慕容静戴上那骇人的鬼面具,利落地翻身上马,回首看向高台上一身盔甲的镇北王,掷地有声地说道:“孩儿此去,誓灭大祓,父王稳坐中军,尽可放心!” “去吧。”镇北王对她点点头。 慕容静正要下令大军出发,忽见一人策马上前,原来是身穿银甲的顾朝阳。 他这次也带领了一支两百人的骑兵小队,负责巡回策应。 顾朝阳来到慕容静身边,用不大的声音说道: “郡主,末将还想再带一样东西。” …… 冬至的天,亮得很晚。 一同被抓来的那些女人们似乎已经对恐惧感到麻木了,她们并不知道冬至的到来意味着什么,一个个还在睡梦中做着回家的美梦。 祝澜和祝青岩两人睁着眼度过了一整夜,直到天边终于泛起一抹鱼肚白,两人再次看见了阿珠。 然而阿珠似乎只是经过这里,并没有向她二人走来。 远远地,她仿佛察觉到了两人的目光,脑袋微微向这边偏了一些,唇边隐约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继续朝前方走去了。 祝青岩站在原地,愣愣地问祝澜:“刚刚,她是在冲我们笑吗?意思是不是燃放孔明灯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了?” 身边却没有回音。 祝青岩忍不住看向祝澜,发现她的目光仍旧盯着阿珠远去的背影。 “怎么了,不会……出了什么问题吧?”不知怎的,祝青岩心头忽然浮上一股巨大的不安,忐忑地问祝澜。 祝澜终于将目光转到祝青岩脸上,轻轻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了,难道你真以为这个阿珠会帮我们?” 祝青岩有些懵,“什么意思?” “这一切都过于顺利和巧合了,从丁小邱和谢夫子失踪开始,包括程虎提供给我们关于阿珠的信息,都是有人设的局。” “果然是程虎骗我们?可咱们商议的时候,阿静也一直在场,她也没有怀疑程虎……” “你太相信小郡主了,而她又过于相信镇北王,所以你才会出现误判。” 祝青岩眼睛微微瞪大,有些不敢置信,“难道你不信任阿静?” “不。”祝澜眸色变得深沉,“我是不相信她爹。” 祝澜顿了顿,“你想想,我们在云州的时候,镇北王想方设法不让我们将大祓祭祀的消息传递给小郡主,除了有心袒护,还有什么解释?可当我们再次回到北疆大营,镇北王的态度却突然转变,竟然无比支持这次清剿大祓的行动,难道不奇怪么? 程虎恰好就在这时跳出来,和我们透露阿珠的事情,他为何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时才开口?而且好巧不巧,这时又正好传来丁小邱和谢夫子被大祓兵掳走的消息,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似乎都有意让我们两个主动落入大祓的手里。” 祝青岩听得有些糊涂了,“可是,镇北王为什么要袒护大祓?他可是镇北王啊,是大祓的死对头才是。” 祝澜能够理解,毕竟祝青岩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又是第一次出远门,没有足够的见识与阅历,自然很难想到养寇自重这层上面来。 她解释道:“我问你,如今乌兹与大梁暂时没有战事发生,而大祓又被彻底剿灭,那朝廷会做什么事情?” 祝青岩摇了摇头。 “养军队是很费钱的,若边境无事,朝廷第一件事便会是裁减军队人数。” 祝青岩微微张了张嘴,已经联想到了一些可怕的事情。 祝澜继续道:“军队人数少了,自然不能再要那么多军饷,就是吃空饷的余地也会大大减少。” “所以……就为了这点银子,他们就放任那些大祓兵屠杀边境百姓?那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数九寒天,祝青岩却第一次感到如此透彻骨髓的寒冷。 “不只为银子,还有军权。而且这其中绝对不止镇北王一人的利益,甚至可能牵扯到朝中重臣,乃至皇亲国戚。”祝澜的声音有些沉重。 祝青岩震惊地看着祝澜,忽然发觉这个世界上的事情与书上说的,和自己所理解的,竟然那么不同。 第215章 夺权,内讧 “那你知道是圈套,为什么还要来,这不是送死吗?”祝青岩焦虑地问。 原本是指望联络阿珠,和慕容静来一次里应外合。可现在看来阿珠并不能信任,那自己和祝澜岂不是羊入虎口? 最关键的是,今日便是冬至了。日出一刻,便要前往那祭祀之地。若慕容静未能及时赶到,岂非只能凭自己一人之力,带领祝澜突围?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非是赴死,乃是救人。”祝澜眸光坚定,语气沉稳,“能使出这样的计策诱使你我落到大祓手中,足见镇北王已对我等起了杀心,此行凶多吉少,我们恐怕难以安然返回江州。 所以今日之行,不仅要救出这些无辜女子,更要为边境百姓求得一份安宁,亦是为自身求一线生机。” 祝青岩见她神情决然,心中虽忧虑,却也只得问:“难道你有办法了?” “嗯。”祝澜轻轻点头,低声对祝青岩耳语几句,“按我说的做。” 祝青岩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心中紧张,“好,我听你的。” …… 晨光熹微,一群女子被大祓士兵押解而出,她们的双手被缚于背后,用绳索相连,如串珠般排成一行。 祝澜与祝青岩亦在其中。 按照两人的估计,现在应该要出发前往祭祀的地点了,然而很快她们便发现,整个大祓的营地似乎没有要大规模出动的迹象。 行不多远,一座方形的祭台便映入眼帘,足有两个人那样高。 “难道……祭祀的地点就是在这里?”祝青岩低声惊讶道。 祝澜沉默片刻,“也不是没有可能,这里的峡谷地势隐蔽,的确安全。” 女人们被带到祭坛之下,由几个大祓兵看守,祭台之上空旷无物,四周一片诡异的寂静。 “他们在等什么?”祝青岩问。 祝澜略一思索,道:“或许是在等待其他头目会师。”她解释道,“大祓之所以难以剿灭,一则因主力隐藏极深,二则因兵力分散。此次难得聚首,确是千载难逢将其一举歼灭的良机。” 果然,陆陆续续有人马从峡谷的两侧开始进入,每一队都有几十近百人,前方由一人领队。 队列在峡谷的入口处停下,那些领队的小头目们离开队伍,向祭坛的方向走来。祝澜仔细观察,发现这些头目中既有胡人亦有中原人,但每人的脸上都带着焦灼之色,不见半点喜悦。 祝澜感到了一丝怪异,若是这祭祀乃是大祓人的信仰,这些人理应带着虔诚才对,为何却如此焦躁不安? …… 慕容静已经率领自己所带的精兵来到大漠腹地,在事先规划好的地域内搜查大祓兵的踪迹。 忽然,一抹红色映入她的眼帘,她立刻望去,只见远处的大漠上空开始升起星星点点的红色孔明灯。 “郡主,是信号!大祓的主力就在那边!” “全速前进!”慕容静果断下令,率领着人马朝着孔明灯的方向疾驰而去。 …… 与此同时,距离慕容静十里开外,带领着骆驼骑兵的程敛也看到了孔明灯,正欲率队前往,却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喊他。 他回头看去,竟然是北疆大营的传令官。 “程敛将军,乌兹驻边大军似有异动,王爷召几位骁卫将军立刻率军回营!”传令官气喘吁吁地传达了命令。 程敛眉头紧锁,权衡轻重后,选择调转方向,带领骆驼骑兵匆匆返回。 第163章 ……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鼓点从祭台的方向传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紧接着有人手持火把,点燃了祭台四个角上的巨大火柱,火焰熊熊燃起,祝澜二人不约而同望向那火焰上方升起的烟。 然而那燃料显然是被处理过的,祝澜猜想是木炭一类,因此燃烧起来的烟很小,根本不足以将慕容静的大军吸引过来。 鼓声中,一个身披黑袍的身影开始缓步走上台阶,手中捧着一个木制的黑匣子。 待那人转过身露出正脸,竟然是阿珠! 由于祝澜早有怀疑,此时她和祝青岩倒并不十分惊讶,然而周围的那些大祓兵还有小头目们却露出了诧异和茫然的表情。 祝青岩纳闷道:“这些大祓人怎么看起来比咱俩还吃惊?” 祝澜没有说话,只紧紧盯着祭台上的阿珠。 一个汉人头目对祭台上大声喊道:“你个女人上去干什么?天铎呢,天铎在哪里!?” 阿珠望着台下众人,忽然冷冷一笑,打开了手中的木匣子,然后高高举起—— 匣中赫然摆着一颗人头! 那些小头目们看到天铎的脑袋,顿时陷入了疯狂。有人怒吼,有人试图冲上台去,还有人想要召集自己的手下。 但他们的队伍都远在峡谷入口,根本无法看清这里的情况。阿珠一挥手,几十名大祓兵立刻冲上台去,将那些小头目牢牢控制起来。 “这……什么情况?”看到眼前这无比混乱的一幕,祝青岩都懵了,这是闹哪出啊? 祝澜一开始的困惑过后,笑容忽然变得玩味起来。 “这么巧,内讧夺权都让咱俩给赶上了。” “你是说……” 祝青岩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台上的阿珠开口了。 “你们的首领天铎,已经死在了我的手上,从今天起,我才是大祓的新首领。” “死女人,你要害死老子吗!?”下面有人骂道。 然而,当那些小头目们看到阿珠手中拿着的药瓶时,却突然不骂了,就像饿极的狼看见了肉,眼睛里满是渴望。 “天铎从前用这药控制我们,我知道,你们是怕天铎死了,没人给你们解药。 如今解药在此,放心吧,只要你们乖乖听我的话,每个月仍然可以得到解药。” 说着,阿珠命人将解药分发给了他们。 那些人拿到解药,迫不及待地吞了下去,还有人不服,但是想一想,跟着谁不是跟呢? 谁手里有解药,谁就是他们的老大。 吃下解药的人,一个个开始向阿珠叩拜,显然是认了她这位新首领。 一场夺权,就在短短半刻钟之内,以如此荒诞的方式结束了。 (再说一下~最近暂时放慢更新速度是因为在修大纲喔,仓促更新的话后面可能会出现回头改文的情况,很影响宝子们的阅读体验。剧情调整结束很快会恢复每天双更哒!) 第216章 浴血 阿珠坦然接受了叩拜,脸上带着一股掌控了权力的享受与愉悦,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祝澜二人,随即朗声对下面众人说道: “我已经得到消息,镇北王已经调集大军,今日欲趁大祓集结之时,联合乌兹来围剿我们。”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慌了起来,紧张地向峡谷之外张望。 “但是——”阿珠脸上浮现得逞的笑意,“我早已命人在二十里之外的荆棘地燃灯,那是朝廷大军集结的信号,官兵们现在都被引到了那里,根本摸不到我们的影子。” 躁动的人群终于安静下来,众人看向阿珠的眼神里开始逐渐带上了尊敬。 “她倒是会立威。”祝澜轻轻说了一句。 “别管她了!现在阿静和大军肯定已经被引到那什么荆棘地去了,谁来救我们!?”祝青岩压低声音说着。 祝澜没有直接回答,“你的绳子解开了么?” “差不多了。”祝青岩咬牙道,一边加快了手腕上的动作。 今天早上被捆住出发前,她特地按照祝澜说的,将软剑的布鞘磨开了一个小口子,从外面看不出来,但是正好能让里面露出来的剑刃割到绳子。 祝青岩微微侧身,让祝澜看了一眼。 “可以了。”祝澜点点头,现在绳索断裂的程度正好是堪堪挂在手腕上,祝青岩一用力就能崩断的程度。 “天铎虽死,但我们的信仰还要延续下去。”阿珠站在祭台上高声说道。 “木狼已至,阴盛阳衰,唯有以阴体之血祭祀土地,方能得到木狼之神的保佑!”阿珠的目光逐渐变得狂热起来,突然指向祭台下方的祝澜二人。 “先用朝廷细作的鲜血献祭给木狼!” 祝澜和祝青岩被押到了台上,与阿珠隔着十几步的距离。 “你骗我们!”祝澜咬牙切齿地对阿珠喊道。 阿珠微微一笑,“还得多亏你们,我才能得知天铎与镇北王的计划,从而推测出天铎的行踪,杀了他,取而代之。 你们两个,也算死得其所。” 阿珠做了一个手势,两个同样身穿黑袍的人,手里握着匕首,走到祝澜二人身后。 “等等!”祝澜慌张地叫道,“我还从王爷那里知道天铎的一个秘密,能不能换一条活路?” 阿珠微微挑眉,示意她们身后的黑袍人先别动手。 “你说出来,我考虑考虑。” 祝澜像是反复考虑纠结半天,“事关重大,要让这么多人都听见吗?” 阿珠盯着她看了片刻,终于抬脚向她二人走了过去。 直到她距离祝青岩还有三四步远的时候,祝澜一声低喝: “青岩,动手!” 话音未落,祝青岩已经挣断了手上的麻绳,银光一闪,软剑直取阿珠的咽喉! 而阿珠也反应极快,足尖向前一点,整个人便向后掠了出去。 祝青岩步步紧逼,很快与阿珠交上了手,但她偷袭不成,很快便落了下风。 祝澜没有料到阿珠的功夫竟然这么好,手心也开始紧张出了汗,此时阿珠已经闪身到了祝青岩身后,手中的匕首就要刺向祝青岩。 “小心!”祝澜大喊。 然而祝青岩已经来不及转身防守了。 眼看那柄匕首就要刺进祝青岩的后心,阿珠的动作却突然一滞,紧接着向后一仰—— 一支明晃晃的羽箭贴着她的鼻尖擦了过去,直直插进了她身后的火柱上! 祝澜抬头望去,只见峡谷的入口处,顾朝阳一身银甲,一手持弓,策马疾驰而来。 总算来了,祝澜终于松了口气。 顾朝阳的身后跟着一队银龙铁骑,还有十几条军营之中的黑犬。 一时之间,喊杀声冲天,大祓兵全部乱作一团。 阿珠脸色骤变,也不顾上什么祭祀了,连忙指挥防御。 祝青岩看准时机再次出手,顾朝阳也加入战斗,两人一左一右缠住了阿珠,斗得难解难分。 打架这种事,祝澜帮不上忙,她环顾四周,拎起祭台下的一桶水,直接倒在了一捆木柴上,然后将潮湿的木柴用力扔进了那火柱之中。 受潮的木柴开始燃烧,顿时升腾起一阵浓烈黑色的烟雾,直冲天而去。 …… 慕容静率骑兵来到荆棘地,发现这里空无一人,才知自己中计了。正焦急时,忽然看见远处的一座沙丘后面似乎飘起了几道黑色的炊烟,眸子顿时亮了起来。 大祓不可能这样暴露自己的位置,所以只有可能是友军传递消息。 慕容静正欲下令全速前去救援,一同跟来的沐儿却道: “郡主,从这里过去有一片细软的沙地,咱们骑马不好走,程敛将军带领的驼兵自然会去相救……” “这是军令!”慕容静厉声呵斥道,“就是爬也得爬过去,出发。” …… 阿珠被祝青岩与顾朝阳围攻,终于渐渐落了下风,她虚晃一招,忽然冲到一个火柱后面,不知按下了什么机关,整个祭台竟然塌了下去! 待祝青岩和顾朝阳从废墟中站起来时,阿珠已经不见了踪影。 “你没事吧?”祝青岩将祝澜拽了出来,还好这台子不高,几人都只是身上有些擦伤。 祝澜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祝青岩就要去追阿珠,却被祝澜拉住,“先别管她了,朝阳,你带了多少人?” “只有三十多人,我只能带这么多了。” 祝澜有些焦灼地看向混乱的战场,双方厮杀在一处,银龙铁骑虽然勇猛无比,但毕竟抵不过大祓人数众多,已经接连损兵折将,只剩下十几人还在浴血奋战。 看着昔日一同训练的兄弟们死在大祓兵手中,顾朝阳眼睛发红,当即提枪冲了进去。 祝青岩不知从哪牵来了一匹马来到祝澜面前,“你留在这里什么忙也帮不上,还要拖我们后腿,赶紧走吧!” 祝澜知道她说的没错,自己留下,祝青岩和顾朝阳还要分心来保护她,果断翻身上马。 第164章 “小郡主应该快到了,我去接应,你们一定要小心!” 说完,向着先前阿珠所指,燃起孔明灯的方向疾驰而出。 第217章 救援 这时,阿珠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峡谷一侧的峭壁上,她从一个山洞之中钻了出来,对着峡谷之中混战的手下们大喊: “快,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我就彻底解了你们身上的毒!” 那些人听到这句话,顿时像打了鸡血一般,纷纷召集自己手下的大祓兵。 毕竟人数相差过于悬殊,顾朝阳和祝青岩还有剩下的十几名银龙铁骑很快都被包围了起来。 几人身上都受了伤,有鲜血顺着祝青岩的指间滴落下来,祝青岩嘴角撑起一抹苦笑,脑海中思绪变得杂乱起来。 真是倒霉催的,来一趟北疆,竟然要连命都搭上。 祝青岩想起了苏氏,眼圈立刻红了,若苏氏听闻自己死在千里之外的地方,那该多痛不欲生啊。 以后自己不在了,祝家会照顾她吗? 有裴夫人在,应该可以的吧。 娘…… 顾朝阳随意地抹了一下嘴角的血迹,年轻的面容在阳光之下露出笑意。 上辈子双腿残疾无法行走,穿越之后能在沙场之上热血驰骋这几年,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就是可惜,不能再和好友们一起对酒当歌了。 一个提醒彪悍的大祓兵大吼一声,举着长刀砍了过来,祝青岩躲闪不及,只能用软剑去接。 可剑身柔软,如何抵得住如此刚猛的力道? 顾朝阳长枪一横,挡在祝青岩面前,接着用力一挑,将那人手里的刀挑飞出去,一枪刺进对方的胸膛。 鲜血喷溅出来,祝青岩却再也没有半点恐惧,反手一剑划开了身后一个大祓兵的脖子。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祝青岩终于感觉自己筋疲力尽,浑身上下再也没有一丝力气了,甚至连薄如蝉翼的问柳握在手中都感到无比沉重。 顾朝阳亦是紧紧握住枪杆,撑住自己的身子,气喘吁吁。 周围都是大祓兵的尸体,然而仍有源源不断的大祓兵冲上前来,好似杀不尽一般。 阿珠兴奋到癫狂的声音回荡在峡谷上空:“哈哈哈,你们这些朝廷的走狗,真的以为自己能够战胜大祓吗!快,去把那个女人给我杀了,用她的血来献祭给木狼!” 那些人的目光投向祝青岩,明晃晃的刀尖向她刺了过来,祝青岩终于无力抵挡,而顾朝阳也赶不及过来帮她。 就在这时,一阵冲天的喊杀声自峡谷之外响起,比先前顾朝阳出现时还要声势浩大百倍。 慕容静一袭红衣猎猎,率先冲了进来,身后跟着骑在马上的祝澜,以及数不清的精锐骑兵。 “儿郎们,祸乱百姓、搅扰边境这么多年的大祓主力就在这里,一雪前耻的机会到了!随我杀!” 那些大祓士兵听到动静,扭头望去,当看到那鬼面具之时,所有人都吓得如同见到厉鬼,连反抗的意愿都没有,丢下武器就拔腿向峡谷另一端狂奔而去。 “是、是宁月郡主!” “快跑!” 惊慌失措的声音中,还夹杂着一些叽里咕噜的胡语,局势顿时变成了一边倒。 慕容静如同杀神附体,所过之处血光冲天,惨叫不绝。 顾朝阳重新被激起斗志,仿佛再一次充满力量一般,咬紧牙关骑上了马,向那些溃散奔逃的大祓兵追去。 祝青岩却只能勉强摇摇晃晃站起身,这时面前出现一只手,慕容静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小夫子,上马!” 祝青岩抓住她的手,慕容静一把将她拉到马背之上,坐在自己身前,继续向前冲去。 那些大祓兵夺命似的从峡谷另一头奔涌而出,没命地向前跑着。 然而面前的路却并不是柔软的沙地,马匹可以在上面奔跑,那些步行的大祓兵哪里躲得过骑兵的追杀,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 和大祓斗智斗勇这么多年,每次都是眼看要摸到主力的踪迹,却又让他们险险躲过一劫。这次终于能将这些乱党一网打尽,彻底还边境百姓一个太平日子,慕容静从未感觉过如此的畅快! 忽然,又有一队人马出现在慕容静的视线内。 她一开始以为是程敛以及其他骁卫的援兵到了,然而当那队人马靠近一些,慕容静才看清,那是乌兹朱尔泰麾下的旗帜。 领头的是朱尔泰的心腹爱将莫度,他们正在向自己这边赶来。 大祓为乱边境这些年,不止祸害大梁百姓,乌兹百姓也深受其苦,因此双方都极其痛恨大祓。慕容静想起出发前听到父王提起,此次围剿大祓主力的行动,乌兹也会派兵协助。 难道莫度是来帮忙的? 很快,莫度带人已经追赶了上来,慕容静停下来,对莫度高声道: “莫度将军,可是来协助围剿大祓主力的?” 莫度远远对慕容静用不大流利的中原话道:“正是,朱尔泰将军怕你们大梁的马在沙漠里跑不快,所以派我们来帮忙!” “好,那就一起吧!” 这说话的工夫,那些溃逃的大祓兵已经又向前跑出了好一段距离,慕容静想起再往前又会是一片柔软的沙地,若真追赶到了那里,自己这些骑兵可就不好走了。 她与莫度合兵一处,正欲共同追击,却突然发现莫度的队伍乱了起来,不少士兵的马开始原地转圈,甚至逆着方向跑。 莫度的队伍一乱,立刻耽误了慕容静队伍的前进。 “莫度将军,这是怎么回事!?”眼看那些大祓兵快跑进沙地了,慕容静厉声问道。 “宁月郡主,我不知道啊,这些马刚才还好好的!哎呀,这是怎么回事!”莫度说着,他自己的马也开始乱跑起来。 慕容静心急如焚,立刻下令让自己的人马远离莫度的队伍,从另一个方向拦截大祓残兵。谁知她的人马一动,莫度那边也跟着动了,就像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掉。 慕容静大怒,举枪便指向莫度的咽喉,“莫度,你什么意思?” “这……马不听话,我们也没办法啊!”莫度举起双手,一脸无辜。 莫度的副将是个中原人,大声喊道:“郡主,你这是干什么?乌兹与大梁刚刚签订合约,你若是伤了莫度将军,那就意味着撕毁盟约,对乌兹宣战!到时候再死那么多边境百姓,你可就是两国的罪人!” 第218章 剿灭大祓 慕容静闻言,眼中果然闪过一丝犹豫。 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和平的重要性,如果自己真的杀了莫度,只怕后果十分严重。 “阿静,再不追……要追不上了。”受伤的祝青岩强打起精神说道。 慕容静双眉紧锁,牙关都快咬碎了,这一枪却怎么也刺不下去。 “阿静,快啊,如果这次再被他们跑了,大祓死灰复燃,又要出现多少个牛家村?”祝青岩急得剧烈咳嗽起来。 莫度原本还十分忌惮慕容静,但见她犹豫半天,便明白了她的顾忌,神情变得有恃无恐起来。 毕竟他这次出来的任务,就是阻拦慕容静,决不能让她真的把大祓给灭了。朱尔泰将军与国主关系微妙,若边境彻底安宁下来,国主便有了收回兵权的理由。 看到北疆赫赫有名的杀神宁月郡主,在自己面前露出如此纠结痛苦的表情,莫度不禁翘起嘴角,脸上浮现几分得意之色。 然而,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神情由得意慢慢转变为不可置信,最后是无比的惊恐。 因为慕容静手中的长枪已经刺穿了他的咽喉,枪尖从他的后脖颈处刺了出来,正滴着鲜血。 “宁月郡主!你这是干什么!莫度将军是乌兹的大将,你竟然杀了他,你真的要撕毁盟约——”莫度的副将厉声大叫起来,话音却在枪尖指向自己的时候戛然而止。 慕容静目光如刀,冷锐无比,“让你们的人马绕到前方拦截大祓残兵,胆敢违令,我连你一起杀。” 副将吓得嘴唇哆嗦,差点尿裤子,哪还敢继续嚷嚷?只得听慕容静的吩咐下令。 乌兹的马匹比大梁更加精良,蹄铁也是特制的,更加利于在沙漠上奔跑行走。很快,在副将的指挥下,乌兹的士兵直接越过了那些大祓兵,拦截在了他们前方,与慕容静的人马形成前后合围之势。 将近两千名大祓残兵,见自己已经被骑兵包围,知道没有任何逃跑的机会了,一个个跪下来请求饶命。 慕容静让人收缴了他们的武器,所有人全部用绳子捆绑起来,准备作为俘虏押回北疆大营。 祝青岩这时突然想起来,“阿珠是不是跑了?她杀了天铎,是大祓的新首领……” “什么!?”慕容静一惊,就要派人去抓捕。 “她已经死了。”祝澜策马来到两人身边,“我看到了,小郡主率人冲进峡谷时,阿珠应该是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从山崖上跳下来了。现在回去,应该还能找到她的尸体。” 第165章 说话间,莫度的副将骑马走了过来,却又不敢靠得太近,壮着胆子对慕容静喊话。 “你们大梁不守信用,撕毁盟约,还杀了我们的莫度将军!我……我要回去禀报国主……” 慕容静看了过去,面具后面的两道目光中瞬间迸发出浓烈的杀意。 副将被这目光吓得险些从马上跌落下来,想跑,却又怕慕容静从后面偷袭自己。 慕容静冷笑一声,“反正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本郡主可不信佛!” “慢着。”祝澜突然开口,慕容静的动作停了下来,看向祝澜,不知她要做什么。 “这位将军,你且过来,我有话同你说。”祝澜对那副将扬声道。 副将满脸怀疑,以为祝澜是要把自己骗过去,好让慕容静动手。 慕容静面带不屑,这个距离,如果自己真要动手,还有人能跑得了? 她将长枪随手一掷,便牢牢钉在了那副将旁边的地面上,顿时吓得他面无血色,乖乖骑马过来。 “敢问这位将军高姓大名,在军中任何职务啊?”祝澜和颜悦色地问。 “木连生,莫度将军的副将。”木连生说道,同时紧张地像慕容静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将军此番回朝,又打算如何向乌兹国主汇报此事呀?” “自然是如实回答!”木连生梗着脖子道。 “难道要回答,朱尔泰派你和莫度将军来给宁月郡主添乱,宁月郡主为了追击大祓残部,不得已将莫度将军斩于马下?若这样说,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这……” 木连生哽住了,如果这么说,朱尔泰岂能放过自己? “我开玩笑的,咱们自然不能编那样的瞎话去糊弄朱尔泰将军,所以咱们要实话实说。” 祝澜微微一笑,“我方才分明看到,是您与莫度将军奋力杀敌,莫度将军不幸负伤,中了大祓兵的暗算,这才力战不利,以身殉国。 随后将军您死战不退,擒获大祓余孽千人。如今莫度将军不在了,主将之位空缺,您又立下如此的丰功伟绩。你们国主如果不糊涂,自然知道这位子该谁来坐。” 木连生琢磨着祝澜的话,似乎是这个道理。 自己如果据实回报,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但是如果按照她的说法,自己甚至有机会直接顶替掉莫度将军的位子! 祝澜观察着木连生的表情,直到他听懂了自己的话,再次重新问道: “所以,莫度将军是怎么死的呢?” 木连生眼睛亮了亮,“是……被这些贼兵杀死的!” 祝澜满意地点点头,“那此战大捷,功劳又是属于谁的呢?” 木连生显然已经上道了,拍着大腿高兴道:“是朱尔泰将军,是朱尔泰将军谋划得好!” “是啊,朱尔泰将军谋划得好,您又奋力死战,这才终于全歼了大祓的主力部队。如此回报给国主,国主高兴、朱尔泰将军高兴、您也高兴,这不是皆大欢喜?” 木连生开始激动起来,又小心地问慕容静,这些大祓俘虏能不能分给他一部分,好带回去交差。 慕容静没想到一场边境危机,竟然被祝澜三言两语就这样化解了,当即爽快地同意让木连生带走一半俘虏。 第219章 谢谢骆驼 木连生欢天喜地和慕容静各自带着抓到的一半俘虏,分头向两个方向回到了乌兹和北疆大营。 此时,顾朝阳带着几个银龙铁骑从后面追了上来,后面跟着几只半人高的黑犬,还有一匹马,马上驮着一具尸体。 “师父,人找到了!” 慕容静看过尸体,问祝澜二人:“这便是你们所说的阿珠?就是她杀了天铎?” 祝青岩点点头,确认没错后,慕容静吩咐将尸体一并带回北疆大营。 风波终于平息,祝青岩终于有机会向顾朝阳道谢,之前在祭台之上,如果不是顾朝阳那一箭,只怕自己此时已经身首异处了。 顾朝阳摸着后脑,“嘿嘿”笑道:“还好按照祝澜的计划赶上了,没来迟。” “计划?什么计划?”祝青岩看向祝澜,“你早知道顾将军会来救我们?” 话一问出口,祝青岩就已经反应过来了,难怪祝澜发现阿珠是敌非友的时候还那么淡定,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原来早有安排。 但她还是有些地方没想通,便问道:“既然阿珠当时在那么远的地方燃放孔明灯,将阿静他们的人马全都调走了,顾将军又是如何找到我们的?” “那你得感谢它们。”顾朝阳笑着,拍了拍黑犬的脑袋,那黑犬一边摇着尾巴,伸出舌头舔了顾朝阳满手的口水。 祝青岩仍旧不解。 祝澜从怀中摸出一方折起来的手帕,打开手帕,里面包着一些黑色的东西。 “这是什么?” “麝香。”祝澜说道。 麝香香味持久,能随风飘出很远,而且其中含有动物的信息素,人类闻不出来,但犬类会对此十分敏感。 尤其是她这几日夜里烤火,温度上升,会使麝香的味道挥发更快。 顾朝阳接过话头,“我们前段时间抓到了几个假扮成香料商人的大祓兵,正好里面有麝香。所以我和祝澜约好,她随身带上一些,然后我也每天拿麝香给军营里这些狼犬闻。 你们离开北疆大营之后,我就带着狼犬在后面远远跟着,大致探得了你们所在的范围。但是担心被发现打草惊蛇,所以没能离得更近,也就没有探出大祓主力的具体位置。 直到今晨看到红色孔明灯升起,距离和我事先探得的位置相距很远,我也不知哪边是真,但郡主肯定会带人赶去孔明灯那边,所以我就跟着狼犬循着麝香的味道去找你们了。” “原来如此……”这下不仅是祝青岩,就连慕容静也佩服地看向祝澜。 是她先前轻信了程虎的话,如果不是祝澜做了这一手安排,只怕已经酿成大祸。 至于祝澜为何事前没有与她商量,慕容静并不会介怀,总之如今全歼大祓主力,边境将重获安宁,百姓得以安居乐业,这才是最重要的。 祝青岩凑近祝澜身边,用力嗅了嗅,“奇怪,我天天跟你待在一起,怎么没闻到你身上还有麝香的味道呢?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久入鲍鱼之肆而不知其臭?” “那是因为你被骆驼身上的味儿熏久啦!”祝澜斜睨她一眼,笑着说道。 “也还好因为那营地中有许多骆驼,骆驼身上味道本来就重,再加上骆驼粪便堆积在周围,那些人才没有留意到这股麝香的气味。 快说谢谢骆驼。” “哦。”祝青岩轻轻翻了个白眼,“好吧,谢谢骆驼。” 顾朝阳在一边笑了起来。 “你们身上的伤没事吧?”慕容静问。 祝澜没受什么伤,顾朝阳与祝青岩身上受了些外伤,不过没有大碍,回营包扎一下就好。 慕容静宣布启程回营。 …… 宁月郡主全歼大祓主力的消息立时在北疆大营传开了,所有将士欢欣鼓舞,镇北王更是亲出大营前来迎接。 丁小邱和谢夫子也跟在后面。 他两人上次出去骑马散步,不小心迷了路,结果回来就听说祝澜二人以为他们被大祓兵抓走而冒险潜入敌营,急得几天连饭都吃不下。现在听说她二人平安回来,心中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父王,这次将这些大祓贼人一网打尽,她们二位功不可没,您可要上书朝廷好好表彰才是啊!”慕容静兴高采烈指着身边的祝澜和祝青岩,对镇北王说道。 镇北王哈哈大笑,神情看不出一丝异样。 “那是自然,两位姑娘智勇双全,静儿勇猛,你们都辛苦了。为了庆贺今日一战功成,本王已经命人在营中设宴,犒赏三军将士!” 说着,镇北王就要带她们回到主帐。 “慢着,父王。”慕容静突然说道,眸色微寒,“程虎和董大龙二人现在何处?” 镇北王顿了顿,脸上笑容不变,“自然还在大营之中。” “我先去找他们。”慕容静说完,提步就向他们二人所住的营帐方向走去,眼底已经有杀意涌现出来。 若非程虎提供假情报,又怎么会害得祝澜和祝青岩身陷险境?如果不是祝澜的安排,此时她二人说不定已经被程虎和阿珠害死了。 沐儿跟在慕容静身后,离开之时,不动声色地与镇北王交换了眼色。 慕容静来到程虎二人的营帐之前,怒气冲冲地走了进去,将营帐内的两人吓了一跳。 “郡主——”程虎脸上带着谄媚的笑意,和董大龙连忙迎上来。 而他下一句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与董大龙同时捂着喉咙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倒在了地上。 “你做什么!?”慕容静也没有想到身边的沐儿会突然出手,一剑封喉,同时结果了面前这两人的性命,不禁怒声问道。 第166章 沐儿面带愤慨地盯着地上的两具尸体,“此二人必是大祓的内奸,故意传递假消息给我们,险些酿成大祸,简直死不足惜!” “那也得问清楚了再杀啊!” “……沐儿一时冲动,请郡主责罚。”沐儿垂下脑袋等候发落。 慕容静有些烦躁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反正大祓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事情已经落定,就这样吧。” 此时祝青岩与顾朝阳,以及其他受伤的银龙铁骑都已经处理好了伤势,准备前往参加庆功宴。 第220章 庆功宴 庆功宴办得十分热闹,镇北王不仅破例允许军中将士们少量饮酒,还命人奏乐,让士兵跳起了入阵曲。 镇北王甚至亲自端着酒杯,走到祝澜与祝青岩二人面前道: “两位姑娘本为儒雅之士,今却显露出旷世之勇。彼等不惮生死,勇探虎穴,破敌而还,于我大梁边境之安定,立下不朽之功。本王愿代边境数万百姓,敬你二人一杯。” 祝澜两人连忙起身,镇北王毕竟是堂堂封疆大吏,大梁武将之首,亲自来给她们两人敬酒,在别人眼中那可是天大的面子。 “王爷言重了,今日多亏王爷调度有方,郡主骁勇,加上顾将军赶来及时,才能有此大捷。我二人只是略尽绵薄之力,实在不敢居功,当敬王爷才是。”祝澜恭敬地回礼,饮下了自己杯中的清酒。 祝青岩不大懂得说这些场面话,只好保持礼貌的微笑,好在有祝澜应付,她见祝澜饮了酒,便跟着饮了。 镇北王回到座上,朗声说道: “今日大捷,本王已经派人传信于朝廷,奏请封赏有功诸将士。” 慕容静已经将程虎二人的死抛诸脑后了,没有什么能冲淡她今日全歼大祓主力的喜悦,她兴致盎然地饮下杯中酒,对镇北王说道: “父王,今天可多亏了我那十三徒儿,要不是他带人拖住了大祓那几路人马,等我们赶过去时估计就晚了,你可要论功行赏啊!” 程敛也附和道,镇北王身边原有十二骁卫,虽说是骁卫,却更像镇北王的义子,在北疆大营地位尊崇。 估摸着马上就不是十二,而是十三骁卫了。 镇北王“呵呵”笑着说他自然不会忘记,随即点了顾朝阳的名字。 顾朝阳连忙走上前来,单膝跪下。 镇北王宣布,封顾朝阳为骑都尉,掌驻屯骑兵。 如此算是给顾朝阳连升了两级,慕容静高兴地举杯为顾朝阳祝贺,祝澜与祝青岩也一同举杯。 程敛还在等着封顾朝阳为十三骁卫的消息,谁知镇北王已经转移了话题,并没有下文。 镇北王问起祝澜二人准备何日启程返回江州。 “王爷,既然北疆已经无事,那我二人便可即日启程……” 祝澜话说到一半,却被祝青岩有些莽撞地打断。 “王爷,我们想三日后再走!” 祝澜有些意外地看向祝青岩,不明白事情都办完了,她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祝青岩的脸颊却浮现两片绯红,支支吾吾半天,不肯说缘由。 镇北王虽然不想再看见这两个人,但面子上的功夫总还是要做足的,随即表示北疆大营有吃有喝,她们想留多久都没关系。 坐在靠后位置的丁小邱这时站出来表示,自己父亲丁望远即将出任云州知府,他准备即刻启程回云州了。 镇北王点点头,让丁小邱代自己问好。 毕竟云州紧邻北疆大营,日后少不了打交道,该维护的关系还是要维护。 “嘿嘿,老夫也准备去云州耍些日子,那儿的羊肉滋味……啧啧,简直了!”谢夫子搓着手掌,咂着嘴回忆那羊汤泡馍馍的滋味。 丁小邱笑着说道:“谢夫子去了,自可在府衙住下,欢迎之至。” 该说的场面话都说的差不多了,镇北王饮下一杯酒后站起身,说自己还有军务要处理,就不奉陪了,让慕容静陪众人吃好喝好。 …… 程敛跟在镇北王身后,一回到主帐,便有些迫不及待地问: “王爷,您先前不是还提过,待朝阳攒攒军功,想要提他为骁卫之一么?朝阳此次立了大功,又是郡主带出来的人,身手了得,为何只封为骑都尉?” 镇北王脸上的笑容在离开宴席那一刻早已消失不见,此刻的眼底透着几分阴鸷,沉声开口: “尔等发兵之前,将令是如何说的?以红色孔明灯为号,众军集结。他虽立下功劳,然而违背军令行事,又是受到何人挑唆?事先为何不向本王报备?” “这,可他毕竟力挽狂澜……” 程敛还想说什么,却被镇北王阴沉的目光震慑了回去。 “骁卫乃是本王身边最为信任之人,容不得半点异心。程敛,你还要为他说话吗?” 程敛立刻惶恐地跪在地上,“末将不敢!末将这条命是王爷给的,末将誓死效忠王爷!” “嗯。”镇北王这才淡淡收回了目光,“你亲自回一趟京城,给大小姐和祈王殿下带句话,如今大祓已破,陛下答应的那二十万两军饷怕是没那么容易下来了,还请祈王殿下从中斡旋。” “是!” …… 三日后,军营校场。 顾朝阳手中的枪再次被慕容静挑飞了出去,整个人踉跄后退几步摔倒在地上,不过台下仍旧响起一片喝彩声。 “顾都尉进步真快啊,现在已经能接下郡主二十几招了!” “那郡主亲自教,和程敛将军教,总是有一些差别的嘛!” “那是!程敛将军的功夫不也是郡主一手点拨起来的么,他们这个叫……一脉相承!” 慕容静将枪换到左手,向顾朝阳伸出手,一把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点头赞赏道: “不错,进步很大。” “真的啊?”顾朝阳听到表扬,黝黑的脸上笑容十分灿烂,还想与慕容静再打一次。 虽然每次都挨打,但跟高手过招,每一次都能领悟到很多新东西,受益匪浅。 慕容静自然十分乐意,正要答应,余光却忽然瞥见校场外边一个探头探脑的身影。 待她看清来人,忽然咧嘴一笑,把手里的枪直接抛给了顾朝阳,“你自己练吧。” 说完利落地跳下台子,笑着向正在校场围栏外边徘徊的祝青岩走了过去。 第221章 龙场书院的骄傲 慕容静大大咧咧走到祝青岩面前,看着她手里捧着的东西,笑着惊讶道: “这么快!?” 祝青岩眼睛有些发红,像是一宿没睡的模样。她双手向前递了递,神情难得显出几分扭捏和局促,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阿静,你先看看,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她手里捧着的是慕容静的战袍,当初在龙安县治理洪水的时候,她答应过慕容静,要在她的战袍上绣一只威风凛凛的大老虎。 阿静说她要当北疆大营最帅的崽。 慕容静一脸惊喜地接过自己的战袍,抖落开来,待看到战袍一角上绣着的老虎时,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祝青岩脸更红了,就想把战袍拿回来,嗫嚅着道:“你若是嫌弃……我,我再拿去改改。” “哈哈哈,不用不用,这样就挺好!很……很别致!”慕容静笑嘻嘻地将战袍披在身上,还转了两圈。 那战袍上绣着一只老虎脑袋,圆圆的脑袋上,两只黑溜溜的圆眼睛不仅没有半分杀气,反而显得憨态可掬,有种异常可爱的呆萌之态。 祝青岩表示自己真的尽力了,可是她从未见过真正的老虎。不过小时候苏氏给她缝过虎头鞋,她现在的绣样就是从虎头鞋上模仿来的。 “这是我见过最特别的老虎了!小夫子,谢谢你!”慕容静显得十分开心。 “阿静,你真的会穿着它上战场吗?”祝青岩小心翼翼地问。 慕容静理所当然地点点头,“那当然,这件战袍就是上了战场,也是最独一无二的!” 祝青岩也开心地笑了起来,“我娘小时候给我缝虎头鞋,后来和我说,虎头的图案寓意吉祥平安。” 说着,祝青岩的神色忽然黯淡了几分,声音也低了下去。 “阿静,马上我就要和祝澜回江州了,不知道我们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希望这只小老虎可以保佑你每次上战场,都平平安安,毫发无损地回来。” 慕容静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她挠了挠头,眼中有不舍,却又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比较合适,最后只好故作爽朗地揽过祝青岩的肩膀。 “嗨,又不是见不到了,搞得这么伤感做什么?你和祝澜回去好好科考,回头等你高中状元,我就可以出去说自己和状元一块念过书,一起睡过觉,这也太有面子了,哈哈哈哈!” 祝青岩忍俊不禁,跟着笑了起来,随即又有些惆怅。 唉,有祝澜那个念书怪物在,只怕自己想拿状元是有些难了。 第167章 跟她同年参加科考,真是不幸啊! …… 夕阳西下,染红了天边的层层云霞,大地上的一切仿佛都变成了剪影。 大漠草原之上,北疆大营依旧肃穆,只见两匹快马一前一后奔了出来,马背之上各坐着一名女子,一路向南飞驰而去。 …… 半个月后。 “听说了吗?祝教习回来啦!” 龙场书院内,年轻的学子们散学后聚在一处,消息传得飞快。 “祝教习?咱们书院可是有两位祝教习,你说的是哪位?” “两个,她们两个都回来啦!我刚刚眼瞧着她俩进了山门,去找欧阳监院啦!” 听着讨论,一个身穿院服的女学子好奇地凑过来问:“你们说的祝教习是谁?” 刚才传消息的男学子看了她一眼,一脸神秘地道: “高师妹,你上个月才从青州转来咱们龙场书院,不知道也是正常。我跟你讲,这两位祝教习乃是同姓姐妹,去岁的秋闱,一人考中解元,一人考中榜元,那可是咱们龙场书院的骄傲!” “啊,原来就是那位江州的祝解元?她竟然是龙场书院的教习!?”都是读书人,高师妹自然也对祝澜的大名有所耳闻,心情忽然激动起来。 堂堂一府之解元,竟是龙场书院的教习,那岂不是意味着自己有机会向她当面讨教? “高师妹,你去过无类阁吧?”那男学子挑挑眉问她。 高师妹点点头,“去听过讲学,怎么了?” “注意到无类阁墙上的诗和画了没有?” “有印象,那画十分别致,我此前从未见过。” 男学子一拍大腿,“那画便是祝澜教习画的,另外墙上一共有三首诗作,其中两首便是这两位教习所作!要知道啊,当年她二人夺得咱们书院的诗文比赛前三甲时,可才十二岁,十二岁啊!” 高师妹诧异地瞪大眼睛,又有些不信,“那得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吧?” “切!”周围人听见这话都笑了,一个个脸上的表情像是在炫耀。 “什么十几年前?我告诉你,那是五年之前!” “五年!?”高师妹不敢置信,甚至掰了掰自己的手指头,“这么说……她二人今年才十七岁?” “说对啦!哈哈!”见她如此反应,周围的学子们都有一种炫耀得逞的满足感。 “我的天哪……”高师妹喃喃道,想到自己今年十五岁,才不过是个童生,不禁更加崇拜,“那、那这两位祝教习也会去无类阁讲学吗?我可以去听吗?” “咳咳,马上就要到春闱了,咱们祝教习可是要金榜题名的,估计要安心备考,你怕是没机会了。” 高师妹感觉胸口被扎了一刀。 旁边一人反驳道:“你那消息一点也不准确!师妹你别灰心,有机会的,两位祝教习还在为祖父守孝,要参加春闱也得是下一届,所以她们肯定还会继续留在书院的啦!” 高师妹闻言,眼睛先是亮了亮,接着又叹了口气。 “唉,她们如此年华,又有此等学识,不能早点看到她们以女子之身科举入仕,实在是有些遗憾。” …… 祝澜二人一回到江州,先托人向家中捎了口信,然后就直接赶往龙场书院,准备向燕玉泽汇报这次北疆之行了。 回到书院一问,两人才得知燕玉泽最近去了京城,于是只能先去见欧阳烨。 欧阳烨听着她们出生入死的经历,只感觉心惊胆战,胡子一抖一抖的,心中不禁有些埋怨燕玉泽,竟然真的让两个十几岁的孩子跑去做这么危险的事。 第222章 再聚观风亭 直到听完整个故事,欧阳烨惊魂未定地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声音忽然变得沉重起来。 “你们辛苦了。只是……有件事情,我不得不现在告诉你们,希望你们心中做好准备。” 欧阳烨纠结了许久,才终于决定告诉她们,镇北王先前上书,带领朝中武将弹劾她二人的事情。 这两个孩子出生入死,最后的结局却如此残忍,欧阳烨实在有些不忍心开口。 祝澜二人见他面色如此严肃,也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就在这时,欧阳烨书房的门忽然被推开了,燕玉泽一身白袍踏过门槛走了进来,年轻矜贵的脸庞上隐隐透着几分疲惫,神色却是欣喜的。 他素爱干净,此时的白袍之上却沾了些灰尘,显然是刚刚从京城赶回江州,尚未来得及休整。 “好好好,正好你们都在。”燕玉泽径直给自己倒了杯水,这才缓过几分精神。 他站在祝澜与祝青岩面前,端正神色开口: “传圣上口谕——” 祝澜二人对视一眼,连忙跪下,一旁的欧阳烨也跟着跪下听旨。 “江州龙场书院执教祝澜、祝青岩二姝,德才兼备,智勇双全,初护乌兹将领朱尔泰之女安全,遂成两国盟好,再深入敌垒,协镇北王与宁月郡主靖边境之乱,安百姓之心。镇北王奏章为你二人表功,朕心甚喜,甚慰,特赐珠宝、绢帛凡三千两。 今当用人之际,特准祝澜、祝青岩以戴孝之身应春闱之试,一以彰朝廷爱才之德,一以成其先祖父之遗志,不悖孝道之要。愿你二人孜孜向学,勿负朝廷厚望,钦此。” “民女祝澜,领旨谢恩。” “民女祝青岩,领旨谢恩。” 祝澜站起身来,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庆幸自己当初的决定没有做错。 当初护送阿姜去北疆的事情较为隐秘,因此镇北王还能在报给朝廷的折子上做手脚。然而全歼祸乱边境的大祓兵,这可是震动整个北疆的功绩,瞒是不可能瞒过朝廷的,镇北王才会顺水推舟上书请功,做了这个人情。 只不过……镇北王养寇自重,这次把他赖以向朝廷要钱要粮的借口给消灭了,镇北王必然损失不小,而这笔损失,只可能记在自己和祝青岩的头上。 这次镇北王不在科举一事上与自己和祝青岩计较,乃是因为他身为封疆大吏,要自重身份。但日后自己二人若是入仕,对方想要使绊子可谓轻而易举,因此要更加提防才行。 祝青岩看向欧阳烨问:“欧阳监院,您方才要告诉我们什么来着?” “哦。”欧阳烨反应过来,脸上先露出了笑意,接着立刻被他压了下去,又恢复了往日的严肃模样。 “咳咳,你二人此去北疆,想来涨了不少见识。将你们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悟各自写一篇文章出来,三日之后交给我。” “是。”祝澜二人笑着应道,随后退出了欧阳烨的书房。 祝澜刚刚回身将门关好,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无比激动的尖叫。 “澜澜——!!!” 祝澜一转身,就见乔悠悠八爪鱼似的扑了上来,整个人几乎挂在自己身上。 “啊啊啊,澜澜你终于回来了,可想死我们了!!!” 乔悠悠抱着祝澜,兴奋地晃着她的肩膀,肖婉、梁舟和周达也从乔悠悠身后走了出来,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久别重逢的笑容。 两个月未见,祝澜此时也十分激动,几人来到昔日聚首的观风亭,祝澜又讲了一遍自己在北疆一路的经历。 梁舟等人十分关心好兄弟顾朝阳的近况,听闻他现在在军营混得十分不错,武艺大有长进,都很替他高兴。 “咦,赵思成怎么不在?”祝澜这才发现少了一个人,问肖婉。 “他已经去工部任职啦,跟着那个水部郎中宋大人。”梁舟笑嘻嘻地抢先回道。 “对了。”祝澜看向肖婉和乔悠悠,“我刚才回到书院的时候,还听说户部的大人想调你们两人到京城任职,怎么没去呢?” 赵思成都已经去京城了,肖婉却留在江州,这让祝澜有些诧异。 肖婉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我们现在就算进入户部任职,便只能是以举人之身了。眼看就要到春闱,我想倒不如试一试继续科举,若能中个进士,以后发展会更好一些。” 乔悠悠在一旁点头,“是啊,我也是听了肖婉的建议,当官什么的先不着急。当时那户部大人的意思是过了这村没这店,不过好在山长出来帮我们说话,明年会试不管考得怎么样,我们都能进户部,要是考中了进士,起点就更高。” “这倒是好事。”祝澜也由衷地替肖婉和乔悠悠高兴,接着又问起了秦雨薇的情况,得知她在东宫一切安好,便放下心来。 乔悠悠提议晚上大家再吃一顿牛油火锅。 “改天吧,我还没来得及回家看看呢。”祝澜虽然也很馋牛油火锅,但总得先回家见一趟裴氏,“而且欧阳监院还让我交一篇文章,谈谈这一路的见闻感悟呢。” “哈?你才刚回来,欧阳加倍就给你布置作业,生产队的驴也不能这样催啊!”乔悠悠感觉简直离了大谱,替祝澜打抱不平。 祝澜笑笑没有说话,她能够明白欧阳烨的苦心。 第168章 这次北疆之行,虽然自己和祝青岩也带了些书,一路上并没有荒废课业,但总归大部分精力还是在处理其他事情上,课业进度落下不少。 然而,她和祝青岩却获得了更加宝贵的东西,那便是其他书院学子们远远接触不到的见闻。 要知道参加春闱,时务策论是必考的内容。然而大部分参加科举考试的学子寒窗苦读,十年不出,对许多实务政策的了解都只来源于书本,写出来的内容大多要么是纸上谈兵,要么是夸夸其词。 若是治学,可以只读万卷书,但若要治国,则必得行万里路。 这两个月的见闻,可远比落下的那一点课业要有用得多! 第223章 热闹的祝宅 见过欧阳烨与燕玉泽之后,祝青岩便离开龙场书院,匆匆向家中赶去。 两个月未见,她心中对母亲亦是思念得紧。 谁知回到家门口,敲了半天,门内却无人应声,祝青岩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整个人慌了起来。 苏氏身子不好,难道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竟然出了什么事么? 这时,邻居家大婶听到敲门声探出头来,认出了祝青岩。 “丫头,你娘早上刚刚出门啦!” 祝青岩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问苏氏去了哪里。 隔壁大婶笑着说:“还能去哪?肯定又去那个裴夫人那儿去了呗。” …… 祝青岩来到祝宅门口,阿财见到她认了出来,脸上带着笑点头道:“青岩小姐回来了,你娘也在里面等你呢!” 阿财的穿着与从前有些不同,从前只是普通的下人布衣,此时却换成了质量较好的缎子,模样倒像个大户人家的管家。 祝青岩心中有些纳闷,苏氏何时与祝家的关系变得这样好了,但还是提步向内院走去。 她来过祝宅几次,认得路。然而这一次来,却隐隐感到有些陌生,她发现不仅是阿财的穿着变了,这祝宅的下人似乎也变多了,庭院、门廊都有翻修过的痕迹,花草树石等摆设也更加丰富了,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一踏进内院,就听见偏厅里传来女人的说话声,十分热闹。祝青岩循声走到关着的门外,听出里面也有苏氏的声音,小心敲了敲门。 很快,门被打开了,苏氏的脸从门后露了出来。 她一见到祝青岩,亦是高兴激动不已,连声问了她许多话,这才想起来还有旁人在场。 “青岩,快来,先见过裴夫人、杜夫人。” 苏氏笑吟吟地拉着不知所措的祝青岩进来,随后关上了房门,将数九寒冬的冷风隔绝在外边。 房内燃着炭火,只留了两扇窗通风,温暖如春。中间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是各样点心、水果,除了坐在桌边的裴玥和杜兰芳,祝澜也在,正一边端着瓷碗,一边笑眯眯对祝青岩招手。 “快来快来,这可是蜜桃口味的冰梅酪,御香阁新研制出来的!” 虽然王御厨去了京城,但御香阁还继续开着,由王御厨当年的那些学徒们负责经营,靠着祝澜当年送来的那些菜谱,生意依旧红红火火。 当初王御厨离开时,回想自己受了祝澜这么多恩惠,实在有些过意不去,主动提出将御香阁日后盈利的一成半作为祝澜的分红,祝澜自然没有拒绝。 御香阁这么大的酒楼,除去庞大的人工和运营开支,祝澜什么都不用管,躺着就能拿到一成半的分红已经十分可观了。只不过她的心思还是主要放在科举之上,自己要那么多钱也没有用,索性都交给了裴玥打理。 祝青岩不是第一次来祝宅,但每次来到这里,她都会显得有些局促。她跟在苏氏身后,神情恭谨地向裴玥和杜兰芳见了礼,然后坐了下来。 苏氏却显得比她自如得多。 裴玥还没有开口,却是杜兰芳先笑了起来,打量着祝青岩道:“上回见岩姐儿,感觉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没想到这么快就已经出落成大姑娘啦,瞧这小模样,与咱们澜姐儿还真像亲姐妹!” 祝青岩与杜兰芳本就不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苏氏却已经接过了话茬,“朝哥儿的个子才是窜得飞快,对了,他此时也该散学了罢?” “应该快了吧。”杜兰芳磕着瓜子,见苏氏面前的瓜子吃完了,又替她抓了一把。 祝青岩有些茫然地坐在那里,一时搞不清这是什么状况。 为什么自己不过离开了两个月,大家就已经这么熟了? “青岩,别见怪啊。”裴玥笑得十分温柔,将一碗冰梅酪递到祝青岩面前,祝青岩连忙起身双手去接。 “这些日子你和澜儿不在,朝儿也到了上学堂的年纪。我们几个女人在家中实在是日子无聊得紧,这才常聚在一处吃吃茶、聊聊闲话,算是相互之间解解闷儿。” 祝青岩闻言,心中再次生出几分感激。 杜兰芳热心地替祝青岩也抓了一把瓜子,边嗑边道:“你们这趟路上的事情我们都听澜姐儿讲了,好在如今天下太平,大梁国泰民安,你俩出这么远的门儿也没遇到什么危险,否则啊你俩的娘吓也都吓死了。” 祝青岩微微一怔,看向祝澜,见她狡黠地对自己眨眨眼睛,顿时心领神会。 “是啊,路上不仅顺利,而且还长了许多见识。对了,那云州的羊汤泡馍馍,滋味甚是特别,竟然没有半点的羊肉膻味。北疆的风土人情,与这边真的很不一样。” “是吗?那有机会真要去尝尝,唉,就是可惜实在太远了。”杜兰芳感叹道。 “对了,青岩,日后你母亲会常来祝宅,与我们商量铺子的事情。待到书院的休沐日,你也可与澜儿一同回这边来。”裴玥对祝青岩说道。 “铺子?”祝青岩疑惑地看向苏氏。 杜兰芳道:“是啊,你娘那绣活儿做得可是一等一的好。裴夫人投钱帮她开了家铺子,现在已经连本带利地赚回来了,江州城好多夫人都排着队想买你娘亲手绣的布样呢!” 她吐了口瓜子皮继续道:“我说,干脆你们娘俩都搬进来住得了,人多才热闹嘛。这宅子一扩建,就我们几个人住反而显得冷清了。大嫂,你觉得呢? 反正咱们家现在,你掌管中馈统筹大局,我管着外边那几亩田产,苏妹妹帮忙看着铺子,住一块才方便。” 第224章 京城,初春 裴玥自然没什么意见,见苏氏有些犹豫,也劝道:“是啊,你和青岩搬进来住,也省得两头跑,若生意上有什么急事需要商议,也不至于在路上耽搁,这也是为了大家好。” 话音刚落,院子里忽然响起一个少年欢快的声音,远远地传进了屋内。 “娘、大娘,我回来啦!澜姐姐呢?” 八岁的小祝朝推开门,冬日的暖阳在他身后投下影子,祝朝身后跟着一身风雪的祝弘明。 才两个月不见,祝朝个子又高了一些,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透着聪慧的光芒,黑色的头发被整齐地梳成一个小髻。小小年纪,眉宇间已经沾染了几分书卷气。 方才祝弘明去学堂接他时,提到祝澜回来了,祝朝当即撒腿就往家里跑。 祝朝冲进偏厅,差点撞到离门最近的祝青岩,这才发现里面这么多人,急忙刹住脚步,小大人似的拱手向长辈们行礼。 “青岩姐姐也来啦!”祝朝对着祝青岩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凑到祝澜身边,问她这趟出远门,有没有带什么好玩的回来。 祝澜佯作严肃地板起脸,“给你带了两本书,那可是云州特产,咱们这买不到的!” “啊?”祝朝小脸顿时垮了下来,眼里的光芒也没有了,耷拉着脑袋,“怎么又是书啊……”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祝澜盯了他片刻,才终于忍不住笑道,“骗你的,你看这是什么?” 她从身后取出一柄竹制腰扇,“喏,云州的小玩意儿。” 祝朝欢天喜地地接过来,翻来覆去打量着手里这竹筒似的物件,拧起眉毛,不知道怎么用。 祝澜演示给他看,解开竹片上的扣,竹片便如席子一般软软地铺展开来,然后她用手指捏住竹片的边缘,轻轻旋转九十度,那些竹片便被横着卡进了扇骨中,变成一把硬质的扇子。 祝朝瞧着新奇,这小玩意用时像一柄团扇,不用的时候可以收束成竹筒的模样挂在腰间,既实用又雅致,爱不释手地收下了。 “一天天就知道玩。”杜兰芳谴责道,语气却并不严厉。 说罢看向祝弘明,“快拾掇拾掇,陪你儿子念书去。如今咱们府上不缺吃不缺穿,你就安安心心把那些书都捡起来读一读。你瞧人家澜姐儿和岩姐儿两个小辈多有出息,咱们朝儿跟着两个姐姐,以后也差不了,你这个当爹的到时候连儿子都不如。” “都是一家人,谁风光不都是一样嘛。”祝弘明脾气向来极好,笑着一把抱起祝朝,“走,儿子,陪爹念书去!” 第169章 祝弘明带着祝朝走了,方才既然聊起读书的事情,杜兰芳忍不住问道: “还有两个月就要到春闱了,到时你俩是不是要上京城去呀?” 祝澜道:“春闱在京城贡院举行,自然是要进京的。” “路上有什么要帮忙准备的,尽管跟二叔母说,千万不要客气!”杜兰芳喜上眉梢,仿佛已经看见了祝家上下,尤其是朝儿光明的未来。 自己从前总想着分家,惦记着怎么和裴玥争那点家产,如今想来真是猪油蒙了心,也亏得裴玥心善,不和自己计较。 祝弘明说得对,现在澜姐儿、岩姐儿这两个丫头这么有出息,自己就应该鞍前马后,抱紧大腿才对! “当初咱们祝家一门双举人,可是在江州城扬名了一把!回头你俩再拿个双状元回来,哎哟,那以后咱们在江州,可真算得上一等一的人家啦!”杜兰芳一脸美滋滋地说着,就好像祝澜二人已经考中了双状元似的。 裴玥笑着摇摇头,“我是觉得,她俩尽力就好,不必那么大压力。就算什么也没考中,咱们也一样养得起。” 苏氏亦是勾起嘴角点点头,声音温婉,“裴夫人说得是。” “你们这两个当娘的,真是……哈哈哈……”杜兰芳无奈地笑了起来。 江州城的雪越下越大,直到一片银装素裹,落雪盖住了泥土上的枯枝败叶,却掩盖不住祝宅之内传来的阵阵欢声笑语。 …… 被埋没了一整个冬天的嫩笋,终于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破土而出。 二月春风来,大地上的冰雪开始慢慢消融,露出星星点点的翠绿之色,枝头绽蕊,草色如新,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 就在江州的冰雪刚刚消融时,京城内已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春日的暖阳洒在繁华的街道上,映照出上京特有的雍容华贵。大梁各地的学子们纷纷汇聚于此,他们身着整洁的儒服,头戴方巾,气质儒雅,步履从容。 学子们有的三五成群,热烈地讨论着学问,有的独自背着行囊,默默地温习着诗书,亦有第一次来到上京的学子惊异地四下打量京城之繁华。 京城与江州相似,每逢重大的科举考试,迎来送往的各大客栈便会打出招牌,凡是前来参加春闱的学子们,皆可以半价甚至免费入住。 毕竟这些学子们,说不好谁就是未来的进士、甚至状元郎,谁家客栈若是供出了金榜题名的考生,那可比金字招牌还要值钱! 能在京城做生意的没有傻瓜蛋,没有人会计较眼前那点蝇头小利,一个个本着“普遍撒网,重点培养”的理念,恨不得春闱前后这段日子把所有的客房都腾出来给这些学生们住。 祝澜与乔悠悠、梁舟等人也是第一次来到京城,只不过她们在现代见识多了,倒也没有对这里的繁荣景象感到多么震撼,神色一派从容。 “劳驾,请问九州客栈怎么走?”祝澜拦住身边经过的一人问道。 对方很快给她们指明了方向。 一行人来到九州客栈外,小二一打眼便知他们都是来参加春闱的,却苦着脸道:“几位,实在不巧,咱们这里刚刚满房……” “我们是来找人的。”祝澜微笑着说道,“请带我们去见天字三号房的客人。” 小二立刻答应,带着几人向楼上走去。来到天子三号房前,让他们稍等,自己推门进去询问,很快出来道:“您几位请,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小的就是。” 九州客栈的客房出了名的宽敞,天字号房更是上等,房内的格局设施简直如同一座小宅子。 早已等候在房里的赵思成和许诗明立刻站起身,赵思成笑嘻嘻对肖婉伸出双臂,两人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眼中尽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窗边有一人逆光而站,无声无息的,好在梁舟眼尖认了出来,大叫道:“哎呀!老常!你也来啦!” 面容仍旧削瘦的常云霄难得抿起唇角,对几人点头致意。 第225章 闻人月白 故人相见,皆是激动万分,除了常云霄,其他几个男生勾肩搭背,聊起了各自的近况。 祝澜和乔悠悠则是左右张望,却发现房间里没有别人了,脸上不禁浮现失望之色。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白衣,身材袅娜,戴着斗笠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外。她抬步进屋,关上门后这才缓缓撩起了面前的薄纱,露出斗笠下面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容。 “雨薇!!!”乔悠悠欢呼一声,给了秦雨薇一个熊抱。 “大家多久没聚在一起了,太难得了,就是可惜朝阳不在。”梁舟说道。 秦雨薇拉着祝澜和乔悠悠的手,眼睛微微有些酸涩,“就知道你们会来,我才和诗明提前安排好了这里的客房,又通知了在京城的大家。” “雨薇,你现在已经是东宫妃嫔了,没想到还能出宫来见我们!”乔悠悠感动地说道。 “你们来京城,我哪有不见的道理?”秦雨薇莞尔一笑,“但我是借口办事才出来的,所以不能待太久,最多一炷香的时辰,只能与大家小聚片刻。” 随后九个人围在桌边坐了下来。 秦雨薇率先说道:“现在朝廷缺人,我通过太子打听到这次会试,皇帝会放出比以往更多的名额,所以想来大家通过会试应该不难。 这次名义上负责科举的知贡举乃是礼部尚书周显清,但实际考官会由朝廷特派,具体是哪位大人,现在还没有定下来。” 赵思成道:“我在工部打听到的消息是,正考官应该会是国子监那边的人。国子监那帮老学究古板得很,出的题目应该不会剑走偏锋。” 赵思成说着看了一眼肖婉,眼底立马染上几分宠溺,“反正以你们几个的本事,区区会试肯定不在话下,重点还是要看殿试之上如何应对。” “进入殿试,有一人你们须得留意几分。”许诗明拿出一张画像摊在桌子上,上面画着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看起来十分儒雅。 “这是谁?”乔悠悠歪着脑袋问。 “左相闻人朗之子,闻人月白。” 祝澜听到“左相闻人朗”,微微蹙起眉毛陷入沉思。 大梁如今仍实行宰相制,设左右相。右相掌军事,左相管内政。但如今镇北王权势滔天,他人在北疆,却能操纵在京的武将们,早已有了右相之实。 而比起镇北王,这位左相闻人朗却低调得多。 听说闻人朗年过七旬,平日里深居简出,甚至很少过问政事,就连民间知道他名字的人都不多,祝澜也是刻意打听才了解到他凤毛麟角的事情。 许诗明继续道:“皇上似乎有意削弱相权,这么多年不设右相,左相的权力也已经慢慢被架空了。这个闻人朗好像看出了皇帝的心思,主动退隐,不问政事,虽然贵为左相,但逢年过节连上门拜访的官员都不多。 大抵也是因为他知进退,再加上年纪大了,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所以皇帝才留他继续待在这个位子上,高官厚禄地养着。” 乔悠悠指了指桌上的画像,又问:“那他这个儿子,闻人月白,又是怎么回事?” “闻人月白是闻人朗最小的儿子,才二十多岁,才华冠绝京城。”许诗明回答。 “冠绝京城?”乔悠悠先是有些惊讶,随即不信地看向祝澜,“澜澜,你听说过他吗?” 祝澜摇摇头,她只留心过身为左相的闻人朗,民间就连闻人朗的传闻都不多,更别提他的儿子了。 听许诗明说这位闻人月白才华冠绝京城,就连祝澜也感到几分困惑。 她这些年虽身处江州,但一直在搜寻翻阅时人的经典之作。这全大梁凡是刊表过的优秀诗文,她不敢说自己尽数读过,却也看过十之有八。 江州与京城离得又不远,两地消息往来通畅,即便如此,祝澜也从未听闻有“闻人月白”这样一位惊才绝艳的人物。 “闻人朗这些年不问政事,也不会利用自己的位置替儿子谋取官职,所以他的儿子们同那些寒门士子一样,都是凭本事科举入仕,倒也在朝中博了几分清名。 闻人朗一共有六个儿子,前面五个都已经在外地任职了,唯有这个年纪最小的闻人月白尚未入仕。” 许诗明说着看向祝澜,“他和你一样,亦是十七岁高中解元,但之后两年的会试他却并未参加,而是闭门不出,在家苦读整整六年,旁人几乎都忘了闻人朗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乔悠悠忍不住再次发问,“既然闭门不出,那哪里来的冠绝京城?” 许诗明对她点点头,“这就是我要说的。闻人月白这些年就像消失了一样,都快被人遗忘的时候,也就是上个月,他突然写了一篇贺词,托左相闻人朗转呈给了皇上。 皇上看后龙心大悦,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极力赞扬,并且召见了闻人月白,奏对之后称赞其人‘冠绝京城’,当场就想要召他入翰林。” 第170章 祝澜听到这里大概明白了,皇帝想要削弱左相之权,所以闻人朗的前五个儿子虽然入仕,但都是离京外任。唯有闻人月白厚积薄发,沉寂多年之后一鸣惊人,终于得到皇帝青眼,不仅在京留任,还是直接入翰林! 可想而知此人心性之坚韧,筹谋之深远。 不过,既然已经入了翰林,还来科举做什么?要知道读书人就是把书读到头,也就是为了进入翰林院而已。 “皇帝虽召他入翰林,但闻人月白拒绝了。”许诗明继续说道,神情有些无奈,还带着几分无语。 “他说读书与为人都要有始有终,他闭门苦读多年,若不走完这会试和殿试的流程,心中有憾。” 乔悠悠嘴角抽了抽。 “所以——”许诗明两手一摊,“就这么一个二愣子,放着捷径不走,非要来争抢这会试的名额,也不知道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众人随后又交流了一番或许对科举有帮助的信息,期间常云霄始终一言不发,众人习以为常,毕竟这家伙的性格能来相聚就已经不错了。 直到时辰差不多,众人准备散去之时,常云霄才掏出了一本册子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乔悠悠好奇地拿起册子翻看,只见上面写的都是一些大梁律法相关的内容,而且是常云霄的笔迹,从纸张和墨迹来看才刚刚写完不久。 祝澜翻了几页,眼眸之中逐渐泛起光芒。 上面的内容不仅针砭时弊,总结了大梁现行律法的优劣之处,而且通过许多只有在大理寺才能接触到的案子,提出了许多关于律政方面的改进意见。 薄薄的一本册子,却提炼出了整个大梁律法的精髓,微言大义,一字千金。 常云霄的声音依旧冷冷淡淡。 “这是我关于大梁律法的一些总结和批注,对你们的时务策问会有帮助。” 第226章 拜见恩师 春风轻拂,赶赴春闱的学子们为了抢到舒心一些的客栈,大多早早于二月聚集到了京城。 有那来迟了的,发觉京城好一些的酒楼客栈早已匀不出一间空房,无不捶胸顿足,追悔莫及,最终只能怀着一腔愤懑在档次差一些的中小客栈下榻——毕竟都是免费的,看着旁人免费住那顶级套房,而自己只能住在狭小局促、环境嘈杂、窗外还不时飘来马粪味的小房间里,总感觉是吃了亏。 祝澜等人初来京城,好在有秦雨薇和许诗明等人的照应,早早在九州客栈中帮他们安排好了最适宜备考的客房。 此处环境清幽,住满了前来参加春闱的学生。客栈之中学习氛围极其浓厚,处处可见学子们或捧书苦读,或低声交流。 夜幕降临时,灯火阑珊处,书声琅琅,伴随着春风,传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 会试的时间定在了三月初九,此时距离入场之日还有三天。 岑松柏几年之前被朝廷重新起用,以花甲之高龄担任了翰林院掌院学士。祝澜作为岑松柏曾经的入室弟子,没有理由不来看望这位恩师。 半个月前,祝澜刚刚来到京城之时,便打听到了岑松柏的住处,买了些瓜果礼品前往探望,却被告知岑松柏回乡省亲,约莫三月初才能回来。 如今是三月初六,祝澜决定再次拜访。 她带着东西来到岑府之外,却见岑府府门大开,却不见守门人的踪影,心中微微一紧。 莫非岑府出了什么事情? 祝澜在门外徘徊一阵,探首张望,视线却被里面那道影壁阻隔,看不见一个人。祝澜等待片刻,终于有些按捺不住,提步走了进去。 然而当她刚刚绕过影壁,便瞧见迎面走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人正是数年未见的岑松柏。 岑松柏年过花甲,却精神矍铄不显老态,一身蓝衫依旧挺立如松。他身旁那人身穿官服,身后还跟着一队侍卫。两人正一同向外走着,似乎是岑松柏正在送客人出门。 两人见到祝澜也是一怔,随即停下脚步。 祝澜连忙躬身行礼,有些惭愧,“学生祝澜自江州而来赶赴春闱,特来拜见恩师。学生方才见府门未关,亦无人看守,心中有些担心,这才不及通禀,冒昧闯了进来,还望恩师莫怪……” “好了好了。”岑松柏笑着,与她相隔四五步的距离虚扶一把,眼底尽是欣慰的笑意。 五年不见,从前那个不到自己胸口高的小女娃,已经出落得这般仪态端方,温润俊秀了。 岑松柏看向身边那位大人,解释道:“刘大人,这位是下官在江州时的学生,祝澜。” “哦?”刘大人听闻祝澜的名字,略一思索,“莫非是去岁那位十七岁的祝解元?” “正是。”岑松柏淡笑着点点头。 刘大人的目光在祝澜身上略微扫了扫,便移开了,神情并不十分惊讶,只说了一句“不错。” 他身为礼部官员,职责便是负责安排布置全国各地的科举考试,名字能够传到礼部的皆是人中龙凤,其中也不乏年轻高中之人,一个十七岁的江州府解元倒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这一句“不错”并非是说她年轻有为,而是赞她能以女子之身考中解元。要知道大梁开放女子入学入仕至今,女子考中童生、秀才者,不必多说,但是能考到举人功名的,却是凤毛麟角。 至于女进士么……则是至今未出一人。 不过眼前这位祝解元,兴许能成为大梁的第一位女进士,确实是“不错”。 祝澜还要与岑松柏说些什么,就被刘大人抬手制止了。 “陛下刚刚下旨,任命岑掌院为今朝会试的正考官,现在便要出发前往贡院了。即刻起直至会试结束,不得与闲杂人等交谈,否则将有徇私泄题之嫌。” 祝澜没料到岑松柏竟然就是这届会试的正考官,微微一愣,立刻明白了刘大人的意思,当即利落地拱手拜别道: “恭喜老师。眼下不是叙旧之机,待春闱结束,学生再来登门拜会。学生告辞。” 岑松柏没有说话,只是对她微笑着点头致意,然后目送祝澜离开了。 “岑大人,请吧。” “好,刘大人请。” 刘大人将一把铜制的小钥匙慎重地交到岑松柏手中,随后二人在一队侍卫的护送下离开岑府,径直向着京城贡院的方向而去了。 …… 三月初八,考生入场。 为了维持会试考场的威严与秩序,贡院门前的两条大街早早就被封锁起来,不允许任何除考生本人以外的人进入。 祝青岩此次也和祝澜等人一道,结伴来到贡院门前,等候点检入场。 祝澜环顾左右,发觉会试的人数比当日在江州参加乡试时少了不少。来参加会试的这些考生们,虽然也有神情忐忑,焦虑不安的,但总体来说……精神状态看起来比乡试时那些学子们稳定许多。 毕竟是整个大梁六十取一选拔出来的人才,若是心理素质太差,又如何能一路过关斩将,站在这里呢? 她身边的祝青岩亦有同感。 他们来得早,此时距离点检还有半个时辰。等候的考生们要么口中念念有词,默背着书中的内容,要么三五相识之人聚在一处,互相鼓励着。 附近的一个学子打开包袱,似乎是想检查自己的用具是否有遗漏,却不小心将包袱掉到了地上。 “哎呀,我的石灰!” 那人叫了一声,着急地蹲下身,用两只手试图将地上的石灰粉末扫到一起。 “陈兄不忙,小弟这里还多备了几包石灰,分你一包便是。” 另一名学子说着,从包袱里拿出两个纸包递给他,一边说道:“咱们江州的学子就是这点好,沾了人家祝解元的光。听说她当初参加秋闱,就是靠石灰煮面吃。啧啧,你瞧人家这点子,要么人家能考中解元咱们不行呢!” 对方接过石灰,道了谢,声音却有些不情不愿的: “那祝澜……她有什么好?不过是投机取巧罢了。我若是会做饭,未必想不出这个法子。” 第227章 就是小心眼 声音传入祝澜耳中,祝澜无所谓地一笑置之,反而是她身边的祝青岩神色忽然变得怪异起来。 祝澜以为祝青岩在为自己抱不平,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她,“闲人而已,不必挂怀。” 祝青岩却仍旧在向那人的方向看,过了片刻,忽然缓缓勾起一边的唇角,露出一个嘲弄又无语的笑容。 “确实是闲人。” 祝澜听她语气不对,这才顺着视线望去,留心之下才看清了方才洒落石灰那人的脸。 那不是陈子鸣么? 祝澜看看陈子鸣,又看看祝青岩,颇有几分遗憾地瘪瘪嘴。 ……算了,他俩之间实在没什么瓜可以吃。 果然,接着就听见祝青岩骂了一句“晦气”。 就在这时,陈子鸣似乎感觉到了有人在看他,也向这边看了过来,认出祝澜与祝青岩二人后亦是一愣,随即匆忙移开目光,挪了挪身子,想利用其他考生的身体来遮挡住自己。 第171章 而他身边那个朋友也好巧不巧看向了祝澜那边,眸子顿时亮了,整个人都兴奋起来,眼底透出一股热切的崇拜。 此时,一名礼部官员自贡院之中走出,开始宣读分组的名单。 会试入场,五十人为一组,陈子鸣和他的朋友好巧不巧被分到了祝青岩和祝澜同一组。 陈子鸣扭着脖子,极力想站得离二人远一些,却被朋友抓住袖子往前扯。 “走,陈兄,我们去打个招呼!” 陈子鸣被连拉带拽地带到了祝澜两人面前,朋友激动地翻出毛笔用舌尖舔了舔,将笔杆子递给祝澜。 “祝解元,您能……能在小生的袖子上签个名吗?” 祝澜有些好笑,却仍是恭谨地行了一个学子之间的礼,拱手道:“这位兄台,眼看春闱就要入场了,在衣服上写字,莫非兄台是想被当成作弊之人赶出去?” 两人说话间,被迫出现在祝青岩面前的陈子鸣终于没法继续装瞎了,硬着头皮打招呼。 “青岩,好久不见啊。” 祝青岩凉凉地瞧了他一眼,“陈公子怎么说也是个读书人,还请自重一些,莫要直呼旁的女儿家名讳。旁人不知道的,还当我与你很熟呢。” 陈子鸣被她一噎,又是当着朋友的面,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当初祝青岩在他面前可是百依百顺,乖得像只兔子一样,可不会这样与自己说话。 更何况,祝青岩是外室之女的事情整个龙场书院都知晓,与自己的身份天差地别。当初两人分开,也是她配不上自己的家世。 这样一想,陈子鸣似乎又为自己找补回来了一点,重新挺直了脊背。 “青岩……祝姑娘,你我到底相识一场,本公子就是作为朋友,好心劝你几句。 你年纪也不小了,一个女儿家来和男子争这些功名作甚?已经是举人了,足够找个好婆家,莫要眼高于顶,挑挑拣拣,最后错过了大好的年华追悔莫及啊。” 祝青岩抿唇一笑,“陈公子真是博学多才,好一番说教啊。青岩每日钻研课业,尚没有工夫来琢磨这些,陈公子堂堂七尺男儿,竟有空操心姑娘家的婚嫁之事,还钻研出了如此高见—— 看来陈公子于学问一道已有大成,今朝高中状元定然不在话下吧?” 陈子鸣脸都涨红了。 江州乡试之时自己虽然上了榜,名次却并不怎么好看。他有自知之明,今年春闱自己若能上榜,那都得靠天意成全,哪敢想什么状元不状元的? 况且,祝澜堂堂江州解元还站在面前,祝青岩却说自己“博学多才”,这不是挖苦是什么? “我是好心提醒于你,你怎得如此不识好歹,说话夹枪带棒!?”陈子鸣怒道。 祝青岩掩唇做慌张状,“是青岩不懂礼数了,陈公子可是堂堂礼部侍郎大人的嫡子,屈尊提点青岩,是青岩不识好歹了,青岩这就给侍郎公子赔罪!” 说着就作势躬身赔礼。 陈子鸣的五官都被气扭曲了,胸口剧烈起伏着。 自己父亲原本要出任礼部侍郎,却有人向朝廷送了一封举报信,结果硬被旁人顶了位置。 祝青岩这样说,明明就是故意的! 然而贡院门前,岂容得他放肆? 陈子鸣牙都快咬碎了,猛地转身拂袖离去。 拂袖的一瞬间,有东西掉了出来,竟是他的考引。 祝澜扫了一眼地上的考引,微微挑眉,这玩意可不兴丢啊。 “要不给他送去?还能显得你大度。” 祝青岩瞪了她一眼,恶狠狠道: “送什么送?不送! 我就是小心眼。” 祝澜唇角压着笑,移开目光,“好,那不管了。” 过了一阵,陈子鸣果然灰溜溜跑了回来,从一众路人的脚下扒拉出被踩得脏兮兮的考引,又灰溜溜地走了。 这一通贡院门口的闹剧,倒也缓解了几分祝青岩入场前的紧张情绪。 几道锣声过后,贡院走出来的官员宣布考生们开始按照分组的顺序入场 学子们手持考引,于入口处验明正身,随后依旧是搜身、检点携带之物。 “怪哉,今年怎得流行开始带石灰进贡院了……”负责检点的官吏小声嘟囔,随后将包袱递还给面前的江州考生,“走吧走吧。” 经搜检无误后,考生们依据考引所示,于贡院之内寻找自己的号舍。贡院内设有号舍近万间,皆为单间,长六尺、宽五尺,高八尺,倒是比乡试的贡院号舍略微宽敞那么几分。 祝澜在号军的指引下来到自己的号舍,刚一进去,就听见隔壁号舍传来铺摆笔墨纸砚的声音。 祝澜却不急着将文房四宝取出,反而向号军要了一盆清水,用崭新的抹布将整个号舍清洗了一遍,角落里的枯枝杂草都被清理干净,接着铺好自己特制的羽绒被褥。 蜡烛与炭火就放置在床下,祝澜点上炭火,又焚了一炉赵清献公香丸,玄参淡淡的药香气与清新的乳香结合,在温暖洁净的号舍内令人心旷神怡。 此时诸考生皆已入场,贡院大门正式关闭。 礼部官员在狭长的甬道之内巡视,经过祝澜的号舍时不由得有些诧异地多看了两眼,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 能将号舍布置得如此温馨舒坦,这学生看起来哪像是来参加春闱,这是来度假呀。 随即笑着摇头走了。 第228章 会试,判词陷阱 在熏香和羽绒被的加持下,祝澜这一晚睡得格外香甜。 次日晨光刚刚照亮贡院之时,祝澜便已起身梳洗完毕,简单地用木簪挽发,一袭青衫端坐于号舍之内。 等待试卷发放期间,便要开始研墨做准备了。 参加春闱,这墨块的选择与研磨也十分考验学子的功力,墨浓了会堵塞笔尖,淡了则字迹不清。 祝澜所携带的毛笔与墨块皆是裴氏千挑万选出来的,砚台更是杜兰芳托人寻来的好砚,研墨时的手感极其丝滑顺畅。 …… 第一场考试乃是四书义题与五经经义,由天子亲自出题,题目选好后放入小盒,上锁后交给礼部尚书,再由礼部尚书携带至贡院交给正考官。正考官用事先获得的钥匙打开小盒,取出考题、印刷,待开考之时发放。 主要考察考生对于四书五经内容的理解程度,对于祝澜来说并不算难。 到初九这日用午饭之时,祝澜已经完成了四书义题的作答。 至于五经经义,学子们要从其中选一经作答,祝澜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尚书》。 毕竟她穿越前就在省里的《尚书》文化研究组兼职工作,本就烂熟于心,穿越之后这些年更是有意识地扬长避短,在《尚书》的学问上格外下功夫。 当然,她还有更多的考量。 一方面,科举考试旨在选拔既有德行又有才能的人才为朝廷所用,《尚书》主要阐述仁君治民之道,这与科举选拔官员的初衷相吻合。 另一方面,《尚书》的文风古朴典雅,在作答的文章中若能灵活运用《尚书》中的典故和辞藻,可以大大提升文字的质感和文采,获得更高的评价。 当然,这两个原因旁人也能想到,因此《尚书》一经向来是春闱的热门赛道,选答人数众多,竞争也尤为激烈。 祝澜淡淡一笑,她向来不惧竞争,只管发挥好自己的优势便是。 她大致浏览了一遍《尚书》的题目,却并不着急作答,而是取出自己的自热锅,打算先填饱肚子。 这次的自热锅她又做了改良。如今是早春时节,天气尚冷,食物易于保存,因此裴玥帮她熬了浓缩的猪骨高汤,一路带了进来。 高汤的表面漂浮着一层凝固了的猪油,待石灰遇水一加热,上层食盒中的猪油渐渐化开,香飘十里,不知又馋哭了多少附近的考生。 祝澜不紧不慢地吃着,待喝完最后一口汤,心中已经构思好了作答的框架,在草稿纸上勾勒一番,旋即动笔书写起来。 …… 第二场,祝澜拿到题目之后习惯性地通篇浏览一番,从前至后的顺序依次是论一道,判五道,诏、诰、表、内科一道。 从第二场考试开始,便都是由正考官亲自出题了,题目发放之后呈给天子御览即可。 时隔多年,竟然在春闱的贡院之中重新做起了自家恩师出的题目,如此刁钻、声东击西的出题风格,自己坐在这里感觉还真是有些…… 祝澜歪着脑袋想了想,脑海中莫名浮现出四个字—— 宾至如归。 她笑了笑,从容提笔,直接开始草拟最后一题的答案。 撰写诏书,无非就是公文写作,格式大于内容,因此最好入手。书写之时祝澜几乎没有停顿,一气呵成,很快便完成了。 接着她继续从后往前作答。 五道判题,便是判断并解释五个案例中的法律问题。 第172章 比如官员受贿一定金额,应当如何定罪、商人贩卖私盐应受何种处罚、民间土地纠纷要如何调解,诸如此类。 这样的判题意在考察考生对大梁律法的熟悉程度,作答说简单也简单,说难却也有相当难度。 说简单是因为法条是死的,只要按部就班依据法条来分析判断,得出判词便可。 说难却是因为大梁律法有上千条之多,内容繁复且有诸多细节,若要全文背下,其难度不亚于四书五经。况且,既然是会试试题,若是想当然地作答,必然会落入考官设置的陷阱。 目光重新落在题目上,祝澜会心一笑,果然老常这人要么不出手,要么一出手便不同凡响。 常云霄带来的那本册子整理了大梁近十年来的一些大案案例,这次题目涵盖的几个方面,正好册子之中全部都有涉及,并且点出了案例之中的玄机。 比如其中一道,某七旬布商突然去世,未留下遗嘱,引起家中多人争夺遗产。布商之子为合法继承人,欲继承全部遗产,而布商的侄子却拿出一份与布商私下签订的赠遗契书,协议上按有布商的手印。那么遗产究竟该如何分配? 按大梁律法,既然那布商与侄子签订赠遗契书,那这份契书的优先权要大于其子的合法继承权,所以应当按照契书来进行分配。 祝澜笑着摇摇头。 恩师这坑挖得……不知今日这贡院之中,有多少举子要栽在这道题目上。 这道题目看似在考校赠遗契书与法定继承权的优先关系,实际考的却是考生对于朝廷法令更新的关注度。 就在去岁,刑部颁布了新增的几条法令,其中有一条不大起眼的内容,便是六旬以上老人订立或更改遗嘱,需所在地的县衙派人在场作证,并拟定由官府出具的契书方可生效。 而题目之中的布商已过六旬,其生活行动可能多有不便,难以判断契书的签订或者更改是否完全出自其本人的意愿,私下订立并且按了手印的赠遗契书并不生效。 故而,按照完善后的大梁律法,全部遗产仍旧由其长子继承。 祝澜指尖轻轻一顿,完成了漂亮的收笔,转眼之间已然写完了判词。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第一道题目之上——论如何巩固边防外事。 第229章 策论,才德之辩 祝澜扬了扬眉毛,这个问题,只怕也是梁帝所关心的。 然而镇北王位高权重,自己现在的力量尚不能与之抗衡,更不可能直接在会试的答案之上大谈削藩之策。 最后,祝澜决定从军队的治理入手。先前在北疆大营时,慕容静曾与自己和祝青岩聊过一些治军的棘手问题。 比如打仗得胜之后,便会有大批士兵涌入附近城镇的秦楼楚馆,花天酒地,吃喝嫖赌。如此行为必然有损军队形象,却从未被禁止,反而渐渐成了常态。 这是因为士兵得胜之后得到银子和土地,不少人便会丧失斗志,想要解甲归田,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只有放任他们去挥霍一番,趁着兴致将赏银花得差不多了,才会继续安心打仗。 祝澜思索一番,决定以整治军队乱象作为切入点来作答。 写到实际事例之时,祝澜隐晦地提及了几位前朝功高盖主、养寇自重的将军名字,既能让阅卷之官员心领神会,又不至于太过露骨。 祝澜草拟完第二场全部试题答案时,已经是深夜,贡院蜂窝似的号房之中已经有人陆续熄灭了烛火准备歇息。 交卷时间是明早,有些考生喜欢一鼓作气,将试卷誊抄完毕再休息,因此决定通宵达旦。不过祝澜属于另一边的,早春的夜晚颇为寒冷,加上一整天的作答有些疲倦,若在黑暗之中强打精神誊录答案容易出错,反而不如好好休息一晚,明早早起再进行誊抄。 她看了一眼桌案之上自己带来的铜制烛台,上圆下方,十分稳当,上面的蜡烛堪堪烧完了一半。祝澜吹灭蜡烛,注意到左右两边的号舍也已经黑了下去,看来也是同她一个想法的。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便有锣声敲响,提醒考生们早起,该作答的继续作答。 祝澜在羽绒被里伸了个懒腰,勉强活动了一下身子,这才重新坐在桌案前,点起蜡烛,认真誊录起来。 待天色完全变亮,祝澜也已经誊完了试卷,她小心翼翼地吹干墨迹,将卷子收好。 这时,隔壁号舍忽然传来一声惊慌失措的叫声,接着是纸张翻动的“哗啦”声,听起来隔壁之人无比慌乱,紧接着是嚎啕大哭的声音,在寂静的贡院中显得十分惨烈。 负责这片号筒的号军听到动静立刻走过来查看。 从隔壁的哭声中,祝澜听出来,是那人移动蜡烛之时不慎将蜡油滴在了卷子上,留下了蜡渍。 大梁的会试虽有专门的誊录官誊录朱卷,然即便如此,试卷上的痕迹仍然会有与誊录官串通作弊之嫌。为了最大程度保证公正,带有醒目痕迹的试卷在初检之时还是会被直接作废处理。 而此时距离交卷只剩下半个时辰,重新誊录一份根本来不及。 隔壁的哭声绝望又崩溃,很快,那人便以扰乱贡院纪律为由被带了出去——与其说是带,不如说是被两个人扶着。 经过祝澜的号舍前,祝澜眼睁睁看着那考生吐出一口鲜血,瞪大双眼栽了下去,不知生死。 贡院之中重新恢复了宁静,除了地上那一滩血迹,安静得就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祝澜收回目光,心中轻叹一声,有些唏嘘,其余号舍之中的学子也不免露出物伤其类之色。 …… 会试终于到了最后一场,也是最为重要的策论。策论的题目有近千字之多,光是读完就要费一些时间。 阅读完前面的材料,祝澜的目光落在题目最后一句话上—— “……士人当以何为先?才乎?德乎?试述德才之关系,并论士人修身之要。” 祝澜薄唇微抿,这题目出得甚是有趣。 按照儒家的观点,德为才之基,才为德之辅。儒家追求君子德才兼备,但若是不可兼得,则往往更倾向于修德。 毕竟有德无才,最多不过是个愚人。若是有才无德,那便成小人了。 祝澜却私以为,朝廷选拔人才,若一味将德行放在才能之前,便会不可避免地出现一些只会坐而论道、尸位素餐之辈。 若放在太平盛世,多一两个无能的官员无伤大雅。但若在乱世,都已经脖颈悬斧了,还指望用德行去感化敌人,未免过于理想主义。 正如大汉之时独尊儒术,以察举制任命官员,过于注重德行。被举荐者多是备受社会舆论称颂的,言行符合儒家规范之人。 如此选拔出来的人才守成尚可,却少了几分机变。以至于到了东汉末年,汉室虽有股肱之臣,铮铮铁骨令人钦佩,却终究难以挽狂澜于既倒。 而曹操颁布的《求逸才令》则彻底推翻了儒家那一套,即便是身负污名、不仁不孝之人,只要身负过人才学,亦可当大用。 以至于后来天下之英才,十之八九皆列于大魏之朝堂。 所以究竟重德还是重才,还是得分时机。 小人不是不能用,这是一把双刃剑,究竟是伤人还是伤己,端看帝王的水平能否驾驭。 祝澜将思路理清,提笔蘸墨,一气呵成。 再抬头时,恍然间已是夕阳余晖。 …… 三月十六日的清晨。 会试终了,铜钟之声悠扬响起,回荡在贡院高墙之内。士子们闻声纷纷停笔,将手中狼毫搁置,细心地整理着面前的试卷。 卷纸被郑重地交到受卷官的手中,受卷官们一一清点,确保无误,再由弥封官弥封试卷并且编号。送往同考官处分房批阅,进行预选。 (最近遇到骚扰了有些影响状态,女孩子们网购尤其是同城千万别暴露性别,否则容易变成跟我一样糟心的倒霉蛋orz) 第230章 放榜,会元 夜色已深,阅卷房内灯火通明。同考官刘大人坐在长桌旁,面前堆放着高高的试卷。 他们要在五日之内将试卷预选完毕,挑出其中的优秀答卷,交给主考官批阅。 房间四角点着青烟袅袅的香炉,沉香的气味与浓浓的墨香交织在一起,却并不能舒缓刘大人脸上那纠结在一起的五官。 也不是头一回当阅卷官了,每回都能碰到些想要另辟蹊径的考生。 刘大人望着面前的卷子,用鼻孔呼了一口气,还有些恼火。 都到会试这一步了,老老实实写字不行吗?用甲骨文答卷,难道是生怕考官有耐心看完? 刘大人扫了一眼面前堆积如山的卷子,毫不犹豫将这份扔到了右边的卷纸堆中,拿起下一份。 嗯,这份字迹清秀之中不失刚劲,看起来顺眼多了。 此考生的文章中提到前朝那些拥兵自重的将军,一个个都没有好下场,刘大人的嘴角都快压不住了。 第173章 镇北王权势滔天,陛下也对他处处忍让,以至于朝中那些武将每逢见到他们这些文官,莫不是趾高气昂。 对对对,拥兵自重,就是没有好下场! 刘大人乐呵呵地将试卷移到了左手边。 几位同考官阅卷完毕,将挑选出来的试卷交由誊录官誊录朱卷,最后将朱卷送至主考官岑松柏处。 …… 四月初时,礼部尚书周显清来到御书房觐见,身后的官员手中捧着一个匣子,岑松柏亦跟随在后。 “陛下,此乃岑大人遴选出最为优秀的十份考卷,谨呈陛下御览。” 四月的天气已经回暖,然而梁帝手中的手炉却比冬日之时还要更热一些。这十份考卷将由他亲自决定排名,称为“元魁卷”。 次日,梁帝命人将排好次序的朱卷送回至礼部,由周显清和岑松柏一同对照朱卷和墨卷,将裁可的举人按照名次依次定为合格,制成名簿。 …… 会试发榜的日子定在四月十五,合格者的名单会被发布于礼部衙门前的彩亭之中。 东宫内院,董兰心来到燕修云的书房外,轻轻推开门。 燕修云一见她来,忙不迭起身,小心地扶董兰心坐下,“初春风寒,若要找我,让下人来通报便是,何必亲自出来?” 董兰心声音温柔,“妾身思念殿下,加上于榻上久卧有些烦闷,这才出来走走。” “若让腹中的儿子受了凉,那可如何是好?” 董兰心打趣道:“孩儿尚未出世,殿下怎知会是男儿?万一是个女孩可如何是好?” 燕修云微微抿唇,眼底闪过一抹阴沉。 董兰心敏锐地察觉到燕修云的不悦,笑着转移了话题,“今日乃是春闱放榜之日,听闻礼部门前可是热闹得紧,殿下怎不亲自去看看?” “那有何可看的,名次已定,孤去不去看,结果不都一样?不过是春闱而已,若真有名臣能人,自会在殿试之时见到。” …… 曙光初明,礼部衙门的石阶前早已是人头攒动,车马喧嚣。 石阶高耸,朱红的大门威严地紧闭着,门楣上悬挂的匾额书有“礼部”两个金色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远远停了下来,却并未见任何人从车中下来,仿佛在静静等待着什么。 祝澜与乔悠悠、肖婉、祝青岩一道而来,几名女子身着青衫,神态从容地谈笑风生,顿时吸引了附近不少人的目光。 能够考中举人,来此等候会试结果的,多是熬了大半辈子科举之人,其中不乏耄耋老人,便是而立之年的青年学子,出现在这里都免不了被称一句“年少有为”。 而祝澜一行人明显年纪更小,更何况还是为数不多的女子,一时间汇聚在她们身上的目光钦佩者有之,妒忌者亦有之。 乔悠悠左右张望,在祝澜身边小声嘟囔道:“许诗明说的那位‘闻人月白’,今天应该也在这里吧?” “应该是在的。”祝澜心中对这位闻人公子同样有几分好奇,尽管二人从未见过,目光却仍然忍不住向周围扫了扫。 从许诗明的叙述来看,这闻人月白的实力不容小觑,兴许会是科举场上的一位劲敌。 祝澜眼中隐隐燃起了几分兴奋的光芒。 随着辰时的鼓声敲响,礼部大门缓缓开启。官员们鱼贯而出,为首的周显清和岑松柏皆身着绯色官袍,腰悬金鱼袋,神态庄重。 当他们身后的几名小吏小心翼翼地抬着那张备受瞩目的榜单出来时,所有学子皆屏住了呼吸。 锣声过后,周显清高声宣读天子圣旨,本届春闱共录取二百八十人,赐“贡士”称号。 接下来,周显清开始宣读前十甲的名字。 “第十名,青州塘县人士,周泊。” …… …… “第六名,江州昭平县人士,祝青岩。” 话音一落,祝青岩愣了片刻,继而心头涌起狂喜。而待她冷静下来,又有些哭笑不得。 又是第六名榜元。 院试她是第六名,乡试她是第六名,会试她还是第六名。 罢了,不如从今天起不要叫祝青岩,改名叫祝六六得了! 周显清仍在继续宣读前十甲的名字,众人皆凝神倾听,祝澜亦不例外。 然而,前十甲之考生被一个个揭晓,她始终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亦没有听到闻人月白的名字。 “第三名,江州矾山县楚三思。 第二名,云州房县赵青云。” 祝澜面上不动声色,却微微抿起了嘴唇,连呼吸也放慢了。 “第一名会元——”周显清的声音拖长,神情亦有几分激动。 “江州昭平县祝澜!” 祝澜心中大石落地,她轻轻闭上眼,将胸中积压已久的紧张与期待化作一口长气呼出。此时,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她的身上,一袭翩然长衫染上了淡淡的光晕,仿佛果真有文曲星庇佑。 祝澜蓦然抬眸,正对上周显清身后的岑松柏眸光含笑,正对她微微颔首。 周围人群喧嚣,学子们争先恐后地挤到榜单之前寻找自己的名字。 人来人往的石阶之前,唯有祝澜岿然不动,衣袍随风飘拂,整个人如青松而立,仿若已经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她的目光越过人群,随即抬起双手交叠,远远地向岑松柏深深一拜。 此时,街角那辆马车的帘子终于被人撩起一角,露出半张白皙富态的面容,眼睛被挤成了一条狭小的缝,看起来像是笑眯眯的模样。 第231章 祈王府的马车 有前来凑热闹的京城官员经过这辆马车,不经意间向那马车窗口一瞥,接着向前没走几步,猛然间回过味来,一个激灵转过身。 待看清车内之人的面容,登时就要撩起衣摆下跪。 “祈……”话刚出口,燕长文便做了一个手势,表示不必声张。 接着用目光示意对方过来。 那官员连忙踱着小碎步来到马车旁,躬身聆听。 燕长文用扇子指了指人群之中被簇拥着的祝澜,问:“那女子便是今年的会元?” 那官员“嘶”了一声,眯着眼睛努力看去,辨认半天才点点头道:“正是,她便是江州来的祝澜,这次的会试第一。” “祝澜……”燕长文动了动胖乎乎的手指,让那官员离去了,口中呢喃着祝澜的名字,总觉得熟悉。 很快他便想起来,这便是六皇叔派去北疆的那两个女子之一,也是父皇下令特许其戴孝期间参加科举。 当然,燕长文记得祝澜还有另一个原因,那便是岳父镇北王前段时间让程敛送来的密信中提到的事情。 大祓被灭,边境安宁,朝廷果然变卦了。原本商议好准备拨给北疆大营的二十万两军饷,最后一番朝堂议论下来,从二十万两直接对半砍成了十万两,朝堂之上那些支持镇北王的武将也无话可说,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燕长文扬起嘴角,如今镇北王可是对祝澜恨得牙痒痒,来信一是托自己在朝中周旋军饷之事,能多要些便多要些,二来则是暗示祝澜此人若是入仕,将来势必对自己这边的势力不利,要他找机会铲除。 祈王妃慕容潋亦坐在马车之中。 “殿下,让我瞧瞧。” “好。”燕长文点点头,目光转向慕容潋时,那对深沉的小眼睛一下子满是柔情。 燕长文牵着慕容潋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腿上,透过马车窗口向礼部衙门口看去。 “真年轻啊。”慕容潋远远望着祝澜,语气竟有几分羡慕。 “瞧你这话说的。”燕长文抱着慕容潋,在她耳边说道,“只可惜我们潋儿入宫早,不曾参加科举考试。否则以潋儿之才,便是得个状元又有何难?” 慕容潋嗔怒地在他手背上轻打一下,“我得了状元入朝为官,你便能娶别人了,是也不是?” “胡说。”燕长文抱紧了她一些,“这天底下除了潋儿,还有谁能入本王的眼?” 两人轻声说闹几句,慕容潋终于正色问道:“这位祝会元,你打算如何处置?” 说着,慕容潋轻轻叹了口气,“如此才学,又是女子,当真不易,只可惜终究不能为我们所用。” “也未必不能。”燕长文说道,眸光深了几分,看向慕容潋,“只是……怕惹恼了岳父大人。” 镇北王厌极了这位祝会元,自己身为女婿,按理说应当与老丈人同仇敌忾才是。若是拉拢祝澜,岂不是胳膊肘向外拐? 更何况,祈王府包括祈王一派的官员,都与镇北王同气连枝。平白少了十万两军饷,对自己这边也是一大损失,其中不知多少人的怨恨要记在祝澜的头上。 慕容潋定定看了他半晌,反手握住了燕长文宽厚的手掌。 “你若是想做,去做便是,父王那边自有我来周旋。” 燕长文放下马车帘子,笑了笑道:“不急,这才是春闱。这位祝会元究竟几斤几两,还得到了金殿之上才能见分晓。 第174章 莫要忘了,此次的英才可不止她一位。左相家那位小公子,亦是有意思得很呢。” …… 礼部衙门前,乔悠悠等人也看完榜单回来了,她不善隐藏情绪,激动与喜悦全都写在脸上。 还没等祝澜问,乔悠悠就已经叭叭叭倒豆子似的数了起来。 “上啦,大家都上榜啦!我是第一百三十一名,周达是九十多名,梁舟好像靠后面一些,肖婉……”乔悠悠摸了摸脑壳看向天空,“咦,我好像没看到她的。” “婉婉,婉婉!”特地向工部告假前来的赵思成努力地挤过一群人,挪到肖婉身边,一脸兴奋地问她考得如何。 肖婉神色恬静,抿唇一笑,小声道:“还好,第十八名。” “十八名!?”赵思成夸张地叫了起来,引得不少人向这边看,不知高中第十八名的是这小子,还是他面前瘦弱年轻的小丫头。 不管是谁,都让人羡慕。 “我媳妇真牛x!”赵思成比肖婉还要激动得多,甚至一不小心讲话有些粗鄙,但他也不在意。 要不是周围人多,他现在就能抱着肖婉原地转上三百圈! 有人走到祝青岩面前,一脸高兴,“祝会元,恭喜恭喜!” 祝青岩:…… 她无语片刻,用下巴一指祝澜,“祝会元在那儿呢!” 那眼神不好的考生恍然地“哦”了一声,连说抱歉认错了,脸上重新堆着笑朝祝澜而去了。 祝青岩摇摇头,真是可惜,又让祝澜那家伙夺得头筹了。 不过换个角度想,若自己注定当不上这第一名,那让祝澜来当,总比让给那些臭男人强。 不远处,祝澜彬彬有礼地应付着周围的道贺之声,心中却在想着别的事情。 为何前十名之中,竟然没有闻人月白的名字? 这时乔悠悠走了回来,一脸神秘,压低声音问祝澜,“猜猜,这次的殿榜是谁?” 殿榜乃是榜上的最后一名,祝澜摇摇头,她不知晓。 “是闻人月白!” 祝澜有些诧异,这的确是她没想到的。 接着听乔悠悠轻哼道:“我当时就觉得许诗明说得太夸张,还说什么‘冠绝京城’……会试垫底,就这也能冠绝京城?” 祝澜心中亦有困惑,莫非此人果真是浪得虚名之辈? …… 与此同时,一个身披轻裘,坐着轮椅的年轻人,被掌事太监推到了紫云殿外。 此人眉清目秀,面色却有种病态的苍白,手中与梁帝一般捧着一只鎏金手炉,暖意却半点传不进他清冷的眼底。 轮椅后面的掌事太监匆匆垂首进了紫云殿,又很快走了出来,声音嘹亮。 “传,闻人月白——” 第232章 为何不扶他 闻人月白坐在轮椅上,被推到了梁帝面前。 “臣闻人月白,拜见——”闻人月白挣扎着要起身,梁帝淡淡开口,让他不必多礼。 燕修云此时也在紫云殿中,协助梁帝处理朝臣们的奏章。 他站得离闻人月白很近,却并未出手搀扶,而是掌事太监扶着闻人月白重新坐好。 “旧疾可好些了?”梁帝这才开口,却不问他会试之事。 闻人月白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眼底却一片清澈,“回陛下,算是略好一些吧,只是有些怕寒。” 紫云殿中的空气安静片刻,闻人月白终于忍不住,面带愧色。 “臣于春闱失利,有辱圣名,实在是罪该万死,还请陛下降罪。” 堂堂钦封“冠绝京城”之人,春闱却只落得了一个殿榜,此事不到半天工夫便已经在京城传开了。百姓们明着不敢说,心里却都存了几分看皇家乐子的心思。 “罢了,朕知你于贡院之中旧疾复发,能撑到答完已是不易。 放心吧,殿试之时,朕会命人多添些炭火。” 话中的偏爱之意,就连燕修云都忍不住微微侧目。 随后梁帝又问了些左相的身体状况,闻人月白皆一一作答。 “眼下正是换季之时,朕已派人送了些补品到相府。好了,眼看就要到琼林宴了,你早些下去准备罢。” 梁帝命掌事太监亲自送闻人月白回到相府。 闻人月白离开后,燕修云继续与梁帝说起奏章的事情。 “父皇,青州发生饥荒,急需赈灾的银两。儿臣以为,先前从镇北王的军饷里省出来的十万两正好可以派上用场,儿臣愿举荐……” 燕修云说着,看到梁帝的神色,硬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梁帝倚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眼中甚至带着几分探究。 “……父皇?”燕修云试探着叫道,他不知梁帝在想什么,只知道这样的目光,绝对不是在听自己所说的饥荒之事。 “刚才他要起身向朕叩拜,你明知他双腿有疾无法行走,为何不上前搀扶?” 梁帝微眯起眼睛问道。 燕修云愣了一下,接着才反应过来梁帝口中的“他”是指闻人月白。 “这……方才张公公在此……” “他是未来的储君,还是你是未来的储君?” 梁帝一句话,吓得燕修云当即匍匐在地上,“父皇息怒!儿臣知错!” “错在何处?” “错在……”燕修云想了想,“儿臣应存救伤扶弱之心,明知闻人公子身体有恙,理应照顾几分……” “铛!”梁帝猛地将温热的手炉向燕修云面前的地上砸去! 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 “父皇——”燕修云脸色煞白,慌慌张张站起来,想要靠近梁帝。 “跪着!” 梁帝嗓音沙哑。 贴身伺候的太监将水和帕子呈了上来,梁帝以帕掩唇,又咳了许久。咳嗽平息之后,只见那白色的丝帕之上一片猩红。 梁帝将帕子随手一扔,努力撑着桌案站起来,指着燕修云。 “朕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咳咳咳……朕问你,春闱张榜之日,你在何处?” 燕修云如实回答,自己那日并未离开东宫。 梁帝冷笑一声,“那你可知老三去了何处?” 燕修云没有说话。 “他去礼部衙门了!”梁帝指着门外的方向说道,“那榜上前十甲的履历,不仅朕有一份,他也去礼部要了一份,你可知道?” 燕修云垂着脑袋,有些不服气,嘟囔道:“三弟也太性急了,殿试都还没有开始,这么早笼络人心又有何用,不过是为了彰显自己爱才罢了。” 梁帝怒极反笑,“他爱才,你不爱才。你可知那榜上的学子,未来都是要给你当臣子的!难道你以为这些寒门出来的学子,一入朝为官,便会像你身后的宗亲一样,毫无理由地对你死心塌地? 凭什么?就凭你头上顶了个储君的名号? 滚回去,将《周书·君陈》一篇抄写十遍交给朕。” 梁帝说完,似乎仍旧没有消气,又指着燕修云道:“你回去好好反省,身为储君,当如何礼贤下士。如此傲慢,若非看在你母亲遗愿的份上,朕岂能让你坐上这储君的位子!” “儿臣知错,儿臣知晓父皇心中最是看重三弟,儿臣无论如何做也始终比不上他。既然如此,儿臣宁愿退位让贤!” 梁帝怒不可遏,走到燕修云面前,扬手狠狠一巴掌抽了上去——然而他即便用尽全力,燕修云脸上却仍旧连个红色的掌印都没有。 “滚!” 燕修云抬头还想辩解什么,但看到梁帝的脸色,终于还是心中发怵,硬生生憋住了。 他站起身向外走去,身后传来梁帝一声比一声剧烈的咳嗽,燕修云却没有回头。 走出殿门后,紫云殿的太监跟了上来,“可要为殿下备轿回东宫?” 燕修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回什么东宫?孤去凤仪殿探望母后!” 太监不敢多说,连忙应声退下。 …… 凤仪殿中,檀香袅袅。 皇后董氏正侧坐在窗边,手指一把金柄剪刀,修剪着桌上花瓶中插着的几枝桃花。 “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皇后轻轻“嗯”了一声,依旧专注地剪着花。 燕修云走了进来,每一步都仿佛带着情绪。 “儿臣拜见母后。” 皇后微微抿唇,眼角轻微的皱纹也染上了笑意,没有看燕修云,便轻声道:“瞧这模样,是在陛下那里受委屈了?” 燕修云嘴唇动了动,方才还不觉得有多委屈,如今被皇后如此一问,反而更加难过起来。 “儿臣……儿臣有件事情,想问问母后。” 董皇后将最后一朵伸出太远的桃花修剪掉,这才终于放下剪刀看向他,眸光带着几分怜爱。 “你虽非本宫亲生,但自小由本宫带大,本宫最疼爱的表侄女又是你的正妃。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在本宫这里但说无妨。” 第175章 第233章 太子之位 董皇后命人端上两盘燕修云自小爱吃的糕点,随后屏退了所有宫女太监。 听完紫云殿中的事情,董皇后良久无言。 燕修云向前探了探身子,有些急切地问:“母后,难道父皇立我为太子,就只是为了当初答应我生母的一个承诺?” 董皇后几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默默地取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 过了许久,她才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轻声道: “你父皇的确与兰妃感情甚好,或许那是他这辈子唯一真心爱过的人。” 兰妃正是燕修云的生母,在生下燕修云不久之后便因病过世了,梁帝悲痛欲绝,在兰妃墓前几度哭昏过去。后来经太医诊断,梁帝心脉受损,如今的病根也是那时落下的。 而董皇后也因为身体原因无法生养子嗣,因此便将燕修云过继到她的名下,成为名正言顺的皇太子。 董皇后继续说道:“兰妃临终前,拉着你父皇的手,让他指天发誓,只要在位一日便要护你周全,你父皇答应了她。” 燕修云一时说不清楚心中究竟是何滋味。 既然只是为了一个承诺,那自己这么多年努力证明自己又算什么,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董皇后看出他的心思,将糕点向燕修云面前推了推,道:“过程怎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你自认为比起祈王如何?” 燕修云沉默半晌,移开目光道:“比起笼络人心,装模作样,儿臣不如他。” “你错了。”董皇后声音温和,“为人君者,你的一言一行是要做给天下百姓看的,有时候面子上的功夫,哪怕只是装装样子,也得装到底。” 她微微停顿,提到了燕长文,“祈王出身不如你,所以他才会在这些事情上钻营。而你,不仅要学他,还要比他做得更好,这样才能让朝臣、让天下百姓信服于你。” 燕修云终于叹了口气,对于董皇后的话,他还是能够听进去的,“儿臣知晓了。明日儿臣便去左相府上,亲自拜访闻人公子。” 董皇后见他听劝,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快尝尝,这是京城最近极有名的桃花酥,本宫特意给你留的。” 燕修云却没有动,神情欲言又止。 “怎么了?” “母后……”尽管知道凤仪殿中并无旁人,燕修云的目光仍是忍不住向四下微微一扫,这才慢慢说道,“儿子前些日子,听说了宫里一个传闻……” “哦?” 燕修云舔了舔嘴唇,艰难道:“传闻说,二十年前宫中曾有人狸猫换太子,儿臣……并非父皇亲生。” “一派胡言!”董皇后乍然发怒,手掌在紫檀桌案上用力一拍,腕上玉镯叩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 “是哪里传来的这些风言风语?本宫立刻派人去查,看看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污蔑当朝太子!” “儿臣也只是偶然听闻。母后……这究竟是不是真的?”燕修云目光执拗。 董皇后偏过脑袋看向他,端庄美艳的脸上浮现出少见的严厉,盯着燕修云地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听好了,你乃兰妃与陛下的亲生儿子,本宫的嫡长子,大梁名正言顺的接班人,容不得旁人质疑!” 董皇后的声音稍微缓和几分,眸光却变得更加深邃。 “你父皇的身体状况如何,你是最清楚不过的。从今日起,你只要做好一名储君该做的事情,旁的无需担心。 至于你的太子之位,陛下绝不会轻易废弃。你乃本宫之长子,本宫与整个陇右董氏也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动摇你的位子。记住了吗?” “……多谢母后,儿臣谨记。” …… 紫云殿内。 梁帝负手站在一面墙壁之前已有许久,帝王沧桑的面容上挂着几分复杂而无奈的笑意。 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上的女子眉眼柔和,与燕修云有几分神似。 燕玉泽摇着折扇,自殿外走了进来,“皇兄,你找我?” 梁帝没有转身,仍旧盯着那画。 “认识么?” 燕玉泽的目光落在画上,立刻便明白画中的女子是谁。 “兰妃娘娘过世时,臣弟尚且年幼,如何还能记得。” “呵呵……”梁帝笑了几声,转过身,与燕玉泽对面而坐。 “皇兄身体可好些了?听紫云殿的太监说,今日又咯血了?”燕玉泽关切道。 “这还如何好得起来?苟延残喘罢了。”梁帝笑笑,这才正色看向对面这个比自己小了二十岁的弟弟。 “在你心中,朕待你如何?” 燕玉泽不假思索,“母妃早亡,臣弟是在皇兄身边长大的,皇兄待臣弟如兄如父,恩重如山。” 梁帝点点头,眼底浮现出淡淡的歉疚。 “朕知晓你性子闲散,不恋朝堂,这些年朕身体每况愈下,你回来帮朕收拾这一堆烂摊子,真是难为你了。” 燕玉泽合上扇子,用扇沿挠了挠自己的太阳穴,“皇兄这话说得,总不会是想给臣弟加官进爵吧?别了别了,待皇兄身子痊愈,臣弟还是喜欢在宫外晃荡。” 梁帝轻叹一声,“朕的身子自己知晓,只怕已经时日无多了。” 燕玉泽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梁帝制止了,“朕找你来,不是要听吉祥话的。有一件事,唯有交给你来办,朕才放心。” 梁帝的语气已隐隐显出交代后事的情绪。 燕玉泽心中一紧,“皇兄请讲。” “朕听闻宫里民间皆有传闻,说什么二十年前宫中发生狸猫换太子之事,中伤太子。 朕时日无多,却绝不能容忍小人借机生事,动摇我大梁储君之位。咳咳,六弟,此事朕交由你全权去办,务必查出幕后之人,还太子清白,以正视听。” 第234章 琼林宴 春日阳光和煦,御苑之内花团锦簇,宫灯高挂. 琼林宴,作为皇家御赐的盛宴,自古以来便是才子佳人梦寐以求的荣耀。 此次琼林宴设于御花园的玉琼阁中,四周环绕着盛开的牡丹、芍药,花香袭人。赴宴的贡生们,身着锦袍玉带,意气风发。 琼林宴由光禄寺的官员筹备,礼部尚书周显清主持。 二百八十名合格的贡生们排列成队,祝澜一身士子服站在队列之首,来到香案之前净手焚香。 一身红色官服的周显清朗声道: “拜——” 祝澜将香插进炉中,带领身后的二百多名贡生三跪九叩,遥祝圣上龙体安康,万寿无疆。 天子并不会出席琼林宴,对于这些贡生来说,倒是一个彼此结识的好机会。 周显清讲了一番激励学子们的话之后,便命人奏起雅乐,自己则是找了个借口离场,宴席上的氛围顿时轻松不少。 礼部尚书一走,学子们少了许多拘谨。祝澜更是成为了场上的焦点,众人如今都已知晓这位女子年方十七,正是本届春闱的会元。 “祝会元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老朽敬您一杯。” 祝澜回头,见一位耄耋老者竟然也来向自己敬酒,连忙欠身,刻意将自己的酒樽放低了许多。 周围人见状,目光中纷纷露出赞许之色。 少年得意而志不骄,的确心性沉稳,令人钦佩。 大梁虽然开放女子入学,但至今为止,多数女子进入学堂的目的仍旧是抬高自己的身价,以便寻得更好的婆家。 因此不少女子在考取到童生或者秀才的功名后,便会从上门提亲之人选取门第最佳者,从此开始相夫教子,不再进学。 正是有这层缘故在,能够出现在这琼林宴上的女子少之又少,二百八十名贡生之中,女子不过三、四十人而已。 而能站在这里的女子,自然都是人中龙凤,那些男贡生有年轻未婚的,难免存了几分心思。 就连祝青岩身边,也围上了不少人。 当然,会试压根没有上榜的陈子鸣不在此列。 “敢问祝姑娘今年芳龄?可曾婚配?”祝青岩身边有人问道。 那人话音刚落,就被身边的另一位年轻贡士瞪了一眼,眼神仿佛在说你多冒昧啊。 接着,他撩了撩额前并不存在的碎发,对祝青岩彬彬有礼地一揖。 “祝姑娘,小生周俊,青州人士,刚过而立之年。家中只有六旬老母,尚未婚配。有田产三十亩,布庄一间,家中养牛三只,鹅十五只,鸡……” 祝青岩有些尴尬地看着他们,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人头攒动之际,祝青岩的目光向祝澜那边瞟了瞟,却见场上之女学子,唯有她附近的年轻男子不多。 祝青岩眼珠微微一转,起了几分玩笑的心思,对面前喋喋不休数着家产的男贡生,用目光指指祝澜那边道:“那位祝会元与我一般年纪,同样尚未婚配,你们为何不去问问她?” “这……”面前几人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几分羞惭。 第176章 有人讪讪道:“祝会元能以女子之身力压群雄,夺得会元之位,我等所不能及。去了……只怕人家看不上,我等岂不是颜面扫地?” 另一人舔舔嘴唇,继续试探地问祝青岩:“祝姑娘……” 祝青岩礼貌微笑:“已有意中人,勿扰。” 说罢笑容一秒消失,闷闷坐回了座位上。 …… 乔悠悠身边同样也聚集着几名男贡生,只不过这边的氛围却与祝青岩那边不同。 “乔姑娘不仅才华过人,没想到酒量也如此豪气干云,这杯酒我敬你!” “我先干为敬!” 乔悠悠仰脖饮下一杯清酒,将空底展示给众人,赢得一片喝彩之声。 “听闻龙场书院的算学社便是乔姑娘一手创办的,若有闲暇,能否也传授我等一些?” “好说好说!待殿试结束,我托人去江州把我那本《高数注解》取来,多印几册,给大家伙留个纪念,都有份啊!” 热闹间,乔悠悠的余光忽然注意到御花园的一座假山后面,一个坐着轮椅的身影正在自斟自饮。 他的位置过于隐蔽,以至于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 “咦,那个人坐得那么远做什么?”乔悠悠想道,接着意识到那位置乃是最末位,而琼林宴的座次则是根据会试排名而定的。 那岂不是说…… 乔悠悠心念一动,从热闹的氛围之中抽身,径直向着闻人月白走去。 “闻人月白?”乔悠悠隔着好几步的距离,唤道。 闻人月白并未饮酒,而是就着光线垂眸读着手中的一卷书,仿佛置身事外。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闻人月白抬眸,清冷的眸子中似有几分诧异。 乔悠悠挑挑眉,嗬,还真是。 她上前几步,绕着闻人月白转了一整圈,将他细细打量了一遍,目光中带着审视还有几分挑衅。 “原来你便是那位才学‘冠绝京城’的闻人公子。”乔悠悠一只手摸着自己的下巴,决定不拐弯抹角,看看对方是什么反应。 “都说闻人公子多年在家中闭门苦读,虽身在京城,却鲜少有人知你的真面目,真可谓是用心深远,城府极深。” 乔悠悠忽然俯下身子,凑近闻人月白几分,盯着他的眼睛问,“所以,闻人公子这次只考得殿榜之名,难道是故意的?” 闻人月白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反而坦坦荡荡与她对视,眼底一片清明。 良久,闻人月白苍白的脸上忽然绽出一个笑容,脸颊还出现了两个浅浅的酒窝。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反问道: “若姑娘也如在下这般,难道会整日出门玩乐,招摇过市?” 说着,目光向下扫了扫自己盖着厚毛毯子的双腿。 乔悠悠眨眨眼睛,一时语塞,却又觉得无法反驳。 真就……这么简单的理由? “可是。”乔悠悠想了想,“腿不方便,你家肯定也有仆人,为何不能带你出门逛?” 闻人月白眼底有一瞬间微不可查的颤动,很快便移开了目光,假装看向远处。 “一个残废,何必让他人看去笑话。” 第235章 覆试 乔悠悠听他如此说,不禁微微皱眉,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她想了想,索性换了个问题。 “听闻陛下要召你入翰林,你为何不去,偏要来争这抢破头的进士名额?” 闻人月白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浅浅的影子,没有说话。 他自是知晓,自己几个哥哥都被外放,陛下愿意留他在京城,不仅仅因为他是左相身边唯一的儿子,更是因为他的双腿。 一个残废,自然不会有半点威胁。 至于为何拒绝陛下召他入翰林的旨意…… “寒窗苦读十余年,若不能在科举场上一验平生所学,岂不抱憾终生?” 闻人月白说得云淡风轻,乔悠悠看着他的眼睛,却总觉得仿佛隔了一层什么东西,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乔悠悠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但听他话语之中如此自信,忍不住道: “你可瞧见那边坐于首席的姑娘没有?她姓祝,乃是今朝春闱的会元,难道你有信心胜过她?” 乔悠悠斜睨着闻人月白,总之念书这件事,她才不信有人能比澜澜还厉害。 “不妨一试。”闻人月白声音不大,却每一个字都说得十分慎重。 乔悠悠扬扬眉毛,心想这人胆子还真是大。 “行吧,能有此志气,我敬你是条汉子。”乔悠悠拿起闻人月白桌上的酒壶,发现里面仍是满的。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闻人月白倒了一杯,举杯道:“不管你能不能成功,这个朋友我交了。” 说罢一饮而尽。 闻人月白却一动未动,甚至没有伸手去取桌上那杯酒,只是微微偏了偏脑袋,看着乔悠悠,眸光隐约带着些探究。 待乔悠悠喝完,发现他没有动,顿时不高兴道:“喂,你这是什么意思?” 闻人月白收回目光,“我不交朋友。” 说罢,也不顾琼林宴尚未结束,兀自摇着自己的轮椅向外而去。 转身之际,清冷的眸子中终于泄露了一丝不知所措的慌乱。 “没礼貌的怪人。” 乔悠悠自讨没趣,冲着闻人月白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嘟囔着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琼林宴持续的时间并不长,毕竟会试发榜之后,殿试便不远了,谁敢在这个时候松懈下来? 故而琼林宴只是走个形式,时辰差不多时,周显清重新出现在了宴席上,宣布诸生可自行散去。 …… 四月十七日,贡生们齐聚殿试之所安和殿外,等候点检入场。 然而这却并非真正的殿试,而是在殿试之前的预备考试,称为“覆试”。 覆试的目的主要在于进一步考察学子是否具备参加殿试的学力。毕竟殿试的考官乃是天子,若这些考生之中存在侥幸通过会试之人,届时在天子面前奏对不当,或者御前失仪,便是大不敬。天子若罚,又有损恩德。 当然,覆试选择在安和殿中进行,不免也有让这些考生们提前熟悉宫中礼仪,避免在殿试之时行差踏错的考虑在。 “澜澜,是我的错觉吗,怎么感觉今天人好多,这不止有三百人了吧?” 乔悠悠有些奇怪地看着周围,今年录取的贡士一共才二百八十人,她数来数去,怎么都不对。 祝澜低声道:“那是自然,今日的考试是为殿试做筛选的,若今日表现不佳,便会被罚停殿试一到三回不等。 你看多出来的这些人,便是往届受过罚停的,今年重新参加覆试。” 乔悠悠“哦”了一声,目光不由自主地向后瞟去,搜寻半天,终于在远离人群的僻静之处寻到了闻人月白的身影。 至于上次闻人月白说想要与祝澜一争高低的话语,乔悠悠压根没有放在心上。 她此时甚至在想,闻人月白可是会试名次垫底之人,这次覆试不仅筛人,还多了许多往年的竞争对手,闻人月白岂不是很容易就被挤出局了? 真可怜啊。乔悠悠惋惜地摇摇头。 …… 此次覆试参加者共有三百三十二人,考官仍是天子任命的礼部尚书周显清。 覆试内容乃是四书一题、诗一题,题量不大,考生们当天便交卷结束考试。 复勘的官员将考生们的试卷与他们会试时的原卷对照笔迹,确认没有问题后交给周显清,之后由周显清按照次序排名,并将结果上陈天子。 …… 四月十八日,周显清于礼部亲自传达上谕,宣读了五十名表现不佳,被罚停殿试的贡生名字。 乔悠悠竖起耳朵听着,意外的是,其中竟然没有闻人月白,看来这家伙运气不错。 接着周显清继续宣布,其余合格考生被准许直接参加殿试,殿试的时间定在三日之后。 …… 紫云殿中,梁帝任命的八位读卷官恭谨地走了进来,叩首拜见。 这八个人中,四人来自国子监,其余则是从朝中各部门抽调出来的博学之士,八人负责出题和审阅答卷。 读卷官之一李度长乃是鸿胪寺的小主事,第一次被委以如此重任,脸上甚至激动出了一层薄汗。 他将几人钻研出来的试题呈交给梁帝,默默垂首等着。 梁帝翻着题目,许久未言,李度长大气也不敢喘,只敢偷偷抬眼去瞄梁帝的表情。 “李度长。”梁帝忽然点了他的名字。 李度长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臣臣臣臣在!” 梁帝“呵呵”笑了笑,“朕记得你是康平十三年的进士吧?” “……正是!”李度长有些激动,自己入仕二十余年,一直在鸿胪寺当个小小的主事,多年未曾升迁,没想到陛下竟然还记得他! 第177章 “嗯。”梁帝点点头,“不错,你这道屯田之策的题目出得很好,旁征博引,所涉及的问题的确是我大梁的困境之一。” 李度长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梁帝继续道: “然——屯田之策,已有新法正在施行,初见成效,朕以为倒不必让这些贡生们再为此事献策了。” 李度长擦了擦汗,“是,臣再好好斟酌!” 梁帝沉默片刻,才道:”李卿以为,我朝眼下实行的允许女子入学入仕的新策如何?” 第236章 兰妃 梁帝的目光落在李度长身上,深沉的龙目似乎能洞察人心。 李度长一下被问住了,喉咙仿佛被无形的绳索勒住,愣了许久才结巴道: “臣,臣……” 臣了半天,却说不出下文。 这新策乃是梁帝当初力排众议才得以施行的,若说意见的话,满朝文武谁不知女子入学之事乃千古未有之异举,何其荒谬? 女子入学尚且古未有之,更何谈入仕? 众臣谁也不知梁帝究竟为何要这样做,但又有何人敢在圣驾面前指责新政有悖纲常? 李度长的父亲乃是大理寺退下来的老人,他此时忽然想起自己从前从父亲那里零零散散听来的一些小道消息。 据说当年陛下初登基之时,曾发生一起举国震惊的大案。 一年轻书生参加科举,高中会元,一路披荆斩棘进入殿试,却在殿试入场之际被人拆穿乃是女子之身。女扮男装参加科举,乃是欺君之罪,该女子当场便被擒获,准备入狱问斩。 然而梁帝惜其才学,不忍杀之,但国法难容,梁帝为救其性命,将这名女子纳入宫中,这才免于死罪。 这名女子便是后来的兰妃,亦是太子的生母,当年在后宫可谓恩宠无双,却在诞下皇子之后没有多久便病逝了,令人扼腕叹息。 关于兰妃的事情,李度长知道的也只有这些,朝中官员对此事皆讳莫如深,似乎其中还牵扯了什么隐秘。 李度长猜想,陛下毫无征兆地开放女子入学晋升之路,大抵与那位兰妃娘娘有关。 李度长脑筋转得飞快,既然圣上垂询,说明是在意此事的。自己赞不赞成不重要,重要的是领导的想法。 “臣以为,女子入学一事,开古今未有之先例,实乃壮举!” 梁帝眼眸之中露出几丝满意。 “那便再斟酌斟酌题目罢。” 梁帝挥了挥手,让李度长退下了。 …… 李度长回到鸿胪寺,左思右想,又取来了这次殿试的参与者名单与履历。 良久,他的目光落在一个名字上。 祝澜,本届会试魁首,最重要的是,她是位女子。 李度长轻轻“嘶”了一声,懊悔地一拍自己脑门,暗骂自己真是猪脑子。 这位祝会元乃是六王爷一力保荐的,陛下还亲自下旨加恩,允其戴孝参加科举。这意思还不明显吗? 兰妃娘娘当年也是会元出身,定然是这位祝会元勾起了陛下对兰妃娘娘的回忆,所以才被格外关照啊! 自己若是能替陛下成了这桩美事…… 李度长激动起来,泼天的富贵终于要轮到自己了! 他猛地坐直身子,扯过桌上一张空白宣纸,提笔写下“朝廷新令,允许女子亦得入学堂、赴科举,论其利弊得失及施行之方略”。 写完这句话,他的手又顿住了,用笔杆搔了搔头,嘬起牙花子。 策论的题目往往少则数百字,多则数千字。为了增加题目的难度与深度,往往还要引用经典著作中的观点或者历史事例,要求考生结合这些内容进行论述,考察他们对历史的熟悉程度以及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 李度长自诩博览群书,博古通今,此时却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什么例子,脑海中只剩下孔子那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难,实在是太难了! 然殿试之期将至,自己难得受到一次陛下的关注,若是此时掉链子,他后半生的仕途也就无望了。 李度长只能硬着头皮写。 然后硬着头皮呈给梁帝过目。 草拟的题目被放到梁帝书案上时,李度长自己都有些没眼看了。左右其他同僚们出的题目皆是高谈阔论,洋洋洒洒,无一不在向梁帝展示各自的才学,生怕写少了丢人。 反观自己草拟出的题目,他还故意将字体写大了一些,却连半页纸都写不满。 简直格格不入。 梁帝很快读完了李度长的策论试题,他自然是知晓出题的难度,李度长虽未援引多少古代女子参政之实例,却能从当下入手,引导考生思考女子入学堂、参加科举之意义,题目出得也算有些水准。 试题最后,提出了本篇策论需要深入剖析的几个问题,包括女子与男子当如何在学堂之中共处、女子入学以及入仕对于婚嫁之事的影响,诸如此类。 “辛苦李卿了。”梁帝缓声道。 随即提起朱笔,直接划掉了最后那些问题. 李度长双手从太监手中接过宣纸,望着纸上几道朱红色的笔迹不知所措。 “咳咳……既是开古今先河之壮举,便无从以史为鉴。新政实行之种种问题,李卿身为男子,只怕难以顾虑周全,倒不如索性敞开一些,让他们去发挥吧。” 李度长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梁帝是怕题目设置的过于细致,局限了考生们的思维,反而难以全面地分析新政之利弊。 “陛下高明!”李度长拜服于地,同时心中感慨。 被陛下如此一删减,这篇策论题目除了标题基本啥也不剩了。 如何能不算科举出题史上的一朵奇葩呢? …… 四月廿一日,京城的朝霞格外鲜艳。 作为殿试考场的安和殿在霞光的映照下愈发显得气势恢宏。 贡生们身着宽袍大袖的襕衫,头戴黑色方巾,手持名刺,早已默列于安和殿之外。 他们大多神色凝重,有的口中念念有词,有的则闭目养神,试图平复内心的紧张。 当然,也有些心态比较好的,正在不动声色地打着哈欠。 “张兄,敢问上回的殿试起得也这般早么?” 第237章 殿试,管饭管饱 张柏乃是上回殿试被封停,延到今年才能参加殿试的考生。他又打了一个哈欠,“不曾啊,往年的殿试皆是将近晌午才开始。” 他又将目光投向第三个人,此人乃是被封停了两回的贡生,如今是第三次站在安和殿之外了,“李兄,可是如此?” 那位李兄点点头。 “这回的殿试比往年整整提早了两个时辰,真是奇哉怪也。” 张柏揉了揉眼睛,“兴许是礼部的大人想早些回家罢,唉,他们哪里晓得咱们这些士子们挑灯夜读之苦…… 李兄,能否烦请你给在下两巴掌?在下实在,实在是太困倦了……” 李兄摇摇头没有理他,兀自转过身去,默背起文章来。 寒窗苦读数十年,多少人砚池磨尽,灯火熬干,才终于走到这一步。 随着安和殿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开启,所有人都不由得微微抬起了目光,似要看清门后那片似远又近的风景,眼中是难以掩饰的向往。 鲤鱼跃龙门,万里觅封侯,只在今朝。 …… 安和殿内,覆试之时的桌椅并未搬动,陈设一切如旧。只不过为了防止贡生们在桌上留下记号,本次的座位重新排列。 皇帝并未亲临,燕玉泽自门外走了进来,面上依旧是春风含笑。 周显清宣读罢殿试规则,向众考生们宣布燕玉泽乃是本次的监试王大臣,代天子监考。 考生们跪拜行礼后,各自找到自己的考桌坐下,领取试卷。 周显清宣布考试开始,众人研墨,蘸墨,提笔,整个安和殿只听得见笔触纸的沙沙声和砚台研磨声。 祝澜按照答卷的习惯,依旧是先向后翻了翻,想看看题目的长度,然而这一翻却让她愣住了。 殿试通常来说只有一道策论题,一题中分为四个问题,梁帝从几位读卷官拟定的题目中选择了一道史论题,讨论治国是应当内轻外重,或是内重外轻。 然而祝澜却诧异地发现,这篇题目就有几百字之多的策论题目后面,竟然还有一道小题,难怪今日之殿试比往年要提早开始这么久。 题目很短,还是开放性题目,让诸位考生畅谈对于女子入学新策之见。 开放女子入学,本就争议颇多,而这位陛下却不仅能力排众议,甚至将此事作为科举殿试之题,来选拔人才。 可谓是用心良苦。 同时祝澜心中亦有困惑,若女子为帝,着力于实行新政,提高女性地位倒是在情理之中。然梁帝并非女子,究竟是什么原因竟能让一位帝王愿意打破千百年之陈规,来实行这样的新政? 祝澜想不明白,但她能确定的是梁帝此举并非说说而已,否则便不会有自己、祝青岩等女子今日出现在安和殿之中。 第178章 祝澜心中不禁对这位年迈的帝王产生几分钦佩。 祝澜翻回策论的第一题,构思之后,在卷纸上写下了“臣对臣闻”四个字。 祝澜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之中,很快便到达了几乎忘我的境地,直到有人将一份香喷喷的宫廷御膳摆在自己面前,她才恍然抬头,发觉竟然已到晌午。 发放午饭之人甚至还提醒众考生,若还需添饭,可举手示意。 祝澜抽了抽鼻子,第一篇策论的作答只差收尾,她暂且忍了腹中的饥饿,感慨殿试的待遇的确与外面的考试不一样。 不仅管饭,还管饱。 祝澜午膳用得很少,只怕自己吃饱了犯困,影响后面的作答。 餐具被收走后,祝澜用贴身的帕子细致地将桌案擦拭一遍,这才重新摆上卷纸。 她望着那第二道短得不像话的题目,陷入沉思。 而坐在她身后的张柏同样写得很快,吃得也很快,正愁眉苦脸地对着第二道题目发呆。 首先是这题目长度。科举策论的题目往往很长,考生就算不知自己要写什么,也能通过借用题目之中的字句来填充自己的文章。如此缺乏自己见解的文章被称为“空策”,反之言之有物的则为“实策”。 无论是空策还是实策,只要将卷子答满,都会有成绩,而且起码看着卷面也体面些。 可这只有寥寥数行的题目,便是空策也让人无从落笔。 再看这题目所问,张柏只感觉自己一个头有两个大。 都走到这一步了,在场的哪位考生不是将历朝历代的科举殿试题目研究了个透彻?昨夜他几乎一夜未眠,脑海中还在反复过着今日殿试可能出现的策论题目,凡是有可能涉及到的领域,上至屯田治军,下至钱粮税赋,他都早早准备好了,有自信无论是何方面,自己都能手到擒来。 可他万万想不到殿试会出这样的题啊! 有没有搞错! 论女子求学入仕之利弊?哪有什么利啊,简直就是离经叛道。可这是殿试,敢说当今陛下的新政百害而无一利,那不是找死? 张柏摆烂地叹了口气,明白今天自己坐在这里,就是鸡蛋里面挑骨头也得说出些新政的好处来,否则岂不是抨击新政,对天子不敬? 若说好处……张柏用笔杆子戳着自己的下巴。 他身边最为熟悉的女子莫过于自家夫人与母亲了,若让她二人入仕,会有何好处呢? 母亲掌管府上中馈,理财有道,若将家比作一个小朝廷,那母亲作为户部尚书,其管理能力似乎并不亚于男子。 再说自家夫人,虽说不曾上过学堂,但十分聪颖。她整日闲坐家中,无趣时便总要学些新鲜的玩意儿,无论是种花、刺绣、还是琴艺,只要是她感兴趣的,便能一门心思钻研进去,而且总能学得有模有样。 张柏丝毫不怀疑,若是自家夫人进了学堂,高低也得是个女秀才。 如此想着,心中一开始对题目的抵触也逐渐淡去,连张柏自己都觉得惊奇——若非殿试之上遇此题目不得不答,他怎会想象自家母亲与夫人走出府门求学入仕的情景? 以自己对她们的了解,似乎……她们并不会做得很差。 一瞬间,张柏只觉文思如滔滔不绝之江水喷涌而来,思路一旦打开,胸中原本的烦闷之感顿时烟消云散,迫不及待地提笔写了起来。 (明天就到高考啦,澜宝带领龙场书院学霸组全体同砚来给才子宝贝们叠buff!预祝大家金榜题名,梦想成真!) 第238章 李度长 前面的位置上,祝澜也已经拟好了思路。这篇策论的题目十分开放,似乎有意让考生们畅所欲言。 有了思路,还需要规划一下篇幅。既然是讨论允许女子入学的新政,那少不了要论这一新政的重要性与意义。 然而若将此作为策论的主要内容,未免看起来有些浮夸,有迎合圣意之嫌。倒不如实际一些,将更多的笔墨放在新政推行可能遇到的问题上。 比方说按照大梁现有律法,官员每年的假期天数是有定制的。由于天子勤政,这些官员的假期也不多,便是朝中老臣也最多一年休息十日而不扣俸禄。 然而如此的休息制度,对于女性官员却不甚友好。 这里毕竟是古代,人口乃是第一生产力,不可能提倡少生优生,也不可能要求女性官员不许嫁人生子。若是未婚女子为官后成亲,还要大着肚子处理政务,未免过于苛待,难以体现圣上恩德。 因此祝澜建议,可适当延长女性官员怀孕假期,并允许其产后复职,以彰朝廷体恤之情。 另外,她还想起在青溪镇之事。大梁版图辽阔,难免有新政推行不够彻底之地。正如卢氏开办的青竹书院,歧视女子入学。自己虽然解决了青竹书院之事,但却不知大梁如今还有多少个青竹书院。 新政推行,遇到阻力很正常。然而想要解决问题,还得刚柔并济。 刚者,应明确立法,若有书院学堂等地歧视女性学子,或对男女学子区别对待,应当严厉警告。若拒不整改,则应由当地官府依法实行惩戒。 柔者,则因彰显女性才子或官员之事迹,传之于民间,润物细无声,细水长流地改变百姓对于女子入仕的看法。 凡此种种可以改进之处,祝澜一一在草拟答案的卷纸上列了出来。 谋篇布局已毕,祝澜终于慎重地提起毛笔,正式作答起来: “臣对臣闻,老子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何独于男女之间,有所偏颇乎? 自古以来,女子之教育鲜有闻,此非天地之不公,乃人事之未至也……” … 眼看日落西山,到了快要交卷的时辰。 然而安和殿中除了祝澜等少数几名学子,大部分人仍在满头大汗地奋笔疾书。 周显清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燕玉泽,“王爷,这……” “无妨,再过半个时辰收卷罢。”燕玉泽倒是十分通情达理。 “下官担心,会否有不公正之嫌……?” 燕玉泽轻轻笑了笑,“既是同殿考生,又不单延长一个人的交卷时间,何来不公正一说? 再者,今日殿试出了两道策论大题,此前从未有过这种情况。清晨多出来的两个时辰不过是大臣们估算,现在看来,的确有些仓促了。 这殿中的学子大部分仍在作答,若此时收卷,虽然仍能分出名次,却难以让陛下真正了解到他们对于新政的见地,不仅遗憾,甚至可能错过栋梁之材,那便是本末倒置了。” 周显清点点头没有异议,六王爷身为陛下亲封的监试王大臣,有代天子处理考场一切事务之权,六王爷的意思便是陛下的意思。 此时的安和殿寂静极了,只剩下略显焦急的研墨之声。 周显清担心突然开口,会惊到他们,于是开口之前先轻咳了两声,这才和颜悦色地提醒诸位考生,原定的交卷时间推迟半个时辰。 原本不少考生都以为自己答不完了,急得浑身是汗,只恨自己没有多长几只手。 听闻可以延迟交卷,不少人如同溺水之际被人提了上来,心中默念阿弥陀佛,尽是对天子与朝廷的感激。 而祝澜已经完成了答卷,她将自己所写的文章认认真真通读几遍,确认无误之后,轻轻从座位之上起身,将卷纸平铺于周显青面前的桌案之上。 周显清对他微微点头致意,示意她可以离开安和殿了。 祝澜施了一礼,款款向外走去。 当然,虽然可以离开安和殿,但毕竟还是宫中,旁人不可随意走动。 祝澜刚一出安和殿,便有太监引导她到一旁的偏殿稍作休息,在所有考生都交卷之后,众人经过再一次点检才可离开。 祝澜正跟着那小太监向偏殿走,这时却迎面走来一人。 那人身着红色官袍,看样子品级不低,却也不高。 不知这是朝中的哪位大人,祝澜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谁知那人的视线却停留在祝澜脸上,带着些好奇与打量。 小太监已经带着祝澜来到偏殿门外,“祝姑娘,请先入偏殿暂歇片刻。” “有劳公公。” 祝澜提步正要向里走去,却听得身后另一个声音叫住自己。 “这位考生可是姓祝名澜,本届春闱之会元?” 祝澜回身看向方才与自己擦肩而过那位大人,“学生正是祝澜,不知大人是……?” 李度长上下打量着祝澜,“鸿胪寺主事,李度长。” “原来是李大人,学生有礼。”祝澜恭恭敬敬行礼道,然而起身之时,却发现对方的目光仍旧停留在自己脸上,并且看得十分仔细,像是要透过自己的脸看出来什么似的。 “……大人?” 祝澜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吃完午饭明明是擦了嘴的,难道是墨水沾上了? 第179章 李度长打量着祝澜的容貌。 嗯,清秀端正,神态举止颇有风度,尤其那对略显狭长的眉眼,好似敛藏锋芒,沉静如水,令人过目难忘。 自己虽然没有见过那位兰妃娘娘,但能入陛下青眼,想来容貌也是极美的。 想来陛下是因这祝会元与兰妃娘娘有几分神似,因此才对她格外留意吧? 自己在鸿胪寺碌碌无为了大半辈子,不知去庙里烧了多少加官进爵香,果然菩萨保佑,这逆天改命的机会不就来到自己眼前了? 李度长的神情微微激动起来,走近一步,好似想与祝澜说些什么,却听到附近又传来了脚步声。 原来是又有七八名考生交卷离开了安和殿,正往偏殿而来。 李度长只能悻悻将话咽了回去,只给祝澜递了一个暧昧的眼神,转身离去了。 这一番操作倒是让祝澜有些摸不着头脑,侥是聪慧如她,琢磨半天也没能想明白李度长刚刚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第239章 糊名,指甲印 从安和殿中走出来的考生中,有祝青岩和肖婉。 又有一人出了大殿,只不过却坐在轮椅之上。祝澜听乔悠悠说起过琼林宴上的事情,知晓这位便是那左相家的小公子,闻人月白。 交了卷的考生们陆续来到偏殿之中,他们大多都识得祝澜,纷纷向她这边走来,探讨起今日的题目。便是与祝澜不甚相熟的,见到她也无不笑着拱手致意。 唯有闻人月白转着轮椅经过祝澜身边时,只对她礼节性地略微颔首,随后便一个人等候在了偏殿一隅,安静得几乎让人无法注意到他。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所有考生全部答完试卷,来到了偏殿之中。一众考生们集合完毕,由宫人清点人数,复查身份并检点随身物品之后,才由一堆侍卫将他们送出宫去。 …… 殿试的阅卷房就设置在宫中,距离紫云殿并不远。 殿试交卷的第一晚,尚未到阅卷环节,而是依旧糊名誊录。 试卷一共有将近三百份,由于誊录需要的时间较久,而糊名很快,所以配备了十几名誊录官员,而弥封官只有两人。 此时试卷尚未送至,预备糊名誊录的官员们皆在等候,大家都是同僚,总免不得交流几句。 “赵兄,许久不见,你在鸿胪寺可是消瘦不少啊。” 赵安宁摆了摆手,“咱们这种下级小官,干的都是苦活,唉,也不知今日这试卷弥封又要折腾到夜里几时。” 同僚亦是叹了口气,“对了,记得你与这次的读卷官李度长大人不仅是同乡,还是同一年的进士吧?他如今在圣上面前露了脸,被钦点为读卷大臣之一,你同他多走动走动,说不准未来能是你的贵人呢。” 赵安宁眼底闪过一瞬间轻微的闪躲,“咳,我与李大人确实不甚相熟——咦,来了?” 两人抬头,见几名宫人手中捧着厚厚的殿试答卷走了进来,按照次序摆放在了二人面前的桌案上。 赵安宁抬了抬眸子,漫不经心地问:“次序没错吧?” 由于每份答卷是由六七页纸组成的,尚未加以装订。运送时为了方便,可以拆分成几份,但送到这里后必须要按原来的顺序摆好,否则会出现答卷页数错乱的情况。 “没错,都是按照顺序做过标记的。” 赵安宁闻言点点头,对身边的同僚说,“李大人,咱们开始吧。” 两人当即开始动手,按顺序一人分出一份答卷,开始将题名之处封糊、整卷装订,封糊好的答卷则二十份为一组,被打乱顺序送至隔壁阅卷房,由几位读卷大臣进行联合批阅。 比起拿过卷子看也不看就直接封糊的同僚,赵安宁的速度明显要慢一些,余光时不时地扫过剩余的那些未封糊的卷子。 他的脑海中还回想着方才殿试刚结束时,好友李度长对自己说的话。 不多时,堆积成山的卷子就剩下了最后一小摞,赵安宁约莫估算了一下,桌上剩余的应该是三份答卷,自己手中拿着的是倒数第四卷 。 李度长说那叫祝澜的女考生是第一个交卷的,意味着她的答卷必然是在最底下。如果现在自己和同僚一人一份,那最底下的那份答卷便会落到同僚的手里。 赵安宁想了想,故意放慢了手上的动作,假装抬手打蚊子。 同僚将倒数第三份答卷弥封装订好,又伸手拿起倒数第二卷 。 赵安宁这才不紧不慢地将最后一份答卷揽到了自己这边,目光落在题名处,果然,是祝澜的答卷。 他不动声色,如常将答卷糊名,只在最后整理之时,随手用小拇指指甲在卷纸边缘划了一下,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划痕。 …… 阅卷房中原本有些吵闹,只因每有一批答卷送来,都有读卷官争抢,巴不得所有卷子都由自己来第一个批阅,以此拔擢高第。 会出现如此情形,正与大梁的殿试阅卷规则有关。 读卷官共有八人,阅卷不写评语,只评等级。并且为了防止读卷官之间识得笔迹,等级不得以汉字表示,而是画图形。 等级一共分为五等,标示符号依次为“圈”、“尖”、“点”、“直”、“叉”,圆圈为最优,画叉则为末等。读卷官阅卷完毕,在试卷背面写下自己的评级,随后按序由其他读卷官采分。 每份试卷必须八名读卷官全部批过,且试卷的评级相差不能太大。若发现同一份答卷评级悬殊过大,便要另派大臣复查试卷,并且还要详查是否有读卷官徇私舞弊之嫌。 读卷官谁也不想惹麻烦上身,故而拿到别人批阅后的答卷,若是第一人评了一等,那自己也只能评一等或者二等。同理,若旁人都评了差等,自己即便再中意这份答卷也不能给一等。 如此规则不用言说,早已成为读卷官之间的默契,大家也都想成为那第一位评级之人。 阅卷房中,七名读卷官面前都堆放着或多或少争抢来的答卷,唯有李度长闲闲地坐着。 终于,最后一部分试卷被送了过来,李度长立刻起身。 旁边的几位读卷官原本已经抬起头,哪怕面前的答卷已经堆积如山了,还是不想放过这最后一批。 但当他们看到李度长站起来时,又默默收回了目光。毕竟方才李度长同他们没争没抢,此时手中的答卷少得可怜。身为同僚,人家都如此谦让了,自己总不好意思再同他争抢。 李度长如愿以偿地接过被打乱过顺序的答卷,批阅过两份之后,目光落在下面那份答卷边缘浅浅的指甲印上,露出了隐隐的光芒。 找到了! 他想也没想,迫不及待地在试卷背后画了一个圆圈,这才回头翻阅起答卷的内容来。 第240章 前十甲名单 最终,读卷官们将批阅完毕的答卷汇总,先整理出背后被画了八个圆圈的答卷,然后再从中选出最优秀的十份,呈天子御览。 李度长先前并不了解祝澜此人的才学,但是既然圣上对她十分关注,那自己想要做接下来的事情,就必须要保证她的答卷进入前十甲才可以。 至于这到底是由于自己在试卷背面画上了第一个圈,导致后面的批阅也只能给高分,还是因为祝澜的答卷的确让所有读卷官心悦诚服,对于李度长来说并不重要,他只看结果。 汇总之时,李度长果然在其中看到了祝澜的答卷,心中松了口气。 按照以往阅卷惯例,这十份答卷需要由读卷官们选出,并且暂时评定第一到第十的排名后交给天子。然而最终名次的决定权仍是掌握在天子手中,有时天子甚至会直接推翻读卷官们给出的排名。 因此渐渐地,读卷官们也不再评定排名了,而是直接选出十份答卷,将卷子与前十甲的名单上呈天子即可。 李度长主动提出来名单由自己执笔,故意将祝澜的名字写在了第一个。 接着便有掌事太监前来,道了句“诸位大人辛苦了”,便取了试卷与名单向紫云殿送去。 读卷官们早已眼花缭乱,一个个终于松懈下来,准备回府歇息。然而李度长离开阅卷房后,却未与任何人同行,而是追赶上了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掌事太监。 “公公。”李度长赔着笑脸,迈着小碎步子,“下官于阅卷过程中亦有些事情需禀奏陛下,便与公公同行吧。” 掌事太监对他微微点头,继续向紫云殿的方向走。 到了紫云殿前,只见殿门紧闭,掌事太监低声询问门口值守的小太监。 小太监答:“陛下正在小憩,不让旁人打扰。” 掌事太监点点头,他是梁帝的贴身太监,此时是可以进入殿内伺候的。 李度长十分有眼色地从他手中接过那十份答卷,有些讨好地笑着道:“公公去忙便是,下官便在此等候。待陛下醒了,烦请公公通禀一声。” 掌事太监进入紫云殿后,李度长果然等候在殿外,这时余光注意到又有一人向这边走来,他定睛一看,竟然是燕玉泽。 第180章 “下官李度长叩见——” 李度长话没说完,燕玉泽便随意地扬了扬手中折扇,“行了行了,手里拿着东西就不必行礼了。” 他的目光落在李度长手中,“这是选出来的前十甲答卷?” “正是。”李度长脸上的笑意更加谦恭,也更加小心。 燕玉泽也是来见梁帝的,听闻梁帝在休息,便同李度长一同等候。 两人站得很近,李度长小心翼翼地用眼角打量这位在朝中炙手可热的王爷。难得离王爷如此之近,若不借机留下些印象,岂不是白白浪费机会? 李度长眼珠转得飞快,斟酌了良久才小心开口: “王爷,这前十甲的名单,王爷是否要过目?” “嗯?”燕玉泽看向他,“那便看看罢。” 李度长忙不迭将名单递上,一边观察着燕玉泽的神色。 燕玉泽的目光在最前面的“祝澜”二字上略一徘徊,随口问道:“这是名单,还是你们预先评定的名次?” 李度长一颗心开始狂跳起来,嘴唇也有些干燥。 他知晓那祝澜不仅是梁帝所看重的女子,更是这位六王爷书院中的得意门生,哪个当师长的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弟子登科状元呢? 终于,李度长故意勇气,壮着胆子道: “回六王爷,这是名单,但……亦可以是评定的名次!” “看来这名单,是李大人拟定的了?” 燕玉泽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李度长连忙垂下目光,不敢作答,但态度已经表现了出来。 “李大人如此看重本王的学生,倒是让本王有些意外。” 燕玉泽有些玩味地晃了晃两指夹住的名单,继续说道:“陛下素来喜爱先阅答卷,再查看考生的名字,力求多一分公正。若陛下以为这名单是诸位读卷大臣评定之名次,必然会考虑你们的建议,那本王学生高中的可能性便更大了,是么?” 李度长将脑袋垂得更低,“下官,下官也是为王爷考虑。” 燕玉泽笑着点点头,语气和善,“若祝澜果真高中状元,虽不能说这百分百是你李大人的功劳,但她知道此事之后,必定也会感念李大人相助,顺带着甚至连本王也欠了李大人一份人情——” 那对狐狸眼中的笑意陡然生出几分寒意,“他日东窗事发,旁人还道是本王的学生与你李大人串通徇私,这功名来得不清不白呢。” “王爷,下官不敢!!”李度长吓得腿一软跪在地上,手中的答卷散落一地。 “捡起来。”燕玉泽淡淡道。 李度长手忙脚乱地将答卷整理好,双手高高捧过头顶,浑身颤抖。 此时,正巧紫云殿的殿门被人从内缓缓拉开,露出掌事太监的脸。 掌事太监看到门口这一幕,就好像没瞧见似的,“王爷,陛下醒了,可需要老奴通禀?” “有劳。”燕玉泽对掌事太监温润一笑,单手从李度长手中拿过那一摞卷子。 “李大人也是科举出身,想来写辞呈这种事情,总不至于还要本王亲自教你吧?” 李度长只感到双眼一黑,自己这下是真的拍马屁拍到蹄子上了。 悔之晚矣! 如今得罪了六王爷,万一他将此事告知陛下,只怕自己就不是辞官这么简单了。 李度长面如死灰,叩首道:“谢……多谢王爷……” 再抬头时,燕玉泽已经走进了紫云殿。 第241章 客栈传旨 燕玉泽走进殿内,将手中的答卷呈给梁帝,并将那份名单递上,并未多说一言。 梁帝也不问为何是他将答卷送来,将名单放在一边,微微眯起眼睛,有些吃力地翻阅起了答卷。 梁帝阅卷之时的神色并无太大变化,唯有那双略显浑浊的眸子中,时而微微闪过一抹亮色,时而显出些许遗憾。 待梁帝放下最后一份试卷,伸手去取那名单之时,燕玉泽明白梁帝心中已然有了定数,轻声开口问道: “皇兄,可要宣他们御前奏对?” 梁帝的动作顿了顿,似乎在思考燕玉泽的话。由于身体原因,近几年的科举考试都不曾有过天子亲自考校这一环节了。 燕玉泽继续道:“名单臣弟已经看过,其中有几名女性学子。我朝至今虽开放女子科举已有数年,然从未有过女子进士登科之先例,只怕朝中老臣会有异议。不若朝堂之上召他们御前奏对,也好堵住悠悠众口。” 梁帝略一思忖,收回了伸向那张名单的手,“嗯,那便命人去准备罢,时间便定于明日朝会。” “是。” …… 几匹高头大马停在了九州客栈之外,数名马背上的官吏翻身下马,最前前面的官员手持一卷明黄色文书,带领手下匆匆走入客栈,立时吸引了周遭不少学子的目光,众人纷纷议论起来。 “咦,怎会有官爷来此,莫非是殿试成绩出了?” “你考试考傻了吧?殿试的结果那是要在传胪大典上公布的,哪有这般跑来客栈传旨的?” “那这是作甚?” “不晓得,走,看看去。” 那名官员走入客栈,声音洪亮:“江州学子祝澜人在何处?” 小二连忙上楼敲开祝澜的房门,叫她赶紧下楼。 “祝澜接旨——” 包括祝澜在内,客栈之内所有人一齐跪了下来。 “传圣谕,江州贡生祝澜于明日卯时,赴朝觐见。朕欲亲考其学,以验其才。” 祝澜双手接过圣旨,这才起身。 周围的其他学子也回过味儿来,纷纷投来羡慕中带着些许嫉妒的目光。 看来这位祝会元进入殿试第一甲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接着,那些学子将目光重新投向传旨的官员,期待他能从怀中再掏出一份圣旨,宣布自己也被召入朝觐见了。 可惜那官员将圣旨递给祝澜,转身就向外走去,顿时引得一片失望。 九州客栈的掌柜迫不及待地堆着笑脸迎了上来,已经准备要询问祝澜的个人情况,打算立刻让小二去找人做牌匾了。 要知道九州客栈已经连续两回没有出过一甲进士了,对面的八方客栈为了抢生意,甚至到处宣扬自己的九州客栈风水不好,得罪过文曲星。这下终于有了这位撑场面的祝会元,可算扬眉吐气,为客栈正名了! 掌柜的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口那官员却又突然折返回来,只因他看了下一位要寻的考生,竟也住在这九州客栈之内。 见他去而复返,客栈大堂内无数目光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江州贡生祝青岩何在?” 祝青岩没想到自己竟也入了一甲,有些懵懂地跪了下来,听那官员宣读圣旨,内容与祝澜先前那份大差不差。 “祝学子,接旨吧。”见她半天不动,官员催促道。 祝青岩这才忙将双手举过头顶,直到那沉甸甸的圣旨被放到她手中,依旧有些不真实之感。 官员这才带着手下真的离去了。 “祝姑娘,祝姑娘……”掌柜来到祝澜与祝青岩面前,左看看,右看看,发现二人都姓祝,也没有心思做区分了,激动得舌头都打结了。 最后还是小二秒懂了掌柜的意思,将毛巾往肩上一甩,高声吆喝道: “我们掌柜的说,从今天开始,咱们九州客栈食宿免单三日!” 九州客栈虽允许外地考生们以最低的价格入住,然而用餐的价钱却是另算的,而且还不低。家境一般的学子们虽住在客栈,但吃饭却往往选择去外面寻些便宜的。 食宿免单三日,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喜悦的笑容,方才因为自己没有进入第一甲的些许失落也被冲淡了,纷纷上前对祝澜和祝青岩二人道喜。 待到夜里,掌柜亲自送来了一桌子九州客栈的招牌菜,指着其中几道最为拿手的向祝澜介绍起来,神情颇为自豪。 “这道单笼金乳酥用的乃是特供王公贵族的牛乳,加上江州的桂花、青州的蜂蜜,精细选材,寻常人根本吃不到……” 祝澜挑挑眉,这不是自己当年传给王御厨的方子么,没想到竟已流传到了京城,还被人模仿着做了出来。 别说,这做法还真还原了七八分相似。 客栈掌柜殷勤地介绍完菜品,这才说出了真实意图,询问能否请人画一幅祝澜的画像挂在客栈墙上,以供后来的考生学子们膜拜。 祝澜不由得失笑,但店家盛情难却,值得应承下来。 掌柜这才千恩万谢地离去,满面春风地去敲隔壁祝青岩的门了。 对于明日的当朝奏对,祝澜倒是半点不紧张。无非就是论文答辩而已,她在现代经历得多了——无论是坐在台上还是坐在台下,简直如同家常便饭。 直到祝澜准备就寝,熄灯时发现隔壁祝青岩的房间仍然传来亮光,看来还在为明日做准备。 隔壁祝青岩正在奋笔疾书,面前的纸上密密麻麻写了数千字的策论答案,正是她在殿试之上所答的,此时凭着记忆又大致写了一遍进行复盘。 第181章 她在自己的答案上不断画圈进行标注,分析着明日殿前奏对,可能会被问到的内容,然后在脑海中过一遍答案。直到通篇过完,再抬头时已然到了三更天。 祝青岩活动了一下因伏案而有些酸痛的肩膀,终于搁下了笔。 若是放在几年前,第二日有如此重要的考试,前一天她必然是挑灯夜战,绝不休息的。 她一直以为祝澜也是如此,直到后来接触多了才知晓,这家伙考试前一晚不仅不熬夜,还要早早睡觉,绝不多看半刻的书。 后来自己偷偷试了试,发现果然第二日考试,脑子会变得格外清醒,这才将熬夜的习惯改了过来。 第242章 祈王妃到访 这一晚祝青岩睡得并不踏实,几乎没有睡着,大脑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一般,仍旧不断重复着策论奏对的各种细节。 祝青岩知晓,即便睡不着,闭目养神也是有必要的。 就这样过了一宿,天刚蒙蒙亮,祝青岩便坐起了身开始洗漱收拾,来接她和祝澜入宫的马车也已经等在了客栈外边。 祝青岩起得比祝澜早些,收拾好便去敲祝澜的门,二人打算一道前往。 祝澜正在整理自己的发髻。 这时,敲门声再次响起,祝青岩起身去开门。祝澜以为是肖婉和乔悠悠,一回头,却见一陌生女子站在门外。 祝青岩上下看了对方两眼,见对方妆容精致,穿戴不俗,绝非寻常妇人。祝青岩隐约觉得面前的女子有几分面熟,但是寻遍记忆,确定自己从未见过她。 那女子身后跟着一名侍女,上前对着屋里说道: “祈王妃娘娘驾到,尔等还不拜见?” 祝青岩闻言一怔,祝澜也已经站起了身。 “退下。”慕容潋略带责备地看了侍女一眼,侍女连忙低头退到一边。 “敢问,可是祝澜、祝青岩二位姑娘?” 祝青岩点点头。 慕容潋对她抿唇一笑,笑容十分亲和,接着热络地拉起祝青岩的手。 “这位便是青岩吧?家妹在信中时常提起你,果然是才情过人,一表人才。” 祝青岩这才反应过来,“您是阿静……宁月郡主的姐姐?” 慕容潋对她微微颔首,祝青岩顿时心中生出几分亲近之感。 祝澜也过来见礼,“学生祝澜,见过祈王妃娘娘。” “祝会元之大名如今响彻京城,实为我等女子之楷模,就连本宫亦是钦佩之至。” “娘娘谬赞了,请上座。” 祝澜一边请慕容潋坐下,替她沏了杯茶,一边暗自琢磨她来此是何用意。 自己与祝青岩得罪了镇北王,慕容潋身为镇北王的长女,此时突然出现在这里,只怕不是什么好事情。 务必要打起十分的警惕。 此时距离原定的出发时间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尚有说话的余地,祝澜与祝青岩二人垂首站在一边,都在等着慕容潋开口。 “你二人在北疆之事,本宫听说了。”慕容潋含笑看着二人,眼底一片和善,似乎是略微斟酌了一下才继续说道:“镇北王乃是家父,先前曾向朝廷上书弹劾你们二人,此事本宫亦是知晓。” 祝澜没有想到慕容潋竟然会主动提起此事,如此直白,祝澜略有几分诧异,更加谨慎地等待她的下文。 “本宫知晓,家父与你二人之间有些误会,或许你二人心有不满,亦难以信任本宫。”慕容潋顿了顿,缓缓抬手端起桌上的茶杯。 “本宫今日以茶代酒,就先前上述弹劾一事,代父王向你们赔罪了。” 说罢,饮下了杯中的茶水。 祝澜二人对视一眼,连忙道:“王妃言重了。” 祝澜面上装作惶恐,心中却是愈发奇怪。 这位祈王妃娘娘表现得如此敞亮,甚至如此屈尊向自己二人赔罪,究竟是要做什么? “你们二位是聪明人,本宫也不拐弯抹角了。”慕容潋放下茶杯,让她二人也坐下。 “祈王殿下欣赏你二人的才华,本宫今日是替殿下前来,想与二位姑娘交个朋友的。” 说罢,慕容潋唤来门外的侍女,将两只包袱放在桌上。 祝澜心想,总不至于是来给自己和祝青岩送钱吧? 当看到包袱里只是两套衣服时,祝澜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本宫询问过殿下,今朝殿试第一甲的十人当中,只有你们二位是女子。今日你们要在朝会之上面圣,这穿戴讲究可马虎不得。” 慕容潋命侍女将那两套衣物展开,乃是两套天青色的士子服,没有多余的纹样,却十分有质感。 “这款式是本宫精心改良过的,虽是男子样式,但依照女子的身材重新剪裁,穿上也十分合身。衣服上的纹绣皆符合宫中样式,你二人穿上进宫,既能体现女子风范,又不会过于花哨,最重要是显得懂规矩。” 祝青岩对慕容潋有种莫名的好感,自己昨夜的确也纠结许久,今日进宫究竟该如何穿戴,左思右想,最后决定仍旧穿上那套殿试时穿过,略有些陈旧的士子服。 慕容潋送来的这套,明显比她那套合适许多。 “多谢娘娘。” 祝青岩有些感激地接过衣服,身边的祝澜似乎犹豫了一下,这才接过衣服道谢。 祝澜只是晚了一步去取衣服,慕容潋便留意到了。 “不必担心,本宫不会害你们的。” 她站起身,抬步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时,慕容潋回头对二人莞尔一笑,“待传胪大典过后,本宫与祈王殿下会于府上设宴,本宫十分期待与你们再见。” 慕容潋走后,祝青岩望着祝澜,犹豫究竟要不要换上这套衣服。 祝澜也有些犯了难。 祈王妃亲自送来的,若是不穿,那便是明摆着不给祈王面子,但眼下绝非树敌时机。 可若是穿上了,谁能保证方才祈王妃说的一番话便是真的掏心掏肺?她可是镇北王的女儿,若镇北王授意她在衣服上做什么手脚,让自己二人在面圣之时出丑,那岂不是太过冤枉? 就在这时,门再一次被敲响,祝澜以为慕容潋去而复返,没想到一打开门,竟然是头戴斗笠的秦雨薇。 秦雨薇走入房间,将门关好后这才摘下斗笠,“澜澜,我听闻你二人今日面圣,我怕时间仓促,你们来不及准备周全,便让人连夜赶制了两套衣服——” 秦雨薇话说到一半停住了,目光落在桌上那两只敞开的包袱上。 第243章 金殿外,排队 “雨薇,你来得正好。” 祝澜将方才慕容潋到访的事情讲了一遍,秦雨薇听罢,面色也凝重起来,一对凤眸流露出几分隐忧。 祝澜请她帮忙看看,慕容潋送来的衣物是否有任何不妥之处。 事关祝澜的殿试,秦雨薇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她黛眉微蹙,将那两套衣物从里到外,极其细致地检查了一遍,终于放下,缓缓摇头道:“没有……从用料到款式,皆符合宫中规制,没有任何问题。” “果真?” “嗯。” 祝澜陷入沉思,莫非这位祈王妃真是来示好的? 但不管怎样,以秦雨薇的心思之缜密,既然她看过都说没有问题,那想来衣服上的确没有动什么手脚,自己信得过雨薇。 祝澜想了想又问道:“雨薇,你出来见我,太子可知晓?” “他可没有这份礼贤下士的心思。”秦雨薇轻笑道,看了一眼还在房中的祝青岩,没有继续说下去。 祝澜权衡一番,看了一眼秦雨薇带来的包袱,有些歉疚地道:“雨薇,多谢你了,只是……” “我懂的。”秦雨薇示意她不必多说,重新将自己带来的衣物收拾起来。 “既然祈王那边也送来了东西,眼下正在你入仕的节骨眼上,哪边都不宜得罪。放心吧,太子并不知道我来寻你。” 一炷香的时辰过后,祝澜与祝青岩二人穿着慕容潋带来的天青色士子服,坐上了通往宫门口的马车。 …… 朝霞如锦,微风拂过京城的长街,带起一阵微凉。 马车一路穿过京城长长的街道,祝青岩的心也随着车轮的转动而起伏. 她闭上眼睛,做了几次深呼吸,睁眼时看到祝澜面色平静,好似此番不是去面圣,而是回家一般,便觉得心中也没那般紧张了。 卯时已过,金殿大门缓缓开启,文武百官依次而入,位列两旁。 太子燕修云、祈王燕长文、以及燕玉泽皆已到场。 掌事太监走到金殿之外,宣十名贡生入殿面圣。 等候在殿外的十名贡生原本已经默默排好了次序——实则也说不上排,只是大家都默认站在了祝澜身后。 坐着轮椅的闻人月白仍旧是主动排在了最后。 掌事太监宣完旨意,贡生们整理仪容,正欲入殿,却在殿门之外又被掌事太监手中的拂尘拦住了。 掌事太监端详着队伍,灰白的眉毛微微拧起,似觉得女子位列于一众男子之前,终究有些不妥。 第182章 掌事太监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扫,用拂尘一指人群中一个身材高挑,容貌俊秀的贡生。 “你,过来。” 那名贡生被安排到了第一个位置,随后又有第二人、第三人站在了祝澜与祝青岩之前,几人脸上无不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 这几人中自然没有闻人月白,闻人月白坐在轮椅上,掌事太监的视线甚至看不到他。 最后,祝澜二人硬是被挤到了倒数的位子上,仅仅排在闻人月白身前。 祝青岩气鼓鼓地抿着嘴,就连淡定如祝澜也不免眸中闪过一丝郁闷。 但也没有什么办法,毕竟没有规矩说会元必须得第一名入殿。 终于,十名贡生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走入金殿,叩拜面圣,口呼万岁,目光虔诚而炽热。 哪怕排在不起眼的位置,祝澜与祝青岩二人依旧吸引了无数朝臣的目光,毕竟自大梁开国以来,还从未有女子堂而皇之地立于大殿之上。 不,其实也不能完全这样说。 一些年迈的老臣依稀记起,当年那位女扮男装的兰妃娘娘,也曾出现在这里过。 燕修云与燕长文亦在打量台下几人,二人皆心知,这些贡生的殿试答卷父皇早已阅过,心中定然已经有了属意的人选。此番当朝奏对,不过是走个过场,更重要的是让朝臣们心服口服。 这十名贡生,便是今日朝会的主角。 他们的策论在梁帝面前一字铺陈开来,梁帝的语气还算和善,挨个向他们询问其策论之中提及的一些观点,对方作答完毕,梁帝也不置可否,令人捉摸不透心思。 终于轮到祝澜了。 “朕观你文章之中提及若女子为官,遇婚嫁生育之事,当准予一个月以上的休假,说说你是如何考虑的罢。” 此言一出,不待祝澜回话,朝臣之中已然响起了一片议论之声。 “一个月以上的休假?简直闻所未闻!”一名吏部的官员与身边的同僚小声说道,声音中充满了不敢置信。 即便大梁对官员的考勤制度并不算十分严苛,但也从未有哪位官员能够连续休假长达一个月之久! “小小女子,真是口出狂言……”同僚叹息着摇头,感慨着世道变了。 端坐于上的梁帝将台下众臣的神色尽收眼底,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诸位爱卿有何高见,今日在金殿之上,尽可畅所欲言。” 随后又对祝澜等贡生说道:“今日之朝会,只论道理,不分尊卑。若朝臣对你们提出质疑,你们也尽可以与之一论,不算以下犯上。” 祝澜不免向梁帝的方向多看了一眼,身为帝王,却能鼎故革新,广开言路,的确令她钦佩。 既然陛下都发话了,那台下愤愤然的诸位大臣也不会与祝澜客气。 方才小声表达不满的吏部官员站了出来,先向梁帝行了一礼,随即看向祝澜。 “汝等区区女子,承圣上恩德,方得以进学入仕。如今不思感恩,粉身碎骨以报朝廷,竟提出如此荒唐之论,既要为官,又怕辛劳,眼中可还有朝廷,可还有天子?” 第244章 御前奏对 如此一问,不少朝臣露出深以为然的神色。 原本让女子与他们同朝为官,平起平坐,就已经十分逾越礼制,令人心中不快了。若今后不仅要与女子共事,还要眼睁睁看着同僚拿着俸禄休长假,自己却仍要苦哈哈地每日早起来上朝,简直就是苍天不公呐。 鸿胪寺卿站出来质疑道:“产假之设,岂不扰乱朝政之序?若众女官皆请产假,朝政将何以为继?” 说着,指了指离自己最近的周显清。 “便以礼部尚书周大人为例罢,若周大人乃是女子,身怀六甲不来上朝,那礼部诸多事宜当有谁来管?” 方才一片议论声中都不曾言语的周显清,此时只想缓缓打出一个“?”,暗戳戳瞪了鸿胪寺卿一眼。 群臣的目光汇集在祝澜身上,只见她从容面向梁帝,深施一礼答道: “陛下,女子之体有别于男子,生育之苦,非男子所能体悟。赋予女子官吏产假,实乃体恤其艰辛,顾及其身心。且女子之智慧与才干,不亚于男子,产假之后,更能专心政事,于国于民,皆有裨益。” 随后又看向几位提出质疑的朝臣,“敢为诸位大人可有子嗣?可曾见过自家夫人生育之苦?” 几位大臣都沉默了,他们皆已成家,自然是见过的。女子孕育子嗣确实辛苦,的确不适合操劳公事。 可……这不就恰恰说明,女子本就不应跑来念什么书,入什么仕么?何苦自己为难自己呢? 祝澜瞧着面前的几位大人欲言又止,却又不敢在朝堂上明说的脸色,已然猜到了他们心中所想。 祝澜心念一动,忽然想到或许可以借此机会做一些更值得的事情。 她话锋一转问道:“敢问诸位大人,可是认为陛下允许女子进学入仕之新策有错?” “陛下英明神武,自然……无错!”也只能这么说了。 “那也就是说,几位大人认为女子可以入仕,然不应将个人私事置于公事之上。若遇政务与婚嫁生育之事冲突,自当以政务为先,是么?” “这……”对方顺着祝澜的逻辑想了想,觉得是这个道理,便道了声“然也”。 一身官袍的燕玉泽唇角微微翘了翘,失笑地摇了摇头。 自己身为山长,竟不知龙场书院何时给这些学生教出的八百个心眼子? 祝澜余光瞥向大殿柱子旁的几名书记官员,见对方正在奋笔疾书,眼底同样涌上几分计谋得逞的笑意, 要知道今日殿前奏对的一问一答,每一句话都要被记录下来,编纂成册,再交由官坊刊印发行,以供后来学子们拜读学习。 自从在龙场书院学习之始,她便发觉这个时代虽然准许女子求学,然能坚持下来的女子可谓凤毛麟角。 其中虽有一部分人,入学之初的目的便是抬高身价以求加入更高的门第,然而亦不乏真心向学,胸怀抱负的女子。 只可惜后者绝大多数人还是逃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八个字,生生断送了前程,委实可惜。 自己引出这番对话,无非是想替那些不愿嫁人生子,却又身不由己的女子们博一条出路—— 奏对一经刊行,便是代表梁帝认可的。连朝廷都承认女子入仕要以政务为先,不能沉溺儿女私情了,那么只要以求学入仕为目标,便有了堂而皇之在婚事上谈判的理由。 祝澜心中同样明白,这里是古代,想要实现完全自由的婚姻与恋爱简直难如登天。 自己出此下策,条件虽然苛刻,但哪怕只是在黑暗中燃起一盏微弱的明灯,也一定有人会去追寻。 不过—— 祝澜眸子微微转动。 争取女性官员休产假一事,她也不会就此作罢,毕竟也并非所有女子都不愿嫁人,若家庭与事业必须要择其一的话,未免过于残酷了。 两全的法子不管是否能成功,她总归还是要试一试的。 祝澜再次向梁帝躬身说道:“陛下,尽管学生与诸位大人一样,认为为官者当以家国社稷为重,然而学生依旧坚持自己在策论之中所提及,为女性官员增设产假之办法。” 鸿胪寺卿冷笑道:“那岂不是自相矛盾?” “非也。”祝澜定定看向他,“朝廷允许女子入仕,本意也并非是要女子于入仕与成家之间二择其一。大人为官兢兢业业,家中应当也不止一房妻妾吧? 学生以为,女子为官,愿意放弃婚嫁以身许国者,值得敬佩,朝廷还可予以补偿。然,若剥夺她们婚嫁的权利,不免有些矫枉过正,将原本的一桩美事变成了禁锢。 朝廷增设产假,则更能彰显陛下仁德,鼓励天下女子安心求学进取。” 祝澜一番话说出来,燕玉泽唇角笑意更深,就连祈王燕长文也露出些许玩味的笑容。 这位祝会元的口才果然不同凡响,原本不合常理之事,被她这么一说,反倒成了女子入仕,无论婚嫁与否都占理。 鸿胪寺主掌外宾、朝会仪节之事,鸿胪寺的官员个个善于辞令,口若悬河,自诩有纵横之才。 而堂堂鸿胪寺卿,竟然在朝会之上被这位祝会元辩得瞠目结舌,真是有种……不一样的幽默。 而站在梁帝下首的太子燕修云,却双眉紧锁,似乎在思考着祝澜的话,神情与鸿胪寺卿一般,想要反驳却又无从下手。 鸿胪寺卿憋了半晌,终于找到了新的角度。 “你……你这是谋私!” 他鼓起勇气,向梁帝禀奏道:“陛下,关于今朝科举殿试之试题,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梁帝微微变换了坐姿,以一侧的手肘在龙椅扶手上支撑住身子。 “说吧,今日朝会畅所欲言,朕皆恕你们无罪。” 鸿胪寺卿忍了忍,说出了不止文武百官,包括参加殿试的考生们心中一个积攒依旧的问题。 第183章 “陛下,微臣以为,殿试加试之第二题,实有不妥!” 梁帝也不恼,而是平静地让他继续说下去。 第245章 三鼎甲,状元 鸿胪寺卿有些忐忑地回头看了一眼,见同僚们皆充满期待地望着自己,他舔了舔嘴唇,心中顿时升起一种舍生取义的豪情。 他今日,就要在这金殿之上,为天下男子发声! “科举策论试题,本应公平公正,为天下考生而设。然而,此次试题过于偏重女子入仕的议题,微臣以为,这对男子考生来说……”他顿了顿,鼓足勇气道:“并不公平。” 祝澜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男子难以洞悉女子入仕的细微末节,这样的试题对女性考生自然是有利一些的。 就连祝澜身边的几名考生也在心中默默点头。 当时殿试看到题目之时,他们便觉有些委屈。男女本就有别,自己又不是女子,如何能切身体会到女子求学的感受呢? 不少人心中都认为朝廷是借此题目为女子入仕大开方便之门。 梁帝淡淡一笑,目光微垂,落在面前的一份答卷上。 接着示意掌事太监宣读。 掌事太监取过答卷,朗声诵读起来,大殿上众人凝神静听。 听到开头,众人便知这是另一位考生的第二题答案,然而再往下继续听时,祝澜却微微扬起眉毛。 只因这篇文章之中,同样提及女子为官之诸多难处,不仅也写到了产假一事,还倡导朝廷为那些因家庭、社会压力而无法顺利求学的女子提供帮助。考虑不可谓不周全。 祝澜不由得侧目看了一眼身边的祝青岩,却发现祝青岩也在认真倾听。 掌事太监读罢,许多朝臣的目光同样落在祝青岩身上。 大殿之上只有她和祝澜两名女子,这篇策论不是祝澜写的,那只能是出自祝青岩之手。 “闻人公子,说说你是如何想到此策的吧。” 梁帝的声音飘入众人耳中,所有人都有些错愕地看向那一直默默坐在轮椅上的闻人月白。 竟然是他写的!? 一个深居简出的宰相公子,何以对女子之困境体察得如此入微? 想到这里,不少朝臣看向他的目光都染上了几分怪异。 闻人月白神色淡定,“回禀陛下,无非是设身处地,推己及人罢了。” 梁帝微微一笑,看向鸿胪寺卿。 鸿胪寺卿张了张嘴,终是无言以对。闻人月白身为男儿身,却能洞悉女子之不易,只这一句“设身处地”,便已然堵住了悠悠众口。 其余贡生亦缄默不言,同为男子,他人能思及此,自己却未能,只能自愧不如。 祝澜也不禁对这位闻人公子有些刮目相看。 作为殿试的最后一环,能站在这里的考生皆是学识优长、词理精绝之人,御前奏对则是对其口才、思维以及应变能力进一步考察。至于他们策论中提出的政见,倒并不一定要即刻实施。 梁帝虽然最终并未对女性官员休产假一事发表定论,然诸生在朝堂之上的表现已经高下立判。 梁帝的目光回归到面前的名单上,命掌事太监取来朱笔。 笔尖蘸满朱砂,在闻人月白的名字上稍作停留,最终轻轻向左移动了些许—— 御笔一挥,选中了祝澜之名。 五载科举之路,终以祝澜连中六元、金榜题名作为落幕。 随后,梁帝下令鸿胪寺筹备传胪大典。 …… 四月廿五日,传胪大典在安和殿如期举行,天子亲临现场。 按照大梁之制,传胪大典上将公布全部殿试合格者的名单,而在公布之前,众人尚不知结果,因此仍旧穿士子服前往赴宴。 待正式成为新科进士后,才会发放朝服。 传胪大典的礼官仍旧由周显清担任,他先带领全部数百名贡生们来到天子面前跪拜,随即春风满面地开始宣读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国家以文德治天下,科举取士,意在选拔英才,以佐王政。今科举殿试已毕,分三甲赐出身。 以下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 第一甲第三名,祝青岩。 第一甲第二名,闻人月白。 第一甲第一名——祝澜!” 周显清将一甲第一名祝澜的名次连呼三遍,即为“唱名”。 祝澜在鸿胪寺官员的引导下出列,来到梁帝面前,行三跪九叩之礼。 其次闻人月白与祝青岩也依次出列,闻人月白双腿不便,因此梁帝恩准他免于御前跪拜。 之后周显清开始宣读第二甲、第三甲的合格者名单,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合格者不必出列。 直到传胪大典结束,祝青岩走出安和殿时,仍旧感觉不太真实。 此刻,她与祝澜、闻人月白三名鼎甲,要与举着黄榜的礼部官员一同出发,将盖着玉玺的黄榜运送至京城的龙亭内,在此展示三日。 温热的阳光照在自己身上,暖洋洋的,她侧首看了看同行的祝澜与闻人月白,二人皆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却又似乎越过前方的高墙,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这一刻,祝青岩忽然很想写信。 她想写信给江州的母亲苏氏,想写信给裴夫人,想写信给远在北疆的阿静。 高中探花,她做到了! …… 次日,恩荣宴于礼部举行,由天子宴请新科进士。 然梁帝身体不适,未能亲自到场,便命太子代天前往,主持本次的恩荣宴。 “赐——新科状元祝澜,朝服一袭,六品顶戴一顶。” 内侍手捧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套深蓝色朝服与一顶熠熠生辉的顶戴。祝澜深吸一口气,恭敬地从内侍手中接过,领旨谢恩。 另外,天子还格外赏赐坊价银一百两、绢布二匹,称为“散给表里”。 乔悠悠、肖婉、梁舟与周达亦高中进士,三人位列二甲,唯有梁舟只在第三甲。 而梁舟此刻脸上的笑容无比灿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中了状元。 周达借机凑到他身边,小声嘀咕道:“你若不是殿试前一天非要跑去京城的小吃街,哪里至于夜里跑茅厕跑到虚脱,影响殿试的状态,才落得个第三甲?” 梁舟却冲他挤挤眼睛。 “兄弟,你不懂,这叫能力越小,责任越少。 回头给我封个闲散小官,可比你们轻松多了。” 第246章 恩荣宴 祝澜此时尚未被正式授予官职,更不可能在恩荣宴上更换衣服。于是郑重地将赏赐下来的朝服收起,恩荣宴正式开始。 每一位参加恩荣宴的进士,都被赏赐了一套银盘与象牙箸,而三名鼎甲更是以金杯盛酒,以示荣耀。 然而祝澜却有些惊奇地发现,此次恩荣宴并非寻常宴席的传菜制,而是在安和殿的中央搭起一座圆形的膳台,自上而下分为四层,每一层都沿边摆上一圈珍馐美味,共有八八六十四道。 而参宴者可以在太子宣布宴席开始后,端着银盘,沿着膳台品尝美味。 与现代时的自助餐十分相似。 如此相对自由开放的形式,意在鼓励文人士子们相互交流,探讨学问。 当然,对于这些新进士们来说,恩荣宴更是一个拓展人脉的好机会。大家既然是同一年登科,便有了“同年”之谊,若再加上“同乡”、“同门”等关系,一不小心就成了“自己人”。 尤其是这三名年纪轻轻的鼎甲,前途无量,更是要抓住这个天赐的机会多亲近亲近才是。 此时整个安和殿中,地位最高者莫过于燕修云与燕长文二人,两人自然也要对新科状元表态。 “太子殿下,你我一同去向状元郎道贺如何?”燕长文的小眼睛笑眯眯地看向燕修云。 燕修云点点头,端起酒杯向祝澜走去,燕长文跟在他身后。 祝澜与祝青岩二人离得很近,见到两位皇子走来,围在两人身边的进士们连忙让开。 祝澜向两名皇子行了礼,面上谦恭有礼,心中却不禁揣测燕修云此时的想法。 她从秦雨薇口中了解到的这位太子,心中对女子似乎颇为轻视,而自己如今以女子之身高中状元,不知对方会作何感想。 而燕修云此时心中亦有些复杂纠结。 他从不信女子能胜过男儿,然而父皇却曾在紫云殿中命自己赏评今科殿试前十甲的答卷。彼时试卷的弥封处尚未被撕去,自己但从制策作答文章的水平来看,选出了自认为最为优秀的一份,后来方知,那正是祝澜的答卷。 他又想起凤仪殿中母后说过的话,自己既然要与三弟相争,就必须要放下身段,来拉拢自己未来的臣子。 愿不愿意是一回事,该不该做是另一回事。 于是举杯道:“祝姑娘才学冠世,高中状元,真乃国之栋梁,巾帼不让须眉,孤敬你一杯。” 第184章 祝澜双手捧杯,恭敬回应,“太子殿下谬赞,臣不过是侥幸得之,实不敢当。臣敬太子殿下。” 说罢,祝澜举起手中的金杯,仰头饮尽。 燕修云目光有些深邃地看着她,却没有喝自己那杯,“孤虽为太子,然年少德薄,难承权位之重。祝姑娘高才,日后若是得空,不妨常来东宫走动。孤若有举止不当之处,还望祝姑娘不吝赐教。” 祝澜听出燕修云这番话表面自谦,实为拉拢。 然而对方贵为太子,话说到这里,不管自己如何想,面子上总是要给足的。 “承蒙太子殿下抬爱,祝澜感激不尽,日后定当——” 话刚说到一半,祝澜忽然被人轻轻撞了一下,原来是经过身边的一名进士,对方杯中的酒也不慎洒了几滴在祝澜身上。 “无意冲撞了状元郎与两位皇子,是臣有罪!“对方慌忙道歉,但碍于祝澜是女子,又不好伸手去帮她擦衣服上的酒渍。 “无妨,无妨。”祝澜安抚道。 “听闻祈王殿下曾专门为状元郎与探花郎定制了两套流云袍,竟被我给弄脏了,实在是罪该万死!” 祝澜眸光一凛,慕容潋赠衣之时并无外人在场,一个普通的进士如何能知道这件事? 最重要的是,自己分明已然换了另外一套士子服,对方为何仍要这样说? 她下意识看向燕长文,燕长文眯了眯眼睛,对她露出不置可否的笑意。 那撞到祝澜之人道歉之时,不知是因情绪激动还是故意的,嗓门甚至提高了几分,引得周围不少人注目。 他们再看向祝澜时,目光带上了几分了然的神色。 原来这位新科状元与探花,早就已经是祈王殿下那边的人了啊。 一时之间,有意投靠祈王府的年轻进士都在暗自对祝澜点头,甚至想要确认眼神。 而倾向于东宫这边的则是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站远了一些。 “良禽择木而栖,看来状元郎早已筹谋好了,倒是孤自作多情。”燕修云不冷不热地说完,将未动的酒杯往身边内侍手中的托盘里一放,转身走了。 面对燕修云陡然阴沉下来的态度,祝澜只好苦笑,此时也不能解释什么。 而方才撞到自己那人,在喊出那句话之后便悄悄离开了,显然是燕长文提前安排好的。 “祝澜才疏学浅,如何值得祈王殿下如此抬爱?”祝澜对燕长文淡淡一笑道。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我只是欣赏聪明人。”燕长文笑得一派温和,命人为祝澜续添了酒,举起自己那杯,态度没有半点架子。 燕长文在等她表态。 祝澜垂眸望着被续满的酒杯,沉吟片刻,缓缓举杯。 “祝澜今日借花献佛,斗胆借祈王殿下此酒,祝我大梁国运兴盛,寰宇清晏,开万世之太平。”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正观望这边的人都听清楚。 一句话,又引得众人猜测纷纷。 状元郎与祈王殿下讲话如此冠冕堂皇,还透着几分生疏,莫非她也还在这二位皇子之间来回观望? 面对祝澜的回应,燕长文圆润白皙的面容上不见丝毫恼意,反而兴致更浓几分。他与祝澜饮完这杯酒,也不再坚持什么,返身回到了座位上。 不远处,身为榜眼的闻人月白也正在被几名年轻进士围着。 如今左相虽然有名无实,但闻人月白到底还是左相公子,又高中了榜眼,谁知道未来会不会重新光耀门楣。 “闻人公子,不知左相大人近来身体可好?” “早闻闻人公子大名,不知日后仕途有何打算?” “在下茂城人士,听闻闻人公子祖上也是出自茂城,可是真的?” 闻人月白神色清冷地坐在轮椅之上,周围人都站着,仿佛将他包围起来。 但他还是一一简单回答了众人的问题。 “让一让,让一让!”一个大大咧咧的女声忽然响起,显得有些突兀。 闻人月白微微抬眸,撞见乔悠悠那张明媚的面容。 第247章 祝宅,门庭若市 “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嘛,竟然高中榜眼,先前是我小看你啦。” 闻人月白有些无趣地重新垂下眸子,不知她又要来打听些什么。 下一刻,一只盛满了各样珍馐佳肴的银盘出现在了眼前。 乔悠悠随手拉过一张矮凳坐下,平视着闻人月白,眨巴着眼睛道: “我瞧他们围着你半天了,你一口菜都没吃。瞧,那些好吃的都已经被人抢光啦,还好我偷偷留了一份。” 闻人月白眸光微微一颤。 乔悠悠抬头故意瞪了一眼周围那些人,目光似乎在纳闷他们为何还杵在这里。 那些人也意识到闻人月白一直没有吃东西,一个个面露尴尬,找借口离开了。 闻人月白却并未伸手去接乔悠悠递过来的银盘,眼底像是结了一层薄霜。 “这种小事,不需要他人代劳。” “啊?” 乔悠悠反应了片刻,这才眨巴着眼睛道:“你不会以为……这些都是给你的吧?” 闻人月白抬眸看她,清冷之中还隐约有些不解。 “我是看有几样好吃的点心快被人抢光了,这才给自己多留了几块。方才瞧见你没吃东西,我够朋友讲义气,才来分你一些。都给你了,我吃什么?” 乔悠悠说着,已经伸手从盘中取了一块桃花酥送进嘴里,嚼了起来。 闻人月白盯着她看了半晌,眼中似有一瞬间的错愕,很快便随着那层冰霜消散了。 他收回目光,优雅地用几根手指捏起了一块桂花糖蒸栗粉糕,肚子适时响起一阵“咕噜”声。 “等等!”乔悠悠突然道。 闻人月白停下动作,看向她。 乔悠悠直勾勾盯着他的手,踌躇了好一阵才开口: “那个桂花糖蒸栗粉糕,是最后一块了,我还没吃过。 那个,能不能……掰我点儿?” 闻人月白微微一怔,下意识将糕点递还给她。 “不用不用,掰我一半就行。”乔悠悠捏着外面那层油纸,掰了一半下来,又将另一半塞回了闻人月白手里。 “唔,果然这御厨捉出来的糕点,味道肘是不一样……!” …… 江州。 “爹!娘!大娘!苏姨!”祝宅那簇新的大门外,祝朝放声高呼,童音清脆,回荡在空旷的庭院。 “快出来,礼部的人就快到啦!” 裴玥率先走了出来,身后跟着苏氏、杜兰芳和祝弘明。 祝朝双手扶着膝盖,气喘吁吁,满脸激动地高声宣扬着自己刚刚听来的消息。 “澜姐姐、澜姐姐高中状元!” 裴玥闻言,轻轻吸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不敢置信,手中的帕子被她无意识地攥紧。 “那……”苏氏急切地向前一步,话语未尽,祝朝已兴奋地接道:“青岩姐姐也中了探花!” 苏氏身子一颤,几乎要晕厥过去,与裴玥两人眼眶都微微泛红。 两个女人抓住对方的手,都有些哽咽,分不清是谁的手在微微颤抖。 唯有杜兰芳的大嗓门带着纯粹的喜悦:“快,朝儿,买爆竹去!待会儿开祠堂,让你祖父也高兴高兴!” “好嘞!”祝朝扶正了跑歪的帽子,应声而去。然而他刚踏出门,七八名卖爆竹的小贩早已闻风而动,聚集在门口了。 随后,京城的官员快马加鞭而来,在江州的大街小巷高声宣布祝澜与祝青岩的佳绩。不到半日,这消息便如风一般传遍了整个江州城。百姓们纷纷涌向祝宅,想要一睹这热闹景象。 裴玥与苏氏从官员手中接过捷报,激动得难以自持,已经听不见旁人说什么了。 “大嫂,大嫂?”杜兰芳喊了喊裴玥,又喊了喊苏氏,见两人都高兴傻了一般,不禁重重叹了口气。 眼下要筹办的事儿可多着呢,这俩人怎么搁这愣上了? 杜兰芳无奈,唉,果然关键时候还是得靠自己这个顶梁柱出手。 这个家没她早晚得散! “快,朝儿,去请县令老爷,看看咱们新的坊门要建立在哪里。”毕竟当初澜姐儿高中解元,就已经在门口建过一座牌坊了,总不能两座牌坊挤在一起吧。 杜兰芳撸起袖子忙活起来,一边指挥祝朝,一边让祝弘明去家里账上支取银钱,塞给来传信的官员当彩头。里里外外一番打点,还真是井井有条,挽回了混乱的局面。 科举殿试,三年一度,能出一名前三甲的学子,对于任何州府都是天大的喜事。谁能想到,这次的三鼎甲中,竟有两人出自江州,而且还是同一府上! 祝宅的捷报传来,整个江州城都沸腾了。 祝家哪里是文曲星庇佑,这简直是文曲星赖着不走啊!这福气,晚来一步怕就沾不上了。 有些心思活络的百姓已经急匆匆回家寻找地契了。 第185章 “你要地契干啥?”媳妇问。 “快,咱把这宅子卖了,赶紧去祝宅门口的南桥巷,兴许还能抢个小瓦房!” “这么大的宅子卖了,去买小瓦房!?” “不不不,南桥巷的小瓦房兴许都抢不上了,再过一条街的杨柳巷应该还有机会。快点,不然来不及了!” 杜兰芳还在阔绰地散财,给前来道贺的邻里乡亲们发红包时,却不知祝宅方圆五里之内的房子价格都已经翻了三四番。 除了着急买房子的,还有那跃跃欲试想要上门提亲的。 不过祝家一门双姝高中,都是女子,寻常男儿根本不敢攀附,一时之间江州城里不少年轻男子唉声叹气。 家中有女儿的却仿佛看到了希望,纷纷上门想和祝朝定娃娃亲,吓得八岁的小祝朝落荒而逃。事件最终以几户人家为争夺“定亲权”,险些在祝宅门口大打出手作为收场。 热闹整整持续到夜里,裴玥心中的喜悦也终于被劳累冲淡了几分。 她与苏氏携手回了内院,终于能歇息片刻,小祝朝正在懂事地帮杜兰芳捏肩。 裴玥与苏氏见到此情此景,对女儿的思念之情也顿时涌上心头。 苏氏叹了口气,“都考完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家来。” “苏姨,这你就别惦记啦,两位姐姐一时半会肯定回不来。”祝朝的小脸上满是笃定。 “啧!”杜兰芳回头瞪了他一眼,嫌儿子不会说话。 祝朝却像小大人似的,一板一眼地给她们数了起来。 “两位姐姐登科高中,参加完传胪大典,还要去午门上表谢恩。五月初一,澜姐姐要带领新任进士们要去孔子庙行释褐礼,接着还要去彝伦堂拜见国子监祭酒和司业……事情可多啦!” “哟,你懂得还挺多。”杜兰芳斜睨了儿子一眼,嘴上调侃,眼底却带着欢喜。 “那是。”祝朝自豪地扬了扬脑袋,“我与两位姐姐同为读书人,自然也要早早了解了这些规矩,提前熟悉一下流程。” 苏氏想了想,她对朝廷和科举的事情实在不懂,向祝朝提问道:“那你两位姐姐如今高中,可是要留在京城做官么?” 小祝朝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答道:“按我朝惯例,殿试前三甲当入翰林院。澜姐姐身为状元,定然是翰林院修撰,青岩姐姐是探花郎,起码也是个翰林院编修。” “这有何区别?”苏氏又问。 祝朝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有些答不上来。他才八岁,这道题多少有些超纲了。 这时祝弘明正好走了进来,小祝朝想也没想,转头把问题甩给了自己亲爹。 祝弘明听罢,笑了笑道:“都是翰林院负责修编国史、起草诰敕、经筵侍讲一类的,只是编修比修撰的职位略低一些罢了。” 杜兰芳抓了一把瓜子,听完祝弘明的话似乎有些不满,“啥呀,听着不就跟县令大人手下那文吏差不多么?好歹也得给个什么知县知府之类的当当呀,结果啥也不是,这朝廷可真够抠搜……” 祝弘明无语凝噎片刻,想说一句“你懂个屁”,但碍于裴玥与苏氏在场,又忍住了,哼声道: “还啥也不是,我看你才啥也不是!人家翰林院修撰,那是皇帝身边的人,天天跟皇帝皇子一块讨论学问,当文吏那也是离天子最近的文吏,宰相门前七品官你懂不懂?” 杜兰芳撇了撇嘴,“那照你这意思,她俩就一辈子在那什么翰林院里头给皇帝写东西呗?” “写东西?你是不知道写东西的厉害!”祝弘明冷笑一声,表情夸张几分,“你可知咱们大梁的左相大人,当年也是翰林院修撰出身?” 第248章 京郊长亭,送梁舟 恩荣宴的喧嚣之后,一切都如祝朝所言,祝澜等新科进士在拜见国子监祭酒后,终于走完了繁琐的礼仪流程。 肖婉与乔悠悠先前因为算学社的事情,本就在户部挂了名,如今顺利登科,二人自然被户部点名要了过去,一同在度支司担任员外郎。 而周达从前通过火药制作出的烟花,早已在几年前风靡整个大梁。燕玉泽至今仍心心念念着他们初次见面时周达提到的“大炮仗”,因此,殿试成绩一出,周达便被燕玉泽直接推荐至工部军器司,继续他的研究与开发之路。 五月,京城的柳絮如同纷飞的雪花,但奇怪的是,京郊的柳树却光秃秃的,了无生机。 京郊的长亭之中,众人聚首为梁舟送行。 甫一到来,就被一群小贩围了上来,他们纷纷拉开怀里的麻布口袋,向众人展示着里面的柳枝。 “洗净的柳枝,十文钱一枝,你们要么?我看你们人挺多的,算你们八文钱一枝吧!” “我比他还便宜,七文钱一枝,怎样?” 乔悠悠心中啧啧,这也能形成产业? 这些小贩一副他们不买就不打算离开的样子,乔悠悠只好准备掏钱,反正也不贵。 就在这时,几名小贩不知看到了什么,脸色骤变,也不要乔悠悠的钱了,捂紧自己的袋子转身撒腿就跑,留下乔悠悠在原地发愣。 众人疑惑地回头,常云霄那瘦高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阳光下,他的面容清瘦,白得仿佛很少被太阳晒到一般。 他穿着大理寺的官袍,难怪那些小贩要跑路。 常云霄走入众人之中,一如既往地沉默,只是对梁舟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此时除了秦雨薇、许诗明和远在边疆的顾朝阳,其余人都在场了。 “听说前两日有吏部的官员私下找过你了,真的不考虑留在京城么?”祝澜向背着行囊的梁舟问道。 乔悠悠在一旁不断点头,“是呀,在京城就算混个九品芝麻官,也比外边的七品县令强呀。” “嗐。”梁舟吊儿郎当地一笑。 “吏部的人来找我,那是看在我国舅老爹的面子上,毕竟我表姑是贵妃,表兄是三皇子,让我一个三甲同进士出身的人留在京城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不过老爹说得对,我们家现在就是那升天的鸡犬,留在京城,就算我不掺和那些事,旁人也会默认我是三皇子的人,到时还要处处提防被人当枪使,多没劲啊。” 梁舟迎着阳光伸了个懒腰,“正好云州知县出缺,听说云州的羊肉不错,正好去尝尝。 对了,小丁不是也在云州么?还有朝阳,北疆大营离云州城又不远,说不定还能一块出来喝酒。山高皇帝远的,多自在!” 周达拍拍他的肩膀,“行吧,兄弟你想得开就好。不过真的不等诗明和秦雨薇回来,见一面再走么?今日东宫设宴,算算时间就快结束了。” “算了,”梁舟摇头道,“他俩现在是东宫的人,这个时候来见我,说不定会惹上麻烦,还是不见为妙——我离开的事情,就拜托你们替我转达啦!” 梁舟说着,忽然凑到赵思成身边,揶揄道:“希望下次见面,能喝上你和媳妇的喜酒哦!” 肖婉脸颊微红,身边的赵思成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一定一定!” 祝澜也笑了,伸出手掌与梁舟击掌道别,“此去云州,祝你一路顺风。” 梁舟咧嘴笑着,依次与众人击掌道别,硬是将临别伤感的气氛变出了几分喜庆。 常云霄望着最后来到自己面前,一脸灿烂举着手的梁舟,却没有伸出手。一方面是出于职业习惯,另一方面—— “刚忙完,时间紧,还没洗手。” 即便戴了手套,工作结束也是必须要用醋好好清洗的。 梁舟感动得热泪盈眶,“老常,你对我是真爱了。” 常云霄:…… 众人又围着梁舟叮咛几句,终于到了真正要分开的时刻。 梁舟转身向不远处的马车走去,背对着众人挥了挥手,步履轻盈,“不用送啦,本知县先行一步,祝各位前途似锦!” 春和景明,马车在一片飘扬的柳絮中“咯吱咯吱”地向南驶去。 …… 梁舟走后,众人各自开始准备正式步入仕途的各项事宜。 祝澜正式进入翰林院担任修撰,但此时此刻,她还面临一个严峻的问题——那便是在京城的落脚之处。 等待朝廷分配房子是不可能的,身为京城官员,除去每年能够领取的八十多两俸禄,朝廷还贴心地拨给了一部分住房补贴,只不过…… 这一年的补贴,还不到三两银子。 “这朝廷……是认真的吗?”乔悠悠拿到那预支的俸禄碟文后,嘴角抽搐。 要知道这里可是京城,莫说达官贵人云集的城东与城西,便是普通百姓的生活区域,想要买一套小院子,没个七八百两也甭想。 不吃不喝十年,堪堪攒够。 祝澜看着那碟文上的数字也有些尴尬,却不是因为俸禄少,自己这群人现在还真不缺钱,不说乔悠悠家里是胡商,自己祝家单靠御香阁分红这一进项,就已经吃喝不愁了。 第186章 在京城买房,对现在的她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乔悠悠噘着嘴,把碟文往桌上一扔,闷闷不乐道:“就这点俸禄,在京城买间茅厕都不够……哼,我这就给我爹写信请求支援。” 祝澜发愁地揉了揉眉心,“天子提倡节俭,咱们刚刚入仕,你又是在户部这么敏感的位置上,一到京城就买房,怕是有些太引人注目了。咱们在京城站稳脚跟以前,还是低调一些的好。” “那怎么办?”乔悠悠眨着眼睛问。 祝澜想了想,“要不……合租?” 第249章 置业行 祝澜和祝青岩每日要去宫内的翰林院报到,而乔悠悠和肖婉所任职的户部度支司衙门虽在宫外,离得却也不算太远。 最终,四个姑娘决定合租一套宅邸,先分头看房,搜集信息后再一同商议。 祝澜与祝青岩一同行动,两人难得脱下士子服,换上了素色衣裙,踏着青石板路出现在了京城的大街上。京城的繁华比江州城更胜一筹,很快,街角处一家牙行的招牌吸引了二人的目光—— “福地牙行”。 这间牙行的门面极其狭小,还没有那招牌大,像是从旁边的店铺中硬生生划分出来的一个角落,单独开了一家牙行。 “二位小娘子,可是来寻宅子的?不知是要购房置地,还是暂时寻一处租赁之所?”牙人见有客上门,忙不迭地迎了出来,满脸堆笑地询问。 祝澜的目光向牙行里面望去,见里面空间虽小,但陈设古朴,墙壁上挂着各式房源的画卷,似乎还真有不少房源。 祝青岩也表示不妨进去看看。 二人走入牙行,祝澜对那牙人微微颔首,简要说了一下条件,问对方可有合适的房源推荐。 牙人闻言,忙从墙上取下几幅画卷,一一铺展在祝澜面前,一边介绍起来。 价格倒是都在祝澜的预算范围内,四人合租,最贵的也不超过每月五两银子,只是这宅院…… 要么终日不见阳光,要么极为逼仄狭小,要么索性就在市集旁边。 祝澜是想找处低调普通些的宅院,但也不至于如此为难自己。一旁的祝青岩看得也是微微皱眉。 祝澜摇摇头,正要表示可以提高预算时,那牙人却忽然露出有些神秘的笑容。 “看来小娘子也是个讲究体面之人,既然如此,小的也吃一回亏,折些利润,与两位就当交朋友了。” 牙人对祝澜眨眨眼,示意她俩稍等片刻,转身进了内室。很快,牙人抱着一幅新的画卷回来了。 “二位小娘子请看——” 他将画卷缓缓铺开,只见上面宅院画得十分精美,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一应俱全,雅致而不显奢靡。 祝青岩眸子微微亮了,带着几分期待的神色看向祝澜。 “这处宅院位于城东,环境幽静,布局雅致,实乃上佳之选。”牙人介绍道。 祝澜瞧着那宅院的布局,不禁也有几分心动,便问起价格。 牙人没有直接回答,“这样的宅院,若是放在城里那些大的置业行,少说一个月也得收十两银子的租金。” 接着声音突然压低——“今日看两位小娘子有眼缘,给你们打个骨折价,三两银子一个月。” “三两银子?”祝青岩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牙人却再次重复,就是三两银子没错。 祝澜听了不禁挑眉,“那你们怕是连成本都收不回来。” 牙人“嘿嘿”一笑,“不瞒二位,这套宅院的主人是小人一远房亲戚,家中急需用钱,但又舍不得彻底将宅子卖掉,这才托小人低价租出去。” “既然急需用钱,那一个月交三两银子,只怕解不了燃眉之急吧?”祝青岩觉得说不通。 “小娘子真是聪慧过人,一语中的,这房子便宜归便宜,但是须得两年起租,且一次交满租金。” 祝澜二人都有些沉默。 那牙人经验丰富,知晓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着急,否则容易令对方生疑,“二位姑娘慢慢考虑,小人先去忙了。” 说完走到一边拿起账簿看了起来,也不催促,仿佛完全不担心二人拒绝。 祝青岩小声与祝澜商议道:“这样的宅子,若真能按三两一个月租两年,倒真是捡了天大的便宜。” 祝澜看了那牙人一眼,“可别的置业行大多是三个月一付,这里却要一次性付清两年的租金,七十二两,可不是个小数目,你难道不觉得奇怪?” 祝青岩想了想,“许是宅子的主人果真急需用钱?” 主要是这样档次的宅子,四人合住,才三两银子一个月,很难不让人动心。 祝青岩又悄悄望了一眼那牙人,见对方也不催促,完全就是自愿买卖的态度,实在不像骗子。 祝澜正要说话,忽见又有一名男子进入了牙行,向牙人询问房源。 牙人向对方介绍了几处,那男人都摇摇头表示不大满意,接着目光落在祝澜二人面前的画卷上,顿时来了兴致。 “这处宅院可曾租售出去?” 牙人似有些为难地看了祝澜二人一眼,这才说尚未租出。 对方忙不迭询问价格,牙人咬了咬牙,说每月五两银子。 那男人一听才五两银子一个月,但两年起租,当即一拍桌子—— “还有这好事?速速取来契书与我!” 祝青岩顿时有些着急,“这位兄台,凡事总讲究个先来后到,这套宅院可是我们先看中的。” 祝澜带着几分无奈地抬眸看了她一眼,果然还是年纪小,社会的毒打挨得太少了。 罢了,那便给她上一课吧。 那男人一听,立刻恼火起来,大声质问那牙人愿意将宅院租给谁。 牙人左右为难,似乎十分难以抉择,最后终于走到祝青岩身边,压低声音问她可是真的要租下这套宅院。 祝青岩正要答应,却还是忍了一下,用征询的目光看向祝澜。 祝澜淡淡开口,一锤定音,“这宅子我们租了。” 牙人走到那男人面前,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牙人十分为难地道:“这位爷,实在对不住,的确是这二位姑娘先看上的。您瞧,我们这都已经准备签租契了……” “没见过你们这样做生意的!”男人“不悦”地又撂下两句狠话,拂袖而去。 牙人藏起眼底得逞的笑意,从后堂取来租契,递上纸笔,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支付七十二两租金,一次性付清。 祝澜含笑扫了一眼那张租契,却并不动笔,问道:“不急,总得先带我们去看看宅子吧?否则我们搬进去,结果与这画上的宅子不一样,到时可就说不清了。” 牙人眼底闪过一丝犹豫,旋即笑道:“小娘子考虑的是,小人这就带二位去宅子瞧瞧。只不过,若宅子与画上所示一致,二位小娘子可不能反悔啊。 你们可瞧见了,方才那位客人五两银子都着急要租,小人诚信经营,宁可少赚点也得保证客人先来后到的顺序。待会二位姑娘若是无故反悔,那可真是坑惨小人啰!” 祝青岩点点头,和气道:“你放心,我们也是真心要租这宅子的。若与图上一致,我们也没有反悔的道理。” “成,那小人这就带二位姑娘过去。”牙人从抽屉中摸出一串钥匙,带二人向外面走去。 第250章 租契 祝澜与祝青岩跟着那牙人出了门,祝青岩回想起方才祝澜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但是是哪里不对呢? 祝青岩飞快转动着脑筋,很快警觉起来。 祝澜一定是担心不安全,自己两个姑娘,跟着一个陌生男人到一处不认识的宅院里,万一碰上人贩子什么的呢? 祝青岩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腰间,很快安下心来。 不过很快,祝青岩的顾虑就被打消了许多。那牙人带着她俩一路向东而去,走的都是宽阔热闹的主街道,并未有任何令人起疑之处。 “就是前面那座宅子。”牙人向前指了指,说道。 祝青岩左右看了看环境,若对方真有什么阴谋,怎么样也该找个相对僻静一些的地方才是。然而这宅子门前人来人往,附近不仅还有好几座官邸,甚至再过去两条街就是京兆府衙门。 就算真有不法之徒,也不可能选在这种地方犯事。 祝青岩心中更加安定。 “二位小娘子,里面请。” 那牙人掏出钥匙,打开了外面的大门,率先走了进去。 祝澜神色淡定,提起衣摆跨过门槛,径直走了进去,祝青岩跟在她身后。 宅院不算很大,进了大门一眼便能望到底,布局十分清晰。一草一木,果然与那画卷之上相差不大。 “如何?小人说的不错吧,本店诚信经营,绝不存在店大欺客的现象。”那牙人说着,又不动声色地催促二人将租契签了。 祝澜的目光在庭院之中徘徊一阵,随口问道:“这处宅院的确不错,您将地契取来,我们确认之后便签。” 第187章 “咳咳。”那牙人目光闪烁一瞬,很快恢复如常,“地契……自然是在小人的远方亲戚手中。” 祝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急,您将人找来,我们可以等。” “他……这几日不在京城,你们先把租契签了,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过几日他回来,给你们看一眼租契便是了。” 祝青岩再缺少阅历,此时也反应了过来,立刻道:“你连地契都没有,我们怎么能付钱?” 那牙人当场提高嗓门嚷嚷起来,“我说小娘子,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怕小人骗你们不成?刚刚你们可都看见了,人家出五两银子我都没同意。 我那可都是看在你们两位是姑娘的份上,才拒绝了那么大一单生意。你们现在反悔,那也太不仁义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那牙人嚷嚷个没完,祝澜却明白,他声音这么大,无非是在掩盖心虚罢了。 祝青岩冷下脸,拉着祝澜就要走,一转身,却发现原本敞开的院门被关了起来,院中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人。 正是先前那愿意每个月出五两银子的男人。 祝青岩眯起眼睛,只觉得气愤,“原来你们是一伙的。” 那牙人也不装了,冷笑道:“是一伙的又怎么样,今儿这院子你们是租也得租,不租也得租!” 说着,将租契重新亮在两人面前。 祝青岩先前着急将院子租下,甚至没有仔细看那租契的条款,此时再一细看,顿时庆幸自己方才听了祝澜的话,没有立刻签下—— 那租契之上写着租契一旦签订,要在两日内付清约定的租金,每晚一日付款,便要加收租金总额的百分之一作为违约金。 而在这句话边上还有一行小字,写着福地牙行在收到租金后,一个月内交付房子的使用权。 也就是说,租契签订之后,必须先付清租金,才能拿到房子的钥匙。而租金一旦晚交,便会产生高额的违约金。如果一直拒不交钱,福地牙行可以拿着租契直接告到官府,连本带利强制征收。 而当他们收到了钱,按照租契上那行小字的约定,牙行只需要在一个月内交付房子即可。这也意味着一旦对方拿到了钱,关店跑路,待风声过去再换个名字、换个地点重新开业,官府追查的难度会相当大。 “你们就是家黑店!”祝青岩怒斥道。 “别那么多废话,签了这租契,就让你们出去。”牙人抖了抖手中那张纸,不知从哪里又摸出了一块印泥。 祝青岩劈手夺过那张租契,直接撕了个粉碎,往天上一扬。 那牙人也不恼,笑眯眯地从怀中又摸出来一份,“撕吧,你撕多少我有多少。二位小娘子,我奉劝你们一句,还是乖乖签了吧。” 说着,牙人朝堵在门口的同伙努努嘴,“否则我让他动手,按着你俩在这上面压手印,多失礼啊是不是?” “你做梦!” “敬酒不吃吃罚酒。”牙人冷冷一笑,对同伙说道:“动手!” …… 半个时辰后,京兆府衙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登闻鼓声。 那名牙人鼻青脸肿地跪在衙门外,他的同伙则是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用力敲着登闻鼓。 两人身后,祝澜一身素裙,抱臂而立,眸色带着几分戏谑。 祝青岩一手叉着腰,问柳已经被重新收回腰间,“用力点敲,没吃饭吗?” “是是是!”那同伙吓得立刻更加卖力地敲起了鼓。 出来混了这么多年,今天算是栽了。这小丫头看着文文弱弱,没想到身上竟然藏着家伙,还那么能打! 很快,京兆府的大门被人打开,里面的官吏沉着脸走出来,“何人击鼓鸣冤?” 说着,目光落在那跪着的牙人脸上,“你有冤情?” 牙人都快哭出来了,下意识点点头,接着又猛猛摇头,“不不不,不是小人!是……是这二位姑娘……” 那官吏的目光在祝澜二人身上一扫,让他们几人进来。 第251章 京兆府,登闻鼓 京兆府内,祝澜与祝青岩在官吏的引导下,来到偏厅等候。那名牙人及其同伙则被带去录口供。 过了许久,推官才姗姗来迟,一边整理着自己的官帽,面上隐约透着几分不耐烦。 由于京兆府立案程序繁琐复杂,这类的民事纠纷告到京兆府,一般都是先进行私下调解,若能调解成功,则各方都能免去许多麻烦。实在无法调解之时,才会正式升堂问案。 推官姓陈,来到偏厅甚至都没有坐下,见到祝澜二人开口便问:“所为何事,速速道来,本官时间宝贵,莫要啰嗦。” 这语气让祝青岩莫名感到很不舒服。 “大人容禀。”祝澜向推官行礼,语调平稳地叙述了事情的经过。 推官听罢,却皱起了眉头,“这等小事,你们自行和解便是了,也值得闹到京兆府来?” 这时,那牙人和同伙也录完了口供,被带了过来。 牙人进门之时,正巧听到推官的话,连忙高声争辩起来: “大人,小的真是冤枉啊。这两位姑娘看了房子不满意,小的也同意了她们不租,可她们却非说小人开的是黑店,要坑骗她们,还把小人给打了,您看看我这脸……” 说着,还专门凑到推官面前,将脸上的伤指给他看,生怕对方看不清似的。 那推官皱着眉,嫌弃地离远了一些,看向祝澜二人道: “真是你们打的?” 祝青岩道:“是我打的,可是是他们先——” 话未说完,就被推官直接打断。 “大梁律一百四十五条,殴打他人致轻伤者,杖二十。”说完又顿了顿,抄起手道:“不过你们这事尚未立案,依本官看,还是该赔钱赔钱吧。” 牙人一听赔钱,眼睛立刻变亮了。 就算祝青岩挨板子,自己也捞不着什么好处,赔钱才是实打实的! 而且不打板子光赔钱,自己还能要得更多! “怎么样,小娘子,二十两银子,咱俩这事儿私了。否则我告上公堂,这顿板子你是少不了了。” 祝青岩简直要被气昏头了,没想到今日竟能碰上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祝澜压制住心中的火气,望着那推官冷冷道: “大人,敢问大梁律一百四十三条、二百八十七条是如何说的?” 推官斜睨了她一眼,轻咳一声,“来人,将大梁律取来。” “不必了。”祝澜上前一步,平视着那推官的双眼缓缓开口道: “吾朝律例,诈伪篇第一百四十三条载:以私欲之心,施虚言巧语,掩真相而骗人之财者,视其骗得之财多寡,情节轻重,分别论处。骗取金额十五两以上,一百两以下者,当处以徒刑。 市易篇第二百八十七条云:凡房屋之买卖租赁,卖主必示以真实之地契,以为交易之证。卖主若无地契,或示伪契,其交易不作数,且卖主须担其咎。买主于交易之前,有权索验地契之真伪,亦可请官府核实。” 祝澜字字掷地有声,虽着素衣,言语之间却比面前一身官服之人更有气势。 那推官带着几分惊疑地看了祝澜一眼,翻开下属递过来的大梁律,找到祝澜所说的两条,竟然一字不差! “咳咳咳。”推官放下那本厚厚的大梁律,掩饰了一下尴尬,重新摆出威严的姿态,“你说他二人欺诈在先,然口说无凭,你们需拿出确凿证据来。” “你早问证据不就好了?”祝青岩冷哼一声,直接揪过那牙人的衣襟,从他怀里掏出了三四张一模一样的空白租契。 她直接将租契上那一行小字指给推官看。 “房屋买卖租赁,哪有先交了钱,过一个月才交房的?这期间他们若是拿着钱跑了,我们上哪说理去?” 那推官仔仔细细读完了租契上的条款,摇了摇头,笑道:“人家这不是白纸黑字写着,你若是签了,便表示同意这条约定,怎么能叫上当受骗呢?” “就是,大人英明!”那牙人连声附和。 祝青岩忍住差点脱口骂出来的一句“昏官”,咬牙道:“那他们连地契都拿不出来,又怎么解释?” 推官看向那牙人,让他自己说。 牙人瞪着无辜的眼睛道:“大人,那地契的确不在小人手中,但房子是小人远方亲戚的,马上回到京城,自然能拿给她们过目。” 说着又看向祝青岩,无赖道:“小娘子,这些事情小人可都明明白白告诉你们了吧?你怎的还要动手打人?” “明明是你们——” “罢了,青岩。”祝澜微微抬手,示意祝青岩不必继续说下去。 世上的事情往往就是如此,分明是对方威胁在先,自己二人自卫反击成功,却成了他人眼中的施暴者。 再试图自证下去,只会落入对方语言的圈套。 现在的关键问题,根本不是分辩谁先动的手,而是证明这家牙行坑蒙拐骗的事实。这伙人如此轻车熟路,显然不是第一次行骗,只要京兆府立案调查,一定能够找到证据。 第188章 祝澜略一思忖,正要开口时,京兆府外却再次响起了敲响登闻鼓的声音。 没过多久,又有一人被引入了偏厅。 那人风风火火地进来,一见到推官,显然是认识对方,张口便喊“陈兄”。 “陈兄,我家那宅子出事儿啦,你可得为我做主!” 祝澜神色却微微一动,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待那人坐下后,祝澜方才看清了面容,不由得轻轻蹙起双眉。 究竟在何处见过……? 一瞬间,祝澜便记起当日殿试结束,在安和殿外遇见的那位一直盯着自己看的李大人,临走之时,他还留给自己一个奇怪的眼神来着。 祝澜想了想,记得此人介绍自己名叫李度长,是鸿胪寺的一名主事。 第252章 修撰大人 李度长上来便拉着陈推官的手说个不停,而陈推官的神色却透着几分尴尬,不动声色地拂开了李度长的手。 “李大人,哦不,李老爷。”陈推官似乎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这里是京兆府衙门,可不是什么市井街道,该走的流程、规矩,一样也不能少,您这样称兄道弟的,实在不妥。” 陈推官说着,就唤人前来带李度长下去录口供,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 这位李度长先前在鸿胪寺当差,两人喝过几顿酒,“陈兄”“李兄”地叫着是不假。可如今李度长已经辞去了鸿胪寺的官职,这兄弟的名额怎么也该让出来了。 唉。陈推官在心中叹了一声,这也不能怪自己势利,主要外边都在传他李度长是得罪了六王爷,六王爷给他脸,这才让他自己辞官。现在这幅光景,若自己再跟他称兄道弟,今后还怎么在京城官场上混? 李度长看着陈推官一张冷脸,张了张嘴,最后只能重重叹了口气,认命了。 都怪自己当时鬼迷心窍乱拍马屁,现在官没升成,反倒把自己一辈子的仕途给断送了,能怪谁呢? 他也不怪陈推官这翻脸不认人的态度,如果换了位置,自己也会划清界限。 当官嘛,都能理解的。 “李大人,你方才说……你的宅子出事了?”一旁站了许久的祝澜忽然开口问道。 李度长回头,一眼便认出了祝澜,立时有些激动起来,“哎呀,祝修撰!” 他走到祝澜面前就开始倒自己一肚子的苦水,“你初来京城可能不知晓,那些天杀的牙行……” “还录不录口供啊?要聊天到衙门外边去聊,堂堂京兆府,成了你们扯闲篇的地儿了?” 陈推官说完又看向祝澜与祝青岩二人,不耐烦道:“行啦,你们打伤了人,赶紧赔钱把事儿了了吧,没看见本官这里事务繁杂,忙得很么?多大点事情也要跑到京兆府衙门来添乱……” 李度长在官场混迹多年,为官的本事先不说,察言观色这一套可是练得炉火纯青。听出对方语气有异,眼睛缝里的眼珠在陈推官和祝澜之间一转,立刻品出了些意思。 李度长上前几步,站得离祝澜近了些,摇摇头道:“罢啦,祝修撰,这京兆府的推官不经事。倒不如哪日见到武大人,直接跟他老人家讲,还能省去中间这许多麻烦。” 祝澜初来京城,对这京城大小官员的名字还不甚熟悉,一时之间并未反应过来对方所说的“武大人”是何人。 “武大人?哪个武大人?”陈推官问,话中却夹杂着几分忐忑。 “还有哪个武大人,自然是京兆府尹武成琦武大人。”李度长道。 陈推官半边脸颊微微抽动一下,很快镇定下来,从头到脚重新审视着祝澜,带着几分轻蔑。 可笑,一个十来岁的丫头,还能跟府尹大人说上话? 要真认识武大人,报案还用得着跟平民百姓似的,跑来京兆府衙门击鼓么? 陈推官坐回椅子上,气定神闲地为自己斟了杯茶,语气带上几分讥讽道: “去岁我们武大人蒙圣上褒奖,倒是有几家书坊争着为他老人家立传来着。武大人爱民如子,也没什么架子,便屈尊回答了他们一些问题。呵呵,没想到这也能被做文章,一个个的就敢高攀说认识我们家府尹大人。 本官听他方才称你为‘祝修撰’,一个小小的修撰也敢在这里狐假虎威,真不知你们坊主是如何管教的。说吧,你是弘文书坊,还是东梁书坊的?” 还不待祝澜说话,李度长已经冷笑着开口:“不知翰林院的修撰大人,是假何人之威?” “呵,翰林……”陈推官哂笑着喝了一口茶,接着猛然反应过来。 “噗——!”一口茶喷在了桌子上。 “翰……翰林院!?”陈推官站起身,差点掀翻了身后的椅子,看着祝澜的眼睛像是见了鬼一样。 “你你你你你,你是翰林院修撰……大人?” 祝澜微微一笑,双手并了并道:“在下姓祝名澜,新任翰林院修撰。” 李度长又一指祝青岩,对陈推官扬起眉毛道:“还有这位,乃是翰林院编修大人!” 祝青岩冷哼一声。 “下官,下官不知是二位大人……”陈推官冷汗涔涔而下,连忙向二人行礼。他身为京城官员,怎么可能没有听说今朝殿试出了两位奇女子,一位高中状元,一位高中探花郎的事情!? 祝青岩凉凉道:“陈大人可不能这么说。论品级,我二人不过是六品,您也是六品,我们可受不起陈大人的礼。” “不,不,受得起,受得起……”陈推官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虽说都是六品官秩,可人家是天子近前的六品官,自己能比吗!?自己为官几十载,也不过见过天子一面而已。 可人家翰林院修撰那是什么概念?那是天子近臣!是有资格参与朝会的! 虽然手中并未多少实权,但人家在天子面前说一句话,胜过自己钻营十年! 这女子若真是翰林院修撰大人,那即便现在府尹武大人站在这里,还真也要对她客气几分。 祝澜道:“陈大人,现在我们可以聊聊案情了么?”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二位大人请上座……”陈推官擦着汗,亲自为祝澜与祝青岩倒茶。 李度长自然顺理成章,跟着坐了下来。 陈推官站在一旁,有些紧张地搓着手,“这个……修撰大人,可否请您再详细讲述一遍案情?下官……下官脑子不大好,方才有些记不清了……” 祝澜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李度长,“还是请李大人先说吧。” 第253章 李度长的遭遇 陈推官自然不敢有什么异议。 李度长感激地看了祝澜一眼,这才说起了自己的遭遇。 “……我在京城之中也置办了几处房产,如今去官回乡,便寻思着将房子卖掉,谁知——” 祝澜有些诧异,“李大人不是在鸿胪寺,今朝科举还被圣上委以重任么,何故突然辞官?” “呃……”李度长有些心虚地看了祝澜一眼,摸了摸鼻子,“咳咳咳,做官太累,倒不如回家种田,闲云野鹤来得自在。” 祝澜点点头,“李大人果然高风亮节。” 一旁的陈推官鄙夷地翻了个白眼。 李度长继续讲道:“我本将那几处房产委托给安居置业行,想让他们帮我寻找买主。此乃京城之中规模最大的几家牙行之一,我信得过。谁知前几日却突然出了事,我那其中的一处院落竟然被人在大门之上泼了粪水!” 李度长讲到这里情绪变得有些激动。 陈推官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本官……本官只是想到了一些开心的事情。” 李度长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祝青岩忍不住好奇道:“你招惹上什么仇家了?否则平白无故,人家往你门上泼粪水做什么?” “我正要说呢!”李度长咬牙切齿,“当时我就在附近挨家挨户地问,终于被我在天桥底下逮到了那两个书生,粪水就是他们泼的。我问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他们却说,那宅子原本是他们租下的!” “你是说,有人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租了你的宅子?”祝青岩问,“可你的宅子不是委托给置业行了么?莫非是他们私下租出去,却不告诉你,偷偷赚取租金?” “嗨!”李度长一拍大腿,“我问了那两个书生,是不是在安居置业行签下的租契,他们却说不是,而是另一家名为‘洞天’的牙行!而且他们签下租契,付了一整年的租金之后,那家牙行却突然人间蒸发似的消失了。 他们还没有拿到那宅子的钥匙,根本没法搬进去住,实在气得不行,这才往大门上面泼粪水泄愤!” 李度长气得直拍桌子,“可这事我多冤呐?租个宅子,我什么事都不知道,稀里糊涂被人泼了那玩意,多晦气?街坊邻居都瞧见了,以后谁还愿意买这宅子?” 第189章 陈推官幸灾乐祸地蹦出一句:“京城房源金贵着呢,你打个对折,肯定有人抢着买。” 对上李度长快要吃人的目光,陈推官终于挑挑眉,闭上了嘴。 祝澜与祝青岩对视一眼,都不由得苦笑,这剧情还真是熟悉的很。 这样的骗局,受害的肯定不止这两个书生,只不过大部分人可能忍气吞声,自认倒霉便过去了,毕竟不是人人都有泄愤的胆量。而自己二人今日若非祝澜警觉,怕是已经成了下一个被骗租的倒霉蛋。 祝青岩问道:“那些假冒的牙人经常带人去你的宅子里看,难道你毫不知情?街坊也没有人注意到么?” 李度长摇摇头,无奈道:“这京城的官员,谁私底下没多置办两套宅子?多出来的宅子,谁会天天跑去看呐? 再者说,我那几套宅子本就挂在置业行出售,有牙人带人进去看,很正常,哪有街坊会操心这牙人是哪家置业行的?所以,这不才让那些小贼钻了空子,浑水摸鱼么!” 祝澜点点头,这也正是这骗局的高明之处所在。 随即问出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那些牙行,究竟是如何拿到你宅子的钥匙的?那钥匙你都交给过谁?” “真不愧是堂堂祝修撰,您问到点子上了!”李度长接着道:“那钥匙除了我手中有一把,管家手中有一把,还有最后一把,我只交给了安居置业行这一家。” 祝青岩问:“会不会是管家?” 李度长摇头,“管家是随我从家乡来京城的,主仆二十年,忠心耿耿,绝不会做这种事。” “那如此看来,这家安居置业行的嫌疑最大。不仅拿着钥匙,而且那些骗子带人上门,也从未与他们有过时间冲突,不排除事先商量过的可能性。 即便不是这家置业行私下以其他牙行的名义行欺诈之事,肯定也难脱干系。”祝澜分析道。 “修撰大人所言甚是!此事一出,我便去找那安居置业行的管事质问。” 李度长说完,又叹了口气,“可是修撰大人有所不知,那安居置业行……背后颇有势力。我质问那管事钥匙是怎么回事,那人却反咬一口,说我竟然将一处宅院分托给两家牙行,乱了这一行的规矩,还给他们添了麻烦,甚至还叫我赔偿!你们说说,这是何道理?!” 祝澜皱眉,“天子脚下,这牙行行事竟敢如此蛮横?” 李度长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话锋一转道:“祝修撰可听说过‘通运钱庄’?” “京城最大的钱庄之一,自然有所耳闻。” 李度长继续道:“听闻那安居置业行最近打算扩张,然而资金周转上出了些问题,便打算向通云钱庄贷好大一笔银两。然而他们能拿出的质押物有限,通运钱庄的几位掌柜正在考虑是否同意这笔贷银。 若这个时候传出安居置业行与那伙骗子有关的消息,通运钱庄自然要重新考虑贷银一事。因此,安居置业行才必须不惜代价,也要将骗租的风波先压下来。” 第254章 祝澜入朝 祝澜明白了,那家安居置业行乃是京城的诸多牙行之中数一数二的大店,如今资金出了问题,需要靠自身积累的信用作为背书,从钱庄贷银。 这样的关键时候,决不能陷入舆论风波,就是真被人抓到了把柄,那也打死都不能认。 这才有了李度长后面这档子事。 随后李度长又补充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又抱怨了好一通,终于讲完自己的遭遇。 陈推官当着祝澜二人的面,自然不好再推托搪塞,便说京兆府会尽快派人着手调查。 祝青岩偏着脑袋问:“陈推官,那我们二人的案子……” 陈推官擦着脑门上的汗,“都查,都查。” 既然都与京城之中骗租的牙行有关,那便一起查好了。这些个不开眼的家伙,骗谁不好,竟敢骗到翰林院的头上! 陈推官接着让手下将祝澜二人案子相关的证物拿上来,京兆府需要留档保存。 抱着证物的京兆府官差经过李度长身边时,他无意间瞟了一眼,突然叫到:“慢着慢着!” 说着,李度长伸手从那一堆物件里扒拉出了那幅敞开了一半的画卷,上面画的,正是祝澜二人险些要从福地牙行的牙人手中租下的那间宅子。 “咦,这不是我家的宅子么?”李度长将画卷抖落开来,反复观察着那上面画的宅子图纸,瞪大眼睛道。 “果真?” “你没看错?” 祝澜与陈推官同时问道。 “这自家的宅子,怎么可能看错呢?你们瞧这路、这院子,那都是我亲自找人设计的哇!” 李度长指着画絮絮叨叨半天,“真是奇哉怪也,这套宅子我分明也委托给安居置业行了,画卷怎会出现在这里?” 祝澜与祝青岩对视一眼,对李度长讲出了两人今日的经历。 李度长听完瞠目结舌:“什……什么?你们说那个福地牙行,也有我家宅子的钥匙!?” 祝澜颔首,“正是。而且今日听闻李大人之事,我怀疑这些骗子从头到尾都是一伙人。他们每次得手,便人间蒸发,销声匿迹一段时间。待风头过去之后,再改头换面,以新的身份和商铺名字出现,继续行骗。” 语毕,祝澜看向陈推官,“陈大人,我们今日将那行骗的牙人及其同伙都带来了,他们手中房源的钥匙究竟是从何而来,一审便知。想必堂堂京兆府,总不至于连几个小贼的底细都问不清楚吧?” “祝修撰放心,下官定然给两位大人一个交代。” 祝澜这才点点头,该说的事情都说完了,便带着祝青岩离去,李度长也连忙跟上。 “祝修撰留步,祝修撰请留步!”除了京兆府的大门,李度长在身后一路小跑,叫住祝澜二人。 “李大人,可还有事?” 祝澜回身,彬彬有礼地问道。 李度长笑得有些尴尬,“您就别抬举我了,如今我这无官一身轻,那当得起这一声‘大人’啊……对了,二位大人可是要在京城租赁一处住宅?” “正是。” “那太好了!”李度长喜笑颜开,“我那套宅子如今空置,正挂在安居置业行租售,就是您二位去看过的那处。若是二位大人不嫌弃,我愿无偿让与二位大人暂住。” 祝澜考虑了一下道:“那套宅子的确很符合我们的期望,若李大人愿意租给我们,自然再好不过。但该付的租金还是要付的,按平常价格就好。” 李度长自然满口答应,当即便去安居置业行撤了租售的单子,随后与祝澜签订了租契。 …… 翌日,皇城。 卯时已至,金殿大门缓缓开启,掌事太监从中走出开始点卯。 祝澜手持笏板,身穿深蓝色御赐朝服,然而她身材纤瘦,朝服穿在身上略显宽大,双手垂下之时甚至两只手都完全被袖子遮住了。 身为翰林院修撰,她也是需要参与朝会的,并且需要在朝会之上记录百官奏言、天子言行等等。散朝之后再回到翰林院,进行编撰工作。 点卯结束,金殿之外响起“咚咚咚”的鼓声。 鼓声震震,祝澜的心跳也微微快了几分,今日,是她第一次上朝。 科举入仕,她总算走到了这一步。 三通鼓声结束后,文武百官开始排好队列,等待钟鸣之后入殿。 祝澜虽高中状元,身为翰林院修撰,但秩不过六品,便是上朝也只能排在较后的位子。不过她倒并不在意这个,毕竟刚开始,总是要慢慢来的。 哪怕是站在后面,祝澜依旧能感受到不少目光汇集在自己身上。 毕竟,她是今日唯一一个,也是大梁有史以来第一位以官员身份正式上朝的女子。 如此想着,祝澜将腰板挺得更直了些。 负责盯着文武百官行为举止的纠察御史,同样也在留意着祝澜的一举一动,若有行差踏错之处,他便时刻准备记录下来,朝会之后当场通报。 女子嘛,哪里见过什么世面?即便读书有些天赋,鲤鱼跃龙门,可朝会如此重要的场合,哪是一个小姑娘能经得住的? 便是稍后她在殿上晕倒,都不会有人感到奇怪。 可纠察御史观察了许久,莫说晕倒了,这小丫头竟站得比前面那群官员还要笔挺,而且目不斜视,神色淡然,哪有半点惶恐胆怯之色? 如此看来,此女不仅礼数规矩烂熟于心,而且心性的确非寻常人所能比。 纠察御史暗暗点头。 掌事太监尖细的嗓音伴随着钟鼎之声,在白玉台阶前响起—— “宣——文武百官,入朝觐见。” 众臣面色肃然,祝澜轻轻抬手整了整衣摆,随即抬眸而视,跟随在文臣们身后拾级北向西上,走入殿中。 第255章 编修房 祝澜前去上朝的同时,祝青岩也来到了翰林院门前。 第190章 身为编修,职位比编撰低一级,不具备上朝资格,是以只能来翰林院点卯。 她同样身着略显几分宽大的深蓝色官服,手持第一天报到的告身与官凭,怀着几分忐忑的心情踏过了翰林院的门槛。 朱墙碧瓦,青石古木,在这宫中倒的确像个做学问的好地方。 这时祝青岩听到身后响起木轮碾过地面的声音,猜到了来人身份,回身拱手道:“闻人公子。” 闻人月白坐在轮椅上,身穿与祝青岩一样的官服,一纸告身放在双膝之上。 他对祝青岩点头,淡淡道:“祝编修。” 二人皆是第一天来到翰林院上任。 翰林院的最高负责人乃是翰林学士董业,正三品,此时亦在朝会之上。 祝青岩与闻人月白在翰林院进行点卯之后,便被引至所属的署舍,也就是编修房内等待,待董业回来之后再安排具体事务。 编修房内,四张长条形的桌案围成了一圈,外围正坐着五六名编修,每人面前都堆放着厚厚的一摞卷宗。 “二位编修,请吧。” 祝青岩率先踏入了编修房,里面众人从一堆卷宗中抬起头,纷纷好奇地打量着她,也有小声议论的。 “这便是今朝科举的那位祝探花?没想到年纪这么小。” “唉,以后你我堂堂七尺男儿,就要与女子共事了!” “哈哈哈,严大人,也没那么严重吧。不才碰巧读过这位祝探花的文章,功底颇深呢。” “刘大人,快把衣襟整理好。今后咱们这编修房中有了女子,天再热也不能如此放浪形骸了……” 祝青岩假装没有听到这些议论,径直走到一张无人的桌案前坐下,那张桌案之上早已贴上了她的名字。 然而闻人月白却迟迟没有进来。 他坐在轮椅上,垂眸望着那编修房门下面高高的门槛,神色莫名。 身后的小吏见状,连忙喊人帮忙,打算一起将闻人月白和轮椅抬进房中。 编修房中不知谁喊了一嗓子,“闻人公子以后日日都要来此,难不成日日如此抬来抬去的?万一伤着人怎么办?我早瞧这门槛碍事了,不如拆了算了!” “就是,拆了吧!” “拆吧拆吧!” 见诸位编修大人都如此说了,那小吏也不含糊,当即取来工具开始拆门槛。 一旁的闻人月白瞧着众人在为他忙活,淡漠的面容上却始终没有什么表情,一言不发。 那门槛很快被拆了下来,闻人月白也可以摇着轮椅自由出入了。 “多谢诸位。”闻人月白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的双膝之上,淡淡道谢之后,摇着轮椅到了他的座位上,就在祝青岩旁边。 一名三十来岁的年轻编修抱着厚厚一摞典籍卷宗,摇摇晃晃地来到祝青岩与闻人月白中间,将卷宗放在二人之间的桌案上,这才长长呼了口气。 “董大人知晓二位编修今日上任,昨日便已经安排好了你们的差事。” 年轻编修对祝青岩笑了笑,态度十分友好,随后弯下腰看了看,将那一摞典籍卷宗分成了一高一低两部分。 年轻编修继续道:“这里面一部分是关于朝廷刊印书籍要校对的一部分文稿,另一部分是近些年来钱粮奏疏的核对整理,你们自己分吧。” 祝青岩看向闻人月白,目光中除了征询,还带着几分同情。 毕竟他还这般年轻,又如此有才,却无法行走,实在是令人扼腕叹息。 祝青岩存了几分关照的心思,便想先问问他打算选哪一部分。 闻人月白却根本没有向她这边看一眼,直接抬手将离自己更近的一部分资料移到了面前,看样子是打算开始处理了。 好吧。祝青岩微微挑眉,揽过了自己这边的卷宗看了起来。 这一部分是关于书稿校对的,那看来闻人月白那部分便是钱粮奏疏了。 掌管翰林院的董大人不在,整个编修房中的氛围还算轻松,编修们埋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嗑,内容多是些朝中的八卦,家中妻妾、子女的事情等。 而祝青岩专注着手头的工作,全然没有关心周围,直到有人轻轻拍了拍她,一回头,是那位年轻编修。 祝青岩回过神来,四下望了望,却发现编修房内已经空了,只剩下自己、闻人月白,和身后这位编修。 “咦,他们人去哪里了?”祝青岩惊讶道。 年轻编修笑了笑,“走吧,去膳堂用些早茶,马上董大人就要回来了。他一回来准得叫咱们去议事,谁知道又要议到何时呢。此时不吃些早茶点心垫垫肚子,待会有你受的。” “可是……现在还不到用膳时辰吧……”祝青岩有些不安地问。 “董大人又不在。”年轻编修一副过来人的样子,“你刚来翰林院不适应,没事儿,我们刚来的时候也都这样。” 说完指了指祝青岩面前的典籍资料,“这些东西,你这个月内弄完就行了。别那么拼,早早弄完了还不是有新的活儿要交给你? 咱们翰林院是清水衙门,你干得再多也不会多拿一文钱的俸禄,按时干完不耽误就得了。走走走,我给你讲讲咱们这翰林院里的事儿——” 祝青岩被他说得稀里糊涂站了起来,不过她倒也的确想听听这翰林院里的事情。 年轻编修又看向闻人月白,“闻人公子不去么?” “不了。” 年轻编修耸耸肩,这闻人公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便不再多言,带着祝青岩向膳堂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从年轻编修喋喋不休的内容中,祝青岩得知对方姓沈,名轻舟,乃是上一回科举的探花郎。 一开始祝青岩还以为沈轻舟如此热心,是因为二人皆是探花出身,有惺惺相惜之感。但听了一路下来,祝青岩终于明白了—— 这沈轻舟就是个逮谁都热心肠的话痨。 “董大人这人吧,表面上看着不苟言笑,其实人还是挺好的,就是有点古板。哎,反正待会你见到他就知道了。 对了,再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陇右董氏听说过不?当今皇后娘娘就是出身董氏,咱们翰林院的学士大人也姓董,你懂我意思了不……” 第256章 翰林院议事 沈轻舟果然对翰林院的流程了如指掌,带着祝青岩去吃了早茶,果然接着便传来董大人下朝,召集翰林院众人议事的消息。 “董大人每日都要议事么?”祝青岩问沈轻舟。 沈轻舟轻轻摇头,嘴角带着一抹轻松的笑意,“不会。咱们陛下是三日一朝,学士大人平日都是参加过朝会之后召集众人议事,也就是三日一议。 每次议事都要花上半日工夫,若日日都议,那谁受得了?” 说罢,他随手一指董业的署舍,对祝青岩道:“以后若有事,你可以去那里找他。” 很快,翰林院的编修、侍讲等诸人都聚集在了议事房,闻人月白也来了。 董业自门外走了进来,约莫五十岁的年纪,一身红色朝服与其他人截然不同,显出了他在翰林院的特殊地位。 祝澜跟在董业身后。 “诸位同僚。”董业环视众人,朗声道:“此位便是我们翰林院新进的修撰,今科状元祝澜。” 即便他不介绍,在场诸人也已猜到祝澜的身份。 “祝修撰。”众人对祝澜一边拱手,一边带着几分好奇地打量她。 祝澜微笑着回礼,“诸位大人,在下初来乍到,诸多事物尚不熟悉。若有疏忽之处,还望前辈们不吝赐教。” 沈轻舟侧头对身边的编修低语:“这位祝修撰年纪轻轻便高中状元,得圣上赏识,却无半点骄纵之气,看来是个好相处的。” 那位编修默默点头,众人对祝澜的好感又添了几分。 祝青岩的目光则是更多停留在董业身上,有些好奇这位新上司究竟是怎样的人。 瞧这国字脸,山羊胡,正襟危坐的模样,祝青岩的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欧阳烨的脸,后背没由来地有些发凉。 这位学士大人看起来……似乎比欧阳监院还要恐怖几分。 祝青岩下意识连坐姿都更加端正了一些,偷眼去瞧身边的沈轻舟,却发现他斜靠着椅子,有些懒散的模样。 “咳咳。”董业清了清嗓子,整个议事厅变得更加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他。 祝青岩手中执笔,聚精会神地等着,准备记录今日议事的要点。 “今早老夫上朝的路上,途径正阳大街,远远飘来一股包子的香气,不知诸位之中,可有人也闻到了?” 祝青岩提笔记录到一半,突然顿住了。 啊?包子? 随即反应过来,不愧是学士大人,定然是在抛砖引玉,或者以小窥大。既然提到包子,那接下来一定要谈民生问题,而且说不准是圣上有重要的旨意要交办! 祝青岩心中升起一股澎湃,一字不落地将董业的话全都记录下来。 第191章 沈轻舟接过董业的话茬,“对,新开的,新丰包子铺,就在我家对面。您想吃,明儿个我给您捎上一屉。” 对面的陈侍讲向前探了探身子,“哟,这么巧的话,不知沈编修方不方便也帮在下……” “好说,好说!”沈轻舟慷慨道,“一屉肉包子十文钱啊。” 陈侍讲当即把钱给了沈轻舟。 “董大人?”沈轻舟笑容可掬地望着坐在上首的董业。 “……小猴崽子。”董业的山羊胡子抖了抖,瞪了沈轻舟一眼,但还是掏出荷包,从里面数了十文钱给他。 沈轻舟笑呵呵地将钱收好,坐回座位上,回头瞅见祝青岩一脸错愕,煞有介事地小声道: “对了,忘记告诉你。咱们董大人虽然身后靠着董氏一族,但他这人抠门得很!” 祝青岩却只想说,堂堂翰林院……议事就议这个? 不不不,董学士此举必有深意,一定是自己没有参透。 接下来董业又与众人唠了好一通家常,十句闲话中间偶尔夹杂一两句朝会上的事情,氛围十分的轻松融洽。 终于,董业问起了祝青岩与闻人月白二人的情况。 沈轻舟接过话头,“放心吧,您安排的活儿我都给他们交代好了。” 董业又问他二人是如何分工的。 祝青岩见董业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便放下笔答道:“回学士大人,下官负责今年圣上制定的几册典籍刊印校对,闻人公子负责整理钱粮奏疏。” 董业满意地点点头,又关心起二人初来乍到,是否适应。 祝青岩自然说能够适应。 这时,又有一名侍讲提起京城时兴的水果,董业正欲接他的话,却忽然听得闻人月白冷不丁开口。 “董学士,整理钱粮奏疏一事,下官有一些想法。” 董业“哦哦”两声,让他说说看。 “近几年户部上报给朝廷的钱粮奏疏中,提到的粮款金额有一些地方还不甚明晰,下官于钱粮一事并不十分精通,因此整理之时不敢妄作修改。” 董业想了想,“嗯,那是否需要让户部抽调人手过来协助?” “奏疏涉及百姓人口、税收等诸多方面,只派一两人前来怕是难以面面俱到。不如下官暂时搬至户部衙门处理钱粮奏疏一事,以便沟通交接。”闻人月白缓声说道。 “如此……倒也是个好法子。”董业略一思索,随即表示会派人去户部打声招呼,为闻人月白办理户部的出入凭引,待拿到凭引,他便可暂时搬至户部衙门做事。 闻人月白的事情说完,董业又与众人叙了些家常话,快至晌午之时众人方才离开议事房。 祝青岩对着自己面前密密麻麻的笔记,一脸茫然,董大人铺垫了这么多,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重点呢??? 不会真的就是在闲聊吧!!!!! 祝青岩瞬间感觉自己是整个翰林院最大的傻子。 祝澜如今身为修撰,有单独的一间署舍,与董业相邻,因此并未与祝青岩同行。 祝青岩再次回到膳堂,沈轻舟见她脸色不大好,冲她挤挤眼睛,“别担心,咱们翰林院膳堂的午膳那可是远近闻名的,就连其他院里的的大人都经常溜过来蹭饭吃,比早茶丰盛多了,保准让你大饱口福!” 祝青岩叹了口气,不再难过于自己是傻子这件事,又询问了一些翰林院的情况,得知这里与外面的衙门一样,卯时上值,酉时下值。 沈轻舟表示董学士是个厚道人,对待下属也不错。平日里若是有个头疼脑热,或者其他急事什么的,跟他知会一声告个假,基本没什么问题。 第257章 度支司,放衙 户部的凭引很快办了下来,闻人月白次日便准时来到了户部衙门外。 一靠近,便有户部官员认出了他,不少人上前寒暄,但是又似乎急着去点卯,没有时间聊得更多。 其中不知谁说了一句,“闻人公子不方便,咱们先将他抬进去吧!” “对对对!” 闻人月白有些不自然地垂下目光,任众人好心地将他的轮椅搬过大门门槛。 “有劳诸位,剩下的路在下可以自己来。” “没事没事,在下送闻人公子过去!”一名户部官员热心道。 “真的不必……” 闻人月白话音未落,对方却已经取走了他手中的凭引,得知了他被安排的临时署舍位置。 闻人月白一路被人送到了桌案之前,对方这才离去。 闻人月白极轻地叹了口气,这才唤来户部指派给自己的文吏。 “烦请先去一趟户部司,调取朝廷最近三年的赋税清册交给我。再去度支司与金部司借阅一下度支部和库藏账册。” 那名文吏面上带着几分不情愿,却也没说什么,按照吩咐办事去了。 直过了将近三个时辰,闻人月白要的东西才终于被送来。 “怎用得这样久?”闻人月白微微皱眉问道。 “户部可不比翰林院那般清闲,各部司的大人都忙着呢。您要的这些东西,小的也是费劲巴拉才要来,待会若是哪位大人要用,小的还得麻溜地给人家送去。”那文吏将高高一摞册子往桌上一堆,话中很明显带着情绪。 户部衙门这是什么地方?掌管天下钱粮之地!但凡心思活络一些,在上官面前多表现几分留个好印象,回头人家随便提拔自己做个小小的主簿,那也是大大的肥差! 自己不知费尽多少心思才混进这户部衙门,以为从今以后就能“钱”途无量了,谁知还没机会去户部的大人们面前露脸,就直接被指派来这里,给这位翰林院来的榜眼大人打下手。 还得顺带伺候着残废之人。 这不是耽误自己的前程么! 当然,这些话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这位闻人公子虽然身体有疾,但毕竟还是左相大人的儿子,无论如何也是自己得罪不起的,还得好生伺候着。 闻人月白没有多说什么,一边开始翻阅赋税清册,一边又问起户部衙门的放衙时辰。 文吏答道:“咱们这里与宫中一样,卯时上值,酉时放衙。” 闻人月白又问起放衙之后,是否还允许人员在户部衙门之中逗留。 那文吏忽然笑了一声,“那是自然,您想住这儿都没问题,咱们这儿床铺被褥一应俱全!” “那便好。”闻人月白点点头,今日调阅这些档案花费了太多时辰,计划的进度无法完成,那便只能迟一些,待事情处理完毕之后再走了。 …… 酉时已至。 翰林院的沈轻舟像是受到了某种感应一般,放下笔,长长伸了个懒腰,开始整理桌案。 其他编修们也陆续站起身向外走去。 “咦,沈兄,可是到了下值的时辰?”祝青岩抬头问道,她方才过于专注,以至于并未注意到窗外的天色变化。 沈轻舟颇为得意地挑挑眉毛,语气十分自信:“院里有日晷,你自己去瞧。现在必然是酉时整,绝对错不了分毫!” 祝青岩点点头,也收拾好东西,准备等祝澜一同离宫。 …… 户部衙门。 “呼——终于放衙了!”乔悠悠瞧了一眼桌上自制的沙漏,高兴地站起身来,却发现度支司的署舍内竟无一人抬头,全在伏案忙碌着。 只有她一人站着,显得十分突兀。 乔悠悠轻轻戳了戳身边的肖婉,“放衙了,还不回家么?” 肖婉抬头看了看外边的天色,摇摇头,“这么早,回家做甚么?” 她从不习惯天还亮着就下班。 乔悠悠咂了咂嘴,又看了看周围的人。 有的人是真在忙,比如肖婉,可有的人…… “喂喂,赵兄,都酉时了你还不下值?” 这位赵姓同僚头也不抬,“忙啊,事情太多了,公事要紧啊!” 乔悠悠凑过去,“可你不是在临帖练字么……?” 赵兄一把捂住桌上的东西,回头不满地瞪她,“什……什么练字!我是在誊录钱粮金额!” 乔悠悠无语地撇撇嘴,嘟囔道:“算了,你们不走,我可走了。” 说罢带上东西,就向外面走去,却迎面碰上了度支司主事闵元。 “闵大人。”乔悠悠对他拱手,然后继续向外走。 “站住。”闵元回头道,“你干嘛去?” 乔悠悠停下脚步,疑惑道:“不是酉时放衙么?已经酉时了呀……哦不,已经酉时一刻了,我回家呀。” 闵元用怪异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扫了几遍,“手上的活都干完了?” “干完了呀。” 闵元:…… 看来是太不饱和了。 “撰写度支文案的李秉笔准备告老还乡了,明日起,他的事情由你接手了。” “为什么是我?”乔悠悠歪着脑袋问。 闵元的眉毛已经拧了起来,“本官乃是度支司主事,自然有分配事务之权,你有何异议?” 第192章 “有啊,我做不完。” 乔悠悠一脸认真地走到闵元面前,掰着手指头数: “每日卯时上值,酉时放衙,期间是六个时辰。除去中午用膳休息的一个时辰,还有五个时辰。我现在每日抄录钱谷出入须得三个时辰,清算账目也要两个时辰,时间刚刚好。 度支文案也交给我的话,户部衙门又规定酉时放衙,您告诉我哪有时间来做?酉时做不完,那不是耽误事情么?” “那就继续做啊!” “可酉时就放衙了啊!” 乔悠悠奇怪地看着他,指着门上贴着的户部衙门则例,“这不是清清楚楚写着时辰么?” “你、你……”闵元瞪着眼睛,被噎得一下没说出话来。 自己在户部干了将近二十年,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到点就放衙,还如此理直气壮的! “闵大人,没什么事的话我就走了喔,正阳大街新开的包子铺去晚了可就买不上了!” 闵元望着乔悠悠步履轻盈的背影,脸上的错愕逐渐转变为愠怒。 如此不思上进,敷衍懈怠,简直拉低了整个度支司的效率!月末户部评级,若是度支司被旁的司部比了下去,那简直是大大的耻辱! 但是闵元冷静下来再一想,乔悠悠毕竟是新科进士,又是侍郎大人点过名要来的员外郎,自己若是直接让她卷铺盖回家,只怕有些说不过去。 罢了……看她年纪不大,又是初入官场的生瓜蛋子,一开始不懂事情有可原。 闵元思来想去,决定还是给乔悠悠一个机会。自己仁至义尽,若她还是不识抬举……那就怪不得旁人了。 第258章 油盐不进的乔悠悠 翌日,乔悠悠一大早便完成了点卯。刚踏入署衙,便听闻有人说主事大人寻她。 闵元作为度支司主事,独享一间署舍处理公务。见乔悠悠推门而入,他即刻换上一副亲切和蔼的面容,示意她落座细谈。 “乔员外,来户部这几日,公务可还顺手?”闵元抿了一口茶,闲谈似的问道。 乔悠悠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直截了当地道:“还行,就是规矩多了点儿。” 闵元“呵呵”一笑,“乔员外身为新科进士,能力与智慧必定是出类拔萃的。不过……官场如战场,咱们户部的差事,可非比寻常。有时为了朝廷大计,需得多付出一些辛劳,确保诸事无虞。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乔悠悠眨巴着眼睛,点点头道:“自然,主事大人放心,只要是当值的时辰,我一定勤勤恳恳,绝不摸鱼。” 闵元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虽然不明白她说的“摸鱼”是何意思,但这不重要。 “不是,你没懂我的意思。”闵元放下茶碗,身子向前倾了倾,语气放缓。 “我是说,为了朝廷与百姓辛苦一些、多付出一些。咱们户部事务繁杂,有时难免要增时理事,看看你身边的那些同僚们,哪个不是兢兢业业……” “我也兢兢业业啊。”乔悠悠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带着几分无辜,“凡经我手的账册,绝不可能出错,大人您不信尽可以查一查。至于增时理事……我的事情都做完了,按照朝廷规定的时辰下值,难道效率高也有错?” “你……”闵元张了张嘴,错愕地望着她。 说不通,怎么就说不通呢!!! 她究竟是真傻还是装傻啊!? 真是要了亲命了,侍郎大人怎么把这么一个愣头青塞到度支司里来啊! 瞧瞧另一个一同进来的员外郎肖婉,人家恨不得天天住在度支司,一个人能干完三个人的活。 要是所有人都能像她这样该有多好! 再瞧瞧眼前这个姓乔的,同一科考出来的进士,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闵元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莫生气,莫生气。 既然晓之以理行不通,那便只能动之以情了。 “这个……乔员外呐。”闵元斟酌着词句说道,“听本官一句劝,年轻人多吃些苦没坏处,你不吃苦,旁人就会领先你一步。唉,本官实在看你是个好苗子,才和你讲这些掏心窝子的话,换了旁人不会和你说这些的。” 乔悠悠眨眨无辜的大眼睛,没有说话。闵元以为她听进去了,再接再厉道: “俗话说得好,衙门就是你的第二个家,你的那些同僚,都像你的家人一般。咱们是一个整体,大家都在忙碌,唯有你一到酉时就走,过于特立独行,旁人还以为咱们度支司不团结呢。” 乔悠悠若有所悟,“主事大人说得对,这样似乎的确不大好。” 闵元心中一喜,以为她终于开窍了,结果下一刻笑容又凝固在了脸上。 “所以不如要求大家提高当值时的效率,规定酉时一到,所有人都不得逗留。如此,大家一同下值,整整齐齐的多好!” 乔悠悠觉得自己的想法棒极了。 “你……你给我出去,出去!” 闵元终于忍无可忍了。 苍天呐,为什么要让自己摊上这么个油盐不进的下属! 既然说不通,让这样的人继续留下来,只怕会扰乱整个度支司的纪律。不行,决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乔悠悠被闵元直接轰了出去,不在意地撇撇嘴,反正自己又没做错什么。 刚来到门外,便迎面撞见一人。 “闻人月白?”乔悠悠有些意外,“你怎么会在这里?” “公务对接。”闻人月白言简意赅。 乔悠悠“哦”了一声,“你来找闵大人?” 她朝身后瞄了一眼,压低声音认真道:“闵大人正闹脾气呢,刚把我凶了一顿。你现在别去招惹他,省得他连你一起骂。” “他不会的。毕竟……在下可不曾酉时下值。” 闻人月白轻飘飘地说完,便推着轮椅进去了。 错身而过时,乔悠悠隐约瞧见他的唇角似乎隐约扬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 这家伙……方才是笑了? 还有,他怎么知道自己天天酉时下值,莫非此事在户部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 乔悠悠摸不着头脑,疑惑着走了。 …… 祝澜与祝青岩二人在翰林院下值之后出了宫,祝青岩有些好奇那董学士提到的包子,祝澜便与她一同来到了正阳大街,寻找那家新丰包子铺。 此时天色尚早,正阳大街那足够八辆马车并驾齐驱的路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包子铺并不难找,放眼望去,一眼便能瞧见那排着长队的铺面,面香味远远飘来,令人垂涎三尺。 祝澜二人排到了最后,祝青岩眺望了一眼看不到头的队伍,忽然有些懊悔。 早知道要花许久工夫排队,出门之时就带本书了,省得等候太久无聊。 “啪——!”一声惊堂木,在人群之中炸响。 正在百无聊赖排队的众人,顿时全部被这声响吸引了目光。 只见一人身材瘦小,身穿灰白色长衫,当街摆上桌案,站在案后一手握着惊堂木,一手“哗”地展开折扇,俨然是个说书人。 祝青岩来了些精神,小声道:“这说书先生倒真会做挑生意的地方。” 祝澜却微微眯起眸子,用目光指了指那说书人,“你看——” “看什么?” “脖子。” 祝青岩闻言,向着那说书先生的脖子望去,忽然一愣。 “……女的?” 第259章 说书人 “诸位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今日在下初到贵宝地,因身已无盘缠,故在此献艺,望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先行谢过!” 话一出口,却又是个端端正正的青年男声,听起来中气十足。 祝澜与祝青岩对视一眼,皆有几分诧异——此人究竟是男是女? “众位看官,今日咱们来聊聊两位来自江州的奇女子。她二人出身江州祝氏,年方十七,风华绝代,却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温婉。她们巾帼不让须眉,其中一人便是祝澜。据说她年少时曾放浪形骸,不务正业,险些被书院逐出。然而,她后来发愤图强,竟一鼓作气连中六元,高中状元!” 祝澜二人没想到来买个包子,竟然能从说书人口中听到自己二人的名字,这感觉真是…… 有些社死。 祝青岩庆幸还好这市集之中无人识得她们,但又不禁好奇,这说书人会如何继续讲述她们的故事。 “要说这女子参加科举,在咱们大梁也并非头一遭。什么?您从前没听说过?那是您忘啦!还得听我说说这二十年前的事情,据闻也有一位才高八斗的年轻人,一路高中,却在殿试之际被抓了起来。您猜怎么着——那人竟然是位女扮男装的姑娘!” 祝澜微微挑眉,她还真是头一回听说这个事情。 有旁人“咦”了一声,说好像依稀听说过,是有这么回事儿。 第193章 “那女子被抓起来后,结果如何呢?”有人好奇地问道。 另一人接茬道:“还能怎么样,那可是欺君大罪,肯定要杀头的呗!” 先前那人扼腕叹息,“唉,那真是太可惜了。若她晚生个二十年,赶上咱们现在的时代,兴许也是一代女状元呢!” 说书人一拍惊堂木,神秘兮兮地说道:“诸位看官,你可知那女子为何能在天牢中凭空消失?” 众人哗然,议论纷纷。说书人微微一笑,揭晓答案:“原来那女子乃是下凡历劫的文曲星君大人,渡过了尘劫,便重返天界了!” 祝澜心中苦笑,自然不信这荒诞之说。 此时说书人已经重新将话题转回了祝澜与祝青岩二人身上,祝澜却没有听进去,思绪仍旧停留在方才提到的那名女扮男装的女子身上。 她细细回忆一遍,原书之中完全没有提及这件事情,自己也是第一次听说。 这说书人口若悬河,为了博众人眼球,讲述故事时难免添油加醋一番,不可全信。然而祝澜听着方才身边众人的反应,似乎也有人听说过这起案子,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她陷入沉思。 穿越进这个书中的世界以来,她心中始终有一个疑团未解——梁帝究竟为何执意开放女子参加科举。 若二十年前真有一位女子女扮男装参加科举考试,最后被人发现身份,锒铛入狱,她结局又究竟是怎样呢?祝澜自然不信她是神仙下凡,但若是公开处刑,京城之中不会无人知晓。 最大的可能性,应该是在狱中被秘密处死了。 可那女子究竟是谁?如今的新政又是否与她有关? 这些问题,祝澜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但是二十年实在有些久远了,就从周围人的反应来看,知情人士似乎并不太多,否则也不会任一个说书人在这里瞎编。 祝澜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下巴。 既然是女扮男装,还被当众发现了,那在宫中肯定是一起大案,大理寺那边定然会留下一些记录。 看来需要找个机会,托老常帮忙查查这件事了。 “真是越讲越离谱了。”祝青岩嘟囔的声音忽然传入祝澜耳中。 祝澜点点头,“嗯,子不语怪力乱神……” “什么?”祝青岩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祝澜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说别的事情。 “却说这祝澜与祝青岩二女,虽为女子,却胸怀男儿之志。且说咱们得状元郎祝澜,据闻素来喜爱以男装示人。只见那朝堂之上,好一位清风明月的少年郎,直教那群星失色。再观她凭栏而望,好一位风度翩翩的江州才子,竟让无数闺阁小姐们羞红了脸!” 祝青岩嘴角微抽,“这……夸得有些过了吧?” 祝澜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把‘有些’去掉。” 祝青岩继续纳闷道:“你何时以男装示人了?” “他说的……怕是指朝服吧?” 祝青岩微微瞪起眼睛,“朝服是朝服,男装是男装,如何能够混为一谈?女子都能为官了,谁还能说朝服只有男子才能穿?” 祝青岩气恼地向那说书人看去,低声骂道:“这说书的怕是有什么癔症,都未曾见过你我二人,编得倒是一套一套的。 还有,什么叫‘胸怀男儿之志’,难道只有他们男人才能有志气?哼,要是阿静在这里,定要叫他好看!” 祝澜耸耸肩,轻笑道:“毕竟在大多数人心中,仍旧认为男子生来便具备比女子更加优秀的品格。因此如你我这般能与他们比肩之人,在他们看来,并非是女子多优秀,而是女子身上出现了所谓的‘男儿气魄’。 再往深了说——就是‘像男子的姑娘’才是好样的。” “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祝青岩冷哼一声,满脸鄙夷。 祝澜侧目看了她一眼,知晓祝青岩自从陈子鸣的事情之后,便讨厌男人讨厌得要死,也没有多说什么。 至于自己么,讨厌男人倒是说不上,但她也从不屑于标榜所谓的“男儿气”。 当年那位女扮男装的姑娘,只是迫于时势不得不如此,可如今自己又没有这个必要。 她就是要以女子之身立于朝堂之上,既然前无古人,那便由她来做这万古第一人,又有何妨? 第260章 褚辛的沙包 有了这说书的热闹,排在长长队伍中的人们也终于感到时间过得快了一些。 祝澜和祝青岩终于如愿以偿地买到了新丰包子铺的小笼包,热气腾腾,令人食指大动。 此时已经到了傍晚时分,京城的天空渐渐被一层粉红色的云霞笼罩,街上的人流也终于逐渐变得稀少,那说书人不知何时也已经离开了。 祝澜二人捧着包子向租的宅子走去,经过一条窄巷口时,忽然瞥见巷子里有个人影,不知正在忙碌着什么。 “好像……是那说书人?”祝青岩借着光线分辨了一下后说道。 她想起方才这人讲到自己与祝澜的事情时夸张的描述,忍不住走上去,从背后拍了拍那人。 “喂——” “啊。” 那说书人却好似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来,唇上贴的胡须刚刚被撕掉一半,正耷拉在唇边,随着呼吸一颤一颤。 祝青岩瞪大眼睛,方才对方被吓到叫了一声,那声音分明是个女子! “咳咳!”那说书人轻咳两声,又恢复了男子声线,“今日的书已经说完了,二位客官若是还想听,便请明日悦来茶馆赶早吧!” 祝青岩却好奇地伸手去扒拉对方挂在唇边的胡子。 “干什么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哎哎——!” 话未说完,那假胡子已经落入了祝青岩手中。 “分明是个女子嘛,干嘛扮成男人出来说书?”祝青岩打量着手里的假胡子,感觉有些新鲜。 “你还给我!”那说书人一把将胡子夺回来,再开口时已然恢复成了少女清脆的嗓音,语气满是不高兴。 她哼声道:“都是走江湖卖艺的,旁人若知晓我是女子,谁还来听书?” “为什么?”祝青岩不理解。 “还不是悦来茶馆那些臭家伙,非说什么听女子讲书没有味道,还说哪有女子出来讲书的。哼,那我便装成男人忽悠他们,再赚他们的银子!” 说书人一边数着今日说书收到的打赏,一边嘀咕道:“装成男人也好,我又不会武功,装成男人还能少了许多麻烦。” 祝青岩点点头,这点倒是没错。 “敢为这位姑娘尊姓大名?”祝澜走上前,对她拱手道,目光中亦有几分好奇,“可是会变声之法?” “我叫褚辛。”她带着几分得意地轻哼一声,“变声之法又有何难?” 后面半句,褚辛一张口,俨然又是男子的声音。若非面对面知道她是个姑娘,定然听不出丝毫破绽。 “我打小跟着我爹卖艺走江湖,见过的人多了,最喜欢学他们说话。学着学着,自己就琢磨出了些门道。” 说这句话时,褚辛又接连变换了好几种声线,有垂暮老人的、有稚龄孩童的,男女不一,但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祝青岩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她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神奇的技艺。 褚辛看起来年纪不大,甚至比祝澜二人还要小一些,免不了小孩子心性。见祝青岩面露惊叹,一时忍不住继续炫耀道:“莫说模仿人了,便是飞鸟走兽、风声水声,都不在话下!” 说着,又鼓起腮帮子,表演了一段山涧鸟鸣,给祝青岩听得两眼发直。 这样精湛的口技表演,饶是祝澜也只是曾经在书中读过,没想到今日竟凑巧碰上了高手,亦是开了眼界。 “瞧你年纪不大,怎得一个人出来卖艺?你父亲呢?”祝澜好奇问道。 褚辛刚要张口,眼珠忽然一转,“我爹就在隔壁街卖艺,好了,不跟你们说了,我要去找我爹啦!” 说罢,褚辛便转身抱着自己今天说书赚来的银两,一蹦一跳地走了。 祝澜原本还想问问她关于那科举案的事情,但褚辛已经走远了,只好作罢。 祝澜二人也正要离去,忽然,祝青岩感觉脚下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她弯腰在暗处摸了摸,捡起一只小沙包,沙包上用黑色的线绣着一个工工整整的“辛”字。 “她说自己叫褚辛,应该是她的东西吧?”祝青岩道。 祝澜点点头,“应该是她方才在这里整理钱币,不小心从身上掉下来的。这里光线昏暗,所以她也没注意到。” 祝青岩连忙拿着沙包追出巷子想要还给褚辛,但哪里还找得见她的人影? “咦,她不是说她去隔壁街找她爹吗,怎么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她应该是骗我们的。”祝澜环顾了一下四周,沉声道,“她小小年纪流落在外,对我们两个生人有些警惕很正常。想来是怕我们知道她孤身一人,会起什么不好的心思。” 第194章 “……我们看起来像坏人吗?” “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祝澜说罢,又拿过那沙包,借着灯笼的光线仔细看了看。 “这沙包线头脱落,布料磨损,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却还被她带在身上,应当是十分看重的物件,丢了肯定会着急。” “那怎么办?” 祝青岩估摸了一下时辰,很快便会有扫街夫来清扫路面了,若把沙包留在这里,肯定会被当作垃圾收走,不禁皱眉道:“谁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发现沙包丢了,难道我们在这里一直等?” “你记不记得,她方才说——若是还想听书,便请明日悦来茶馆赶早。像这样的说书人,一般都有一个常驻的说书地点。茶馆人少之时,才会出来换个地方继续说书。”祝澜思索着说道。 “你的意思是,我们直接去悦来茶馆还给她?”祝青岩想了想,表示自己知道那茶馆在哪里,但是明早她要去一趟驿馆托人给阿静寄信,与悦来茶馆不在一个方向。 “无妨,你将那茶馆的位置告诉我,明日上值的路上,我顺便送去便是。” 祝澜将那沙包揣进了怀中,二人向回家的方向走去。 第261章 茶社,听书 翌日清晨,乔悠悠刚点完卯,来到度支司的署舍,便被通知闵大人召集度支司众人议事。 来到议事厅,却是户部侍郎坐在最上首,目光如炬地扫视着每一个进来的人。 闵元则是坐在他身边。 乔悠悠与肖婉一前一后走进来时,明显感到闵元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多逗留了片刻,乔悠悠大大方方迎视了回去,闵元的脸色立马黑了几分。 众人都落座之后,户部侍郎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 “今日召集度支司的诸位,乃是为了户部衙门核查商贾赋税一事。本季度京城商贾的赋税征收,关乎国家财政之充盈,民生之安定。我等身为户部度支司之臣,自当恪尽职守,确保征收税款一事无误。 近月以来,度支司已对各商贾之账册进行了细致核查,逐一比对,确保每一笔赋税皆能准确录入。然账目繁杂,或有疏漏之处,还需诸位同僚共同努力,再次细查,确保万无一失。 此外,本官决定依据商贾所缴纳赋税之数量、是否及时缴纳以及有无逃避赋税之行为,选拔出表现最好的几户,予以表彰,颁发牌匾,以示朝廷嘉许,也为其他商户做个榜样。” 侍郎一边说,下面众人一边用笔快速记录下要点。 “闵大人,你在度支司还有诸多事务需要处理,此次复查赋税账目一事虽然会耗些时间,但并不复杂,便无须你全程盯着了。你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来督办此事?”户部侍郎看向闵元,问道。 闵元眼珠转了转,在座的人中有几名私下与他交好的,此时脸上都露出了期待之色,希望自己能够得到举荐,在侍郎大人面前好好露个脸。 闵元却笑着看向乔悠悠。 “乔员外,听闻你从前念书之时曾创办算学社,还为户部立过功劳,想来清算账目一事不在话下。侍郎大人,下官以为,乔员外可当此任。” 户部侍郎看了一眼乔悠悠,他对乔悠悠有些印象,便点点头,微笑道:“年轻人正好需要锻炼,那就这么定了。” 一时间,好几道羡慕嫉妒的目光都投在了乔悠悠身上。 乔悠悠摸了摸脑袋,有模有样地拱手表示自己会尽心尽力,将事情办好。 闵元望着她,嘴角撑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 一上午的时间过得很快,翰林院的臣子们中午下值后是可以离宫的。 半个时辰后,祝澜再一次出现在悦来茶馆门外,身后跟着祝青岩。 今天早上祝澜来过一回,但天才刚亮,悦来茶馆尚未开张。祝澜只好中午再来一趟,祝青岩便一块过来了。 此时的茶馆之内已经宾客满座,小二忙着跑堂,热闹非凡。 祝澜拦下小二,“劳驾,敢问你们这里可有一位说书的姑……小先生?” “哦,您是来听褚小哥说书的吧,他在里面正说着呢,您进去就成——茶水一位八文哈!” 祝澜点点头,抬步走了进去,她二人只打算将沙包物归原主便离开,也不必浪费那十六文钱。 两人走进茶馆大堂,便听得惊堂木一声响,褚辛正坐在一张桌案之后,眉飞色舞地讲着一部话本故事。 祝澜略微蹙眉,此时茶馆内的客人都在认真听书,自己总不能这时将褚辛叫下来。倒是可以让小二代为转交,但她还是想当面与褚辛说几句话,最好能问问科举案的事情。 好在中午时间宽裕,祝澜只得掏了十六文钱的茶水费,与祝青岩寻了一处角落坐下。 “平日里事务繁忙,倒是许久没有听过书了。”祝澜既来之则安之,说道。 祝青岩则是已经竖着耳朵听了起来,原来褚辛现在在讲的乃是前朝一位秦姓女将军的故事。 “……那敌军将领怒吼一声,挥矛猛攻。可秦将军却不慌不忙,只见她一剑直刺那贼将咽喉,对方急忙举矛相迎,可没想到秦将军剑势一转,竟直取他肋下——” 褚辛那老练的嗓音伴随着惊堂木一声响,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 “欲知这场战斗的胜负结果如何,诸位客官,且听下回分晓!” 祝青岩听得正津津有味呢,忽然没了,不禁急道:“这褚辛,停得可真是时候!” 祝澜笑笑,“一下把你们想听的都讲完了,明日谁还来?好了,我们去找她还沙包吧。” 这时,堂中忽然有人猛地一拍桌子—— “你给我坐那儿!” 祝澜二人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话不是冲自己二人,而是冲那褚辛说的。 说话之人坐在最前排,看不见面容。祝青岩皱了皱眉,她向来听感极佳,只觉得这声音似乎有几分耳熟。 “这位客官,您可还有事要吩咐小的?”褚辛脸上堆着笑,应道。 “本大爷今儿不当值,来这听书是给你们脸面。你给我坐回去,接着讲,什么时候大爷说停才能停。” 褚辛原本有些恼火,但下一刻看到对方拍在桌子上的一锭银子,立刻转怒为喜。 “既然这位爷看赏,那小的今儿便接着往下说!” 她重新坐了回去,一拍惊堂木道:“话说那秦将军——” “等等。”台下那人再次打断了她,“你是不是要讲,那敌将眨眼之间,就被那什么秦将军斩于马下了?你当本大爷的银子那么好赚? 今天你必须得给大爷换个说法,让那秦将军被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祝澜皱了皱眉,这人怎么话中听着有如此深重的怨气? “我想起来了!”祝青岩小声道,“这人你也见过,在龙安县那会,他负责押运东宫的赈灾物资来着,还被阿静揍了一顿……好像是叫李炎。” 祝青岩一说,祝澜也立刻想起来了,对此人的确有些印象,同时也理解他为何对戏文中的“女将军”有这般怨气了。 褚辛举着惊堂木的手停滞在半空,表情尴尬又为难,强撑着笑脸道:“这位爷,小的是按话本子说书。这……秦将军若是死了,这故事后面它、它就没法讲了啊……” “老子管你那么多?”李炎踹了一脚面前的凳子,蛮横道:“今天你改也得改,不改也得改。若是不能改到让大爷满意,你这辈子都甭想在京城里面说书了。” 褚辛又惊又怒,胸膛的起伏开始变得剧烈,泛红的眼睛瞪着李炎,双拳微微颤抖,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 褚辛情绪激动之下,这一开口,竟忘记了伪装声音。 “哟,原来是个娘们!”李炎微微一愣后,放肆大笑了起来,走上前一把扯下了褚辛的头巾。 第262章 李炎 褚辛一头长发披散而下,紧接着脸上粘的假胡子也被猛地撕了下去。 “这说书的竟然是个女的!?” “我早就说这小子看着细皮嫩肉的,像个兔儿爷,没想到是个丫头!” “哈哈哈,若真是小娘子日日给我们说书,那也算是美事一桩。可她怎么偏偏装出个男人声音,把咱们全给骗了!” 一时之间,整个茶馆都喧闹起来,四处充斥着调笑的声音。 褚辛站在原地,眼泪充斥着眼眶,拔腿就想跑出去,却被人高马大的李炎一把拖了回来。 “大哥,要不算了……”跟着李炎一同出来的人小声劝道,“这里人多眼杂,若是惹出什么事情,再闹到太子殿下耳中,只怕不太好。” “怕什么,我就是让这小丫头给我改改说书的词儿,又没把她怎么着!”李炎一把甩开手下。 那名手下见他如此,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毕竟对方如今不仅是东宫亲卫的卫队长,更是太子殿下的大舅哥,哪是自己这种无名小卒能得罪的? 第195章 祝青岩感到有些奇怪,“这人的叔叔先前是五城兵马司的人,但听说不是已经被革职了么?他怎么还这么嚣张?” 祝澜摇摇头,她也不知晓缘由。 身边有好事之人凑过来,捂着嘴道:“二位姑娘不知道吧,这李小爷的叔叔李长京大人当年为朝廷立过功,虽然前些日子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革职了,但圣上感念他从前的功劳,据说又小小提拔了一下他的子侄,算是一些小补偿。” 祝青岩更奇怪了,“难道那位李大人的子侄,都在宫中为官?” “那倒不是,李大人除了他这个侄子,还有一儿一女,都在东宫,都被提了职级和位份。” 祝青岩有些怪异地打量了一下身边那人,对方衣着普通,看起来就是个平民百姓。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难道你也是东宫的人?” 对方“嘿嘿”一笑,“那李府就在咱们这条街上,街坊邻居的,这种事儿哪能藏得住啊,大家伙早都知道了!” 说完,他似乎也并不想沾上李炎这尊瘟神,结了茶钱之后便摇着头走了。 祝青岩有些忿忿不平地小声嘟囔道:“圣上这是何意?革了那什么李长京的职,又反手提拔了他的子侄,恩威并用也不是这样一个用法吧。简直是……” 她硬是把嘴边的“优柔寡断”四个字咽了下去,这说出来可就是大不敬了。 祝澜同样陷入思索。 以她对这位帝王性格的揣测,梁帝绝非心慈手软,优柔寡断之人。 按常理来说,帝王培养接班人,总是要为他铺路的,比如和董氏这样的世家大族联姻、安插朝中重臣的后辈在东宫任职,以树立储君的威望等等…… 可如今身为五城兵马司统领的李长京一倒,无论是他的儿子女儿还是李炎,都没有了靠山。将这样的人继续放在太子身边,燕修云并不能从他们身上获得任何政治上的好处。 梁帝此举不合情理,实在令祝澜也有些费解。 此时李炎仍在不依不饶拦着褚辛,只不过语气已经从先前的刁难变成了调笑。 “磨叽半天了,连个故事都改不出来,看来是茶馆人多,害羞了是不是?罢啦,看你是个女的,爷今儿就不砸场子了,给你个机会——既然这里人你讲不出来,那不如跟我回府,爷倒要好好听一听你的故事,哈哈哈!” 见褚辛脸颊通红,眼泪快要流下来,李炎的笑声更加放肆,伸手就去摸她的脸。 “这细皮嫩肉的,扮个男人多可惜——啊!” 一只白瓷茶杯不知从何处飞了过来,精准地撞在李炎的手腕上,疼得他一下缩回手大叫起来。 “是谁暗算老子!有本事站出来!” 祝澜二人自李炎身后走出,祝青岩看着他,冷笑开口。 “李队长,龙安县一别,好久不见。” “怎么又是两个娘们,我——”李炎话说到一半停住了,目光上下打量祝澜与祝青岩,只觉得在哪里见过。 对方提到龙安县……李炎脸色骤然一变。 就是这个女的,在龙安县和宁月郡主那个疯女人走得很近。自己在龙安县受了奇耻大辱、叔叔被罢官,都是拜那个疯女人所赐! 李炎目光阴沉地盯着祝青岩,怒火中烧,但很快又转化为了一抹冷笑。 上回在龙安县自己带的人手不多,但现在可是在京城,自己的地界上,还能让几个女人如此嚣张? 见李炎脸上阴晴不定,但还没有要离去的样子,祝青岩微微眯起眼睛。 “怎么,看来上次郡主的赏,李队长是没消受够?” 提到这事,李炎先是有一瞬间的慌神,下意识向四周看了看,接着立刻反应过来——宁月郡主此时正在驻守北疆,怎么可能出现在京城? “你少搬出她来吓唬我。呵呵,喜欢打抱不平是吧,那爷今天就偏要把这小娘们带回家,看你能奈我何?” 李炎说着,手上一用力,褚辛直接被他拽得跌进了怀里,吓得尖叫了一声,李炎挑衅似的冲祝青岩扬了扬眉毛。 祝青岩忍无可忍,随手端起桌上的一杯茶水,就往李炎脸上泼去! 李炎连忙向后一躲,祝青岩趁机将褚辛一把拉了过来。 “你找死——”李炎恼羞成怒地就要向祝青岩扑过去,然而身形刚动,便赫然见那薄如蝉翼的剑刃抵在了自己的脖子前,冷汗顿时涔涔而下。 第263章 京城,御香阁 大意了,没想到这女的竟然还会功夫! 李炎后悔万分,自己一时疏漏才让对方抢了先手,现在十分被动。 “青岩,不可伤人。”祝澜连忙提醒道,对方毕竟是东宫的人,若祝青岩真的一时冲动失手伤了他,只怕要惹出大乱子。 “动手啊。”李炎脸上挂着阴狠的笑,料定祝青岩不敢动手,反而一步一步向她逼近。 祝青岩握着剑,只好一步步后退。 可恶,若杀了他,自己定然会被问罪,为这种垃圾断送前程可不值得…… 祝青岩忽然站定脚步,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容,剑花轻挽—— 李炎被剑光晃了晃眼睛,接着便感到浑身一凉,再睁眼时只见眼前碎布飞舞,自己的衣裳竟然被那软剑全都划成了碎片! 李炎瞪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腿上也传来凉意,下意识捂住了关键部位,脸都吓白了。 好在祝青岩手下留情,还给李炎留了一小块遮羞布。 茶馆之中顿时响起一片憋笑的抽气声。 祝澜给了祝青岩一个“赞”的眼神,上前道:“李队长,当街裸奔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若是传出去,不知道的,还当东宫有什么与众不同的习俗。” 李炎狼狈地提着自己身上仅剩的那块破布,气得眼睛都红了,当即就让手下将祝澜二人围住。 祝青岩挡在祝澜身前,脸上也没有半点惧色。 就在茶馆内剑拔弩张之时,不知谁将这里的事情报给了京兆府,一队京兆府的衙役冲了进来,立刻控制住了局面。 为首的官差大喝一声,“何人在此闹事?” 下一刻,他走到祝澜面前,看清后微微一怔,“祝修撰?” “大人识得我?” 那官差笑了笑,目光中透着几分崇拜,“上回您来找陈推官报案,小的就在旁边。” 祝澜点点头,“今日我二人与东宫卫队长有些误会,不想惊动了贵府。不过误会已经解开,李队长也已经这般赔罪了……” 说着看了一眼身上只剩一块布的李炎。 官差露出了然的神色,显然撞见李炎如此行径也不是第一次了。他走到李炎身边,二人低语几句,李炎脸色一变,再看向祝澜二人时目光透着震惊和忌惮。 “看在翰林院的面子上,今日之事,我就不跟你们几个女人计较了,下回可别让我撞上!” 撂下这句话,李炎恶狠狠地瞪了祝青岩一眼,不甘心地带着人走了。 事态平息,京兆府的人还有周围围观的茶客也散去了。 祝澜二人走到脸色苍白的褚辛面前,将掉在地上的头巾捡起来还给她,问她有没有事。 褚辛睁大了眼睛,有些结巴道:“方才那官爷说你们是什么祝修撰,还有翰林院,该不会……” 祝澜与祝青岩对视一眼,轻笑着点点头。 “我的娘……我见着活的状元了!?”褚辛表情夸张地绕着两人转了好几圈,这件事情带给她的震撼甚至冲淡了方才被李炎羞辱的愤怒。 祝澜无奈地笑笑,从怀中取出沙包递给她,“这是昨天你掉的东西吧?” 褚辛一见沙包,立刻激动起来,“竟然被你们捡到了!这是我爹临死前给缝的,昨天和今早我都没找到,原本打算说完中午这场书再继续出去找的!” “遗物?”祝青岩问,“昨天你不是说你爹在隔壁街上卖艺么?” “呃……”褚辛见自己穿帮,尴尬地笑了笑,“这……当时也不知道你们是好人嘛。” 祝澜道:“眼下也正好是饭点,你若没什么事,我请你吃顿饭?” “真的吗?”褚辛的眸子亮了亮,“我没听错吧,状元郎……要请我吃饭!?” 祝澜含笑点点头,褚辛欢呼一声,就要叫来伙计上菜,被祝澜轻轻拦住了。 “这里不方便,去对面的御香阁吧。”说罢,祝澜率先走了出去。 褚辛一边连忙跟上,一边震惊于祝澜的大手笔。 要知道那御香阁可是京城闻名的大酒楼,菜式花样极多,并且绝不外传,据说预定一桌三四人的酒宴下来都要上百两银子! 这位状元郎,哦不,状元姐姐,可真有钱啊! 三人踏进御香阁,只见其内部的装修极其低调奢华,而且不同于其他酒楼的喧闹,这里不设堂食,客人全部在雅间用餐。 伙计迎了上来,满脸歉意,“三位客官实在抱歉,咱们御香阁今日雅间全部订完了,请三位晚些再来吧。” 第196章 褚辛有些失望,还以为能沾到状元姐姐的光,尝尝这传说中“只应天上有”的御香阁十八绝味呢,没想到竟然订空了。 不是说这里的菜品都贵上天了么,竟然还供不应求,真不愧是京城啊,有钱人真多。 褚辛落寞地轻轻叹了口气,却听祝澜道:“你们家王掌柜可在?” “我们掌柜的啊……”伙计眼睛转了转,熟练道:“出去了。您有什么事儿,小的可以代为转达。” 开玩笑,御香阁每日不知有多少客人因为没订上酒席而要找掌柜的闹腾,若是都让见,那掌柜的哪里忙得过来? 祝澜看出对方在搪塞自己,微微皱眉,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身后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 王掌柜一身金线绣丝褂子,身材圆滚滚的,踏在楼梯上每一步都十分敦实。 一见到祝澜,那白胖的脸上都快笑出花了,连连拱手道: “哎呀,祝姑娘怎么有空来了?” 伙计还从未见过掌柜对谁如此热情,“掌柜的,这几位客人……” “去去去!”王掌柜瞪了伙计一眼,嗔怪道:“什么客人,这是东家!” 旁人不清楚,但他可明白得很,御香阁能有如今的辉煌可全是拜这位祝澜姑娘所赐。 褚辛被惊得嘴都有些合不拢了。 “王掌柜……” 祝澜刚开口就被对方打断。 “什么掌柜,您喊我德发就行!”王德发满脸堆笑地将祝澜迎了进去。 祝澜笑了笑,“王御厨近来可好?” “家兄在东宫一切安好,现在御香阁从江州开到了京城,这边的生意平日都是我在打理……” 接着祝澜又问能否找一间雅间出来。 “能!您来了,那就是不能也得能啊!” 王德发立刻唤来伙计吩咐几句,那伙计惊讶地看了祝澜几人一眼,“掌柜的,这……” “废话哪那么多,让你去你就去!”呵斥完伙计,王德发笑着让祝澜几人跟着伙计去就行。 第264章 尚服局,姑姑 祝澜三人被带到了一间极为宽敞豪华的雅间,偌大的雅间之中只有她们三人,显得空荡荡的。 “不是说都订满了么?怎么送上门的生意还有不愿意做的……”祝青岩有些纳闷。 褚辛没说话,孩子已经快看傻了。 她长这么大还从未在这样的地方吃过饭!不,应该说见都没有见过。 祝澜笑而不答。 作为御香阁的股东之一,她自然是清楚的。御香阁对普通百姓和一般官员开放的雅间,只是这座楼里的一部分而已。 御香阁在京城名气很大,时常还会有一些王公贵族前来用餐。这些人地位显赫,是御香阁万万得罪不起的,因此特地准备了一些平日里不会开放的地点,以备这些人使用。 如今她们所在的这间雅间,基本是燕玉泽这样的王爷前来,才能受到的待遇。 “这御香阁的‘十八绝味’你可吃过?”落座之后,祝澜笑着问褚辛。 褚辛微张着嘴,摇摇头,她只听说过这是御香阁绝不外传的十八道名菜,而且是御香阁的成名绝技。 祝澜直接让伙计将十八绝味按小分量全都上一遍,三个女孩子吃不了太多,也不必浪费。 “状元姐姐,你居然是这御香阁的东家,太神奇了!”褚辛满脸崇拜地看着她,然后又看向祝青岩,“探花姐姐,你也是吗?” 祝青岩笑着轻哼一声,“我才没她那么闲。” 她只知晓祝澜与这御香阁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且那所谓的‘十八绝味’,似乎正是祝澜搞出来的。 至于祝澜如何能想到那些菜谱,不用问,肯定又是看了什么旁人都没听说过的怪书,从书上学来的。 一波美食攻势下,褚辛对二人已经彻底放下了戒备,一口一个“状元姐姐”、“探花姐姐”地叫着,崇拜极了。 祝澜见时机差不多,终于进入了正题。 “褚辛,我那日听你说书,似乎提到从前有一位扮成男子参加科举考试的姑娘,此事可是杜撰?” “怎么会!”褚辛叫了起来,擦了擦嘴道:“那是千真万确发生过的,骗人是小狗!” 说着忽然又顿了顿,“呃……最后那段文曲星下凡历劫什么的,是我编的啦。但是你们想想,若不是神仙下凡,那么一个大活人怎么能在牢里不见了呢?” “那你又是如何知晓此事的?听你的口音不是京城人士,但那日你讲书之时,似乎比京城百姓了解得还要多一些。”祝澜继续问道。 “这个啊,因为那女子与我是同乡啊,我家乡那边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祝澜连忙问她的家乡在哪,那名女子又叫什么名字。 “我家是桐州香县的,至于那个人,我只听说过她名字中好像带个兰花的‘兰’字,其他我知道的,讲书的时候都讲了,你们也听到啦。” “没有更多的了么?” 褚辛想了想,有些为难道:“你们也知道,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我还没出生,哪能知道那么多!” 说罢,继续大口喝起汤来。 祝澜有些失望,没想到褚辛了解的也只有这么一点皮毛。虽然卷宗上面的相关记载,自己可以找常云霄帮忙调阅,但是大理寺哪里是说进就能进的? 最重要的是,常云霄刚刚被派去大梁几个重要的州府县衙,给那些仵作们培训验尸解剖技能去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所以她只能自己先查。 气氛突然沉寂下来,祝青岩见有些冷场,就问褚辛,“你既然是桐州人,跑来京城做什么?” “我爹娘都死了,家里没亲人,来京城投奔亲戚。”褚辛认真回答道。 “亲戚?那你找到了吗?” 褚辛有些气馁,“还没有。” 祝澜突然想起来,先前与李度长签那处院落租契的时候,租契上面写了李度长的籍贯等信息,他也是桐州香县人。 “你那位亲戚,总不会是姓李吧?”祝澜随口问了一句。 褚辛想也没想,“我姑姑自然与我一样都姓褚,怎么能姓李呢?”说着又垂下脑袋,“唉,姑姑她在宫里当差,不知道我来京城了。我不知道有什么法子才可以见到她。” 原来是姑姑,那看来与李度长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凑巧同乡罢了。 如此说来,那女子与李度长也是同乡。祝澜想到这里,轻轻摇头,这条信息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 祝青岩问道:“你说你姑姑在宫里当差?” “是啊,我打听到了她在尚服局,但具体在做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对了!” 褚辛突然抬头,“你们不是要问那个女扮男装科举的人么?我姑姑在宫里很多年了,我记得前几年有一次她回家探亲,跟我爹还聊起这件事呢,但我当时没有太留意。状元姐姐,你如果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兴许可以去问我姑姑!” …… 三人离开御香阁,褚辛准备换个地方继续讲书,祝澜二人则要回翰林院上值。 “状元姐姐,探花姐姐,你们真的能帮我找到姑姑吗?”临走前,褚辛仰着脑袋问她们。 “我们试试看。”祝澜对她笑了笑,说道。 褚辛满心欢喜地走后,祝青岩有些犯难道:“你答应得倒是快。尚服局与咱们翰林院虽然都在宫里,但尚服局归后宫管理,跟咱们这些外臣八竿子打不着,咱们也进不去那边,怎么找人?” “你说的没错,此事我得想一想。” 祝澜沉思片刻,忽然停下脚步,说自己有些事情要办,让祝青岩一个人先回翰林院。 祝青岩走后,祝澜站在原地重新思量一番,反身又回到了御香阁。 她再次见到王德发,直截了当地道: “王掌柜,我有话要带给你兄长,不知你可有什么办法?” 第265章 齐燕儿的委屈 两日后,东宫内院。 齐燕儿袅袅娜娜地走进了房间,向着正斜倚在贵妃榻上的秦雨薇行礼道: “燕儿见过秦良媛。” 那道极好看的凤眸微抬,透着几分慵懒。 秦雨薇一身浅黄色的凉衫,头发只简单地挽成发髻,整个人并未精心梳妆,却仍比一身昂贵布料的齐燕儿显得贵气不少。 “燕儿妹妹今日怎么有空来了?”秦雨薇坐起身子,命人看座,笑容温和之中又带着几分疏离。 齐燕儿端着笑,后槽牙却咬得更紧了几分。 前些日子自己不过犯了些小错,竟然被秦雨薇罚去抄写佛经,外加整整禁足了十五日,硬是错过了与太子殿下一同外出踏青的机会,倒让李瑶抢到了机会,当夜便被殿下召见侍寝! 这秦雨薇不过一介良媛,在她之上还有太子妃和周良娣,凭什么轮得到她来罚自己!? 今日自己刚刚接触禁足,来送抄写好的佛经,怎得她却反倒一副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 第197章 齐燕儿压下心中的火气,恭敬道:“上回姐姐叫我抄写佛经,燕儿整整抄写了十五日,日日不敢懈怠。如今已经全部抄写完毕,来请姐姐过目。” 齐燕儿越说心中越憋屈,当初大家同为太子昭训之时,这平民出身的秦雨薇可是跟在自己和李瑶身后,一口一个“姐姐”喊得殷勤着呢。 现在她被破格提为了太子良媛,就连李瑶也升到了承徵的位份,就剩下自己原地不动。 真是风水轮流转,虎落平阳被犬欺! 齐燕儿恭恭敬敬地将厚厚一沓佛经递上,秦雨薇慢悠悠地单手接过,却只用眼尾轻轻一扫,随手放在了一边。 齐燕儿火气更大了,险些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秦雨薇淡淡一笑,亲手替她斟了一杯茶,语气温和。 “燕儿妹妹可是觉得,春日宴上的事情,由我来罚你,是越俎代庖了?” “燕儿哪敢。是燕儿疏漏了,不知酒与柿子不能同食,险些搞出事端,良媛姐姐罚得是。” 当时东宫设春日宴,太子特赐宫廷御酒,结果自己为了在太子殿下面前表现一番,临时起意为宾客们端上了自己家乡特产的一种柿子。 还好参与宴席筹备的秦雨薇发现端倪,临时将柿子替换成了别的水果,这才有惊无险。 秦雨薇不疾不徐地抿了一口花茶,“如今太子妃娘娘临盆之日将近,自然不能再为东宫这许多杂务劳心费神,故而殿下才命周良娣与我共同协理诸多事宜。 此事你该庆幸是由我发现的,若是让周良娣来处理,只怕就不是抄抄佛经如此简单了。” 齐燕儿瘪了瘪嘴,心知秦雨薇说得不错,却又有些不甘心,“可太子殿下出游,原本轮到我前去侍奉,可……” 可就因为自己被禁足无法前往,秦雨薇这才“不得已”让李瑶替了自己。 秦雨薇垂眸轻晃着手中的茶杯,不动声色地轻轻吹开了上面漂浮着的洛神花瓣。 李瑶与齐燕儿两人皆有把柄掌握在自己手中,她二人因此成为了自己在这东宫之中的耳目,心中自然是千万个不愿意的。 这两人身后虽没有什么大靠山,但多少也连带着几分家族势力。若团结起来联手对付自己,也是桩不大不小的麻烦。 “李家从前到底是兵马司的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瞧,那李长京虽然倒了,可李瑶却升了位份,那李炎先前犯了错,咱们殿下不是也没罚么?” 齐燕儿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李瑶的关系到底是比自己硬了几分,还有太子殿下的偏爱,秦雨薇这是劝自己要识时务,不要和李瑶争。 可是……凭什么啊! 就怪自己没有一个当卫队长的表兄么? 不对,要说那李炎也是个废物,听说前几天还被人当街扒光了衣服,丢了整个东宫的脸呢,太子殿下竟然也只是罚了他几个月的俸银。 殿下可不是如此宽宏大量之人,若非李炎与李瑶二人都是天子安排进东宫的,殿下怎么会如此宽容? 齐燕儿越想越嫉妒,越想越委屈。细想下来自己受罚的确不能怪秦雨薇,都是李瑶抢了自己的机会! 那李瑶表面上与自己是好姐妹,没想到背地里竟然心机如此深沉! “燕儿妹妹不要生气了,我知道你心中委屈。”秦雨薇安慰地拍了拍齐燕儿的手背,目光真诚。 “但若是现在哭出来,哭花了脸,晚上可就没法子讨殿下欢心了。” 齐燕儿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什么?你是说晚上……” 秦雨薇笑着对她点点头,“殿下那儿我都已经说过啦,你为了春日宴,特地让人快马加鞭从家乡运来水果,但尽管日夜兼程仍是有些不新鲜了,这才没敢叫殿下知晓。 赵内侍那儿我也打点过了,今夜必有法子让殿下去看你。” “真、真的!?”齐燕儿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激动地站起身就要向秦雨薇行大礼。 若今夜真能得了太子殿下的眷顾,不仅自己在这东宫不必再低着头做人,那李瑶也就不会再来自己面前含沙射影地炫耀了。 秦雨薇虚扶一把,“你是我的人,自家姐妹,岂有不帮衬的道理?” 齐燕儿欢喜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再看向秦雨薇时,已然是满心满眼的感激。 “好了,快去准备吧。” 送走齐燕儿,秦雨薇脸上的笑容逐渐转变为几分忧虑。 当初她之下选择进入东宫,便打定了要孤注一掷,为自己争一争的心思。区区一个太子良媛,她从未觉得自己会止步于此。 然而根据太医的估算,太子妃很可能下个月就要临盆了。董兰心本就有世族背景,若再诞下男婴,那便是在这位置上又加了一层保险,自己想要出头只会更加困难。 这时,贴身侍女碧玉端着托盘走了进来,轻声道: “主子,最近换季容易生病,后厨那边为妃嫔们准备了可口的药膳。” 秦雨薇揉了揉眉心,“放在那儿吧。” “后厨那边特意叮嘱了,药膳要趁热食用,凉了会影响药效的。”碧玉轻轻将瓷碗放到秦雨薇面前。 “好吧。”秦雨薇拿起小勺,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神色忽然微微一凝。 这诡异的咸味是怎么回事? 她有些不快地将碗搁下,掏出帕子在唇边蘸了蘸。 “这后厨的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糖和盐都分不清么?”秦雨薇有些愠怒,“叫后厨总管来见我。” 第266章 核税银,刁难 王御厨很快被叫了过来,秦雨薇让其他人都下去。 碧玉只道主子仁义,不愿当着众人的面训斥厨子,带着所有人退了出去。 其余人一走,秦雨薇这才收了面上不悦的神色,问王御厨出什么事了。 “娘娘,是祝澜姑娘前两日去了御香阁,让德发来给小人带话,有事请您帮忙。” 一听是祝澜有事,秦雨薇神情立刻认真几分。 “祝澜姑娘想请您设法去一趟尚服局,寻一位名叫‘褚秀宁’的人。” 秦雨薇思索片刻,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尚服局…… 秦雨薇纤长的手指轻轻点着自己的下巴,虽然不知澜澜为何突然要找一个后宫之人,但尚服局这种地方,只有自己才能顺理成章地前往。 “劳烦转告祝澜,三日后我有机会随殿下入宫,到时会寻个由头去尚服局打听此人。” 接着又提高几分声音,将王御厨训斥几句,好让外边的人都听见,这才让他离去。 …… 酉时,户部衙门依旧灯火通明。 分明已经到了放衙的时辰,衙门中却无一人离开的迹象。 就连乔悠悠也在忙碌。 自从那日侍郎大人交办了清算京城商贾赋税的任务、度支司主事闵元推荐自己来督办此事以后,乔悠悠的工作量突然变得空前巨大。 侍郎大人限期十五日内完成,并且给乔悠悠分派了十名度支司的官员。 肖婉搁下笔,将一本蓝色封皮的账簿交给乔悠悠。 “这是京城几家茶行的税银统计,核对完了,没有问题。” 肖婉的效率极高,乔悠悠感动地接过账簿,“呜呜呜,还好有你,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乔悠悠又去询问其他人的进度,却无人回应。 “赵员外,您这边如何了?” 同为员外郎的赵升平赵升平头也未抬,只是慢悠悠地回应:“急什么,这么多事情,总得一件一件来吧?” 乔悠悠凑了过去,不过对方这次倒的确没在练字拖时间,而是在认真清算着账目。 乔悠悠又看了一阵,忽然有些困惑道:“赵员外,咱们是要清算京城那些商贾们的赋税,可您手上的这本……是云州的账目吧?” 赵升平放下笔,抬头看向乔悠悠,皱起眉头,“乔员外,闵大人让我们来协助你,但不代表我们要放下手上的所有事情。你看看这些——” 赵升平说着,拍了拍桌上其他的厚厚一沓卷宗,都是其他州县的账册。 “不是只有你的事情最重要,我们很忙的,不可能只为你一个人服务。” “可闵大人分明说——” “闵大人说什么?闵大人说让我们来帮你,原先手头上的事全都不管了吗?” 乔悠悠有些恼火,“可眼下是圣上关心京城赋税,自然应该当成首要之事来处理,其他州县的暂放一阵也并不耽误事情啊!” 赵升平轻笑一声,“乔员外,旁人都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您这还没升官呢,就如此急着表现做什么?” 说罢甩了甩袖子,重新拿起笔。 “对不住,咱们都是平级,你无权指挥我。若是有什么意见,便去找闵大人说吧。” 乔悠悠见他不再搭理自己,其他几名被指派来协助的官员也都与赵升平是同一个态度,气得握紧了拳头。 第198章 “好,那我便去找闵大人要个说法!” 乔悠悠来到闵元的署舍,推门而入,将刚才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一遍。 闵元丝坐在椅子上,两手交握,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乔悠悠,似乎对此没有半点意外。 乔悠悠说完,闵元沉默一阵道:“赵员外说得没有错呀。” “什么?” 闵元淡定一笑,“户部衙门人手有限,每个人身上的担子都很重。你的事情要做,其他的事情自然也要做。” “可眼下清算京城的账册才是最要紧的!” 闵元耸耸肩,“人本官已经指派给你了,但如何让大家心甘情愿地替你把事情办好,这也是你能力的体现。 若还要本官事事都帮你操办好,那还要你这位督办做什么?本官自己来当督办不就是了?” 闵元说完站起身,“行了,本官还要去议事。清算账目一事时间紧迫,乔员外还是抓紧些吧。若是耽搁了,侍郎大人那里可说不过去。” …… 直到月上柳树梢,乔悠悠才终于与肖婉一同离开了衙门。 “悠悠,我今日瞧见闵大人又给那赵升平还有其他几人安排了许多事情,包括我这边也又被分配了一些着急要处理的账目,他们是有心为难你。” 肖婉性格文静话少,但心思透亮,自然早已经看出了端倪,有些担忧地提醒道。 乔悠悠有些气恼地踢飞了脚边的一块小石子,“我当然知道,那个闵元就是故意的!照这个进度下去,十五天根本不可能完成清算。” “是啊,就算我把其他事情都放一边,但仅凭我们两个人,也根本没有办法做完。届时侍郎大人怪罪起来,你怎么办?” 乔悠悠陷入沉默,没有说话。 两人怀着心事回到租住的宅子前,正要敲门,乔悠悠忽然抬起头“嘿嘿”笑了两声。 大晚上的,冷不丁把肖婉吓了一跳。 “悠悠,你……没事吧?” “当然没事。”乔悠悠脸上挂着狡黠的笑意,抬手做了一个推眼镜的动作。 “姓闵的以为这点小事情就能难倒我吗?哼哼,明天我就给他开开眼!” 第267章 我试试呗 清晨的户部点卯过后,闵元刚来到自己的署舍门口,便瞧见赵升平已经等在了那里,手里还提着一只小篮子。 “闵大人,早啊!”赵升平一见闵元,脸上立马堆满了笑。 闵元习以为常地对他点点头,推门走了进去,赵升平也跟在后面。 “闵大人,这是我老家那边特产的杏子,新鲜得很,昨天半夜刚快马送来,给您也带了些,都洗好了。” 赵升平掀开篮子,里面的黄杏一个个圆润可爱,黄里透红,被搓洗得干干净净。 赵升平殷勤地将杏子装入盘中摆好,却不急着放上桌,而是又掏出一块帕子,细细地帮闵元将桌案擦了一遍,才将杏子放上去。 “哎,升平,这些活自有下人来做,何必如此客气?”闵元笑着说道,却也没拦着赵升平。 “下人干活毛手毛脚的,哪能有下官仔细。” 赵升平笑呵呵地帮闵元干着活,方才对方那声“升平”,真是喊得他心花怒放。 这代表什么?这代表领导与自己不生分呐! 闵元喝了口茶,忽然想起来似的问道:“那个……京城商贾清册的事情,进展如何了?” 近些年来朝廷放宽了对百姓从商的限制,此番进行统计也是朝廷想看看这些商贾们能为朝廷的税收作出多大贡献,从而调整下一步的国策。 赵升平眼珠一转,他成日跟在闵元屁股后面跑前跑后,闵元的心思,他自己心里早就跟明镜似的。 “下官与几位大人都记挂着呢!只是咱们度支司事务繁多,这个时间上面……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 闵元满意地点点头,“嗯,做事不可只顾一头,要分清主次。” “大人提点的太是了,简直如同醍醐灌顶!”赵升平顿了顿,又有些顾虑道:“可是,若不能按时完成,侍郎大人那边会不会怪罪大人您……” 闵元摆摆手,“这你不用操心。” 闵元对自己的顶头上司自然也了如指掌,说是皇上要过目,实际不过是侍郎大人打算先了解清楚情况,再主动向皇上汇报罢了,期限其实并非定得那么死。 若乔悠悠身为督办,无法按时完成任务,侍郎大人自然会对她失望,再让别人来督办此事。这样一来,乔悠悠今后在户部的日子只会举步维艰。 而自己嘛,不过是因事务繁多,没有考察清楚下属的能力,充其量不过是个用人不当的小小过失罢了,侍郎大人才不会放在心上。 …… 赵升平回到署舍,其他人都已经在忙碌了。 另外几名被指派来协助乔悠悠的员外郎抬头看见他,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赵升平搬开椅子坐下,重新拿过一本云州的赋税账目,还没翻开,一只纤秀的手掌便按在了那本账册上。 赵升平抬头,皱起眉头说道:“乔员外,我同你说过了,我这里还有更着急的事情要处理,你不能——” “我知道啊。”乔悠悠一对大眼睛扑闪扑闪,“所以,您忙您的,既然暂时没空处理京城的账目,那就把账册都给我吧。” 赵升平愣了愣,一下没明白她的意思。 乔悠悠直接当着众人的面拍了拍手,将所有目光都吸引过来。 紧接着让所有人把手中分派到的账册卷宗全都归到她这里来。 “乔员外,你不会是想……自己一个人处理吧?”赵升平怪异地看着乔悠悠。 这人脑子抽风了? 这可是整个京城各个行业商人们的赋税明细,单是这个季度的,便有三十几本,就是十来个人一起清算,五天时间也才堪堪够用。 她一个人,怎么可能? 乔悠悠微微一笑,不接赵升平的话,而是催促众人将账册汇总过来。 其他人不明就里,但一个个自然乐得清闲,争先恐后地将自己原先分到的活堆到了乔悠悠面前的桌案上。 很快,那张不大的桌案便被堆得满满当当,连放砚台的地方都没有了。 小小的桌案竟然放不下,这倒让乔悠悠有些意外,犯起了小难,左右张望有没有更大点的地方。 赵升平“热心”地凑了上来,语气透着几分试探。 “乔员外,咱们这儿实在太挤了。咱们度支司还有一间不常用的署舍,那里边宽敞,不如我带你过去?” “好啊,谢了。”乔悠悠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正好,她也不想瞧见这群人的嘴脸。 搬出去正好,眼不见为净! 赵升平实在是过于好奇乔悠悠想做什么,干脆主动找来一口木箱子,将几十本账册全都装了进去,一个人搬着箱子吭哧吭哧地带着乔悠悠来到了那间署舍门口。 不远的距离,赵升平走得满头大汗,路上还有不少户部的同僚看他。 赵升平放下箱子,喘了几口粗气,“到了,就……就是这里,里面只有一位翰林院来对接的大人,他不会打扰到你的。不过——乔员外,不是我说,你真的打算一个人来弄这些?” 说着,拍了拍那口沉重的木箱。 “我试试呗!”乔悠悠冲他挑挑眉,咧嘴笑着说道。 赵升平也笑了,但尽量让自己笑得看起来不那么幸灾乐祸。 “好好好,乔员外天纵英才,年轻有为,想来用剩下的三日时间清算完这些账册绝对不在话下!那我们就等着乔员外的好消息了。” 望着赵升平那因为憋笑而变得有些佝偻的背影,乔悠悠不屑地“切”了一声,推开了面前的门。 上午的阳光从她身后照射进去,一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 也照亮了桌案之后,闻人月白那张略显苍白的清冷侧脸。 “哈喽,又见面咯!” 乔悠悠走进房间,极其自然地与闻人月白打了招呼,果然瞧见房间里还有另外几张桌案,比自己先前署舍里的宽大许多。 她随便挑了一张看起来崭新一些的坐下,将那些账册搬了上来,整理摞好。 自她进来之后,闻人月白手中的笔尖便没再落下过,眸子随着乔悠悠的走动微微转动着,似有几分困惑。 方才她同自己打招呼时的目光……不,不只是这一次,包括前几次遇到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适应。 她看向自己的目光十分寻常,却唯独少了自己早就习以为常的怜悯与同情。 不知为何,署舍的门分明已经被掩上了,但那阳光似乎还残留在她身上,好似能驱散这一室的阴霾。 第268章 这样很好 赵升平回去后,不少同僚都抬起头看着他,用目光问: 她真走了?一个人? 赵升平努了努嘴,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真走了,一个人。 第199章 有人发出“啧啧”感叹的声音摇摇头,猜不透乔悠悠究竟是失心疯了,还是真觉得自己一个人能梳理完那么多的账册。 赵升平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心态,又凑到肖婉旁边,问她要不要去劝劝乔悠悠。 “不用,她可以的。” 肖婉淡淡一笑,继续低头忙着自己手上的事情。 周围众人听到这话,都不禁感慨世态炎凉。平日里这两人看着关系还不错,如今乔悠悠把自己逼上了绝路,这位肖员外看样子也打算划清界线了。 果然是患难才能见真情啊! …… 另一边的署舍里,乔悠悠终于收拾好了,刚坐下来准备开工,就见闻人月白一直侧着脑袋看着自己。 “怎么了,你看我做什么?”乔悠悠疑惑地问了一句。 闻人月白说没什么,正要收回目光,就听见乔悠悠又问: “你是不是在好奇我为什么突然跑到这里?” “不好奇。” “不,你好奇。”乔悠悠不待闻人月白回应,就直接倒豆子似的,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讲了一遍。 好在两人不是第一次见面,闻人月白也不觉得意外,她非要讲,那他便认真听着。 “闻人月白,你评评理,这是不是那个闵元故意给我穿小鞋!?” 闻人月白想了想,不予置评,只是淡淡问道:“那你要如何做?如此多的账册,你真的打算一个人来处理?” “呵。”乔悠悠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动手将宽大的袖子束紧,撸到手肘的位置,整个人看起来顿时变得干练又利落。 “他们欺人太甚,非逼得本姑娘出手。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本姑娘今天就给他们露一手!” 乔悠悠说罢,也不再理会闻人月白,摸来第一本账册便快速扫视起来,同时掏出一根铅笔,在纸上飞快地画着表格。 虽说是清算赋税账册,但实际上那些基础的运算、核查工作早都由职级更低一些的算士做好了。度支司要负责的与其说是“清算”,不如说是“分析”更加准确,要根据收集上来的税种、税额、征收时间等信息整合数据,向朝廷提出针对性的整改建议,包括优化征收流程、填补漏洞等。 而乔悠悠身为顶尖的金融分析师,解读财报、整合数据、制作风险评估模型什么的,简直是不要更加基础的操作了。 再加上她本身便对数字极为敏感,只靠大脑便能处理许多常人难以完成的计算,虽然不能与现代的计算机相比,但这样的天赋能让她更加敏锐地察觉到繁复数据中的哪怕一丁点异常。 此时只有她一个人,想要将那么多的数据逐个分析显然是不可能的,但是可以借助现代统计学的方法进行抽样调查,再通过样本数据的分析推测整个京城不同行业的经营情况。 乔悠悠粗略估计了一下,现在距离死线还有三天,刚好够她处理完所有的账本! …… 次日,闻人月白一来,便瞧见乔悠悠顶着两只大大的黑眼圈坐在那里,显然是一夜未归,整整忙了一宿。 闻人月白收回目光,转着自己的轮椅向桌案行去,状若无意地飘出一句: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强撑着只怕会头疼,小心出错。” 乔悠悠用帕子蘸着冷水擦了一把脸,甩了甩脑袋,听出闻人月白是提醒自己休息。 “问题不大,我可以,我能行!” 乔悠悠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了回去。 虽说有现代的方法作为辅助,事半功倍,但这些账册毕竟都是人手工记录的,甚至会出现数字模棱两可的情况,处理起来格外耗费心神。 闻人月白没再说什么,只默默将案角的香炉换上了醒神香。 期间肖婉来看望了乔悠悠一次,问她需不需要自己帮忙,乔悠悠却说不用。 肖婉没有继续坚持,她能够理解,乔悠悠要用现代的那套数据处理方法,还有许多更为专业的评估模型。这些东西并非自己所擅长的,如果在帮忙过程中出了错,乔悠悠还得花更大的精力来补救。 最后肖婉也只能告诉她,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找自己。 乔悠悠继续埋头苦干,时间飞逝,再抬头时依然是天色昏暗。 乔悠悠缓了缓神,忽然注意到闻人月白也还没走。 “你还不回家?你们翰林院的事情也这么多么?” “还好。”闻人月白搁下笔,看向她,“你做完了?” 乔悠悠生无可恋地叹了口气,“没有啊,就剩下明天一天的时间了,今天晚上再坚持一宿,差不多刚好能搞定。” 闻人月白摇着轮椅,点亮了屋内的烛火,跳跃的火苗在乔悠悠眼前都变成重影了。 乔悠悠顶着两只熊猫眼看着闻人月白,问他是不是要走了。 “不急,还可以晚些走。” “太好了。”乔悠悠疲倦地呼出了一口气,“我眯一会儿,过一炷香叫我吧,谢了。” 话没说完,人已经“咚”地一头栽倒在了账册上。 这时敞开着的署舍门外出现一个身影,是闻人家的管家老严,负责来陪闻人月白回府。 按理说管家仆从只能在官署外等候,但户部上下都知晓闻人月白双腿不便,因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进来了。 闻人月白摇着轮椅来到外边。 “公子,天不早了,老爷与夫人在家中等您用膳呢。” 闻人月白侧目向房里看了一眼,“阿翁,今日我公务繁重,便宿在这边了,你回去和爹娘说一下,不必等我。” “这……唉,那好吧,公子夜里记得添衣,切莫着了寒气。”老严说罢仍是有些不放心,探着脑袋向屋里瞅了两眼。 “哦,原来还有位大人在!正好,老奴去叮嘱几句,公子怕受凉,像这门啊夜里都要关上,还要许多其他要多留心之处……” 老严说着,就要向里面走,却被闻人月白轻轻拦住。 “阿翁,不必了。”闻人月白抬头,眸子中映出澄澈透亮的月光。 “她只将我当寻常人看待,这样……我觉得很好。” 第269章 求你了 老严走后,闻人月白重新摇着轮椅向里走去,经过门边时轻轻扶了一下,尽管夜风透着些凉意,他却并未关上门。 他来到乔悠悠的桌案前,思索了一下,还是伸手拿过了她桌案上写写画画的东西,借着烛光看了起来。 不多时,有风吹了进来,屋内烛火剧烈晃动几下。睡梦中的人往往更容易感到寒冷,伏案而眠的乔悠悠下意识缩了缩肩膀,隐约发出一声不大舒服的梦呓。 闻人月白看了看敞开的房门,又看了看乔悠悠,犹豫了一下,将盖在自己双腿上的毯子抖落开来,轻轻披在了乔悠悠的身上。 这条毯子是特制的,内里有一层草药,可以缓解寒症。 少了御寒的毯子,他微微皱眉,适应着膝盖传来的轻微刺痛感,又拾起地上散落的几张草纸,转动着轮椅避向了房里略微暖和一些的位置,安静地研究起来。 户部衙门向来是有人通宵值守的,毕竟有官员在衙署内通宵属于家常便饭。 闵元从署舍中出来,锁好门,没走两步便瞧见了赵升平,似乎也是正要回家,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凑巧。 “闵大人,这么晚才回去呀,您真是为咱们度支司劳心劳力,尽职尽责!”赵升平一见闵元,一路小跑过来,殷勤地帮对方拎过手里的东西。 “升平啊,忙到这么晚?”闵元笑呵呵看着他,两人一同向外边走。 赵升平自然表示自己身为度支司的一员,理当学闵大人一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两人走出不远,赵升平忽然“咦”了一声,指向距离二人不远一处亮着烛火的房间。 “嚯,没想到乔员外竟然也没走。”话中显然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闵元自然早就听说了乔悠悠打算一个人处理那几十本账册的事情,不由得笑着摇摇头,“唉,年轻人身子骨就是好,还能熬得动。升平啊,你说她果真能有法子一个人理清那么多账本?” “嘁,下官在度支司干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说过什么人能用这么短的时间清算账目的。闵大人,您是不知道啊,现在这些后生一个个眼高手低,狂妄得很,什么大话都敢说。” “哎——初生牛犊不怕虎嘛,咱们话也别说太死,万一人家真有什么法宝,到时候要给咱们这些老帮菜开开眼呢。” 赵升平听出闵元显然是在说反话调侃,立刻又跟着感慨几句现在的年轻人狂妄自大。 说话间两人经过了乔悠悠那间署舍前,赵升平目光向内一扫,发现闻人月白竟然也在,有些意外,随即又觉得有些不妥。 “闵大人,这乔员外与闻人公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让别的司部瞧见,会不会影响咱们度支司的名声啊?” 第200章 “那不会。”闵元也向那边望了一眼,摆了摆手,“闻人公子乃是左相大人之子,行得端坐得直。你瞧那房门大开,足见闻人公子内心坦荡,旁人说不得什么。” 赵升平连忙称是,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户部衙门。 …… 乔悠悠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觉得眼前的光线有些刺眼。 哪来的蜡烛,这么亮…… 不对! 乔悠悠“啊”地惊叫一声,猛地坐起来,也没有注意到身上滑落的毯子。她瞪大眼睛向外一看,果然天都已经亮了! “闻人月白!不是让你过一炷香的时间叫我吗!!!” 乔悠悠抓狂地站起身,可房间里哪里有闻人月白的影子? 这家伙,昨晚竟然压根没有管自己,直接回家了么? 太可恶了啊啊啊,要回家的话好歹把她叫醒说一声再走吧?哪有这样的! 亏她还把那家伙当成朋友!!! 乔悠悠有些崩溃地抓了抓头发,昨天一晚上的时间就这样浪费过去了,只剩下今天一天时间,还剩下那么多的账本,根本来不及处理完! 忽然,乔悠悠动作一顿,目光落在桌上那一摞账本上。 奇怪,她记得先前明明是放在右手边的,怎么跑到左侧去了? 有人动过? 她好奇地拿起最上面一本,一翻开,便有几张便笺滑落出来。乔悠悠拿起一看,上面也是一些表格和阿拉伯数字,但笔迹却不是自己的。 一时愣住了。 门口的阳光暗了暗,出现了一道人影,闻人月白摇着轮椅进来,眼睛下薄薄的一层乌青色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有些明显。 “醒了?”闻人月白的语气依旧十分平淡,“刚到点卯的时辰,我已经顺便帮你报备过了,你不必再去。” 他的脸色有些不好,手一直放在膝盖的位置上。经过乔悠悠身边时,随手将两只拳头大的包子搁在了桌上,还冒着热气。 然后不动声色地将她身后滑落在椅子上的毛毯取了回来。 乔悠悠反应了好一阵,举起那些从账册之中掉落的便笺,“这些……不会是你写的吧?” 闻人月白一边回到自己的桌案前,整理桌上的公文,一边道: “嗯,昨晚看了看你画的那些格子和线条,虽不能完全看懂你画的是什么,但大概能看出你在将那些钱粮税款的数额做合并和分析,便照葫芦画瓢,整理了一部分。” 乔悠悠:!??? “你……看得懂这种数字!?”乔悠悠指着那便笺上的阿拉伯数字,有些不敢相信。 “前些年便听说过,略知一二,昨夜又看了看你写的东西,摸索了一下,想要运用也并不难。” “不是,你等等,你等等啊……”乔悠悠深吸一口气坐下来,拿过那账本和便笺对照着看了起来。 片刻之后,乔悠悠再抬头看向闻人月白的目光,仿佛在看什么怪物一般。 “你……” 乔悠悠瞠目结舌,内心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她用的可是现代金融数学模型啊!!! 虽然那些复杂的公式和函数符号闻人月白铁定看不懂,但这家伙居然能从自己的一堆草稿和表格中观察出来初步整合数据的方式,并且一模一样地做了出来—— 这脑子,就是榜眼的实力吗? 闻人月白一脸地云淡风轻,心中却知晓乔悠悠若是今日无法完成任务,势必还要受到刁难。乔悠悠与旁人待他不同,单冲这一点,自己便愿意帮她这个忙。 只不过……看她性子要强,若自己直说可以帮她,只怕她不会愿意接受,更不会主动请求帮助。 闻人月白正斟酌着要如何开口,一抬眸,冷不丁撞上乔悠悠那张明媚的脸放大在自己面前,微微一惊。 “闻人公子,不,老师,求帮忙!!!” 乔悠悠能屈能伸,正双手合十,无比诚恳地望着他,满眼都写着三个字——求你了。 第270章 尚服局总管 她这一恳求,倒是让闻人月白有些错愕,一时没有开口。 乔悠悠怕他拒绝,连忙补上一句,“你放心,事情办完,我请你去全京城最贵的酒楼吃饭!” 说着又垮下一张小脸,“你也不想看到明天我被那群混蛋嘲笑吧……大家都是打工人,那个词叫什么来着……物伤其类!对不对?” 闻人月白怕她越说越离谱,轻咳一声,“快开始吧,早些弄完,我还有其他公务要处理。” “好好好!”乔悠悠脸上立刻绽放出阳光灿烂的笑容。 闻人月白既然看懂了她初步整合数据的办法,那么有他帮忙来处理前期的问题,便能极大地提升自己的工作效率,事半功倍! 乔悠悠乐呵呵地将一本未处理的账本交到闻人月白手中,闻人月白没有多言,两人默契地配合起来。 过了好一阵,乔悠悠的手腕有些酸痛。她停下笔揉了揉手腕,侧目瞧见闻人月白盯着面前的账本,正微微皱眉,似有不解之处。 “怎么了?”乔悠悠问。 闻人月白犹豫片刻,缓缓道:“这本账看着有些别扭,但我……尚未找出其中的问题所在。” “是么?我瞧瞧。”乔悠悠好奇地走过去,从闻人月白手中接过账本。 她看了一眼封皮,这是京城中各大牙行的赋税明细,而闻人月白所指的这一部分,是来自京城中规模最大的一家牙行——安居置业行。 乔悠悠轻轻“咦”了一声。 安居置业行? 她记得澜澜提过当初寻找租赁的宅院之时,那李度长便是险些被这家牙行坑了,至今还没有讨回公道呢。 …… 翰林院,又到了三日一次的议事时间。 议事的话题已经由新开的包子铺转变为了最近京城中时兴什么样的布料。 祝青岩已经逐渐适应了这样的氛围,虽然没有插话,但整个人的状态松弛了许多。 她的目光无意间飘到董业身边的祝澜身上,发现祝澜也半天一言不发,看神情像是正在走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祝澜的确在走神,今早上值之前,御香阁的王德发专门派人来给她送了口信,约在宫门附近见一面。 原来是她设法拜托秦雨薇帮忙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秦雨薇约她今日中午在御香阁见面。 祝澜细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心中正在琢磨这件事。 如今自己已是天子朝臣,与身为太子良媛的秦雨薇不再是简单的同窗好友,她和许诗明若频繁与自己来往,让旁人知晓了难免会生出猜疑。 所以,若非十分重要的事情,一般的消息只需要通过王御厨兄弟两人传递便可。 可秦雨薇竟然冒险要与自己见面,究竟是查到了什么? 翰林院的例会如往常一样,诸位大人聊到了中午才结束,正好去膳堂吃饭。 祝澜则是直接出了宫,向御香阁走去。 王德发知道她要来,早早便等在了门口,见到祝澜寒暄两句,便将她引到了楼中最为隐蔽的一处雅间。 雅间极为宽阔,座位又设在最里面,用寻常音量讲话,门口是决计听不见的,是个谈论私密之事的绝佳之所。 祝澜前脚刚坐下,后脚戴着斗笠的秦雨薇便走进来了。 两人的关系早已用不上寒暄,秦雨薇摘下斗笠,快速向祝澜陈述自己查到的事情,显然不能在此逗留太久。 原来秦雨薇昨日与东宫一众妃嫔随着燕修云入宫给董皇后请安,事后她寻了个由头去了一趟尚服局,打听那个说书小丫头褚辛的姑姑。 她调来了尚服局的名册,的确在上面找到了一位名叫“褚秀宁”的人,此人竟然还是上一任的尚服局总管。然而就在前段时间,褚秀宁却不知因什么缘故离宫了,如今的尚服局也有新的女官接管。 “是因为到了出宫的年纪?”祝澜问。 秦雨薇轻轻摇头,“不,她都做到了尚服局总管的位子上,并非普通的宫女,不会因为年纪到了便被遣送出宫。” “你的意思是,她自己主动辞官离宫?” “只能说可能性比较大。另外,还有两件事情,这也是我来亲自见你的原因。”秦雨薇的语气变得慎重几分,声音压低了一些。 “这个褚秀宁并非入宫就在尚服局做事。她一开始,是宫中兰妃娘娘的贴身侍女,后来那位兰妃娘娘病逝,皇上感念她侍奉有功,这才钦点了她担任尚服局总管。” “兰妃娘娘?”祝澜回忆了一下,自己并未听说过此人。 “后宫的事,你不知晓也很正常。”秦雨薇凑到祝澜耳边,轻声说了什么。 “你说……她是太子的生母!?太子并非董皇后所出?”祝澜有些诧异,接着又感到一些疑惑。 在宫里,若某位妃子薨逝,那么将孩子过继给其他的妃嫔是常有的事。那位兰妃娘娘去世,孩子由皇后抚养,并且被立为太子,这件事情本身没有任何反常之处,没有道理遮掩才对。 第201章 可自己为何在前朝从未听到过风声? 按照时间推算,朝中那些老臣肯定都是知道此事的,但一个个缄口不言,讳莫如深,反而显得有些蹊跷了。 祝澜想起方才秦雨薇说有两件事要告诉自己,便问另一件是什么。 “另一件便是,在我去尚服局之前,六王爷竟然也来打听过这个褚秀宁的事情。” 这条消息同样出乎祝澜的预料。 若说太子生母的事情是由于过于久远,已经被众人淡忘了,这还说得过去。 可燕玉泽一个王爷,跑去后宫的尚服局打听褚秀宁的事情做什么?他总不可能不知道太子的生母是谁。 祝澜消化了一下信息,问秦雨薇:“那……那位褚秀宁出宫之后去了何处?会不会回老家了?” “这点也很奇怪,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去向。”秦雨薇沉声道,“若要离开京城,必须要有官府的文牒。可我托人去问过,她并未去申领过任何通关文牒,也就是说——她人现在应当还在京城。” 第271章 祥云 秦雨薇将自己所了解到的所有信息都告诉了祝澜,为了掩人耳目,她来不及在御香阁用饭,交代完事情便重新戴上斗笠,从御香阁的后门离去了。 祝澜则是在秦雨薇离开后又独自待了一阵,这才正大光明地从正门出去。 她下午还要回翰林院,于是趁着中午的时间来到与褚辛先前约定的地点,告诉她关于褚秀宁的事情。 “状元姐姐,你说……我姑姑已经不在宫里了?”褚辛听闻后有些呆愣,目光先是茫然,随后变得焦急起来。 “她莫非是已经回桐州了?可,可我费尽千辛万苦来到京城,就是来找她的呀……” 褚辛说着说着,眼睛便红了,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爹娘都死了,我爹临死前让我来京城找姑姑……我好不容易来到这,但又不知道怎么进宫去找她。呜呜呜……终于遇见了你和探花姐姐,我还以为能见到姑姑了,可她又走了……” 褚辛越哭越厉害,祝澜有些不忍,蹲下身安慰道:“不过或许还有一个好消息,你姑姑很可能还在京城。” 褚辛抬起小脸,“……真的?” “嗯。”祝澜点点头,“但京城这么大,我们不知道她究竟在哪里。褚辛,你仔细回忆一下,印象之中你姑姑从前有没有和你提起过,她在京城还有什么亲朋好友?” 褚辛闻言想了许久,有些茫然地摇摇头,“我上一回见姑姑,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她这样说,祝澜也一时犯了难。 没有任何线索,茫茫人海,她怎么才能帮褚辛找到那位姑姑? “对了,状元姐姐。”褚辛忽然抹了一把眼泪,从怀里摸出什么东西,竟然是上次被祝澜和祝青岩捡到的那只沙包。 “这不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么?”祝澜问。 “这只沙包其实是我姑姑缝的,从前放在我家。我爹临死之前让我一定要带上这个来找姑姑,可是他还没有说清楚,就已经……” 见褚辛的神色又黯淡下去,祝澜轻轻拍拍她的肩,将那沙包重新拿在手中查看。 然而,除了上面绣的一个“辛”字,却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 但现在这是唯一的线索了。 祝澜想了想,轻声问褚辛自己可不可以将这只沙包带回去看看。 褚辛咬了咬嘴唇,用力点点头,“虽然这个世界上坏人很多,但我相信状元姐姐是好人!” 于是祝澜带着褚辛的沙包离开了。 在翰林院处理完事务,祝澜与祝青岩一同回到住处,路上对她讲了褚秀宁还有沙包的事情。 回到宅子里,祝澜将沙包交给祝青岩,然而祝青岩翻来看去研究半天,同样没有从上面找到任何绣字以外的信息。 祝澜感到更加奇怪,褚辛的父亲怎么会在临死前突然让她拿着这只沙包来寻亲呢? “等等。”祝青岩忽然发现了一丝不对,双眉微紧,将那沙包拿到烛光之下仔细查看起来。 然后让祝澜帮她取来剪刀,她要将沙包剪开看看。 祝澜将剪刀递给她时犹豫了一瞬,这沙包毕竟是褚辛父亲生前交给她的,这样贸然剪开,万一里面什么也没有…… “你看这个绣字。”祝青岩指着沙包上的那个“辛”字,对祝澜说道。 “一般简单的绣字,是不会用如此复杂的针脚的,这是双面绣。” 祝青岩语气笃定地拿起剪刀,但并没有粗暴地剪开,而是沿着原先缝制沙包的线路一点一点将线头挑开,这样后面也能重新缝合而不损坏外观。 这只沙包是双层的,祝青岩将外面的粗布小心拆开,果然见那绣字的反面竟然是一朵祥云图案。 这朵祥云图案与寻常纹样还有些不同,显然是经过设计的,但祝澜二人都从未见过。 褚秀宁是宫里出来的,这图案兴许尚服局那边会有人见过,但祝澜自己不便前往尚服局,雨薇也不可能有那么频繁的机会入宫帮忙打听这些事情。事已至此,也只能等休沐日得空了,去京城大一些的绸缎庄问问。 祝澜心中正在盘算间,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一听便知是谁。 乔悠悠哼着歌,脚步轻盈地进了院子,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看来是路上顺带为几人买了晚饭。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祝澜调侃道。 她知晓最近户部忙得不可开交,度支司主事故意将许多事情都压在了乔悠悠身上,她已经好几天没有按时回来过了。 明日便要向户部侍郎汇报结果,也不知她准备得怎样了。 乔悠悠得意一笑,说自己山人自有妙计。 昨晚由于闻人月白的缘故通宵失败,但好好睡了一觉也让她养足了精神。之后又有闻人月白从旁协助,总算将剩下的账册全部理清了。 而且……还有了一点意料之外的小收获。 那闵元不是想让自己明天当众出丑,好给自己难堪么? 可她现在可是一个人理完了原本十个人要清点的账册,看那闵元还有何话说! “咦,这是什么,沙包?”乔悠悠留意到了桌上被拆开的沙包,顿时来了兴致,好奇地拿起来查看。 祝澜摇摇头说没什么,准备将沙包收起来吃晚饭,不慎将那沙包的外层粗布掉在了地上。 乔悠悠弯腰捡起来,瞧见了上面的祥云图案,突然愣了愣。 “这图案……” “你认识!?”祝澜与祝青岩同时问道。 “这是通运钱庄的标识啊,我查过他家的档案,自然见过。”乔悠悠认真说道。 祝澜有些奇怪,通运钱庄作为京城最大的钱庄,分号遍布京城,但自己怎么会对此标识毫无印象? “哦,这是他们家很久之前的标识,后来更改了。改了大概有……十来年了吧。” 祝澜与祝青岩对视一眼,都没有想到褚秀宁竟然与通运钱庄会扯上关系,而且用的还是这家钱庄多年之前的标识。 “不过说起来,这通运钱庄的老板可真有些本事。如今朝廷逐渐放宽对商贾的政策,这位老板竟然就能想到给这些商人放贷,有机会我倒真是想认识认识他!”乔悠悠兴高采烈地说着。 祝澜点点头,能有如此超前的想法,的确不是一般人。 她先前也听李度长提起过,通运钱庄依靠商家的口碑和信誉来决定是否同意贷银。 而那涉嫌与虚假牙行勾结的安居置业行,正是为了要向通运钱庄贷银,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撇清自己与那些牙行的关系。 第272章 乔悠悠的工作汇报 乔悠悠夜里美美睡了一觉,次日一早,意气风发地前往户部衙门。 户部尤其是度支司的官员们见到她,原本一个个都存着看笑话的心思,但见她如此自信的模样,一个个又不禁好奇起来。 尤其是赵升平,偷偷怪异地打量了乔悠悠好几眼,心中惊疑不定。 莫非她真的……一个人搞定了那么多账本? 赵升平越想越不对劲,如果乔悠悠真的完成了任务,那只怕今日见到侍郎大人不仅不会出丑,反而会让侍郎大人刮目相看。 最重要的是,会显得包括自己和闵大人在内的这么多同僚都很无能啊!那以后晋升岂不是更加困难了? 赵升平左思右想,现在闵大人还没来,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好在他有提前来衙署报到的好习惯,已经第一个点完卯了,而乔悠悠还在点卯处等候。 赵升平眼睛转了转,若无其事地向乔悠悠与闻人月白那间署舍的方向走去。 来到门口,赵升平装作无意地四下看了看,周围并没有人。由于他一直是第一个到度支司衙门的,所以几间署舍的钥匙都在手上。 赵升平掏出钥匙,迅速开门闪身进去,再将门立刻关好。 乔悠悠的桌案上有些凌乱,只摆放着一本册子,并未见其他账册。赵升平心中奇怪,但还是走了过去,有些紧张地拿起桌上那本。 第202章 这一定就是她最后整理出来,准备向侍郎大人汇报的内容了! 赵升平迫不及待地翻开—— 竟然是空的? 他一愣,迅速翻动起来,翻回到第一页时,上面竟然画着一只大大的猪头!? 赵升平气得脸都绿了,将那册子往地上一扔,恨不得上去踩上两脚。 不行,她一定是把那些东西藏起来了。 户部的账册典籍是绝对禁止官员私自带出的,一经发现一律严惩,乔悠悠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把那些账册带回家去。 距离侍郎大人前来还有一个时辰,只要自己找到那些账册,神不知鬼不觉地动些小手脚,既能让乔悠悠出丑,也不至于让事情闹大查到自己头上。 赵升平的目光落在房间一角,那里放着一口木箱子,正是自己帮乔悠悠搬运账册时用的那口箱子,不过此时箱子上却上了一把锁。 乔悠悠肯定是把东西都藏在里面了,赵升平蹲下来查看,但那锁明显不是户部常用的款式。 “赵大人?”一个透着些许淡漠的声音自门口响起,闻人月白坐着轮椅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赵升平尴尬地转过身来,“啊,没事,再过一阵侍郎大人便要来度支司了,我来通知乔员外一声。既然她不在,那就烦请闻人公子代为转达吧。” 他打了个哈哈,便绕过了闻人月白向外走去。 “好。”闻人月白对他微微颔首,两人擦肩而过,赵升平匆匆忙忙走了。 闻人月白停下轮椅,弯腰从地上捡起那本脏兮兮的册子,上面画着的猪头陡然映入眼帘,那双清冷的眼底不禁浮现出笑意。 这画得……还挺可爱。 乔姑娘看着大大咧咧,实际倒也不傻,可谓胆大心细。 很快乔悠悠便回来了,进门后一愣,“你拿着我的猪头做什么?” 说完又想了想,改口道:“我画的猪头。” 闻人月白不易察觉地牵了牵嘴角,淡淡道:“没什么,画得不错。” “嘿嘿,喜欢的话送你了。”乔悠悠对他俏皮地眨眨眼,掏出钥匙打开了那口木箱子,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所有账本。 乔悠悠于是喊人来帮忙搬箱子,高高兴兴地走了。 自己一个人五天内干完了十个人的活,这要是让那侍郎大人知道了,岂不是分分钟升职加薪? 如此想着,乔悠悠连脚步都变得更加轻盈了。 她来到度支司议事堂,大部分同僚都已经到场了,乔悠悠挨着肖婉坐下。 “准备得怎么样?”肖婉压低声音,关心地问道。 乔悠悠给了她一个神秘的眼神,“乔大专家出手,这点小问题算什么?” 肖婉这才放心地点点头。 闵元大步走了进来,扫视一眼众人,径直走到了主位上坐下,清了清嗓子。 “咳咳,诸位同僚,今日侍郎大人另有要紧的事情无法前来,赋税账目清册一事便由本官稍后向他汇报。” 接着看向赵升平等人,询问参与清算账册一事的进展如何。 赵升平拱手答道:“大人,我等实在是忙得抽不开身,然而乔员外巾帼不让须眉,以一当十,一人带走了所有账册,以一己之力完成清算。” “哦?”闵元闻言装作诧异,随即看向乔悠悠,“乔员外,可有此事?” “有啊,他们不愿帮我做,我只能一个人做了。”乔悠悠直言不讳。 赵升平与其他几位官员立刻面露不满,“乔员外,话可不能这样说,那是我们不愿意帮你么?都说了,事有轻重缓急,我们还有更紧急的事情要优先处理而已……” 乔悠悠对他的解释嗤之以鼻,懒得与他多说。 闵元道:“好了,那便说说你这边的结果吧。” 乔悠悠点点头,熟练地拿出自己用来誊录结果的笔记,开始做起了工作汇报。 为了更好地便于理解,她还抬上了自己从江州带来的黑板,用粉笔在上面画出了图表,如此便能更加直观地看出京城内各个行业的兴盛程度以及变化趋势。 乔悠悠花了半个时辰,终于将所有内容讲完了。 议事厅内一片寂静, 乔悠悠:“……你们,有什么问题么?” 还是寂静。 最后还是赵升平一声轻笑打断了这尴尬的沉默。 “乔员外,虽然你的结论看上去像那么回事,可你得出这些结论的方法,什么抽样,什么模型……简直闻所未闻,实在是没有什么信服力啊。” 第273章 通运钱庄 乔悠悠自然知道这些现代的数学方法对于古人来说有些难以理解,自己也不可能三言两语解释清楚。 她放下粉笔,眼珠狡黠地一转,对闵元笑道: “闵大人,俗话说得好,黑猫白猫只要抓住耗子就是好猫。我用的这些方法啊,是在梦中一个白胡子的老神仙传授给我的,一时之间也难以向诸位大人们解释清楚,但不能证明这些方法就是错的。” 其余众人除了肖婉,皆无语地摇头,觉得荒谬极了。 闵元心中暗笑,“乔员外,咱们这里可是朝廷的户部衙门,不是什么寺庙道观,你可别装神弄鬼。” 乔悠悠看着闵元,耸耸肩,“您若是不信,可以让人验证,若是我的结论有误,随你们处置咯。” “侍郎大人限期完成此事,如今已经被你浪费了五天的时间,本官与诸位大人可没有那工夫再替你擦屁股。”闵元微眯起眼起眼,冷笑一声,“本官问你,你可敢对你今日说出的这些东西负责?” “这有什么不敢的?” “好。”闵元站起身,“本官会将你的结果上报给侍郎大人。另外,侍郎大人那边也有一套账目,虽然不如咱们这边的记录如此细致,但也能够与你的结论相互佐证。 所以若是依凭鬼神之说胡编乱造,侍郎大人定然一眼便能看出来。到那时大人怪罪,你可莫要拖累了旁人。” 议事结束后,度支司的众人三三两两走出议事厅,乔悠悠一脸轻松。 身旁的肖婉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二人来到转角处无人的地方,肖婉小声道: “悠悠,我听闻度支司的两位郎中大人到了年纪,已经向侍郎那边递了辞呈,如今名额已经空缺下来了。” “真的吗?”乔悠悠眨巴着眼睛,这几日为了赋税账册的事情焦头烂额,完全没有时间了解这些信息。 她打趣地凑到肖婉面前,“我猜这次升职,你已经被定下来了对不对?” 毕竟肖婉每天不要命似的加班干活,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将她从员外郎升任至度支司郎中,众人心服口服,不会有任何异议。 肖婉抿唇轻轻一笑,算是默认,“还有另一个名额,我想这次你的工作如果能够得到侍郎大人的认可,升任的机会也很大,最好提前做些准备。” 她想了想又提醒道:“我有些担心,闵大人心中对你有成见,你的那些结果若让他代为转呈给侍郎大人,他会不会在内容上动什么手脚?” 乔悠悠也有些无奈,“侍郎大人官那么大,哪里是我想见就见的。不过他动手脚这件事我倒是不担心,嘿嘿,我还留了一份备份呢。” 肖婉点点头表示放心了。 两人并肩向署舍走去,乔悠悠又随口问起她与赵思成的事情如何了。 肖婉脸上仍旧是沉静的笑容。 工部原先的水部郎中宋眠调任了,赵思成如今已然成为了新任水部郎中。然而水部掌管天下水利事宜,赵思成大多时间都是在京外各地勘察,因此两人如今见面的机会少得可怜。 不过也有好处,如今肖婉远在京城,又是朝廷命官,自然有了一定话语权,不再如从前那般受到家中束缚。赵思成每次匆匆回京述职之时,二人便可正大光明地见面,不必遮遮掩掩。 至于成亲一事,刚穿越过来之时二人心心念念想将未完的婚事办了,而如今在这个时代又过了这些年,反倒心思都定了下来,没有那般着急了。 赵思成一身才学,对于工程学有极高的造诣,自打入了工部便如鱼得水,深受赏识,前途远不止一个区区的水部郎中。 眼下正是两人事业最关键的上升期,倒不如先博一个好的前程,那时成亲才算得锦上添花。 …… “状元姐姐,我姑姑真的会在这里吗?” 褚辛站在开阔的大街上,面前是一座宏伟豪奢的三层楼宇,格外气派的乌木大门上挂着黑底金字的牌匾—— 通运钱庄。 祝澜说道:“你姑姑留下的祥云图案,正是通运钱庄从前的标志,应当是想要指引你来这里。这里是通运钱庄的总号,里面兴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通运钱庄大门敞开,进进出出的商贾宾客络绎不绝,并没有人留意到祝澜与扮成男子模样的褚辛。 祝澜拦住一名钱庄的小厮,打听钱庄之中是否有褚秀宁这个人。 第203章 那小厮望天想了许久,摇摇头表示没有听说过。 褚辛有些失望,祝澜安慰道:“你姑姑留下的标记是钱庄许多年前使用的,这小厮年纪太小,看着是新来的,兴许还不太熟悉。” 于是祝澜向那小厮客气道:“敢问贵庄的管事可在,能否请出来与我一见?” 那小厮有些奇怪地再次打量二人一眼,“你们是要贷银么?” “不是啊,我们找人。”褚辛立刻说道。 “我们管事忙得很,这里可是总号,每日数不清的人要找他。你们若是京城的商贾,周转困难需要贷银,一千两以上的话我可以帮你们安排见他。” 褚辛眼珠一转,张口便道:“对,我们就是要贷银,但贷银之前得要见你们管事聊聊。” 她混迹江湖这么长时间,自然懂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别管贷银不贷银的,先把人哄出来见到再说。 “那行。”小厮一伸手,“烦请出示贵宝号三个月的出入账流水,管事大人自然会与你们详谈。” “我们新来京城的,哪有什么流水!你们通运钱庄是不是店大欺客,故意刁难人啊?”褚辛见一招不奏效,便干脆打算耍起无赖来。 祝澜轻轻拉住她,语气平缓地对小厮道: “若有这个,能见管事大人一面么?” 说着抖了抖袖子,亮出了手里的腰牌。 小厮凑近,瞧见上面的“翰林院”三个字,立时整肃了脸色。 “原来是翰林院的大人……您稍待片刻,小的这便去通传。” 第274章 宁夫人 小厮半点不敢怠慢,很快便回来了,将祝澜与褚辛引至三层楼的一间房外等候。 “这位大人,今日还有别的客人正在见我们管事,这先来后到的,只怕要等上一阵子……”小厮指了指关闭的房门,有些为难地说道。 祝澜瞧对方也只有两个人,便道:“无妨,我们等等便是。” “得嘞!”小厮殷勤地搬来椅子,“您二位先坐,小的去给您添些茶水。” 没过多久,那道房门被打开了,一人走出来后,回身拱手道: “易管事留步吧,这笔贷银对我们安居置业行至关重要,还请您多多费心了。” 门内的声音道:“宁老板放心,银两都已经备好了,只待户部的通告下来,立刻便能交接。” 另一人连道几声“好”,满脸笑意地告辞离去了。 祝澜在旁听着,心想这京兆府衙门办事也忒不靠谱,这家安居置业行分明与那些骗租的黑心牙行有些猫腻,竟然还能在京城中安然无恙地蹦跶,果真背景不简单。 易管事走了出来,他身穿短褂,头戴一顶圆帽,举止神色一看便是位精明的生意人。 他的目光在祝澜与褚辛之间飞速一扫,直接略过了穿着便装的祝澜。 “这位便是翰林院来的大人吧?快请进。”易管事对褚辛躬了躬身,笑道。 “不是我。”褚辛指了指祝澜,说她才是。 易管事一拍脑门,连忙笑说自己没有眼力见,看走眼了,让祝澜莫怪。 三人进屋坐下,祝澜开门见山,直接问他可知道褚秀宁这个人。 易管事想了许久,“不瞒大人,在下在通运钱庄当了十几年的管事,的确从未听闻过此人。” 褚辛有些着急,请他再好好想想。 易管事再次思索片刻,斩钉截铁地说没有。 褚辛立马整个人都泄了气。 事已至此,只能再想其他办法了。祝澜带着褚辛站起身,随口问道:“易管事,我们进来前,可是安居置业行的人来过?” 易管事微微一愣,随即说是,“那可是京城中规模最大的牙行了,眼下正在扩建,资金周转不过来,所以需要一笔大额贷银。” “大额?有多大?”祝澜问。 易管事尴尬地笑了一下,“这……虽不是什么大事,但毕竟关乎生意,原本在下是不应当透露的,但您既然是朝廷的大人,那便给您说说罢,只不过大人听后……” “放心,绝不会外传。”祝澜说罢看了一眼褚辛,褚辛立刻懂事地先下楼了。 褚辛走后,易管事对祝澜竖起一根手指。 祝澜:“一千两?” “一万两。” 祝澜微微一惊,这可真不是小数目,随即想到安居置业行的信誉问题。 “他们……”祝澜略微斟酌,“这笔贷银能批下来?” 易管事讲道,按照通运钱庄的规矩,想要大额贷银需要准备非常繁多的文书与手续,而且极其看重对方的商业信誉。 近期京城之中各种牙行闹出来的风波不断,虽然没有实证,但百姓之中仍然流传着一些对于安居置业行不利的传闻。 原本牵扯上了这种事,通运钱庄是不可能批准这次贷银的,然而安居置业行的宁老板却亲自找上门来,信誓旦旦地表示户部正在核查京城各家商贾的赋税情况,若安居置业行真的有问题,一定会被要求整改。 宁老板表示如今周转压力很大,待户部衙门的通告出来后,若安居置业行无事,通运钱庄便要即刻批下来这笔贷银。 这笔交易若成了,一万两白银光是利息,对于通运钱庄也是很大一笔进项,做生意哪有放着钱不赚的?于是双方便这样谈成了,钱庄已经提前走完了所有手续,只待户部通告一出,即刻放贷。 祝澜点点头,没有再多问什么,只将事情默默记了下来,准备告辞离去。 易管事送她下楼,祝澜与褚辛正要转身离开,易管事却再次突然叫住二人。 易管事看着褚辛,“这位小兄弟方才转身之时,神态倒是忽然让我想起一个人。我且问你,你要寻的那人,与你可是血亲?” “是我姑姑!”褚辛像是看到了希望,立刻说道,“您说的那人,可否带我去见见?” 易管事想了想,“直接带你去见怕是不行,但看在这位翰林大人的面子上,倒是可以替你去问一句。不过你可有什么能够证明身份的信物?” 褚辛连忙将那被拆开的沙包,与绣着祥云纹样的粗布交给他。 易管事小心收下,让褚辛五日后再来,到时成与不成给她一个答复。 …… 黄昏时分,京城东边一座巨大的园林中,假山叠翠,流水潺潺,正是通运钱庄的主人——何善的府邸。 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之间,却传来不断的咳嗽声,与园中风景煞是不相协。 传出声音的地方,正是整座园林最深处一座雕梁画栋的小楼。 一名挽着发髻,身穿淡红罗裙的中年女子端着一碗汤药,穿过长长的回廊。她步履匆匆,上半身却极稳,汤药竟没洒出半点,仿佛受过某种训练一般。 正在洒扫的侍女见到她连忙行礼,“宁夫人,让奴婢帮您吧。” “不必,帮我开门吧。”宁夫人端着汤药道。 侍女听话地帮她推开面前卧房的门,重新将门关好后,才小声偷偷问附近另一位侍女。 “咱们府上这位宁夫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他既非老爷的正妻,也不是妾室,为何都要称她‘宁夫人’?” “你问我,我问谁去?你虽然是刚来的,可这位宁夫人搬来府上的时间也不久,谁也不知她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只听咱们老爷喊她‘阿宁’,后来便都喊宁夫人了。” 发问那侍女惊讶地掩了掩唇,“啊?那这位夫人与咱们老爷该不会是……那种关系吧?” “你想哪去了!咱们老爷一生未娶,如今病入膏肓了,身边有了这么一位夫人照顾着,笑容倒是比从前多了。 唉,我看这位宁夫人也是痴心,没名没分的,还愿意陪咱们老爷走过最后一程。若以后也有人愿意如此这般待我该多好……” 说话间,又见一身影向这边而来,两名侍女连忙行礼。 “易管事。” 易管事对二人略微点头,“宁夫人在么?” 第275章 何府 进屋后的褚秀宁将药碗搁在桌上,先净了手,这才缓缓掀开帘子,咳嗽声更加清晰地传了出来。 榻上之人五十来岁的年纪,面色憔悴苍白,双唇也几乎没有血色,瘦骨嶙峋。 “来,先把药喝了。”褚秀宁将何善小心地扶了起来,用汤匙一勺一勺地将温热的汤药喂他喝下,咳嗽声这才平息了不少。 “阿宁。”何善有些吃力地抬起手臂,握住了褚秀宁的手。 “我等了大半辈子才终于等到你出宫的这一天,若不是怕这副残躯拖累你,我真是恨不得现在便与你拜堂成亲。 待我走后,将整个通运钱庄托付给你,既能保你后半生的荣华,也不枉费了我这一生的心血。” 褚秀宁带着些许细纹的眼角挂上一抹温和的笑意,一边揉搓着何善冰凉地手心,一边轻声道: “你莫要忘了,我是宫里出来的人,什么富贵荣华没有见过?我待你好,可不是贪图你这些家业。” 第204章 何善苦笑一声,“我倒真希望你有所贪图。” 褚秀宁扶着他躺下,又去帮他按压脚底的穴位活血,目光变得有些悠远。 “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在长街上,我替兰妃娘娘出宫采买,到了你的绸缎庄里,你竟然不愿收钱,我当时还道你是有何算计阴谋,险些再也不敢去了。” 何善的思绪也被拉回了二十余年前,二人初见时的情景,那时自己还没有创办起后来的通运钱庄,只是一名小小的绸缎商人。 苍白的脸上不禁涌现淡淡的笑意。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彼时见你便觉心动,又不知该如何表示,只想将最好的衣料送与你穿,没想到竟将你吓跑了。 不过若非为了打听你的消息,我也不会机缘巧合之下接触到钱庄的生意,走到如今的位置。” “是啊。”褚秀宁无奈地叹了口气,“可你的身子也累垮了。” “可是因祸得福,才能有这段时日你在身边日日相伴。” 何善看向褚秀宁,忽然用带了几分调侃的语气道:不过宁儿,我何善如今也算是富甲一方,如此大的家业放在你面前,你果真半点也不想要? 你瞧方儿与弘儿,为了此事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彼此,你倒是弃之如敝履。” 褚秀宁的眼底却是一片看透世事的淡然,轻轻推开窗户,看向外面满庭的芳菲。 “要享受多大的荣华,便要承担多大的责任。皇宫已经困住了我的前半生,难道你要用这钱庄再禁锢住我后半生的自由么?” “你那两位侄儿,不论争得多厉害,也终究是你们何家的人,无论是谁继承家业,旁人都说不得什么。 至于我……只要你还在一日,我便陪你一日。若哪日你真的不在了,我便离开京城,去外边的地方看看。” 何善故意长叹道:“唉,还以为你要给我殉情呢。” “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这般幼稚。”褚秀宁斜睨他一眼,嗔怪道,眼底却是一片柔情。 “你我都在这京城的牢笼里磋磨了大半生,既然此生无法共度,那我便替你去瞧瞧那些我们都不曾见过的万里锦绣,湖海山川。待我也去了下面,再一样一样慢慢讲与你听。” 两人相视而笑。 褚秀宁的目光落到房门处,见门外似乎有个人影晃动,便走过去打开门,果然瞧见易管事正后在门口。 “易管事,发生什么事了?”褚秀宁顿了顿,“可是何方与何弘两位公子又闹起来了?” 何善膝下无子,这两名侄儿觊觎家业已久,从前还只是暗地里争斗,如今何善病重,两人几乎已经是打到明面上来了。 “那倒不是。”易管事知晓这位宁夫人与主人关系非同一般,虽无名分,但在整个何府的地位却等同了半个主母。 “总号里今日来了两名客人,其中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公子来寻一位叫‘褚秀宁’的人。小的不知宁夫人姓名,但那小公子眉宇间与您有几分相似,便帮着来问问。” 易管事说着,拿出褚辛留下的物件,“小人也不想叨扰您与老爷,主要是那小公子身边还有一位翰林院的女大人……” 褚秀宁听到管事说出自己名字的一瞬,神色微微一紧,但当看到那沙包和绣字的粗布时,眸光却变得有些惊愕。 “小公子?”褚秀宁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轻轻“啊”了一声。 “怕是找错人了。”她将东西不动声色地递了回去,又随口问道:“这沙包只怕是他们重要的信物,可说好何时来取了?” 说罢又顿了顿,补充道:“明后两日总号的门面需要翻修,场面会脏乱一些,可要小心不能怠慢了翰林院的大人。” “您放心,他们约定五日后来取。”易管事躬身道。 褚秀宁在心中暗暗记下。 …… 翌日,乔悠悠与肖婉一踏进户部衙门的大门便觉得有些不自在。 周围人看向自己两人的目光,似乎……怪怪的。 乔悠悠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总之是与平日里很不相同。 迎面走过来几名度支司的同僚,那几人一见乔悠悠与肖婉,脸上立刻换上笑容,甚至主动来寒暄了几句才离开。 乔悠悠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自己与肖婉在户部的人缘可算不上好,这些人突然之间态度反转,肯定有问题! 而方才那几位度支司的官员走出好一段距离,才终于露出了真实的表情,不屑中还带着几分嫉妒。 从前他们到了放衙的时辰,也就是多留上一个多时辰,让闵元和其他上司们看到便是了。 可自从肖婉来了之后,她平日里天天在衙门忙到深夜才走,搞得他们这些人也不好提前下值,生怕被上司瞧见以为自己懈怠,只能一个个坐大牢似地在署舍里面硬熬,谁心中没有怨气? 肖婉倒也罢了,人家确实效率高,做出的贡献也多,侍郎大人与闵大人有意提拔她为新任的度支司郎中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乔悠悠算怎么回事? 一个天天酉时下值的人,怎么也被侍郎大人赏识了? “唉,罢了,侍郎大人无非是提了一嘴对她二人的赏识。究竟能不能升任郎中,侍郎大人那边不是还没有拍板么?且看稍后议事的结果罢。” 第276章 度支郎中 直到快要放衙的时辰,终于传来侍郎大人召集度支司众人议事的消息。 所有人心知肚明,是要公布本次新任的两名度支郎中的人选了。 乔悠悠出发前往议事厅前,回眸对闻人月白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这次赋税账册的事情多谢你啦,待会放衙你先别走,我说好要请你去吃饭的!” 闻人月白对她淡淡一笑,“好,我等你。” 乔悠悠哼着小曲离开后,闻人月白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眸色略微深了几分。 这朝中之事,看的可不止是能力,更是有许多人情往来的门道,而乔悠悠显然并非这方面的高手。 闵元既然早存了为难她的心思,只怕此番不会轻易让她得到这个度支郎中的位子。 …… 乔悠悠来到议事厅,与其余诸位同僚们入座。 很快,户部侍郎便带着闵元走了进来。 议事的主题果然是为了公布新任度支郎中的人选,不少人脸上都露出期待的神色,也有偷偷向肖婉和乔悠悠投去警惕目光的。 肖婉自从来到度支司,一个人能做完三个人的事情,功劳有目共睹,闵元与侍郎都十分满意,正式被升任为度支司的三位郎中之一。 众人心中虽有些感慨今后肖婉这样的人也成了自己上司,怕是放衙的时辰要更晚了,但也的确对肖婉心服口服,没有任何异议。 “另外——”闵元一开口,众人立马屏住了呼吸,想知道最后一个萝卜坑究竟花落谁家。 “前几日整理京城商贾赋税账册一事,大家在乔员外的督办下在期限内完成了任务,侍郎大人对你们的能力十分满意。 此事员外郎乔悠悠作出了卓越贡献,实为功臣,值得嘉奖。 如今还有一名度支郎中职位空缺,本官与侍郎大人商议之后决定——” 闵元说着,用征询的目光看了一眼侍郎,侍郎对他点点头,示意可以继续说。 厅内众人的目光皆落在乔悠悠身上,各样的情绪都有。 “由员外郎赵升平担任此职。赵员外,恭喜了。”闵元看向赵升平,笑着说道。 赵升平激动得恨不得立马站起来,但腰上传来的疼痛实在让他力不从心。 乔悠悠愣住了,肖婉也愣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分明是乔悠悠夜以继日,在度支司无人愿意配合的情况下完成了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升任的怎么却是赵升平? “闵大人——” 对此结果很是不满的乔悠悠一开口,便被闵元的声音压住了。 “乔员外,这里是议事厅,侍郎大人尚在此处,由不得你无礼乱来。有什么问题,待议事结束,本官私下里与你说。” 聚集在乔悠悠身上的十数道目光已经从先前的嫉妒与忌惮变成了幸灾乐祸。 而户部侍郎也只给了乔悠悠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并未说别的,显然提拔赵升平的确是他的意思。 乔悠悠压抑下一肚子的火气,至于议事接下来又议了哪些内容,她并未听进去太多。 议事结束,乔悠悠立刻找到闵元问这是怎么一回事,事情明明是自己做的,为何郎中之位却落到了赵升平这样的混子头上? “什么混子?乔员外,请注意你的言行。”闵元不悦地瞪了乔悠悠一眼。 “赵员外为了帮你搬那一箱子账册,连腰都闪了,大夫说要将养小半年的时间才能好。他的伤可不仅是为了你这位督办不被侍郎大人责怪,也是为了咱们整个度支司啊! 第205章 如此心系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人,腰都伤成那样了,本官向侍郎大人举荐有何不妥?这对赵员外也是些补偿嘛!” “可是——” “乔员外。”闵元有些不耐烦,目光像是在看不懂事的熊孩子。 “于理,赵员外在咱们户部衙门资历比你深。于情,乔员外你还年轻,机会还很多,可赵员外不同啊,再过些年他便要年满离任了,还能有多少升任的机会? 你们这些年轻人,做事就是太以自己为中心。” 乔悠悠:? 哈? 不以自己为中心,那要以谁为中心呢? 以你吗??? 闵元还在那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唾沫横飞地当着人生导师。 乔悠悠原本想发火,可突然之间,觉得很没有意思。 整个户部衙门,都很没有意思。 她科举入仕,不是为了在这里陪这群人玩人情世故的。 她收回想说的话,也不再理会闵元,径直回了署舍。 …… 放衙后,乔悠悠与闻人月白来到御香阁。 满满一桌子的珍馐美味,乔悠悠却半点兴致也提不起来。 闻人月白与她相对而坐,脸上虽是如往常一般云淡风轻,但目光时不时落在乔悠悠的脸上。 乔悠悠浑然不觉,只盯着一桌子的菜发呆,两人谁也没有动筷子。 度支司的事情闻人月白自然已经听说了,也明白乔悠悠此时心中为何郁闷,一边默默陪她坐着,一边心中暗自斟酌要如何宽慰。 过了许久,乔悠悠突然开口: “小白,你觉得是我错了吗?” 闻人月白淡然的眸子顿时有一瞬间的错愕——小白?是在喊自己么? 还不待他开口,乔悠悠已经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自我肯定地说道: “不对,我没错,错的是他们。我想通了。” 说完这句话,乔悠悠的神色居然变得轻松起来,拿起了筷子。 闻人月白方才险些说出口的安慰顿时卡在了喉咙中,怔了片刻才缓缓道: “你……不生气了?” 乔悠悠将一块鲈鱼夹到盘子里,用筷子挑着刺,头也没抬。 “若是我自己的问题,那我或许会生气。可我方才思来想去,怎么也没想出自己哪里错了。所以既然我没错,那就只能是别人的错。 我再为了别人的错影响自己的心情,这笔账怎么算都血亏,我不能做赔本的买卖。” 闻人月白微微偏了偏脑袋,看向乔悠悠的目光更多了几分隐隐的探究,他努力藏了藏眼底的笑意,故意说道: “连圣人都要每日三省其身,反复思量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才招来旁人的不满。乔姑娘也是个读书人,怎的只反省片刻便下了定论?” 乔悠悠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是圣人,所以与其内耗自己,不如压力别人,嘻嘻。” 乔悠悠十分自然地将挑好了刺的鲈鱼块放到闻人月白的盘中,“喏,这是江州的鲈鱼,这块位置的肉最好吃了。” 第277章 药毯 闻人月白望着那雪白鲜嫩的鱼肉,略带几分诧异地看了乔悠悠一眼,却见她神态自若地吃着菜,仿佛真的只是顺手帮他挑了挑刺。 闻人月白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他优雅地将那块鱼肉送入口中。 他的父亲乃是当朝左相,虽然家族不如从前兴盛,他也毕竟是出身相府,锦衣玉食,自问这世间珍馐也品尝过不少。 可这一小块鲈鱼,却是他从未品尝过的甜美滋味。 “你虽然看得开,可是想好如何应对了么?”闻人月白不动声色地问,心中却已经有了盘算。 论起来,如今的户部侍郎,还是自己父亲的门生。若乔悠悠果真在户部被排挤得厉害,自己去向户部侍郎开口请他多多关照,闵元一个区区度支司主事,也绝不敢再如此针对乔悠悠。 只不过……如今自己父亲手中的权力正在逐渐被边缘化,旁人帮忙,也不过是看在从前的那点情面之上。若是为了自己,他是断不愿意低头的。 这一次,他承认自己有些私心。 乔悠悠没有直接回答,抬头问他,“小白,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闻人月白夹菜的动作顿了顿,眼神下意识避开了乔悠悠的目光。 犹豫了一下才淡淡道:“为政为民,能帮到一些人便好。” 说罢,他还是忍不住带着几分小心地抬眸,望了一眼乔悠悠的神色,见她并未有任何嘲弄与轻蔑之色,这才暗自稍稍松了口气。 自从自己幼时患了腿疾,从来都是被旁人顾及、照顾着,什么事情都帮不上忙,只能给旁人添麻烦。许多事对普通人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对他来说却是难如登天。 他帮不到身边之人,便只能勤勉读书,以求入仕为官,为百姓做些什么,如此才能让自己不会显得那般无用。 乔悠悠认真点了点头,“你和澜澜一样,都是有大志向的人——可是我不一样。” 闻人月白抿了抿唇,“你想要什么?” “可能我比较自私吧。”乔悠悠转动着那对灵动的眸子,“我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开开心心过一辈子。” “喜欢做的事情?” “是啊,我喜欢——赚钱!嘻嘻,是不是听起来很俗气?你可不许笑话我!”乔悠悠吐了吐舌头,说到赚钱,眼中立刻迸发出了光彩。 闻人月白想了想,问她,“你想做生意?” “不是哦。”乔悠悠狡黠一笑,“小白,你还记得在户部衙门,你问过我画的那些格子、还有条条框框的东西是什么吗?那些其实是金融模型。” “金融……模型?”闻人月白脸色少见地露出困惑,他自诩博览群书,却从未听说过这东西。 “对,举个简单的例子,京城中的那些钱庄不售卖任何物品,却能以钱生钱,赚得盆满钵满,本质其实已经接近所谓的‘金融行为’了。其中那通运钱庄的老板更是厉害,竟能想到投资商铺来赚钱的法子。” 闻人月白点点头,最近几年朝廷开始尝试放宽百姓经商的政策,不少人想要做生意,但缺少本钱,通运钱庄此举一来符合朝廷政策,二来也是抓住了商机。 乔悠悠继续道:“只不过,我研究过那钱庄的经营模式,其中还是有不少漏洞,亏损风险很大……” 乔悠悠又神色奕奕地讲起了投资风险方面的事情,闻人月白听得十分认真,加上悟性极高,竟也听懂了七八分,还能不时提出些问题。 闻人月白能感觉到说起这些事情,乔悠悠与平日在户部当值时的状态相比就仿佛换了一个人,眼中全是光彩。 他有些情不自禁地想要去接触那样的光彩。 乔悠悠也难得有人愿意如此倾听,也不管闻人月白能不能完全听懂,只一股脑地将自己的见解统统说了出来,整个人都舒畅了不少。 闻人月白也听出了她话中的向往,问道:“所以,你是打算离开户部了?” “唔……还没有完全想好。”乔悠悠眼里的光芒黯淡几分,毕竟自己与祝澜、肖婉她们一样,辛苦了这么多年才好不容易科举入仕,若就此放弃,不免有些难以抉择。 而且就算要走,也不能这样憋屈地走。 二人用完晚饭,出了御香阁的大门,乔悠悠问要不要送闻人月白回去。 闻人月白说不必,用目光指了指早已在门外等候的管家老严。 老严快步走上前,对闻人月白欠了欠身,随即有些好奇地看了乔悠悠几眼。 自己也算看着公子长大的,知他素日里不喜与人打交道,更别说公务应酬,没想到竟与一女子来御香阁用饭。 “阿翁,这位乔姑娘是我的……”闻人月白斟酌了一下,唇边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朋友。” 老严微微瞪大了眼。 “阿翁……?”乔悠悠也好奇了一瞬,接着大大方方地对老严一笑,“阿翁好,我叫乔悠悠,是小白的好朋友。” 老严神情逐渐染上几分激动,忙不迭“哎”了几声,与乔悠悠打了招呼,满眼欢喜。 多少年了,公子终于有了愿意敞开心扉之人。老严念及此处,不禁眼眶又微微泛酸,再看向乔悠悠时目光甚至带着些感激。 乔悠悠与闻人月白回家不是同一方向,两人道别之后便要分道扬镳。 “乔姑娘。”闻人月白忽然叫住她,“这几日夜里降温,披上吧。” 说着将平铺在双腿上的药毯叠好递给她。 “公子——”老严下意识开口,被闻人月白轻轻抬手制止了。 “这……可以吗?”乔悠悠打了个喷嚏,有些不好意思。 闻人月白轻轻颔首,眸光看似平静无波,却隐隐藏着几分期待。 乔悠悠也不扭捏,伸手接过后披在了身上,如同一只小披肩,“谢啦,明日上值我还给你。” 第206章 “嗯。” 直到乔悠悠的背影走出一段,老严才忍不住道:“公子,没了那药毯,您的腿……” “阿翁,无妨的,我们回去吧。” 老严看得出来,公子方才脸上的笑容虽淡,却是真的开心。他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心中终究是欣慰大过了心疼。 闻人月白不喜坐轿,老严推着他的轮椅向相府而去。 第278章 骨毒 乔悠悠回到租住的宅子中,远远瞧了一眼,祝澜、肖婉与祝青岩的房里都亮着灯,自己是最后一个回来的。 经过院里的小池塘时,乔悠悠脚下不慎一滑,站稳了身子,但那毯子却从身上滑落,掉进了池塘里。 她连忙蹲下去捞,把毯子捞起来时已经彻底湿透了,正滴滴答答淌着水。 乔悠悠自责不已,池塘水毕竟不够干净,她连忙打来一盆清水,想将毯子洗干净,晾一宿再还给闻人月白。 谁知毯子放进水盆中刚搓洗两下,那盆清水竟慢慢变成了褐色! 乔悠悠愣了愣,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仔细查看,这才发现那毯子是双层的,中间夹了一层东西,靠近了还能闻到淡淡的草药气息。 再联想到闻人月白的双腿,以及他平日都将这毯子盖在腿上…… 坏了坏了,闻人月白的药毯被自己洗坏了! 乔悠悠在心里不停地骂自己鲁莽,连忙将药毯拧干,匆匆出了宅子,敲开了最近一家药铺的门。 她紧张地将药毯递给药铺的伙计,问何处能够买到,或者定制一条一模一样的药毯。 伙计接过药毯瞧了瞧内芯,里面都是黑色的药渣,还被水泡过,只好叫来师父查看。 一名年纪大些的郎中走出来,细细分辨之后,皱着眉道: “瞧姑娘身上并无顽疾,何故要用此种药毯?” 乔悠悠连忙说是自己朋友的。 郎中灰白的眉毛拧得更紧了,“那姑娘这位朋友的病症……怕是已经深入骨髓了。” “什么?”乔悠悠心中一紧,连忙追问。 “这药毯之中有一味药,名为‘暖玉粉’,经年累月可以渗入人体,乃是用于驱寒、缓解骨毒之症的。以这药毯之中暖玉粉的剂量来看,使用之人应当对此物已经形成了一定的依赖性,若是停用时间太久,骨毒一旦受寒被再次激发,会痛苦不堪。” “停用太久……是多久?”乔悠悠脸色有些发白地问,心想闻人月白是疯了吗,就算夜里风寒,也不必将如此重要的物件交给自己啊! “姑娘不必担心,骨毒是慢症,若无暖玉粉的压制,发病也须得十几日的工夫。而且暖玉粉并非什么稀罕之物,老夫这便为你重新配一副便是。” 乔悠悠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闻人月白离了这药毯,暂时倒不会有什么事情。 郎中写好方子,让伙计去抓药,这时乔悠悠问起: “您方才说,这暖玉粉只能缓解骨毒的痛苦,意思是无法根治?” 郎中捋着胡子点点头,“老夫行医一辈子,从未听说有医治骨毒的法子。患上这种病,一般都是由于先天体质孱弱,之后又患过严重的风寒,毒侵入体。 风寒之症演变成骨毒的可能性很小,但一旦形成,便终生难以根治。” 乔悠悠愣在原地,想起闻人月白平日里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忽然一阵难过。 像他那样的人,本应像澜澜一样在朝堂之上闪闪发光,受人敬仰,可是…… 难道他这辈子真的再也无法站起来了么? 那样高傲的人,究竟遭受了怎样的折磨,才能接受这么残忍的现实? …… 次日,户部衙门。 闻人月白点完卯,回到署舍时,却发现原先乔悠悠的桌案已经空空如也,不禁有些愣怔。 一条崭新的药毯正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他的座位上,上面还留了一张纸条,写了许多道歉的话。 书吏告诉他,闵元已经让乔悠悠搬回度支司那边了。 闻人月白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着手开始处理今日的公务。 窗外莺啼鸟鸣,他第一次被这声音扰得有些心烦意乱,连公文也看不进去,目光总是情不自禁地扫过门口的方向。 然而大半日过去,仍是没有见到想见的人。 就算来归还东西,为何不亲自来呢?留张字条算什么意思。 眼看到了下值的时辰,书吏如往常一般过来问闻人月白晚膳要用什么。 闻人月白搁下笔,自己花了一整天,做完的事情还不如平时半日做完的多,眸光黯了黯。 “从今日起不必为我备晚膳了。” 闻人月白摇着轮椅向外走去,顺便叮嘱书吏记得锁门。 书吏有些懵,闻人公子平日都是晚上才走,怎得酉时便要下值?而且听他的意思,以后都要酉时便离开了? 但闻人月白走得早,意味着自己也可以早些下值了,书吏高高兴兴锁了门,也懒得关心其他。 自打处理完那些赋税账册,乔悠悠又恢复了酉时准点下值的好习惯,她向户部门口走去,与不少同僚擦肩而过。 不少人回头偷偷看他,然后与身旁之人窃窃私语。 “那就是度支司的乔悠悠吧?” “哼,每日走得这般早,定然是个混日子的!” “像她这样能做好什么事情?不思进取,懒政懈怠,咱们户部的风气可别给她带坏了!” “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比不上你我这般兢兢业业,将来也不会有好前程的。” 几名官员小声议论着向前走,迎面撞上闻人月白。 几人连忙换上笑脸,与闻人月白打招呼。 据闻侍郎大人当年可是相爷的门生,相府如今再式微,只要闻人公子愿意,也是能在侍郎大人面前说上几句话的。 自己可不得笑脸相迎? “闻人公子,这是出来透透风?” 闻人月白向几人还礼,神色却带着疏离,平静地道:“只是下值回府。” “这么早啊?” 平日里闻人月白明明也和他们一样,天快黑了才走的。 闻人月白抬眸看向他们,“只是突然记起朝廷规定六部官员酉时放衙,故而按时归家,有什么问题么?” 那几人面面相觑,有些尴尬,嘴上当然只能说没问题。 “下值好,酉时下值好,闻人公子办事效率高,不愧是当朝榜眼,我等自愧不如。” 待闻人月白走了,一人才小声嘀咕道:“这闻人公子怎么也变得跟那姓乔的一般……” “快别说了,走吧走吧。” 第279章 迟到的尴尬 乔悠悠刚踏出户部的门槛,便听得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叫住自己。 “乔姑娘。” 乔悠悠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才转身挤出一个笑容。 “小白,你也走得这么早呀?” 闻人月白心思何其敏锐,摇着轮椅来到她身边,两人的目光只对上一瞬,便觉察出了乔悠悠的异样。 “……你怎么了?”闻人月白缓声问道。 “没,没怎么呀。”乔悠悠双手背在身后,手指绞在一起,目光若无其事地左右张望。 可她哪里是心中能藏住事的人,心思全都写在脸上了。 闻人月白略一沉吟,“可是因药毯之事?此事不必挂怀,这药毯并非名贵之物,新旧也没有什么不同。” 乔悠悠支吾着应了两声,脚尖无意识地蹭着地面,显然不是为了这事纠结。 闻人月白双眉微紧,不解她究竟为何如此,难道是在度支司又被刁难了? 于是很快下了决心,“放心,从明日起,户部不会有人再难为你了。” “不是……”乔悠悠娇俏的五官都快皱到一块了,她咬着嘴唇磨蹭半天,才用蚊子般的声音道: “小白,你的腿……果真是骨毒,再也好不了了么?” 闻人月白蓦地抬眸,见乔悠悠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双腿之上,满脸的难过与……同情? 一瞬间,闻人月白只感到身上什么地方被狠狠刺了一下,手指骤然缩紧,将那药毯都攥出了褶皱。 她都知道了? 所以……今日才躲着自己的么? 再开口时,声音已然恢复了初见时的淡漠,听不出一丝情感。 “骨毒并不会传染。还有,不要那样看着我,我不需要旁人的可怜。” 他收回目光,也不再看乔悠悠,转动着轮椅离去了,背影却显得狼狈。 “不是,小白,我……”乔悠悠追上两步,却一时不知要如何解释,只能眼睁睁看着闻人月白的身影消失在街角。 她懊悔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平日里怼人怼得利索,怎么偏生这个时候嘴笨了! 从前只知闻人月白双腿有疾,没想到竟然是发作起来极为痛苦的骨毒之症。她将闻人月白当成好朋友,可是看到好朋友备受折磨,自己既无法感同身受,也不知要如何才能帮到他,这让她心中也痛苦万分。 第207章 以至于今日竟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闻人月白。 乔悠悠终于理清了自己的想法,正要追上闻人月白向他解释清楚,忽然被人撞了一下。 乔悠悠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接着听到旁边有人连连道歉,说是不小心冲撞了她。 乔悠悠揉着被撞疼的手臂,见面前有几个人正在从衙门里往外搬东西,像是木板、瓦片一类的,奇怪道:“户部要盖房子么,搬这些东西做什么?” 给她道歉的工匠连忙解释,说是户部衙门的仓库需要翻修,趁着最近不下雨,要把整个屋顶拆了重新搭建。 “好吧。”乔悠悠默默让出了通道,再回头去望时,闻人月白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看来只能明日上值的时候再和他解释了。 …… 闻人月白回到相府,正巧碰见准备出门去户部接自己的老严。 “公子,您怎么自己回来了?”老严有些吃惊地看了看天色,小跑着去帮着闻人月白推轮椅。 见他没有回应,老严察觉出了一丝异样,低头却见闻人月白脸色十分不好,连忙问他怎么了。 这些日子公子的心情似乎一直都不错,怎得今日回府,脸色差成了这样? 闻人月白低声开口,嗓音透着些许沙哑,听起来十分疲惫。 “阿翁,辛苦你稍后去一趟户部侍郎的府上,帮我带封信给他,就说有事相求。” 老严愣了愣,“公子,侍郎大人今日刚刚来过府上探望老爷,说是向皇上告了半个月的假,要回乡祭祖来着。” 闻人月白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过了片刻才道:“好吧,我知晓了。” …… 翌日,乔悠悠专门起了个大早,来到闻人月白平日的署舍门口等他。 然而等了快半个时辰,仍旧没有见到人。 兴许是有事告假了吧。乔悠悠想着,只好先回去上值。 当她回到度支司的署舍,却诧异地发现里面同样空无一人,可平日的这个时辰大家肯定已经都到齐了。 真是奇哉怪也,今天人都跑去哪里了? 就在乔悠悠在门口发愣时,身旁有一女子经过,看穿着是户部里面品级较低的算士。 “乔师姐……哦不,乔员外?”那人见到乔悠悠,惊讶道。 乔悠悠认出她曾经是龙场书院算学社的周师妹,倍感亲切,让她还是唤自己师姐听着舒服。 “乔师姐,你怎么没去大堂议事?” 乔悠悠一脸困惑,什么议事,没有人告诉自己啊。 “就在刚才啊,点卯之后尚书大人召集各司部所有员外郎及以上官员议事,各司主事率领司内全员前往,有不在场的还让我们去喊人呢。”周师妹眨着眼睛,疑惑道:“乔师姐,主事大人没有让人来找你吗?” 乔悠悠一阵恼火,闻人月白的署舍与度支司只有一墙之隔,自己就站在院子里,若是度支司让人来寻找,一眼便能看到自己。 户部尚书张伦掌管整个户部,平日里不会亲自出面,而是由户部侍郎代为理事。今日竟然由尚书大人亲自出面,而还是在户部大堂百余人一同议事,显然是极为重要的。 那闵元分明就是故意把自己“忘”了! 乔悠悠谢过周师妹,匆匆来到大堂,站在门口却有些犹豫。 户部衙门掌管天下钱粮,规矩繁多,每逢议事都要记名。除非提前告假,否则无故缺席是要被记大过的。 更何况自己点过卯,人明明在衙门内却不参与议事,往小了说是擅离职守,往大了说便是藐视尚书、目无朝廷。 乔悠悠只能一咬牙,硬着头皮推开了大堂的门。 一瞬间,上百道目光齐刷刷聚集在她身上。 户部尚书张伦坐在上首正在讲话,突然被打断,沉下脸色看了乔悠悠一眼。 “哪个司的,什么名字?” 乔悠悠只得当着众人的面,躬身答道:“度支司员外郎,乔悠悠。” 第280章 针对 张伦明显有些不悦,不再理会乔悠悠,继续说着圣上对户部衙门的期许。 这次的议事由张伦主持,主要是说给各司部的主事听,几位主事列座其下,各司部的其他官员则是站在外围聆听训示。 乔悠悠站在堂中,目光扫了一圈,由于人太多,一时没有找到自己该站在哪里,场面更加尴尬。 这时,她被一道有些刺眼的光线晃了晃眼睛,她向光源望去,一眼看到了站在人群后面的肖婉,她身边都是度支司的官员。 乔悠悠终于找到了组织,连忙轻手轻脚地靠了过去。 肖婉不动声色地收起随身的小铜镜,压低声音问乔悠悠怎么才来。 “没有人通知我。”乔悠悠在心里把闵元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 肖婉叹了口气,果然和她猜的一样。 方才她在膳堂,有人来通知自己前往大堂议事,她本来想去找乔悠悠一同前往,结果路上碰见闵元。闵元说已经派人去找乔悠悠了,兴许她已经到了,让肖婉即刻前往大堂。 肖婉来到大堂却没见乔悠悠,这才发觉事情不对,但是尚书大人已经到场,自己又被闵元安排了负责记录到场官员的任务,没有机会离开去找她。 议事的内容大概是圣上关心起了京城中那些新兴商铺的管理以及赋税问题,肖婉听得认真,但乔悠悠却无论如何也难以将精力集中起来,以至于尚书大人究竟说了些什么,她全然没有记住。 昨天闻人月白误会了她的意思,今天又不知是什么原因没有来,若不当面解释清楚,自己会憋屈死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乔悠悠感到有人拽了拽自己的衣袖,说可以回去了,这才回过神来。 她与肖婉并肩离开户部大堂,不少度支司的同僚从二人身旁经过时,都对乔悠悠投来不满的目光。 已经升任度支郎中的赵升平更是不阴不阳地来了一句,“乔员外可真是让咱们度支司在尚书大人面前长脸啊。” 乔悠悠憋了一肚子火气,当即就要怼回去,被肖婉劝住了。 才刚出门,若是吵嚷被尚书大人听见,对乔悠悠的印象只会更差。 大堂之中,几名司部的主事也已经陆续向张伦告辞离去,唯独闵元并未着急离开。 “闵大人,可是还有事?”张伦问道,回想起方才有度支司的下属迟到,不免对度支司的管理与风气生出几分不满。 闵元一脸的为难,“大人,方才的事是下官驭下不严,下官甘愿领罪。只不过……您也瞧见了,那乔悠悠自由散漫,全然没有朝廷官员应有的举止规矩。” 张伦听完并未表态,而是向后靠了靠身子望着闵元。 管理下属,原本就是他这个主事的分内之责,自己堂堂户部尚书,难道还要来替他处理这种小事? “下官知道不该拿这种琐事来搅扰您,可这乔悠悠乃是侍郎大人先前点名要来的人,仗着自己是新科进士,又有侍郎大人撑腰,在度支司任意妄为。唉,下官也是实在没法……” 闵元摊了摊手表情无奈极了,又继续道:“大人,下官与度支司的同僚们每天夜以继日,殚精竭虑,唯恐不能多为大人与朝廷分忧。若因为一人之过,让整个度支司蒙羞,便是下官之罪,故而特来向尚书大人澄清此事,为度支司的同僚们正名。” 听到这里,张伦看向闵元的脸色也缓和了一些,自己的仕途也是一步一步爬上来的,知晓下面有下面的难处。 张伦思索片刻,问起乔悠悠的能力如何,可曾因自由散漫,怠慢过交办的事情。若她果真懈怠误事,那户部衙门便容不得她了。 “这……”闵元一时语塞,这方面倒的确挑不出乔悠悠的错处。 “好了,闵大人。”张伦站起身道,“你管着度支司,下面的人做错了事,衙门律例如何规定,你如何处理便是,不用顾忌太多。你按规矩办事,就是侍郎大人回来,他一心为咱们户部,也不会说什么的。” 闵元心中一琢磨,顿时一阵暗喜。 这意思不就是只要乔悠悠犯了错,自己便可处罚,不用顾及侍郎大人了么? 想让她犯错还不容易?毕竟现在整个度支司现在可是自己说了算。 “下官明白,下官告退。”闵元躬身行礼,嘴角的笑容已经压不住了。 等着吧,乔悠悠眼中没有自己这个上司,屡屡出言顶撞,自己这次定要让她知晓目中无人的下场! …… 度支司的署舍内,乔悠悠正在埋头处理账务,却有些心不在焉。 赵升平走过来,将厚厚一本账簿放在乔悠悠桌案上,“乔员外,本月六部官员的俸禄核算,烦请你复查一遍吧。” “俸禄复核不是刘大人在做么?”乔悠悠抬起头,皱眉问道。 “本郎中有旁的事情交给刘员外了,所以他原先的事务由你接手。”赵升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情明显是故意的。 第208章 乔悠悠握紧了拳头,可赵升平如今已经升任了度支郎中,品级比自己高,的确有资格给自己安排事务。 “赵郎中,乔员外正在帮我做事。你那边若实在人手不够,可以去找闵大人从别的部司调人过来帮你。”肖婉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声音不大,语气却十分坚决。 她从乔悠悠面前拿起那本账簿,原封不动地递回到赵升平眼前。 两人乃是平级,对视片刻,赵升平只好悻悻一把抓过账簿,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肖婉叹了口气,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乔悠悠。 在户部衙门这样的地方,要么费心巴结与上司搞好关系,要么卷到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乔悠悠能力强本就受人忌惮,这般火爆的性子若是无法适应官场,只怕之后的坎会更加不好过。 “悠悠……要不你以后也和我一起,晚些再走吧?”只有变得合群,才不会受那些人排挤。 “可我想按时下值又有什么错。”乔悠悠气恼地趴在桌子上。 肖婉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加班是自己打发时间的爱好,但并不是别人的义务。 这时,闵元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度支司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闵元清了清嗓子,点名让乔悠悠出来一下。 第281章 送牌匾 乔悠悠面无表情地走出来,问闵元找自己什么事。 “乔员外。”闵元笑得仿佛一个关爱下属的好上司,“方才你身体突感不适,跑了几趟茅房,这才耽搁了衙门议事,本官已经为你在尚书大人面前解释过了,尚书大人不会怪罪于你的。” 乔悠悠甚至懒得同他争辩,随口敷衍道,“呵呵,那真是太谢谢主事大人了。没有别的事,我回去忙了。” “尚书大人虽然不会怪罪,但你耽误议事,到底是违反了户部律例,要扣一日的休沐假。” 因为今天机会没有向闻人月白解释清楚,乔悠悠本就有些烦躁,再加上尚书议事自己“被”迟到的事情,心中更加不痛快。 此时闵元又皮笑肉不笑地找上门来,乔悠悠实在不想多看他一眼。 “知道了知道了,明天我还来上值呗。” 不就加一天班么,加就加,乔悠悠现在只想立刻把闵元打发走。 否则她真的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因为辱骂上司,被赶出户部衙门,白费这几年辛辛苦苦的科举路。 闵元却摇摇头,“京城中各家商铺的赋税明细已经核查完成,侍郎大人走前提起过,要给那些赋税贡献最大的几家商铺发放匾额,以示朝廷嘉奖。 明日发放匾额一事,便由你去办吧,记住,明日务必办好。” 闵元拿出一张名单交给她,上面写着的是评选出来的优秀商铺,让她明日去挨家挨户发放匾额,并且张贴公告。 乔悠悠扫了一眼,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其中有通运钱庄,还有香莱儿,这些都是京城的纳税大户。 她接着往下看,目光忽然顿住。 “安居置业行?”乔悠悠皱起眉毛仔细看了看,这份名单上盖着户部衙门的大印,不可能是闵元故意拿张假的来坑自己。 “上次我统计出来的结果,标注了这家置业行的流水金额存疑,还需调取全部账本进行复查么?” 乔悠悠记得此事的后续,户部派人去联系了安居置业行的老板,但对方表示他们有自己的账册管理方式,朝廷突然之间要调取全部账册有些困难,他们还需要一些时日整理,因此迟迟没有送来。 “哦。”闵元看了一眼名单,“本官与侍郎大人商量过了,这家置业行前几个季度都是按时足额缴纳的税银,信誉良好,理应不会出什么岔子。更何况朝廷只是颁发匾额与一份象征荣誉的公文,若日后真的查出什么问题,再没收了便是。” 闵元都如此说了,乔悠悠只好应承下来,答应明日去办。 …… 清早,祝澜正要出门去找褚辛,便在门口碰见了乔悠悠。 见乔悠悠穿着官服,祝澜十分诧异,“悠悠,今日不是休沐么?” 总不会休沐日还要去衙门吧,这可不是乔悠悠的风格。 乔悠悠叹了口气,“都是闵元那个王八蛋,唉,算了一时说不清楚。澜澜,你也要出门?” 祝澜点点头,今日是她与褚辛约好,去通运钱庄见易管事取回信物的日子。 乔悠悠与祝澜分别后,来到了户部衙门,那些要分发的匾额已经做好,已经被两名小吏搬到了衙门外,显然早已在此等候。 于是几人从户部衙门出发,两名小吏负责轮流赶着一辆马车,马车上码放着用红绸布包裹起来的牌匾。 乔悠悠原本以为闵元要故意难为自己,没想到竟然还给自己派了两个人帮忙,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出了户部衙门,那两名小吏就好像知道路似的,径直要向右行去。 “等等,你们去哪?”乔悠悠问。 “乔员外,那罗记茶行离户部衙门最近,自然是先去这家啊。”小吏理所当然地道,与另一名小吏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 闵大人可是给他俩安排了特殊任务的,那罗记茶行的罗老板是个极难缠的主,待会借他的手将送匾一事搞砸,那罗老板必会大闹一场。 乔悠悠不仅在衙门里丢了的脸,在外面还要丢整个户部衙门的脸,就算不被赶出户部,也必定会被降职。到了那时,人人都能来踩上一脚,相信她自己也会忍受不了,主动从户部衙门滚蛋的。 乔悠悠瞧着二人的神色,说不上哪里有问题,但直觉有些不舒服。 总之闵元是不可能这样好心,给她平白安排两个帮手的。 “我何时说要去那罗记茶行了?”乔悠悠掏出那份商铺名单,指了指香莱儿,“先去这家。” “这……岂不是绕路了?”两名小吏困惑道。 乔悠悠一手叉腰,“听你们的还是听我的?本大人就要先去这家。” 乔悠悠转身向前走去,两名小吏只好跟上,故意与乔悠悠拉开了些距离,其中一人小声道: “她该不会看出什么了吧?不然干嘛跑那么远?” 另外一人冷笑一声,“就算看出什么,她又能怎么样?待会说不定哭得更惨。” “怎么说?” “你没听说过么?”那小吏压低声音,神秘道:“那家叫香莱儿的铺子,据说背后可是有太子的人撑腰!你想想,她惹到了太子殿下头上,以后还能有好?” 两人“嘿嘿”笑着,更加卖力地赶起了马车。 自打香莱儿从江州开到了京城,张四姑便也带着家眷搬了过来,在京城安家落户。江州的生意则是交给原先做胭脂香粉的林二姐打理。 清晨,香莱儿刚刚开张,门口便已经排起了队。 乔悠悠抬头瞧了瞧香莱儿的招牌,顿时倍感亲切,抬步便向里面走。身边有不少排队的女子以为她要插队,皆露出不满之色,但看清她身穿官服时,不禁又多了几分好奇。 人群之外,乔悠悠注意不到的地方,闻人月白坐在轮椅之上,远远望着这一幕。 第282章 铺子里的污蔑 身后的老严轻声问:“公子,要不要过去看看?” 闻人月白神色闪过一丝犹豫,但见乔悠悠已经进了店铺,便点点头,示意老严将自己推得更近一些。 那对素来淡然的眼眸中隐约藏着几分担忧。 老严推着闻人月白的轮椅来到香莱儿的铺子外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正好能够看到铺子里发生的事情。 他没有作声,公子是他看着长大的,自己还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子上过心。 公子前日回府脸色不好,又得知侍郎大人回乡祭祖的消息,便一直有些心事。后来又让自己去户部衙门打听情况,得知那位姓乔的姑娘今日被安排了运送牌匾的任务,正值今日休沐,便让自己带他来看看。 也不知晓公子究竟在担忧些什么。 乔悠悠进入铺子,一位容貌端庄秀丽的女子迎了出来,满脸笑意,“这位官——” 说着顿住了,乔悠悠是女子,称呼“官爷”定然不大合适,但总不能叫“官娘”吧? 乔悠悠笑得灿烂,“你们掌柜的可在?” “哦,您找四姑呀?她方才有事出去了,她不在的时候铺子里我管事儿,有什么您跟我说就成。” 乔悠悠点点头,让两名小吏将写着香莱儿店铺名字的牌匾取来,一边对面前的女子解释,这是户部颁发给几家纳税大户的嘉奖。 很快,两名小吏抬着牌匾进来了,经过乔悠悠身边时,将牌匾放在了地上。 “乔员外,劳驾帮忙扶一下。” 乔悠悠下意识伸出手去扶,谁知那牌匾的重量刚转移到她手上,下一刻便传来轻微的“咔嚓”声。 乔悠悠被吓了一跳,手一抖,那牌匾竟然直接在她手中断裂,砸在地上摔成了两半,发出的巨大声响吸引了附近所有人的目光。 第209章 那照看铺子的女子“哎呀”一声,赶紧去查看。她解开牌匾上的红绸,抱着里面摔裂的牌匾心疼不已。 还不待乔悠悠开口,一名书吏已经大声叫了起来: “乔员外,让您帮忙扶一下,您怎么就失手……唉!” 此话一出,自然所有人都以为是乔悠悠没有扶稳,这才摔了牌匾。 然而乔悠悠却清楚,方才自己碰到那牌匾之时,牌匾上已经出了问题,但是被外边的红绸包裹着,旁人看不出来罢了。 她微眯起眼睛看向那两名书吏。 好啊,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这牌匾裂开了,可如何是好啊!”那女子急得直跺脚,连忙问能否重新制作一块牌匾。 要知道朝廷赐的匾对于京城的商贾来说可是意义非凡,那是信誉的象征,是金字招牌!最重要的各家商铺若要向钱庄贷银,有了朝廷认证,贷银的门槛便会降低许多。 “不好意思,这牌匾虽然不记名,但衙门制匾之时都是一家一匾,并无富余。若取了别家的牌匾给你们,那对别人不公平,我们也无权做主。”书吏摊摊手,一脸无奈。 那女子看向乔悠悠,带着些恼怒,“这位大人,您可知这朝廷赐匾对我们这些商铺来说有多重要?您砸了我们铺子的牌匾,此事您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不可!” 说着,她人已经拦在了乔悠悠身前,生怕她耍赖跑了。 “你们有何人看到是我砸的匾?那匾分明是先前已经裂了,换到我手上时变了受力的位置,这才彻底断裂。”乔悠悠分辩道。 两名小吏早有预谋似的一唱一和起来。 “乔员外,您说那匾先前便裂了,谁看见了?” “你们两个抬匾的时候故意将两块匾拼在一起,那匾被红绸包裹着,自然看不见裂痕!”乔悠悠握紧拳头说道。 “天地良心呐!乔员外你这样说话可得有证据,我们虽然是下等小吏,你官比我们大,但也不能这般肆意栽赃,让我们这些人来背黑锅啊!” 两名小吏简直使出了撒泼耍赖的手段叫嚷起来。 乔悠悠被人污蔑,心头火起,大声问周围的人可有谁看到了方才那一幕,分明是牌匾先断裂,接着才摔在地上的。 然而周围人皆是一脸茫然,方才谁也没有注意到乔悠悠扶匾的动作,都是牌匾砸在地上了,才被这动静吸引来目光的。再加上那两名小吏的控诉,令人不免觉得是乔悠悠失手摔了匾,为了推卸责任让手下的人背锅。 一时间众人纷纷同情起两名小吏,对乔悠悠怒目而视。 “公子,这是有人要害乔姑娘啊!”不远处的老严与闻人月白一直注意着乔悠悠,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就连老严都看真切了,闻人月白自不必说。 闻人月白的眼底染上一丝寒意,“阿翁,我们过去。” 此时若是无人站出来作证,只怕乔悠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不仅要自掏腰包赔偿银子,回到度支司也一定会受罚。 “哟,今儿大清早,铺子里便这般热闹。” 一个女声自人群外响起,客人们看见她纷纷让开一条通道,让她进来。 “四姑,您回来了。”照看铺子的女子连忙迎上去,向张四姑说明了事情原委。 张四姑听完,柳眉一竖,“这匾是我们香莱儿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我倒要看看是何人如此大胆——” 看到乔悠悠的脸,张四姑硬生生止住了后面的话语。 “……悠悠姑娘?” “四姑,匾额不是我砸的。”乔悠悠对张四姑认真说道。 “是你砸的也没事儿。一块匾而已,便是裂了,虽说挂起来不雅观,但也不会真的影响铺子的声誉。”张四姑拉着乔悠悠的手,笑得亲切极了,又问她与祝澜近来可好。 当年刚认识东家与悠悠姑娘、澜姑娘时,她们还是小小的丫头呢,如今一个个已经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四姑……”一旁的女子有些懵,这女大人刚刚可是砸了香莱儿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牌匾啊! 张四姑眼神示意她不用管了,拉着乔悠悠就要向里面走。 一块匾而已,裂了她固然心疼,但此事可大可小,她又怎么可能为了一块死物而迁怒乔悠悠呢? “等一下,四姑,匾真的不是我砸的。”乔悠悠站在原地,不想此事不清不白地结束。 两名小吏又叫唤起来,非说乔悠悠仗势欺人,为难他们这些当差的。 乔悠悠轻轻拂开张四姑的手,蹲下身子去仔细查看两块碎裂的匾额。虽然不确定能否找到证据,但总得试一试。 (看到评论区有宝子困惑了哈,这部分剧情并没有偏离主线,澜宝找人也是后面剧情的关键线索,并非水文。群像文视角不会一直在澜宝身上,每个人都有故事线但详略不同,悠悠这条线比较特殊,加上有全书为数不多的感情戏,所以着墨较多,这部分建议直接代入悠悠视角当成小甜饼和职场霸凌逆袭文来看哦。 户部与钱庄的剧情最后都是会回归到澜宝事业线上的。感谢大家耐心阅读,比心~) 第283章 潮湿的木匾 那牌匾的断裂之处有许多木刺,的确像是被摔裂的。乔悠悠又捡起红绸查看,若里面干干净净,则说明是有人事先弄断了牌匾,再用红绸包裹的。 可惜红绸抖落开来,掉下了不少碎木屑,并不能证明什么。 乔悠悠苦恼地抓了抓耳朵,还是不甘心。 “乔员外,我们这些在人手底下当差的养家糊口也不容易,您可不能失手摔了东西,就拿我们顶锅啊!” “是啊是啊,周围这么多人都瞧见了,回头衙门怪罪下来,还请父老乡亲们帮我们作证呀!” 小吏仍重复着先前的那一套话,激起了不少百姓的同情心,纷纷共情起来。 闻人月白薄唇轻抿,眼底氤氲着一丝愠怒,脑海中飞快思索着如何帮乔悠悠证明清白。 要证明牌匾被人事先弄断,关键是时间。 闻人月白抬头看了一眼烈烈的太阳,估摸了一下从户部衙门到这里的距离,少说也要走半个时辰。如果有人在牌匾之上动手脚,必定是半个时辰之前。 闻人月白的目光落在地面的青石板砖上,板砖的缝隙颜色很深,是昨夜下了一场雨,地上泥土尚未完全干透的颜色。 闻人月白蓦然抬眸—— “雨,对了,昨晚下过一场大雨!”乔悠悠清脆的声音自铺面内传出,带着几分激动。 乔悠悠举起一块碎裂的牌匾,将断裂处展示给众人看。 “诸位请看,这断裂之处的木料微微发白,已经完全干燥了,不信的可以摸摸看。这足以证明这块牌匾并非刚刚在我手中摔断的!” 张四姑伸手摸了摸,果然木刺已经完全干燥还有些扎手。 “乔员外,这又能说明什么?你不能为了污蔑我们就乱说话呀!”小吏不满地叫道。 乔悠悠胸有成竹地一笑,“我方才说过了,昨晚下的大雨,诸位应该都记得吧?” 众人点头,昨天半夜忽然电闪雷鸣,一场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自然记得。 乔悠悠看向那两名小吏,“牌匾是木质的,正常来说一定会受潮,若牌匾是刚刚断裂,断口怎会如此干燥?” 那两名小吏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这……乔员外,牌匾好好地存放在仓库之中,即便外面下雨,最多也就是让牌匾表面有些潮湿罢了。你瞧这外面太阳这么大,咱们出来这么久,早都晒干了。” 周围人听了不禁点头,心想乔悠悠也太没有生活常识了。 “不对哦。”乔悠悠走到两名书吏面前,笑得比他二人更加灿烂。 “户部衙门近日仓库翻修,就连屋顶也在重建。我昨天早上经过时,那屋顶才拆了一半,用稻草随便遮盖了一下。以昨夜那样大的雨势,你们猜——仓库会不会漏水?” 两名小吏脸色一变,面面相觑。他二人品级太低,平日做的都是在外边跑腿的活,还真不知道衙门里翻修仓库的事情。 而且他们不能随意出入仓库,今早去搬牌匾之时,也是与负责看管仓库之人交接,由对方进入仓库将牌匾搬出来,因此他们没有机会看到仓库内的情形。 他们拿到牌匾,先到了无人处将其中一块匾弄坏,这才到了衙门口等待乔悠悠。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小吏明显已经底气不足,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乔悠悠对张四姑耳语两句,张四姑轻轻点头,乔悠悠这才对两名小吏粲然一笑,神秘兮兮地眨眨眼。 “来,给你们看个好东西。” 然后当着众人的面,接过张四姑递过来的小刀,从那牌匾的断裂处又硬生生划掉了一块木头,露出里面的深褐色。 “各位请看,这牌匾在仓库之中淋了一夜的雨,已经从里到外潮透了。如果真的是我方才失手摔裂了牌匾,这才没过多久,断口处应当也是潮湿的才对。但方才四姑也看过,断口处的木料早已干透。” 第210章 “的确。”张四姑点点头,看向乔悠悠的眼中带着笑意与欣赏,“若这牌匾已然湿透,那么断口处被风干至此,即便是在烈日之下也需要起码半个时辰,显然是被人提前破坏。” “怎么样,你们还有何话说?”乔悠悠看向那两名小吏,得意地挑挑眉毛。 “这……”两名小吏面面相觑,终于找不到反驳的话。 门外,老严弯下身子,“公子,我们还进去么?” “不必了。”闻人月白轻轻靠回椅背,神色恢复了淡然,双手交叠,远远望着店铺内的情景。 张四姑来到两名小吏面前,沉下脸色道:“这牌匾乃是我们香莱儿辛辛苦苦,用心经营才换来的,原本打算挂在最显眼的位置。如今因你二人破损,你们说此事该如何解决?” 不待二人作答,张四姑声音提高几分,毕竟是香莱儿如今的掌柜,话中也带着几分威压:“此时若不能给我一个说法,咱们现在便去户部衙门,我倒要问问你们司部的主事,是如何管教属下的。” 小吏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双腿一软齐齐跪在了地上。 这铺子背后可是东宫,自己二人不过是户部衙门中最下等的小吏,如何能够惹得起?别说太子殿下了,就是东宫随便一个手中有些权力的,碾死自己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乔悠悠一脸阴森地凑过来,眯起眼睛问:“是闵元让你们这样做的,对不对?” “不、不是的,是我们自己……清早搬运牌匾时不慎失手摔坏,又怕主事大人怪罪,这才……” 乔悠悠皱了皱眉,再如何问,二人都一口咬定事情是他俩做的,与闵元无关。 东宫惹不起,难道户部的主事大人就能惹得起了么?现在将罪过全都揽在自己身上,回衙门后兴许闵元还能回护一二。 两人咬死不承认,乔悠悠一时也犯起了难。 第284章 褚秀宁 两名小吏开始向乔悠悠与张四姑磕头。 “是我们一时糊涂,做了混账事,求两位姑娘高抬贵手,饶了我们吧!” 张四姑冷眼瞧了他们半晌,侧首用目光征询乔悠悠的意思。 乔悠悠紧紧抿着嘴唇,自从进了这户部衙门,就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心中本来就积攒了不少火气,今天被人平白污蔑这一出,火气算是彻底被点燃了。 忍无可忍,就无需再忍。 送官送官,统统都送官! 她下定决心,正要开口,门外却忽然跑进来一个五六岁,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 小女孩的衣裳十分朴素,跑到一名小吏面前,跪在他身边问: “爹爹,你在做什么?” 那小吏看到她,明显有一瞬的慌神,“囡囡,你来做什么,不是在家照顾你娘吗?” 小女孩哭了起来,“娘亲又发病了,王姨说看到爹爹在这附近,让我快来喊你回去看看……” 小吏泪痕未干的脸上变了变颜色,看向乔悠悠,哀求道:“乔员外,我家娘子患有疯病,身边离不得人。求求您高抬贵手,让小人先回家看看,回来之后认打认罚随您处置!” 小女孩显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有些懵懂地看向乔悠悠。 张四姑思忖片刻,压低声音道:“悠悠,此事你自己决定吧。这两人不论是不是受人指使,终究是险些将你坑害了。你若要追究,我便出面帮你作证。” 乔悠悠烦躁地摸了摸头发,又望了一眼地上的小女孩,纠结许久,终于摆摆手。 “去吧去吧,这件事情回头再说!” 那小吏千恩万谢,带着女儿匆匆忙忙地走了。 “此事就这样算了?”张四姑问。 “自然不能就这样算了。但收拾了他们治标不治本,那姓闵的下次肯定还有别的招数来坑我。” 乔悠悠攥紧双拳,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另一名跪着的小吏。 “我知道你们虽然在衙门当差,但俸禄微薄,养家糊口也不容易。 这次的事情我先暂且记下,但你们记住了,不是我乔悠悠好欺负,而是因为我知道——你们也是受人指使,对方位高权重,你们得罪不起。” “乔员外,小人……”那名小吏神情浮上愧色。 乔悠悠让他不必说了,此事究竟如何处置,自己还得好好想想。这件事的根源不在这两名小吏身上,要解决问题,必须从闵元下手。 眼下还有衙门的差事要办,不好耽搁,先办正事要紧。 乔悠悠辞别张四姑,带着小吏走出铺子大门,忽然听得身后的小吏叫住自己,神色像是纠结许久后做了决定。 “……乔员外待我们宽厚,只是有些事情,我们在衙门当差,实在是左右为难。”小吏抬起头看向她,“但我们在户部衙门待得久,乔员外若有什么想知道的,兴许小人能告知一二。” 乔悠悠撇撇嘴,没好气地道:“拉倒吧,谁知道会不会又是姓闵的让你来忽悠我。” “真的。”小吏低下头,嗫嚅道:“……只要不是上差叮嘱过不能说的事,小人可以知无不言。至于真假,您若不信,再去问旁人比对便知。” 乔悠悠眼珠转了转,尚未应答,余光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坐在轮椅之上的身影,便是看不清面容,也能猜到是何人。 乔悠悠正要追上去,面前猝不及防驶过一辆马车挡住了视线,待马车离开,已然看不到闻人月白了。 身后的小吏见乔悠悠走神,小心地问:“乔员外,怎么了?” 乔悠悠收回目光,摇摇头道没什么,让小吏取出今日要前往的商铺名单,看看距此最近的是哪一家。 小吏想了想,“那应当便是通运钱庄了。” …… “易管事,找到我姑姑了吗?” 来到通运钱庄,褚辛一见到易管事便迫不及待地问。 易管事先是看了一眼褚辛身后的祝澜,遗憾地摇摇头,取出褚辛的信物交还给她,“抱歉,我认识的那位夫人,并不是你的姑姑。” 褚辛接过东西,垂头丧气地向外走去。 祝澜心中同样遗憾。她心中对那位女扮男装参加科举的姑娘十分好奇,心想若有机会能见一面,自然最好。 而褚辛的姑姑褚秀宁似乎知道许多内情,原本以为今日能有机会见到,谁知竟寻错了人。 祝澜有些犹豫是否还要继续探查下去,她已经在这件事上花了许多工夫。而自己在翰林院每日还有大把的政务要处理,不可能继续在寻找褚秀宁的事情上花费时间。 京城茫茫人海,又没有更多的线索,自己总不可能日日陪着褚辛在京城里寻亲。 “褚辛……”祝澜与褚辛走出通运钱庄一段距离,思量许久,斟酌着开口。 褚辛刚回头,不待祝澜开口,忽然有一头戴斗笠的白衣女子向二人匆匆靠过来。经过二人身边时,那女子一把抓住了褚辛的手。 祝澜乍一瞧还以为是秦雨薇,接着便听那女子低低开口,“跟我走。” 褚辛听出声音,瞪大眼睛,“姑姑!?” “嘘。”褚秀宁示意她不要声张,“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祝澜反应极快,当即带着二人来到御香阁,进了一处隐秘的雅间。 褚秀宁这才摘下斗笠,露出那张经历了风霜,却仍存风韵的面容。 她看向祝澜,欠身道:“这位姑娘,多谢你了。” 祝澜连忙还礼,同时有些好奇地打量对方。 褚辛抱着褚秀宁,又哭又笑好一阵才缓过来,才想起尚未来得及介绍祝澜。 “姑姑,这是当朝的状元姐姐,是她一直在帮我找你。” 褚秀宁微微诧异,不由多看了祝澜两眼,眸中透着惊异,“姑娘便是那位连中六元的祝修撰?” 祝澜谦逊地颔首,没想到这位姑姑人虽不在宫中,但对朝廷之事知晓的却不少。 褚秀宁问起褚辛父亲的状况,褚辛闻言,眼泪又止不住地落了下来,说父亲已然离世,自己这才带着信物来京城寻她的。 褚秀宁面露悲戚,又开始询问褚辛家中的其他情况。 两人多年未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祝澜一个外人坐在这里听她们絮叨家事,多少有些不大合适,便识趣地找了个借口暂时离开。 待二人叙完,她再回来问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也不迟。 祝澜回到街上,目光落在对面通运钱庄的金字大匾上,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褚秀宁是如何找到自己与褚辛的? 京城这么大,褚辛数月苦寻姑姑不得,今日却在街上偶遇,是否过于凑巧了?而且看褚秀宁的表现,似乎是知道褚辛今日会出现在此。 当初褚辛将信物交给易管事,约定五日后来取,也就是说能预测到褚辛行踪的只可能是易管事,或者通运钱庄内知晓此事的人。 莫非褚秀宁是通运钱庄的人,而易管事却并不知晓她的真实身份? 第211章 褚秀宁一个尚服局总管,离宫后却隐姓埋名,最奇怪的是王爷燕玉泽竟然也在打听她的下落……究竟是为什么? 祝澜只觉整件事情有些扑朔迷离。 这时一道乔悠悠意外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咦?澜澜,你怎么也在这里?” (宝子们的反馈我都认真看啦,首先感谢大家的鼓励和耐心阅读,有些心急的宝子先别着急呜呜听我解释qaq主角团的功名是凭本事苦读考来不是系统白送的,悠悠不是职场爽文里的隐藏集团太子爷,硬刚上司看起来是爽了,但仕途也断了,不可能没有顾虑。 她的性格也不适合暗中筹谋布局搞事情。知道大家想看像前面一样受气立马反击的,但毕竟不是金手指系统爽文,不可能不顾人设和逻辑为了爽就乱写。 户部剧情是悠悠成长和心态转变的关键节点,经历挫折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破不立,逆境崛起,反击马上就开始了哈。 这段还有澜宝的暗线在推进所以节奏慢了些,悠悠后面的身份大家应该都猜到了,感情线事业线都虐不了一点,放心食用就好!) 第285章 贷银 祝澜回身瞧见乔悠悠灿烂的笑脸,也有些诧异,问她怎么来了。 乔悠悠摊摊手,表示自己有公务要去通运钱庄。 祝澜左右也暂时无事,索性陪乔悠悠一同前去。 易管事见祝澜去而复返,有些不解。这时乔悠悠命小吏将通运钱庄的牌匾抬上来,易管事一见立刻大喜,连声道“辛苦大人”,指挥钱庄的伙计将牌匾挂在大堂之中最显眼的位置。 交接完毕之后,小吏提醒下一家是安居置业行。 听到这个名字,乔悠悠与祝澜皆微微皱眉。 “安居置业行?”易管事听闻后愣了一瞬,随即请乔悠悠先不忙离开,又唤来一名伙计。 “去,上楼请宁老板下来。” 易管事转头对乔悠悠笑着解释道:“这位大人,您看这不是巧了么?安居置业行的宁老板正好来找在下谈事,这样的好消息,应让他第一个知晓。” 说话间,宁老板已经满面春风地下了楼,身后还跟着两名随从。 宁老板对这块匾显然期待已久,向乔悠悠拱拱手,迫不及待地问起匾在何处。 乔悠悠一瞧正好,既然正主在这里,自己也就不用再多跑一趟了,让小吏去马车将安居置业行的牌匾也取来。 宁老板当众命人揭了匾上的红布,瞧见上面“抱柱之信”四个大字,高兴地拍了拍手。 接着乔悠悠又取出一纸公文,上面是户部衙门签发的嘉奖函。 宁老板接过嘉奖函,反复读了两遍,神色欣喜不已,对乔悠悠连连拱手致谢。 他上前一步,身子挡住其他人的视线,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只成色上好的翠玉扳指。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权当几位大人的跑腿费。”宁老板压低声音道。 乔悠悠自然笑言婉拒。 差事已毕,她正要向宁老板与易管事辞行。易管事连忙请她喝杯茶再走,乔悠悠瞧了一眼外边的炎炎烈日,爽快地同意了。 就在等候伙计沏茶的工夫,宁老板将那纸文书递给易管事,欣然道:“易管事,如今这朝廷的文书也下来了,说明我们安居置业行信誉良好。那一万两贷银,是否可以立刻交接了?” 易管事接过文书仔细看过,郑重地点点头,“自然是可以,只不过一万两贷银金额巨大,宁老板得容在下去禀报一声。” 宁老板挥挥手,“去吧去吧。” 易管事离开后,宁老板倚着柜面,对着通运钱庄内奢华的装饰感慨起来,“啧啧啧,这何老爷可真是厉害,能建起这么大一座钱庄。可惜天意弄人,有命赚没命花哦!” 声音传入乔悠悠耳中,她接过伙计端来的茶水,竖起耳朵问道:“为什么有命赚没命花?” 宁老板见乔悠悠感兴趣,自随从手中拿过一把折扇展开,向她靠近了些说道:“这通运钱庄的老板名叫何善,人是有大本事的,只可惜过度操劳累坏了身子,如今身患绝症连床都下不了,就连叶神医都束手无策。” 乔悠悠又问:“既然这钱庄的老板病入膏肓,那如今钱庄是谁在经营,难不成是他的孩子?” 宁老板看着乔悠悠,卖弄似的笑了笑,“这位大人有所不知,何善膝下无儿无女,却有两个侄子,一个叫何方,一个叫何弘。如今钱庄的大小事务,都是他二人帮着操持。” 说话之时,宁老板下意识摇晃着手中的折扇,扇面上的“上善若水”四个字在乔悠悠眼前晃来晃去。 乔悠悠与祝澜皆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并非因为这四个字写得多么漂亮,而是因为……太普通了。 这宁老板衣着阔气,可拿的这扇子却平平无奇,甚至显得有些廉价,与他身上的其他物件格格不入。 乔悠悠皱起眉头,总觉得这扇子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接着想起来,方才前往钱庄的路上经过一家字画行,她无意间瞥了一眼,只见里面的墙壁上都挂着装裱好的字还有折扇,只不过其中一部分字画的水平实在不敢恭维。 乔悠悠当时只觉得自己的水平都可以拿来寄卖了,便好奇问了一句价格,谁知那字画行的老板只抬了抬眼皮,极其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压根不回话,仿佛十分笃定她买不起似的。 若不是还有事在身,乔悠悠当场便能与那老板理论一番,这种水平居然还敢拿出来丢人现眼。 宁老板注意到乔悠悠的目光,低头一看,“哎呦”了一声。 “路上随手买来玩的,拿错了,呵呵。”他将扇子一合,瞪了身后的随从一眼,接过另一柄折扇展开,乃是罕见的奇楠扇骨,扇面亦是名家手笔,浑身上下立刻协调不少。 “你就如此确定这笔贷银能够顺利贷下来?”说话之人却是祝澜。 因着先前租宅子的事情,祝澜对这家安居置业行可是印象颇深。 这家置业行极有可能与那些行骗的牙行勾结,自己与祝青岩当时将那牙行的两个骗子押送至京兆府,本以为只要京兆府肯查,这件事定然很快能够水落石出。 谁曾想她过了两个月偶然记起此事,去京兆府询问时,却听闻已经结案了,而且并未查出任何牵扯到安居置业行的证据。祝澜自然是不相信的,想要进一步询证却遭到阻拦,毕竟翰林院与京兆府并无上下属关系,她也无权干涉京兆府办案。 也就是说,要么安居置业行果真清清白白,要么便是背后有人在撑腰。 祝澜更倾向第二种可能。 宁老板听到祝澜的话笑了笑,“这位姑娘不懂了吧?钱庄贷银,最重要的是证明自家铺子生意良好。我们安居置业行如今已经是朝廷认证的纳税大户,说明经营方面没有任何问题,贷银如何会贷不下来?” 话音刚落,易管事与另一位年轻人从楼上走了下来,宁老板见到立刻捧上笑脸打招呼: “何弘公子,哈哈,许久未见,近来身体可好?” 何弘显然与宁老板相识,而且十分熟络,两人寒暄几句,何弘当即便让易管事将早已准备好的一万两白银清点出来。 “慢——”一个声音自门外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是一名与何弘年纪相仿,但个子稍矮些,身姿有些散漫的年轻人。 “何方公子,您回来了。”易管事上前见礼,脸上的笑容却不甚好看。 何方与何弘两位公子素来不睦,这下不知又要闹出什么动静。 何方走进大堂,眸光带着几分戏谑地扫过众人,随手拿起宁老板贷银的材料翻了翻。 “哟,要贷一万两,宁老板大手笔呀。” 宁老板皮笑肉不笑,“何方公子过奖了,宁某是正经生意人,来贵钱庄贷银,一应手续俱全,不知何方公子有何见教?” 何方懒洋洋道:“见教不敢,只是一万两白银金额巨大,我们通运钱庄凑齐这一万两也是下了血本。到时若宁老板无力偿还,那我们通运钱庄可就赔得裤子都不剩了。” 第286章 钱庄,兄弟争执 宁老板闻言,面容立刻浮现愠怒。不待他开口,何弘已经皱眉道:“二弟,宁老板的安居置业行经营有方,有朝廷下发的牌匾文书为证,你不要胡搅蛮缠。” “到底是谁在胡搅蛮缠?”何方笑了起来,指着那朝廷的文书道:“这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是朝廷嘉奖安居置业行上个季度积极缴纳税银,为朝廷开支作出了贡献,怎么就能证明安居置业行将来一定能还得起这一万两白银?” “这说明安居置业行的信誉良好!”何弘阴沉着脸色道。 此时可是在通运钱庄的大堂,周围来来往往的人都看着呢,何方竟然又来公开与自己这个哥哥较劲。 不就是故意拆自己的台,树立他何方的威信么? “上个季度他们赚得多,不代表这个季度赚得多,更不意味着以后也一样能赚这么多。”何方不紧不慢地说道,“所谓的信誉也是同理,朝廷只是在核查赋税,安居置业行上个季度缴纳赋税信誉良好,如何就能证明他们能连本带利,在两年之内还清一万两呢?大哥,你不觉得如此十分牵强么?” 第212章 乔悠悠掩着唇,压低声音对祝澜道:“其实这个何方公子说得对,我也觉得这钱庄判定商户偿还能力的方式有问题。” 祝澜并非这方面的行家,便默然点头,继续旁观事态发展。 何弘强压下怒气,“我看你才是胡搅蛮缠!那照你的说法,过去的成绩无法当作依据,可谁又能预知未来?” “是啊,何方公子。”宁老板忍不住道,“你们钱庄以这样的规矩向外贷银也有好几年了吧?怎的旁人就能贷,轮到我们安居置业行了,你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宁某自认与你并无过节,何必如此针对?” 何方看着宁老板笑道:“宁老板莫恼,在下并非针对你,只是……” 话说到一半,何方看向兄长何弘,“大哥,我也是为咱们的家业着想,说话兴许有些不中听,但忠言逆耳……” “有话快说。”何弘压抑着道,眼睛都快喷火了。 何方故意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话,自己若捂嘴不让他说,岂非落得个刚愎自用,打压弟弟的名号? 用屁股想也能知道,这小子的狗嘴接下来绝对吐不出什么好话来! “唉——”何方先是惆怅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叹,仿佛一下便定了基调。 “这钱庄向商户贷银的制度是大哥你定的,其中漏洞小弟早已看出,却担心说出来会引得大哥不快,故而藏于心中。 从前不说,是因为那些几十几百两的贷银,哪怕最后收不回来了,也不会动摇咱们钱庄的根基。 可现在这可是一万两啊!大哥你想想,咱们钱庄现在账面上能调动的银子一共才有多少?这一万两若是没了,咱们钱庄立时便会出大问题!” 说到此处,何方终于站直了身子,整整衣襟,大义凛然地说道:“所以今日,小弟必须站出来,阻止这笔荒谬的交易!” “你你你……”何弘被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 这何方当着通运钱庄所有人的面说出这种话,不就是骂自己无能么?还显得他一心为公,为了顾及自己的面子才一直忍辱负重似的,简直是小人行径! 要知道如今叔叔何善一病不起,通运钱庄未来的掌事人只可能是自己兄弟二人中的一个。 想要争这位子,不仅要绞尽脑汁挑对方的错处,也得拉拢钱庄上下的人心,树立威望,让众人愿意捧你才是。 自己此刻一旦服软,立时便会威望扫地,成为险些毁了钱庄的罪魁祸首。 何弘站稳身子,咬牙切齿道:“那你说,如何才能证明安居置业行有资格拿到这笔贷银?总不能将他家的账本取来看吧?” “何方公子!”宁老板也厉声道,“大家都是生意人,账册明细涉及经营机密,怎可轻易示人?难道贵庄的账本也是旁人说看便看的么!?” “我也不知咯。”何方耸耸肩,忽然换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只是如今的贷银规矩实在不妥,本公子方才讲的道理,在座诸位想必都听得明白,这全是为了维护咱们钱庄的利益。 难道没有想出更好的法子,便要继续遵守错误的规矩么?”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何弘积攒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怒声喝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索性咱们钱庄别开了,关门算了!” 何方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嘴角带着得逞的笑意。 反正自己拆台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管他什么置业行能不能贷到银子,只要让自己这位兄长威望扫地便够了。 何方既坚决制止贷银,又无法想出更好的法子,场面竟一时间僵住了。 过了许久,散发着浓烈火药味的场面中忽然蹦出一个声音。 乔悠悠弱弱举手,眨巴着清亮的大眼睛:“我可以帮你们。” 一句话,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何弘本就被气得七窍生烟,听到不相干的人插话,当时便不耐烦地瞪了过去。 当看清乔悠悠身上的官服时,他硬是将嘴边斥责的话吞了回去。 “咳,你是何人?” “户部衙门的人啊。”乔悠悠还特地张开双臂,展示了一圈自己的官服。 她看向宁老板,笑嘻嘻地问:“宁老板,贵宝号的账本涉及机密,通运钱庄无权查阅,但不知户部衙门有没有这个权力呢?” 宁老板脸色微变,惊怒地看向乔悠悠,想不明白她方才还与自己闲聊这钱庄主人的八卦,一副熟络样,怎么现在说变脸就变脸? 第287章 一万两 “宁老板别误会嘛,我这可是在帮你。”乔悠悠歪着脑袋笑道。 “上回户部核查时,安居置业行便借故推托,未曾提供全部账本。正好,这次我……咳,本官,替你理理账,若安居置业行果真经营得当,资产丰盈,本官自会上报,请户部衙门作为担保,让你们拿到这笔贷银。” 乔悠悠见宁老板半晌不说话,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本官也帮不了你们了。本官还有公务,先行一步,你们的事情就自行解决吧。” 说完背起双手,佯装要走。 “大人留步!”宁老板抬起头,唤道。 眼前何方与何弘显然是彻底杠上了,何弘虽然年长,但何方在通运钱庄的地位也不低。若何方铁了心要搅局,只怕这笔贷银一时半会还真拿不到手里。 自家账本牵扯的事情是不足为外人知的,他自然不愿交出。 可昨日三皇子殿下派人刚刚来问过,这一万两贷银究竟何时能够到手,自己打了包票说今日必能办成。若是耽搁下去,只怕三皇子会怪罪。 宁老板在心中反复权衡,终于下定决心。 罢了,给她查账便查账吧!一个小丫头,年纪轻轻也没多少阅历。 那账本牵涉之事十分隐秘,料想她也看不出什么。 听宁老板同意交出账本,让自己查账,乔悠悠点点头道:“那便请宁老板明日将账册送至户部衙门吧。” 宁老板着急那一万两银子,自然想越快越好,便说今日便派人送去。 “今日?”乔悠悠想也没想,“今日休沐,做不得这些。” 宁老板好说歹说,乔悠悠也没有松口,最后宁老板也只能表示今日让人将账本送去,请乔悠悠明日上值尽快过目,乔悠悠这才应下。 乔悠悠几人走后,何方似笑非笑地看了何弘一眼,转身上了楼。 何弘支开易管事,对宁老板使了个眼色,二人来到人少处交谈。 何弘低声问:“让那丫头查账,果真没有问题么?” 宁老板拧着眉毛,“应当没那么容易被看出来,唉,主要是三殿下那边催得紧,我也是没有办法了。” 何弘沉吟半晌,“你也莫要怪我,你知晓的,我那叔叔生性胆小古板得很,不让掺和有关宫里的事,更不许我们跑关系上下打点——可如今这世道,做生意背后哪能没个靠山? 如今这钱庄尚未到我手中,众目睽睽,我也只能按规矩来。今日若非何方这小子搅局,三殿下的事便能办成了。” “何公子放心。”宁老板对何弘说道,“待此事办妥,你也是功臣。我会向上面的大人为你表功,请他在三殿下面前提一嘴你的名字。” 何弘大喜,“甚好甚好,那便太谢谢宁兄了!” …… 乔悠悠与祝澜出了通运钱庄,乔悠悠还要继续去下一家送匾额,祝澜则回到对面的御香阁找褚辛和褚秀宁。 “状元姐姐,你回来啦?” 距离祝澜方才离开,已过去了约莫半个时辰,褚辛与褚秀宁也叙完了话,两人正在等候祝澜。 褚秀宁笑得温柔,“祝修撰,我听辛儿说你有事要问我?” 祝澜点点头,“听闻二十年前有位女子扮上男装参加科举,后来在狱中不知所终。褚辛说那女子与你们是同乡,而且您似乎知晓其中不少事情,在下心中好奇,故而相问。” “你是想问那女子的下落吧?”褚秀宁的目光在祝澜与褚辛之间徘徊片刻,沉吟道:“此事虽是秘密,但朝中也有不少老臣知晓,碍着皇上闭口不提罢了。不过如今我已不在宫中,你又帮了辛儿,我倒是可以告诉你——那女子便是兰妃娘娘。” “什么!?”褚辛夸张地叫了起来,问姑姑从前怎么没给自己讲过。 “那时你才多大,讲这些给你听做什么?”褚秀宁笑着看了她一眼。 祝澜有几分意外,反应倒也不似褚辛那般强烈。 她先前便猜测,能从天牢之中将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走,并且没有闹出风波,除了天子还有谁能有这般手笔? 至于褚秀宁为何知晓此事……祝澜想起秦雨薇先前曾查到,褚秀宁在成为尚服局总管之前曾是兰妃的贴身侍女,因此知晓其中内情,也合情合理。 只可惜那早已病逝的兰妃,自己是没有机会见到了。 祝澜思索片刻又问道:“您从前服侍兰妃娘娘,后又去了尚服局,都做到总管的位置上了,却又为何突然离宫,在京城之中隐姓埋名,藏身于通运钱庄?” 第213章 “姑姑你在通运钱庄?”褚辛再次愣住了,“那为何易管事……” “钱庄上下皆不知晓我的身份。”褚秀宁说道。 “我与通运钱庄的主人何善是旧相识,如今他身患绝症,两个侄子只知争夺家产,我便辞了宫中职务出来照看他。 我从前乃是宫中之人,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这才隐去真名,” “姑姑,以后你不在宫里了,我可以跟着你吗?”褚辛有些可怜地问道。 褚秀宁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脸,神色似有几分顾虑,“辛儿,那易管事见过你,可知晓你的身份?” “不知不知!”褚辛立刻摇头,“他一直当我是男孩儿。” “那便好。”褚秀宁松了口气,随后让褚辛恢复女儿装扮,今后随自己住进何府。 接着又叮嘱她,不能让旁人知晓了自己的身份,褚辛连忙保证。 祝澜知道这话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宁夫人放心,您的身份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随后三人用了些餐饭,祝澜向宁夫人提及方才在钱庄内发生的事情。 褚秀宁并不意外,“何方与何弘二人向来是如此的,我一个外人也说不得什么。” 祝澜又问起何善是否知道那一万两白银的事情,毕竟他才是通运钱庄真正的主人,如此一笔巨额贷银,应该会有人向他汇报才对。 褚秀宁想了一阵,缓缓摇头,“自我离宫之后便日日陪在他左右,何方何弘两人倒是偶尔来探望,向他说起一些钱庄的事情,却从未提及这笔钱。” 祝澜没有说话。 方才在钱庄内,何方是后进来的。看他的反应,似乎先前并不知道安居置业行要向通运钱庄贷银一万两的事情。 而这样大的事,何弘竟瞒着叔叔何善,也未曾与兄弟何方商量便私自决断,看来野心可真不小。 提到安居置业行,褚秀宁突然想起什么,面容浮上几分忧色。 “若我没记错,这家置业行的背后……只怕牵扯到三皇子。” 祈王燕长文?祝澜微微一惊。 褚秀宁在宫中这么多年,自然有她自己的消息来源。若安居置业行的背后果真是祈王,那许多事情便说得通了。 只有祈王这样的势力,才能影响到京兆府对于牙行一案的处置,只查办了那些行骗的小牙行,而使安居置业行置身事外。 褚秀宁神情凝重,言道此事事关重大,她回去后会找个机会与何善商量。 既然褚辛已经寻到了姑姑,祝澜也打听到了那女子便是后来的兰妃娘娘,用过饭后祝澜便与二人告辞,打算回家。 她走在街上,脑海中回放着方才与褚秀宁交谈的内容,想明白了两件事。 其一,既然安居置业行背后是祈王,那么这一万两白银,究竟是宁老板要用,还是祈王要用,便难以说清了。 而何弘很有可能知晓安居置业行与祈王的关系,这才极力想要促成这笔生意,以求攀上三皇子这条大船。 其二,关于离宫一事,褚秀宁并未完全说实话。 纯粹的谎言不难拆穿,但是半真半假的话,才是最具迷惑性的。 或许褚秀宁的确与通运钱庄的主人何善交情匪浅,离宫之后也一直在照料他。 但这绝不是她离开皇宫的真正原因。 她身为尚服局总管,堂堂后宫女官,又不是什么被罚没出宫的普通宫女。便是堂而皇之地走在街上,又能惹来什么麻烦? 而她千方百计地隐藏身份,甚至连钱庄的易管事都不知她的真姓名,倒更像是在躲避什么事情。 褚秀宁所躲避之事,才是她出宫的真正原因。 燕玉泽也在寻找褚秀宁,莫非也是为了同一件事? 第288章 查账 皇宫,紫云殿。 燕玉泽一身月白绣金长袍,前来求见梁帝。 “六弟,可是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燕玉泽那对极好看的狐狸眼有些耷拉,好似在纠结如何开口。 他查到二十年前宫中有一处距离兰妃寝殿很近的偏殿失火,当时一片混乱,而那段时间正巧也有一名婴孩进入了皇宫。 正是因为那件事,才传出了所谓“狸猫换太子”的传言,只不过目前并未查到有关太子身份实质性的证据。 燕玉泽偷偷瞧了一眼梁帝,见他正在翻阅奏章,并未留意自己的神色。 思前想后,决定还是暂时不要提及此事,否则怀疑的种子一旦在皇兄心中埋下,势必会影响到他与太子的关系。 “皇兄,臣弟还在查。只不过这几日发现,臣弟的那名学生……似乎也卷进了此事,她也在找兰妃娘娘从前的那名宫女。” “嗯,是祝澜吧?”梁帝的声音十分平静,却让燕玉泽有些意外。 “皇兄……已然知晓此事?”燕玉泽微微一怔,“此事牵扯皇家秘辛,是否不要让她涉足其中……” 梁帝放下手中的奏章,沧桑的脸上挂着淡笑,“你的学生,你自然比朕要了解。如今她既然卷了进来,能否抽身便由不得她了。” “咳咳咳……”梁帝咳嗽几声看向燕玉泽,眸光似有深意。 “朕看重太子声誉,但身为天子,更要知道真相。六弟,你身在局中,只怕有些事情做起来倒不如旁人果断。” 燕玉泽眼底闪过一丝心虚,“臣弟惭愧。” 梁帝也不点破,只问燕玉泽是否认为祝澜有能力查清此事。 燕玉泽认真思量片刻,缓缓点头。 的确,自己身在局中顾虑太多,许多事情做起来难免束手束脚,更何况站在高位还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而祝澜这孩子心思缜密,为人正气又不失城府,先前在龙安县与北疆的表现皆令人刮目相看,的确是个负责查察此事的好人选。 “好。”梁帝沉声点点头,“但此事终究涉及太子声名,你只能暗中看护,并且朕不会给她下达任何旨意。” “臣弟明白,臣弟会有法子让她不得不查。”燕玉泽敛眉道。 …… 乔悠悠终于送完了牌匾,回家之前还得先回一趟户部衙门,记录今日的当值情况。 没想到却在户部门口碰见了闻人月白。 “小白,小白小白!” 乔悠悠大老远便朝着他招手,原本累到失了神采的眼眸中也迸发出光彩。 她欢喜地朝闻人月白跑过去,快跑到他面前时,脚底却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突然一个趔趄。 闻人月白面色一惊,下意识向前探身,伸出双臂。 不过乔悠悠已经自己站稳了。 闻人月白不动声色地收回双手,靠回了轮椅上,神色淡淡地望着她。 “你昨日怎么没来上值?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乔悠悠蹲下身子,凑到他面前问道。 闻人月白撞上那道明媚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恍神,随后想起那日她躲着自己的行为。 他垂下眼帘,轻轻将轮椅向后推了几寸。 闻人月白身后的老严解释道:“乔姑娘,我们公子在户部的差事差不多办完了,昨日已被调回翰林院啦,今日我们是来做最后一些事务交接的。” “你要走了?”乔悠悠怔了怔。 闻人月白轻轻“嗯”了一声,仿佛带着几分疏离。 乔悠悠只觉得心中有些闷闷的,微微张了张嘴,却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户部衙门值守的人走了出来,催促他们快进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可不能耽误了自己休沐日下值。 “待会你别走啊,我有话要同你说!”乔悠悠临走时还不忘一步三回头地叮嘱。 上次的事情,她还没解释清楚呢! 乔悠悠只是回衙门记录一下当值情况,不消片刻工夫便做好了。 她来到院中探了探脑袋,却不见闻人月白的身影,只有老严一人在署舍外等候。 乔悠悠走上前,问老严闻人月白何时才能出来。 老严想了想,“方才公子与交接的大人进去时,让我先行回府,不必等他来着,听语气应当还要好一阵子。不过我担心公子一人回府不便,还是在这里等他吧。” 老严说着,又忍不住近距离打量起乔悠悠。 公子待这位乔姑娘似乎格外与众不同,先前那般开怀是因为她,这几日郁郁寡欢也是因为她。就连心中难过了,听闻她被刁难也还是忍不住出门去看她。 虽说不知她究竟如何惹得公子难过了,但老严心中仍感到一丝欣慰。 毕竟如今公子有了喜怒哀乐,可比从前那无悲无喜的一池静水看起来有生气多了。 听到闻人月白还要许久才能出来,乔悠悠决定就在衙门里等他,等不到人不罢休的那种。 人长了嘴就是要用来说的,有了误会就是要解释清楚的! 再拖下去,她自己要先憋闷疯了。 这时,乔悠悠听说安居置业行终于送来了账本。她原本打算明日再处理,但此刻左右也要等着闻人月白,无事可做,倒不如翻翻账本打发一下时间。 第214章 于是乔悠悠拜托老严,若是闻人月白出来,一定要去度支司告诉自己,自己有很重要的话要同闻人月白讲。 老严呵呵笑着让她放心。 两人之间有什么话说清楚了,兴许公子这几日的心结便能解开了。 …… 乔悠悠回到度支司,果然见到了安居置业行先前借故推辞,未曾送交衙门的账本。 她拿起最近的一本翻看起来,一边用铅笔在草纸上勾勾画画。 画着画着,乔悠悠的嘴角开始逐渐上扬。 这安居置业行的账做得可真是精细极了,乍一看简直天衣无缝,无论是缴纳税款,经营成本,或是盈利状况,无一不显示着这家置业行的生意蒸蒸日上,前景简直一片光明。 只不过——澜澜先前说过这家置业行很可能与那些骗人的牙行勾结,获取了不正当的利益。 乔悠悠有的放矢,直接一笔一笔地核查起这家的进项,果然发现了一些可疑之处。 既然存疑,那么疑点查明之前,安居置业行的一万两白银是铁定拿不到了。 没过多久,乔悠悠对这家置业行的经营状况已经有了大致了解,基本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做账时动的手脚,瞒得过一般人,但怎能骗得了她? 然而下一刻,她的目光定格在账本的几条交易记录上,神色逐渐变得怪异起来。 第289章 都别好过 没过多久,闻人月白与户部衙门值守的文吏完成了公文交接,老严见他出来,连忙上前帮忙推轮椅。 “公子,那位乔姑娘要见您。”老严在闻人月白身后说道。 见闻人月白没有回应,老严想了想,轻轻俯下身子道:“公子,老奴瞧那乔姑娘倒是个不错的性子,您这些日子闷闷不乐,兴许乔姑娘与您说说话便好了。” 闻人月白微微仰起脑袋,有些奇怪地看了老严一眼。 “阿翁,你从前可不会这般为别人说话。” 老严“嘿嘿”笑了两声,“这不都是为公子考虑嘛。” 他听出闻人月白的话中没有拒绝的意思,不待他继续开口,索性问了路,带着闻人月白向度支司的方向而去。 度支司的院中并排建了四间署舍,老严头一回来不认得路,左右也无人看守,一时不知该到何处去找乔悠悠。 “阿翁,你在此等我吧。”闻人月白自然知晓乔悠悠平日所在,正欲独自去找她,余光却瞥见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他仔细瞧去,正是乔悠悠。 “乔——” 老严也看到了,正欲喊她,却突然被闻人月白抬手制止了。 闻人月白望着乔悠悠的方向,只见她身形有些鬼祟,竟然不知从何处找来了钥匙,打开闵元署舍的门,一个闪身溜了进去。 她偷偷进闵元的房里做什么? 闻人月白蹙起眉毛,没有作声。 “你们是何人,在此做什么?”身后忽然传来值守小吏的声音。 待看清是闻人月白,那小吏神色连忙恭谨起来,道了声“闻人公子”。 闻人月白神色淡淡,说自己有东西放在度支司,临走特地来找。 “闻人公子,可要小的进去帮您一起找?”小吏说着就要向度支司的院里走,被闻人月白轻轻抬手拦住。 “不必,你去忙罢。” “……行,得嘞,有事您吩咐。”小吏摸了摸脑袋,也不好多问什么,转身离开了。 不多时,闵元的房门打开了,乔悠悠轻手轻脚走了出来,反身将门锁好。 一转过身,乔悠悠一眼便瞧见了院子门口的闻人月白,像是吓了一跳,连忙向四下张望了一番。见无旁人注意到自己,这才拍拍胸脯松了口气。 她远远对闻人月白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回到自己的署舍内不知做了些什么,这才终于走了出来,步履轻盈,像是有什么事情大功告成一般。 待她走到自己面前,闻人月白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方才……” 他的目光向闵元的署舍瞥去。 “我方才啊……”乔悠悠背着双手,眼珠忽然一转,“诶,小白,你不生我的气了?” 闻人月白:“?” “公子,老奴……老奴内急。”老严说完捂着肚子走了。 闻人月白垂下眸子,语气波澜不惊,“我为何要生你的气?” “哎呀,我那天就想和你解释清楚的!”乔悠悠蹲下身子,仰头望着他,目光真诚。 “我真的不是因为担心你身上的骨毒传染给我,那天才躲着你的。” 乔悠悠蹲在地上,脚尖又往前蹭了些许,下巴都快挨到闻人月白的手臂了。 “你看,我都离你这么近了,根本没在怕的好嘛!” 手背几乎能感受到她鼻尖呼出的气息,闻人月白眸光轻颤,身子有些微微僵硬。 他移开目光,“那你那日为何……” 乔悠悠眨眨眼睛,娇俏明媚的脸上竟显得有些苦恼。 “其实是因为……怎么说呢,我先前并不晓得骨毒发作会是怎样的痛苦,那日因为你的药毯,我才从大夫那里知晓此事。 小白,我知道你平时嘴上不说,心里也一定很难受的。我把你当成很好很好的朋友,可是作为朋友,我却什么都帮不到你。 也许我应该安慰你,但是我知道,自己没有经历过那种痛苦,根本不配说什么感同身受,或许你也早已听倦了那些无关痛痒的安慰话……” 乔悠悠皱着一张小脸,声音陡然低下去几分。 “我那日其实是因为心中太难过了,不知该以怎样的情绪面对你,所以才躲着你的。” 闻人月白怔住了。 他没有想过竟然是这样的缘由。 他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 闻人月白望着乔悠悠满面的苦恼,周遭原本明媚的阳光不知何时变得黯淡下来,原来是天空中飘来一团乌云遮住了太阳。 他忍不住轻轻抬了抬手腕,终究又克制地收回了手。 “咳,乔姑娘。”闻人月白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你方才去闵主事的房中做什么?” 乔悠悠终于从情绪中回过神来,歪了歪脑袋,看着闻人月白的眼睛道: “你先说你不生气了,我就告诉你。” “我本就没有……” “我不管,快说你不生气了,以后也不许随便生气。”乔悠悠执拗地望着他。 闻人月白与她对视片刻,终于认输了,依着她的话说了一遍。 “这才对嘛!” 乌云被风吹散,暖洋洋的阳光重新洒落在二人身上。 “我刚才啊——”乔悠悠环顾四下,站起身,俯身凑到了闻人月白的耳边。 闻人月白的呼吸凝滞了一瞬。 乔悠悠低声说了些什么,闻人月白的眼眸微微睁大。 “此事你可有把握?”闻人月白十分认真地侧过身子问她。 乔悠悠郑重地点点头,随即疑惑道:“咦,你耳朵怎么红了?” 闻人月白忙说没什么,是太阳太大了,热的。 乔悠悠“哦”了一声,半点没有怀疑。 闻人月白面露隐忧,“此事即便你有把握,但代价……” 乔悠悠站直身子,对着闵元的房门低低“呸”了一声。 “哼,反正这狗屁混账衙门我也受够了。姓闵的既然铁了心要和我过不去,那大家就都别好过!” 第290章 度支司的献礼 “闵大人,今日来得比往日早啊?” 赵升平如往常一般,早早便等在了闵元的署舍外,怀里抱着什么东西。他一见闵元到来,脸上立马笑出了褶子。 赵升平早已取来平日里留在度支司的备用钥匙,殷勤地帮闵元开了门,进去后先将手里的东西小心放在闵元的桌案上,开始帮忙倒水沏茶。 “升平啊,这是?”闵元望着桌上那被布包裹起来的长条状物品,好奇道。 赵升平连忙放下水壶过来,“闵大人,这是下官特地寻来的金——” “不行不行,这里是户部衙门,本官怎么能收呢?拿回去拿回去!” “闵大人,闵大人!”赵升平笑着安抚不停摆手的闵元,将那物件外层的布拆开,露出里面一对墨绿色的镇纸。 “这是金县产的墨玉镇纸。”赵升平解释道。 “下官瞧您时常独自在房中练字,好巧不巧,前几日正好得了这对墨玉镇纸,下官才疏学浅,怕用着浪费,这才来给大人这房里做些点缀,还望闵大人不要嫌弃。” “哦,升平有心了。”闵元这才松了口气,拿起那对镇纸仔细看了看,眼中有些不舍,“这金县产的墨玉可是价值不菲,唉,这本官如何收得……” “收得收得!”赵升平连忙笑着说,“这对镇纸乃是友人所赠,下官一分钱都没花,转赠大人不过是……当成朋友之间的心意!” “果真是友人所赠?” 第215章 “千真万确。” 闵元“呵呵”笑了起来,“那本官便……愧领了?” 赵升平自然说好,一边将沏好的茶端到闵元的手边。 闵元喝了口茶,细细品味片刻,漫不经心地道:“对了,升平,侍郎大人昨日回来了。” 赵升平掸着柜子上的灰,奇怪道:“侍郎大人不是回乡祭祖,告了半个月的假么?这才过去几日便回来了?” “侍郎大人回乡途中官道受阻,无法通行,便只得返京了。” 赵升平点点头,果然自己跟上司走得近就是好,连侍郎大人回京这样的消息都比旁人知道得早。 闵元放下茶杯,整了整衣袖,“再过三日,便是侍郎大人的生辰。咱们这些在侍郎大人手下当差的,理当备些薄礼以表心意。” 赵升平闻言,心思立刻活络起来。 所谓的“薄礼”,自然不能是真的“薄”。但当今圣上崇尚节俭之风,莫说官员受贿了,便是户部侍郎这样的官职,逢年过节也不敢明面上收什么贵重的礼,最多无非是些水果特产一类的。 赵升平于是试探着问:“闵大人,您的意思是?” 闵元似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侍郎大人喜欢热闹,寿辰当日,必定也会宴请咱们户部各司部,咱们度支司这次可不能被旁的司部比了下去。” 赵升平立刻会意,这次度支司要准备得别出心裁,在侍郎大人面前好好出一番风头。 “莫非闵大人已有妙计?” “侍郎大人喜爱热闹,平日里对歌舞也有些研究。” 赵升平一拍大腿,接茬道:“若能在大人寿宴上,让咱们度支司的同僚展示一番才艺,既别出心裁,还能显出咱们度支司上下一心,忠诚于侍郎大人。闵大人,妙计啊!” 他顿了顿,又有些犹豫,问朝廷官员当众献艺,会否有些不妥。 “那是在侍郎大人府上,又不是当街卖艺。不过是为寿宴增添气氛,让侍郎大人看到咱们其乐融融的景象,乐呵乐呵罢,又不必较真。” 闵元笑笑,端起了杯继续道:“若是寻常献艺,侍郎大人未必爱看一群男人卖弄。咱们度支司有两名女子,这是咱们的优势。 此事便交由你去办,届时务必要有让众人眼前一亮之感。此事若办妥,本官自会找机会替你表功。” “多谢闵大人!”赵升平乐颠颠地领命而去。 …… “去侍郎府卖艺?不去!” 度支司的院子一角,传来乔悠悠的大嗓门,语气仿佛看见了野猪上树。 不,野猪上树都没这离谱。 赵升平吓得连连求她小声些,可千万别教旁的司部听了去,到时候来争风头。 “肖郎中,乔员外,你们误会啦……”赵升平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什么卖艺?乔员外你也是个读书人,怎生说话如此难听!无非就是问问你二人可会唱曲儿或跳舞,到时侍郎大人寿宴,旁人献的都是瓜果、花鸟,你二人若能即兴唱两段儿,跳一曲,那简直是寿宴的点睛之笔啊!” 肖婉紧紧抿着唇,显然也有些生气,还不待她说话,乔悠悠已经双手叉腰问他:“要唱两段儿,跳一曲,你怎么不上啊?” 赵升平立刻笑了,“这都是女子做的事,我一个大老爷们……” 乔悠悠都被气笑了。 “怎么,我生得个女儿身,就活该跳舞给你们这些男人看是吧?莫说我不会,就是会我也不干!我说那姓闵的是不是脑子有病……” 眼见乔悠悠就要辱骂上司,肖婉连忙轻轻拉了她一把。 赵升平见乔悠悠不好惹,便去问好脾气的肖婉。 肖婉淡淡道:“赵郎中,我平日要做多少事诸位也是看在眼中的,若花时日排练歌舞,不知谁来顶替我处理公务呢?” “这……”赵升平犯了难。 肖婉在度支司以一顶三,她的活还真没人能接手。 那就只能磨乔悠悠了。 乔悠悠对上赵升平再次投来的目光,火气更大,“看什么看!?都说了不去,你听不懂?我就纳了闷了,来户部任职前怎么没听说过,你部还有女官员给侍郎献艺的传统?” “这不是从前也没有女子为官嘛……” 赵升平厚着脸皮道,“乔员外天生丽质,国色天香,那是咱们度支司的牌面,所以才请你出马。若是寻常女子,闵大人还不会让她到侍郎大人眼前晃悠呢!” “乔员外,你可要好好想清楚,那可是在各司部面前露脸的好机会!说不定还能得侍郎大人看重,这机会多少人求之不得?” 乔悠悠听得火冒三丈,指着赵升平的鼻子就想让他滚。 电光石火间,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你说,各司部所有人都会到场?”乔悠悠忽然问。 赵升平立刻点头。 乔悠悠听到这话,明亮的眸子滴溜溜转了好几圈。 这可是闵元送到脸上的机会,自己再客气就不礼貌了。 她脸上突然绽放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对赵升平眨眨眼道: “好啊,赵郎中,烦请回禀闵大人,这差事我接了。 我一定会——好、好、表、现、的。” 第291章 弹劾京兆府尹 祝澜下值回家,还未进院子,便听得院里传来咿咿呀呀吊嗓子的声音。 她脚步顿了顿,疑惑家中何时请了戏子,可这唱腔听起来……实在有些不敢恭维。 祝澜开门进去,循着声音望去,果然见池塘边有一人影一边练习步态,一边练着唱腔。 “悠悠!?”祝澜倒吸一口冷气,感觉自己大白天见鬼了。 乔悠悠居然练起戏了? 问清原委,祝澜这才得知乔悠悠应下了给侍郎大人祝寿的差事。 乔悠悠将自己的计划告诉祝澜,眨巴着眼睛问:“澜澜,你心思缜密,快帮我想想这个计划有没有什么漏洞。” 祝澜认真思虑片刻,“可行是可行,此举若成,不仅能拆穿那安居置业行的真面目,帮那些无辜被骗租的百姓讨回公道,也能让那闵元自讨苦吃。只是……” “只是什么?澜澜你快说嘛。”乔悠悠晃着她的手臂道。 祝澜敛眉沉思,她心中的确有些顾虑。 若那安居置业行背后是祈王,乔悠悠搞垮了置业行,便是直接损害了祈王府的利益。祈王那边阻挠事小,若暗中报复,只怕乔悠悠不好应对。 祝澜抿抿唇,说没什么,乔悠悠立刻兴高采烈地蹦了起来。 祝澜瞧着她开心的模样,心中盘算,自己的顾虑告诉她也无济于事,乔悠悠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此时想要抽身只怕也难了。 幸而自己身为翰林院修撰,有参与朝会的资格。明日,便由自己帮她添一道保险吧。 …… 祈王府。 燕长文正与慕容潋对面而坐,共用晚膳。门外匆匆忙忙进来一人,来到燕长文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燕长文的象牙筷子停在空中,微微皱眉,“宁祥把账本送去户部衙门了?” 来人说是。 “殿下,那一万两银子眼看便成了,但中途冒出个户部衙门的女官,硬是把这事搅黄了。宁祥为了尽快贷到银子,这才送去了账本。” “那宁祥说账本做得精细,便是户部真的要查,也不一定能查出什么端倪。” 燕长文细长的眼睛眯得更小了几分,“那户部的女官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姓乔,叫乔悠悠。闵主事说她一介女流之辈,年纪又小,能有何本事……” 燕长文对面的慕容潋侧目看了来人一眼。 燕长文轻笑一声,“同你们说过多少次,可莫要小瞧了女子。她一介女子能高中进士,会是无能之辈?倒是你们这些人心生傲慢,难怪要吃大亏。” 慕容潋轻声道:“殿下,这乔悠悠可不简单,安居置业行的账册若真落进她手中,只怕……” “被停职查办之人,可顾不上这许多。”燕长文拿起帕子擦了擦嘴,看向来人,“去告诉闵元,明日本王自会配合他演一出戏。” …… 翌日朝会。 不知是天气转暖,还是梁帝身子有了好转,他如今上朝已经不再手捧暖炉了,气色也好了几分。 待朝中重臣们上完奏章,梁帝问可还有人有事启奏。 群臣队列之后,一身朝服的祝澜站了出来,远远行礼道:“启禀陛下,微臣有事要奏。” “祝爱卿,何事?” “微臣要弹劾京兆府尹武大人,断案不公,徇私包庇。” 武成琦脸色一变,“祝修撰,此话从何说起!?” 梁帝示意祝澜继续说。 祝澜站直身子,缓缓道出了先前自己在京中租赁宅邸,险些受骗一事。 “陛下,如今京城那些大小牙行行骗成风,多少无辜百姓被骗得身无分文,负债累累。相信前往京兆府报案者不止微臣一人,而京兆府却迟迟没有作为,岂非刻意徇私?” 第216章 “祝修撰,你前去京兆府报案一事本府已了解过详情,涉事牙行已然封停,人也都抓了,如何叫不作为? 你即便身为今科状元,也不可仗着圣上的赏识,在朝堂之上如此哗众取宠,胡乱攀咬。” 武成琦斥责道,目光却不由得向燕长文的方向瞟了一瞬,燕长文却气定神闲,连头都没有回。 祝澜再次躬身,朗声道:“陛下,据微臣调查,京城中有一家规模极大的牙行,名为安居置业行。这家牙行涉嫌与那些骗子勾结,曾经的鸿胪寺主事李度长亦是受害人之一,而京兆府却迟迟未对这家牙行作出任何处置,不知是何缘由。” 武成琦道:“祝修撰,你也说了只是涉嫌,并无真凭实据。既无证据,你难道要让本府屈打成招?” 梁帝听着二人的辩论,终于开口,问祝澜可有证据。 “启禀陛下,证据很快便有。”祝澜回道,“安居置业行现已将经营有关的全部账册送至户部衙门,由户部度支司员外郎乔悠悠进行复审核查。” 此话一出,燕长文终于微微挑眉,侧身向祝澜望了一眼,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梁帝点点头,“此事既已在调查中,便待有了眉目后另行处置。” …… 下朝之后,祝澜正踏着白玉台阶准备回到翰林院,忽听得身后有人慢悠悠地叫住自己,一回头,原来是燕长文。 “祈王殿下,可有事吩咐?” 燕长文笑呵呵地道并无要紧之事,只不过恰巧与祝澜同路一段。 “方才祝修撰在朝上提起那位员外郎乔悠悠,本王依稀记得,你二人都是江州人?” “正是。”祝澜不卑不亢地答道,“微臣与乔员外同为六王爷的门生,有同窗、同年之谊。” 燕长文抬手遮了遮太阳,漫不经心地问:“那安居置业行之事,祝修撰可是打算管到底了?” 第292章 字画行 燕长文话中的意思,是承认了安居置业行与自己的关系。 祝澜佯作不知,答道:“此事干系民生,原本早应上陈天子。只因微臣先前尚未想好应对之策,不敢在圣上面前空谈,故而今日方才禀报。” 燕长文了然地点点头,祝澜在他身后垂眸而立。 话说到这份上,已然表明了立场。 祝澜本以为燕长文会有不悦,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想到对方竟然哈哈一笑,兀自向前信步扬长而去,留下祝澜在原地。 望着那背影,祝澜的眸色微深。 比起太子,这位祈王殿下的心思着实难猜得多,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得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才是。 …… 燕长文走出宫门,早已有一辆马车等候在外。 燕长文上了马车后,马车却并未向祈王府的方向而去,反而转到了宫外一处僻静之所,很快有一平民百姓打扮的人靠上前来,附耳到马车窗外。 燕长文波澜不惊的声音穿过帘子传来。 “去趟户部,把送去的东西都收回来吧。” “殿下,这是为何……” “呵,咱们的状元郎今日朝上已将此事上奏父皇,还特意提到了那女员外的名字,如今父皇留心,咱们动她不得了。” 燕长文又沉默片刻,“去办吧,账册一事本王另有安排。” …… 户部,度支司。 闵元的署舍房门大开,门外还有不少看热闹的官员。 “乔员外,这是今晨有人匿名送到户部衙门的举报信,说你贪赃枉法,收受贿赂。”闵元将一封信丢在桌上,示意乔悠悠自己看。 乔悠悠冷着脸,一把拿过信拆开,看了两行便嗤笑道:“闵大人,这信上所指无凭无据,显然是无端陷害,这你也信?” 闵元缓和几分神色道:“虽然信中所言并无实证,但圣上一向反感贪腐,既然有人举报你,无论如何也是要走个流程查上一查的,还望你配合。” 乔悠悠耸耸肩,“查就查咯,身正不怕影子斜,随便你们查。” “好,那按照规矩,今日起衙门内的相关公务你就暂时不要碰了,把你手上的账册都交给赵郎中……” “凭什么!?”乔悠悠立刻反问道,她手中的那些账册可都是证据! “朝廷的规矩向来如此啊,你现在要接受审查,自然要停止一切公务。” 闵元走到她面前,安抚道:“本官也相信你是无辜的,放心,就几天而已,查清楚就没事了。正好,马上就到侍郎大人寿辰了,这几天你便静心好好练练曲儿……” 乔悠悠当然不同意,眼看就要争执起来。 这时外面走进来一名小吏,在闵元耳边小声说了什么。闵元的目光立刻转动起来,不断看向乔悠悠。 那小吏走后,乔悠悠仍要据理力争,闵元却忽然对她一笑,随手把桌上那封举报信收了起来。 “乔员外,本官认为你所言有理。这信中所言的确天马行空,本官不能仅凭几句风言风语便将下属官员停职查办。 好了,此事本官替你压下来了,你回去忙吧。” 乔悠悠:“哈?” 闵元这就放过自己了?别是有什么阴谋。 闵元却示意她真的可以走了。 “……莫名其妙。”乔悠悠嘀咕了一句,转身离开了。 乔悠悠走后,闵元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了什么东西,写完后又摇摇头,将纸揉成一团丢进了纸篓里。 接着他的目光停在纸篓上,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纸篓里的纸团似乎变少了。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感觉,很快闵元便相信是自己记错了,不再为这种小事费心。 …… 乔悠悠下值后早早出了户部衙门,却并未向回家的方向走。 她来到送匾那日经过的字画行,敲了敲柜台,字画行的老板陈三仍旧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乔悠悠目光在墙上挂着的字画扇面上扫过,指着其中一副平平无奇的扇面问:“老板,那把扇子多少钱?” 陈三抬了抬眼皮,略一打量她,拉长了音调说她买不起。 乔悠悠也不生气,只将几张皱巴巴的纸展开在陈三面前,笑眯眯地问:“那您瞧瞧在下这字,能否挂在您的铺子里寄卖?” 陈三一见那字,神色立马变了,站起身重新打量一番乔悠悠,小心地问:“这位姑娘,您是……” “您不用管我是谁。”乔悠悠背着手,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有人托我将这几张字拿来寄卖,您就说行不行吧。” 陈三小心翼翼地双手接过那几张皱巴巴的纸,有的纸张甚至破损了,上面写的大字看起来也只是随笔练习。 乔悠悠递纸时不小心将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她立刻蹲下身子捡起,收回了袖中。 陈三何等精明,一眼便瞧见了那是官府的牌子,上面还有个“户”字,心中更加放心,面上却装作毫不知情。 他认真看过那几张纸上的字,再抬头时仿佛看到了财神爷,对乔悠悠连连点头道:“能、能!这位姑娘,您稍等。” 陈三从柜台下面取出一本小簿子和笔,交给乔悠悠,请她登记寄售信息。 “忙了一天公务,手酸得很,你写吧。”乔悠悠摆出了架子。 陈三立刻应下,提笔时却多留了个心眼。 “姑娘,这寄售人的姓名……” “闵大人的名字那能随便留吗?”乔悠悠瞪了他一眼,“写无名氏!” “好好……”陈三提笔写了起来,心中再无疑虑。 乔悠悠板着脸偷眼去瞧,心中暗笑,还是澜澜思虑周全,提前出谋划策,把可能遇到的情况以及如何应对都想好了,否则自己肯定想不到这么多弯弯绕绕的。 陈三又抬头,问她打算以多少价格寄售,问话时脸上隐隐透着期待。 乔悠悠有些不耐烦,手指节在台面上叩了两下,“按老规矩。” “得嘞!”陈三嘴角都压不住了,这字画寄售,自己有十分之一的抽成,价格自然是在能卖出的范围里越高越好。 于是直接顶格,落笔写了“五百两纹银”,看得乔悠悠都不禁咋舌。 第293章 供词 陈三将信息填好,交给乔悠悠过目。 乔悠悠端着架子扫了一眼,装作随意地向前翻了翻。 果然有许多匿名的寄售记录,虽然不曾写清人名,却有着详细的时间记载,还有寄售作品的描述。 不过乔悠悠无法确定这些匿名的单主是否只有闵元一人,万一还有旁人的呢。 她侧目瞧了一眼陈三,脑筋转得飞快。 自己分不出,可陈三作为掌柜的必须得有办法区分,否则卖了银子都不知道归谁,他肯定有自己的办法。 乔悠悠再低头去看,果然发现每一页的页脚都有一些芝麻大小的墨点,有的是一个点,有的是两个点、三个点。 而方才填写的最新那页,页脚也是三个点。 第217章 乔悠悠心中顿时明了。 “姑娘,若是没什么问题,那小人就……”陈三伸手要去取回步子,乔悠悠却忽然后退一步,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不好意思。”乔悠悠亮出户部衙门的牌子,“你们这家字画行涉嫌经营欺诈,这簿子便是证据,本官要收缴带回衙门处理。” 陈三脸色骤变,下意识就去抢夺,乔悠悠一闪身,手上却被陈三抓了一道红印子。 “你居然殴打朝廷命官!?”乔悠悠夸张地叫了起来,“殴打官员便是藐视朝廷,藐视天子!哎呀哎呀,这下本官想不跟你计较都不行了,走吧,跟我去衙门说!” 陈三吓得都快掉眼泪了,就差给乔悠悠磕头求饶,语无伦次地解释自己不是故意的。 “唉,实话跟你说了吧,闵大人跟你的事儿,我们尚书大人都知道了,否则也不会派本官来。”乔悠悠整了整自己的衣袖说道。 陈三吓坏了,连忙辩解自己只是个帮忙的,根本捞不到什么好处。 “但你知情不报,就是从犯,按律当处流刑。你也别抱着侥幸心理,我一个外人都知道这事了,你想想,闵大人还能蹦跶几天?他自顾不暇,还有工夫罩着你?” 乔悠悠观察陈三的神色,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按照祝澜教的话术说自己可以给他指条明路。 陈三立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声求教。 “明日户部侍郎陆大人在府中设宴,到时须得你出面当个证人。”乔悠悠说得漫不经心。 “当然,你不想去也没事。闵大人的事现在已经瞒不住了,上面已经掌握了不少证据,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戴罪立功的机会本官给你了,要不要就自己看咯。” “去去去,小人一定去!!!”陈三被乔悠悠一通连吓唬带引诱,已经完全没了冷静。 “行,那写份供词吧。” 乔悠悠表现得一点也不着急,这反倒让陈三急了。 他连忙拿过纸笔问怎么写,乔悠悠让他把方才说的关键信息,还有与闵元相关的事都写下来,最后还按了手印。 乔悠悠检查无误之后,又嘱咐了几句,这才转身走了。 一出门,原本假装严肃的小脸顿时绷不住了,乐得险些当街笑出声。 哼哼,让你们欺负人,那就怪不得别人咯! 乔悠悠向回家的方向走去,不由自主地哼起了练习了好多日的戏文。 …… 傍晚,闵元回到自己府中,刚下轿子便瞧见门口有一人身披斗篷,正探头探脑地,似乎在等自己。 “闵大人,您可回来了。”宁祥一见他回来,连忙迎了上来,亲自扶他下轿。 闵元见到他顿时微微皱眉,目光向四下一扫,还好附近没有旁人。 “没被人瞧见吧?”闵元问。 宁祥连忙说没有,自己特地穿着斗篷来见他的。 闵元点点头,让他进去说。二人快步向府中走去。 进了屋,闵元屏退下人,宁祥这才迫不及待地问起账簿之事。 “账簿送至户部衙门已有几日,那乔悠悠迟迟不肯归还,莫非是发现了什么东西?” 接着又问闵元身为乔悠悠的上司,为何没有让别人来替换接手此事。 闵元叹了口气,“你以为本官不想么?今晨三皇子安排了人送来举报信,原本可以找个由头让乔悠悠停职,谁知眼看快成了,三皇子又派人来说不要动她。” 宁祥十分不解,“可一旦她真的查出什么,莫说那一万两银子三皇子拿不到,便是整个安居置业行,包括闵大人您,都会……” “我又何尝不知!”闵元眉头深锁,“可这是祈王殿下的意思,我也只能照办。唉,实在猜不透殿下究竟是如何想的。” 两人陷入一阵沉默,焦灼的气氛逐渐蔓延开来。 过了许久,宁老板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脸色变得奇差。 “那日在通运钱庄,我拿错了扇子,被她瞧见了,却不知她察觉到什么没有。” 闵元一惊,“你拿的不会是……” 宁祥沉重地点点头,脸上也有些懊悔。 “你怎的如此大意——”闵元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似乎也想到了什么。 自己房间的纸篓中少了的东西…… 闵元的冷汗“唰”地下来了。 除非自己记错了,否则便是有人偷偷进过自己的署舍。 平日里赵升平来得最早,度支司各个房间的钥匙他都有备份。但赵升平是自己的心腹,绝不会做这种蠢事。 休沐日户部衙门没什么人,但是防止突发情况,赵升平会将备用钥匙留在衙门里。户部平时出入人员都有记录,不会有人冒着风险,敢私自进入上司的书房。若有朝廷机密文档丢失,查下来便是大罪。 可是常人不敢,乔悠悠这个刺头可说不好。 再加上是自己安排她休沐那日当值的,她肯定回到过衙门。 联想到乔悠悠这几日有些反常的表现,闵元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宁祥却还抱着一丝希望,“闵大人,会不会是我们想多了?那些东西在一般人看来不过寻常的字画,未必真的联想到了那么多……” “不行,此事不能冒半点风险。”闵元咬着牙,很快打定了主意。 “宁老板,你我现在立刻去一趟祈王府。” 第294章 宁家矿场 夜色深沉,闵元和宁祥终于来到祈王府,见到了燕长文。 两人跪在燕长文面前,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都说了。 燕长文坐在桌前听完,晃着折扇,神色在烛光下晦暗难明。 闵元二人偷偷抬眼去瞧,却只能瞧见他莫名挂着一丝笑意的嘴角,心中一时捉摸不透,更多了几分惶恐。 宁祥见燕长文半晌不言语,忍不住将头抬起一点,舔舔嘴唇小心道:“殿下,您可不能不管小人啊,小人……小人这可是为了您的那一万两银子……” 闵元闻言,侧目狠狠剜了他一眼,宁祥立刻心虚地缩了缩身子。 燕长文却轻轻笑了起来,一贯温和的语气,听在宁祥的耳中却让他汗毛直立。 “呵呵,宁老板是觉得堂堂祈王府,缺你那一万两银子?” “不不不!小人不是……” “你兄长的矿场违反规制,私挖矿洞导致矿场坍塌,死了一百三十一个人,触目惊心。这么大的事,京城却听不到半点风声,还不是本王替你们压下的? 别忘了,这一万两银子是为了平你们家的事儿,救你们兄弟的性命,本王可拿不到什么好处。” 宁祥只敢俯首称是,在燕长文看不见的地方,宁祥忍不住撇了撇嘴角,敢怒不敢言。 自己与兄长各自经营着生意,这些年明里暗里捞的银子是不少,但大部分可全都孝敬给了三皇子。 三皇子一派的官员每年所受的额外供养,有多少都是在吸自己宁家的血! 如今兄长出了事,三皇子倒好像事不关己似的,还说什么拿自己的银子平自己家的事。 可若宁家矿场的事情真的败露,光是牵扯他祈王一派的大小官员就不知道有多少。 更何况还有太子一派的人在虎视眈眈,那帮人鼻子可灵得很,一旦闻着味,肯定不撕下一块肉来不松口,到时三皇子这边的麻烦更大。 所以这件事——他不管也得管! 到这里,宁祥也想通了。 就算自己不想法子弄到这一万两,三皇子也得保着自家兄长这棵摇钱树,所以这件事倒是可以先放在一边。 眼下最重要的是自己与闵元之间的事情。若那个姓乔的丫头果真发现了什么,怕是要捅出大篓子。 原本想着三皇子出手,除掉一个刚入仕的小丫头轻而易举,可闵元又说如今动她不得…… 燕长文终于再次开口,“那家字画行的老板叫什么?” “那人名叫陈三。”闵元立刻答道。 他垂着脑袋与宁祥对视一眼,彼此都略微松了口气。 陈三是最关键的一环,若这条线索被掐断,那乔悠悠便是想翻天,也掀不起什么浪来。 “行了,你们回去吧。” 宁祥抬起头,眼底升起希望,“殿下——” “替你们擦屁股的事儿,本王又不是第一次做了。”燕长文富态的身子站了起来,让他俩赶紧走,自己瞧着心塞。 宁祥与闵元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这才告辞离去。 二人走后,屏风之后缓缓转出一个袅娜的人影,正是慕容潋。 慕容潋站在燕长文面前,任由他抱住自己,将脑袋靠在自己的颈窝,然后听得他长长叹了一声,像极了不愿去学堂念书的孩童。 慕容潋笑着摸了摸他的耳朵,“殿下,他们又来招你烦了?” “是啊,烦死了……潋儿,还是你好。”燕长文轻嗅着夫人身上淡淡的香气,嘟囔道。 “宁家矿场的事情处置得如何了?”慕容潋问道,“此事可千万不可教东宫那边的人知晓了。” 第218章 “放心吧,那边都是咱们的人,传不出去的。” “那死伤的百姓呢?” “能死在矿上的,有几个人家中富裕?他们不去官府闹,便能拿到三倍的抚恤银子,没几个人会拒绝。” 慕容潋偏着脑袋问:“一百三十一人,果真无人上告么?” “当然也有那铁了心不要银子,只想把事情闹大的。本王给了机会,是他们自己不要,已经派人去处理了。”燕长文闷声道。 慕容潋这才点点头,“要做得干净些。不过他们也是可怜人,事后若还有亲属在的,该给的银子还是要给。” “我自然知晓的。潋儿,不说这些了,每日这些事情想起来就头疼。”燕长文的脑袋在慕容潋肩上蹭了两下,不满道。 慕容潋拍了拍他,柔声笑道:“好啦,若让旁人瞧见祈王殿下这幅样子,成何体统?天色不早了,准备沐浴就寝吧。” “好,就寝就寝。”燕长文终于露出笑容,任由慕容潋牵着自己的手向内院走去。 …… 翰林院,树影幽静。 阳光投射在院中的日晷上,细长的影子以极慢的速度移动着,距离酉时还有一刻钟。 祝青岩正伏案撰写公文,余光瞥见旁边座上的沈轻舟已经站起身子伸了个懒腰,一副准备下值的模样。 “到时辰了?”祝青岩看了一眼窗外,小声问。 自己直觉还不到酉时,但沈轻舟这家伙对于下值的时辰向来都有心灵感应似的,从不出错。 “没有,还差一刻钟呢。”沈轻舟凑过来压低声音道,说自己要去参加户部侍郎陆大人的寿宴。 他当年入京赶考之时拜谒过陆侍郎,也算半个门生。 “我先溜了啊,待会万一董学士问起来,你就说我去……去出恭了!”沈轻舟说完,便收拾好东西悄没声地出了署舍。 没走几步,忽然听见院里又传来开门声。沈轻舟两眼一闭,坏了,自己偶尔早溜一回,怎么就被董学士撞上了呢!? 平日里有急事要早退,跟董学士说一声,他老人家都是会应允的。只不过今日只提早走了一刻钟,沈轻舟想着也不必专门禀报了,没想到正好撞上。 一顿数落是免不了了。 沈轻舟却迟迟没听到那声“猴崽子”,心下奇怪,转头去看,原来是董学士隔壁的祝修撰走了出来,这才松了口气。 他正要和祝澜打招呼,却发现祝澜像是在想着什么事情,竟没注意到自己径直走了过去,只好讪讪收回了手。 祝澜一路出了宫,她心中记挂着今日乔悠悠要做的事,但想起那令人捉摸不透的祈王,总是有些不安。 悠悠性子直率,有些事情未必能考虑万全。那字画行的老板陈三,祝澜还是决定亲自去见见。 第295章 寻找陈三 酉时一到,户部衙门出现了难得的热闹。 官员们三三两两从署舍中走出,自行前往陆大人的府邸准备贺寿。大家今日难得顺理成章地按时下值,脸上都带着喜气。 仓部司的主事身后跟着两名属下,手中提着两只篮子,远远瞧见了闵元。 “闵大人。”仓部司主事十分自然地靠了过去,在闵元身边一道向前走,又朝闵元身后看了,“咦,闵大人不会两手空空前去侍郎府贺寿吧?” 说着显摆似的让属下掀开篮子,里面竟然装了十几只手掌大小的青蟹,正张牙舞爪地试图爬出来。 “嘿嘿,这可是好不容易弄来的‘七月金’。寻常螃蟹这个季节都才开始生长,但‘七月金’就已经长到这么大个了,满膏满黄。 闵大人,您若是什么都没准备,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要不我分你两只充充门面?空着手去也显得您太没教养了不是?” 闵元瞥了一眼那篮子,‘七月金’市价极高,一只便要二两银子,是专供想要在这个季节吃蟹的王公贵族享用的,寻常人家根本吃不起。 闵元与仓部司素来不对付,听出对方是故意来自己面前显摆,若是往常早就夹枪带棒地怼回去了。可今日他心中藏着事,实在没工夫跟他掰扯。 仓部司主事跟着闵元走了好一段,见他压根不搭理自己,自觉没趣。 这时金部司的人也跟上来了,金部司与仓部司的关系好,两名主事开始并道而行。 “问到他准备的是何礼物了么?”金部司主事扬扬下巴,指了指前方闵元的背影。 仓部司主事摇摇头,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但我想法子让人打听了,说是让他们度支司的一个女员外给侍郎大人唱曲儿。刚刚我见他两手空空,应该是真的。” 金部司主事面露鄙夷,“呸,下作!” 接着又道:“不过万一侍郎大人真吃这一套怎么办?” 仓部司主事冷笑:“放心,我找人偷偷去听了几耳朵。那女员外唱得哟,实在是……啧啧啧,要是真上了场,闵大人估计肠子都要悔青了!” 金部司主事跟着笑了两声,“但会不会是障眼法,故意装给我们看的?” “她一个临阵抱佛脚的,懂个屁的唱曲儿,我倒巴不得她上去好好让度支司现现眼。” 两人说笑着走远。 …… 闵元心不在焉地向侍郎府的方向走着,一路上有人寒暄也只是草草敷衍,直到赵升平追了上来。 “怎么样,人找到了吗?”闵元一见赵升平,立刻紧张地问。 赵升平气都没喘匀,“没、没找到,衙门里已经没人了,附近两条街上也没看见。” 闵元脸色更加难看。 自打闹了昨日那一出,今天他是万万不敢再让乔悠悠在侍郎大人寿宴上当众露脸了,毕竟来参加寿宴的除了户部的人,还会有一些身份特殊的宾客。 今日一大早,他便让赵升平去通知乔悠悠节目取消。但他还是不安心,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干脆让乔悠悠别来参加寿宴了。 下值后,本想找几个人看住乔悠悠,谁知道她竟然不知何时离开了户部衙门,到处找不到人。 这乔悠悠就是个天生的祸害,这个时候突然不见人影,肯定有问题! 赵升平见闵元脸色不好,便问他怎么了。 闵元摇了摇头,强自定下心神。 好在自己昨日与宁祥去见过了祈王殿下,以祈王殿下的手段,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 …… 祝澜连官服都来不及换下,匆匆赶到了乔悠悠所说的那家字画行。 这才刚到酉时,街上正是热闹的时辰,这家字画行却大门紧闭。 祝澜面色一沉,走上去拍了拍门,无人应声。 她瞧见字画行的门口有摊煎饼的小贩,便上前询问。 “对呀,我天天都在这儿。这家字画行平时这会儿都是开着的,今天也不知道咋了,一整天都没开门,兴许是陈三有什么急事儿吧!” 祝澜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又问那小贩是否留意到附近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小贩摇头说没有。 祝澜站在字画行门口,双眉深锁,打算继续问问附近的人,看是否能打听到陈三的下落。 那小贩冷不丁又转头补了一句,“想起来了,陈三他好像有个哥哥叫陈大,就在城北那片农庄,以前跟俺是同村哩!他说不定在他哥那。” 祝澜又详细问了几句,心中有了数,正要赶去城北,忽然听得身后有个声音叫自己“祝修撰”。 祝澜回身,认出对方是宫里传话的侍卫。 “祝修撰,找您许久了。”那侍卫对祝澜行了一礼,“圣上就近日修书一事有话要问,还请您随我即刻入宫。” “圣上是说现在就要见我么?” “正是,翰林院的董大人已经到了,圣上与董学士正在等您,还请即刻出发。” 圣上急召,祝澜只能骑侍卫的马入宫,耽搁不得。 她一路疾驰,心中焦急。宫内不许骑马,祝澜来到宫门刚刚下马,正好撞见了不少刚从翰林院下值的同僚。 “青岩!”祝澜一眼瞧见了人群中一边走路一边低头看书的祝青岩。 祝青岩放下书抬头张望了一下,朝她走过去,“祝澜?你怎么回……” 祝澜语速飞快,将打听到的陈三哥哥的住址告诉了祝青岩,请她去寻找陈三,若寻到了人,立刻带往侍郎府。 祝青岩挑挑眉顿时有些得意,想不到她竟然还有事求自己,便轻哼一声。 “那好吧,你都求我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帮你吧。” “此事紧急……” “行啦。”祝青岩直接从祝澜手里拿过缰绳,“我骑术比你好。” 那可是阿静教的。 第296章 坐廉 侍郎府,宾客们都已经陆续到了。 沈轻舟来到门口,递了名帖,很快也被请了进去,但只排到靠近角落的坐席。 沈轻舟也无所谓,他本就是来走个过场。 第219章 沈轻舟落座后便左顾右盼起来,左右的邻座都空空荡荡,终于有个人坐在了他旁边,人家屁股还没坐热,憋了半天的沈轻舟就已经聊上了。 “这位兄台,敢问尊姓大名,在何处高就?在下翰林院编修沈轻舟。你我相逢即是缘……” “相逢即是缘!沈兄,在下礼部赵鸣……” 没想到赵鸣也是个话痨,和沈轻舟相见恨晚,两人没聊几句便称兄道弟起来。 “户部尚书张伦大人到——”迎宾的人高声宣道。 顶头上司来了,陆侍郎忙不迭亲自出门相迎。 “殿前李公公到——” 听得这声音,刚走进门没多远的张尚书和陆侍郎连忙返身,一同迎接。 “哎呀,今日李公公肯赏脸前来,简直是下官的荣幸。”陆侍郎对着李公公笑道,就连张伦也对他客客气气。 李公公先向张伦见了礼,对陆侍郎微笑道:“不是咱家要来,是皇上爱重陆大人。” 说罢一摆手,身后的小太监捧上一只小匣子,里面是一颗流光溢彩的夜明珠。 陆侍郎连忙叩谢天子赏赐。 李公公送完东西却并不离去,而是跟着张伦二人来到宴席,坐在了离门口最近的位置上,与沈轻舟和赵鸣遥遥相对。。 沈轻舟身边的赵鸣有些奇怪,小声嘀咕道:“户部侍郎寿宴,李公公一个殿前太监参加作甚?难道他与陆大人也有交情?” 说完又觉得不对,“可李公公身为殿前大太监,就连尚书大人也要对他客气几分,理应坐在上座” “赵兄,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吧?”沈轻舟颇为神秘地笑笑,声音低了几分,“李公公那不是来赴宴的,人家叫‘坐廉’。” “坐廉?”赵鸣也是初入官场的新科进士,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个词。 “你想,当天子最忌讳什么?大臣结党!”沈轻舟用目光指指满院宾客。 “搁在前朝,大臣在家中如此大张旗鼓宴请官员,那可是诛九族的谋逆之罪。不过咱们当今圣上宽仁,体恤人情,废了这条律法。 但是你瞧——这院中多少朝中重臣,若借着贺寿之名,送点什么不该送的东西……对吧?” 沈轻舟话不用挑明,赵鸣便琢磨过来了,“沈兄是说,那位李公公是圣上派来盯梢的?” “啧,说话这么难听呢?说了那叫‘坐廉’!”沈轻舟白了他一眼,“李公公坐在进门处,所有进来的宾客、送的礼物,都要过了他的眼,反而更能证明设宴之人的公正廉洁,故称为‘坐廉’。” 赵鸣听得连连点头。 沈轻舟卖弄似的一笑,又道:“瞧见方才皇上赏赐的那颗夜明珠没有?那玩意虽然也是个宝贝,但也算不上价值连城,配得上侍郎大人的身份。” 赵鸣问:“这也有说法?” “聪明。”沈轻舟扬扬眉毛,“你想,天子的赏赐在此,那便是压轴了。满座宾客就算送礼,谁敢送比这更贵重的?” 赵鸣恍然大悟,连呼圣上高明。 “难怪方才我瞧着那些大人们送的礼,多是些绸缎、稀罕瓜果一类的,还有送螃蟹的。” 沈轻舟点点头,还要说什么,忽然听得几道乐声响起,寿宴已经开始了。 与此同时,肖婉正与度支司的一众官员坐在一起。旁人脸上都挂着喜悦之色,唯独肖婉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时瞟向门外。 席间她找了个借口起身,来到侍郎府外,果然在街角瞧见了乔悠悠探头探脑的身影。 肖婉走过去,说宴席已经开始了,她可以进去准备了。 乔悠悠怀里抱着一包东西,这才跟在肖婉身后准备进入侍郎府,却在门口被拦了下来。 “做什么的?”门子打量着乔悠悠问。 肖婉解释这是度支司的同僚,也是来给侍郎大人贺寿的,临时有事来晚了些。 门子却说她品阶太低,若要进侍郎府,须得司部主事亲自来带人进去才行。 “这是什么规矩?我身上穿着户部衙门的官服,你不认得?”乔悠悠有些生气。 肖婉连忙拉了她一下,目光下意识看了看大门内侧坐着的李公公。 不过好在李公公虽然向这边扫了一眼,却好像没看见似的。他只关注何人进了这扇门,至于谁没进来,那便与他无关了。 乔悠悠想要与门子理论,门子却坚持侍郎府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的,非要让闵元来领她进去,把乔悠悠气得直跺脚。 她下午躲了出去,就是怕闵元找自己麻烦。这个时候让闵元发现自己,那不是自个往人家脸上送?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门内响起,“这是度支司的乔员外吧?” 乔悠悠和肖婉循声望去,认出来人是户部仓部司的主事,连忙行礼。 仓部司主事打量着乔悠悠,眼底的笑意都快藏不住了,对门子说道:“这是我们户部的人,让她进来吧。” 门子识得他是仓部司的主事,有些犹豫,“可她说自己是度支司的……” “她们度支司的主事是主事,我这个仓部司主事说话就没用是吧?” “不敢不敢。”门子让开道,让乔悠悠走了进去。 经过李公公身边时,李公公身后的小太监将几人拦下,看了一眼乔悠悠怀里抱着的东西,回身小声道:“是一套戏服。” 李公公略微点了一下头,让三人进去了。 进入院中,乔悠悠刻躲在肖婉身后,防止被闵元看到。 仓部司主事看出了端倪,笑着说度支司已经坐满了,让乔悠悠可以随自己去仓部司那边坐,就是与度支司的官员们离得比较远。 “那太好了!”乔悠悠立刻谢过。 接着仓部司主事还好心地安排人帮她找地方换衣服。 闵大人精心准备的节目,怎么能说不演就不演了呢? 第297章 一出好戏 京城北边有一排农户,眼下到了饭点,家家户户都升起了炊烟,一时间饭香四溢。 祝青岩下了马,望着眼前鳞次栉比的农户,少说也有二三十家。祝澜只说要找的人就住在这里,却也说不上来具体是哪一户。 所以现在只能挨家挨户地问。 …… 陈大一身干活的短褐,端着一盘炒萝卜来到院里。院内养着鸡鸭,树荫下摆着一方破旧的矮桌,还有两只矮凳。 陈三正蜷着腿蹲坐在那里,瞧见那盘炒萝卜,抬眼问自己大哥:“就吃这个?” “就这个,你爱吃不吃。” 陈大把炒萝卜往桌上一搁,沾了菜汤的手随便在衣服上抹了两下,没好气地道:“你当谁都跟你似的好运气,撞上那发财的路子。俺们穷苦人家就吃这个,你吃不惯别吃。” 陈三瘪瘪嘴没接茬,知道大哥是因为自己这些年赚了钱也没帮衬着他点,心中怨着呢。 现在能让自己进门,已经是看在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情分上了。 陈三陪着笑脸,“大哥,你放心,等我躲过这几天,回去之后也给你找找门路!” 陈大嚼着萝卜说拉倒吧,然后问他到底是不是犯事儿了。 “那哪能啊!”陈三说是因为那条街上有收保护费的,自己不想交,这才来躲几天。 陈大不懂那些事,听了便信了。 陈三夹起一块萝卜丢进嘴里,咂摸着滋味,目光却有些飘忽,像在想着别的事。 上回他答应了那个姓乔的女官,今天要去侍郎府作证。但他回去之后思来想去,那些当官的事儿,自己还是少沾染为妙。 那女的虽然是户部衙门的,但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大官。 可自己如果今天去了侍郎府,在那些大人物面前说错什么话,可就万劫不复了。 陈三这样想着,愈发庆幸自己躲起来了。 陈三汤喝得有些多,跟陈大说自己去放水,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他来到一处树荫下,刚解开裤子,忽然瞧见地上有两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陈三?” 陈三转过身,瞧见面前两人衣着不俗,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 不待他开口相问,下一刻陈三便感觉被什么东西套在了脑袋上,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笃笃笃——” 正在洗碗的陈大听到敲门声,以为是陈三回来了,甩了甩手上的水走去开门。 一开门,却见外边站着一容貌清丽的年轻姑娘,不由得一愣。 “请问是陈三家吗?”祝青岩问。 陈大怔怔点头。 “他人呢?” “他放……解手去了,去了好一阵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掉坑里了……” 祝青岩暗道不好,拔腿向村口的方向奔去。 来到村口,正好远远瞧见夕阳余晖下有两个人影骑着马,马上似乎还驮着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疾驰而去。 …… 户部侍郎府,寿宴仍旧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第220章 陆侍郎还请来了歌舞班子在席间助兴。 一舞终了,众人都饮了些酒,兴味正浓,却忽然听得乐声也止歇了。 陆侍郎正在向上司张伦敬酒,听到乐声停了,不禁皱眉问管家是怎么回事,管家也是一脸茫然。 “尚书大人、侍郎大人。”仓部司主事这时站起身走到了庭院中央,高声行礼道,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听闻度支司的闵主事为了侍郎大人的寿宴,特地准备了一个别出心裁的节目。下官不忍闵大人一片心意落空,这才擅自叫停了乐舞,还望二位大人莫怪。” 闵元听他提到自己的名字,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也匆匆站到庭院之中。 陆侍郎先是看了张伦一眼,见他点头应允,便笑呵呵地道:“闵大人有心了。” 闵元狠狠剜了仓部司主事一眼,对方笑得满脸得意,闵元只好硬着头皮躬身道:“大人,下官原本、原本是准备了……但奈何这位同僚着实不善歌舞,难登大雅之堂,下官实在怕扫了您和张大人的兴……” “哎——”陆侍郎发出不赞同的声音,“无妨无妨。你们本就是读书人,不擅这些很是正常。难为你们肯为了本官的寿宴花心思准备,都是衙门的同僚,咱们就当自己人乐呵乐呵,图个氛围嘛。” 说着问闵元要表演的是何人,是否已经准备好了。 闵元擦了擦汗,心里庆幸,连忙答道:“是度支司的员外郎乔悠悠。只不过她一介女子,兴许是怯场了,今日下值之后便不见了人影,您的寿宴她也不曾到场。” 陆侍郎点点头,既然是女儿家,不愿当着众人的面对登台也能理解。他正欲让闵元二人下去,忽听得台下一个女声传来,声音清脆欢快宛若黄鹂。 “闵大人,我在这儿呢!!!” 乔悠悠已经换好了戏服,正站在人群中踮着脚朝闵元招手。 闵元被吓得一个激灵,回头瞧见乔悠悠冲自己做了个鬼脸,闵元的表情瞬间好像真的见了鬼。 仓部司主事笑得一脸无害。 “闵大人,贵司的这位官员不识得来侍郎大人府上的路,恰巧碰见了我。 原本她来迟,我是不愿带她进来的。可又念及她若是不来,可就辜负了闵大人对侍郎大人的一番心意,这才冒着被责怪的风险把人带了进来。 ——闵大人,你不会怪罪我擅作主张吧?” 闵元简直杀人的心都有了,赶紧对陆侍郎说道:“大人,这……乔员外的唱功实在是不堪入耳,可莫要让她毁了您的寿宴啊!” “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活力嘛。”陆侍郎却笑得和蔼,“诸位平日里在衙门辛苦,权当借此机会热闹放松一番。若有其他哪位大人也有一技之长愿意为大家助兴的,也尽可上来!” 闵元还想再说什么,但陆侍郎已经挥手让他下去了。 乔悠悠走上台前,一身青色戏服,脸上化着浓妆,大大方方对着张伦与陆侍郎行礼。 她那身戏服并不奇怪,但怪异的是她竟在头上戴了一顶仿制的官帽,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陆侍郎笑着问:“乔员外今日是打算唱哪一出啊?瞧你这扮相有些奇特,既不像京曲,也不像昆戏,倒是新奇得很。” 乔悠悠施施然行礼,“回大人,今日下官要献上的,的确既非京曲也非昆戏。名字尚未想好,总之是—— 一出好戏。” 第298章 好戏开腔 “锵锵锵——”乐声再次响了起来。 暮色渐至,侍郎府的下人们开始掌灯。 几盏彩色的灯笼高高挂起,将院子照得亮堂一片,更是映得庭院中央一身青衣的乔悠悠眉眼顾盼生辉。 乔悠悠头顶着那看不出朝代的官帽,踩着鼓点,迈着小四方步走了几圈,倒是学得像模像样。 张伦捋着胡子笑道:“没想到咱们户部衙门真是人才济济。” 陆侍郎也十分欣慰,“是啊,平日里瞧不出来,原来一个个都身怀绝技。” 两人脸上都浮现出期待的神色,在门口坐廉的李公公也忍不住向这边望了过来。 乔悠悠转了两圈,终于停下来了。众人知道这是要唱了,都坐直了身子。 “十年窗下苦耕耘,笔耕不辍志凌云。泪洒书卷无数个,今朝终得天酬勤。” 乔悠悠一开嗓,陆侍郎险些一口茶水喷在张伦脸上。 这……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唱法!? 陆侍郎自诩是个风雅之人,对戏文颇有研究,但从未听过这种……南不南北不北,好似在唱,又好似在念的唱法。 欣赏不来,实在是欣赏不来。 陆侍郎想捂耳朵的手又放下来了,还是忍忍吧,毕竟是下属的一片心意。 这一嗓子别说陆侍郎了,所有人的表情都有些惊愕,就连闵元都愣了。 乔悠悠这是在干嘛!?她真的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吗!??? 乔悠悠才不管这些,脸不红心不跳,捏着自己临时抱佛脚学来的半吊子唱法,十分投入。 只见她抖了抖袖子,眼前仿佛看到了一扇大门,拿捏着腔调半唱半念道: “这户部衙门的大门,果真是好生气派~!” 然后做了一个推门,跨过门槛而入的动作,抬手扶了扶自己的“官帽”。 “看来演的是新科进士初入仕途,刚进入咱们户部衙门的事儿。”陆侍郎为张伦斟了杯酒,说道。 张伦点点头,呵呵笑道:“倒是很有新意。陆大人为咱们户部劳心劳力,衙门上下团结一心,想来她唱这一出也是为了赞美咱们户部衙门的氛围。” 说着不由得望了一眼坐在门口的李公公,心想若是户部的这些优点能传到圣上耳中,那也是不错的。 乔悠悠假装走进了户部衙门,左顾右盼,接着好像看到了什么人,向那“人”走过去问道:“这位大人,下官初来乍到,不知要如何做才能保仕途一路顺畅,还望大人赐教一二。” 乔悠悠对着空气说完,立刻站到了对面的位置上,清了清嗓子,用压低几分的声线说道: “这有何难?你且听我细细道来——” 接着又是一阵锣声夹杂着鼓点,乔悠悠转了几圈唱道: “一要酉时不得闲。便是无事对空纸,作画练字度虚年,也须得坐值坐到月上三更天,好教那上差大人把你怜。” 声音传入院内众人的耳中,所有人都惊了,却不是因为乔悠悠那不伦不类的唱法—— 她竟然在侍郎大人的寿宴上,当众嘲讽户部的官员故意磨洋工,拖延时间不下值。她肯定是疯魔了,否则怎么会这样绝了自己的后路!? 莫说她此举会不会惹恼侍郎大人,就她这一句话,便得罪了户部上上下下的大小官员,从今以后便无人再敢与她来往。若她哪日落罪了,更不可能有人出来帮她求情,不落井下石已经是仁至义尽! 在官场,和光才能同尘。 度支司不少官员下意识将目光投向赵升平,赵升平能力平平,本就没多少事务需要他处理,他却偏偏每日都要在衙门里待到很晚,等闵元下值的时候才一起走。 赵升平桌案上光是练字的草纸,都堆得比公文高了。 赵升平的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底气不足地一一瞪了回去,用目光道: 看什么看?你们比我也好不到哪去! 院中众人的神色精彩纷呈,坐在上座的陆侍郎也是惊怒不已。正欲斥责乔悠悠,又下意识先看了一眼张伦的脸色。 张伦面色微沉看不出喜怒,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乔悠悠。 乔悠悠还在继续唱。 “二要耳聪目又明,亲上官之所亲,恶上官之所恶——” 接着唱词中又提及自己因与闵元不和,张伦召集户部众人议事时竟无人通知自己一事。 张伦微微挑眉,这才想起面前这女子正是上回议事迟到的员外郎,心中顿时了然。 陆侍郎终于忍不住想要呵斥乔悠悠,张伦却淡淡道:“让她唱。” 陆侍郎只好坐下,心中慌乱不已。 乔悠悠还在继续唱,将自己进入户部衙门之后种种荒谬的所见所闻,包括众人是如何费心讨好上司,又是如何排挤异己的,全都一股脑唱了出来。 乐声不知何时早已停歇,偌大一个侍郎府,一时间寂静得只剩下乔悠悠那荒腔走板的词儿,清清楚楚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早已无人在意那别扭的唱腔,但一股尴尬的氛围仍是在院中蔓延开来,蔓延到了每一个人的脸上和心里。 诡异的氛围终于被闵元暴跳如雷的怒喝声打破。 他冲到庭院中央,也顾不得体面,用手指着乔悠悠的鼻子,大声质问她想要干什么。 眼前的闵元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乔悠悠看着他却笑了,脸上的浓妆衬得那双大眼睛更加明亮。 “闵大人,我唱错了吗?” 接着她又提高几分音量,一字一顿地问: 第221章 “闵大人、在座的诸位大人、同僚,敢问我方才所唱的,哪一句是胡编乱造!?” 掷地有声。 无人应答。 陆侍郎再一次看向张伦,却见他面色有些复杂,嘴角却一点一点地扬起了一丝弧度……他竟然在笑!? 张伦也是一路在官场摸爬滚打才坐到户部尚书这个位子的,乔悠悠所说的那些,在他眼中不过都是小把戏,一眼看透,甚至懒得说破。 他想起许多许多年前,自己初入官场之时,也曾对这些人情世故、钻营手段嗤之以鼻。 可是如今看这些事,却习以为常,甚至觉得官场本就应当如此。 而自己究竟是何时有了这样的念头,竟已想不起来了。 (看了大家最近的反馈,咩咩也有在反思,这部分剧情一边是悠悠的事业线,一边在为即将开始的太子之争埋伏笔,比重控制不大好导致剧情进度慢了,让不少宝子看得心急,在此致歉。 后文会优化叙事节奏,不再出现类似情况,确保大家的阅读体验。再次感谢愿意陪这本书一起成长的宝贝们,比心~) 第299章 从来如此,便对么 被气昏头的闵元早已顾不上旁的,指着乔悠悠怒斥道: “你唱的那些是没错,可官场从来都是如此! 你问问在座的哪一个人没有巴结过上司?埋头做事永远不会有出路,我告诉你,只有你的上司喜欢你欣赏你,你才可能有前途! 否则你一辈子都只能是个垫桌脚的,永无出头之日!” “从来如此,便对么!?” 乔悠悠直视着闵元的眼睛,目光逼人。 “为官之人本应为国为民,可实际上呢?我看到的是实心用事之人沦为吃力不讨好的工具,那些阿谀谄媚之徒却节节高升。 多少学子寒窗苦读,只为实现一番心中的抱负理想,可结果呢?要么成为你们,要么被你们打压排挤一辈子不得志。 早知你们的官场是这副破烂模样,天底下多少读书人都要后悔将半辈子搭在那科举上!” “哈哈哈!”闵元大笑起来,嘲讽地看着乔悠悠。 “说得义正辞严,你不还是巴巴地跑来当官了?怎么,见到别人升官就眼热,自己没能耐,所以才故作清高哗众取宠,想要借清名获得尚书大人的注意? 说到底你不也是为了向上爬,在这里装什么圣人,我呸!” “眼热?”乔悠悠脸上的冷笑一闪而逝,一把扯下头上那顶滑稽的官帽狠狠砸在地上—— “这破官,老子早当够了!” 她接着从怀中取出了早已写好的辞呈,转身面对着上面的陆侍郎与张伦,字字有力地道: “户部度支司员外郎乔悠悠,今日——愿请辞官!” 空气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唯余众人倒吸冷气的声音。 户部的大门,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要进来都没有机会。那运气好的,进了户部哪一个不是如履薄冰,费尽心思讨好上司,宁可当牛做马也要保住这份差事? 可乔悠悠竟然弃之如敝屣!? 沈轻舟远远瞧着,小声“啧啧”道:“这姑娘可真有魄力,佩服佩服!” 身边的赵鸣接茬道:“如果不是早就想好了辞官,谁敢在侍郎府闹这一出?” 沈轻舟深以为然。没想到来参加个寿宴,竟然能碰上这么大的热闹,明日翰林院议事时自己可得好好与其他人说道说道。 他又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李公公,李公公是皇上身边伺候的,侍郎府这场大戏说不好还会惊动圣驾。 乔悠悠现在将事情已经闹到了关于整个户部衙门颜面的程度上,陆侍郎不敢做主,干脆摆烂什么话也不说了,默默等着尚书张伦发话。 张伦让人将辞呈取来拆开一看,上面除了落款,便只有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我不干了。 张伦有些哭笑不得,却没有多说什么,默默将辞呈放下。 乔悠悠不遵礼制,将堂堂户部侍郎的寿宴闹成这样,还出言不逊。即便自己网开一面让她留下,户部的其他官员日后也容不下她。 更何况这辞呈上的四个字,言简意赅,看不出半点留恋。 那便遂了她的心意罢。 闵元此时终于从暴怒的情绪中找回了一丝理智,回想起自己方才的失态固然尴尬,但一想到乔悠悠终于要从户部衙门滚蛋了,不禁喜上眉梢。 她脱离了官场的身份,那就是平头老百姓一个。自己堂堂朝廷户部度支司主事,想找点什么由头收拾她简直轻而易举。 听闻张伦当场准了乔悠悠的辞呈,闵元对乔悠悠拱手冷笑道: “恭喜乔员外,哦不,乔姑娘,得偿所愿。” 乔悠悠和闵元对着笑,脸上的笑容比他还灿烂,直笑得闵元都不自信了起来。 “多谢闵大人。只不过今日搅扰了侍郎大人的寿宴,我实在心中过意不去,所以还特地备了一份大礼——” 乔悠悠看向陆侍郎,“大人,可否容禀?” 陆侍郎机械地将目光投向张伦,张伦让乔悠悠将贺礼呈上来。 乔悠悠微微一笑,没有动,而是原地背起了日期和数字—— “去岁三月卄八,石头图,纹银一百七十两。 去岁八月十五,‘花好月圆’四个字,三百两。 今岁七月初九,‘天道酬勤’的扇面,四百八十两。” 乔悠悠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只从字画行陈三的簿子上记住了这几条,但此时当众背出,已经足够将闵元吓得一身冷汗,倒退几步险些跌坐在地上。 趁这当口的功夫,肖婉见无人注意自己,悄悄离座向侍郎府的大门走去。经过李公公面前时,对方也像没看见似的。 肖婉来到门外左右张望,却没瞧见陈三的影子。 庭院中,张伦微微皱眉,转眼已经猜到了乔悠悠说的是什么。 陆侍郎终于开口,“乔悠悠,你说的这些是什么东西?” 乔悠悠用眼角扫了闵元一眼,回道:“陆大人,此乃闵大人收受安居置业行老板宁祥贿赂的记录。民女方才所说的,才不过是冰山一角。” “户部度支司主事闵元,借职务之便为安居置业行提供庇护,于审查之时故意疏漏,不进行严查。 闵大人多年以来,时常将自己的书画送至陈三的字画行以高价寄售。其书画造诣平平,远远不值如此高昂的价格,唯有安居置业行的老板宁祥每每按价购入,二人便以此形成利益往来。” 张伦问:“此事隐秘,你又是如何发现的?” 乔悠悠于是说起自己初次去通运钱庄送匾时,碰见宁祥,那时宁祥手中拿的扇子与陈三字画行售卖的一模一样。 “那扇子做工普通,上面的字也算不得出众,却出现在宁祥那样的大商人手中,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当时总觉得那字有些眼熟,后来想起,那正是闵大人的字迹。 闵大人身为度支司主事,他随手写的字却被挂在字画行以高价售卖。而宁祥也不是粗鄙不识货之人,竟然愿意花上百两银子买闵大人的字,所以才让我有了联想。” “毕竟闵大人可不是什么洁身自好,会拒绝别人好意的清贫官员——” 乔悠悠偏了偏脑袋,声音提高几分,“你说是不是啊,赵郎中?” 赵升平突然被提到名字,吓得一个激灵站起来,连滚带爬地跑到庭中跪下,“大人……那、那墨玉镇纸真是下官的友人所赠,转赠给闵大人的啊!还有以前、以前那些……” 赵升平语无伦次,连借口都找不出来。 乔悠悠挑挑眉,自己可不知道什么墨玉镇纸,赵升平这下是不打自招了。 张伦眸色微寒,立刻派人去闵元的署舍搜查,连来源也要一并查清。 户部尚书亲自下令,自然无人敢有半点徇私。赵升平知道自己的仕途这下彻底完了,眼前一黑,当场晕了过去。 张伦看向乔悠悠,让她继续说。 “这事说来也是无心插柳,安居置业行为了向通运钱庄贷银,想托户部衙门证明他们置业行的经营能力,这才冒险将账本送来给我。 怪就怪那宁祥贪心,贿赂官员却又不肯自己出钱,走的全是安居置业行的公账。不过公账每日往来流水频繁,且各项收入开支名目复杂,这些用于行贿的开支混在其中,按照寻常方式查账很难被发现,却正好被我查了出来。” 陆侍郎忍不住道:“按寻常方式查不出来,偏就被你查出来了?” 乔悠悠一脸坦然,“我聪明呗。” 陆侍郎被噎得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好吧,他也的确听说过乔悠悠在度支司有些稀奇古怪的办法。想起上回核查京城商贾赋税,原本安排了十个人来做,最后却是乔悠悠靠一己之力完成了,说明她确实有这个本事。 只不过……如此直白不做作,夸自己一点都不带脸红的,陆侍郎入仕二十年还真是头一回碰见这样的奇葩! 第222章 乔悠悠取出了先前陈三按了手印的口供,让人呈交给陆侍郎与张伦。 “这是字画行老板陈三的口供,其中提到闵大人与宁祥的交易往来皆有证可查,请侍郎、尚书大人明断。” “竟有此事……”陆侍郎看完口供,气得几乎要将纸捏烂。 也顾不上看张伦的脸色了,一拍桌子,怒问闵元这是怎么回事。 闵元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却仍咬着牙矢口否认。 张伦沉声开口,“如今口供在此,那陈三已经画押,难道你还不承认么?” “下官、下官……”闵元匍匐在地上,汗如雨下,脑海中突然闪过燕长文的脸。 对,祈王殿下已经知道此事了,他肯定会出手的。 那陈三现在还没出现,说不定已经埋在几尺深的地下了! 闵元猛然抬头,眼中重新出现光芒,高喊自己冤枉。 “二位大人,此事子虚乌有纯属编造!定是乔悠悠与下官不和,心中一直记恨,这才伪造了所谓的证据!” 乔悠悠低头瞪着他,强调道:“那陈三可是在口供上按了手印的。” “谁知道那手印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也可能是陈三被屈打成招!”闵元看向张伦,“尚书大人明察,如果乔悠悠执意要污蔑下官,那就让她把陈三找来当堂作证!” “好啊,那就让你心服口服!” 乔悠悠冷笑一声,转身看向大门的方向。按照计划,现在肖婉应该将等候在侍郎府外的陈三带进来了。 门口出现了肖婉的身影,却只有她一个人的。 肖婉重新踏进院门,脸色十分难看,远远对乔悠悠摇了摇头。 陈三没有来。 第300章 陈三出现 乔悠悠看到肖婉的反应,微微一愣。 陈三……竟然没有来么?可先前分明是说好的了。 自己今日下值前溜出了户部衙门,原本是打算再去找一趟陈三的,但奈何户部衙门距离陈三的字画行还有好一段距离,她还有其他事情要准备,一来一回只怕耽搁了寿宴上的这一出好戏,这才没有去。 难道陈三临时反悔了?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闵元抬眼瞧见乔悠悠的神色,立刻猜到了一二,腰板也挺直了。 “乔姑娘,你在等什么呢?你的证人呢?” 乔悠悠攥紧拳头,“兴许、兴许是路上耽搁了,现在派人去找,应当找得到!” “呵呵,这里可是侍郎大人的寿宴,你毁了寿宴不说,难道还要在场这么多人全都陪着你,等你去寻那证人么?” 陆侍郎向张伦探了探身子,试探道:“大人,您看这——” 张伦面色凝重,没有立刻表态,斟酌许久才对陆侍郎道:“今日寿宴,本应是高高兴兴的,没想到闹成这样。但毕竟事关整个户部衙门的脸面,还有下面官员的清誉……” 陆侍郎连忙摆手表示自己的寿宴不打紧,“既然扯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咱们自然还是要调查清楚。若果真有此事,要立即严办。若有人造谣生事,也好还闵大人一个清白。” 陆侍郎嘴上如此说,心中却是后悔。 早知如此就不办着劳什子寿宴了,到了这一步,总之这寿宴是不可能若无其事地继续办下去了,自己除了表示大度还能怎么说? “陆大人高义。”张伦对他点点头,看向闵元。 “本官现在便派人去寻找陈三,另外着人去通知京兆府与大理寺介入此事。闵大人,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闵元的底气足了起来,大声道:“下官清清白白,还请尚书大人即刻命人将那陈三寻来与下官当堂对质!” “好。”张伦立刻吩咐手下出门去办。 见闵元如此反应,乔悠悠感觉到了事情不对。 闵元与宁祥勾结一事,陈三是最关键的证人,只要陈三一开口,闵元的事情便再也无可辩驳,可闵元此时却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陈三今日没有来,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你知道他不会来?”乔悠悠直接问出了心中的怀疑。 闵元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说自己怎么可能事先得知乔悠悠要在侍郎府上闹出这样的动静。 “倒是你,乔姑娘。”闵元玩味地望着她,“你与陈三联合起来陷害本官,莫不是他心虚,所以临阵脱逃了?” 说罢又想了想,故作吃惊道:“总不会……被你灭口了吧?” “你少颠倒黑白!”乔悠悠骂道。 闵元仿佛胜券在握,眼中逐渐浮现几分阴鸷,“乔姑娘,诬陷朝廷命官,你可知是什么罪过?” 等着吧,待会派出去的人找不到陈三,乔悠悠的指证便无法坐实。 至于京兆府那边,自然有祈王殿下照应着,也不会与自己为难。 到时将所有证据推翻,乔悠悠当众污蔑朝廷命官的罪过是决计逃不掉的,定让她不死也要脱层皮! 眼见派出去的人都走了,赵鸣偷偷问沈轻舟:“现在怎么办,这寿宴也进行不下去了,咱们这些人就坐在这里干等着?这也太尴尬了……” “尚书大人没发话,谁敢走?我估摸着,此事关于整个户部的声誉,尚书大人是想在这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事情查清,防止有人出去乱传,毕竟三人成虎嘛。” 沈轻舟又将声音压得更低几分,“最主要还不是查给咱们看的,而是这位——” 他用目光指了指不远处气定神闲的李公公,赵鸣顿时便明白了。 就在这时,侍郎府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马蹄声越来越近,却没有丝毫减缓速度的意思。 马蹄声经过侍郎府门口时,又传来了什么重物被扔在了地上的声音。 沈轻舟与赵鸣坐得离院门最近,听得真真切切,忍不住探着脑袋去瞧。 紧接着便见门子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跑到陆侍郎与张伦面前大声道: “大人,方才有两人骑马而过,还、还从马上扔了一个人下来!” 陆侍郎一惊,连忙让他将人带上来。 几名下人很快抬着一个人来到院中,那人脸上有几处轻微擦伤,似乎还活着。 乔悠悠与闵元同时瞧见了那人的正脸—— “陈三!尚书大人,他就是陈三。”乔悠悠大声道。 闵元则是脸色惨白地跌坐在地上,表情像是见了鬼,“不可能,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张伦让人取来一盆清水泼在陈三脸上,陈三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先是懵懵地愣了一身,突然猛地大叫一声坐了起来。 “别、别杀我!我全都说!!!” 喊完这一嗓子,陈三才反应过来不对,打量着四周的环境。他头一回瞧见这么多穿着官服的人,而且全部都齐刷刷地看着自己,汗毛顿时就竖了起来。 乔悠悠几步走到他面前,“陈三,发生什么事情了,不是让你在侍郎府外候着吗?” 陈三见到乔悠悠,这才缓过神来,心虚地躲避着她的目光。 “算了。”乔悠悠不再纠结那些,“这里是侍郎府,上面那两位便是侍郎与尚书大人,你的供词我也已经交给他们了。你不用怕,将闵元与宁祥的事情一五一十讲出来就好,这可是你唯一戴罪立功的机会。” 第301章 弃子 “是、是……”陈三看了一眼闵元,又看了眼陆侍郎与张伦。 官场上的恩怨他不懂,但来都来了,谁官大谁官小还是能分清的,识时务者为俊杰! 于是陈三毫不犹豫,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将闵元与宁祥如何通过自己的字画行,以寄售之名行贿赂之事的过程全都倒了出来,受贿金额之大令人触目惊心。 张伦当场命人去将宁祥找来。 这时门子再次来报,“大人,门外有一商人求见,说、说自己是安居置业行的老板,姓宁。” 宁祥很快被带了进来,闵元仿佛看到了最后一丝希望。 只要宁祥咬死不认,兴许还有转机,祈王殿下一定会帮他们的! 宁祥从闵元面前经过,却没有看他一眼,双目无神仿佛行尸走肉。 他好像早已知晓侍郎府发生的事情,直直跪在了张伦与陆侍郎面前。 “草民宁祥,多年以来通过陈三的字画行向户部度支司主事闵元行贿赂之事,于心不安,辗转难眠,特来……自首。” 接着张伦让陈三与他对质,宁祥对陈三提到的所有事情供认不讳,没有半点辩驳的意思。 就连乔悠悠都有些困惑,不知宁祥为何突然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认罪认得如此爽快。 要知道以他与闵元之间行贿的数额,只要定罪便是死罪! “宁祥,你这是做什么!??”闵元跪在宁祥身边,用充血的眼睛瞪着他。 他为什么要将两个人都送上死路!!! 闵元忍不住一把揪起宁祥的衣襟,睚眦欲裂,“你为什么要认!?为什么不等祈——” 第223章 宁祥猛地抬眸,闵元撞见他目光的那一刻,整个人如同石化一般僵在原地。 宁祥的那对眸子中已然是一片灰蒙,了无生机,只剩下绝望过后的空荡。 闵元好像突然懂了。 他松开宁祥,踉跄着后退两步倒在地上。 “下官……”闵元闭上眼,“下官认罪。” 京兆府与大理寺派来的人也到了,张伦沉着脸站起身,让他们该取证的取证,该收监的收监。 侍郎府的寿宴,至此才算真正结束。 宾客们终于散去,陆侍郎一脸心累地跟着张伦,来到李公公面前。 张伦道:“李公公,今日之事……” 李公公笑得温和,“尚书大人处事公正严明,咱家回去自会如实上达天听。” 张伦松了一口气,谢过李公公。 …… 乔悠悠作为发现本案的关键人物,自然也去衙门录了口供,出来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祝澜正在不远处等她。 “寿宴上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没事吧?”祝澜将一件披肩递给她,关心道。 乔悠悠摇摇头,“我没事,可总觉得有些地方怪怪的……” 祝澜明白她所说的“奇怪”,整件事情自己也有许多想不明白之处。 青岩回来告诉自己她去迟了一步,已经有人先她一步带走了陈三。 祝澜猜想这应当是三皇子的手笔,极有可能是为了维护闵元与宁祥,先下手将陈三杀人灭口。 可祝青岩又讲到她追了那两人一路,本想找时机将人抢回来送去侍郎府,却没想到那两人劫了陈三便直接向侍郎府而去了。她眼睁睁瞧着他们将人扔在了侍郎府门口,接着陈三便被人抬了进去,自己这才作罢。 如此一来,祝澜也有些想不通了。 劫走陈三的人究竟是谁? 假如真是三皇子的人,他又为什么要将关键证人直接送到户部尚书面前?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而且听闻宁祥也去了侍郎府当众自首。商人重利,宁祥多年来敢冒着大风险向闵元行贿,又怎么可能会因为良心不安而主动认下这杀头的罪过? “算啦算了,不想了!”乔悠悠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忙碌一整天,现在整个人都累得几乎挂在了祝澜身上,心情却是许久不曾有过的轻松。 “从明天开始终于不用再来这狗屁衙门了,可憋死我了!走走走,回家睡觉咯~!” 祝澜也笑了,两人向回家的方向走去。 …… 祈王府,荷花池上燃放着点点河灯,水面映出水榭中正在对弈的两道身影。 慕容潋执白,眼见棋盘之上的一片白棋受困,不徐不疾地落下一子。 两枚黑子连向大龙的通路被彻底阻断,立时便成了弃子,白棋局势逆转,就此成活。 燕长文毫不理会,在另一处落子,眨眼间又令另一片白子陷入困境。 “殿下弃子倒是果断。”慕容潋轻笑道。 燕长文神色闲适,“为执棋人换取更大的利益,这是弃子存在的意义。” 慕容潋却仍有几分担忧,“可那二人万一生死关头失了理智,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胡乱攀咬,即便伤不着殿下,但传入天子耳中……” “他们不会的。”燕长文微微一笑,“他们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胡乱攀咬的下场。只有自己死了,才能换全家人活。” 慕容潋点点头,脸上的担忧逐渐淡去。 “不过殿下是看在了那位状元郎的面子上,才成全了此事。殿下打算何时让她知晓自己欠下的这份人情?” “她如今已经卷进了太子的事情中,很快会对咱们大有用处。宁家与户部这两枚棋子如今也没什么大用了,这才干脆送与她做个人情。”燕长文用那白皙却并不修长的手指轻轻叩着桌面,思虑片刻道,“此事便尽快办吧。” “好。”慕容潋心领神会,笑着应道,“明日我亲自挑两件礼物给她送去,以状元郎的聪慧,想必一点就透。” 燕长文含笑望着她:“又要辛劳夫人了。对了,这几日我们进宫去见见母妃吧,有些事情先教她知晓,也好做准备。” “是是是,你是夫君都听你的。”慕容潋嗔怪地睨他一眼,将手中的白子丢回棋篓。 今日的棋局已经不必再下,二人站起身,相携着向屋中走去。 第302章 礼下于人,必有所图 张伦回到户部,在自己的署舍中待了一夜未归,直到翌日清晨陆侍郎来见他,敲开门后发现张伦正对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出神。 “大人在看什么?”陆侍郎小心地问道。 两人脸上都带着疲倦,显然这一夜谁都没有睡着。 张伦让他来看。 陆侍郎凑近,只见那画上的一池莲花仅以色彩点染,未勾墨线,纯洁无瑕。水草、小鱼点缀其间,更衬得那荷花一股高洁自守的气质。 “本官年少之时独爱莲花。这幅莲花图,是当年初入仕途之时所作,意在以莲花自警,便是涉足污泥之中,也莫要被染了心神,失了本心。”张伦望着那莲花,发出一声轻叹。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本官再也不曾画过莲了。” 陆侍郎听出了弦外之音,“大人……可是还在想昨日那女官说的话?” 张伦坐回了尚书的位置上,声音沉了几分,“你我久入鲍鱼之肆而不知其臭,又或者人人装聋作哑,才使户部衙门风气至此。前人不自省,后来者不敢言,长此以往便是败亡之兆。 那乔悠悠昨日虽言行荒诞,但不法常可,打破了这一池静水,对咱们户部未尝不是好事。” “大人的意思是?” “咱们便借她昨日唱的这一出好戏,再赚个满堂彩。”张伦抬眸,眼中是堂堂尚书的威仪。 “即日起,整个户部衙门从上至下全员审查。再发现闵元、赵升平之流,一律停职,严加查办。 衙门规章也需重新拟定,尤其在官员举荐、政绩审查之事上,一切以实绩为证,不得再给那些蝇营狗苟之辈可乘之机。” 张伦顿了顿,表示自己作为户部尚书理当为众人表率,会向天子自请审查,以示公正。 陆侍郎看出尚书大人这次是下了清洗户部衙门的决心,一时间不知怎的,胸中也燃起了年轻时的斗志,“下官立刻去办!” 陆侍郎说完忽然又想起什么,“大人,如今闵元不在,度支司主事一职空缺,不知该由何人担任?” “你有什么想法?”张伦问。 陆侍郎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度支司官员履历,以及近几个月的当值备案,放在张伦面前。 “下官昨夜连夜带人整理了度支司官员的信息,进行评比对照,郎中肖婉的能力最为突出。”陆侍郎说完又取出了肖婉最近几个月的述职详册给张伦过目。 肖婉自从进入户部,能力众人有目共睹,她经手的政务桩桩件件皆有实绩可查,很有信服力。 张伦看完之后满意地点点头,随后在肖婉的名字上画了圈,让陆侍郎报吏部核准。 …… 乔悠悠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睁开眼时,已经是日上三竿。 窗外阳光灿烂,斑驳的树影投在窗户上,一片岁月静好。 乔悠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才下床洗漱,接着听到院子里有人回来了。 “澜澜,你今天怎么没去上值?”乔悠悠头发随意地披散着,一边用自制的牙刷刷牙,一边从窗户探出半个身子问道。 “今天休沐呀!”祝澜掩唇笑了笑,“你现在是无官一身轻,睡了这几天,都不知今夕何夕了。” 祝澜说着向她走去,两人一个在屋里,一个在屋外,都倚在窗台上。 祝澜将一枚红枣丢进嘴里,“刚刚打听到了消息,闵元和宁祥已经被勾决了,秋后问斩。户部衙门被你这么一闹,现在也彻底重新整肃,不少人被罢官降职。 肖婉的任命书刚刚下来,现在是新的度支司主事,我已经让王御厨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雨薇了。” 乔悠悠刷着牙,脸上也十分喜悦。 祝澜歪着脑袋盯了她半晌,“不过你都在屋里睡了好几天了,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乔悠悠漱了口,对祝澜笑嘻嘻道:“睡这几天是弥补我在户部衙门这几个月的精神损失!现在我已经满血复活啦!” 她忽然凑近祝澜,大眼睛扑闪扑闪。 “澜澜,我想去钱庄工作,你有没有好办法?” “钱庄?”祝澜想了想,“还真有。” 祝澜让她快些收拾,打算趁着上午的时间带她去一趟何府。 乔悠悠兴高采烈地忙活起来,祝澜则是回了自己房间等她。 祝澜回屋后,目光落在桌上的那方新砚之上,唇边的笑容渐渐淡去。 那方新砚,是前两日祈王妃慕容潋送来的。砚台本身的材质并不十分昂贵,但雕琢工艺却是出自一位有名的匠人之手,千金难求。 第224章 慕容潋将东西送来时,话中明里暗里提及祈王有周公吐哺之心,又委婉地提到了侍郎府一事。 祝澜当即便明白过来——自己先前为了保护乔悠悠,故意在朝堂上向梁帝提及她正在查安居置业行一事,接着又当着燕长文的面坦言自己与乔悠悠有同窗之谊。 本以为燕长文会有所不满,甚至会与自己为敌,却没想到他竟直接将宁祥与闵元推了出来,帮了乔悠悠一把。 这是他卖给自己的人情。 祝澜又想起当日殿试之时,慕容潋前来赠衣,如今又这般示好,总觉得他们该有所图谋才对。 然而祈王夫妇对自己的态度却始终温和,即便自己没有回应对方的拉拢之意,他们也没有做出任何其他不友好的举动。 祝澜心中产生了一丝隐隐的歉疚,甚至有些过意不去。 不对……!祝澜立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想要排除情感上的干扰。 这位三皇子心思深沉,绝对不是什么善茬,更不可能是什么人畜无害的温良公子。 自己虽然高中状元,但毕竟初入仕途,翰林院修撰一职既非封疆大吏,也不是什么宰辅之位,究竟是什么值得堂堂祈王殿下如此放低姿态,好言拉拢? 礼下于人,必有所图。 连闵元和宁祥这样的人都被当成了弃子卖与自己做人情,而祈王却仍未表露出真实意图,其所图之事必定不小,自己却毫无头绪。 祝澜渐渐握紧拳头,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太被动了。 门外传来乔悠悠明快的声音,“澜澜,我收拾好啦,咱们快出发吧!” 第303章 毛遂自荐 祝澜带着乔悠悠来到何府,在门口正好碰上了褚辛。 褚辛已经恢复了一身女儿装扮,穿着淡绿色的罗裙,像个乖巧的小妹妹。 “状元姐姐!?”褚辛见到祝澜十分高兴,听闻二人要见褚秀宁,立刻便答应下来,亲自带二人向里面走去。 祝澜与她多日未见,听闻褚辛如今在何府过得一切都好,心中也安定下来。 褚辛一路上不停偷偷打量乔悠悠,乔悠悠对她眨眨眼,逗她道:“你老看我做什么,是不是想知道我是谁?” 褚辛的个头才到乔悠悠的肩膀,被戳穿也不尴尬,坦坦荡荡道:“你是状元姐姐的朋友。” 乔悠悠挽起祝澜的胳膊,故意与她贴得极近,“是哦,而且是很好~很好~的好朋友喔!” “状元姐姐的好朋友可真多。”褚辛冲她吐了吐舌头,乔悠悠也对她做了个鬼脸。 祝澜无奈地笑笑,感觉自己像带着两个小朋友。 褚辛带着二人来到一间房前轻轻敲门,很快褚秀宁便从房中走了出来。 祝澜向她打了招呼,拉过乔悠悠正要介绍,乔悠悠已经微笑着主动开口: “您好,我叫乔悠悠,想要谋一份在通运钱庄的差事,如果您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乔悠悠的笑容自信又明媚,阳光洒在她的侧脸,便是褚秀宁也有一瞬间的惊艳。 她还从未见过如此主动的姑娘,的确与众不同。 祝澜在旁解释,乔悠悠先前在户部度支司任职,对于银钱管理有相当丰富的经验,所以特地向褚秀宁与何善引荐。 褚秀宁再次打量了一番乔悠悠,神情闪过一丝犹疑。 这姑娘也着实太年轻了些,而且看起来也不像多么精明会算计的商人。 褚秀宁看了一眼祝澜,心中虽然并不十分相信乔悠悠有多强的能力,但毕竟看在祝澜的面子上,给她谋份普通差事还是可以的。 褚秀宁唤来管事,问起钱庄如今是否还有缺人手的地方。 管事想了想,说如今钱庄总号的账房先生人手不够,正在打算招人。 “那便安排从账房先生做起,如何?”褚秀宁这话却是对着祝澜询问的,接着又补充道,通运钱庄给账房先生开的月银是一两二钱,放在整个京城都是极高的了。 祝澜点点头,这比自己每个月的俸禄都多多了,随后看向乔悠悠。 乔悠悠却上前一步,大大方方地对褚秀宁行了一礼,“这位夫人,我愿意做账房先生。只不过我对通运钱庄如今的经营方式有一些想法,不知对错,希望能向夫人讨教一二。” “这……”褚秀宁本以为安排完差事便了了,没想到乔悠悠还想聊一聊,脸上闪过一丝略微的尴尬。 就在这时,身后的屋子里传来一阵咳嗽声,褚秀宁连忙让祝澜几人稍候,自己反身进了屋。 过了片刻,褚秀宁重新打开门,对乔悠悠笑道:“其实钱庄生意上太具体的事儿,我也不是特别懂,所以你不妨进来同钱庄的主人当面聊吧,我方才同他讲了。” “可以吗!?”乔悠悠的眸子亮了。 褚秀宁点点头,这时身后出现了一个面容削瘦苍白,个子也不算高的中年男人,正是通运钱庄的主人何善。 何善的背略有些佝偻,披着外衣,脚步虚浮,一看便是久病之人。 “你怎么下床了?”褚秀宁连忙想要扶他回去。 何善拍拍她的手,“下来走走,无妨。” 说完看了屋外几人一眼,让她们进来。 乔悠悠便跟着走了进去,祝澜却站在门口没有动,对褚秀宁道:“宁夫人,既然涉及钱庄经营之事,我乃官身不便在场,便不进去了。” 以悠悠的能力,应付这样的场面绰绰有余。 褚秀宁明白她的顾虑,便让褚辛带着祝澜在府上逛逛,自己进了屋。 “状元姐姐,我带你去看那边池子里的鱼,有好多漂亮的锦鲤呢!”褚辛牵起祝澜的手,就要带她向何府的池塘走去。 何府是一片很大的园林,造景别致,山水花石一应俱全。一片清绿的水塘之上建着九曲浮桥与亭子,是个清凉的好去处。 褚辛拉着祝澜刚踏上浮桥,便远远瞧见浮桥另一端也走上来一人。 褚辛一张笑脸顿时耷拉下来。祝澜发觉异样,也向那人望去,看清后觉得有些眼熟,很快想起来上次陪乔悠悠去通运钱庄送匾之时,自己曾经与这人打过照面。 此人正是何善的二侄子何方,当时在安居置业行还与其兄长何弘发生过争执来着。 当时何弘执意要将一万两银子贷给安居置业行,却被何方跑来拆台,最后不欢而散,倒让不少路人看了笑话。 褚辛撅着嘴,抓了一把鱼饵撒入水中,望着那争相而来的红色锦鲤,假装没瞧见何方。 “哎呀,褚辛妹妹竟然在此,真是好巧!”何方却是一见到褚辛便露出了大大的笑脸。 褚辛不情不愿地转过身,露出一个敷衍至极的假笑。 “呵呵,真巧啊,何公子。” 何方注意到褚辛身边的祝澜,不由得多打量了她几眼,只觉有些眼熟,但记不起在何处见过。 这女子身上似乎有一种不大寻常的气质,与何方从前见过的那些闺阁女子完全不同。 这种感觉如同雾里看花,让他忍不住起了想要探究的心思,但是碍着褚辛在场,又不敢表现得过于明显,只好强迫自己收回了目光。 褚辛见他还不走,忍不住皱眉问:“你有事吗?” 何方露出一个自诩风度翩翩的笑容,“褚辛妹妹近日待在府上,想来也无趣得很。过几日城中有游湖对诗的乐事,我带你去瞧瞧热闹如何? 你姑姑与我叔叔虽然没有夫妻之名,但他俩的关系咱们都看在眼里。你如今住在何府,我理当照应才对。” 祝澜听闻过京城每逢夏日便有游湖对诗的活动,举办者乃是京中有名的才女施言,届时京中才子佳人都会前往,的确热闹得紧。 “当然了,凑热闹嘛,自然是人越多越好。”何方话是对着褚辛说的,目光却不停往祝澜身上瞄,“褚辛妹妹若是有什么朋友也可以带上,费用本公子全包了。” 说完又颇为自信地摇了摇扇子,装作远眺,“那游湖对诗的画舫,可不是谁都上得去。不仅要有人脉,更要诗才出众才行。 在下不才,于诗文一道还算懂得一二,多带几个人上去见识一番,也不是不行。” 第304章 管事 褚辛听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忽然灵机一动,露出天真的笑容道: “真的呀?你有这么厉害?” 何方的脑袋扬得更高了些,表示自己虽然是个生意人,但也是自小读书,只不过志不在科举罢了。 “唉,此事有好也有不好,时常被几位友人戏称为‘小纪先生’,连姓都给我改了,实在令人恼火!” “小纪先生?”褚辛好奇道,“莫非还有大纪、老纪先生?” “‘食林散人’纪无涯,你不爱读书,没听说过也正常。”何方终于找到了能与祝澜搭话的机会,“这位姑娘看着像是读过些书的,总应该有所耳闻吧?” 祝澜听到师父的名字,略微怔了一瞬,脑海中浮现当年在龙场书院,与好友们每日带着美食前往纪先生的草庐学诗的日子。 第225章 他老人家现在四处云游,也不知游到何方了,身体可还安好。 何方瞧祝澜的神情,以为她连“食林散人”都没听说过,遗憾地摇摇头,“无妨无妨,你也不必尴尬。人各有所长,本公子不会笑话你的。” 褚辛嘴角都快压不住了,转身摇晃着祝澜的手臂,恳求道: “状……祝姐姐,何公子才高八斗,咱们跟着他去,一定倍儿有面子!到时候何公子拔得头筹,咱们也好好跟着风光一把!” 何方轻咳一声,“头筹……倒不一定,本公子也不是那爱出风头之人。只是带你们长长见识,赢些小玩意儿图个彩头罢了。” 褚辛对着祝澜疯狂眨眼睛,想让她答应下来。 祝澜有些犹豫,她倒是无意在这种事情上争长短。但游湖对诗是京城盛事,她初来京城,的确有些好奇。 就在这时,管事走了过来,说何善与宁夫人叫何方过去一趟。 “我先去,待会回来找你们啊。”何方说完便向何善房中走去。 他走后,褚辛这才敢说出真实想法。 “状元姐姐,这何方可讨厌啦!我不过是来府上暂住,他就天天缠着我,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掉,还自以为是什么风流才子,真不嫌丢人!” “对了。”祝澜忽然想起,“何老爷不是有两位侄子么?这位是何方公子,那何弘公子呢,怎么一直没见他?” “他啊。”褚辛想了半天,“具体的我不太懂,只听说是什么一万两银子的事儿,何弘把何老爷惹恼了,不让他再管钱庄的事情了,现在成天喝酒逛青楼不回家,已经不成样子啦!” “那现在通运钱庄是谁在管事?”祝澜又问。 “何老爷病重,我姑姑忙着照顾他,所以钱庄基本已经都交到何方手里了,所以你瞧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祝澜点点头,心中明了。 何弘与何方原本在争夺钱庄的控制权,何弘想要借安居置业行攀附三皇子,才自作主张同意了那一万两的贷银。幸好中途有乔悠悠与何方阻拦,那笔银子才没有贷出去,否则对通运钱庄造成的损失简直无法估量。 且不提何方阻拦贷银的动机如何,从事实上看,他的确是通运钱庄的功臣,威望一下便立起来了,自此何弘再也无力与之抗衡。 方才何善叫他过去,应当是安顿乔悠悠进入钱庄的事情。 过了不多时,何善的房门打开了,褚秀宁与何方、乔悠悠走了出来,几人又向屋里说了些什么,褚秀宁这才关上门。 “宁夫人。”祝澜与褚辛上前询问情况。 褚秀宁满面笑容,牵着乔悠悠的手,态度已经与先前截然不同。 “没想到悠悠年纪小,于钱庄的经营管理竟然能有如此深刻的见地,真是太了不起了!”褚秀宁笑着说,“方才她与何善说话,我和方儿都插不上话呢!” “是……”何方挤出笑容,脸色却不大好看。 褚秀宁忽然用帕子掩住口鼻,咳嗽了几声,褚辛连忙问她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无妨,兴许是这几日累着了。”褚秀宁安抚道。 眼看到了中午,褚秀宁想要留祝澜二人在府上用膳,祝澜说自己回家还有事,婉言谢绝了,于是褚秀宁亲自送几人出府。 褚辛又主动提起游湖一事,似乎真的很想让祝澜去。 乔悠悠也来了兴致,“听说那游湖对诗可热闹了,我也想去!” 祝澜见褚辛和乔悠悠都用期待的目光望着自己,只好笑着答应。 跟在后面的何方没有吭声,褚辛故意问:“何公子,你怎么不开心呀,不是说人越多越热闹么?” “呵呵。”何方挤出一个敷衍的笑。 褚辛和祝澜他自然是欢迎的,只不过这乔悠悠…… 何方努力藏起眼底的一抹敌意。 …… 出了何府,祝澜这才有机会问乔悠悠,何善给她究竟安排了什么职位。 乔悠悠板起小脸,叹了口气。 祝澜的心微微一沉。 乔悠悠的能力,只做个账房先生着实有些大材小用,想着她与何善面谈了那么久,总该有些提升才对。 “没事,就算从账房先生做起,以你的本事肯定也能很快晋升的。”祝澜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 乔悠悠瘪了瘪嘴,望天惆怅道:“唉,账房先生的任务还算简单一些。这钱庄管事的活才累人呢,上到与京城有钱人的关系维护,下到钱庄里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得要操心。 本姑娘的清闲日子又到头咯!” 听到乔悠悠竟然直接被任命为了通运钱庄的管事,祝澜的眼睛一下亮了,由衷地替乔悠悠高兴。 乔悠悠这才“噗嗤”笑了起来,听祝澜又问:“对了,那钱庄先前的管事不是姓易么,你们两个一起管吗?” 乔悠悠摇头说道:“先前那一万两银子虽然没有贷出去,并未造成损失,但易管事还是心中愧疚难安,已经请辞了。他还会在钱庄待一段时间,待我对各项事务熟悉之后,他便要走了。” …… 翌日,通运钱庄。 乔悠悠换上了一身杏色的褂子,踏入钱庄的大门。此时钱庄尚未到营业的时辰,所有伙计全部在庭院中站成几排,整整齐齐,像在等候什么人。 易管事将乔悠悠带到众人面前,“诸位,以后这位乔姑娘便是咱们钱庄的新管事,你们是如何听我的话,今后便要如何听乔管事的话,知晓了么?” 那些伙计一个个都带着几分好奇,打量着乔悠悠,目光有惊讶、有质疑、还有不屑的。 但随后听到易管事介绍,这位新来的年轻管事竟然是进士出身,一个个不由得肃然起敬。 “乔管事好!” 乔悠悠笑着向众人拱手,请以后多多指教。 随后易管事便着手为乔悠悠讲解起钱庄的各项事务,他原本估摸着须得教上个十天半个月,乔悠悠才能上手,没想到这姑娘竟然天资奇高,一点就透,提出的问题有些甚至连自己都答不上来。 易管事有些欣慰,又有些惆怅,一时心情复杂。 照这个速度,不出七日,这姑娘便能彻底取代自己了。 乔悠悠在钱庄忙了一整日,直到天色有些暗了,她还在钱庄的大堂翻看账本。 此时钱庄内的客人已经寥寥无几,乔悠悠的余光忽然注意到有人进来。她抬眸去瞧,脸上顿时绽放出了笑容。 “小白?你怎么来了!” 乔悠悠放下账本站起身,门口的闻人月白坐在轮椅上,身后跟着老严。 晚霞映照在闻人月白的半边身子上,带着几分暖意。 闻人月白浅浅勾起唇角,“没什么,就是回府时正巧路过,顺便来看看你。” 闻人月白望着乔悠悠,见她脸上虽然有些疲倦,但整个人看起来比先前在户部衙门时不知开朗了多少倍,自己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回府?顺路?”乔悠悠有些疑惑。 “是啊,乔姑娘。”这回却是老严接过了话头,下巴朝外边指了指,“您不知道吧,这条街再往下走,拐过去一段便是咱们相府。” 说着,老严的语气不由自主带上了几分揶揄,“我们公子每日自翰林院下值,回府都要路过这里,可以时常来看你。” “阿翁。”闻人月白脸上闪过少有的慌乱,连忙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大抵是晚霞的缘故,乔悠悠发觉闻人月白的脸颊竟然粉红粉红的。 第305章 沾了何公子的光 老严脸上的笑意更浓,突然捂着肚子“哎哟”几声,说肚子疼,问乔悠悠茅房在哪。 乔悠悠立刻好心指了路。 老严走后,乔悠悠忽然弯下身子凑近闻人月白,小声问:“时常来看我,果真不会不方便?” 闻人月白只感觉脸颊被落日晒得灼热,竟不知如何开口,只摇了摇头。 “那……”乔悠悠咬着嘴唇,足尖轻轻蹭着地面,像是有什么极重要的话想说。 闻人月白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竟忽然间紧张起来,似乎想要听到什么话,却又害怕听到。 乔悠悠终于下定决心。 “我知道,宫门出来到这里会经过正阳大街,那条街上的新丰包子铺……你、你下值时若是经过,能不能、能不能……”乔悠悠可怜巴巴地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你也瞧见了,我这里忙得脚不沾地,到现在都还没吃晚饭……” 乔悠悠蹲在闻人月白身边,眼巴巴道:“求你了,也不会天天麻烦你,就是看你什么时候方便了,路过那里帮我带两个猪肉包子……” 闻人月白移开目光,“我每日都会路过。” “那——”乔悠悠眨巴着大眼睛,正阳大街上除了包子,还有许多好吃的,可是若日日麻烦闻人月白帮自己带晚饭,又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 气氛一时凝固住了。 闻人月白等了一阵,见乔悠悠迟迟不开口,只好轻叹一声。 第226章 “我如今虽回到了翰林院,但手上仍有事务与许多钱粮税赋相关。我对这些并不精通,还有许多地方想向你请教。不知——” “那太好了!”乔悠悠高兴起来,“今后你下值便来找我,我教你东西,你帮我带晚饭,如何?” 闻人月白微微一笑,“成交。” 两人约定好之后,乔悠悠见闻人月白似乎有话要说,便问他怎么了。 闻人月白沉吟着道:“也没什么。只是今晚京城外的紫烟湖上,有许多人游湖对诗,热闹得紧。” 他还在斟酌如何开口,询问乔悠悠想不想同去,便听乔悠悠一拍脑门叫了起来。 “坏了坏了,我和澜澜约好一同去的,竟然给忙忘了!” “你……有约了?”闻人月白错愕一瞬,很快收起了眼底的失落。 游湖对诗向来是京城有名的风雅事,自打大梁开放女子入学,参与游湖对诗的女子也多了起来,还有那大胆些的,会约上心上人同往,以诗寄情。 原来她竟早已与人约好了。 “是啊,和你们翰林院的祝澜祝修撰呀,你们应该认识呀。” 原来是和祝修撰。闻人月白也搞不明白,自己这情绪起起落落是怎么回事,但听到这句话的确感觉没有方才那样憋闷了。 “既然你也要去,咱们不妨一起吧,人多才热闹!” 乔悠悠看看天色,再晚可就赶不上了。 她见闻人月白没有拒绝,狡黠地冲他眨眨眼,推着他的轮椅便向紫烟湖的方向而去了。 两人赶到紫烟湖畔,正是华灯初上之时。 祝澜、褚辛与何方早已等在约定的地点。 祝澜远远瞧见乔悠悠竟然和闻人月白一起来了,眼中瞬间闪过一丝了然,露出一个十分克制的笑容。 褚辛歪着脑袋问:“祝姐姐,你为什么笑得这么慈祥,像我姑姑一样?” 祝澜摸摸她的头,嘴角翘得更厉害,“你还小,长大就懂了。” 乔悠悠在钱庄内被破格提拔重用,何方本就不待见她,但是为了和祝澜褚辛同行,也只能忍着。 见乔悠悠还带着一个坐轮椅的拖油瓶,何方更是有些不耐烦地撇了撇嘴角。 虽然不待见乔悠悠,但她浓眉大眼,也算是个小美人。自己身边带着三个好看的姑娘,走到哪里都算有面子。 待会到了河面之上,自己大展身手,身后有美人青眼相待,摇旗助威,定然能传成一段风流佳话。 可乔悠悠居然带了个男的来,还是个残废,简直扫兴!煞风景! “闻人公子。”都是同僚,祝澜拱手与他打招呼,乔悠悠上来便亲昵地搂住了祝澜的胳膊。 闻人月白这才知晓原来祝澜与乔悠悠是这般亲近的朋友,便也未如平日在翰林院一般称呼职务,而是回礼道了句“祝姑娘”。 闻人月白看向褚辛与何方,既然要同行,总要知道如何称呼。 “我叫褚辛。”褚辛说完,都不待何方开口,便指着他大声道: “这位是何方何公子,何公子的诗文简直是天下一绝,放眼整个京城,那真是鲜有敌手,人称‘小纪先生’! 待会到了船上,全得靠着何公子的诗文大杀四方,为咱们赢得花灯还有那些礼品呢!等咱们的船拔得头筹,还能请那位京城才女施言姑娘专门上船抚琴一曲,咱们可都是沾了何公子的光!” 何方被夸得有些飘飘然。他自诩懂些诗文,虽然自知不一定能拔得头筹,但带几个姑娘在那些普通文人面前出出风头还是可以的。 女子嘛,谁不爱慕虚荣?给她们一个机会,跟着自己享受一下旁人的吹捧与赞美,想必她们心中都已经高兴坏了。 褚辛都快把自己吹上天了,何方原本还打算谦虚两句,但是目光一触碰到闻人月白,又硬生生将嘴边谦虚的话语咽了回去,腰板挺得更直了。 呵,一个病怏怏的小白脸也配来沾自己的光?天底下可没有免费的午餐,待会对诗的题目出来,看自己如何叫他出丑! 第306章 画舫 夜幕彻底降临,紫烟湖上停泊着大大小小的画舫,船上陆陆续续点上了彩色灯笼。 站在河边放眼望去,河面上漂浮着数不尽的灯火与星子,一片波光灿灿,好似万家灯火。 又一艘船远远地驶来,那艘船比停靠在岸边的所有船都要大,分明距离岸边还很远,却大得好似已经到了眼前似的。 船上挂着各式灯笼,或悬于船舷,或挂于船尾,或点缀在船顶的凉亭四周,将整艘船映照得通亮。 岸边众人也看清了那船头雕刻着的牡丹花,不知有谁叫了一句: “快看,那是施言姑娘的船!” 人群顿时激动起来,就连何方也忍不住翘首而望,远远瞧着那覆着一层轻纱帷幔的船舱,面露遐想。 “这施言姑娘可是京城中大名鼎鼎的才女,若是今日有缘一见,那真是不枉此生了。” 褚辛瞧何方那色眯眯的模样,忍不住偷偷白了他一眼。 “才女?”乔悠悠有些不服气,“我家澜澜才是大才女。” “嘘——”祝澜掩唇对乔悠悠道:“这京城评选才女可不止看学问,琴棋书画得样样精通。听闻这位施言姑娘出身江湖,不仅貌若天仙,琴艺与制香的手艺更是京城一绝,还有许多旁的本事。这样的人,若能有机会认识便好了。” “貌若天仙,真的呀?”乔悠悠眼睛亮了,也忍不住踮起脚向那船上望去,毕竟谁不爱看美人呢? 只可惜那艘大船远远地便停下了,似乎并没有靠岸的意思。 挤在岸边的人群开始流动,何方对众人一招手,“走吧,该上船了。” 在岸边停靠的一排画舫依次打开了舱门,岸边等候的人们开始三五成群地上船。不一会儿,有些船上便已经挂起了大大的红色灯笼,意味着这条船已经坐满,不再上客了。 乔悠悠有些好奇,“这些人都是要参加对诗的么?” “自然不是。”何方颇有些得意地扬扬下巴,“瞧见了么,这岸边船只有大有小,只有那些三层的画舫才是参与对诗的船只,当然,这些画舫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上的。” 褚辛立马顺着说:“是是是,都是沾了何大公子的光!” 何方心情更好,一点没有听出话中的阴阳怪气。 几人随着何方上了其中一艘三层画舫,进去后才发现内部空间很大,足能容纳三四十人,然而通往上层的楼梯却被锁住了,所有人都在一层落座。 待一层坐满,船上的小厮提着大红灯笼走了出去,挂在船头。没过多久,画舫便晃晃悠悠开动了。 画舫的一层布置得十分雅致,空气中弥漫着淡雅的兰花香气,屏风之后的琵琶曲声如珠落玉盘,清凉的河风自窗外吹拂进来,令人心旷神怡。 一层的中间空出了一片位置,众人则是四人或五人一桌,围坐在空地周围。 何方五人坐在一桌,乔悠悠小声嘀咕:“人都在一层,这也太拥挤了。画舫分明有三层,为何不让上去呢?” 何方笑得高深,说马上就不会拥挤了。 一名头戴儒巾的年轻男子走到船舱中央,介绍了本次游湖对诗的规则。 第一轮是热身,猜字谜,猜中字谜最多的五桌客人方可移步至二层参加对诗。对诗之中胜出者可以更上一层楼,来到船顶的凉亭享受紫烟湖独有的夜景。 参与对诗的一共有十艘画舫,最终这十艘画舫都会停靠在施言姑娘的大船周围,由施言姑娘亲自出题。 待施言姑娘挑选出诗才最佳之人,便会来到此人所在的画舫,于顶层当面抚琴一曲。 乔悠悠听完规则,立刻皱起了眉。 小白坐着轮椅不便上楼,待会岂不是会很尴尬? “我瞧着这一层的景色便很好,待会我就不上去了。小白,待会你陪我去甲板上吹吹风呗?” 闻人月白对她抿唇笑了笑,“上面的景致会更好,我没有关系的。” 乔悠悠还来不及说话,中间那年轻男子已经宣布开始了。 第一轮猜字谜倒是不难,祝澜与乔悠悠几人也看出来了,何方的确肚子里是有墨水的。反应还算快,抢先猜出来了好几道题。 祝澜见何方猜对题目的数量已经足够几人进入下一轮了,便静静坐着,欣赏着窗外的夜景。 第一轮结束,包括何方一行人在内的五桌客人胜出,被邀请进入二层船舱,其余人则留在一层,享受剩下的游湖时光。 乔悠悠正犹豫闻人月白怎么办,这时那场中央的年轻男子走过来,低声请闻人月白移步到楼梯之后。 乔悠悠走过去一看,船舱内的楼梯后面有一道小门。小门后是一条直上直下的通道,有特制的绳索牵引着载人的木板,竟然是类似现代电梯的装置! 对上乔悠悠惊叹的目光,那年轻男子解释说这都是施言姑娘设计的,言语间颇有些自豪。 第227章 乔悠悠陪着闻人月白上到二层船舱时,何方与祝澜、褚辛已经到了。 何方似乎遇到了生意上的熟人,正满面春风地与人交谈,见到乔悠悠甚至还主动介绍。 “何公子真是好福气啊,游湖之夜竟然还有几位佳人相伴,真是羡煞旁人。” 何方听着十分受用,没瞧见身后褚辛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那位熟人见到轮椅上的闻人月白,“这位也是何公子的朋友?” 何方见闻人月白竟然也上了二层,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与鄙夷,敷衍说认识而已。 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说是自己见他可怜,怕是这辈子都没机会上得这样的画舫,这才带上他的。 熟人了然:“何公子广结善缘,真是好人呐!” 船舱的二层空间也很大,只有五桌客人落座,顿时没有了方才一层的拥挤,景致也是更上一层楼,不免令人期待若是登上了三层的凉亭临湖远眺,会是怎样一番趣味。 方才在一层的年轻男子也走了上来,手中的托盘上整齐地摆放着许多香囊,分发给在座的客人们。 “此乃施言姑娘亲手配制的清神香囊,不仅清香怡人,更有驱蚊避虫之效。诸位既然已经来到二层,这便是施言姑娘给各位的赠礼。” 何方有些激动地双手接过那香囊,放在鼻尖一脸陶醉地嗅了嗅。 祝澜也忍不住轻嗅,只觉得这香囊的气味调制得格外醇和,不似寻常的清神香那般刺鼻,不只是用了何等稀有的香材,看来这位施言姑娘的调香技艺果真名不虚传。 “在下这里有一句上联,请在座诸君对出下联。评判标准以对仗工整、句意通顺为佳。至于孰优孰劣,还请诸位自行讨论,优胜者自可携三名同伴登上三层,参与最终的游戏。”那年轻男子开口道。 这一轮仍然是文字游戏,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催促他快说题目了。 年轻男子微微一笑,将手中卷轴抖落开来,上面写着醒目的上联—— “弓虽强但石更硬。” 第307章 游湖对诗 此联一出,二层的众人发出一阵轻微的“嘶”声,纷纷低声与同行的好友议论起来。 祝澜亦是垂眸沉思。 这上联的确巧妙,用的是拆字法,弓虽强、石更硬,每三个字之间的字义逻辑还十分通顺,想要对出下联,难度不小。 先前与何方打招呼的那个熟人率先站了起来,对何方拱了拱手,笑道: “在下不才,今日有幸得遇通运钱庄的何方公子,身边更有几位佳人相伴,可谓是红花配绿叶。在下便以此为题,抛砖引玉吧。” 说罢清了清嗓,“弓虽强但石更硬,在下的下联是——女子好且少女妙。” 他若一本正经地念出下联倒还好,偏生带着几分调笑的口吻。语气中藏着的轻浮听得在座不少人会心一笑,都向何方这边看来。 何方似乎很享受这样的目光,脸上也露出笑容。 祝澜眸光微寒,就连闻人月白也有些不悦地抬眸向那人看了一眼。 褚辛捂着鼻子:“怪了,好好的话,怎么从这人嘴里说出来就变恶心了呢……” 一向脾气火暴的乔悠悠却没有动静,她根本没听见那人说什么,心中在想着方才那年轻男子宣布的规则—— 若优胜者只能携三名好友前往顶层,也就是说最多上去四个人,而自己这边有五个人。如果何方也上去,那就只能有一个人留下来了。 前面那人刚说完答案,便有人揶揄地笑了起来,“什么‘少女妙’,也太难听了,平仄也对不上,倒不如改成‘少女妙且人衣依’,如何?” “好好好!少女妙且人衣依,不仅韵律上更胜一筹,还能令人想起温香软玉在怀,高明!”众人哄笑起来,又有人的目光忍不住飘向祝澜几人。 何方沉吟片刻,忽然想到了一个妙对,正要开口,目光却瞥到了身边的闻人月白,眼底浮起一抹坏笑。 “这位……呃,这位公子,想必心中也早有答案吧?” 闻人月白双眸沉静地望着他,语气谦和而疏离,说自己尚未完全想好。 “无妨,这游湖对诗本就是图个乐,若有何想法不妨讲出来,便是对得不好,我们也不会笑话你的。” 何方说完,附近也有不少人跟着起哄,多数都是瞧见了闻人月白双腿有疾,想拿他逗个乐。 乔悠悠握紧拳头,站在闻人月白身后,“小白,对就对,还能怕他们不成?” 闻人月白有些无奈,他说的是实话,的确尚未想到一个完全对仗工整,且语意连贯的下联。但听到乔悠悠语气中的信任,只好轻轻叹了口气。 “只想到一个不甚贴切的。” 何方眼中的兴奋更浓,让他快些说出来。一个瘸子,沾了自己的光这才上得二层船舱,非得让他在众人面前出出丑,好教所有人知晓自己才是那个核心角色,其余人不过都是陪衬罢了。 乔悠悠扯了扯他的袖子,“小白,快说呀。” 闻人月白犹豫一下,“……人言信则日月明。” 众人安静了一瞬。 这下联的拆字、平仄都与题目一一对应,且立意在于将君子之信比作日月,端方大气,不知比先前那男人口中的“女子好且少女妙”高级了多少倍。 祝澜暗暗点了点头,却又轻轻摇头,自己亦在皱眉思索。 何方明显愣了一下,没想到这瘸子小白脸竟然还挺有水平,一时间有些犹豫,还要不要讲出自己方才想到的“妙对”了。 这时却听闻人月白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淡,“虽然勉强能够将拆字对上,却仍算不得工整。” “弓虽强但石更硬,此上联之中不仅有‘弓强’、‘石硬’之描述,亦含有‘虽’‘但’二字之转折关联。 在下的下联中虽有‘人言’‘日月’与‘弓’‘石’的意象对应,‘信’‘明’与‘强’‘硬’二字相对,却少了前后半句之逻辑关联,因此不算对仗工整之作。” 闻人月白说完,便不再开口。 众人听完面面相觑,纷纷看向自己面前草拟出来的答案,皆面露难色。 按闻人月白所说,要连上联‘虽’、‘但’这样的逻辑字眼都对应上的话,那……这岂不是成绝对了? 何方听完闻人月白的话,也低头看了看自己写的“妙对”——女乔娇叹矛木柔。 更像是为了拆字而强行拼凑出来的了,连文义都解释不通。 他默默将手中的纸条揉成一团,抬头笑道: “在下与这位公子心有灵犀,想得大差不差,便不念了。” 众人抓耳挠腮好一阵,无人再开口,于是那年轻男人走上前宣布,“既然诸位无人挑战这位公子的下联,那么优胜之人——” “慢!”有人叫了起来,“这位公子虽然对得不错,但自己也承认了,并非对仗工整之作。我们不说话,只因这上联是一句绝对,他对不出来,我们也对不出来,并非是我们不如他。” 话音一落,立刻有人附和起来,谁也不愿当众输给一个站都站不起来的人。 何方权衡一番,便是自己登不得顶,也不能让一个残废小白脸出这个风头,索性对那年轻男人道:“在座诸位言之有理,我们这边的下联的确算不得佳作,若这样便胜出,有失公允。” “何公子高义!” “何公子乃是真君子啊!” 连何方都这样说了,那年轻男子一时也犯了难。让众人继续想,却又无人能对出更好的下联。 场面一时僵住了。 “——女因姻而心尤忧。” 祝澜坐在窗边,沉吟着开口,立刻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祝澜倒并不觉得这便是完美答案,若论起意境格局,她还是更喜欢闻人月白的那句“人言信则日月明”。 只不过为了对仗工整,还要暗合上联中“虽”、“但”之句式关联,才想到这样一句。 众人琢磨片刻,有人暗自点头,有人却挑出了错处,道:“这位姑娘,你这句式虽然工整,但句义却牵强得很。女因姻而心尤忧,哪有女子不盼着嫁人,怎会因有了姻缘而心忧呢?” 祝澜一手轻轻撑着脑袋,勾了勾嘴角问:“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又不是女子,怎知这天下的女子都想要嫁人?” 那些男人先是一愣,随即都笑了起来。 “看这位姑娘的年纪尚未成家吧?你是不知家中有个男子的好,我们都是过来人,哈哈哈……” 祝澜脸上笑意不减,把玩着一只白瓷茶杯,凉凉道: “是啊,嫁个人,然后待他将妻儿留在家中,自己却在外边对着旁的陌生姑娘念什么‘女子好,少女更妙’,真是让人欢喜呢。” 第308章 请状元郎移步 祝澜的话传入众人耳中,那些男人脸上的表情纷纷一滞,也笑不出来了。 寻常姑娘听得那等调侃,要么掩面而走,要么也得红着脸啐骂几声,又羞又气的模样看着才有趣。 第228章 却没想到眼前这不知姓名的女子看着娴静,却不羞不恼,一开口竟然跟刀子似的。 牙尖嘴利,将来看哪个男人敢娶她! 何方重新打量祝澜一眼,语气有些怪,“没想到祝姑娘竟也是个读书人。” 说完又看向在座诸人,笑道:“各位沉默不言,看来是无人能想得出更妙的下联,甘拜下风了。既然连本公子身边这位祝姑娘都比不过,那看来本公子也不必出手了。” 众人脸上皆有悻悻之色,有人开始唉声叹气。 “何公子高才,没想到身边带的姑娘都如此厉害,定是得了何公子的真传……” “唉,本还想有机会与何公子切磋一番,现在看来是小生不自量力了。” 议论声传入何方耳中,煞是悦耳。 再次陷入陶醉的何方心情大好,他看向祝澜,当着众人的面点评道: “方才那下联对得尚且过得去,倒是有几分才学嗯。 你身为女子,却有读书的念头,实为难得。可惜本公子平日太忙,无暇亲自教你。这样吧,回头本公子帮你请几位举人先生指点一番,兴许日后你也有机会考取个功名。” 众人再次纷纷感叹何方公子千金一掷为红颜,果真是性情中人,甚至还有羡慕祝澜好福气的,竟然能结识何公子这样的朋友。 祝澜只好笑笑不说话。 何方一转身,发现就连闻人月白都在用怪异的目光看着自己,还以为他也羡慕祝澜。 “咳,你……唉,若是也想考取功名,本公子也帮你介绍几位夫子好了。”何方心中叹气,就当自己做好事积功德了。 乔悠悠第一次在闻人月白的脸上看到了有些无助的表情。 随后闻人月白还是很有涵养地道了谢。 场中央的年轻男子等待片刻,宣布祝澜这边成为第二轮比试的优胜者。 年轻男子来到祝澜面前,告诉她可以带三个同伴上至三层凉亭,争夺最终与施言姑娘见面的机会。 祝澜这才意识到,一行人中除了自己还有四个人,必须有一个人留下。 何方自信满满,用眼角瞥了一眼闻人月白,仿佛已经料定了结果。 祝澜一时间陷入犹豫。 方才在一层船舱内,自己与闻人月白都没有出手,的确是何方赢得了机会,几人才来到二层的。而且自己先前未曾暴露身份,也是何方带大家上船的。 若此时把何方留下,未免看起来有些许过河拆桥。可褚辛、乔悠悠与闻人月白,都是自己的好友,也不能将谁抛下,还真是个难题。 祝澜再次低声相询,是否必须留下一人,那年轻男子点点头,表示这是施言小姐定下的规矩,上面的凉亭也只能容纳四人。 乔悠悠看出祝澜为难,小声道:“澜澜,要不我在这里陪小白……” 祝澜摇摇头,她知道乔悠悠很想上去看看,也想见到那位施言姑娘。 就在这时,又有一叶小舟向几人所在的画舫靠了过来,看方向,正是从施言姑娘所在的那艘大船那边过来的。 小舟上下来一名个子不高的姑娘,看穿着应当是名婢女,径直来到了画舫二层。 年轻男子见到她,顿时面露恭敬。 那姑娘在众人脸上扫视一圈,似乎也不确定自己要找的人是哪位,便朗声道: “施言姑娘有言,今日诗会,既有状元郎在此,最后一轮的比试未免对其他画舫上的客人有些不公。 所以,还请状元郎随奴婢移步至施言姑娘的大船之上,姑娘邀你与她一同当这最后一轮比试的裁判。” 二层船舱中的众人听得状元郎竟然在此,脸上纷纷露出惊异之色,左顾右盼,却看谁都觉得不像。 何方也愣了,状元在这里? 自己一群人都要上顶层了,状元怎么不说话? 下一刻,祝澜在何方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款款起身,来到那姑娘面前,笑容清浅。 “在下祝澜,有礼了。” 何方感觉自己像在做梦一样,嘴巴半天合不拢,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她她她……看起来连二十都不到,居然是今科状元!?? 自己竟然和状元同行了一路? 不是,为什么没人告诉自己啊!!! 褚辛一脸得逞的坏笑,“何公子文采盖世,就连状元姐姐都沾了你的光哦~” 何方这才听出来,褚辛一早就知晓祝澜的身份,偏就故意不告诉自己,害得自己出了一路的丑。 再看闻人月白和乔悠悠的反应,好像都知道似的,只有自己蒙在鼓里。 其余众人再看向何方时,眼神也变得古怪起来,都记得刚刚他还说要给这位状元姑娘找夫子指点学问来着。 何方感觉自己像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一口气憋在胸口,却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跳脚。 只好气急败坏地瞪了褚辛一眼,“死丫头!” 于是祝澜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上了那只小舟,去见施言了。 年轻男子走到何方四人面前,告诉他们作为祝澜的同伴,他们现在可以一同登上船顶的凉亭了。 来到船顶,没有了四周舱壁的遮挡,视野瞬间开阔。不仅能看到岸上人来人往,还能看到其他几艘参与对诗的三层画舫,以及那些画舫之上的情形。 施言姑娘那艘极其华丽的大船不知何时已经驶近了,距离其他画舫只有十余丈的距离,甚至能看到那纱帐之后走动的人影。 褚辛兴奋地东张西望,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可是,状元姐姐不在了,最后一轮的对诗怎么办?” 何方用力咳嗽两声,试图提醒褚辛捧错人了,明明自己才是带她来的那个! 祝澜不在,自然轮到自己露脸了! 然而褚辛压根不愿搭理他。 最后一轮比试,将由施言姑娘亲自出题,选取意象,以灯笼的形式悬挂在大船之上,再由参加对诗之人作答,最后写好的答案会有人用小舟送到施言姑娘手中,由她评选。 最后一轮,其实何方也没有什么自信。他虽读书,终究只是个生意人,没有工夫真的去钻研诗文。 他自认为一个生意人,念书能念到自己这份上,已经是极厉害的了,故而也不强求获胜。 褚辛指着施言的大船叫道:“快看,灯笼亮起来了!” 众人望去,只见那条船顶升起两只巨大的藕色灯笼,上面写了两个字。 “湖……光……是‘湖光’!”褚辛眯着眼睛认了出来,随即嘀咕道:“这题目出得也太随意了吧。” “你不懂,越是看起来简单普通的东西,要写出花来才越难。”何方说着,已经提笔构思起来。 闻人月白对那位神秘的施言姑娘并没有兴趣,但乔悠悠满脸期待,他也只好提笔。 何方余光注意到他的动作,鄙夷地撇了撇嘴角,满脸不屑。 过了一阵,年轻男子走上来,问他们可写好了答案。 何方吹了吹纸上的墨迹,就要交给他,却被乔悠悠拦住,“闻人公子也作了诗,凭什么用你的?” 何方都被气笑了,一个瘸子,不会真的打算在这里出风头吧? “好好好,那你把他的诗拿来,咱们比对一番,谁写得好就用谁的,如何?” “本就该这样!”乔悠悠说着,起身去取闻人月白面前的纸。 论作诗,小白怎么也不可能输给何方这种人。 就在这时,湖面上忽然刮起了一阵风,将凉亭四周的纱幔都吹了起来,正巧吹起了那张纸。 乔悠悠下意识伸手去按,却已经晚了一步,薄薄的宣纸被“哗啦”一下吹了起来,向凉亭外飘去。 乔悠悠连忙起身去追。 凉亭的四周只有不到半人高的木栏围护,那张纸飘出凉亭的一瞬间,乔悠悠未曾注意脚下,竟然将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幸好身边的闻人月白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拖了回来。 乔悠悠惊魂未定,小脸都吓白了,好一阵才回过神。 没想到闻人月白看着瘦弱,力气却不小。方才若不是他将自己拉回来,自己可能就要从这三层高的凉亭摔下去了! 她想向闻人月白道谢,目光投向他脸上的一瞬却愣住了。 她从未在闻人月白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有惊慌,有担忧,还有责备与愠怒。 “一张纸而已,丢了便丢了,你……”闻人月白说到一半,似乎又不知如何责怪下去,最后紧紧抿着唇,神色还有些后怕。 乔悠悠目光下移,这才发觉他还死死抓着自己的手腕,有些疼。 而且他的手很冰很冰。 许是方才险些坠楼的惊吓过大,乔悠悠只觉得心脏猛跳,到现在都没有平息。 闻人月白见她盯着自己的手,这才蓦地收回手,移开目光,语气已然压制下了方才的激动。 第229章 “弄疼你了,抱歉。” 何方不耐烦的声音响起:“行了行了,没摔下去就行。” 既然闻人月白写的诗文已经落入了湖里,那也只能用何方的了。 何方将自己那张纸交给年轻男子,接下来便是等待结果。 “你有把握么?”褚辛斜睨他一眼,质疑道。 何方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又用下巴指了指闻人月白。 “我没把握,他就能有了?真是可笑。” (最近后面剧情卡文卡得有点头秃,不想写降智反派的代价就是自己的cpu快被干烧了呜呜呜t-t 这章看得开心的宝儿们可以让阿咩恰点好评充充电嘛【摆碗】【对手指】【鞠躬】) 第309章 识香 没过多久,褚辛忽然喊了一句:“动了,那船动了!” 几人循声而望,见那施言所乘坐的大船终于缓缓开动—— 驶向了何方几人旁边的另一条船。 虽然也算意料之中,何方仍有些失望,看来果然是强中自有强中手,花落别家了。 不一会儿,旁边的船上传来抚琴之声,如高山流水,与湖面的晚风相得益彰。 琴声随着晚风飘散开来,就连湖畔之上也有人忍不住驻足欣赏。 何方惆怅地叹了口气,只可惜仍旧见不到传闻中那位施言姑娘,只能隔着船饱饱耳福了。 留在画舫一层与二层的客人们也只得望湖兴叹—— “唉,早知道方才那姑娘竟然是今科状元,早该去结识一番的!” “她若是没被请走,此刻施言姑娘来的便是咱们这条船了。” “可惜,实在是可惜……” 一曲终了,今日的游湖对诗算是落下帷幕,那些画舫也陆续向岸边靠去,让客人们下船。 何方顿觉索然无味,站起身正要下楼,先前那年轻男子却迎面走了上来。 “几位还请留步,我家姑娘请几位客人到大船上一叙。” 何方一愣,有些不敢相信,再三确认后,心想一定是祝澜在施言姑娘面前说了什么,才让她愿意相见。 何方如此想着,又自信了起来。 呵,状元又怎么样?她却终究是个女子,对自己也是有些与众不同的,竟然如此为自己着想。 何方再次拿捏起腔调,“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四人乘着轻便的小舟上了那艘大船,此时抚完琴的施言也回到了船上。 进入船舱,里面灯火通明,布景雅致,依次排列的几张圆桌之上早已准备了色香诱人的饭食。 一名戴着白色面纱的女子自纱帐之后走出,身后跟着祝澜。那女子的身份不言而喻。 何方从容地走上前,露出一个自诩风流的笑容,拱手道:“想必这位便是施言姑娘——” 谁知施言压根没看他一眼,目光直接落在了闻人月白身上。 乔悠悠则是好奇地打量她,施言双目生的好看,她虽然戴着面纱,但举手投足极为优雅,不用问也知道那面纱之下是怎样天仙般的面容。 乔悠悠甚至隐隐觉得,这可能是自己穿越之后,除了雨薇遇见过最好看的女子了。 “呵。 面纱之下传来一声轻笑,听得何方骨头都酥了。 施言的语气带着几分感叹,“没想到今年的游湖对诗如此热闹。不仅状元郎到场,榜眼公子竟也来了,真是让人受宠若惊。” 何方再次呆住。 榜眼? 什么榜眼?谁是榜眼? 该不会是这个残废小白脸吧!??? “你……”何方看向闻人月白,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 他居然是榜眼,这比祝澜是状元还让人难以接受! 一天之内同时撞见了状元和榜眼,而且还都在自己身边!何方长这么大,头一回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世界的荒谬。 今天的主角不应该是自己吗!? 施言手中多出了一张宣纸,侧目看向何方,“你写的?” 何方微张着嘴,点点头。 下一刻,他瞧见施言眼中的笑意,差一点又要自信起来了。 那小白脸真是榜眼又怎么样,施言姑娘不还是喜欢自己的诗文么!? 否则怎会专门邀请自己一行人来到这里? “我就说嘛,若是榜眼公子所作,定然不会只有这般的水平。”施言笑了笑,“本姑娘愿意相见,乃是相信祝姑娘不在,闻人公子亦有夺魁的实力,只是尚未出手罢了。” 论起实力,只怕这湖上的画舫加起来,也无人能胜过面前这几人,自己这才设宴款待。 褚辛捂着嘴小声惊讶道:“哎呀,坏了,何公子!你成陪衬了!” “你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何方面黑如炭,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要不是船未靠岸,他现在就想回家! 闻人月白反应淡淡,只对施言略微颔首。 此时,又有一阵轻风吹入船舱,将门口香炉的青烟也带了过来。 乔悠悠嗅了嗅,惊讶道:“这是什么香,竟然如此好闻?” “此乃我在大四合香的基础上,又加入了几味药材,改良而成的。此香与我体质相合,却并不适合你用,否则我便赠你一些了。”施言眼波流转,望着乔悠悠说道。 乔悠悠不谙香道,头一回听闻用香还要与人体质相合,更加好奇。 “不仅仅是体质,每个人由于所处环境、接触的事物不同,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一些独有的气味。 若要使用香薰、香囊一类的物件,需得与自身气息相互配合,才能相辅相成,达到最好的效果。” 施言望了一眼身边的祝澜,“比如祝姑娘,身上便带着墨香气。若能辅以炮制后的玄参与乳香,便是上佳。” 说罢顿了顿,又道:“既然今日相逢,便是有缘。几位若是不介意,我倒是可以根据你们各自身上的气息特点,为你们每人配一个香方。” 祝澜还有些不好意思,乔悠悠已经大大方方地接受了,“真的吗?那太谢谢施言姑娘了!” 施言的嗅觉敏锐异于常人,甚至不需要凑得很近,便能分辨出气味。 她走到乔悠悠面前,“你与祝姑娘一样,身上也带着墨香,用相同的方子便可。” 乔悠悠了然地点点头,自己平日与账本数字打交道,少不了写东西,身上自然也沾了墨香。 这样说来,小白应该也是一样。 施言却摇摇头,目光落在闻人月白的腿上,“公子身上的药香,其中有暖玉粉,想来是骨毒之症了。” “好厉害!”乔悠悠有些急切道:“那施言姑娘可知道什么法子能够医治?” 施言却说不知,乔悠悠的眸子顿时黯淡下来,却又听她道:“若我师父在,兴许能有些办法。她老人家医毒双绝,只是四处云游,不知如今到了何处。” 乔悠悠有些失望,闻人月白轻声开口安慰她,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事情。 施言表示可以帮忙打听问问,无论如何,总是有一线希望的。 接着施言终于停在了何方面前,何方望着面前戴着面纱的美人,脸上的表情早已克制不住地荡漾起来。 “施言姑娘,不知在下身上是何种气味呀?”何方扬了扬眉毛,还故意凑得离施言近了一些,好方便她闻清楚似的。 褚辛嗤笑道:“你身上还能有什么味,铜臭味呗!” 何方今日不仅被祝澜与闻人月白抢了风头,还被褚辛呛了一路,此刻褚辛当着美人还要故意落自己的面子,气得抬手就要打她。 就这一抬手的动作,施言的双眼微微睁大。 她蓦地抬眸看向何方,眼底哪还有方才的半分温和—— 只见一片彻骨的冰寒,甚至闪过一丝杀意! 第310章 百日香 “邱无极是你什么人?” 施言的声音仿佛突然之间换了一个人,冷得令人心底发怵。 何方原本还有调笑的心思,此时也被她的目光与语气吓了一跳,愣愣道:“邱无极?” 他的脸上逐渐露出迷茫与困惑,似乎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施言逼近一步,甚至顾不得男女之别,一把抓住何方的手腕举到面前,动了动鼻子,更加确定自己方才没有闻错。 面纱之外露出的那对眸子,已然弥漫着滔天的恨意。 “你若不认识邱无极,手上怎么会有百日香的气味?” 何方瞳孔骤缩,被蛇咬了似的抽回了手,后退几步,瞪着眼睛道:“什么、什么百日香?本公子没听说过!” 他慌乱地四下乱瞟,一边倒退着向船舱门口而去,“你这个疯婆子,胡言乱语,本公子要下船!” 施言一抬手,何方身后的舱门被“砰”地关了起来,声音把何方整个人惊得险些原地跳起来,整个人更加恐慌。 祝澜眸子微眯,虽然不知方才一直温声细语的施言为何突然变脸,但何方的反应明显更加不对劲。 第230章 这副神情,分明是在心虚。 施言目光冰冷,缓缓抬手至耳后,揭开了一直戴着的面纱,露出真容。 包括祝澜在内,所有人皆轻抽了一口冷气。 谁也想不到,那对美丽的眼眸之下,竟然是这样一副面容—— 施言的左半边侧脸,从脸颊到下颌,竟生着大片大片的红斑,深浅不一,就连皮肤表面也坑坑洼洼,如同被火灼烧之后重新长出来的肌肤。 褚辛更是吓得直接躲到了祝澜身后。 “鬼……鬼啊……!”何方看到那张脸,吓得直接摔在了地上,用两条腿蹭着向后挪去,裤子很快湿润一片。 施言双眸阴沉,跳跃的烛光映在她那张可怖之极的面容上,更是如同修罗地狱出来的恶鬼。 “邱无极,到底在哪里?” 施言一步步走到何方面前,手中竟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闪着与她眼眸中一样的寒光。 她眼中的滔天恨意,让何方丝毫不怀疑自己若是说错一句话,她便能手起刀落宰了自己。 “邱无极……邱无极……”何方已经面无血色,惊恐万分中瞪大眼睛竭力思索着,忽然抬头大叫道:“我知道了,你说的是季无秋!百日香就是他给我的!” 施言手中扬起的匕首停在半空,口中喃喃自语。 “邱无极……季无秋……” “对对对,他肯定是把名字倒过来告诉我的!” 施言眸光一寒,“他人在何处?” 没想到自己寻了这么多年未过的仇人,竟然在这里阴差阳错地找到了线索。 何方紧紧盯着她手里的匕首,害怕道:“他、他早就死了啊!” 施言瞪大了眼睛,似乎不可置信,“他……他死了!?你又如何知道?” 何方连忙解释,自己几年前在外边碰见了一个浑身长着脓疮的老乞丐。那乞丐当时奄奄一息,何方见他活不成了,便舍了一碗白粥,算是让他临死前吃顿好的。 老乞丐喝了粥,求何方将自己好生安葬。何方问他的姓名,老乞丐自称季无秋,并将一小瓶药交给何方作为报答,那便是百日香。 “这恶贼竟然……没能死在我的手里,真是太便宜他了。”施言的声音咬牙切齿,问何方:“他死得痛苦么?” 何方回想起那老乞丐浑身溃烂的死状,有些惊恐地点点头。 施言开心地笑了起来,“那老贼当年用百日香将我害成这副模样,果然苍天有眼,他炼制那些药,我就知道他早晚会遭到反噬的,哈哈哈……” 她慢慢蹲在了地上,捂着自己的脸,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像哭,却又好似在笑。 褚辛忽然用力扯了扯祝澜的袖子,让祝澜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 祝澜的眸子一点一点睁大,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施言终于哭够也笑够了,这才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重新将面纱戴好。 她走到舱门前,将门拉开,深夜的湖风吹了进来,好似入秋一般寒凉。 施言的声音漠然: “今日游湖诗会已经结束,诸位请便吧。” “且慢!”说话之人却是祝澜。 祝澜来到施言面前,沉吟着开口: “施言姑娘,我无意打听你的过去。但今日之事,人命关天,能否请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人命关天?”施言侧目看了她一眼,道:“今日若不是你们几人,我还不知道那狗贼已死,你们也算帮了我的忙,你问吧。” 祝澜犹豫了片刻,才小声问道:“姑娘……脸上的伤,可是你方才提到的‘百日香’所致?” 施言眸光一黯,点点头。 “我本是江湖中人。那邱无极与我师父乃是同门,两人积怨已久。邱无极炼制出了‘百日香’之毒,此毒之气味与沉香极为相近,遇热便会发散,若有人经年使用,皮肤便会慢慢溃烂,如我一般。 那狗贼为了害我师父,将百日香混在师父每日要用的香炉之中。偏巧那段时日师父有事离开,未曾发觉这药,结果……便作用在了只有八岁的我身上。” 施言说到此处,紧紧攥紧了拳头,就连指节都微微发白。 “姑娘可有法子辨得此药?”祝澜问。 施言沉着脸,轻轻颔首。 祝澜思量片刻,对施言一拱手,语气郑重道: “施言姑娘,此事或还牵扯到一件重案。” 祝澜说着看了何方一眼,这附近认识何方的人不少,也难保他没有个心腹之类的等候在岸边,漏了风声便不好了。 “能否先不要将船靠岸,再请姑娘派人乘小舟上岸,即刻前往京兆府——” 她忽然念及京兆府与祈王之间的关系,改口道: “不,直接前往大理寺报案。” 第311章 诈问 很快,大理寺的官差便来到了紫烟湖畔,驱散了围观的百姓。 施言这才命人将船靠岸。 下船之前,祝澜问褚辛:“你果真确定何老板身上也有与施言姑娘脸上相似的红斑?” 褚辛用力点点头,“我姑姑每日都陪着何叔,她同我提起过何叔的病,最开始发作之时就是全身长了红斑。有一次我去找姑姑,她正帮何叔擦拭手臂,我瞧见了,和施言姐姐脸上的情形一模一样!” 褚辛说完看了一眼何方,眼底尽是厌恶,“没想到他竟坏到这种地步,为了早日控制通运钱庄,居然拿那‘百日香’来害自己的亲叔叔!” “只怕这还不止。”祝澜说道。 何方狼子野心,如果给何善下药是为了让他长年抱病卧床,甚至早亡,从而早早交出钱庄的控制权。那么何方的兄长何弘,作为何方的直接竞争者,必定也不会安然无恙。 “何叔真可怜,被自己的亲侄子害成这样,这么多年都被蒙在鼓里,还以为是自己操劳过度生了病……”褚辛难过道。 “事已至此,咱们能做的也只有将何方的罪行揭露出来,受到律法的惩治。” 大船终于靠了岸,一名大理寺的捕快大步走了上来,进入船舱后,众人才发觉这竟是位女子。 女子手搭在腰间的佩刀上,锐利的目光扫视过众人,声音干脆利落。 “何人报案?” 祝澜走上前,直接亮明了自己翰林院的身份。 “原来是祝修撰。”女子对她一抱拳。 “在下大理寺巡捕,司滢。” “司巡捕。”祝澜对她颔首致意,然后说明了事情原委。 司滢一挥手,让手下把正在大喊大叫的何方押下了船,对祝澜道:“我们先将此人带回大理寺审问,同时派人前往何府搜查证据。” 祝澜点点头,现在应当还能在何善的房里搜到百日香的残余,她没有忘记提醒司滢去看看何弘身上能否找到什么线索。 “对了,司巡捕。”祝澜忽然问,“如今常寺正可仍在大理寺中?” “常寺正?”司滢想了一下,说他眼下似乎不在京中,外出办案了,不过约莫还有几日便回来了。 祝澜了然,没有继续问下去,与乔悠悠、褚辛等人作为证人一同前往大理寺。 …… 半个时辰后,众人皆已聚在大理寺中,何方已经被带下去暂时控制了起来,祝澜几人则是等候派去何府的人回报结果。 两名捕快走了进来,房内众人立刻起身,问是否有了结果。 “人带来了么?”司滢问。 捕快摇摇头,“何老爷身体不适,不便前来,何弘尚未找到。” 司滢表示理解,又问可在何府寻到百日香的线索。 捕快仍旧摇头,面露难色。何府太大了,若要整个搜一遍肯定一时半会搜不完,因此他们只查看了何善的房间,并未找到什么类似香料的物品。 祝澜皱眉沉思,难道何方并未将百日香下在何善的房间里? 司滢让人将何方带来,祝澜等人则是暂时退到屏风后面回避。 司滢面容冷冽,脸上棱角分明,带着几分公门中人的肃杀之气。何方见到她,整个人显得更加心虚,瑟缩着来到她的面前。 司滢先沉默着看了他一阵,直到何方脸上的忐忑越来越明显,整个人都焦躁起来,这才冷不丁开口: “你藏的百日香我们已经找到了,此香并不会致命,顶多将你处以流刑。但我们方才发现,那香里面竟然还掺了一些新鲜的莹子草。 你可知莹子草在我大梁禁止私人买卖,一经发现,以重罪论处?” 屏风之后的祝澜微微勾起嘴角,这位司巡捕果然经验老到,诈问之术好生厉害,不愧能在藏龙卧虎的大理寺坐上巡捕的位置。 果然,何方一听便慌了阵脚,立刻大叫着说自己从未听说过什么莹子草,那百日香分明好生藏在何善的被褥之中,怎么可能还有人往里面加什么莹子草呢? 话音一落,何方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更白,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但为时已晚。 第231章 司滢立刻亲自带人前往何府。 乔悠悠如今身为通运钱庄的管事,何府的事与她息息相关,自然也随着司滢一同前往,祝澜与施言也索性同行。 当然,他们也没有忘记将何方带上。 …… 何府的大门敞开,似乎知道他们要来似的。 司滢带人径直走了进去,在褚辛的指引下直接来到内院,却远远瞧见内院中升起了一股浓烟。 众人皆吓了一跳,以为府中起火,连忙加快脚步赶了过去。 只见何府水池的九曲浮桥之上,有几名下人正在烧什么东西,这才引起了滚滚浓烟。 刺鼻的烟味随风弥漫开来,施言皱了皱眉,沉声道:“是百日香。” 司滢立刻命人上前阻止,扑灭了火堆,然而那火中之物已然被烧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一些边角了。 但仍不难看出烧的正是那床被子。 褚辛急得跳脚,“这可是证物啊,你们怎么给烧了!!!” 莫说司滢与祝澜等人,就连垂头耷脑的何方都一下愣住了,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这时,何善的房门打开了,褚秀宁面色冷然地走出来,让他们随自己进去。 烛火摇曳,何善穿着单衣坐在塌边,面容憔悴得不见一丝血色。褚秀宁的脸色亦是十分难看,甚至微微红了眼眶,一看见何方,眼底立刻充斥着不加掩饰的憎恶。 司滢走进房中,对何善道:“有人报案,贵府的何方公子将百日香之毒藏在你身边,意图谋害性命……” 话未说完,便听得何善淡淡道: “这位大人许是弄错了,我们府上一切安宁,并无事端。” 司滢眉头一皱,“可是分明——” “我说了,何府一切安宁,并无事端。”何善抬起眼眸,冷冷强调了一遍,“我亦不曾派人前去大理寺报案,大人请回吧。” 第312章 通运钱庄的新主人 司滢沉着眸子与何善对视,目光带着几分压迫与探究。 过了许久,司滢收回视线,转身向外走去。 “哎,司巡捕——”乔悠悠唤道。 “让她走吧。”开口的却是何善。 祝澜始终没有说话,心中大致猜到了何善的想法。 事情发生在何府之内,何方又是何善的亲侄子,往小了说是家事,往大了说,何善作为苦主都不愿官府介入此事,甚至还亲手烧毁了证据,大理寺也无法继续查下去。 何善是打算自己处理这件事。 司滢带着大理寺的手下离开后,这才有下人进屋禀报,说是已经找到了何弘。 “在哪里找到的?”何善问。 “在……何弘公子常去的那家花楼,寻到公子时,已经醉得人事不省了。” 何善确定大理寺的人已经离开了,这才让下人将何弘带了上来。 “柳儿,别走,再陪本公子、本公子喝……”何弘脸颊绯红,满身酒气,衣裳也穿得松松垮垮,正闭眼说着醉话。 何善见此情景气得再次咳嗽起来,褚秀宁连忙轻拍他的背。 何善让下人将何弘的袖子卷起,果然在何弘的上臂也出现了红斑,正是百日香的毒。 “你干的好事!”何善一脚踹在何方的身上,却由于体虚无力,何方只歪了歪身子,满脸心虚,却并无多少害怕之色。 毕竟叔叔方才已经将大理寺的人送走了,说明并不打算将自己送官。 “他中毒程度尚轻,还有的救。”冷眼旁观许久的施言终于开口,“我有解药,能保他性命无虞,但身上的红斑以及溃烂的疤痕无法去除。” 一听她能解何弘身上百日香的毒,褚秀宁眼中迸发出光芒,顿时看到了希望。 施言知道她要说什么,摇摇头看了一眼何善道:“他年事已高,身子透支得厉害,百日香之毒已经侵入心脉,没有办法了。” 褚秀宁闭上眼,转过身轻轻拭去了眼角的泪。 何善咳嗽几声,让其余人都先出去,唯独留下何方在房里。 祝澜几人来到外边,褚辛疑惑道:“奇怪,我们都是刚刚才知道那百日香是藏在被子里,这才赶来的。何叔怎么也知道了,并且还先我们一步将被子烧了?” 乔悠悠也纳闷,“是啊,若他早知那香藏在被子里,又为什么不早些处理掉?” 祝澜将目光投向褚秀宁,褚秀宁轻叹了一口气,“方才大理寺第一次来人搜查,我们才知晓百日香的事情,结果那些官差什么也没搜到。 官差走后,我们才想到兴许那香被藏在了更加不易被发觉的地方。而他平日所接触的物件中,唯有那床被子是何方送来的,我们拆开一看,这才发现了里面的东西。” “啊?”褚辛睁大眼睛,“那为什么还要烧了?” 祝澜这才开口,沉声道:“此事若追究起来便是重罪,想来是何老爷顾念亲情,心中不忍吧。” “是啊。”褚秀宁的声音更加低落,向众人娓娓道出。 原来何善幼时与兄长相依为命,是他兄长一手带大的。 家乡遇到饥荒之时,兄长为了让何善活下来而去偷粮,险些被人活活打死。 又过了许多年,何善来到京城做起了生意,却得知兄长夫妻二人在外遇难身亡,只留下何方、何弘这两个孩子。何善膝下无子,便尽心照顾二人,视如己出。 “他大哥对他而言恩重如山,如兄如父,他是不可能亲手将兄长的孩子送进大牢的。”褚秀宁的声音有些哽咽。 何方狼子野心,竟然为了钱庄连亲叔叔都害,她如何能不恨? 可这世上的恩怨因果本就纠结缠绕,并非所有的恨意都有法子了结,何善也有自己的恩义要报。 自己不会干涉他的决定,但一定会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此时天空已经泛起了白,何善的房门终于被打开了,里面先是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接着是何善比以往更加疲惫的声音,让外面的几人都进去。 褚秀宁第一个回到房中,只见何方跪在地上,面如死灰,何弘仍旧烂醉如泥,没有醒来。 何善本就重病缠身,已经油尽灯枯,今日得知何方竟对自己与何弘二人下药,更是耗尽了心力。分明才是中年,鬓边却生出了白发。 他哑着嗓子开口,唤的却不是褚秀宁,而是叫乔悠悠上前来。 何善虽然面容憔悴,但那双眼睛仍透着一股洞察与睿智。他盯着乔悠悠看了许久,才慢慢问道: “乔姑娘,上回你与我所谈,提及的那些想法究竟是你道听途说,得到过高人指点,还是你自己的想法?” 何善认真看着她的眼睛,请她和自己说实话。 乔悠悠摸着脑袋想了想,“应该说是……结合前人的一些理论知识,加上我对通运钱庄经营模式的了解,自己总结出来的吧。” 何善缓缓点头,双手十指交叉,似乎在认真考虑着什么。过了良久,他才抬起头,郑重地问道: “若将通运钱庄交给你,你可有这个胆量接手?” 乔悠悠一惊,下意识看向褚秀宁,褚秀宁却对她点点头。 一旁跪在地上的何方死死攥紧拳头,却也只能满脸不甘地瞪着乔悠悠,似乎早已经知道了这个结果。 “我……”乔悠悠被问得过于突然,又看了看左右其他人的神色。 祝澜也对她轻轻点头。 何善如今的病情便是神仙来了也回天乏术,他膝下无子,偌大一个钱庄上下一百多号人还等着吃饭呢,总得有人继承。 原本何方与何弘二人都有资格继承家业,然而何弘为了巴结祈王,不惜牺牲钱庄的巨大利益与安居置业行勾结,何方更是蛇蝎心肠,罔顾人伦。 而褚秀宁虽然与何善亲密,但看起来对钱庄的生意并不感兴趣,抑或是并不擅长经营之道。 通运钱庄乃是何善大半辈子的心血,他自然希望有人能够继承下去。 如今,乔悠悠是最好的人选。 乔悠悠从来都不是扭捏之人,她也想通了何善这样做的缘由,于是走到何善面前,一字一句,十分郑重地道: “您放心,我一定会用自己的毕生所学,让通运钱庄成为大梁第一的钱庄,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何善欣慰地对她一笑,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枚墨玉扳指。 “好,从今往后—— 你便是通运钱庄的新主人。” 第313章 药房 三日后,数发礼炮鸣响于京城通运钱庄上方的天空,几乎惊动了半个京城的百姓昂首观望。 天空湛蓝如洗,连一丝浮云飘絮都没有。 乔悠悠身着一袭浅草绿螺线飞花软缎,脚踩重瓣莲花锦绣双色靴,迎着阳光踏入了通运钱庄的大门,来到院中。 通运钱庄上下所有伙计皆已整好队列,准备迎接新的东家。众人的目光落在乔悠悠手上的那枚墨玉扳指上,神色不一。 第232章 乔悠悠先前在通运钱庄当管事已经有些日子了,她的能力很强,所有人都看在眼中。 即便能力再强,她也终究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丫头,如今竟然要掌管这么大的一座钱庄,大家并不完全相信她能有这样的本事。 有那稍微年长些,在钱庄干得久的老仓管,站在靠后的位置,面露不屑,与身旁之人小声道: “咱们在通运钱庄干了半辈子,也不曾见当上个管事。这小丫头倒好,才来钱庄没几天,天上掉的馅饼,竟然就被她给捡着了。” 对方摇摇头叹道:“若非何方与何弘二位公子出事,又怎么会轮得到她呢?说到底也是何老爷病重,实在没人选了,这才让她捡了便宜……” 仓管轻哼一声,“且看着吧,只希望她千万不要败了这么大的家业才好。” 乔悠悠并不介意旁人的这些想法,只要给她时间,她自能证明何善没有看错人。 二人说话间,何善也来了,院中顿时恢复肃静,每个人看向他的神色都带着崇敬与哀恸。 崇敬是因为何善是他们心中了不起的钱庄主人,宽仁待下,从无克扣。 哀恸则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身患绝症,将不久于人世。 何善今日难得打起精神,看起来有些容光焕发。他拿出了一张纸,上面却是自己的遗嘱。 遗嘱中提到,何善将自己这些年的家产都留给了何弘与何方二人——除了通运钱庄。 从今日起,通运钱庄相关的一切资产被正式转赠与乔悠悠,何弘、何方二人与通运钱庄再无瓜葛,不得插手干预。 仓管老李听着何善向众人宣读自己的遗嘱,鼻子一酸,转过身偷偷去抹眼泪。 何善说完,让钱庄众人向乔悠悠这位新东家见礼。 “见过新东家。”众人齐声道。 乔悠悠亦对他们郑重拱手还礼,从今日起,她便要带着这些人,将通运钱庄发扬光大了。 仪式结束,便到了平日里钱庄开门的时辰,何善让众人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自己则一步一蹒跚地来到钱庄三楼的阁楼,坐在栏杆边的长椅上,眺望整个京城的景象。 “你也去忙吧。”何善对身后的乔悠悠说道。 乔悠悠轻轻点头,刚下到二楼,又隐约觉得有些不对,连忙转身向三楼快步而去。 她来到何善身后,唤了两声,无人回应。走上前查看,只见何善靠在椅背上,神态安详,已然永远地合上了双眼。 乔悠悠心头一滞,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褚秀宁不知何时也上来了三楼,她没有大哭,也没有悲痛欲绝,只是神情之中带着难以言说的哀伤,仿佛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天。 “宁夫人……”乔悠悠低声道。 褚秀宁对她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他将亲情看得太重,最后还是把钱庄以外的家产都留给了何方与何弘,至于那二人是愿意另起炉灶博一份前程,还是坐吃山空,便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了。 至于你……乔姑娘,希望你能记住自己的承诺,继续将钱庄的生意做下去,算是完成他最后的心愿了。” “我会的。” 褚秀宁眷恋的目光停留在何善苍白安详的面容上。 “我本无意在京城久留,但他的身后事还需有人操持。如今何府留给了何方兄弟二人,我已经搬去了京郊的一处别院,待后面的事情安置好,我便会离开京城。” 褚秀宁望向阁楼外,那片湛蓝之下的广阔天地。 “我被皇宫困了半生,如今又陪着挂念之人走完了最后一程,已经没有什么遗憾,该去外面看看了。 你且去忙吧,我想再陪他待一会。” 乔悠悠安静地退了出去,将最后的独处时光留给两人。 …… 东宫,内院。 王御厨刚从膳房里出来,便迎面碰见了一个粉衣侍女,当即认出来是秦雨薇身边的贴身侍女碧玉,便笑着打招呼。 “碧玉姑娘,这是来给娘娘煎药?” 碧玉不过十五岁的年纪,也微笑回礼,说是各宫发放了清凉解暑的药膳,来瞧瞧自家主子的那份好了没有。 “秦娘娘如今深受太子与太子妃的信任,操持着东宫许多事务。听闻前些日子,太子殿下还将后妃母家们送来东宫的东西,都交由秦娘娘记账打理了?” 见碧玉点头,王御厨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太子妃眼看生产在即,管不了许多事情,若是秦姑娘能借此机会好好表现一番,日后飞黄腾达,自己自然也能跟着沾光。 二人客气地又寒暄两句,王御厨走后,碧玉便进了膳房旁边的一座小屋。 这座小屋乃是东宫的药房,因药气刺鼻,故而与膳房分离开来。 碧玉走进药房,见里面还有一人,正是太子妃身边的冬竹。 “冬竹姐姐也在呀。”碧玉上前见了礼,冬竹也对她微微颔首,两人各自忙活着各自宫里的东西。 过了没多久,碧玉这边的药膳做好了,她到院中打了一盆井水,打算将药膳放入水中凉一凉,再给秦雨薇端去。 碧玉端着那盆清水,经过冬竹身边时,不小心脚下一绊,竟将半盆井水全都洒在了冬竹身上。 冬竹被吓了一跳,半边裙子全都湿透了。碧玉手忙脚乱连连道歉,赶忙取出帕子想帮她擦干,可那帕子上却不知何时沾上了黑褐色的药渣,反而越擦越脏。 “好了好了!”冬竹拧起眉毛,气恼地斥责了她几句,低头看了看脏兮兮的裙子。 身为太子妃的贴身侍女,这个样子出去会招人笑话的。 “我回去换身衣裳,这药膳娘娘要得急,你替我送去吧。”冬竹没好气地道。 碧玉满脸愧疚,连声称是。 冬竹责怪地瞪了她一眼,匆匆向外走去。 走出药房的一刻,冬竹脸上的懊恼顿时消失不见,她佯装走远几步,立刻轻手轻脚地折返回来。 方才出门时她刻意没有将门关严,冬竹透过门缝,果然瞧见碧玉将什么东西偷偷倒进了太子妃的药膳里。 第314章 稚子何辜 紫薇阁。 董兰心慵懒地斜倚在软榻上,小腹高高地隆起。她手持一面铜镜,望着镜子中自己额间浅浅的斑纹,轻叹了一口气。 李嬷嬷在旁宽慰道:“娘娘,女子有孕,脸上出现些斑都是常见的,娘娘不必忧心。太子殿下一心牵挂着皇太孙,必然不会因此淡了对您的感情。” 董兰心轻微勾了勾唇角,笑得却有几分不屑。 她伸出手,李嬷嬷立刻上前搀扶她坐了起来。 董兰心的目光停留在桌案之上,上面搁着碧玉刚刚送来的药膳。药膳早已凉了,董兰心却没有任何要喝的意思。 这时,重新换了一身衣裳的冬竹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前来请脉的朱御医。 “娘娘,方才秦良媛那儿的碧玉故意将奴婢支走,奴婢果然看见……”冬竹将方才自己在药房外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跟着冬竹进来的朱御医听得心惊胆战,脸色都变了,没想到竟有人如此胆大,居然敢给怀着即将临盆的太子妃下药! 朱御医叩首,满脸忧虑道:“娘娘,上回周良娣给您送来的补品之中,已经出现过了可能致您小产的药物,如今又出现这样的事。恕臣直言,这东宫的防范实在是……” 朱御医没有说下去,但心思都写在了脸上。 太子妃怀的可是长子,若是男儿,那便是皇长孙!堂堂东宫竟然连这点保护都做不周全,还能屡屡发生下药之事,简直荒唐! 朱御医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了,“娘娘,微臣知晓您生产在即,须得安心养胎,顾不得操持许多事情,太子殿下也甚少过问内院之事。实在不行,微臣去找太子殿下说……” 董兰心淡淡一笑,让冬竹将朱御医扶起来,并看了座。 “朱御医,你的夫人乃是本宫族妹,你与董氏休戚与共,真心替本宫着想。当然,太医署之中,也唯有你是本宫最信得过的。” 董兰心的目光落在那碗药膳上,眼底闪过一抹寒意,手指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小腹,笑意莫名。 “你放心,本宫不会让任何人伤到腹中的孩儿。 这回,本宫便是要在内院开一道口子,让那些觊觎本宫孩儿之人,一个、一个……自己跳出来。” 董兰心扬了扬下巴,指向桌上的药膳。 “来吧,瞧瞧这回咱们的秦良媛又给本宫送来了什么惊喜。” 朱御医会意,双手小心捧起那碗药膳仔细嗅闻,甚至浅尝了一丁点,又从随身的木匣子里取出了各种验毒的工具。 慢慢地,他的两条眉毛越拧越紧。 董兰心眸中寒意更甚,“如何?” 朱御医反复琢磨许久,终于缓缓放下了碗。 “娘娘,这碗药膳之中,并无任何对您与胎儿不利之物。” 第233章 董兰心微微一怔,听朱御医继续道: “而且,其中还添了一味草药,能中和上回周良娣所下之药的毒性。” 连冬竹都不禁诧异地问他是不是弄错了。 朱御医十分笃定,说自己绝对不会弄错。 过了良久,董兰心终于无奈地扶额轻笑一声,眼中的寒意慢慢褪去。 “这秦良媛……当真是有意思。” 董兰心沉眸思量半晌,对冬竹道:“记得本宫初诊出喜脉之时,东宫上下的妃嫔皆送来奇珍异宝,唯独秦良媛送了一卷佛经。” 冬竹点点头,“奴婢记得,是秦良媛亲手抄的佛经。” 过了好一阵,冬竹才从紫薇阁的角落里翻出了那卷落了灰的佛经,仔细将灰尘吹去,递给董兰心。 董兰心翻看两页,轻轻扯起唇角,声音玩味。 “本宫从不信鬼神,不过她的这份心意,本宫领了。 冬竹,过两日咱们进宫看望姑母,将此物带上。” “是。” …… “事情可办妥了?” 秦雨薇坐在窗边,抚着新学的古琴,见碧玉回来了便问道。 “娘娘放心,都办妥了。” 秦雨薇轻轻“嗯”了一声,继续练习着新曲子。 碧玉在旁欲言又止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娘娘,奴婢不明白。” “怎么了?”秦雨薇手上动作未停。 碧玉见四下并无旁人,犹豫片刻才纠结道:“娘娘难道不想争宠么?如今太子殿下虽然眷顾娘娘,但若是太子妃真的诞下皇长孙…… 娘娘既然发现周良娣送去的补品有问题,便是装作不知,日后出了事也怪不到娘娘头上,又何必花了大价钱去宫外寻了解药回来?” 良久。 秦雨薇这才按停了琴弦,声音又好似在叹息。 “我从不惧与人相争,可是稚子何辜?” “娘娘就是太心善了。”碧玉瘪了瘪嘴,小声道,语气听着却不像称赞,反倒有几分抱怨。 “心善?”秦雨薇轻笑,抬头看向碧玉,问她:“难道你以为,太子妃的孩子没有了,我眼下便有机会能坐上那个位子?” 莫说太子妃,自己头上还有个周良娣呢。 太子妃的表姑母是当今皇后,背后是整个董氏世族势力,周良娣的背后是禁卫军,可自己有什么? 自己所能倚靠的,只有前朝的那些同窗好友。然而大家才初入仕途,眼下尚且无法与那些朝中重臣、世家大族抗衡。 自己若是此时在东宫行差踏错,不仅没人能救她,反而可能成为大家的拖累。 现在只能先一步步稳扎稳打,待燕修云顺利登基之后,澜澜等人作为自己在前朝的倚仗,自己则成为他们在宫中的助力,相辅相成,才是上上之策。 碧玉又道:“奴婢还是不解。虽说周良娣位份比您高,可若是她给太子妃下药一事被太子殿下知晓,殿下又怎么会放过她?您如今行事既瞒着太子殿下,也不告诉太子妃,奴婢实在想不明白。” 若是太子妃小产,周良娣必定会被治罪,连废黜都是轻的。如此一来她们两败俱伤,娘娘的机会不就到了么? 然而这些话碧玉终究是不敢说出口,只敢偷偷去瞧秦雨薇的脸色。 第315章 聪明人 秦雨薇微微皱眉,重新打量了碧玉一眼。 “你小小年纪,心思倒是不少。” 碧玉连忙紧张地垂下脑袋。 秦雨薇倒是没有什么责备的意思,毕竟身在东宫,若真是心思单纯,只怕活不长久。 “那周良娣傻是傻了些,可也没蠢到明目张胆打着自己的名头给太子妃送那些药。那药上回被她用过之后,她怎么可能还留在自己身边,等着人搜查出来?”秦雨薇说道。 “如今我与周良娣一同协理东宫内务,那些补品药物的进出不仅要经过我的手,甚至还有膳房、药房。那药膳被制成后送去,即便出了事,她大可以推到我,或者其他下人身上,说自己是被栽赃陷害的。 她的父亲掌管宫中禁卫,若是找不到铁证,你以为太子殿下会对她严刑逼供么?” 碧玉听完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秦雨薇的话。 秦雨薇又继续道: “你以为东宫是什么地方?此乃当朝太子居所,若非有意放松戒备,如何能让滑胎药这种东西被带进来? 况且,连我都能查出来那药膳有问题,堂堂太子妃怎会不知?” 碧玉听完整个人都懵了,后背忽然一阵发凉,“娘娘,您是说……” 秦雨薇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这世上的聪明人,永远比你想象的要多。” 若自己没有猜错,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在太子妃董兰心的掌握之中。自己让碧玉在药膳之中加的东西,想必董兰心此时已经发现了。 心意明了便好,又何须跑到面前去邀功? 至于周良娣么,她针对的是董兰心,自己没必要去当这个出头鸟。 神仙打架,自己隔岸观火,岂不美哉? 只不过看董兰心迟迟未揭发此事,应当还有其他的考量。 秦雨薇猜测,还是因为周良娣父亲手中的禁卫军。如今太子与祈王争得水深火热,祈王有其岳父镇北王的支持,朝中武将也多是镇北王的党羽,只有禁卫军牢牢握在太子手中。 禁卫军这张王牌,眼下是万万不能丢的。董兰心与太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即便要报复,也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对周良娣下死手。 秦雨薇理清思绪,听碧玉说开始传膳了。 “娘娘,今日膳房做了鱼,特地让奴婢提醒,是娘娘家乡的江州鲈鱼,定然合您的口味。” 待传膳完毕,秦雨薇说想独自用膳,屏退了所有下人。 她用筷子挑开鱼腹,果然找到了一张用油纸包裹的纸条。 是祝澜的信,信上说乔悠悠已经是通运钱庄如今的新东家了,特地来告诉她一声。 秦雨薇那张绝美的面容上浮现出许久未见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她将纸条点燃,待全部化成灰烬后才重新唤来碧玉,让碧玉去挑两件最好的首饰仔细包起来,说自己要出去一趟。 一来是为了给悠悠道贺,二来也是找祝澜等好友商议一番今后的打算。 …… 秦雨薇带着斗笠,从后门进入御香阁,径直来到了最为偏僻的那座雅间。 推开门,如今尚在京城中的祝澜、乔悠悠、肖婉、周达与许诗明都已经到了,众人正在谈论乔悠悠大闹侍郎府的事情。 周达拍着桌子大笑,表示乔悠悠的大名现在已经传遍了六部,自己在军器监都听说了她的英勇事迹。 “乔女侠以一己之力把户部搅了个天翻地覆。户部如今已经出了新规矩,若要增时理事,须得报上官核准,并且按时计俸,多给的俸禄要由各司部自理! 哈哈哈!你们都不知道,户部这么一整顿,我们在军器监累死累活的这帮人都快羡慕死了,盼星星盼月亮,盼着乔女侠能来军器监待两天,救我们于水火!” “对了。”祝澜好奇地问周达,“六王爷不是让你在军器监研究大炮么,进度如何了,怎的外面光见到了烟花,没有听到有关武器的半点消息?” “嗐。”周达摆摆手,“碰见技术壁垒了,铁模铸炮在这个时代实现的难度有些过高,还在想法子攻克呢。好在王爷也不催我,我好安心做实验,慢慢找办法,总能解决问题的。” 祝澜点点头表示了解,身边的肖婉则是颇有些惆怅地托着腮。 如今户部的规矩一改,陆侍郎竟然特地找自己谈话,委婉地表示能分配给度支司的预算有限,让她今后非必要情况,酉时便可以下值了。 赵思成身为水部郎中,在京城待的时间不多。酉时天都没黑,自己这么早下值都不知道要去做什么,唉。 不过好在她已经向陆侍郎申请了,想要将一些非涉密的公务带回家处理,希望能够得到核准。 许诗明装模作样翻着白眼掐算起来,“我说怎么夜观天象,见天生异数要降临这大梁的官场呢,原来就是你啊!” 秦雨薇也跟着笑起来,摘下斗笠,走过去与众人坐在一起。 一方小小的天地中,没有什么状元郎、良媛、太子洗马,有的只是在异世界绝无仅有、最为珍贵的友情。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 “悠悠,恭喜你终于找到了自己最想做的事。”秦雨薇笑着,将礼物递给她,其余众人也这才想起来,纷纷拿出了自己的礼物。 “那我不客气啦!”乔悠悠笑嘻嘻地收下。 说话间,雅间的门被人敲响,离门最近的乔悠悠过去拉开门,只见菜肴已经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门外的桌子上,却不见一个人影。 “哇,竟然是牛油火锅!!!”乔悠悠惊喜地叫了起来,不免又回忆起了曾经在龙场书院的时光。 第234章 祝澜笑着站起身,招呼道:“走吧,咱们自己给自己上菜!” 御香阁如今的老板王德发是个极有眼力的,知晓自己这些人的聚会隐蔽,没有让任何伙计靠近,这些菜也是他一样一样亲自端过来的,随后便悄悄离去了。 周达打开两坛江州茅台,浓郁的酒香顿时弥漫开来,他咂咂嘴,“唉,香归香,但比起梁舟从他老爹那偷来的酒,到底少了些意思。” 第316章 童谣 众人小酌几杯,又聊起了各自近来的事情,秦雨薇几番欲言又止,终究是不忍心开口打破这难得的气氛。 时辰差不多,大家终于要散去,陆续分头离开了御香阁。 秦雨薇难得没有第一个走。 祝澜起身时,秦雨薇轻轻拉住了她的手,“澜澜,等一下,我有话同你说。” 御香阁的后门,早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那里,秦雨薇与祝澜上了轿,秦雨薇这才重新摘下斗笠,那对极好看的凤眸却显得有些凝重。 祝澜察觉到她的异样,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秦雨薇犹豫良久,才抬起那对极好看的凤眸,问祝澜: “澜澜,你说……如今太子与祈王相争,若太子输了,会怎么样?” 祝澜沉默了好一阵,反握住秦雨薇的手,认真道:“雨薇,你放心,我们都不会让你出事的。” 秦雨薇却轻轻摇了摇头,神情有些黯然。 “自从踏入东宫的那一刻起,我便与太子绑在了一起。澜澜,我自是相信你们,若是太子败了,你们亦有法子保得我平安。 可是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平安而已。” 秦雨薇的声音越来越低,“我知道这样说或许很自私。可是澜澜,只有太子上位,你、我,我们大家,才有更好的机会。” 祝澜心知秦雨薇说的没错。 如今祈王虽然对自己屡屡示好,极尽拉拢之意,但自己总觉得事情并没有那样简单。 她能够理解祈王作为储君的竞争者,想要笼络臣子,树立周公之德,但他对于自己的示好—— 用祝澜自己的话说,有些过火,更像另有所图。 更何况祈王身后还有个镇北王,当初北疆之事,自己与青岩曾经得罪过他。若哪日镇北王果真发难,祈王怎么可能为了自己得罪手握重兵的镇北王? 最可能的结局,便是兔死狗烹。 相比于令人捉摸不透的祈王,那位太子殿下虽然对自己冷冷淡淡,但实则性子耿直。这样的人藏不住太多心思,对自己这些人的威胁反而要小得多。 眼下二龙相争,权衡之下,太子登基才会对大家有利,那时雨薇也可成为后宫的助力,内外一体,站稳脚跟。 唯一投鼠忌器之处,便是在北疆大营的顾朝阳。 与镇北王反目是迟早的事情,但须得想个万全的法子,让朝阳也能全身而退才行。 秦雨薇听祝澜分析完,心中这才安定不少。 祝澜又安慰道:“虽说祈王如今风头正盛,但据我观察,当今天子似乎也未曾对人提起过易储之事。想来在他的心中,还是偏向太子的。” 秦雨薇对祝澜释然地笑了笑,的确,燕修云身为皇长子,名正言顺,这么多年都被当作储君培养。只要不犯下什么大错,梁帝应该也不会真的将他废黜。 就在这时,马车的速度忽然明显慢了下来。 祝澜微微皱眉,掀开帘子查看,原来是驶入了一条较窄的街道,被前方一群正在玩耍的半大孩童挡住了去路。 祝澜并未催促,正要放下帘子重新坐回去,却忽然听得那些小孩子拍手唱起了童谣—— “月儿弯弯照宫墙,狸猫悄悄换龙郎。 太子不知何处去,宫人皆道梦一场。 金殿无声夜色长,玉阶寂寥风露凉。 何时真相大白日,还我皇家真子王?” 祝澜一惊,下意识回头去看秦雨薇,见她果然也同时变了脸色。 祝澜叫停了马车,来到那些小孩子面前,挤出一个亲和的笑容,问他们唱的是什么。 那些孩童大一些的也不过六七岁,谁也不知这童谣是什么意思,只觉着朗朗上口,便学来跟着唱了。 祝澜从车里取出几块酥乳糖,让孩子们再重新唱一遍,这回她与马车内的秦雨薇一字不落地听了个真切,神情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这童谣唱的,分明是说太子不是真太子,而是被人偷梁换柱了! 祝澜按下心中的惊疑,问那些孩子是从何处学来的歌谣,孩子们这回倒是踊跃起来,有的说是从隔壁二花那学来的,有的说是在路上顺耳听来的。 再问别的,他们也不知道了。 祝澜支开马夫,重新回到马车上,秦雨薇有些紧张地握住她的手,二人对视一眼,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小孩子不辨是非,又擅长模仿,因此童谣往往流传速度极快,又无从追根溯源。人们相信孩童之心纯洁无瑕,若无端传出流言,必定是上天示警。 古往今来,童谣与天象之说密不可分,流言伤人,最是凶狠。 但祝澜二人自是不信鬼神之说,不用想也知道,能散播出这样的童谣,背后必定有人捣鬼。 “是祈王?”秦雨薇问。除了祈王,她想不出旁人做这件事的动机。 祝澜沉思不语,从动机的角度来看,的确祈王的可能性最大。 她思量半晌,仍觉得蹊跷,“此事关于太子身份,虽然能闹出些风波,但终究是空穴来风。 事情一旦闹大,朝廷必定会派人追查,还太子清白,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传播这样的童谣,除了给太子添堵,也不会造成什么实质的影响……” 此举收效甚微,实在不像祈王的作风。 这时,她注意到秦雨薇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指正在慢慢收紧,脸色也忽然变得极差。 “雨薇,你怎么了?” 秦雨薇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事情,声音陡然变得低沉,喃喃道: “只怕此事……并非空穴来风。” “什么?”祝澜诧异道。 秦雨薇回想着进入东宫之后,与燕修云相处的种种细节。 “我一直觉得奇怪,他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为何成天忧心忡忡,总担心自己的太子之位不保,处处忌惮三皇子。先前还只道他生性敏感,总幻想旁人要害他……” “对了。”秦雨薇说着,又想起了另一件事,说自己曾偷偷瞧见燕修云取出一块帕子,上面沾着血迹,看那制式像是帝王所用。 “我瞧见他拿着那帕子,用小刀划开自己的手,将自己的血也滴了上去。现在想来,他、他莫不是在……” “滴血认亲!?”祝澜轻轻倒吸了一口气。 第317章 满城风雨 马车里顿时陷入良久的沉默。 祝澜也未曾想过太子的身世居然会有问题,但如此一来,一切便说得通了。 太子定然早就知道一些事情,这才一直怀疑自己的身份,甚至紧张到不惜偷藏梁帝咯血时的帕子,干出滴血验亲这种傻事。 当然,那帕子上的血都干了,他自然是不可能验出来的,这只是人在极度焦虑下做出的挣扎,试图找到一些希望罢了。 而太子身世的问题,祈王一定也知道了些什么,但手中并无铁证,否则就不会只是散播流言这样简单了。 那么此时此刻,祈王在等什么呢? 是等太子自乱阵脚? 还是等朝廷派人去查太子身世? 秦雨薇则是有些懊恼地闭上眼,她千算万算,却没算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燕修云哪怕不是顺位继承的皇太子,哪怕能力差些,秦雨薇相信以自己与伙伴们的能力,将他推上宝座也并非什么难事。 但前提他得是真皇子。 谁能想到会发生狸猫换太子这种事情? 若燕修云最后被查明并非皇嗣,那自己谋划的一切,便全都完了。 祝澜冷静下来,拍拍秦雨薇的手背,让她先不要慌。 “关于太子的身世,我想有一个人……或许没人比她更清楚。” “谁?” “褚秀宁。”祝澜定定望着她,说道。 秦雨薇立刻回忆起来,前些日子还是祝澜托自己去尚服局打听这个人来着。 “对,她从前是兰妃娘娘的贴身宫女,太子的身世,她一定知道些什么……”秦雨薇紧紧握着祝澜的手,恳切地看着她。 秦雨薇不便在外边待太久,此时天色已晚,祝澜答应她明天去见一趟褚秀宁,看看能否打听到些什么。 若太子的身世果真有问题,那自己与好友们必须早作打算。 …… 月亮一点一点爬上了柳梢头。 京城这一夜分明很静,却又有什么东西如月光一般,一夜之间便蔓延开来。 那些东西透过门、透过窗子、透过墙上的小洞,传到了每一户人家。 第235章 晨光初亮,茶摊的小贩如往常一样支起了摊子,招待着那些熟悉的客人,好像什么都没变,但每个人的脸上似乎又多出了些难以言说的兴奋。 “哎,你们听说了吗?”面容清癯的书生给自己添上茶水,对同座的青年挤挤眼睛,仿佛自己知道什么惊天大秘密。 那青年压低声音,“你是说——那个童谣?还说呢,我家丫头才四岁,昨天回到家就唱那个,差点没给我吓死!” 旁边一位胖乎乎,满脸福相的中年人凑近了些,“你们觉得那事儿是不是真的呀?” “我看十有八九。”书生煞有介事地道。 “就是,都说小娃娃有七窍玲珑心,能感知到咱们大人感知不到的事儿。你们想想,好像那些小孩儿一夜之间都开始唱这个了,不是上天示警是什么?” “嘘、嘘!天家的事,你也敢议论,你有几个脑袋啊?” “我又没指名道姓!再说了,你瞧这全京城的小孩儿都在唱那童谣了,还能有谁不知道么?只怕这回朝局又要有大动荡咯!” “好了好了,咱们这些小老百姓的,管他们动荡不动荡,影响不到咱们吃喝拉撒睡就行了。” “是啊,静观其变,看看热闹吧!” …… “究竟是怎么回事!!” 燕修云猛地站起身,在屋内来回快速踱步,连额上的青筋都微微凸起了。 赵内侍站在他面前,惶恐地躬着身子,一时也乱了方寸,慌张道:“殿下,要不老奴去将那些乱说话的小娃娃抓起来挨个查问,定能问出背后捣鬼之人!” “尽说废话!”燕修云拂袖瞪他,“孤堂堂太子,难道要去为难那些孩童不成?” 语毕又挤出一抹冷笑,“背后捣鬼之人?呵,除了老三,还有谁会做这种事!” “殿下。”董兰心在嬷嬷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同样面带忧色。 那首童谣一夜之间闹得满城风雨,她自然也听说了。 燕修云脸色铁青,但还是压抑下火气,亲自扶着董兰心坐下,生硬道:“你身子不便,有什么事知会一声,孤去看你便是,怎的亲自来了?” 发生这样大的事,董兰心如何还能坐的住? 她屏退了所有下人,这才对燕修云道:“殿下,臣妾以为眼下应当立即进宫去见一趟姑母,看看她的意思。” 燕修云点点头,若因市井流言便去着急求见父皇,大抵又要被责骂,倒不如先去母后那边探探口风。 “殿下,此时我们切不能自己乱了阵脚,臣妾这就陪殿下进宫。”董兰心说着就要站起身,却被燕修云按住。 “马车颠簸,你且安心养胎,此事孤去处置。” 燕修云走后,董兰心脸上的忧虑之色丝毫未减少。 她嫁给燕修云这些年,自然也发觉了燕修云每每提到皇嗣皇储等事,都会变得格外紧张。 直到京城一夜之间传遍童谣,她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董兰心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子,那是她与萧沅的孩子。为了孩子的将来,燕修云可万万不能出事。 起码眼下不能。 …… “娘娘,祈王、祈王妃来看您了。” 梁妃正一手拿着竹绷,做些刺绣打发时间,听得下人禀报,已显出淡淡细纹的面容上却没有半点意外。 燕长文带着慕容潋走了进来,屋里早已摆上了二人爱吃的点心。 “知道你们要来,早就叫人备下了吃食。”梁妃笑着看向慕容潋,拍拍身边的位子,“潋儿,来,挨着本宫坐。” 燕长文摇头苦笑,在二人对面落座。 “一时竟分不清谁才是母妃亲生的。潋儿,本王都嫉妒你了。” 梁妃抬手挥退左右,这才笑吟吟道:“谁是母妃亲生的不重要,你是陛下的亲生骨血,这才是要紧事。” 第318章 梦话 燕长文那对小眼睛中笑意莫名,“那首童谣已经放了出去,如今京城小童人人传唱,太子此时应该已经在进宫的路上了。” “不过童谣放出的时机会不会太早了些?当年那件事,毕竟还没有实证……” “无妨,证据自然有人会去查。能查出来自然最好,若是查不到,对咱们也没有损失。”燕长文替梁妃斟满花茶,气定神闲地道。 “有人会去查?是何人?”梁妃问。 燕长文微微一笑,“母妃可还记得宫里那狸猫换太子的传言,最初是怎么说的么?” 梁妃点头,她自然记得。 传言一开始是因为二十年前兰妃寝殿的那场大火,导致太子身份成谜,却没有任何证据,因此也只是传言而已。 再后来,又提到兰妃将什么秘密藏在了江州龙场书院的万卷楼中,而其中就有关于太子身世的真相。 可谁也不知那秘密究竟是什么,这些传闻捕风捉影,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儿臣暗中调查了这么久,当年的兰妃娘娘与那龙场书院唯一的联系,便是曾经派贴身宫女褚秀宁去送过一次东西。 若真有所谓的‘秘密’藏于龙场书院,就应当是那个东西。” “兰妃死后,褚秀宁便当了尚服局总管。”梁妃抿了一口花茶道,“可前些日子听说,她已经离宫了。” “母妃可知她为何离宫?”燕长文笑得有几分神秘。 梁妃摇摇头。 “儿臣多方打听,褚秀宁离宫之前,曾在夜寐之时说梦话,道出了曾经替兰妃送去龙场书院的那个东西——那是一本书,叫做《诸子集注》。 不仅是褚秀宁,就连听到她梦话的几个宫女,全都已经被遣送出宫了。” “好啊。”梁妃伸出手指轻轻在燕长文的额头上戳了一下,嗔怪道:“后宫的事儿,现在比你母妃知道的都多,看来没少安插眼线呀?” 燕长文笑得仿佛一个憨厚的孩子,看了一眼梁妃身侧的慕容潋。 “儿臣殚精竭虑,还不是为咱们一家子考虑么。” “不过……”梁妃收起笑容,思索片刻喃喃道:“兰妃好端端的,送一本书到江州做什么?” 燕长文表示正因如此,才说明那书必有不寻常之处。 “而且——您猜那书现在在何人手中?”燕长文微微挑眉,卖了个关子。 梁妃催他快说。 “便是今科状元,如今的翰林院修撰,祝澜。” 龙场书院当年的事情不难打听,祝澜年幼时曾在龙场书院的诗文比赛中拔得头筹,可以从万卷楼中任意挑选一本书。 燕长文也难以相信这世上会有如此巧合,她选中的竟然偏偏就是那本《诸子集注》! 祝澜当年能够拿到这本书,说明整个龙场书院上下都无人知晓此书的来历。而且当时祝澜才十二岁,祝家上下与京城都毫无瓜葛,祝澜更不可能跟太子身世的秘密扯上关系。 所以被她拿到那本书,除了巧合,还真没有别的解释。 “母妃方才不是问儿臣,会派何人去追查太子身世的线索么? 咱们的状元郎才智无双,与其儿臣费心思从她那里将书取回来,倒不如坐享其成来得省事。” “她会听你的?”梁妃问。 燕长文轻笑,淡定道:“她自是会去查的——” “而且如今寄希望于她身上的,可不止咱们一边。” …… “母后,您是说……翰林院的那位祝修撰?” 空旷的凤仪殿中,燕修云诧异地望着面前的董皇后。 董皇后站在窗边,手持金柄剪刀,仍如往常一般淡定地修剪着花草。 “祈王在后宫安插的那些人,的确行事谨慎。” 董皇后的声音不徐不疾,如同在闲谈天气一般。 “只不过本宫身为后宫之主,可不是聋子瞎子。他们能查到的,本宫又怎会查不到?” 燕修云沉默片刻,哑声道:“母后,眼下……儿臣应当如何做?” 董皇后没有看他,仍旧专注地侍弄着花草,对着一株半人高的牡丹修修剪剪。 “你瞧——这新抽出来的花枝多好看。这些花枝一旦长成主枝,成为了骨架,便是人如何修剪也不会去动它。” 燕修云握紧双拳,垂首道:“还请母后明示。” 董皇后沉沉一笑,声音透着与生俱来的威仪,“本宫早就说过,你是陛下的亲生儿子,是大梁名正言顺的储君。 你将那腰杆给本宫挺直了。只要记住上报君恩,下安黎庶,担好身为储君应担之责,莫要负了天下百姓。 本宫倒要看看,有何人能动了你的位子。” “咔嚓”一声,一条旁生出来的侧枝被从根剪断,掉在了地上。 …… 祝澜从乔悠悠那里问到了褚秀宁搬出何府后的住址,自翰林院下值之后,便挑了些礼物前往。 褚秀宁住在一处清静的别苑,如今何善的身后事料理得差不多了,她在京城也不会再逗留许久。 第236章 祝澜心想,一定要在褚秀宁离开京城之前,将能问的事情全都问清楚。 她轻轻叩响别苑的木门,过了一阵,门被人从里面拉开,露出褚秀宁的脸。 “宁夫人。”祝澜笑着打招呼,将带来的礼物放在院中,没有听到褚辛叽叽喳喳的声音,便好奇地问褚辛去哪里了。 “哦,辛儿啊……”褚秀宁有些魂不守舍,“应当又去茶楼说书了吧,平日这个时辰她都在茶楼。” 祝澜觉察出褚秀宁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关切地问她怎么了,是否身子不舒服。 褚秀宁挤出一个笑容,摇摇头说没事,只是心情不大好。 毕竟心爱之人刚刚过世,情绪低落也是人之常情,祝澜十分理解。 褚秀宁招呼她进屋,屋里有些暗,她燃起蜡烛,又亲自泡了茶。 二人寒暄两句,祝澜找到时机,委婉地提出了自己前来拜访的意图。 听祝澜竟然问起太子的身世,褚秀宁的神色顿时僵住了。 过了良久,褚秀宁让祝澜坐下。 “此事牵涉宫中秘辛,我本不该告诉你。可如今……” 褚秀宁的目光飘向房门,祝澜清楚地瞧见她眼底的忧虑,似乎还有一丝被竭力隐藏起来的恐慌。 褚秀宁深吸一口气,问祝澜: “祝姑娘,看你的年纪,应该不知二十年前宫中曾闹过一场瘟疫吧?”褚秀宁的视线仿佛飘到很远。 “有关太子殿下身世的流言,一切都要从当年那场瘟疫说起。” 第319章 大火 祝澜全神贯注,听褚秀宁娓娓道来。 原来二十年前,宫里曾爆发瘟疫,死了不少人。按照民间的说法,这是得罪了瘟神。 当时的兰妃即将临盆,按照宫里的办法,须得从民间找一个与皇子出生相差不到十二个时辰的婴孩,在皇子出生后立刻将两个婴孩秘密调换。 真正的皇子会被送出宫,在一处隐秘的地方由专人照料,而那民间寻来的孩子则顶替皇子的身份留在宫里,吸引“瘟神”的注意。 “在娘娘即将生产的当日,陛下命人出宫寻找合适的婴孩。在京外的一户农庄里,果然寻到了当日清晨被诞下的一对龙凤胎。 待宫里传来消息,说兰妃娘娘诞下的是皇子,那名男婴便立刻被秘密带入宫,准备与真正的皇子调换。” 祝澜还是第一次听说宫里有这样的习俗,不禁微微皱眉,问道: “那孩子的父母,便这样同意亲生骨肉被带走么?” 要知道古代的医疗水平有限,瘟疫一旦染上便是九死一生。 天底下哪有父母肯让孩子去冒这样的风险? “能替皇子挡灾,那是他们的荣耀,有功于社稷。更何况待瘟疫过后,这家人还会有一辈子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褚秀宁的语气却仿佛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祝澜垂眸,藏起眼底的悲悯与抗拒,心中腾起一种莫名的无力感。 褚秀宁并未留意她的神色变化,继续讲道: “我在宫里与产婆一同忙着帮娘娘接生,小皇子生下后便被带到了偏殿,等待调换身份。 谁知就在这时,偏殿竟不知怎的失了火。” “失火?”祝澜微微一惊。 褚秀宁点点头,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紧张。 “是,我原本在娘娘身边照顾,听到动静连忙赶出去查看。那火势烧得又快又猛,两个孩子还有几名宫人都在里面,来不及等人打水救火。 娘娘待我恩重如山,我绝不能让小皇子出事,便冒死冲进去,将小皇子抱了出来。” “只抱出来一个孩子?”祝澜皱眉问道。 褚秀宁轻叹了口气,表示自己也想将两个孩子都救出来,然而火势太大被挡住了去路,终究没来得及救下另一个孩子,眼睁睁看着那孩子被埋在了坍塌的火柱之下。 还是不对。 祝澜的眸中闪过锐色。 “火势那么大,场面定然一片混乱。两名一样大的婴儿,你是如何一眼认出皇子的?” “不愧是状元郎,心思果然缜密,一语便说到了关节上。” 褚秀宁起身为自己两人添上茶水,润了润嗓子,继续道: “你说的不错。用民间的孩子替换皇子,以求瞒天过海,骗过瘟神的眼睛,属于欺天之举。按照说法,须得骗过了自己,才有可能骗过神明。 故而皇子从母亲腹中露头的那一刻起,便要以透气的薄纱覆面,就连产婆都不知皇子的真容。 接下来,皇子会被带到偏殿,与那民间的孩子互换襁褓,以此扰乱瘟神的视线。直到真正的皇子被带出宫,才可解下脸上的面纱。” 按照她的话说,不仅是兰妃与褚秀宁,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见到孩子的真容。而且两个孩子在偏殿中还要互换襁褓,褚秀宁发现起火闯进偏殿时,并不知晓襁褓是否已经完成了互换,更不可能以此辨认。 那么褚秀宁究竟是如何确认,自己救出来的孩子便是真皇子,也就是燕修云呢? 祝澜轻啜了一口茶水,抬头望向褚秀宁,静待她的下文。 没想到褚秀宁沉默良久之后,居然摇了摇头。 “那时其实我也并不十分确定。或者说——没有人能在那种情形下区分出究竟谁才是真的皇子。 兰妃娘娘产后极度虚弱,如何能承受这样的打击?那种情形下,我只能告诉她小皇子没事。 大火被扑灭后,陛下差人从民间再次火速寻到了一名同日出生的男婴,与小皇子换了身份,将小皇子暂时送出宫抚养,几年之后才接回来。” 原来先后一共有两个孩子与燕修云换过身份。 祝澜心中盘算着,问褚秀宁皇子被送出宫后,会去往哪里。 褚秀宁说自己不知,“那是一处极隐秘的所在,只有陛下一人知晓。就连护送皇子出宫的侍卫事后也全部自刎,以防机密泄露。” “在宫外,会不会存在皇子被再次调包的可能性?”祝澜问。 褚秀宁犹豫片刻,“陛下既然如此安排,必是有万全之策,怎会让堂堂皇嗣身处险境?” 祝澜点点头,这样说,燕修云唯一可能被弄错身份的时间点,便只有那场混乱的大火。 褚秀宁继续道:“再后来,我私底下想了许多办法查证,可当时在偏殿的几名宫人已经全部葬身火海。 于是我又设法去寻先前那民间孩子的父母,想问问他们的孩子身上是否有何特征,却得知他们在送走孩子,拿到朝廷的一千两补偿后便直接离开京城了。 他们隐姓埋名,我最终也没有查到他们的下落。” 祝澜听到此处,双眉重新紧紧蹙起。 怎么又绕回来了? 所以说,到最后也无人知晓活下来的燕修云究竟是不是真皇子,而且无法查证? 燕修云连身份都存疑,竟然还被封了太子,这简直太不合逻辑了。 这时,褚秀宁却话锋一转—— “兰妃娘娘聪颖过人,身体恢复一些之后自然发现了漏洞,开始探查。 没过多久,娘娘便确定了被送出宫的皇子,也就是当今的太子殿下,正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无疑,陛下也认可了。” “是你查到了真相?”祝澜问。 褚秀宁却摇头,说兰妃身边不止自己一个可用之人,她是派了别人去查出来的,而且证据确凿。 “我不知娘娘究竟查到了什么,只知道她将证明太子身份的秘密藏在了一本书中。” “什么书?”祝澜立刻追问。 褚秀宁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脸色却忽然变了,表情也僵在了脸上。 她陡然瞪大眼睛看向桌上的茶水,身子却一点一点地软了下去。 “宁——”祝澜一惊,连忙要去扶她,却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眼前一黑,整个人栽倒了下去。 ……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黑色的锦靴停在祝澜的面前。 来人蹲下身子,伸出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 接着他动作一顿,耳朵动了动,似乎听到了什么声响,两指迅速拉下斗篷的帽子,无声无息地从窗户翻了出去,轻身跃上了庭院之后的一棵榕树。 月亮藏在树梢后面,依稀映照出树上隐蔽的人影。 斗篷之下,一对极为漂亮的狐狸眼晦暗难明,将院中的一切情形尽收眼底。 第320章 命案 祝澜自黑暗之中逐渐恢复了一丝意识。 她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倒在地上,头脑一片模糊。 她咬牙撑着坐起身子,缓神片刻,终于回想起自己来找褚秀宁询问太子身世,还在她这里喝了茶水,没过多久便晕了过去。 褚秀宁也喝了那茶水,而且在自己失去意识之前便已经倒了下去,看来并不是她给自己下药。 ……对了,褚秀宁呢? 黯淡的月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祝澜摇晃着站起身,借着光线勉强观察了周围的情况。 第237章 桌上的蜡烛是灭着的,自己身上也没有火折子,房门与窗户都关着。 “宁夫人?”昏暗中,祝澜试探着唤了一声。 死一般的沉寂。 难道她还昏迷着? 祝澜眯起眼睛,终于隐约在地上看到了一双脚,上面穿着女子的绣鞋,她的身子完全淹没在黑暗中。 祝澜靠近了些,从光线照到的位置能看到那人下半身的衣裳,的确是褚秀宁,她正仰躺在地面上。 祝澜连忙走过去,想要将她扶起来,谁知一伸手,却摸到褚秀宁胸口有什么冰凉坚硬的东西。 她脸色一变,手再向下一探,竟然是一片冰凉的黏腻! “砰砰砰!” 房门忽然被粗暴地拍响,将祝澜吓了一跳,她尚未反应过来,门已经被撞开了。 门外人头攒动,有十几个人拿着火把冲了进来。 “谁在那里?不许动——” 祝澜听出来,是司滢的声音。 接着传来褚辛的尖叫,她扑到了祝澜身后,惊慌失措地哭了起来。 祝澜转身,借着火把的光亮才终于看清—— 褚秀宁正躺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柄剪刀,整个前胸被血迹洇染,早已死去多时。 “来人,拿下!”司滢一声令下,身后大理寺的捕快立马冲上来就要按住祝澜。 “司巡捕,是我!”直到祝澜出声,司滢这才仔细看她,认出了是祝澜。 司滢皱了皱眉,还是让手下们稍待,只将祝澜围了起来。 “祝修撰,你怎会在此?”司滢说完,看了一眼地上褚秀宁的尸体,问祝澜是怎么回事。 她的语气虽然还算客气,但目光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怀疑,分明已经将祝澜当成了凶手。 “状元姐姐,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我姑姑!?” 褚辛伏在褚秀宁的尸体上哭着问祝澜,眼中满是悲愤与不敢相信。 “不是我……”祝澜此时的大脑仍旧有些混沌。 此事的确出乎她的意料,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来找褚秀宁打听太子的事情,竟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揉了揉眉心,冷静下来。 “我有事来找宁夫人请教,与她一直在房内交谈,直到她喝了那茶水——对,茶水!” 祝澜脸色一凝,就要去查看那桌上剩余的茶水,司滢却先她一步拿到了茶壶。 她打开壶盖闻了闻,随后招来手下,让他们去查一下这茶水可有异样。 “你继续说。”司滢锐利的目光重新看向祝澜,带着几分逼视的意味。 祝澜理清思绪,继续说道:“我与宁夫人都喝了那茶水,然后看到她晕倒在地,我想去扶她,结果自己也晕了过去。我刚刚醒来,发现宁夫人已经……紧接着你们便来了。” 司滢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分辨她说的是真是假。 过了片刻,问道:“你来这里找褚秀宁,期间是否还见到过其他人?” 祝澜摇摇头。 “房里只有你与她二人,你若不是凶手,难道是她自杀?”司滢继续问。 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祝澜脸上,似乎在等着她自证。 祝澜垂眸思索片刻,“我没有杀她,宁夫人原本与我好好说着话,也没有理由突然自尽。” 这时一阵风吹来,房间的窗户一下便被吹开了,透过窗户还能看到院外那棵大榕树的影子。 祝澜回头看向司滢,“司巡捕,既然窗户都没有关死,说明我与宁夫人昏迷的这段期间,很可能有人出入过这个房间,杀害了宁夫人。” 说完这句话,祝澜忽然想起自己来时,褚秀宁整个人似乎有些神情恍惚,显得有几分焦躁与紧张。 难道她预感到了什么? 司滢看向窗户,微眯起眼眸,显然也在思考。 既然不是密室杀人,那么的确不能将嫌疑锁定在祝澜身上。 这时,先前离开的捕快带着茶壶回来了,说已经找了郎中验过,那茶水之中的确被人下了药。 “大人……”捕快有些吞吞吐吐。 司滢眉头一皱,让他有话快说。 “那茶壶里倒出来的茶水被下了药,但是茶壶……我们打不开。” “打不开?”司滢让人把茶壶拿来,只见那壶身瘦高,壶盖好端端地盖在上面。 司滢伸手去揭,却发现那壶盖就仿佛镶嵌在上面一样,无论她如何用力也纹丝不动,根本取不下来。 祝澜表示能否让自己试试,司滢看了她一眼,眼中有些犹豫。 祝澜明白她的顾虑,收回了手,回头看向正哭得伤心欲绝的褚辛。 祝澜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是为了真相大白,也只好问道: “褚辛,这茶壶你可认得?” 褚辛哭着点头,“是……是姑姑的茶壶,是她从宫里带出来的赏赐,上面有机关,你们打不开的。” 她抽噎着伸出手,示意司滢将茶壶交给自己。 司滢思忖片刻,将茶壶递了过去,紧紧盯着褚辛的动作。 褚辛不知按动了壶上哪里的机关,果然,那壶盖发出“啪嗒”一声,被褚辛轻松地取了下来。 司滢的目光逐渐变了,问褚辛:“这茶壶上的机关,果真只有你姑姑和你二人知晓?” 褚辛点点头,又摇摇头,“还有何叔……姑姑应该也教过他的。” 何善早已下葬了,自然不在考虑之列。 司滢与祝澜同时望着褚辛,半晌没有说话,二人心中都在分析着同一种可能性。 从那茶壶的构造来看,若要在茶水中下药,必然要将壶盖打开,不可能从细长曲折的壶嘴倒进去。 而祝澜是临时拜访,她并不知晓茶壶上的机关,先前也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这只茶壶,所以基本已经排除了是她下药的可能性。 褚秀宁也没理由自己给自己下迷药,那么只可能是第三人做的,并且此人还要满足两个条件—— 一是知晓茶壶的秘密。 二是与褚秀宁关系亲密,能够接触到这只茶壶。 除了何善,满足条件之人就只剩下褚辛了。 褚辛感受到二人的目光,过了许久才突然意识到什么,整个人又惊慌又委屈,眼泪再次断线似的掉了下来。 “你们……你们怀疑我!?我怎么可能杀了自己的姑姑!” 司滢的眸子冷了下来,问她今日一整天都在何处,在做什么。 褚辛有些语无伦次,但还是说清楚了自己今早便出门,一整日都在茶楼说书,茶楼的伙计、客人都可以作证。 祝澜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问司滢: “司巡捕,你是如何得知这里发生了命案的?” 祝澜想起自己刚醒来的时候房门还是关着的,但是司滢却带着褚辛赶来,若无人通知,她怎会知道屋里出事了? 所以报案的人是谁? “是我啊。”褚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道。 褚辛说自己在茶楼说了整日的书,天黑之后才离开。她如今与褚秀宁住在一处,回来后却发现屋里有烛光,却门窗紧闭,怎样敲门都无人应声。 “等等。”祝澜突然打断她,皱眉问:“你说你回来时,屋里还亮着灯,并且门窗紧闭!?” 褚辛愣怔着点点头,“是啊,我当时觉得不对,才跑出去想找人帮忙,正巧碰见了司滢姐姐在附近,便赶紧带她过来。” 祝澜只感觉自己脑子里的线索突然被打乱了。 “今日天气多云,光线黯淡,加上我来的时候已经快到黄昏。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屋里有些暗,宁夫人便点上了蜡烛。” 祝澜回忆着说道,目光看向桌上的烛台。 “我醒来之时,屋内一片漆黑,可是你们看——那蜡烛分明尚未燃尽,说明是有人吹灭的。应当是凶手在我与宁夫人昏迷后进入房间,将宁夫人杀害,吹熄蜡烛后离开。” 既然褚辛第一次来的时候屋里还亮着,只能说明那时凶手尚未进来,或者说,凶手正在屋里,还没有离开。 褚辛也听懂了祝澜的话,喃喃道: “可是……当时门窗紧闭,说明还没有人进来。如果凶手是后面来的,他是如何进来的呢?” 司滢眉头深锁,立刻让手下去仔细检查房间的门窗。 “大人,检查过了,那窗子和门上都有插销。若要从外面打开,肯定会造成破坏留下痕迹。 窗子现在开着,但插销完好无损,肯定是被人从屋里面打开的。” 祝澜听到这里,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性,浑身微微一僵,甚至连后背都升起了一股凉意! 凶手既然不可能从外面强行进屋,难道说—— 在自己到来之前,凶手就已经藏在了褚秀宁的屋中!? 凶手从头到尾都在暗中观察自己二人,待药性发作后才现身杀了褚秀宁,接着吹灭蜡烛,开窗逃走…… 就全部说得通了。 第238章 第321章 素描,现场记录 祝澜将自己的分析讲了出来,司滢默默听完,再次看向祝澜的眼神里也带上了一丝钦佩。 司滢让手下搜查整个房间,看是否能找到有人藏身的痕迹。 祝澜也重新四下打量起这间房子,心中却并未抱很大希望。这间房子很大,床下、衣柜、房梁之上等等,都完全可以藏匿下一个成年人的身量。 凶手如此狡猾,怎会疏忽到留下显而易见的线索呢? 果然,司滢手下的捕快很快回报,说房里能够藏人的地方很多,而且看起来褚秀宁平日里细心打扫,床下、衣柜之中连灰尘都没有,无法分辨凶手究竟藏在哪里。 “大人,仵作到了。” 一名身穿大理寺官服的仵作走了进来,向司滢拱手行礼,二话没说开始蹲在褚秀宁身边检验起来。 “司巡捕,听闻大理寺的常寺正精通验尸解剖之道,不知他回来了没有?”祝澜问。 司滢摇摇头,语气变得尊敬许多,“寺正大人仍在外查案,尚未归来。” 然而祝澜总觉得褚秀宁之死并不简单,如果不是常云霄亲自看过,她无法完全安心。 可是眼下天气炎热,尸身无法长久存放,常云霄又不知何日才回京…… 很快,仵作便将检验尸格填好了,交给司滢过目。 经仵作验证,褚秀宁死亡时间大约在一个时辰以前,身上没有任何反抗的痕迹,基本可以断定是昏迷后遭人杀害。 “能否推断出凶手的特征?”司滢问他。 仵作摇摇头,尸身倒在地上,凶手再将剪刀刺入,无法根据刺入的位置判断凶手的身高。加上不知凶手当时站的位置,更无从得知他用的是左手还是右手。 剪刀的手柄处也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一点线索。 司滢听完,并未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神情不免有些烦躁。 若是常寺正在此便好了,他这些年在大理寺屡破奇案,就连如今的大理寺卿钟大人也对他寄予厚望。若是他在,定能让真相水落石出。 常寺正的解剖之术出神入化,可如今天气炎热,褚秀宁的尸身必须尽快掩埋,以免造成瘟疫传播。 唉,若是能有法子让常寺正瞧上一眼尸身的情况,给出些分析判断,也是好的。 祝澜心中亦有相同的想法,可惜古代没有存放尸体的冷库,更没有拍照技术,否则能留下更多证据。 “司巡捕。”祝澜忽然想到办法,“能否让人去寻些炭黑来?我自有用处” 司滢不知她要做什么,但还是让人去附近寻了些炭黑。 祝澜来到褚秀宁的尸体旁,将一张宣纸铺开,开始从各个角度勾勒起尸身上的细节。 司滢来到她身边,待看明白她是在作画之后,冷峻的脸上闪过一抹惊异。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素描’之法?” 祝澜幼时在龙场书院墙壁上的那幅素描《群贤赋图》早已声名远播,就连京城之中也有不少人听说过,甚至还有人专程前往江州,只为一睹那传闻中的“素描画”。 素描技法与大梁的泼墨写意画风截然不同,素描力求写实,通过光影对比尽量还原每一个细节。 司滢心中佩服,让手下们都不许出声打扰,亲自在祝澜身边掌灯,等她画完。 过了许久,祝澜终于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将几张纸交给司滢。 司滢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只见那些纸上不仅变换角度还原了褚秀宁尸身的情形,还画了几张房间整体布局环境的图,画中的细节,与自己目之所及几乎一模一样。 司滢再次抬眼看向祝澜时,眼中甚至带上了几分激动—— “以祝修撰之才,若是也能在大理寺做事,那不知又能减少多少冤假错案,能为多少死者求得公道……” 话刚说出口,司滢立刻有些尴尬,后悔自己怎可如此冒昧。 人家是堂堂状元郎,翰林院修撰,如何能看得上这等吃苦受累的差事? 更何况,这“素描”乃是天下仅有的绝技,人家又怎么可能轻易示人呢? 司滢的话,祝澜却听了进去,并且认真思索片刻。 她斟酌着说道:“若这素描之法,果真能对断案有帮助,能帮枉死之人讨回公道……我倒是可以奏请圣上,编写一本书籍,细细阐述其中诀窍与技巧,再以翰林院的名义进行刊印发行。 大理寺也可召集专人或民间画师进行研习,若日后能多些懂得素描之法的刑狱官员,有利于百姓,那便最好了。” 司滢心中惊喜,但此时两人尚且在命案现场,不好表露出什么,便拱手道谢。 此时现场勘察基本已经结束,祝澜作为事件的亲历者,与褚辛一同前往大理寺录口供,褚秀宁的尸体也要先抬回大理寺暂存。 “状元姐姐,对不起。”褚辛失魂落魄地走在祝澜身边,突然道歉,“我方才进门看到那副情形,不小心将你当成了凶手……” 褚辛的身高才到祝澜的肩膀,祝澜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当时的情况的确容易让人误会,不过幸好你说出了那茶壶的事情,也帮我证明了清白。” 祝澜与褚辛在大理寺待了半宿,出来时已经是后半夜。 褚辛如今唯一的亲人也不在了,一个小姑娘孤身留在京城难免可能遇上麻烦。祝澜思量之后,决定将她带回去先与自己同住。 如今乔悠悠掌管整个通运钱庄,钱庄的三楼亦有休息之所,乔悠悠每日忙得脚不沾地,最近干脆直接搬去了钱庄住,先前与祝澜几人同租的房屋便空了下来。 祝澜帮褚辛安顿一番,让她先住在乔悠悠原先的房里。 …… 皇宫,乌云蔽月。 偌大的紫云殿内空空荡荡,所有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唯独剩下梁帝与面前的黑衣人。 燕玉泽自褚秀宁的院子离开后,便匆匆进了宫,连斗篷都还来不及换下。 “她死了?”梁帝半边面容隐藏在黑暗中,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是,臣弟进屋查看时,褚秀宁已经死了。” 第322章 翰林院休假 梁帝沉默片刻,“你那学生呢?” 燕玉泽说祝澜当时晕倒在地,好在人并没有事。自己还想查看褚秀宁的情况时,大理寺的人便来了,自己只好躲在树上观察。 燕玉泽想了想,又道: “皇兄,当年兰妃娘娘送去龙场书院的那本《诸子集注》,欧阳先生并不知情。 他长年代管书院事务,数年之前祝澜曾在书院的诗文比赛中夺魁,正巧选了这本《诸子集注》作为奖赏,欧阳先生便同意了。 那书原本应当在祝澜手中,但是根据臣弟调查,她似乎又将书转赠给了另一人。” “何人?” “当年与祝澜、宁月郡主一同前往北疆的祝青岩,也是今科探花,如今是翰林院编修。” 梁帝缓缓点头,“朕知晓了,继续暗中盯着吧。” …… 这一夜,祝澜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这件案子自己已经洗脱了嫌疑,剩下缉凶之事虽然可以完全交给大理寺去查,但她终究有些放心不下。 褚秀宁死得蹊跷,究竟是何人要害她?杀害褚秀宁的动机又是什么? 回想起今日与两人的一番交谈,褚秀宁身上最大的秘密,应当就是太子身世。 她死前提到,兰妃当年也在派别人探查太子的身份,并且证实了火灾中活下来的燕修云就是真正的皇子。 褚秀宁说,兰妃将证明燕修云身份的秘密藏在了一本书中,但尚未来得及说出那本书的名字,自己与褚秀宁便晕倒了,接着褚秀宁被杀害。 如果有人要杀褚秀宁灭口,那极有可能是希望褚秀宁知道的那个秘密永远尘封。 如果太子身世彻底成谜,那么最大的受益人是谁呢? 答案不言而喻。 祝澜思绪翻涌,没有丝毫睡意,索性披上外衣来到院中闲坐。 今夜无星无月,唯有庭院中的石灯照亮。 夜风一吹,祝澜的思路也渐渐清晰起来。 褚秀宁说燕修云是真太子,如果此事得证,那么太子的危机便得以解除。 但如今褚秀宁被灭口,若真是祈王做的,肯定是不希望她手中的证据被人发现,这样太子身世便会永远成谜。 祝澜并不关心太子,但她不得不考虑雨薇。 看来必须由自己去找到褚秀宁所说的,能证明燕修云是真皇子的秘密才行。 可那秘密究竟是什么呢……? 祝澜翻遍记忆中的角落,也找不出来丝毫线索,一时有些头痛。 蓦地,黑夜之中似乎传来了什么东西的破空之声。 祝澜余光感觉有什么东西一晃,定睛一看,竟是只一指长的银镖钉在了庭院内的石灯旁,镖上还插着一个字条。 祝澜立刻向墙头望去,但夜色一片漆黑,哪里看得到人影? 第239章 她这才取下镖上的字条,上面只写了八个字—— “真假龙子,诸子集注。” 《诸子集注》!? 祝澜错愕一瞬,连忙推开院门出去查看,然而左右街道一片死寂,根本看不到任何人。 她回到屋中,重新细细端详这张字条,看来是有人知晓自己正在探查此事,所以来送线索? 那本《诸子集注》是自己刚穿越时所得,当时要赢得这本书,是因为原剧情中的女主祝青岩得到此书后,科举一路突飞猛进。那时自己还以为这本书中有什么秘密,谁知拿到之后,却并未发觉任何特殊之处。 后来在前往北疆的路上,自己索性将书送给了祝青岩,以为这书中的秘密只有原女主祝青岩才能发现,然而最后祝青岩也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祝澜曾一度以为这本书只是巧合。毕竟祝青岩念书本就用功,又有天资,单靠自己也一样能在科举上取得辉煌的成就。 祝澜几乎都要相信了,这本原剧情中的《诸子集注》不过是原作者随笔一提的名字,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一切都是自己多想了。 可谁知这本书的名字,竟冷不丁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自己眼前。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莫非那证明太子身份的秘密,果真藏在这本书中? 祝澜的目光投向祝青岩紧闭的房门。 …… 与此同时,宅院外相隔一条街的巷口,一辆黑色的马车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殿下。”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马车外。 马车帐内传来燕长文的声音。 “信送到了?” “是的,信中内容她已看过。” “……好,继续盯着吧。” 燕长文没再继续说话,那黑影便安静地离去了。 马车的帘子被一柄扇子撩起一角,露出的却是慕容潋的面容。 “殿下,你说咱们的状元郎会按照咱们的心意查下去么?” “如今褚秀宁已死,她没得选。”燕长文轻笑着握住慕容潋的手,眼中染上几分怜惜,“倒是你,大晚上的还陪我出来。” “妾身是祈王妃,自是要同殿下在一处的。” 慕容潋想了想,又问道:“那咱们先前送给状元郎的人情,殿下可是想好如何用了?” 马车向祈王府驶去,车里燕长文的声音透着一股不符合年纪的老成,他轻轻敲打着手指说道: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现在还未到时机。” …… 祝澜几乎一夜未眠。 天还未亮的时候,她估摸着祝青岩已经醒了,两人今日还要去翰林院上值。 祝青岩才刚从榻上醒来,就听见祝澜敲门,不禁有些纳闷。 还没到往日出门的时辰,祝澜这么早来敲门做什么? 祝青岩有些睡眼惺忪地拉开门,祝澜一见面就问她那本《诸子集注》还在不在。 第323章 雁字阵 祝青岩迷茫了好一阵,听祝澜说是上回送给自己的那本书,这才想起来。 她在屋里翻找了好一阵,才从角落里扒拉出来一本书,看了看封皮后递给祝澜,问她是不是这本。 祝澜一见,立刻点头接过。 这本《诸子集注》的内容尚可,对于普通学子来说,应当是本大有裨益的读物。但是对于自己与祝青岩二人,未免显得有些入门。 因此书的纸张封皮尚有些新,看来祝青岩也极少翻看。 祝澜将书收在怀里,打算今日带去翰林院再好好研究一番。 两人来到翰林院点卯,谁知在门口碰到了董学士,连忙行礼。 董学士看到她们二人,脸上顿时露出笑容,叫她俩过来。 “正巧,老夫正要去找你们呢。” 祝澜与祝青岩对视一眼,以为董学士有翰林院的事务要安排给自己二人,谁知却听他继续说道: “老夫刚刚面圣,陛下欲调整翰林院官员的省亲休假时间,暂时实行轮流休假,你二人便在休假之列,最近便不用来上值啦。” 祝青岩一惊,“董学士,不知下官犯了何错……” “莫慌,莫慌!”董学士笑着安抚道,“当真只是休假,并非停职。你们的一切职务都会保留,俸禄也照常发放。” 祝澜也有些疑惑,问自己二人要何时才能回来继续当值。 “这个嘛……”董学士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等朝廷通知吧。” …… 直到回到住处,祝青岩仍旧一脸迷茫,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被“休假”了。 “祝澜——”祝青岩刚开口,却发现祝澜一言不发地回了屋,拿出那本《诸子集注》翻看起来。 祝澜翻着书,心思却有些杂乱。 自己昨夜才收到那张纸条,纸条上暗示自己来查这本书,紧接着今日便被暂停了翰林院的职务。 翰林院直接听命于皇帝,只有皇帝才有这个权力。 ……难道是天子也想让自己探查此事? 可若是如此,为何祝青岩也被一并“休假”了? 祝澜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便是梁帝知晓了祝青岩也接触过这本书,索性将她一并牵连进来。 若是如此说,那么昨夜送信之人很有可能是梁帝派来的。 可似乎又没有这个必要。 祝澜忽然抬头,唤祝青岩过来。 祝青岩挑挑眉毛,背着手进了屋,不知祝澜这家伙又在搞什么鬼名堂。 祝澜请她坐下,问她可否发现这本《诸子集注》之中有什么问题。 “这本书能有什么问题?”祝青岩有些莫名其妙。 祝澜有些犹豫,但还是决定先暂时不将太子之事告诉祝青岩。 祝澜又问她先前读这本书的时候,有没有感到什么异常之处。 祝青岩有些怪异地看向祝澜,这本书的内容并不多么高深,看一遍便懂了,她不明白祝澜在纠结什么。 若说唯一有那么几分不寻常的—— “这本书上的署名叫做‘阴兰居士’,听起来有些像女子。” 这点祝澜自然知晓,但也不能单从一个署名便断定这本书是兰妃所作。 “还有吗?”祝澜问。 祝青岩摇摇头。 祝澜想了想,长叹一声,“这书里藏着一个大秘密,我绞尽脑汁也无法参透,还以为兴许你能看出些什么。” “唉,算了。”她说着就要将书拿回来。 “等等!” 祝青岩一把将书揽在自己怀里,“不给。” 还有祝澜无法参透的秘密,那自己可要好好瞧一瞧! 祝澜克制着嘴角的笑意,帮祝青岩添上茶水。 书里的内容自己已经全部在自己的脑海里了,她并不需要看书。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两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试图寻找到书中隐藏的玄机。 然而一上午过去了,两人都没有找到任何头绪。 祝青岩皱着一张脸,心想祝澜莫不是闲来无事消遣自己—— 这就是一本普普通通的注解集,内容都是书院里曾经讲过无数遍的,哪里有什么怪异? 祝澜这边也没有什么进展。 这时房门被敲响,两人闻声抬头,见褚辛站在门口。 “状元姐姐,探花姐姐,快来吃饭吧。” 褚辛毕竟年纪小,刚死了姑姑,整个人看着有些憔悴。 祝澜两人这才反应过来已经到中午了,没想到褚辛竟然还会做饭,一时间都有些过意不去。 在这里,褚辛毕竟是客人,哪有让客人做饭的道理。 肖婉也是住在这里的,但她此时正在户部当值,因此中午吃饭就只有祝澜、祝青岩,还有褚辛三个人。 褚辛做了三菜一汤,虽然远远比不上御香阁的别具一格,但别有一番家常菜的风味。 褚辛夹了一块拍黄瓜,欲言又止地着面前两人—— 状元姐姐好像在灵魂出窍,半天光扒拉碗里的饭了,菜没吃一口。 探花姐姐更是夸张,一手拿书,另一只手拿着筷子在半空悬停好一阵了,眼睛直勾勾地盯在书上。 褚辛有些气恼,终于忍不住了,从祝青岩手里将书抽出来。 “姑姑说过,这样吃饭可不行,会对胃不好的!” 祝澜二人这才回过神来,尴尬一笑,连忙向褚辛道歉,开始认真吃饭。 方才二人走神时,褚辛就已经吃饱了。现在两人才开始进食,吃饱喝足的褚辛没什么事情做,索性翻起了那本书。 “咦,这书上怎么会有雁字阵?” 第324章 再返江州 祝澜二人一听,立刻紧张起来,问她说的是什么。 褚辛指着书页,“就是雁字阵啊,小时候爹爹还教我玩来着。” 见祝澜和祝青岩都是一脸茫然,褚辛“哦”了一声,解释道: “雁字阵是我家那边的一种文字游戏,你们不是桐州人,不知道也正常。” 第240章 祝澜忽然想起来,第一次在街上见到扮成说书人的褚辛时,她正在讲兰妃当年女扮男装科举的事情。 那时褚辛提到过,那女扮男装的女子与她是同乡,都来自桐州的一个县城。 祝澜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连忙请褚辛详细说说那“雁字阵”是怎么一回事。 褚辛思索了许久,告诉二人。 原来在她的家乡,“雁字阵”是一种文字游戏,通常是将看似寻常的文字段落以另一种方式排列,通过将关键字眼放置在某个特定位置,来达到隐藏信息的目的。 “那些文字的排列方式是有规律的,就像天上的雁群,飞行时会排列成特定的阵形那样,所以被叫做‘雁字阵’。” 祝青岩连忙将书取回来,仔细一看,果然许多注解段落的文字之中,会出现许多没有意义的空白。 自己与祝澜都是科举出身,看书时下意识都会更加关注书中文字所包含的意义,反而忽视了文字排版上一些不寻常的地方。 祝澜也凑过来看,还注意到书上的文字时而清秀,时而潦草,有时甚至不像同一个人写的。 两人看了半晌,虽然也发现了一些端倪,但终究不知这“雁字阵”的具体排列方式,仍旧一筹莫展,只好请教褚辛。 褚辛挠了挠耳朵,有些为难道: “这‘雁字阵’是我们那里很早以前,读书识字的人家玩的游戏,说是能够锻炼脑力。但是因为过于复杂,也没有什么实际用途,会的人渐渐变得很少了。 我爹从前是个秀才,懂得一些,在我很小的时候也教过我。 但当时我觉得这东西一点也不好玩,所以也就学了个皮毛……” 祝青岩有些着急,就算褚辛只懂得一些皮毛,也请她看看,能找出一点线索是一点。 她是真的很好奇,连祝澜都参不透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褚辛面露苦色,只好说自己试试。 她找来纸笔,画了一些形状奇怪的格子,还有一些“人”字形的线条,然后一边对照着《诸子集注》中的内容,一边挑出某些文字抄写在纸上。 褚辛一会疾笔如飞,一会抓耳挠腮。祝澜二人不明其中关窍,便默默在一旁等着。 过了将近两个时辰,褚辛才大功告成似的向后一仰,呼出一口气。 “成了?”祝青岩连忙问道。 褚辛的小脸浮现一丝尴尬,说自己实在不大擅长,只能将那些段落重新排序,然后按照从前父亲教的法子,以“雁字阵”的规律划出了其中的一些字眼。 褚辛将纸推到二人面前,上面圈圈点点许多处。 “江州……湘阳县……金氏……少育二子……” 祝青岩眯着眼睛,将那些被圈起来的字眼读了出来,其中还有一些无意义的字词,许是由于褚辛不够熟练导致的,但并不影响总体含义。 褚辛解析出来的这段内容并不长,只能连接成为一小段文字,大意是说江州湘阳县有一对金氏夫妇,生下过一对龙凤胎,后来却不知其中的儿子去哪里了。除此以外,还提到了那对龙凤胎的详细生辰。 祝青岩将这段内容反复看了几遍,纳闷道:“这就是你说的秘密?” 祝澜沉思不语。 根据褚秀宁生前告诉自己的信息,兰妃娘娘查明了太子的确是自己亲生,并将关于此事的证据藏在了一本书里。 昨夜又收到字条,提到《诸子集注》这本书,现在果然找到了线索。 如此看来,这段文字便是能够揭示太子身份的关键信息了。 祝澜站起身,说自己打算回一趟江州,去寻寻那金氏夫妇。 她说完便回房收拾东西,一出门,却见祝青岩与褚辛也背着包袱等在门口。 祝澜一怔,问她们这是做什么。 祝青岩歪了歪脑袋,“左右现在也不用回翰林院当值了,我回江州看看,有什么问题么?” “两位姐姐都走了,那我、我要跟着你们……”褚辛紧紧抓着祝青岩的袖子说道。 祝澜想了想,也好,自己与祝青岩自从进了翰林院当差,还没有回江州家中看过,正好借此机会回去看看母亲。 褚辛不会骑马,祝澜便雇了一辆马车,给家中肖婉留下封信后,三人便启程前往江州。 …… 江州距离京城很近,即便坐马车前往,也不消两日便抵达了。 马车进了江州城,从未来过江州的褚辛掀开帘子,好奇地东张西望。 “没想到这江州城竟然繁华不输京城,别有一番风味!” 祝澜与祝青岩相视一笑,江州偏南,乃是烟雨之地,就连空气中也漂浮着淡淡的温雅气息,的确与京城的庄严肃穆有所区别。 祝澜是半道穿越来的还好些,祝青岩自小生长于江州,比起祝澜更多了几分对家乡的依恋,三人进城后索性下了马车,步行前往祝府。 祝澜与祝青岩未着官袍,只穿着寻常素裙,然而二人行止之间的气度仍是吸引了附近不少百姓的目光。 有眼尖的邻居认了出来,大喊一声“祝家的状元郎和探花郎回来啦!” 这一嗓子喊出来,街道两侧顿时传来“哗啦啦”的拉门声,不少百姓匆忙赶出来想要看看这两位在江州家喻户晓的奇女子。 褚辛与二人同行,表情都不由自主带上了几分自豪。 “澜姐姐!青岩姐姐!”小祝朝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身上还背着书篓,欢呼着扑进祝澜二人的怀里。 “喂,哪里来的小娃娃乱认姐姐?”褚辛瞪着小祝朝不满道,仿佛被人抢了姐姐。 祝朝回瞪她一眼,“两位姐姐姓祝,我也姓祝,你有意见?” 褚辛瘪瘪嘴不说话了,这个小鬼头看起来十岁都不到,不和他计较了! 第325章 书院旧景 “朝儿又长高啦!”祝澜笑着摸摸祝朝的脑袋,与祝青岩牵着他的手向家中走去。 一行人穿过巷口华丽的坊门——那是二人科举高中时朝廷派人来建的,如今已经成为江州圣地一般的存在。 若是谁家孩子念书念不好,便要来这坊门下面走两遭,沾沾祝家两个女儿的才气。 二人一踏进家门,正在打理院子的阿财先是一愣,脸上接着露出不敢置信的狂喜。 “二位小姐回来啦!二位小姐回来啦!” 一时间整个祝府上下都沸腾起来,却迟迟不见裴玥等人出来。 阿财欢天喜地地来到祝澜二人面前,这才说起今日裴玥带着苏氏、杜兰芳去庙里进香了,约莫要到晚上才能回来。 祝澜抬头望了望天色,这才到中午,看来一时半会还见不到家里人。 阿财招呼后厨开始准备最丰盛的饭菜,又安排人去将房间收拾好。 用过午饭后,祝澜便开始规划接下来的行程。湘阳县距此有些距离,江州境内河道纵横,走水路前往比较方便。 既然已经回了家,祝澜决定还是先见母亲,整顿一宿明日再出发。 用完午膳,褚辛忽然提出想去龙场书院看看。 “那可是如今闻名大梁的第一学府,我早在桐州就听说过,一直没有机会去看看……”褚辛恳求地看着祝澜与祝青岩。 祝澜思量一番,的确已经许久没有回书院看过了,甚至还有些想念古味斋的饭菜。下午左右也是闲着,不如带褚辛去看看,顺便探望一下欧阳监院。 …… 半个时辰后。 山门的长阶前,祝澜与祝青岩抬头望着那牌面上古朴虬劲的“龙场书院”四个大字,皆有恍如隔世之感。 书院门口的青松,百年来历经风雨,屹立不倒,一切又似乎从未改变。 “二位姑娘来此可是求学,或是寻人?” 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响起,祝澜回头望去,是书院的一名男学子,正对自己彬彬有礼地作揖行礼。 他年纪不大,面容陌生,唯有身上那身青白斓衫令祝澜二人无比熟悉。 还有腰间的“丁”字腰牌。 祝青岩有些感慨,左右望去,没想到书院如今又添了这许多新面孔。 “我们……”祝澜笑了笑,一时不知该如何说,“来寻欧阳监院。” 听得欧阳监院的大名,那学子不禁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但夫子说君子与人为善,他还是请祝澜几人随自己来。 几人一路上穿过曲曲折折的小径,祝澜与祝青岩忍不住打量着周围熟悉的一草一木,回想起从前在书院的日子。 “诶,小心——” 路上有块地砖凸起一块,一不留神便会摔跤。男学子一脚跨过,这才想起回身提醒祝澜几人。 他一回头,却见祝澜二人甚至没有低头看路,轻车熟路地从那块地砖上跨过去了,甚至还提醒身后的小姑娘注意脚下。 真是奇哉怪也。 几人经过无类阁,只见附近围了不少人,手中拿着工具,看样子像是雇来的梓匠。 第241章 祝澜好奇地问这是在做什么。 “哦,欧阳监院最近请人来翻修无类阁,但是听说不小心将墙上的《群贤赋图》给蹭掉了一块,那些人讨论如何修复已经讨论好几天啦!” 男学子说完,又有些愤慨:“那些工匠也太不小心了!” “那《群贤赋图》可是当年鼎鼎大名的祝澜师姐所作,世间绝无仅有,没让他们赔偿都是欧阳加——监院,宅心仁厚!” 祝澜心中好奇,索性走进去瞧瞧,见那墙壁上自己当年所作之画果然被蹭掉了左下角的一块。 几个工匠正在一旁讨论如何修复,但一个个表情焦灼毫无头绪,毕竟谁也不会这素描的手艺。 其中一人手中拿着一块炭黑,对着墙壁比划半天,但实在不知从何下手。 祝澜微微一笑,走上前,向那人借过炭黑。 那人见她要作画,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情,但见祝澜眼神笃定,令人没由来产生一种信任感,便将炭黑递给了她。 祝澜蹲下身,三两下便将画填补完成,与数年前的笔迹衔接得天衣无缝,几乎看不出任何痕迹。 周围一圈工匠看得满眼惊叹,直到祝澜离去才反应过来。 离开无类阁,那名男学子看向祝澜的眼神都变了。 没走多远,便远远瞧见了欧阳烨的书房。那学子停下脚步,眼里明显带着畏惧,为祝澜几人指了方向,说自己肚子疼,就不送她们过去了。 祝澜了然一笑,方才在无类阁拿的炭黑还握在手中。 “送你了。” 男学子怔怔接过,目送着祝澜几人走向欧阳烨的书房,忽然听得身旁一个女声道: “我的天,我没看错吧,那是……那是祝澜师姐,和青岩师姐!?” 有人纠正道:“明明是祝教习!” “我就爱叫师姐,你管我?祝师姐祝师姐祝师姐!” 握着炭黑的男学子回过神来,这才知晓方才那两位姑娘便是龙场书院的头两号传奇人物。 他激动得握紧手中的炭黑——这块炭黑,他这就拿回临风苑供起来!!! …… 来到欧阳烨的书房门口,祝澜却不急着敲门,转而对祝青岩道: “我有些事情要向欧阳监院打听,不如你先带褚辛四处逛逛?” “好吧好吧,那你们快些聊,我们等会再过来。” 祝青岩自然听出了话中的意思,带着褚辛去别处逛了。 祝澜这才敲响欧阳烨的门,严肃又熟悉的声音自内响起。 “进来。” 祝澜推门而入,笑意盈盈,行了个端端正正的学生礼。 “学生祝澜,见过欧阳监院。” 第326章 入局 欧阳烨一见是祝澜,也有些意外,连忙起身,竟也回了一礼。 “祝修撰竟得空来了?” 这声“祝修撰”自欧阳烨口中说出,着实让祝澜浑身难受,便笑道:“书院之内,哪有什么修撰,您还是唤我祝澜吧。” “你如今已是朝廷命官,法度礼制不可乱,该叫什么便叫什么。”欧阳烨语气古板,但眼中也是罕见的温和笑意。 祝澜与欧阳烨寒暄几句,终于切入正题。 “监院可还记得,学生入学之初,曾于诗文大赛上赢得过一本《诸子集注》?” 此事太过久远,欧阳烨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回忆了许久,才点点头说想起来了。 祝澜连忙问他可知晓那本书是何时、以何种方式进入万卷楼的。 欧阳烨想不起来,但他翻身回到自己书房的书架前,自书架最顶端取下了一本簿子。 “龙场书院建立于前朝,有上百年的历史,原本因战乱被迫闭院,然当今天子仁厚,继位之后便下令龙场书院重新开放,鼓励天下学子念书求学。 那万卷楼之中有上万本藏书,不仅有原先保留继承下来的,亦有后人捐赠。” 欧阳烨翻看着那本簿子一边说道,这是龙场书院重新开放后,所有新收入万卷阁的书籍清单,若那本《诸子集注》是后被人送来的,定然会有所记载。 “找到了。”欧阳烨指给祝澜看,其中某一页的记录。 祝澜一看,果然是二十年前。 赠书人并未留下真名,而是只留了一个“宁”字,应当是褚秀宁无疑。 这便能确定了,褚秀宁死前提到的那本书,就是《诸子集注》。 《诸子集注》中隐藏的关于江州金氏夫妇的秘密,就是证明燕修云是真太子的关键证据! 祝澜心中大石落定,知道自己这一趟江州没有来错。 …… 最后欧阳烨亲自送祝澜三人至山门处,祝青岩拱手告别。 离别前,祝澜忽然问了欧阳烨一句:“监院大人,您可曾听闻过江州湘阳县的金氏夫妇?” 欧阳烨被问得一怔,眼中明显闪过一丝迷茫。 他缓缓摇头,表示自己虽然去过湘阳县,却从不知什么金氏夫妇。 祝澜了然,拜别而去。 …… 再次回到祝府门前,两个熟悉的人影早就在门口翘首以盼,焦急地快要跺脚。 “母亲!” “娘!” 祝澜与祝青岩二人同时快步上前,扑到了裴玥与苏氏的怀里。 裴玥带着苏氏与杜兰芳进香回来,一听说女儿回来了,皆欢喜得不行,一直在大门口等着二人回来。 两个做母亲的抱着女儿,一口一个“又瘦了”、“我儿辛苦了”,心疼得快要掉眼泪。 身后传来杜兰芳带着几分泼辣的笑声。 “哪里瘦了?我可没瞧见,人家翰林院可是在皇宫里头,哪能吃得差? 行啦你们两个当娘的,澜姐儿和岩姐儿好不容易回来,净整这些哭哭啼啼的煞风景!走走走,晚饭我跟弘明都盯着弄好了,咱们一家人好好吃点喝点。” 杜兰芳在围裙上抹了两下手,推着几人向屋里走去。 席间,祝澜提起自己明日打算去一趟湘阳县的事情。 “湘阳县?”裴玥想了一阵,“湘阳离咱们这挺远的吧,我虽未去过,但听闻水路也要行上一整日呢。” 杜兰芳想起来什么似的,将目光投向祝弘明,“他爹,你前段时间不是刚去过湘阳县么?” 祝澜一听祝弘明去过,虽然希望不大,但还是问他认不认识一对姓金的夫妇。 祝弘明果然摇摇头,反应也在祝澜的意料之中。 祝弘明低头咂摸了一口江州茅台,忽然道:“对了,我从湘阳县回来的时候,碰见岸上有官兵来着,好像在排查什么人。”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了大家的兴趣,杜兰芳连忙让他快点继续说。祝弘明却说没什么了,他瞧见了官兵,但和自己又没有关系,瞧见了然后便回来了。 被白白吊起胃口的杜兰芳气得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 祝宅的欢声笑语一直持续到深夜。 …… 祝澜昨夜并未饮酒,她早上起了个大早,没有同任何人打招呼,准备独自前往湘阳县。 她思量许久,太子一事并非有意瞒着祝青岩,只不过此事干系重大,被牵连其中便会有很大风险。 自己是为了雨薇才卷进来的,但这件事说到底与祝青岩没有什么关系,祝澜不希望将她也牵扯进来。 谁知一出门,祝青岩竟早已抱着双臂,倚在柱子上等她了。 褚辛从祝青岩身后探出脑袋,“状元姐姐,咱们快出发吧!” 祝澜来到二人面前,正纠结着想要开口,却被祝青岩轻哼一声打断。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别误会,我可一点都不关心你,更不关心你要去做什么。 要不是昨夜我娘说让我保护好你,加上裴夫人也对我有恩,我才懒得管你呢。” 祝澜斟酌着道:“此事有些风险。” “有风险,那我更得去咯,不然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祝家上下交代?” 褚辛在祝青岩身后一个劲点头,“是啊,状元姐姐。虽然你不说,但我能感觉得到,这件事情……与我姑姑的死有关系,对么?” 祝澜沉默。 “那我更要去了。我也有本领,兴许能帮上忙,不会拖你们后腿的!”褚辛认真地望着祝澜说道。 面前二人的目光没有半点动摇,祝澜与她们对望片刻,最后无奈地叹笑一声。 “好吧,那便同去。” 说完这句话,祝澜也想通了一些事情。 从褚秀宁之死,到自己与祝青岩一同被从翰林院“休假”,再到那张神秘的纸条,一切都像是有一只手在推着自己向前走。 而且她能隐隐感觉到,整件事情背后,似乎还不止一股力量。 整个局中,不仅是自己,祝青岩和褚辛或许早都被那些势力注意到了,即便想置身事外,怕也是身不由己。 祝澜微微扬起目光,望向被浮云遮蔽的皓蓝天空,眸色一点一点变得深邃而坚定。 第242章 既然有人要将自己当成棋子,好,那便如他所愿。 不入此局,又谈何破局? 第327章 乘船 从昭平县前往湘阳县走水路最为便捷,祝澜三人来到渡口,只见水面一片波光粼粼,岸边石砌斑驳,柳树轻摇。 那水面之上,却只见到几条稀稀疏疏的渡船,岸边果然如祝弘明所说,有一些官兵正在巡逻。 “劳驾,敢问可是前往湘阳县的船家么?”祝澜来到一艘看似年岁已久的小船前,问道。 闻声,里面的船家头也不回,摆摆手表示不走。 祝澜只好继续问,直问了三四艘船,都无人愿意前往湘阳县。 “这倒是奇怪了。”祝青岩道,“湘阳县虽距离远些,但路途长,渡船给的银钱也更多,怎会无人愿意前往呢?” “哎,那边几个丫头!”一个蹲在船头晒鱼的中年男人忽然冲她们招手。 祝澜几人走过去,以为他愿意前往湘阳县。 中年男人摆摆手,“俺才不去哩!” 接着,中年男人说道,原来前几日江州暴雨,有些地方的大量泥沙石块被冲入河道,导致前往湘阳县的其中一段水路湍急异常。 那附近本就暗礁丛生,稍有不慎便有翻船的风险,因此只有经验最为丰富的老船夫才敢载客前往。 “俺们这只有四叔公才有那能耐,能安然无恙地从那段河上撑过去。不过他现在还没回来,估计要等好一阵哩!” 祝澜谢过中年男人,身边的祝青岩又问道: “这渡口岸上有许多官兵,是出什么事了么?” “噢!”中年男人解释道:“就是另一条河道上有些闹水匪,不过你们去湘阳县,不是一条道,不用担心!” 既然四叔公还没有回来,祝澜三人便在渡口附近找了一座凉亭暂歇。 直等到日上三竿,才终于听到水面上有人喊了一嗓子,“四叔公回来咯!” 祝澜连忙起身望去,只见远远漂来一艘小船。船头站着一人,约莫五十多岁,头戴一顶旧草帽,身穿一件褪色的蓝布衫,脚踏草鞋,手中握着一根长长的竹竿,动作十分老练。 祝澜三人待船靠了岸,便上前询问。听闻她们要去湘阳县,那船头的老者没说话,只点点头示意她们上来。 祝澜谢过船家,轻巧地踏上了船板,三人找了一个靠边的位置坐下。 船内陈设简单,仅有几块木板拼成的座位,以及一些磨损的渔网和几件旧衣物随意堆放在角落。船篷上挂着几串干鱼,随风轻轻摇曳,散发出淡淡的咸香。 这时,又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从船尾弯腰钻进了船舱,身上披着一件灰色褂子,两只胳膊裸露在外,肤色黝黑,后脑梳着小短辫,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 小短辫瞧见祝澜三人,不由得侧目多看了几眼,随即弯着身子从船舱内穿了过去,来到船头的四叔公面前交谈起来。 两人讲话口音很重,祝澜只能通过语气大致听出来,那少年便是四叔公的儿子,看来父子都是长年生活在这条船上的。 两人一边聊,四叔公一边让那小短辫去解开拴在桩子上的麻绳,这时忽然听见有人的喊声。 船舱内的祝澜几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轻姑娘抱着一只包袱,正朝飞奔而来。 她一脚跨到船上,船身微微一晃,她这才大口喘着粗气,显然也是赶来乘船前往湘阳县的。 四叔公朝岸上望了望,见没有别人上船,一只穿着草鞋的脚这才在岸上用力一蹬,手里竹竿一撑,转眼间小船便已离岸数丈开外了。 昨晚杜兰芳还专门为几人准备了不少路上的点心,祝澜三人乘船无事,索性取出点心,一边聊天一边吃。 那后上船的姑娘有些腼腆,坐得离三人较远,抱着包袱一言不发,只侧首看着水面发呆。 祝澜递了一块酥油糕过去,她也只是笑着摇摇头,祝澜便不强求。 祝澜又回头问撑船的四叔公,从这里到湘阳县要走多久,四叔公说了句什么,但由于口音太重,祝澜一时没有听懂。 “现在出发,怎么也要明日一早才能到。”那腼腆的姑娘忽然小声开口。 褚辛有些惊奇,问她莫非能听懂四叔公的话。 那姑娘摇摇头,说自己家就是湘阳县的,从前出来过几次,往返都是走水路,所以知道多久才能到。 “你是湘阳县人?” 祝澜想了想,还是决定问问。湘阳县本就不大,加上“金”也并非十分常见的姓氏,万一呢? 那姑娘却摇摇头,说从不认识姓金的人。 褚辛眨巴着眼睛,“这位姐姐怎么称呼呀?” 那姑娘抿抿唇,说自己叫陈梨。 陈梨不爱说话,祝澜三人便兀自聊着书院和家中的事情,不知不觉天便黑了。 四叔公让小短辫在船头挂上灯笼,自己继续撑船。四叔公撑船的技术极好,不大的船只,一路上却四平八稳,坐在船舱内的几人甚至有时都忘记自己是在船上。 几人又吃了些点心当晚饭。 祝青岩想着船家辛苦,便想将点心分给四叔公父子一些,四叔公摆摆手表示不吃,祝青岩便来到船尾找那个小短辫。 小短辫倒是半点不客气,从祝青岩手中接过点心时,还有意无意地碰了一下她的手,粗糙的触感让祝青岩顿时有些不适。 小短辫咬下一块酥油糕嚼着,目光却毫不避讳地盯在祝青岩脸上,眼神里还带着玩味的笑。 祝青岩感到一阵不舒服,便坐回了船舱。 到了后半夜,困意渐渐袭来。 毕竟这是在船上,乘船的几人又都是女子,谁也睡不安稳。祝青岩便让祝澜与褚辛先休息,自己强打精神守一会儿,待祝澜醒来再换班。 夜里的河道十分寂静,只能听到竹竿带起水花的声音,还有两岸树上传来的沙沙声。 祝青岩的上下眼皮终于开始打架,意识逐渐有些涣散。慢慢地,她身子忽然向前一栽,接着陡然惊醒。 她一个激灵睁大眼睛,暗骂自己怎么能犯困。这时,她一抬眸,浑身的汗毛几乎都要竖起—— 昏暗的光线下,船尾正蹲着一个黑影,眼睛映着微光,正直勾勾盯着自己。 第328章 铁钩 祝青岩被吓得一个激灵,忍不住轻叫一声。 那黑影动了,站起身来,原来是小短辫。 祝青岩的叫声将其他三人都惊醒了,祝澜睁开眼,也留意到了站在那里的小短辫,不由得皱了皱眉。 小短辫被发现以后,却一点也不慌张,夜色中隐约能看到他的脸上竟然还有些兴奋。 他向祝青岩伸出手,祝青岩下意识向后躲,接着发现小短辫是要给她看什么东西,还怕她看不清似的,特地伸到了她的眼前。 借着船头灯笼的光,祝青岩看清了,小短辫手里抓着的是一只死麻雀,翅膀上还滴着水,像是刚从河里捞出来的,已经死了很久,甚至有些腐烂。 “啊——”陈梨和褚辛被吓得叫了起来,祝青岩也是脸色一白。 那小短辫似乎很满意她们的反应,接着看向祝澜,发现她只是冷冷盯着自己,并没有惊恐慌乱的神色。 小短辫脸色有些挫败,将那死麻雀随手又丢回了河里,探着身子用手拨了两下水,算是洗手了。 四叔公仍旧在船头,一言不发地撑着船,对身后的动静视而不见。 褚辛被平白吓唬,反应过来后,气得就要骂人。 陈梨赶紧按住她,紧张地向外边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估摸着时间,现在正是到了那段水流湍急之处,可千万别闹得四叔公分心,再出什么危险。” 陈梨的声音带着惶恐,祝澜能够理解,女子出门在外,此时又上了旁人的船,船如何行驶全是四叔公父子说了算,因此无论经历什么也只能忍气吞声。这荒郊野岭的,万一真发生什么事,只怕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也正因如此,这小短辫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祝澜考虑到眼下情形,附耳对祝青岩道:“且忍一时,有什么事上了岸再说。” 祝青岩憋着一口气,没说话,只默默收回了搭在腰间的手。 小短辫却并未因此善罢甘休,他见祝澜没有被吓到,干脆弯腰进了船舱,直接一屁股挨着祝澜坐下,身上的鱼腥味顿时钻入了祝澜的鼻尖,两人的手臂还碰到了一处。 祝澜紧紧皱着眉,向褚辛与祝青岩那边挤了挤,不想和他有任何接触。 她向里挪,小短辫也跟着挪。 祝澜攥紧双拳,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身指着小短辫,严肃道: “你——” 可话未说完,船身忽然传来几声怪异的响动,接着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船舱内的几人毫无防备,还好祝澜眼疾手快撑住了舱顶,这才不致摔倒。 其他几人虽是坐着,却一时被晃得四仰八叉,小短辫更是直接摔在了褚辛身上。 第243章 然后被褚辛满脸厌恶地一脚蹬开。 小短辫显然也被这动静吓到了,终于没了戏弄几人的心思,一个跨步上了船头,开始和四叔公说着些什么。 四叔公方才也被晃得差点摔进河里,多亏他多年在水面上讨生活,自身平衡极好,这才稳住了身子。 他和小短辫的交谈,祝澜几人都听不懂,只听出两人语速极快,小短辫似乎十分惊讶,四叔公的脸上也有困惑,但更多的是惶恐。 他开始惶惶不安地向四周张望起来,小短辫则是立刻开始检查船上有没有地方进水。 陈梨也紧张起来,她探出头,借着月色努力分辨四周的景象。 “都说那水流湍急处,下面暗礁丛生,莫不是方才不小心撞上了?”祝澜问。 陈梨重新坐回舱内,脸色却突然变得更差,比方才看到死麻雀还要白! “不……不是,我知道那片地方,河道很窄,现在……不是,不应该……” 陈梨甚至语无伦次起来,祝澜半天才听懂,她的意思是眼下河面宽阔,绝不是那段有危险的河道。 祝澜也向外望了望,如此广阔的河面,中间部位一般都是水最深的地方,怎么会触礁呢? 四叔公脸上显然也有同样的困惑,他怔怔低头望着水面,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船身再次轻轻一晃,这次晃动却不剧烈,更像是突然改变了航行方向的感觉。 祝澜立刻感觉到了不对,连忙钻出船舱。 四叔公呆呆地站在船头,手里的竹竿没有动,而小船却在动—— 小船并未顺着水流的方向向前或者向后移动,而且是在横着漂向岸边! 祝澜看到这诡异的场面先是一怔,立刻反应过来,“不对,是下面有东西在拖着船向岸边走!”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向下看去,然而夜色昏暗,水面之下更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你们看这里!”褚辛指着脚下大叫道。 几人连忙过来查看,只见船壁的另一侧外面,竟牢牢钉着三只铁钩子。 铁钩的末端隐藏在水底,祝澜推测,应该是连着绳索一类的东西,绕过船底,将船往一侧拉。 她对祝青岩使了个眼色,祝青岩会意,毫不犹豫抽出腰间的问柳,一手扶着船舷,探出半个身子。 问柳本就是世间名剑,削铁如泥,她挥臂一斩,只见最右边的那只铁钩立时便沉入水底,只剩下了一个铁尖尖还留在船壁上。 四叔公和小短辫皆没有料到祝青岩竟然随身带着如此神兵利器,尤其小短辫,脸上一下便露出了后怕之色。 那三只铁钩原本一同牵引着小船向岸边行去,此时被斩断一只,船身立马发生了倾斜。 众人稳住身形,仿佛看到了希望,祝青岩也再接再厉,试图将另外两只铁钩也斩断。 然而那两只铁钩的位置过于贴近水面,祝青岩够不到,若是身子再探出去些许,她整个人便会坠入水中。 四叔公见她半天够不着,急得直跺脚,就要来抢她手中的软剑,自己去砍。 祝青岩下意识一躲,四叔公抓了个空,急得跟她一通比划,口中还说这些祝青岩听不懂的话。 陈梨紧紧抱着包袱,小声劝祝青岩将剑给他,毕竟四叔公个子高,手臂也长些,应该够得到。 祝青岩没有应声,眼神明显带着抗拒。 这可是阿静送给自己的剑,万一四叔公不当回事,手一滑怎么办?这么深的河水,软剑一旦掉下去,便再也无法找回来了。 更重要的是问柳剑身柔软,想要达到劈砍的效果,须得掌握极高的运剑技巧才行。四叔公没有经过训练,根本不可能做到。 第329章 江湖规矩 就在犹豫之间,船距离岸边已经不过数丈之远了。 “快看,岸上有人!” 随着褚辛的叫声响起,众人不约而同向岸上望去,果然借着月色看到了几道黑黢黢的人影,他们拔河似的,用力拖拽着什么东西。 一转眼,小船便已靠了岸,祝澜几人满脸警惕,陈梨更是被吓得花容失色,缩在了船舱里面,褚辛则是紧张地躲在祝澜身后。 祝澜与祝青岩站在船上,这时才看清了岸上之人。他们身穿普通百姓的衣服,却不点火把,显然并非正道人士。 祝青岩反应很快,她早已收了软剑,向岸上一拱手,朗声道; “并肩子,都是合吾,念短吧!” 见祝青岩一个看起来文弱的小姑娘,一开口居然就是老江湖了,说自己是懂规矩的,让大家冷静些。岸上举着兵刃的几人都有些诧异,同时回头看向身后。 祝澜向他们身后望去,只见一个魁梧的身影走了出来,脸上还带一道疤,一看便不是善茬,像是这群人的首领。 他身边一名个子稍矮、精瘦些的男人狐疑地打量祝青岩几眼,像是有些警惕,在那魁梧男人耳边说了些什么。 魁梧男人点点头,抬手让众人退下,对祝青岩还算客气,拱手道: “并肩子,念短是念短,可咱们水涨了,需要几个子儿使。” 祝青岩微微皱眉,小声问祝澜:“怎么办,他们说手头紧,要钱。” 祝青岩说完,将声音压得更低几分,问要不要动手。 她打量了对方众人,一共有五人,其中看起来厉害些的只有那个魁梧男人。 当初在北疆,阿静得空便会指点自己几招,临走时还送了自己一本剑谱。自己无一日荒废,如今剑术早已更加精进。 眼前五人,她还真不放在眼里。 祝青岩的手已经向自己腰间摸去了,却被祝澜不动声色按住。 这里月黑风高,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对方是否还有同伙在附近,一旦亮出兵刃便不好善了了。再加上对方有五个人,自己这边却只有祝青岩一人会武,若真动起手来,刀剑无眼,还是太危险了。 眼下情形,自己这边孤立无援,还是尽量不要生出事端的好。 于是祝澜让众人将身上的钱财都交出来,破财免灾。 祝澜与祝青岩二人率先解下身上的荷包,褚辛身上没带钱,陈梨虽然害怕,但还是哆哆嗦嗦地将手中包袱递给祝青岩。 祝青岩来到四叔公面前,四叔公脸色十分犹豫。 祝青岩柳眉一竖,“钱重要还是命重要,这还分不清吗?” 四叔公应该是听懂了,重重叹了一口气,对小短辫使了个眼色。 小短辫的两条腿都开始打摆子了,颤颤巍巍走到船舱里,翻出了一只破旧的木抽屉,里面装着些散碎银钱,看来是他与四叔公长年摆渡挣来的家底。 祝青岩将大家交出来的财物汇集在一处,亲自走到那魁梧大汉面前,她的个子连对方的肩膀都不到,却步履从容,丝毫没有惧怕之意。 她将钱财递上,不卑不亢地用黑话问自己几人是否可以离开了。 那大汉看着她,眼中划过了一丝欣赏。他接过财物扫了一眼,扔给身边的精瘦男子,自己一挥手,三个手下便跳进了水中,泥鳅似的钻过船底,将小船上的铁钩摘了下来。 祝澜琢磨着,这三人应该是水匪出身,方才正是由他们三人潜入河水,悄悄将铁钩挂在船壁上,再回到岸上拉动绳索,将小船直接拉了过来。 不过既然是水匪,直接在水面上动手,岂不是更有优势么? 眼前危机既然已经解除,祝澜也不想继续纠缠。 那魁梧大汉甚至亲自来到小船边,对祝青岩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还真像个懂“规矩”的。 祝青岩冷着脸,让四叔公、小短辫和祝澜先回到船上,自己最后一个上船。 四叔公和祝澜都上了船,轮到小短辫了,他连路都走不稳当,月色下甚至还能看到裤子颜色变深了好大一片。 他哆嗦着踏上船板,谁料一下没站稳,竟直接向前栽了个跟头,从怀里掉出了两块碎银子! 四叔公当即变了脸色,想要抬脚将银子踩住已经来不及了,小短辫被那魁梧大汉直接拎着后领提了起来,重重摔在了地上身后的空地上,发出一声惨叫。 “并肩子——”祝青岩一惊,正要说什么,对方却抬手示意她不要管。 江湖规矩,若是对方将家底掏干净了,那他们干绿林的也要给对方留情面,体体面面将人送走,这叫“礼尚往来”。 可对方若是藏心眼,那可就坏了规矩。 银钱事小,规矩事大。若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耍心眼还成功了,传出去自己也就没脸在江湖上混了。 魁梧大汉一声呼喝,几个手下立刻上前,用一根手指粗的麻绳将小短辫双腿捆了起来,直接倒挂在了树上。 小短辫又痛又怕,哭爹喊娘。四叔公当即就要扑上去救儿子,却被魁梧大汉一把扯住衣裳,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祝青岩右手紧紧搭在腰间,保持随时出剑的姿态,注视着面前这些人的一举一动。 第244章 小短辫不肯将全部家当交出,自己藏私坏了江湖规矩,对方肯定是要施以惩戒的。此时端看对方想要如何了结此事,若只是抽他几鞭子,或者是泼些冰水,小惩大诫,祝青岩便不打算出手了。 这小短辫品行恶劣,方才在船上一直不安分,此前还不知多少乘船的姑娘被他骚扰戏弄过。 只要不伤及性命,祝青岩觉得让他吃些苦头,长长记性也好。 第330章 一网打尽 四叔公还在拼命挣扎,魁梧大汉有些烦了,直接对身边的精瘦男人使了个眼色。 四叔公被一棒子敲晕了过去。 祝青岩冷眼瞧着,此人仗着掌船的身份,纵容儿子胡来,她着实不大同情。 精瘦男人敲晕四叔公后,走到被倒挂着的小短辫面前,抬手便狠狠给了他一巴掌,直打得他嘴里流血,一直流到了眼睛里。 小短辫一边呜呜叫着,一边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结果又从怀里掉下了几枚铜子儿。 众匪无人去捡那枚铜子,而是用更加阴沉的目光盯着小短辫。 祝青岩见状,知道这群亡命之徒再一次被激怒了,悄悄解开了腰带上的暗扣。 那魁梧男人看着地上的铜子,冷笑一声,直接抽出腰间的大刀,准备给小短辫来个开肠破肚。 这荒郊野岭,死上一两个人,尸体往水里一抛,根本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银光一闪,那魁梧大汉发出一声痛叫,手中长刀应声落地,左手紧紧捂住右手,指缝间还有鲜血渗出。 祝青岩软剑一挥,便斩断了小短辫脚上的绳索,他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晕了过去。 其余众匪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拔刀砍向祝青岩,祝青岩身如游龙,以一敌四,竟丝毫不落下风。 那魁梧大汉的表情逐渐变得震怒,他右手受伤,干脆用左手捡起刀,也向祝青岩砍来。 祝澜看得一惊,没想到这人居然双手都会使刀,而且看起来功夫还不差。 他身形本就魁梧,加上此时发了狂一般,一下子便将祝青岩逼退几步。 祝澜藏身于树后,凝神观察片刻,眸光锐利,陡然出声道: “青岩,主攻那小个子!” 祝青岩不知祝澜的考虑,但还是想也没想,一剑刺了过去。 那魁梧大汉见状,果然紧张起来,乱了阵脚。祝青岩趁机绕开他,一剑横在了精瘦男人的脖颈上。 场面顿时静止下来,所有人都不敢动了,不知所措地看向魁梧大汉。 魁梧大汉变了脸色,后退两步,嘴里叽里咕噜说着些什么。 祝青岩双眸一瞪,“好好说话,说官话!” “别、别伤我弟弟!”魁梧大汉终于说了一句祝澜能听懂的话。 她方才便留意到,打斗之中祝青岩每每攻击那个精瘦的小个子男人,魁梧大汉都会上前拆招,很明显有保护之意。 祝澜不知二人关系,但捏住软肋,才是上上之策。 祝青岩挑挑眉,“哦,是你弟弟呀。” 说罢,又故意将剑抬高几分,吓得那小个子浑身颤抖。 魁梧大汉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求祝青岩高抬贵手。 祝青岩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些穷凶极恶的悍匪,倒还挺重情义。 她抬抬下巴,魁梧大汉立刻让人将财物全都原封不动地搬到了船上,继续恳求地看着祝青岩。 祝青岩眨眨眼睛,也不知接下来怎么办,只好看向祝澜。 祝澜走上前,垂眸问那魁梧大汉:“你叫什么名字,这里是何处?” 魁梧大汉立刻说自己叫周通,这里乃是一处叫做“芳草滩”的地方。 祝澜的目光扫了一眼先前下水那三人,“你们是水匪?” 周通有些尴尬,说自己和弟弟不是,但另外三人从前是水匪出身。 周通兄弟二人本是江湖草莽,先前被人抢了山头,这才来到江州,打起了水面上的主意。正巧碰上了几个逃亡的水匪,干脆收为小弟,准备自立山头。 祝澜想起先前在渡口瞧见许多官兵,那时听说是另一条河道上闹水匪,官府这才派人围剿。看来是有一些漏网之鱼,跑到了前往湘阳县的水路上。 她想了想,又问道:“这条路上可还有其他贼人出没?” 周通表功似的点点头,“有、有!不少水匪都逃到了这边,前面还有几处,都有他们的人,一个个都等着过往的船呢!你们是今天头一遭走这条道的,现在又是夜里,他们肯定会动手!” “如何才能避过?” “这……”周通想了想,说只要在船头竖上三根树枝子,两长一短,路上的水匪见了便知晓是道上的朋友。 大家一条河面上讨生活,彼此还得留些余地,不会动手。 祝澜望着周通,周通立刻会意,让手下去砍树杈,毕恭毕敬地亲手插在了船头上。 “青岩,带人上船。” 祝青岩在那小个子的屁股上踢了一脚,让他站起身和自己走。 “女侠,这……”周通连忙要跟上,却被祝澜冷冷的目光逼退回去。 “若你所言不虚,我们安然到达湘阳县后自会放人。若你敢诓骗我们——” 祝澜唇畔浮起一抹森然的笑。 “拿他第一个祭旗。” 周通还想用自己将弟弟换回来,祝澜却压根没有理他,兀自上了船。 周通身形魁梧,功夫也不错。若真让他上了船,路上起了什么歪心思,可是个大麻烦。 四叔公被人用冰凉的河水泼醒了,他连滚带爬地去查看小短辫的伤势,发现儿子还活着,这才没有哭晕过去。 小短辫被搬到了船上,四叔公再也不敢怠慢,老老实实重新撑起了船。他一路上战战兢兢,目光不时瞥向身后的祝青岩,还有被软剑架着脖子的精瘦男人。 一路上,祝澜二人都警惕地防备着周围。小船途经几处浅滩时,夜色中隐约见到几艘没有挂灯笼的小船向这边驶来,但在看到船头那几根大树枝时,便悄悄退去了。 天光初亮之时,终于看到了渡口的影子。一宿未眠的陈梨激动地站起身,说前面便是湘阳县。 小短辫也已经醒来了,抱着双腿蜷缩在一边,整个人还没有从恐惧中走出来。褚辛鄙夷地看了他两眼,用口型骂了声“活该”。 祝澜一行三人带着那精瘦男人还有陈梨下了船,祝澜要付船钱,四叔公却怎么都不肯收,最后还是祝青岩将几枚铜板悄悄放在了船上。 褚辛看着那脖子上架着剑的男人,问祝澜:“咱们要不要把这家伙送去官府?” 绿林好汉听着好似快意恩仇,干的到底都是杀人越货的买卖,谁身上没有背着几条人命?否则那小短辫也不至于险些被开肠破肚。 祝青岩也目光灼灼地望着祝澜。 祝澜却摇摇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然答应过安全到达会放人,便不能食言,否则岂不背信弃义?” 说完,她让祝青岩收了剑,放人。 那男人大喜过望,夸赞两声“女侠高义”,一溜烟地跑了。 祝青岩面带愤慨,有些不甘心,却听祝澜语气平和道: “找湘阳县令知会一声,派人跟上,看他们是如何接头的,一网打尽。” 第331章 别拍你那惊堂木了 祝澜说要报官,祝青岩脸上这才绽放出笑容,左右看了看,发现陈梨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还想向她打听县衙所在来着。 褚辛瘪了瘪嘴,“真没礼貌,咱们好歹救了她,怎么一声不吭就走掉了。” “罢了,她也是吓坏了。”祝澜无奈地看了一眼祝青岩,“你与那些贼人交流得顺畅,兴许被旁人误会了,想躲着些也是人之常情。” 陈梨走了,三人便只好寻找附近的百姓打听县衙的位置,边走边问,发现湘阳县中张贴着不少告示,都是通缉贼匪的。 若有擒拿贼匪送官者,赏银十两。提供贼人线索者,一经查实,赏二百文。 祝青岩佯作惆怅,“唉,痛失十两银子,几个月的俸禄呐!”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三人来到县衙前。 湘阳毕竟是小县,就连县衙也远不及昭平县气派,门口不仅连个鼓都没有,甚至见不到值守的衙役。 祝澜三人无人通传,只好自行进入县衙。 进了大门,再走几步便是公堂,里面有好些个人影,好似正在审案。 “县太爷在审案,咱们稍待吧。”祝澜说道。 三人正准备来到公堂之外的门后等候,衙门里的人看到了她们,都投来目光。 那堂下之人原本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见众人都向门外看,自己也下意识回头望去。 他的眼睛忽然瞪大了,指着祝澜三人语无伦次地大喊道: “大人,就是她们,就是她们!” 县令面色一凛,几名衙役立刻冲出来围住了祝澜三人,甚至有要上手擒拿的。 第245章 祝青岩一掌拍开那人的手,“放肆!” 气势令那几名衙役都不禁瑟缩了一下,面面相觑。 祝澜冷眼一扫,带着祝青岩与褚辛大步来到堂上。 县令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问: “台下贼人,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祝澜双眉微蹙,“敢问大人,何来贼人?” 原先堂中的那个人已经连滚带爬地躲到县令脚边了,这才壮着胆子指着祝澜三人道: “大人,草民刚刚瞧见,就是她们与水贼串通一气,还在岸边把人放走了!” 祝澜立时反应过来,是有人瞧见了刚刚放走那精瘦男人的一幕,误以为自己几人与贼人是一伙的。 祝青岩怒道:“你光看见我们放人,没瞧见先前我瞧见拿刀逼着他下船?” 那人眼神明显心虚了一瞬,然后对县令叩头道: “大人,她们放走的那个人草民见过,他和那贼首周通是兄弟,草民之前差点死在他们手上!” 说完又看向祝青岩。 “你说你拿刀逼着他下船?那你为何不将他送官,反而放人,还说你们不是一伙的?” 连褚辛都忍不住了,大声道:“喂,你血口喷人,我看你就是为了拿那二百文的赏钱吧!” “够了!”县令再次将惊堂木一拍,问祝澜几人有何解释。 祝青岩的火气已经被激起来了,“我们是为了引蛇出洞,将那些贼人一网打尽。不是我说,县令大人,你怎么还不派人去追?” “本官当然早已派人跟上了!”县令没想到一个小小女子竟然敢用这么冲的语气对自己说话。 “这里是公堂,本官是县令,蕞尔小民竟在本官面前称‘我’,可谓是藐视公堂,还不跪下!?” 说着再次高高举起手—— “别拍你那惊堂木了。” 祝青岩在连祝澜都有些惊异的目光中,大步走上前,将什么东西“啪”地拍在了桌案上。 “来,拍这个。” 褚辛向祝澜身边靠了靠,小声问:“探花姐姐从前也这样暴躁吗……” 祝澜默默摇头。 自己与祝青岩刚认识的时候,她最起码表面看起来……还是极为文静乖巧的,准确来说,还有些敏感自卑。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她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祝澜只觉得这种感觉有几分熟悉,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个红衣猎猎的身影。 县令愣愣盯着那桌案上刻着“翰林”二字的腰牌,吞了口唾沫。 他张了张嘴,硬是紧张得半天没能完整念出这两个字。 “拍啊。”祝青岩催促道。 “县令大人如此大的官威,是否现在便要将我等贼人抓入大牢严加审讯呢?” 见县令一副被雷击中的表情,祝青岩这才冷笑一声,将腰牌收了回来。 县令回过神来,连忙起身整肃衣襟,快步走到祝澜几人面前躬身拜道: “下官……下官不知是翰林院的大人驾到,有失远迎……” “行了。”祝澜没兴趣听那些客套话,“剿匪一事,县令可安置妥当了?” “妥了,安排妥了,万无一失!” 祝澜点点头,目光投向前来报案的那人。 县令眼睛一瞪,“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这几位是翰林院的大人,不告你污蔑诽谤之罪便是开恩了,还不快滚!?” 那人哪敢多说,立刻唯唯诺诺地跑了。 “县令大人贵姓?”祝澜问。 县令将腰弯得更低,“上差折煞下官了!免贵,姓甘,您不嫌弃的话喊我老甘也行……” “甘大人,我们此行来到湘阳,乃是要查一件机密要案。”祝澜说的很慢,“所查之事如有泄露,便会祸及三族,你可明白?” 甘县令的表情立刻如临大敌。 祝澜这才问他:“烦请甘大人调阅本县户籍卷宗,察看最近二十年间,是否有过一对姓金的夫妇来过湘阳县。” 第332章 陈梨与陈枣 甘县令听闻事关重大,半点不敢怠慢,立刻着人取来户籍档案,亲自陪同祝澜翻阅起来。 祝澜看得十分仔细,直看到了傍晚,才有些疲倦地放下最后一卷档案。 甘县令走过来,将手里的记录恭恭敬敬送到祝澜面前,这是他找到的几户姓金的人家,不知其中是否有祝澜要找的人。 “县令大人辛苦了,你先去忙罢,有事我自会叫你。” 甘县令走后,祝澜开始翻看那些金氏百姓的户籍档案,一共只有三户。 祝澜着重留意这些人家子孙后辈登记户籍的时间,却并无人家正巧在二十年前生下孩子,更没有什么龙凤胎。 那么《诸子集注》中提到的金氏夫妇究竟在何处呢?还是早已搬离江州了? 祝澜思索间,甘县令却又折返了回来,说想起一件事。 “上差若要找姓金的,那便只有方才这些了。但若说起龙凤胎,下官倒是依稀有些印象。” 祝澜眸光一凛,立刻追问。 甘县令似乎在努力回忆着很久远的事情,“二十年前,的确有一对夫妇生下了龙凤胎,但他们却不姓金。” “哦?”祝澜想了想,“既然是二十年前,如此久远之事,大人会不会记错?” 甘县令缓缓摇头,“下官不会记错。龙凤胎在咱们江州的习俗中乃是祥瑞之兆,是大喜事。 那年下官刚刚来到湘阳县赴任,便遇上了这等喜事,为了讨个彩头,还派人去送了好些吃食,故而印象颇深。而且那一年中,整个湘阳县应该只出过这么一对龙凤胎。” “那对夫妇不姓金?”祝澜再次确认道。 “不。”这次甘县令回答得十分笃定,“那户人家姓陈,夫妻二人的名字记不得了,但那俩孩子下官记得。” 甘县令说自己当时送去了一筐红枣和一筐梨。 “穷苦百姓给娃娃起名都随意,贱名才更好养活。 本官送了东西,那陈氏夫妇索性就给孩子起名,男娃叫陈枣,女娃叫陈梨。” “陈梨!?”祝澜有些意外。 “对对,就是她。这丫头非要念书,经常往昭平县那边跑,说那边学风好,还出过女状元哩!” 祝澜立刻问:“既然是龙凤胎,那个男孩呢?” “嘶——”甘县令好似突然被问住了,想了许久,“哎呀……那男娃娃好像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吧?好像说是病死的,父母匆匆给埋了,连丧事都没办,事后才来县衙知会了一声。” 祝澜立即明白这便是自己要找的人。 陈梨的哥哥陈枣,也就是那名夭折的男婴,应当正是当年瘟疫肆虐之时被选入宫中,与真皇子替换身份的婴孩。 当年兰妃寝宫偏殿的那一场大火,活下来的燕修云究竟是真皇子——还是陈枣? 至于为什么金氏变成了陈氏,祝澜心想,大抵是因为牵扯进了宫中秘辛,故而改名换姓想要躲开是非吧。 可若是逃避有用,这世上又哪里还会有这许多是是非非? 祝澜垂眸轻叹一声,对甘县令说自己需要立刻见到陈氏一家。 “那陈梨的父亲名叫陈荣,前几年已经过世了,如今就剩下陈老太和陈梨母女了。”甘县令看着祝澜说道。 “那便请她二人前来吧。” 甘县令点点头,当即派衙役去找人。 先前被祝澜支开,去客栈安置的祝青岩与褚辛回来了。 “祝澜,你到底在装神弄鬼搞些什么鬼名堂?”祝青岩有些不满地走到祝澜面前问道。 自己只知道祝澜要寻那对金氏夫妇,但她寻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自己至今都是一头雾水。 先前嘴上虽说不在意祝澜要做什么,但怎么可能真的不关心?更何况自己现在还隐隐有一种直觉,此事背后隐藏着巨大的危险。 祝青岩神色微恼,“你要是再不告诉我,我可不管你了!” 祝澜斟酌片刻,“好吧,那你留下来。” 祝青岩脸色好了些,褚辛从她身后探出小脑袋,一脸期待地看着祝澜。 祝澜摸了摸她的头,“褚辛乖,去找衙役哥哥玩吧。” 褚辛的表情有些失望,虽然不甘心,但还是听祝澜的话。 “状元姐姐,你会找到杀害我姑姑的凶手的,对么?”褚辛仰起脑袋问。 “……我会的。”祝澜认真地对她说道。 湘阳县不大,寻人也容易。 很快陈老太与陈梨便被带到了县衙。 两人的神色明显忐忑不安,满怀敬畏与忧虑地打量着衙门这种地方。 那是一种普通百姓发自内心对于强权的畏惧。 衙门并未升堂,二人被带到偏房,一见到甘县令便跪下磕头。 “陈姑娘,又见面了。” 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陈梨猛然抬起头,当看到祝澜与祝青岩二人的时候,整个人明显变得更加恐慌。 第246章 她可记得清清楚楚!那姑娘跟河道上的贼人聊得甚是顺畅,后来竟然还从腰间抽出一把剑来,把其中一名贼人给劫了。 这不就是黑吃黑么! 甘县令轻咳一声,声音威严,“这二位是京城来的大人,有话要问你们。” 陈梨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眼中的畏惧之色却更重了,和陈老太一起忙不迭地点头。 甘县令回头堆上笑容,“二位大人有话尽管问她们便是,下官就先不打扰了。” 说罢退了出去,还关好了门。 祝澜沉吟片刻,这才斟酌着开口,问陈老太: “二十年前,有人找到你,要将你刚刚生下的儿子陈枣带进皇宫,对么?” 陈老太浑身一震,像是被提到了什么钻心的痛处。 “枣儿,我的枣儿……”陈老太开始喃喃地念叨,眼睛很快便红了。 祝澜眼中亦有不忍。 毕竟那场大火终究只活下来了一个孩子,成为了如今的太子燕修云。 对于陈老太而言,这二十年来与丧子无异。若非形势所迫,祝澜也不愿如此残忍地揭开一位母亲的伤疤。 祝澜轻声问:“您的儿子身上,可有什么特征么?” 眼下找到了陈枣的亲生母亲,若陈枣身上有胎记一类的特征,便可设法去太子那边求证。 若太子的特征不符,那便证明燕修云并非陈枣,而是真真正正的皇子。 但若是相符…… 祝澜眸色微沉,却听陈老太摇着头,伤心地说道孩子刚生下来时,自己只来得及看了一眼,接着没过多久便被人抱走了。 陈老太也记不得儿子身上有什么特征了。 “唉,我那苦命的枣儿,只怕哪天我老婆子到了地下,也认不出我的儿啊……” 第333章 神秘人 陈老太这里寻不到线索,祝澜脸上也露出愁容。 一旁的陈梨咬了半天嘴唇,欲言又止许久才小声道:“娘,你说哥哥身上会不会……” 陈梨犹豫着四下看了看,反身去将偏房的门锁紧,确定屋内只剩下几个女人时,这才将祝澜拉到角落。 她有些忐忑地弯下腰,将裤腿轻轻拉了起来,直拉到很高的位置。 祝澜这才看到,陈梨的膝盖上方有一块胎记似的痕迹,呈深褐色,上面还有隐约可见的黑点。 陈梨说这样的胎记,陈老太的腿上也有,与自己一样都是天生的。 “我虽未见过那早夭的哥哥,但我想,毕竟我与他都是一胞所生,会不会……” 祝澜再次仔细查看了陈梨腿上的胎记,这样的胎记她在现代时,似乎在书上看到过,准确来说叫做咖啡斑,具有遗传性。 也就是说,如果燕修云的身上也有咖啡斑,虽不能说百分之百的概率,但也有九成以上的可能性,就是陈枣。 但这样的胎记遗传同样具有不确定性,若燕修云身上什么也没有,却无法证明他就是真皇子。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祝澜与太子没有什么来往,加上毕竟男女有别,她不可能知晓燕修云身上是否有胎记,唯一的办法便是去问秦雨薇。 祝澜沉吟片刻,决定将陈老太与陈梨先带回京城安置。 陈老太的神色有些不愿,但碍着祝澜的身份,又不敢说出口,直到祝澜承诺抵达京城后会给她们母女二人五十两银子,这才答应下来。 五十两,在湘阳县这种地方够母女二人花一辈子了。 就在这时,房顶传来轻微的瓦片被踩动的声音。 “谁!?” 祝澜与祝青岩同时抬头看去,陈梨吓得脸色一白,连忙将裤腿放下。 祝青岩第一时间冲了出去。 祝澜三人紧跟着来到院子里,夜色深沉,过了好一阵祝青岩才从房檐上跃下来,对祝澜摇摇头。 “怎么回事?”祝澜问。 祝青岩脸色凝重,说自己出来时,只看到一个黑影快速离开了。 那人身形健硕,动作敏捷,显然是个高手,自己要追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看着他消失。 祝澜抬头望向漆黑的夜色,眸子微眯。 身后的陈梨有些害怕,祝澜沉声道:“此乃县衙重地,不必慌张。事不宜迟,你们明日便随我返回京城罢。” 祝澜不放心陈梨与陈老太的安危,便让甘县令在县衙内给两人安排了临时住处。 陈氏母女歇下后,祝青岩这才问起祝澜,陈枣究竟是怎么回事。 得知如今的太子燕修云竟然可能就是陈枣时,祝青岩的神情已经无法用震惊来形容了。 她过了良久缓过神来,一把抓住祝澜的手臂,压低的声音甚至带上了几分怒气。 “皇储之争那般危险,你不躲着些,反而要帮太子,一旦输了便是粉身碎骨,说不好还会祸及家人。 你不为自己考虑,难道不为母亲、还有朝儿他们考虑么?” 祝青岩想不明白,这么危险的事情躲还来不及,祝澜这家伙怎么偏要往上凑! 翰林院乃是做学问的地方,比之外面的朝堂要清净许多,在这里与世无争、安安分分的不好么? 为什么一定要趟这样的浑水? “躲?你以为我躲得掉,还是你能躲得掉?” 祝澜的声音陡然冷了几分,目光也变得锋利起来。 “你想想,翰林院毫无征兆地命你我二人同时休假,接着我们来到江州,刚刚又出现了那个神秘人。 我们早就被人盯上了。” 祝澜紧紧盯着祝青岩的眼睛,“只有我们的行动快一步,才有可能将主动权拿回自己的手里。” 祝青岩怔怔地放了手。 过了良久,她问:“你要保太子?” 祝澜的态度不置可否。 “可若是三皇子败了,阿静会不会被牵连?”祝青岩的声音很轻,却丝毫没有退让之意,“我绝不会做伤害到阿静的事情。” “你要保全宁月郡主,我亦有好友在云州、在北疆大营,我与你的心情是一样的。” 祝澜看着祝青岩,认真道,“你听我说,眼下我们要查清太子的身份,只有掌握真相,才知道下一步棋要落在何处,才能想到两全的法子。 我们不查,一样会有别人来查。若到了那时,局势便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了。” 祝青岩不得不承认祝澜说得在理,她有些忧虑地点点头。 “好吧,接下来该如何做?” …… 次日一早,祝澜便带着祝青岩和褚辛找到了甘县令。 听闻几人打算即日启程返回京城,甘县令脸上却露出一丝为难。 “从湘阳县到京城,还得先经过昭平县,也就是二位大人来时的那条路。但二位大人想必也听说了,路上有一段水道最近不好走,下官还在派人抓紧抢修。 按照进度来看,约莫还有一两日便能修好了,二位大人那时再走,还能安全些。” “此事紧急。”祝澜担心夜长梦多,便问道:“我们来时所乘的那条船,撑船的四叔公技术极好,若让他送我们回去,应当没有什么问题。” “这……倒是也行。”甘县令叫来手下,让人去渡口看看四叔公的船在不在。 过了一阵衙役回来了,说自己打听到今晨刚刚有人包了四叔公的船,也是要去京城,给的报酬格外丰厚。 “甘大人,湘阳县平日里走水路前往京城方向的人多么?”祝澜忽然问。 甘县令摇摇头说很少。湘阳县虽然是小县,但仰仗整个江州物产丰饶,湘阳县内的百姓们也能自给自足,像陈梨这种经常爱往外边跑的实在不多。 再加上最近河道危险,出行的人便更少了。 祝澜又问那衙役,可知早上包船那人给了多少钱。 “这……具体给了多少,小的倒是未打听清楚。但听渡口上的人说,好像是见人拿出了金子!” 这么大的手笔!? 祝澜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昨夜出现在屋顶上的那个神秘人。 第334章 胎记 祈王府。 莲花池内莲花与白云相映,水榭之上,燕长文神态闲适,正慢悠悠地向池塘里撒着鱼饵,观赏群鱼相争的景象。 “一对姓陈的母女?”燕长文微微皱眉。 “是,属下还听到他们说……” 当燕长文听得那褐色的胎记时,手中的动作先是微微一顿,接着由于激动而微微颤抖,连黑色的鱼饵都穿过指缝落在了地上。 燕长文回想起自己幼时曾与燕修云一同玩闹,一次两人不慎掉入水池,之后被一同带到皇后的凤仪殿换衣服。 他那时便记得,燕修云的后背上有一块十分醒目、约莫核桃那样大的褐色印记,那时年纪小,还好奇地问过这是什么,却连燕修云自己也不知道。 后来燕长文长大了些,回忆起那件事,还以为是当初兰妃宫里失火,在燕修云身上烫下的疤痕,没想到…… 第247章 “本王知晓了。你刚从湘阳县回来,一路辛苦,换人盯着吧。” 身后的黑衣人默默行礼,转身退去,身后传来燕长文低低的笑声。 待四下彻底无人,燕长文的笑声这才逐渐变得开怀。 他右手突然一扬,黑色鱼饵便如天女散花般落入水中,“哗啦啦”扬起一片涟漪。 一条金色的锦鲤高高跃出水面,又猝然摔落回去。 …… 两日后,祝澜带着一行人终于乘官船回到了京城。 她思前想后,京城之中最安全之处莫过于御香阁。 御香阁虽为酒楼,却也有不少客房,外地来的不少达官贵人都会选择住在这里。 回到京城,祝澜片刻不敢耽搁,立刻低调地将陈氏母女送进了御香阁,拜托王德发好生照料。 并且让王德发设法向东宫送信,请秦雨薇速来相见。 …… 翌日,带着斗笠的秦雨薇如约而至。 雅间中只有秦雨薇与祝澜二人,秦雨薇脚步匆匆,一摘下斗笠,那张带着忧虑的绝美面容便露了出来。 “澜澜,事情如何?”她甚至来不及坐下,便拉着祝澜的手问道。 祝澜让她先别急,自己言简意赅地将此次江州之行讲述了一遍。 “眼下十分关键的一点是,那陈梨腿上有一块褐色胎记,与陈老太身上相似,看起来应当是遗传的咖啡斑。不知太子身上……” 祝澜话未说完,便见秦雨薇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连脚步都踉跄了一下。 祝澜心中一沉,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所以,太子他——” 秦雨薇痛苦地点了点头,一只手扶着桌沿,几乎要将桌上的绢布都抓破了。 “澜澜,你走前不是送信来说此次前往江州,能够找到证明燕修云是真太子的证据么?怎么、怎么会……” 秦雨薇的神色近乎绝望。 祝澜的心头也是一团乱麻,她也没有想到,自己原想证明燕修云是真太子,结果却找到了完全相反的证据! 虽说相似的胎记也不能完全证明燕修云就是陈枣,但咖啡斑并不常见。 若燕修云是真皇子,身上还恰巧出现了与陈家遗传一样的咖啡斑,这种巧合几乎不可能发生。 那么当年兰妃究竟凭什么确定燕修云是真皇子,还将所谓的“证据”藏在了《诸子集注》当中? 一切都太奇怪了! “不行,澜澜……太子身上的胎记外人不知,但皇上一定知道。陈氏母女的话一旦传到皇上耳中,他怎会不怀疑!?那时太子一定会被废黜,东宫上下也就完了!” 秦雨薇说完,脸上忽然露出一抹凄惶的笑。 她当年走投无路才入了东宫,本以为自此可以改变自己在古代的人生。可她千算万算,却没算到燕修云居然是个假太子! 如何不叫天意弄人? “我想,事情还不算太坏。”祝澜抬眸看向秦雨薇,声音沉稳。 “虽然查到的证据对我们不利,但眼下最好的一点,是由我查到了这件事,没有让陈氏母女落入别人手中。 所以,现在事态发展还在可控范围内。” “若没有她母女二人,这秘密兴许就没人知道了。” 秦雨薇忽然冒出一句,说完,就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见祝澜也有些震惊地望着自己,秦雨薇摇头苦笑道:“我也只是这样一说。澜澜,你知道的,我在那种地方……尔虞我诈,若是心太善,死的便是我了。” 祝澜知晓秦雨薇并非恶人,更深知她的不易。一切只是为了生存适应环境罢了。 “那母女二人毕竟无辜,又是受害者。将她二人送走,未尝不是个办法。”祝澜脑子里开始筹谋。 “送去何处?” “云州。”祝澜声音肯定,“云州距离京城甚远,将陈氏母女二人藏在那里最合适不过,以后万一再有需要,让她二人现身也不迟。” 秦雨薇缓缓点头,“梁舟如今在云州当县令,有他帮忙安置,我也放心。” 事不宜迟,祝澜表示自己马上安排,给梁舟写信。 秦雨薇离开后,祝澜站在窗边独自思量许久,眼眸是深不见底的幽黑。 她至今仍不知那出现在湘阳县衙内的神秘人究竟是谁,此番想要送陈氏母女二人离开,只怕不会顺利。 …… 夜深人静,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静静等候在御香阁的小门外。 小门被轻轻拉开一条缝,门的两侧皆是一片夜色,没有光亮。 祝澜带着陈氏母女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动,一个黑影轻飘飘地落在了车顶之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第335章 人情 “皇兄,何以如此匆忙召臣弟入宫?” 夜色中一身黑衣的燕玉泽步踏入紫云殿,向梁帝行礼说道,虽然脚步匆匆,举止却并不见慌乱。 梁帝放下奏章,“太子之事如何了?” 燕玉泽微微低下头去,两条英挺的眉毛紧了紧,声音也低了几分。 “她们……还在查探,尚未找到实质证据。” 眼下事情尚未水落石出,贸然说出胎记一事,只怕立刻会惹得梁帝猜忌太子,引得朝野动荡。 梁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望着他,目光深邃。 燕玉泽继续低声道:“皇兄若无他事,臣弟……臣弟先告退。长文那边也在派人盯着她们,今晚可能会有所行动。” 又是一阵沉默。 梁帝咳嗽数声,端起了温热的茶碗,轻轻吹着漂浮在上面的毛尖。 “没想到六弟如今也开始有事瞒着朕了。” 燕玉泽脸色微变,连忙跪下,“臣弟不敢。” 梁帝不紧不慢地轻啜着茶水,似乎在权衡什么。 过了良久,梁帝才将茶碗放下,语气平缓地说道:“欧阳烨一人独自处理书院事务,独木难支。你身兼龙场书院的山长一职,长年在外也不慎妥当。 自今日起,太子之事你不必过问了,回江州去罢。” 燕玉泽抬眸,精致面容上浮现出一丝错愕,过了片刻才重新拜道: “臣弟领旨。” …… 马车自御香阁驶出,一路悄无声息地驶向京城北门,车厢里传来祝澜与陈氏母女交谈的声音。 “通关文牒我已帮你们备好,稍后我们回到北城门,天一亮你们便出门。 带着这封信还有银子直接前往云州,路上不要耽搁,否则只恐会有性命之忧。” 陈梨嗫嚅着问,以后是不是都不能回江州了。 “故土难离,我明白你们的心情,但……” 祝澜话未说完,便被陈老太打断。 “这位女大人给了这么多银子,够咱娘俩花一辈子了,日子在哪不是个过?” 陈梨没再说话了。 祝澜又道:“记住你们新的名字与身份,到了那边,切莫让人知晓那胎记之事,否则我也救不了你们。” “是是,我们记住了。” 马车顶上的黑影不知何时消失了。 …… 行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祝澜按照时间估算,此时应当已经快到北城门了。 祝澜轻轻掀起马车窗帘的一角,向外望去,空旷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唯有青石板路映着淡淡的月光,还有几户商铺门前莹莹发光的灯笼。 祝澜脸色一变——不对,这不是去往北城门的路! 她向前探身,一把掀开了马车的门帘,却见外面原先雇佣的聋哑马车夫已经不知何时不见了,赶车的竟是一名黑衣人! “你是何人!?”祝澜厉声问道。 那人没有回头,也没有接话,反而猛地一甩马鞭—— 那马儿吃痛,直接开始飞奔起来! 马车骤然加速,祝澜的身子向后一仰,摔进了车厢内,同时传来陈梨的惊呼。 以马车眼下的行驶速度,跳车十分危险,且不说祝澜与陈梨,就陈老太这个年纪,若是跳车,只怕是九死一生。 那赶车的黑衣人也是拿准了这一点,也丝毫不担心她们会逃跑。 过了没有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到了,下车吧。”车厢外传来黑衣人沙哑的嗓音。 祝澜的脸色很差,她从车厢内探出身子,只见几人被带到了一处极为荒凉的所在,放眼望去,月色下皆是荒废的破旧民居,显然许多年不曾有人居住。 祝澜来京城这几个月,还从不知京城竟有这般破败的地方。 不远处的树林里,什么东西动了动,祝澜仔细看去,这才注意到黑暗之中还停着一辆马车,仿佛在暗暗窥探着什么。 一个圆润却颇有气度的身影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又见面了,祝修撰。”燕长文眯起眼笑着说道。 祝澜神色冷然地下了马车,拱手道:“不知祈王殿下深夜邀请下官到此,是何用意?” 第248章 “祝修撰这可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燕长文笑意不减。 祝澜不语。 燕长文缓步至祝澜面前,月光下,他的笑容显得意味深长。 “祝修撰乃是当朝状元,又在翰林院身居要职,本王向来相信祝修撰乃是重情重义,有恩必报之人。 昔日祝修撰执意插手安居置业行之事,若非本王手下留情,还让人将陈三亲手送上,祝修撰难道以为自己在户部的那名好友,能全身而退么? 这可都是看在祝修撰的面子上,祝修撰若是不领这份好意,那本王可真是伤心。” “祈王殿下昔日的帮助,下官不敢忘怀。”祝澜不卑不亢,“然而今日之事,牵涉无辜之人安危,望殿下能明示所求,或许可寻得其他解决之道。” 燕长文轻轻摇头,目光转向马车,语气平和,却又仿佛没有商量的余地。 “祝修撰,我所求之事,其实简单至极。只需你将马车里面的人交给本王。此二人对本王至关重要,而你欠本王的人情,今日便可了结。” “若下官不愿呢?” 燕长文轻笑,目光随意地扫了扫左右荒凉的景象,“本王不认为你有的选。” 祝澜陷入沉默。 从一开始,燕长文就是要借自己之手来查燕修云的身世,果然被自己通过《诸子集注》上的线索找到了陈氏母女,此时再出来截人,谋算不可谓不精明。 若交出陈老太与陈梨,只怕燕长文立时便会大做文章,想尽一切办法坐实燕修云便是陈枣的事实,再搅得朝野尽知,向梁帝施压。 那时的储君,便没有任何人能再与他相争。 祝澜双眉深锁,燕长文也不催促,半点都不着急,似乎早已料定了结果。 一阵夜风吹过,扬起荒地上的落叶,才终于听得祝澜沉声开口: “祈王殿下,是不是我交出车内二人,你我便两清了?” “那是自然。”燕长文眯缝的双眼中流露出满意的神色,“当然,若祝修撰肯来祈王府做事,本王更加求之不得。” 祝澜淡淡一笑,“殿下谋算深远,何须下官画蛇添足。” 她回身走到马车前,对车内之人说道: “下来吧。” 马车帘子被掀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显露出来—— 却是祝青岩与褚辛。 第336章 御香阁失火 待看清二人的面目,燕长文脸上一派从容的微笑瞬间消失了。 霎时间阴沉下来的目光向那赶车的黑衣人一扫。 “怎么回事!?” 那黑衣人也惊在了原地,接着立刻跪下来,声音颤抖:“属下,属下分明瞧见是那对母女上了车……” “小伙子,你说的可是这样?” 年迈苍老的声音从褚辛口中发出,她佝偻着背向前走了几步,俨然一副小老太太的模样。 那黑衣人立刻瞠目结舌。 祝青岩有些得意地勾起嘴角,心想果然祝澜这家伙鬼点子多。 自己与陈梨身材相仿,而陈老太身材十分瘦小,让褚辛模仿一下举止神态便能有七八分相似。 她们与陈氏母女换了衣服,又是趁着夜色离开,低着头上了马车,若不细看则很难分辨身份。 最厉害的还是褚辛,在车厢内独自一人模仿出陈梨与陈老太两人的声音,惟妙惟肖,饶是自己就坐在对面,也听不出丝毫破绽。 至于危险么……这点不用祝澜说,祝青岩也明白。 祈王要找的只是陈氏母女罢了,待发现找错了人,他纵然再气恼,也不敢在堂堂京畿对自己与祝澜两个朝廷命官怎么样。 这个节骨眼上生事,只会自找麻烦,祈王不会做出这种蠢事。 “祈王殿下,下官三人不过是去吃了些宵夜,准备乘马车回家,不知殿下何故拦截?” 有恃无恐的祝青岩一脸疑惑,无辜道。 “这深更半夜的,殿下将我们三名女子劫至此处,还扬言要将下官与这位小妹妹带走。 下官于公乃是圣上钦点的翰林院编修,于私也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祈王殿下此举只怕有些不妥吧?” 燕长文的脸色阴沉下来,没想到自己竟被眼前这几人摆了一道。 他盯着祝澜没有说话,似乎在盘算此事接下来如何处置。 这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马上之人穿着普通百姓的布衣,然而祝青岩一眼便看出此人骑马受过训练,绝非普通百姓。 果然,那人利落地翻身下马,来到燕长文身边说了些什么。 燕长文的神情在夜色中阴晴不定,听到最后,脸上重新浮现出笑意。 一如方才现身时的胜券在握。 “原来是一场误会。”燕长文对祝澜二人一笑,那笑容却让祝澜都有些看不懂了。 燕长文象征性地拱了拱手,“是本王寻错了人,给几位赔个不是。” 说罢看向先前赶车那黑衣人,语气似乎还有几分愉快。 “送三位姑娘回去罢。” 燕长文上了马车,临走前,留给祝澜一个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目光。 “三位姑娘,请上车吧。”黑衣人来到三人面前,语气恭敬。 “让开。” 祝青岩冷冷道,让祝澜与褚辛上了马车,自己亲自驾车。 那黑衣人挡在车前还有些犹豫,毕竟殿下命自己将人送回去。 直到下一刻,薄如蝉翼的剑刃横在了他面前,再对上祝青岩充满威胁的目光,黑衣人这才悄然退去。 祝青岩收了剑,这才问祝澜接下来怎么办。 “祈王就这样走了?” 就连祝青岩也有些不敢相信,堂堂皇子被自己三个人耍了,竟然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车厢内的祝澜同样双眉紧锁。 方才骑马而来的那个人究竟对祈王说了些什么? 祈王此行原本对陈氏母女势在必得,方才观他神情,他并不知晓车内实则是祝青岩与褚辛二人。 是什么样的消息,能让祈王吃瘪之后还露出那般志得意满的笑容? 祝澜脸色乍变。 “不好,快回御香阁!” …… 马车刚使入京城的大道,祝澜便远远听见了纷乱的脚步声。 她掀开帘子望去—— 只见御香阁的方向火光冲天,惊动了几乎半座京城! 街坊四邻们奔走大喊着“走水了”,一边成群结队地打水救火,否则火势蔓延下去,难免会波及到自家。 马车一路狂奔,终于停在了混乱不易的御香阁前。 祝澜匆忙跃下马车,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她只感觉自己的头发丝都要烧起来了。 原本数层高的御香阁此时已经成为了一片火海,原本华丽的灯笼和布幔在烈焰中化为灰烬,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气味与浓重的烟雾。 祝澜的第一个念头是救人,她试图向前靠近,却被祝青岩一把拖了回来。 “烧成这样,你不要命了!?” 祝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观察起附近的局势,忽然在附近慌乱的人群中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王掌柜!”祝澜出声叫到。 王德发正在火急火燎地地指挥人救火,听见祝澜的声音,连忙赶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祝澜焦急地问。 王德发用袖子擦了一下满头大汗,这才解释说半夜的时候,御香阁的客房不知怎得竟起了火,不消片刻便烧成了这副模样。 “还有多少人困在里面?我带来的那两个人呢?” “东家,您别着急!火虽然烧得大,但千幸万幸没伤着人!” 王德发这才解释,原来半夜之时御香阁中众人都已经安歇,结果却突然听得有人尖叫,说走水了。 那时火势才刚刚起来一点,众人便被惊醒了,王德发几乎是第一时间组织伙计们挨个房间把人叫出来,客人们前脚刚撤离,后脚整座御香阁都烧起来了。 王德发连连拍着胸脯大呼惊险,还好御香阁平日里便经常带领伙计们训练应急策略,大家反应迅速、应对得当,否则半夜起火,真不知要断送多少性命! 祝澜听说人都救出来了,这才稍微松了口气,问陈氏母女在何处。 “她俩人倒是没事,只不过……”王德发神色纠结,有些小心地窥了一眼祝澜的脸色。 “那着火的房间,就是她二人住的那间房。” 第337章 两个时辰 王德发继续道:“毕竟是东家您交代过的人,小人自然上心。那母女二人逃出来后小人第一时间便去看望,这才知道火就是她们房间烧起来的。 那陈梨姑娘说她不小心碰倒烛台,结果把窗幔点燃了。眼看无法扑灭,这才大声喊叫。我们半夜听到的叫声,就是她发出来的。” “那她现在人在何处?” 王德发重重叹了口气,面带愧色,“东家,是小人对不住您。这边火势太大,当时便惊动了京兆府,京兆府尹武大人亲自带人来了。 第249章 那毕竟是京兆府尹……小人不敢隐瞒,只好将实情讲出,心想陈梨姑娘原本也是无心之失,将事情说清楚便是了。 可谁承想武大人听完,竟说那陈氏母女二人蓄意深夜纵火,意图扰乱京城治安,必须要抓回京兆府审问。小人、小人拦不住啊!” 见祝澜皱眉不说话,王德发以为她在怪自己,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东家,你要信小人呐!御香阁这次虽然损失惨重,但好在无人受伤,这些损失小人也并非承受不起。当时小人就和武大人说,此事纯属意外,造成的损失小人自己认了便是。 可谁承想,武大人说此事不仅关系到御香阁,若火势烧起来,风一吹,就连左右的百姓民居都要遭殃,还说陈梨姑娘其心可诛……” “王掌柜,我没有怪你。若真是意外失火,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想来京兆府查明事情真相,也就会放人了。”祝澜安抚道。 “另外,你此次反应迅速、应对得当,如此大的火势,店中竟无一人受伤,实乃经营之典范。我会找个机会向圣上提及此事,让全京城的酒楼客栈以御香阁为榜样,并且由朝廷出资重建御香阁。” 王德发听闻此言,自然大喜过望,一时间高兴地说不出话来。 祝澜心思不在此处,又说了几句,便让王德发快回去处理火情了。 会不会是有人纵火? 祝澜很快在心中否定了这个猜测,若有人纵火,陈梨只需说自己看到房间着火便是,不可能承认是自己打翻了烛台,点燃窗幔。 难道是陈梨故意的? 可是目前看来,陈氏母女不可能是祈王的人,祝澜无论如何也想不出陈梨这样做的理由。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这次失火,纯属意外。 尽管祝澜心中不愿相信,却也找不到更加合理的解释了。 身后的祝青岩问她:“怎么办,陈氏母女被带到京兆府了,我们是不是现在去看看?” 祝澜轻轻点了点头,但一颗心早已沉入了谷底。 京兆府尹武成琦可是祈王的人,此次不管陈梨落入京兆府手中是有意还是无意,自己想要虎口夺食将人捞出来,都可谓是难如登天。 祝澜顿时便理解了燕长文临走时的笑容,那是属于胜利者的微笑。 祝澜让祝青岩带褚辛先回到住处等候,自己则骑上快马前往京兆府。 结果果然不出她所料,碰了一鼻子灰。别说京兆府尹了,就连陈氏母女二人的面都没见到。 祝澜毕竟只是翰林院的官员,翰林院与京兆府分属两个体系,根本无权干涉京兆府办事。 此时距离天亮只剩下不到两个时辰了,梁帝三日一朝,祝澜算了算,今日正巧是朝会之日。 天一亮,燕长文若将陈氏母女直接带到殿前,公然揭露太子燕修云的身世,只怕会立即引得朝野震动,整个东宫上下都将岌岌可危! 还有两个时辰,必须要做些什么。 祝澜第一个想到了常云霄,大理寺与京兆府关系密切,兴许老常能有办法将陈氏母女带出来。 好在大理寺不远,祝澜策马前往,结果到了大理寺才得知常云霄仍未回京。 大理寺这条路行不通,祝澜沉思片刻,直接调转马头向东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秦雨薇身为太子妃嫔,祝澜不便公然相见,否则只怕秦雨薇会落得个干政的嫌疑。 祝澜有些粗暴地敲开了东宫的大门,第一句话便问:“太子洗马许先生可在?” 来开门的小厮一脸困惑地打量着她,直到祝澜亮出翰林院的腰牌,神色才恭敬起来。 太子的门客都有东宫别苑居住,小厮说祝澜若要进去,须得先通禀太子一声。 “事情紧急,来不及通禀了,你速将许先生请出来见我!” …… 一炷香的时间后,一身青衫的许诗明面色凝重,快速穿过东宫长长的回廊,向内院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消化着方才祝澜告诉自己的事情。 就连他也从未想到过,燕修云竟然不是真皇子! 按照祝澜的说法,那最为关键的陈氏母女已经被京兆府带走了,眼下唯有燕修云动用东宫的势力,想法子将那对母女从京兆府——或者说祈王的手中抢回来。 此事只要能暂时压下,便有回转的余地,否则明日朝会一旦事发,便万劫不复! 东宫的内院自然有人把守,远远地,许诗明便瞧见前方不远处的紫薇阁灯火通明。 “烦请通禀殿下,许诗明有要事求见!” “太子妃娘娘正在生产,太子有令,不许任何人前去打扰。” 许诗明这才猛然想起,听闻太子妃这几日便要临盆了,燕修云还让自己为孩子测算一个好名字来着。 怎么早不生晚不生,偏偏撞在这个节骨眼上了! “事关东宫安危,十万火急,我必须要见到太子殿下!” 可是无论许诗明的态度如何坚决,那两名把守的侍卫就是不让他进去,也不敢去通传。 许诗明气得拂袖而去。 来到那两名侍卫看不见的地方,许诗明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内院高高的院墙。 要不要翻过去? 可许诗明不会功夫,附近也没有可以攀爬借力之物,这院墙的高度对他来说实在有些勉强。 就在这时,许诗明的余光注意到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谁!?”他惊问道。 阴影中的那个人似乎犹豫了一下,这才走了出来,剑眉星目,脸上却透着几分忧色,像是在十分紧张某事。 许诗明看清来人,顿时一阵诧异。 “萧沅先生?你为何会在此?” 第338章 皇长孙 “我……” 萧沅有些犹豫,刚开口,许诗明便着急道: “你也有事要见太子?” 萧沅略微思索一下,缓缓点头。 “太好了。”许诗明终于露出笑容,“萧沅先生是一等一的剑客,想必身手不凡,你带我越过这墙,你我同去面见太子如何?” 不待萧沅作答,许诗明已经上前一步拉着萧沅走到墙根下,目光灼灼。 “我准备好了,开始吧!” 萧沅有些错愕地看了他半晌,随即垂下目光,“不可。兰……太子妃娘娘正在生产,危险至极,此时万不可受到惊扰。” 许诗明再次着急起来,表示自己是有要事要面见太子,怎会惊扰到太子妃呢? “此时紫薇阁必然已经忙成一团,太子殿下必须在外陪伴,出现任何情况好第一时间做出处置,不可分心,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风险也不行。”萧沅说道。 在许诗明看不见的暗处,萧沅的双拳早已紧紧攥成一团。 心爱的人在为了自己二人的孩子受苦,可他却只能以这样的身份远远等候,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感觉,如何能不让人心如刀割? 许诗明有些恼火,自己要讲的事情关乎整个东宫上下的安危,太子只是陪产,又不是他亲自接生,只是分心听自己说几句话,怎么会耽搁太子妃生孩子呢? 萧沅平日里并不是个难相处、不讲道理之人,居然这时候突然钻牛角尖,变得蛮不讲理起来了。 “你不管就算了,我自己想法子闯进去!” 许诗明拂袖就要离开,萧沅却突然挡在他的身前。 “太子妃正在生死关头,我不会让你擅闯紫薇阁。”萧沅的语气坚决。 许诗明都被气笑了。 太子妃生孩子,又不是他媳妇生孩子。 紧张成这样,至于么? 再说自己只是想见太子啊! 两人目光相接,许诗明最后还是败给了萧沅眼中的坚决。 他没好气地摆摆手,双手叉腰,来回快速踱着步子思索对策。 萧沅这家伙莫名其妙,倔的像牛一样,自己又打不过他。 萧沅拦着自己进不去内院,可是眼看天都快亮了。天一亮,燕修云就要去上朝,自己根本没有时间与他商量对策,到时三皇子在朝堂之上突然发难,燕修云毫无准备,只怕毫无还手之力。 怎么办,怎么办…… 许诗明来回踱步的速度越来越快。 天边隐约泛起了一丝光亮,许诗明抬眸望去,只见东方的云霞染上了淡淡的粉橙色。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很快映照出万物的影子,驱散了黑夜的阴霾。 许诗明略显狭长的眸子注视着那一抹阳光,天上的云彩稀稀拉拉,看起来,今日会是个艳阳天。 他脸上的焦灼仿佛也随着夜色被曦光一点一点驱散了。 “萧沅先生。”许诗明突然开口,语气已经恢复了镇定,他收回目光看向萧沅。 “我要找太子殿下商谈之事关乎东宫上下的安危,我想,你也不希望东宫出事吧?” 萧沅沉默片刻,以为许诗明还要说服自己带他进入内院。 第250章 自己不愿太子和东宫出事,都只是为了心儿罢了,但心儿的安危对他来说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我不进去了。”许诗明说道。 萧沅略微松了口气。 “我想到了别的法子,兴许能保全太子殿下和东宫上下,但是需要你帮我。”许诗明看着萧沅的眼睛说道。 “好。” 萧沅这次没有半点犹豫。 “我现在要出去一趟,烦请你在酉时之前准备好以下这些东西,在东宫等我回来。” 许诗明紧接着说了几样东西,萧沅全部一一记下,表示这些并不难办。 许诗明知道萧沅这人只要不犯轴,还是十分可以信任的,与他确认之后便匆匆出了东宫。 他要来一匹快马,直奔军器监的方向而去。 …… 不消多时,一声婴儿的啼哭终于在紫薇阁中响起。 “殿下,娘娘生了,是个男孩!是皇长孙!” 随着产婆喜悦的声音响起,整个东宫上下顿时欢腾起来,所有人奔走相告。 周良娣、秦雨薇以及太子的其他姬妾们皆在院中等候了一宿,此时听得喜讯传来,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纷纷向燕修云行礼道贺。 “恭喜殿下和娘娘喜得贵子,有了皇长孙,更是咱们东宫的福气!” 周良娣第一个上前,攀着燕修云的手臂,顺势将半个身子都倚了上去,娇声道。 她眼底藏不住的醋意却被不远处的秦雨薇瞧了个清楚。 不过秦雨薇现在的心思更多还是在外面,不知那陈氏母女,如今被澜澜送出江京城没有。 燕修云敷衍了周良娣几句,迫不及待地从产婆手中接过襁褓,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喜悦。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婴孩身上时,纷纷围着燕修云争抢着说吉祥话时,唯有秦雨薇没有凑上去。 她瞧见董兰心的贴身侍女冬竹、两名负责接生的产婆、还有几名眼熟的婢女都围在燕修云身边,不禁皱了皱眉。 秦雨薇走到一名产婆身边,轻声问:“娘娘的情况如何了?” 产婆还正在燕修云面前说着“小殿下福寿绵长”之类的恭维话,忽然被秦雨薇拉走,脸上顿时露出几分不耐烦。 “太子妃娘娘顺利生产,此时正在休息。” 她说完便又凑到了燕修云身边,生怕被旁人抢了风头,回头少了自己的赏赐。 秦雨薇深知古代医疗水平有限,女子生育无异于在鬼门关走一遭。她见众人都围着燕修云,犹豫片刻,还是径直走进了紫薇阁。 董兰心的卧房在二层,秦雨薇上楼的脚步越来越快,一双秀眉也越蹙越紧。 偌大的紫薇阁中此时竟一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 董兰心的卧房中隐约传来痛苦的声音。 秦雨薇一把推开房门,入目便是顺着床榻流到了地上的鲜血! 第339章 茶马互市 秦雨薇脸色微变,冲上去掀开董兰心的床帐—— 只见穿着里衣的董兰心脸色白得如纸一般,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双手死死攥住床帐的一角,双目痛苦地圆睁着。 “快来人,太子妃出血了!!!” 秦雨薇立刻飞奔下楼。 …… 将近过了半个时辰后,紫薇阁的风波才终于平息下来。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惊魂未定的神情,紫薇阁的侍女、产婆们更是跪了一地,就连冬竹在内,都浑身发抖。 “该死的东西!” 燕修云脸色铁青,秦雨薇则是面色沉重地站在他身后,冷冷俯视着院中众人。 “一个个尽顾着邀功请赏,竟将生产后的太子妃一人留在房中。若非秦良媛发现及时,你们有多少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一个产婆抬起脑袋辩解道: “娘娘、娘娘生产时原本一切顺利,奴婢也是观察了一阵子,见娘娘安然无恙,怕打扰娘娘休息,这才离开的。 可是谁能想到娘娘竟会突然大出血……” “还敢狡辩!”燕修云的声音暴怒,“拉出去,全部杖刑三十,逐出京城!” 一片哭喊声中,那些人被拖了出去。 秦雨薇藏着冷意的目光便落在了燕修云身上。 方才他一心记挂着儿子,若有半分念及董兰心生育之苦,第一时间前去探望,又怎会发生如此危险之事? 幸好自己一念之差上楼看了一眼,喊人前来,费了极大一番周折将董兰心从鬼门关拉回来—— 此时的东宫已经喜事变丧事了。 “薇儿,今日多亏有你。” 燕修云转身望向她,见秦雨薇满脸温良恭顺,波光流转的眼眸中尽是对自己的关怀之色,感激之中又不禁多了几分怜爱。 燕修云轻轻牵起她的手,语气温和,像是怕吓到她似的。 “孤要去上朝了,周良娣性子太直,许多事情未能面面俱到。太子妃休养期间,内院还需得你多照看着些。 你今日立了大功,孤今日下朝后便会奏请父皇,将你从良媛升为良娣,以后在孤的身边好好辅佐。” 秦雨薇笑容温婉,柔声道:“臣妾多谢殿下垂爱,这都是臣妾应做的。” 燕修云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向外走去。 在他看不见的身后,小白兔的笑容终于一点一点化为了深渊上的寒霜。 秦雨薇懒得多看那背影一眼,心中替太子妃感到不值。 皇家之人多凉薄,在燕修云眼中,董兰心大抵不过是个能带来政治利益的工具。 这深墙内苑,董兰心的一颗真心,只怕是错付了。 秦雨薇惋惜地摇摇头,转身进了紫薇阁。 …… 晨光斜照,巍峨的金殿广场上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 文武百官便等候在这片阴影之中,等待点卯上朝。 祝澜一身官服,眉宇间的忧色尚未褪去。 朝会尚未开始,附近的官员们正小声议论着什么。祝澜稍加留意,发现那些支持太子的文官们,一个个脸上都带着喜色。 “张大人,不知何事如此高兴?”祝澜来到户部尚书张伦面前,恭敬地行礼道。 张伦的品级虽比祝澜高出许多,但同为科举出身,他自是欣赏这位年轻的状元郎,便态度和蔼道: “祝修撰有所不知,方才上朝的路上听得消息,东宫娘娘顺利诞下一子,咱们陛下有皇长孙啦! 陛下得知此事,定会圣心大悦。” “原来如此,那可真是大喜。”祝澜笑着回应道,心中的忧虑却更重了。 东宫发生这么大的事,只怕燕修云并没有时间去京兆府将陈氏母女带出来。 眼下只希望许诗明已经将今日即将发生之事告知燕修云,让他做好准备。 没过多久,燕长文与京兆府尹武成琦一前一后来了,径直走向官员队列最前端。 经过祝澜身边时,燕长文对她侧首一笑,仿佛今日之事已然成竹在胸。 祝澜双眉更紧几分,频频回头。却直到点卯结束,文武百官列队入殿,都没有看见太子燕修云的身影。 接着便是天子入座,百官叩首,山呼万岁。 议事开始,礼部尚书周显清第一个出列,奏道: “启奏陛下,那乌兹使臣丹齐为边境茶马互市一事,至今仍未离京,昨日又闹着要面圣,被微臣拦下了。” 周显清提起此事,祝澜亦有些印象。 乌兹的马匹健硕,精良程度要优于大梁。然而乌兹一族多以牛羊肉为食,难以消化,得饮用大梁盛产的茶叶,因此数年之前,梁帝便同意施行起了茶马互市的政策,双方皆从中获利。 按眼下官定的价格来算,一百二十斤中等茶叶,可换良马一匹,约莫等于八十两白银。 镇北王掌握边境,茶马互市少不了要经他的手,每次都是由朝廷拨款,镇北王负责向边境百姓收购茶叶,再以朝廷的名义与乌兹进行茶马交易。 然而近些年来,镇北王的野心越发膨胀,竟刻意压低马匹价格,自己从中获利,搞得乌兹上下怨气不小,这才派出使臣丹齐入京觐见,想找梁帝讨个公道。 丹齐是半个月前来到京城的,他当着大梁文武百官的面,高声斥责镇北王在北疆专横弄权,对梁帝阳奉阴违。 没想到梁帝听了之后,不仅没有下诏斥责镇北王,话里话外还暗指乌兹贪得无厌,表示朝廷不会插手此事。 丹齐被气得快要吐血,无法回到乌兹交差,便干脆赖在京城不走了,由礼部每日好吃好喝伺候着,天天闹着要面圣。 “陛下。”户部尚书张伦站出来道。 “臣以为此事还应给乌兹使臣一个确切答复。茶马互市之政策制定已久,互市价格向来由官府确定,旁人不得擅改。 如今镇北王竟未经奏报私下与乌兹议价,臣以为实在不妥。” 第340章 该来的终究会来 “有何不妥?”燕长文站出来,不紧不慢地道。 第251章 “从前若要换一匹良马,咱们大梁须得出一百二十斤茶叶。镇北王有本事,只用八十斤茶叶便能换得一匹马,对朝廷可是大利。张大人身为户部尚书,难道连这笔账都算不明白?” 张伦对燕长文行了一礼,态度却不退让。 “祈王殿下所言虽有理,然而镇北王向朝廷索要银两用于购买马匹时,可是一文钱都没少要。 便说上回镇北王奏请朝廷,言道北疆大营之中有一百五十匹老弱残马需要淘换,按照市价向朝廷请求一万两千两的拨款。 可是到了边境,他却以低于市价三成的价格向百姓收购茶叶,又将茶叶以更高的价格拿来与乌兹交换马匹。这一低一高之间,淘换一百五十匹老马,实际花费不过八千两。 敢问祈王殿下,另外那四千两白银去了何处,为何户部迟迟不见镇北王退还?” 不待燕长文作答,张伦的脸上浮现一丝冷笑,“总不会是镇北王私底下添置更多战马,却瞒报朝廷吧?” “张大人还请慎言。”燕长文声音冷了几分,带着警告的意味,朝中不少武将同时向张伦投来不快的目光。 说镇北王私下招募兵马,那不就是暗示镇北王谋反么!? 张伦丝毫不惧,向梁帝拜道:“陛下,镇北王如此肆意调控茶马价格——对内,是伤民之举。对外,不利边境安宁。 生意之道,从来都是买卖公平方能长久。镇北王如此压低马匹价格,早已超出了乌兹国力能够承受的极限。乌兹如今不在边境生事,无非是忌惮北疆大营的数十万军士,以及威震北疆的宁月郡主。 可是如此生意,势必不能长久,而茶叶又是乌兹臣民不可或缺之物,若真将他们逼急了,难保不会做出劫掠之举。真到了那时,两国边境百姓又要遭受战乱之苦。” 张伦一番话说得义正词严,掷地有声,就连祝澜也忍不住微微颔首,心中升起一丝敬佩。 先前在北疆,她便看出了镇北王拥兵自重,如今的镇北王竟然公开干预茶马价格,从中获取暴利。 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祝澜抬眸去观梁帝的神色,却见梁帝一脸平静,而那平静之下的东西,祝澜却始终无法看透。 梁帝尚未表态,忽然听得殿外传来声音—— “太子殿下到。” 太子燕修云身着太子蟒袍,急匆匆步入朝堂,面带歉意却难掩喜悦之色,向梁帝叩拜道: “启禀父皇,东宫之内,今晨添丁进口,太子妃董氏顺利诞下皇长孙,儿臣一时激动,未能及时赶来,请父皇恕罪。” 燕修云抬头,眼中闪烁着难掩的光芒。 祝澜心知这位太子殿下可不似祈王那般心思深沉,此时这般开怀,脸上没有丝毫忧虑,定然是许诗明那边遇到了意外,没来得及将事情告知燕修云。 祝澜的心微微向下一沉,只好紧急思索对策。 梁帝摆摆手,示意燕长文与张伦都先退到一边,说茶马之事容后再议。 东宫的喜讯早就第一时间传入了梁帝耳中,年迈的帝王脸上难得浮现出欣慰而慈祥的笑容,望着燕修云道: “此乃天大之喜,何罪之有?朕闻讯,亦是心喜难抑。你二人为大梁皇室添此血脉,功在社稷,朕心甚慰!” 梁帝笑着说罢,示意燕修云平身,站到自己身侧。 接着面对群臣,朗声道: “诸位爱卿,我皇室今日再添新丁,此乃天佑我大梁,国运昌隆之兆。朕决定,即日起一年内,大梁所有州县税负减半,以示庆贺。” 群臣闻言,纷纷跪拜,高呼天子圣明。 梁帝又道:“传朕旨意,赐东宫锦缎千匹,珠宝百箱,以供太子妃与皇长孙之用。另赐御医两名,专为太子妃调理身体,确保她恢复无虞。” 燕修云喜道:“谢父皇!” “且慢——” 一个冷硬的声音响起,在满朝欢腾喜悦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 武成琦自队列之中缓缓走出,声音洪亮却面色凝重。 “臣京兆府尹武成琦,斗胆冒死进言,请陛下暂缓封赏东宫一事!” 梁帝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殿内霎时间安静下来。 “武爱卿,这是为何?” 武成琦顿了顿,答曰:“陛下可知,昨夜京城之中发生了一起大火。起火处乃是京城内极有名的一家酒楼,名为御香阁。” 梁帝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表态,但双眉微微皱了一下。 百官皆向武成琦投来疑惑的目光,不知他劝阻封赏东宫,怎么又突然扯到酒楼的失火案上了。 简直八竿子打不着。 所有人都在看武成琦,唯有祝澜的目光越过众臣,落在了御阶之前祈王燕长文的身上。 燕长文手持笏板岿然不动,连头都没有回,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陛下,昨夜的大火惊动了京兆府,微臣亲自带人前往,抓到了一对母女,疑似蓄意纵火。 微臣将那二人带回衙门问话,本想问清楚究竟是意外,还是有所图谋。没想到细查之下,却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 武成琦停了下来,一副惶恐的模样,说此事干系太大,自己不敢说。 梁帝脸上闪过一丝厌烦,“爱卿有话便说,朕恕你无罪。” 武成琦突然跪了下来,谢罪似的向梁帝叩了几个头,这才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高声说道: “武成琦冒死,求陛下严查太子殿下的血脉身世,万不可让我大梁落入民间小儿之手!” 偌大的金殿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武成琦,你疯了?太子殿下的血脉,岂能由你胡乱质疑!?” 不知是谁带头骂了一声,朝堂立时仿佛洪水决了堤,愤怒的指责声此起彼伏,如潮水般涌向武成琦。 “无凭无据,你竟敢在金殿之上大放厥词,你置大梁律法于何地!?” 一位老臣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武成琦的鼻子怒骂:“你这小人,为了个人私欲,不惜诋毁太子,动摇国祚,你究竟是何居心!” 祝澜冷眼瞧着,知道该来的终究会来。 第341章 惊雷,太子身世 朝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地骂了许久,尤其太子一派的官员,包括张伦在内,都恨不得现在就将武成琦拖出去斩首,夷三族。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梁帝阴沉的脸色,那是来自帝王的威压。 方才吵嚷的大臣们反应过来,顿时乌泱泱跪了一片,请梁帝将武成琦治罪。 梁帝不语,目光瞥向了一旁的燕修云。 燕修云满眼惊怒地指着武成琦,嘴唇颤抖,像是怒极,却半晌都没有底气骂出一句话来。 愤怒的外表下,一股浸透骨髓的恐惧正在将他一点一点吞噬。 方才一直不曾言语的燕长文终于站了出来,却是看向武成琦,一脸严肃地道: “武大人,天子御前,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太子殿下乃是我大梁未来的储君,身份尊贵,容不得旁人诽谤。你若没有证据,信口雌黄,身为京兆府尹,可知这是怎样的罪过?” “微臣知晓,污蔑太子,乃是诛九族之罪,可是微臣并非凭空妄言!” 武成琦面色坦然,说自己只是一心为国,不存半点私心。 紧接着,一高一矮两个人被带上了殿,从祝澜身边走过。 正是陈老太与陈梨。 …… “萧沅先生,你这边准备得如何了!?” 许诗明人未到,声音先远远地传入了东宫空旷的院子里。 赵内侍竟然也在,正带着一群侍女小厮,帮萧沅一起忙活。 萧沅循声望向气喘吁吁的许诗明,“许先生,都已经按你说的准备好了。” 院子里已经摆放好了四五面铜镜,每一面都足有半人高——这些都是赵内侍方才匆忙差人到市面上买回来的,花了不少钱。 萧沅手中扶着一块与铜镜差不多大的木板,木板很薄,正中央被镂空雕刻出了一条蜿蜒曲折的图案。 那图案好似一条蛇,足有二指宽,线条十分灵动,一看便是被利刃雕刻,一气呵成。 “如此精细,萧沅先生好剑术。”许诗明不由得称赞一句。 他这才将怀里的包裹放在地上,包裹尚未解开,隔着布都能闻到有些刺鼻的气味。 “萧沅先生留下来帮我。” 许诗明语速很快,又对赵内侍道:“有劳内侍到东宫墙外稍待片刻,稍后院内白烟一起,便大声呼喊,引来越多人越好。” “好,好,咱家这便去。” …… “陛下,这陈氏夫妇原本姓金,陈老太的丈夫陈荣,本名金荣,曾在宫里当过下等侍卫。后来金荣犯错被赶出宫,这才改姓为陈,结婚生子。”武成琦讲道。 听到此处,祝澜忽然意识到先前被自己忽略的一个问题。 金氏夫妇变成陈氏夫妇,她原本以为是因为这家人牵扯进了与皇子互换身份一事,怕惹来麻烦,这才改名换姓。 第252章 但是根据湘阳县甘县令所说,这对夫妇生下龙凤胎时,便已经姓陈了,还给孩子取名为陈枣、陈梨,之后陈枣才被带入宫中与皇子互换身份。 这便说明在来到湘阳县之前,金荣便已经改名为陈荣了。 武成琦继续说道: “二十年前宫中瘟疫肆虐,为防小皇子为瘟神所害,便从民间寻找同日出生的婴孩入宫替换皇子。而当年与太子殿下互换之人,正是陈氏夫妇的儿子,陈枣。 小皇子一出生,寝殿便失了火,两名婴孩只有一个活了下来,成为了如今的太子殿下。” 燕修云脸色铁青,质问道武成琦是什么意思。 有些朝中老臣此时也顾不上避讳了,站出来道:“陛下,二十年前虽然只活下来一个婴孩,但老臣记得,兰妃娘娘当时认定活下来的便是自己的亲生孩子,此事陛下也认可了。都说母子连心,母亲怎会连自己的孩儿都认错? 如今二十年过去,突然有人将陈年旧事挖出来大做文章,可见其用心险恶,还请陛下明察!” 武成琦反驳道:“当时为了瞒过瘟神,婴孩一生下来便要以纱覆面,兰妃娘娘根本不曾见过皇子的模样。更何况当时宫里失火,一片混乱,兰妃娘娘产后体虚,难以承受丧子之痛,便欺骗自己,不也在情理之中?” “武成琦,你所说的一切都是凭空猜测!退一万步讲,即便当时存在弄错的可能性,你难道就要凭这一点可能性,中伤身为储君多年的太子殿下吗!?” 朝臣们义愤填膺,纷纷质问武成琦有何凭据。 梁帝不发一语,脸上却阴云密布,目光让人毫不怀疑若武成琦拿不出证据,当场便能将武氏一族抄家流放。 武成琦再次叩首道:“陈家子孙身上多有褐色胎记,还请殿下请来女官查看。” 他接着看向燕修云,“微臣敢问太子殿下身上,身上可有颜色呈褐色,上有黑斑的胎记?” 燕修云仿佛突然被雷击中,浑身剧烈地一颤,仿佛天塌了下来。 他踉跄着后退好几步,直摔在了龙椅旁边,嘴里喃喃说着“不可能”。 这么多年日夜担心之事,终于发生了…… 自己背上的褐色胎记,他自己如何会不知!? 他颤抖着抬头去看梁帝的脸色,发现梁帝也正垂眸望着他。 燕修云第一次感到眼前的父亲是如此陌生。 燕长文站出来,神色带着几分痛心疾首。 “父皇,儿臣听闻二十年前发生不少天灾,父皇忙于政务,兰妃娘娘又产后体弱,兴许是下人害怕责罚,又或者有歹人钻了空子,在探查那活下来的婴孩身份时未说实话,哄骗了父皇与兰妃娘娘。 此事关乎天家颜面与我大梁国祚,不可不慎。如今有陈氏母女铁证在前,儿臣只是难过,父皇这么多年的养育与栽培之恩,竟都错付了人。 儿臣更痛心自己的手足兄弟,原来早已在二十年前,葬身于那场大火之中……” (ps. 最近在搬家超级忙,接下来一周左右可能会出现较多单更,先给宝子们致歉! 不过搬完家通勤方便就有更多时间写啦,之后能补尽量三更补上一些。 皇子身份这部分剧情后面还会有一些反转,最后牵扯出来的真相可能会有点...感人哈哈,我尽量写得有触动一些,宝儿们可以蹲住。啾咪~) 第342章 天降祥瑞 梁帝脸色更加难看,似乎在认真思考燕长文的话。 燕修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踉踉跄跄地下了台阶,走到陈氏母女面前,整个人如同失了神志。 他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与脸面了,竟当着文武百官的胡乱地扯开自己的衣襟,肩背处的那块褐色斑纹赫然展露在所有人面前。 燕修云转过身去,背对着陈老太,声音颤抖,让她可要看清楚了。 陈老太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一把抱住燕修云,说他就是自己的孩儿。 燕修云颓然跌坐在地上,任由陈老太和陈梨围着自己,脸上竟一时分不出是在哭还是在笑。 先前还在为燕修云说话的大臣们终于哑口无言了,表情精彩纷呈。 武成琦趁机道: “陛下,如今真相已明,天子血脉事关国运,绝不可让外人染指。 但念及此事太子,哦不,陈枣——自己亦蒙在鼓中,非有意为之,故而算不得欺君之罪。 还请陛下立刻夺去太子及东宫上下一切封号,恢复陈枣庶民身份,以正朝纲!” 燕长文没有说话,但朝中支持他的官员接二连三地站了出来,附议武成琦之言。 祝澜闭上眼,她已经尽力而为了,却终究人算不如天算。 事已至此,燕修云败局已定。不仅是身在东宫的秦雨薇、许诗明需得另谋出路,自己与青岩得罪过镇北王与燕长文,只怕处境会更加艰难。 没有燕修云,便无人再与燕长文相争皇储之位。燕长文前路一片坦途,自然更不会再为了自己和祝青岩惹镇北王不痛快。 梁帝面色复杂地望着燕修云,眼底带着哀伤。 燕长文看得真切,知晓这哀伤并非为了燕修云,而是为了二十年前死于大火的真皇子。 “庶民陈枣,二十年前因缘际会,竟与皇子阴差阳错,互换身份,实乃天意弄人。虽居东宫,享尽荣华,然非其愿,亦非其罪。 今真相既明,朕心感慨万分。念陈枣无辜受累,不予责罚,仅剥夺其太子之位,贬回庶民,以复其本。” 梁帝沧桑低沉的声音回荡在金殿之中。 紧接着,梁帝念及燕修云终究在自己身边二十年,又赏赐良田百亩,让他以为生计,颐养天年。 梁帝的语速很慢很慢,仿佛自己心中也万分纠结。 祝澜原本已经有些黯淡的眼眸中蓦地迸发出一抹锐色。 不,她不想就这样认输! 她还有最后一张牌,哪怕理由听起来牵强无比,几乎没有胜算—— 但是,万一呢? 她的目光变得决然,深吸一口气,正要站出来说话。 一个身影忽然慌慌张张闯入金殿,是个小太监,神情十分激动。 “启奏陛下!” 那小太监扑倒在殿中,抬起头,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天降祥瑞于东宫,奇观惊人,已引得全城百姓争相围观。此乃上天赐予我大梁的福泽,预示国运昌盛,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梁帝的眸光一闪,身子微微前倾,带着几分好奇与期待问道: “究竟是何等祥瑞,竟能引得如此轰动?” 小太监满脸喜悦,声音高亢: “今日清晨,东宫上空突然出现异象,龙气缭绕,云雾翻腾。那龙形若隐若现,腾云驾雾,于东宫之上久久盘旋不愿离去,极为玄妙。 不少百姓亲眼目睹此等奇观,无不惊叹连连,纷纷称赞陛下盛世明君。 此乃上天赐予我大梁之吉兆,预示着我大梁国运将如日中天,繁荣昌盛,绵延万世!” 听得祥瑞诞生之地竟在东宫,所有人的神色都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众臣看看燕修云,又看看梁帝,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道贺。 就连燕修云也愣在了原地,心中惊诧万分。 殿内的氛围一时间变得格外诡异,连报喜的小太监都察觉出了不对,众人一时心态各异。 祝澜却觉得心中一亮,柳暗花明。 她唇角微勾。 什么天降祥瑞,作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用想也知道是许诗明弄出来的名堂。 这消息来得太及时了,她正愁自己手上最后一张牌无处借力,许诗明便为自己送来了这阵东风! 祝澜再无犹豫,站出来向梁帝行礼,朗声道: “陛下,微臣以为太子一事疑点颇多,还需细查,不可轻下定论。 储君人选关乎社稷,若冤枉了太子殿下,岂不遗恨?” 武成琦冷笑一声,问祝澜,眼下陈氏母女在此,且燕修云身上的胎记与她们身上的一模一样,铁证如山,何来疑点? 祝澜自袖中取出一张纸,对梁帝道: “陛下,微臣曾向民间多位名医打听,太子殿下与陈氏母女身上的胎记,虽然会由父母传给子女,但亦有可能是胎儿自己形成。 微臣生怕自己记错,故而将与那些名医的谈话全部记录下来,若陛下不信,还可传宫中御医询问。” 梁帝当场命人找来了太医院资历最高的老御医 御医仔细看过燕修云背上的胎记,回禀梁帝,说自己的确见过一类拥有这样胎记的人。 其中有些人,父母身上并无此类斑痕,却出现在了胎儿身上。 武成琦听得此话,指着燕修云问祝澜: “祝修撰,你的意思难道是说此人乃是真皇子,恰巧与民间的陈枣同日出生,身上又恰巧出现了一样的胎记? 呵,如此巧合,你自己信么?” 第253章 祝澜挑了挑眉,“武大人此言,是承认存在这种可能性咯?” “你简直是胡搅蛮缠!”武成琦指着祝澜骂道。 祝澜一脸无所谓,她就是要把这一池水搅浑。 拖延时间,浑水才好摸鱼。 先把今日这关度过去,一切都还有机会! 祝澜面向梁帝,躬身道: “陛下,您也听到了方才这位小公公所言。太子殿下今晨喜得麟儿,紧接着便天降祥瑞,出现龙气环绕之奇景。 若太子并非皇子,那么皇孙也并非皇孙,如何能引来真龙盘旋?” “这……”武成琦一时语塞,有些忐忑地望了一眼梁帝,终究还是咽下了嘴边的话。 君权神授,那小太监刚刚才说京城百姓都因天降祥瑞而对陛下歌功颂德,自己现在若是质疑祥瑞,那不是打陛下的脸——找死么? 武成琦试图避开祥瑞的话题。 “总之陈枣并非天子血脉,不可一错再错下去了……” “错?” 祝澜哪能放过许诗明及时递上的这阵东风? 她重新看向武成琦,冷笑道。 “武大人是觉得天意错了,不该降下祥瑞?” “还是老天瞎了眼,错降祥瑞于东宫?” 武成琦一阵惶恐,“天意自然没错……” 祝澜逼近一步。 “既然天意没错,如今太子东宫龙气环绕,武大人却硬要污蔑太子殿下并非龙裔。” “这是不敬神明!” “不仅如此,武大人还胆大包天,竟敢暗指我大梁气数已尽,甚至诅咒陛下。” “如此乱臣贼子,狼子野心,简直其心可诛!” “武成琦,你究竟与何人勾结,蓄意中伤太子,想要乱我朝纲?” 祝澜语速很快并且十分流畅,一连串的帽子扣在武成琦头上,每一顶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堂堂京兆府尹竟被她怼得一时瞠目结舌。 “陛下,微臣不敢,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哇!微臣……” 武成琦反应过来,慌不迭地匍匐在地试图解释自证,哪里还顾得上申明太子之事? 祝澜神色严厉,嘴角却微微勾起一丝旁人无法察觉的弧度。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梁帝深沉带着威压的目光在众人身上徘徊,似乎正在斟酌此事如何处置。 “陛下……” 这回开口的却是那老御医。 他夹在祝澜和武成琦之间听了半天,显然才反应过来朝上发生了什么事。 他眨了眨那对有些耷拉的小眼睛,带着几分震惊与不解。 一群朝廷重臣在金殿之上吵得急赤白脸,就为了验证太子是不是皇上亲生。 这么简单的事,滴血认亲不就完了么? 第343章 滴血验亲 直到老御医向梁帝提出滴血认亲,众人才如梦方醒。 先前的注意力都被陈氏母女和胎记的事情吸引了,竟然没一个人反应过来。 是啊,滴血认亲不就完事了么? 老御医挺直了脊背扫视殿内众人,一股优越感油然而生。 ……真服了。 老话怎么说的来着?学文学武,不如学医! 满朝文武还不如自己一个老头子有用! 经过梁帝许可,老御医当场请人端来清水,取来一柄小刀用火燎了燎,递给燕修云。 梁帝龙体不可轻易损伤,燕修云与陈老太滴血验亲也是一样的。 燕修云已经彻底懵了,到现在他只想知道一个问题—— 我是谁。 我在哪。 什么太子不太子的,他已经没有心思去担忧了。 燕修云的表情视死如归,一把抓起小刀划破手指,将血滴了进去。 老御医来到陈老太面前,也从她手上取了血,滴入碗中。 所有人都屏息凝视等待着结果。 唯有祝澜淡淡移开了目光,神情中还带着点不屑一顾,转头去打量外边的天气。 所有人都很急,只有她不急。 她一点也不急。 若燕修云和陈老太的血液不相融,那正好就坡下驴,什么都不说便是了。 若融了……也无所谓。 片刻后。 在无数道紧张无比的目光注视下,那老御医颤抖着喊了一句: “融了,血融了!” 朝堂顿时炸开了锅。 燕修云怔怔的目光从那碗血水缓缓上移,停留在了陈老太的脸上,神色无比复杂。 老御医的脸色也变了,呆了许久,这才惶恐地匍匐在地,对梁帝道: “陛下,血液相融,说明是亲生母子啊!” 梁帝的脸色一变,武成琦得意地看向祝澜,问她还有何话说。 滴血验亲,这下总是真真正正的铁证如山了吧! 今天天气真不错啊。 祝澜慢悠悠地收回目光,嘲弄地看着武成琦。 “你笑什么?” 武成琦以为她是无话可说,强作镇定,心中更加得意。 祝澜直接无视了武成琦,径直对梁帝俯首说道: “陛下,微臣斗胆,想向殿上诸位大人们借一样东西。” 梁帝问她要借何物。 祝澜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借三滴血。 每人借三滴血。” 听闻此言,顿时有人不乐意了。 “祝修撰,你这是何意?你一句话,就要让殿上所有人都挨一刀,岂有此理! “金殿之上岂容你一个小小翰林院修撰胡闹!” “陛下,老臣体弱,见不得血……” 朝臣的反应皆在祝澜预料之中,她不作答,只用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的脸。 张伦此时站了出来,大声道: “不就是划一刀么?堂堂七尺男儿有何惧哉! 只要能真相大白,让圣上免受蒙蔽,就是刀山火海,微臣亦往!” 说着,堂堂户部尚书撸起袖子就来拿刀,却被祝澜拦住。 “大人,先不急。” 祝澜说完,又问殿中还有何人愿意。 没想到紧接着站出来的,竟是礼部尚书周显清,和翰林院的董学士。 二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了会心一笑。 一个是祝澜当日科举时的受卷恩师,一个是祝澜如今的顶头上司,两人不约而同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想要助这位后生一臂之力。 当然,比起周显清,董学士还多了一层私心。 毕竟,他也姓董。 接着又陆续有七八位大臣站了出来,愿意“借血”。 祝澜见人数已够,让人拿来十几只小碗,盛上清水。 接着她又请那些站出来的朝臣们两两组合,将血滴入碗中,每人分别与三个不同的人验血。 很快,朝堂上响起了大臣们惊诧的声音。 董学士一脸震惊地看着身边的周显清,“这这这,周大人,这——” 周显清也惊呆了,没想到自己的血怎么会和董学士融到一块儿去。 几十年的信仰一瞬间崩塌了。 周显清张了张嘴,呆呆地望着董学士——对方比自己大二十岁,还真与自己父亲一般年岁。 但是…… 不能吧? 不会吧??? 一旁年轻的张御史更加惊愕,他的血竟然跟张伦的血相融了! 张御史是孤儿出身,后来被好心人收养,一路科举入仕做了御史,但自始至终不知自己亲生父母是谁。 他只知道养父母捡到自己时,襁褓上绣了个“张”字,起名时便还是让他姓张。 自己姓张,张伦也姓张,二人的血液还相融了,这不就说明…… “爹!” 张御史热泪盈眶地喊出了声。 张伦吓得一个趔趄,连官帽都歪了,恨不得扑上去捂住张御史的嘴。 “别瞎喊,别瞎喊!” 自家夫人可是个醋坛子,这么多年自己洁身自好,连个妾室都没纳过。 突然从天而降这么大一个儿子……夫人知道了那还了得!? 自己回家那不得把瓦片跪穿啊??? 张伦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自己的血明明跟周显清、董学士的都不相融,怎么偏偏跟这个小张御史融了,简直见鬼了! 紧接着又出现了数对八竿子打不着的官员血液相融的情况,这些官员都好似见了鬼一般惊呼起来。 大殿中的老御医原本还气定神闲地捋着胡子,现在也傻眼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 见鬼了? 梁帝的目光却深沉几分,似乎明白了祝澜的用意。 祝澜上前一步,朗声道: “诸位大人不必惊慌,下官向诸位借血,无非是要证明一件事情—— 滴血,并不能验亲。” 祝澜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缓缓说道: “微臣曾向一位民间高人了解过,人的血液大致分为几种类型,只要是同类型的血液便可相融,反之则会发生血液凝集,也就是所谓的不相融。 第254章 而子女的血液类型通常会与父亲或者母亲其中一方相同,但也有极低的可能性,与父母的血型都不相同。 也就是说——滴血认亲一说,根本就是谬误。” “你放——” 老御医暴跳如雷,一辈子的涵养差点在这一刻破功了。 他硬生生咽下最后那个字,指着祝澜斥道: “滴血验亲的法子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用了几百年,怎会有错? 若真像你说的,那它怎么会延续至今!?” 祝澜看了一眼那些尚未褪去惊愕神色的朝臣们,问他: “那你如何解释他们血液相融之事?难不成大家都是血脉至亲?” 张御史的目光更加热切了,张伦的脸又白了几分,赶紧站得离他远了点。 老御医一阵语塞,却不服气。 祝澜正色看向老御医,拱手道: “在下并无对前人智慧不敬之意。绝大多情况下,子女都会与其父母一方的血型相同,因而滴血验亲一说,的确存在一定道理。 然而这世界上血型相同之人数不胜数,只不过没人会闲来无事到处找人滴血相验罢了,否则怎会发现不了这其中的问题? 下官想说的是,此法虽有些道理,却并不准确,极易出现差错。眼下的问题事关大梁储君,怎可用这般不准确的法子来判断呢? 若是出了谬误,误伤皇嗣,这责任谁能承担得起?” 第344章 怀疑 老御医终于无言以对,不做声了。 被刷新认知的朝臣们再次看向祝澜时,眼中分明多了几分敬佩之意。 祝澜垂首对梁帝说道: “陛下,太子殿下的胎记虽与陈氏母女身上的相仿,血液也能够相融,但如今都一一一证明,这两件事情存在极大的不偶然性,不可以此断定殿下的身份。 最重要的是,皇长孙今日方才诞生,若非皇室血脉,怎么会引得真龙盘旋,久久不去? 微臣以为,正是上苍料定太子殿下今日会有此劫难,这才降下神迹,以正天下视听!” 武成琦听明白了,祝澜今天是要咬死祥瑞这件事不松口了。 你跟她说胎记,她跟你说祥瑞。 你跟她说滴血验亲,她跟你说祥瑞。 你跟她说以上都是巧合,她还要跟你扯回来说祥瑞。 反正一口咬定天降祥瑞于东宫,太子就是真皇嗣,谁来也不好使。 可就这一条,偏偏谁都不敢反驳! 奶奶的……武成琦咬牙切齿,要不是当着天子的面,他现在就要跳起来有辱斯文了。 殿上众臣终于全都被祝澜这一番话说服了,梁帝也在暗暗点头,认为祝澜说得有理。 燕修云从未想过,这位与自己素无交情的状元郎竟会在自己遭难之际挺身而出,如此尽心竭力为自己说话。 他抬起头,第一次向祝澜投去无比感激的目光。 见人心再次倒向太子一边,武成琦还想再说些什么,燕长文却微微侧目,眸光冷凝,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武成琦闭上了嘴,心中佩服不愧是祈王殿下,这种时候竟还能保持云淡风轻。 却不曾看到燕长文握着笏板的手,指节早已微微发白。 过了许久,梁帝终于发话了。 “祝修撰博学多才,今日亦是令朕大开眼界。若非你站出来,今日朕险些冤枉了太子。 既然天降祥瑞,天意不可违,自然应当普天同庆。” 接着梁帝下旨,燕修云与太子妃董氏诞下皇长孙有功,加上天降吉兆,先前的赏赐翻倍,原先定下的赋税减免也多减两成。 文武百官俯首叩拜,高呼天子仁德。 持续了将近三个时辰的朝会终于散去,梁帝咳嗽着遣退了百官。 出了宫门,来到人少处,武成琦三两步追上了前面的燕长文。 “祈王殿下,今日……” 燕长文知道他要说什么,眼底一片阴暗,停下脚步道: “去查一查那东宫的龙气究竟是怎么回事。” 武成琦立刻点头应允,却又有些担心以后的事情。 “如今陛下已经不再怀疑太子的身份,咱们接下来只怕步履维艰……” “呵呵,你以为父皇真的信了?” 燕长文忽而冷笑起来,“武大人,你太不了解咱们这位陛下了。” 武成琦一愣。 “天子之心向来多疑。今日之事虽未能扳倒太子,但在父皇心中必然已经成为了一根刺。 只不过恰好闹出了所谓天象之说,父皇为了人心安定,才做做样子罢了。 此间之事远未了结,你我且看着吧。” …… 东宫。 进门的院子里被一片呛人的浓烈白烟所笼罩。 白烟里,有许多个来回穿梭的人影,脸上都带着白色面罩。 许世明还在那里不断点燃硫磺——那是他方才匆忙去军器监找周达要来的,经过特殊处理的硫磺,点燃后产生的大量白色烟雾,比寻常硫磺还要浓烈几倍。 有五六个侍女拿着巨大的扇子将烟雾向东宫的墙外扇。 另外一侧阳光明媚之处,几个小厮举着那几面半人高的铜镜,将阳光全部反射到中间的一面铜镜之上。 萧沅举着那块刻着蛇形图案的木板,中间那块铜镜将强烈的阳光反射到木板内侧,光线便穿过镂空之处,映照在了不远处升腾起的那片白烟之中。 远远看去,白烟浮动,便宛如一条游龙腾云驾雾。 “用力扇,烟雾再高一点儿!” “不好了不好了,飘来一片云把阳光挡住了——诶诶诶,云飘过去了,好了好了!” 此起彼伏的声音中,萧沅远远唤了许诗明一声。 “许先生,这招真的能行么?”萧沅皱眉看着自己用剑雕刻出来的那图形。 先前时间紧促,许诗明只说让他刻一条蛇一样的图形,越快越好,可没说要用这个来伪造神龙。 早知他的目的,自己便刻得精细一些了,只不过要多费些时间。 如今这个……除了身子以外,怎么看也不是传说中的龙形,也不知外面那些百姓怎么会信。 许诗明已经没有半点慌张了,他老神在在地走到萧沅身边,挑挑眉笑道: “这你不懂了吧? 鬼神之说,就是越抽象,人们才越相信。” 人嘛,天生就会对未知的事物产生畏惧。 萧沅不知何为“抽象”,但光是看着外面那些朝着东宫顶礼膜拜的百姓们,他便不得不承认—— 许诗明这一手……很绝。 燕修云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回到东宫,刚一进来,就被呛得捂着鼻子退了出去。 “殿下,殿下回来了!”赵内饰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连忙给燕修云递上用水浸湿的面罩。 许诗明听到燕修云回来,并且宫里并未传来废黜太子的旨意,终于命众人撤了装置,去迎接太子。 经过一番解释,燕修云这才得知了“祥瑞”的真相。 过了许久,燕修云终于笑了,笑容却无比凄凉。 “孤还以为……是孤身上流着皇室血脉,才引得天降祥瑞。 没想到……” 没想到,祥瑞也是假的。 那自己到底是谁? 燕修云一瞬间觉得自己太累了,他不愿意再想了。 他身子微微晃了晃,声音真诚,又满是疲倦: “今日全赖许先生多智,才保得东宫暂时荣华,孤在此谢过。” 他向许诗明深深一揖。 许诗明连忙还礼。 燕修云又看向赵内侍,问起董兰心和孩子如何了,没发现一旁的的萧沅神色也紧张几分。 听得赵内侍说董兰心母子一切平安,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殿下。”许诗明道。 “经过微臣测算,已为皇长孙选得一吉祥之名。便叫‘燕宸’如何?” “何解?”燕修云问。 “宸者,古时帝王所居也,古有‘宸极’一词,寓意皇长孙尊贵无比,命运非凡。” “尊贵无比……”燕修云的笑容苦涩,甚至有些自嘲。 “罢了,叫燕宁吧。” 许诗明一怔。 燕修云已经拖着疲惫的步伐向内院走去,声音好似在说孩子,又仿佛在说自己。 “燕宁,若能一世安宁,便无所求了。” …… 祝澜一回到住处,祝青岩便迫不及待迎了上来,问她事情如何。 听祝澜讲完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祝青岩惊出一身冷汗。 “竟然如此凶险……” 祝青岩知晓,今日之后,自己二人与祈王算是无法和解了,便问祝澜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毕竟今日祝澜只是将水搅浑,破坏了祈王早已做好的局。 她拉了燕修云一把,却也无法证明燕修云就是真的太子,只能拖延时间。 第255章 毕竟天象之说可以堵住悠悠众口,却堵不住人心中的猜疑。 见祝澜良久没有说话,祝青岩有些奇怪,问她怎么了。 祝澜沉默了好一阵,语气难得变得不确定起来。 “我只是……很多地方都没有想通,这种感觉说不上来,似乎很不对劲。 从褚秀宁的死开始,一直都不对劲。” 提到褚秀宁的死,祝青岩的神色也产生了一丝变化,轻声道: “对了,褚辛……” “你怀疑褚辛?” 祝澜眸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几乎是立刻问道。 (ps. 一些碎碎念。最近忙着捣鼓新家,单更的话也会尽量多放一些字数,马上小郡主就要回归出场啦。 另,现在是权谋线的开端,想问下大家观感如何,应该比前期书院剧情要好一些? 刚开书时被劝新手别碰权谋,好好写小白种田+打脸爽文,但尝试后发现实在不大擅长orz科举之后感觉才回到了创作舒适圈,不求写出啥波澜壮阔的权谋大戏,但求看起来不无脑降智小儿科。 低星书评也多是关于前期剧情的,但也没时间大修了,先努力把后面的故事写好! 最后求点带夸夸的五星书评稳一下道心,谢谢大噶!) 第345章 拼不上的拼图 祝青岩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不是,我是想说,这小丫头这几日看起来似乎不大好,兴许还没从亲人过世的事情中走出来。 或许,得空你可以去开导开导她,我不晓得怎么说。” 祝澜轻轻“嗯”了一声,没说什么,似乎又在想别的事情。 没错,她在怀疑褚辛。 但并没有什么很确切的理由。 祝澜只是习惯性地先从自己身边排查一遍—— 一起穿越过来的好友们不可能有问题,祝青岩跟着自己一路走来,也不会是她捣鬼。 那么最近身边接触最多之人,便只剩下褚辛了。 祝澜开始将记忆中关于褚辛的一切,与脑子里所有的疑点一一比对。 片刻之后,又轻轻摇了摇头。 对不上。 首先,褚秀宁死的时候自己在场,作为亲历者,她的记忆不会说谎。 那时自己与大理寺巡捕司滢也曾怀疑过褚辛,但案发时的一整天,褚辛都如往日一般在茶楼说书,许多人都能作证。 根据当时茶楼伙计的口供,最后看见褚辛离开茶楼的时间,到褚辛回家发觉不对,找到司滢报案,这两个事件间隔时间非常短,根本不可能作案。 再加上当时的门窗情况,也证明是有凶手一早就藏在屋内,杀死褚秀宁之后才离开。 如此推论下来,可以断定褚秀宁的死与褚辛无关。 祝澜又怀疑褚辛会不会是三皇子的人,但很快再次排除了这种可能性。 因为前几日在湘阳县衙,出现在房顶上的那个神秘人……很显然,那是祈王派来的,而且比自己一行人还提早一天回到京城,给祈王通风报信。 如果褚辛是祈王的人,那祈王大可不必派那个神秘人前来,不仅画蛇添足,还有打草惊蛇的风险。 最重要的是,如果褚辛有问题,那自己昨夜让她假扮陈老太骗过祈王的事情,就不可能成功。 如此盘算下来,褚辛的嫌疑被降到了很低。 这种感觉,就好像眼前的拼图缺失了一块,自己手中明明拿着一块碎片,却怎么也拼不上。 或许,还有一些被自己忽略掉的人和事…… 祝澜摇了摇头,思绪稍微有些混乱,决定还是先不要妄下定论,准备去看看褚辛。 褚辛住在原先乔悠悠的房间里,祝澜敲了敲门,听到褚辛的声音后走了进去。 褚辛正闷闷地趴在梳妆台边上,眼角隐约还有泪痕。 “状元姐姐,我想我爹……还有姑姑了。” 祝澜走近后,褚辛抱着祝澜的腰小声哭了起来。 祝澜有些心软,褚辛毕竟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接连失去亲人,心中一下无法接受也是人之常情。 祝澜拍了拍她的背。 褚辛忽然扬起脑袋,目光委屈,“状元姐姐,你说……杀害我姑姑的凶手,还能抓到吗?” 换来的却是祝澜的沉默。 过了良久,祝澜拉过一张凳子坐在褚辛面前,认真地看着她。 “褚辛,关于你姑姑……我还想要知道一些事情,越详细越好,这对找到凶手会有帮助。” 褚辛立刻坐直了身子,“你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全都告诉状元姐姐。” …… 傍晚时分,东宫的大门被叩响。 过了片刻,赵内侍的身影穿过游廊进入了内院,径直来到了紫薇阁。 董兰心的卧房内,正传来她与燕修云说话的声音。 赵内侍小心地敲门,得到允准后推门而入,瞧见董兰心正抱着刚刚诞下的皇长孙燕宁,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正与燕修云说着些什么。 燕修云的神情有些憔悴,却也微微勾起嘴角听着。 画面竟是难得的温馨。 “殿下,有人求见。”赵内侍低下头,轻声说道。 燕修云微微皱眉,心想这么晚了,谁会来见自己。 赵内侍道:“来人自称是乌兹的使臣,名叫……丹齐。” 听到这个名字,燕修云的眉毛紧紧拧成了一个“川”字。 乌兹使臣大晚上来找自己做什么? 燕修云回想起最近朝野议论纷纷的茶马互市一事,镇北王擅自调整茶马价格,从中获利,引起了乌兹那边极大不满,这才派出使臣觐见,梁帝却迟迟不曾回应。 丹齐来访,莫不是想让自己帮忙? 可是这件事,朝中大臣该劝的都劝了,父皇没有表态,必然是有他的考量,自己劝也无用。 “不见。”燕修云直接拒绝。 自己身为太子,私下接见别国使臣,此事可大可小,若是传出去再被某些人拿来做文章,简直是自找麻烦。 赵内侍却并未离去,犹豫了片刻道:“殿下,他说……他不是为茶马之事而来,而是为了今日朝堂之上……” 赵内侍抬眸窥了一眼燕修云的脸色,这才小心翼翼地继续道: “殿下心中最恐惧之事而来。” 燕修云浑身微微一颤,数种情绪开始在眼底交织。 过了许久。 “……让他进来。” “不要走大门。” …… 先前伺候的冬竹受了杖刑尚在修养,燕修云一走,董兰心的卧房内除了襁褓中的燕宁,便只剩下她与李嬷嬷二人。 董兰心对李嬷嬷说了句什么,李嬷嬷便出了门,没过一阵回来了。 她的身后跟着秦雨薇。 进门后,秦雨薇向董兰心恭恭敬敬见了礼,董兰心微微抬手,李嬷嬷便悄悄退了出去,顺便带上了房门。 房间之内,烛火摇曳,一时无话。 秦雨薇垂眸坐着,心中大致猜测出了几分董兰心的意图。 最终还是董兰心率先开了口,她半倚在床榻上,面色有些苍白,嘴唇也并无多少血色。 她的第一句话,是向秦雨薇道谢。 谢的自然是今早一事,若非秦雨薇发现及时,只怕她便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自己的孩子了。 “都是臣妾分内之事。太子妃娘娘洪福齐天,有上苍庇佑,自不会有事。” 秦雨薇直接用上了模板式的回答。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 秦雨薇安静地等待着。董兰心大晚上叫自己来,还屏退了下人,不会就是只为了道声谢。 第346章 高山流水 “看看孩子吧。” 没想到董兰心的第二句话竟是这个。 秦雨薇那对凤眸中闪过轻微的错愕,抬眸看向董兰心,对方怀里抱着孩子,正对自己微笑。 秦雨薇略一思忖,上前小心地坐在了董兰心身边,探头去瞧她怀里的婴儿。 那孩子正嗦着手指,皮肤微微有些发红,像刚出生的小猴子似的,两只眼睛正圆溜溜地看着自己,好像也有些好奇。 见孩子模样可爱,就连秦雨薇也忍不住露出微笑,嘴里发出声音逗了两下。 “这孩子眉眼倒是像您多一些。”秦雨薇轻声笑着道。 “殿下给他取名叫燕宁,安宁的宁。” “燕宁……”秦雨薇轻轻念出了这个名字,“倒是好寓意,看来殿下是希望他一世安宁了。” “那你呢,是否也只求一世安宁?” 董兰心这句话,让秦雨薇顿时一怔,但也只是一瞬间,她便再次笑了起来,声音温婉。 “臣妾……” “你的底细本宫派人细细查过。”董兰心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似乎根本不在意她给出怎样的回答。 或者说,早已知晓真正的答案。 她看向秦雨薇的目光开始一点一点变得深邃。 第256章 “包括你进入东宫的机缘,本宫全都知道。”董兰心声音轻缓,却又十分笃定。 “你为了摆脱后娘与弟弟,自己做起了生意,还赚了不少钱。” “当然,你的学识也不错。若非你弟弟杀人入狱,如今朝堂之上,应当也有你的一席之地。” “你受弟弟牵连,被革去功名,但你不缺钱。” “你若只求安宁,完全可以在宫外靠着那些生意吃喝无忧,不必处心积虑进入东宫。” “本宫想知道——你所求的,究竟是什么?” 听完董兰心的话,秦雨薇沉默片刻,竟也一点一点扬起了唇角。 “娘娘认为臣妾该求什么?” “都到这里了,自然是要争宠。”董兰心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语气却依旧沉稳。 “只不过,本宫想不通。” “娘娘想不通什么?” “若要争宠,你为何两次相救我们母子?若本宫或者腹中胎儿有何不测,你岂不受益?” “娘娘说错了,臣妾只救了娘娘今日这一次。” 秦雨薇垂眸说道。 “上一次,您是故意让臣妾的侍女有机会接近那碗药膳的。或者说,内院中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在您的眼皮子底下,若非刻意放水,根本无人能接近您的药膳。 所以无论臣妾有没有在药膳之中加入那味中和药性的药材,旁人下的药都无法伤到您分毫。 既然本就是娘娘为了钓鱼而做的局,臣妾又如何谈得上‘救’呢?” “至于今日为何要救么……自然是为了殿下。 目前殿下身陷危机,娘娘身为董氏族人,若此时出事,对形势不利。” 董兰心忽然靠近她几分,似乎想要看清什么。 “是为了殿下,还是为了东宫?” 秦雨薇不动声色地抬眸与她对视,很快权衡出了结果。 聪明人要懂得藏拙。 而比藏拙更难的,是判断什么时候该崭露锋芒。 秦雨薇的目光终于一点一点发生了变化,唇畔的笑意也终于缓缓加深。 她与董兰心目光交汇,桌上的烛火将两人侧脸的轮廓勾勒出来,映在了床榻内侧的墙壁上—— 那是两张堪称一流精致的容颜,此时却都褪下了平日里的温驯模样。 她们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欲望与野心。 同时又都惊讶于——她们看到的东西竟那样熟悉。 一瞬间,秦雨薇似乎也看懂了什么。 良久,董兰心重新倚靠回了身后的软垫上,墙壁上她的影子也随着这一动作缩了回去。 氛围霎时间轻松了不少。 “看来,我们所求之事……有一些冲突呢。”董兰心笑着道,眼中却流露出了几分欣赏。 “有冲突,但至少不是现在。” 秦雨薇定定望着她,“最起码眼下我们都希望——或者说,都需要东宫无事。” 董兰心轻轻“嗯”了一声,斟酌片刻才缓声开口: “你那位朋友很有能耐,也帮了很大的忙。” 说着,她从手腕上褪下来一只青玉色的镯子,镯子的内壁上雕刻着董兰心的小字,一看便是母族带来之物。 “将这个交给她。” “在宫外若有需要,随时可以拿着这个镯子,寻求董氏一族的帮助。” 秦雨薇郑重地收起了镯子。 两人已经没有什么要聊的了,秦雨薇起身告辞离去。 她推开门,听得董兰心在身后问道: “听闻你最近新学了古琴?” 秦雨薇微微侧首。 “东宫寂寞。有一首曲子,你何时学会了……不妨来紫薇阁弹给本宫听听罢。” 秦雨薇回身问道:“娘娘想听什么?” 董兰心略显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复杂的微笑。 “《高山流水》。” 秦雨薇眸光微动,也回应了一个笑容。 “臣妾学成之日,必定第一个弹给娘娘听。” 风烛摇曳。 她轻轻合上房门,走入了夜色之中。 不经意间,她的目光越过内院的院墙,落在外面一间亮着光的屋子上,眼底闪过一抹好奇。 听闻……刚刚有人来找燕修云了。 会是谁呢? 第347章 深夜,使臣造访 半柱香的时辰后。 “贵使深夜造访,有什么事便直说吧。” 燕修云坐在椅子上,气定神闲地端着茶碗,语气不急不躁,仿佛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 唯有吞咽茶水时略微用力的动作,暴露出了他内心的紧张。 但燕修云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在此人面前表现出来,一旦露了怯,便失了谈话的主导权。 丹齐人高马大,鹰钩鼻,深眉眼,典型的胡人长相。 他向燕修云行了一个胡人的礼。 “太子殿下,边境茶马……” “贵使若为此事而来,还是免开尊口吧,孤无能为力。”燕修云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 丹齐笑了笑。 “太子殿下直率,那我也不绕弯子了。 今日求见,乃是想像殿下求得一物。” “想要什么?”燕修云淡淡道,以为对方是想要什么赏赐。 “想要——”丹齐目光熠熠。 “大梁边境的布防图。” “咳咳咳——!”燕修云直接被茶水呛到了。 他咳了好一阵,才抬起头看着丹齐,目光像是震惊,又像是嘲弄。 燕修云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之后,过了良久才缓缓说道: “贵使莫不是初次来我大梁水土不服,得上了什么癔症?” 丹齐却摇了摇头,语气十分认真。 “我们知道殿下与镇北王关系不大好,若是拿不到完整布防图,其他有用的情报也可以,我们能为殿下提供多少庇护,全看殿下的诚意。” “为孤提供庇护?”燕修云差点被气笑了。 “孤堂堂大梁太子,要你们一个外邦小国提供庇护?”燕修云重重放下茶碗,站起身说道。 他已经没有耐心听这个家伙说疯话了,当即便要喊人将丹齐轰出去。 丹齐却面不改色,甚至比燕修云还要淡定,一句话,让燕修云顿时僵在了原地—— “太子殿下当然不需要庇护。 可陈枣呢?” “你说什么!?”燕修云的脸色瞬间变得阴冷。 “今天朝会上的事,早已传出去了,太子殿下究竟是谁,想必自己心里早有答案。” 燕修云突然被人戳中似的向后退一步,眼底闪过一丝惊恐。 他一直在逃避一个事实…… 所谓的“龙气”,什么“天降吉兆”,都是假的。 而那一模一样的胎记,还有融在一处的鲜血却是真真切切的! 这就是他不得不面对的真相! 他——就是陈枣。 “太子殿下——哦不,或许该叫你,陈公子。” 丹齐一步一步走到燕修云面前,脸上挂着玩味的笑,早已没有了先前装出来的恭敬之色。 “天象之说帮不了你多久的,只要皇帝想查,你的身份早晚会被做实。 等到你不再是太子的那一日,你以为三皇子会放过你,还有你的妻妾、孩子么?” 燕修云不断向后退着,丹齐却步步紧逼。 “你对皇帝已经没用了,留在大梁,只有死路一条。但你二十年来的太子身份,却对我们很有用。 陈公子,你放心,只要你提供的信息足够有价值,我可以帮你逃出大梁。 到了乌兹,你便是我们国主最尊贵的客人。土地、财富、美女……你都可以得到。” 燕修云的目光闪过一丝动摇,丹齐对此并不感到半点意外。 他相信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做出最符合利益的选择。 燕修云忽然微微眯起眼睛,“你们乌兹不是向来与老三和镇北王关系都不错么,怎么现在跑到这里来套话了?” 丹齐的笑容淡了几分,“你觉得呢?” “老三恨我入骨,若我找到了你们想要的东西,你们不仅不帮我,还反手将我送到老三或者镇北王的手中,我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燕修云不再自称“孤”,这一点似乎让丹齐十分满意。 他重新露出笑容道:“乌兹自从与大梁签订盟约,的确与镇北王和平相处了一段时日。 只不过他太贪了,茶马互市原本是各取所需,可他却步步紧逼,连一点利益都不给我们留,一个人独占九成之利!” “他不仁,可就别怪我们不义了。” 说到最后一句,丹齐脸上的笑容已经变成了几分怨恨。 看来是狗咬狗,为了一块骨头决裂了。 燕修云想了想,问:“你刚才说要布防图,难道是乌兹打算兴兵?” 丹齐再次笑了,“这就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了——陈公子。” 第257章 燕修云重新坐回椅子上,手指一下一下轻轻敲击着桌面,似乎在认真考虑丹齐的建议。 “除了东宫这里,你们还联系过其他人么?单凭你,如何能将我和家人全部送出大梁?” 燕修云的话中透着浓浓的不信任。 丹齐闻言却更加高兴,但他也不傻,自然不会说出内应是谁。 “这点你不用担心,我们自有安排,能确保你们平安到达乌兹。” 燕修云不再继续说话了。 丹齐并不着急,但见燕修云迟迟没有给出确切答复,等了许久,终于还是有些按捺不住,上前一步道: “还在等什么呢,陈枣——” 话音未落,燕修云手中的青瓷茶碗忽然砸在丹齐面前的地上,摔了个粉碎。 “放肆。” 燕修云陡然站起身,浑身透出一股少见的威压,声音低沉。 他抬手指向丹齐的鼻子,目光寒意逼人。 “蕞尔小国之臣,也敢来孤面前大放厥词。 你给孤听好了——” 燕修云翻开手掌,里面露出一枚金色的龙头印章。 “这太子印信一日在孤手中,孤便是大梁太子,国之储君。 北疆万里疆土,乃是大梁之土地。边境千万百姓,亦是孤的子民!” “乱臣贼子,其心可诛!” 燕修云向门外大喝一声,“来人!” 东宫卫队长李炎立刻带着手下冲了进来。 燕修云冷冷开口: “照会礼部一声,再将此人送至大理寺,严查其入京后所有往来具细。 凡有与其私下接触者,无论平民百姓或是朝中重臣,一律记名,上报天子处置!” 丹齐惊怒交加,高声叫喊起来,却无济于事,很快被人拖了下去,咒骂声终于消失在夜色之中。 房中再次只剩下燕修云一人,他松了一口气,有些踉跄着跌坐回椅子上。 眼底再次闪过一丝迷茫。 母后,这一次……儿臣做对了么? (ps. 女生一个人搬家真的要老命了,每天还要安装很多东西,大概还要持续单更一周左右才能恢复日双 o(╥﹏╥)o?) 第348章 书架 清晨,祝澜带着褚辛先去了一趟大理寺,见过司滢,随后再一次回到了褚秀宁的房子。 望着褚秀宁院门上被贴着的封条,褚辛的表情有些哀伤。 有一个大理寺的差役正守在门口,拦住了二人。 “此乃凶杀案发现场,案子尚未完结,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祝澜取出刚刚从司滢那里拿到的特许令,那差役看了一眼,没再多说什么,利落地撕掉了门上的封条,跟着二人进去。 “状元姐姐,你是觉得咱们之前遗漏了什么东西吗?”褚辛打量着院内熟悉的景物,轻声问。 祝澜点点头。 是的,她觉得上一次自己一定漏掉了什么东西。 她重新复盘了整件事情,发觉其中有一点很是蹊跷——那便是褚秀宁的立场。 首先,褚秀宁身为当年兰妃的贴身侍女,从她生前最后与自己交谈时的状态来看,她对兰妃很是忠心耿耿。 那么燕修云身为兰妃的亲生儿子,褚秀宁应该是极力想要保护他才对。 褚秀宁最后提到了一本书,根据后来自己获得的神秘字条,那本书就是《诸子集注》,上面记载着证明燕修云是真皇子的证据,这也是祝澜决定根据《诸子集注》中的线索前往湘阳县的原因。 但查到最后的结果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金氏夫妇,或者说陈氏母女带来的线索,不仅无法证明燕修云是真皇子,甚至答案完全相反。 几乎完全意味着燕修云就是陈枣! 褚秀宁身为兰妃娘娘的人,怎么会暗示自己去挖出这么一条对燕修云几乎是致命的线索呢? 无论如何,褚秀宁没有理由害燕修云。 确定了这一点,祝澜便产生了另一个联想—— 如果褚秀宁所说的书,并不是指《诸子集注》呢? 紧接着她又回忆起另一个细节,那就是当时褚秀宁提到那本“书”时,忽然站起身,好似要走向什么地方,但很快她就晕倒了,自己也跟着失去了意识。 回想起褚秀宁当时的动作,祝澜越想越觉得……她似乎是站起身想要去拿什么东西。 而且那个凶手之所以躲在房子里,会不会也是为了那个东西? 祝澜不敢确定,但她想试一试。 祝澜带着褚辛进入褚秀宁的房间,房间里的血腥气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霉味。 身后那名差役有些嫌弃地挥了挥手,上前打开了窗户通风,窗外的阳光也随之照了进来,屋里顿时变得亮堂许多。 祝澜的目光很快定格在房间的一座书架上。 那座书架很大,几乎占满了正面墙壁。 而当时祝澜与褚秀宁交谈的地方就离书架不远,褚秀宁站起身后面对的方向,正是这座书架。 她提到那本“书”后,似乎想要走向这座书架,是不是说明…… 祝澜眸色一凝,径直向书架走去。 书架一共有四层,上面的书很多,从诗词到律法,范围很广,甚至还有一些价值不菲的古籍。 这么多书,哪怕祝澜过目不忘,一目十行,想要看完也要不少工夫。 她转过头去问那差役,能否将这些书带走。 “不能。”那差役答得斩钉截铁,说结案之前案发现场的任何东西都不能被随意带走。 还叮嘱她们可以查看,但看完必须放回原位,他会在一旁盯着。 祝澜从褚辛的口中了解到,褚秀宁是一个很爱读书的人,兴许是长年跟着兰妃娘娘受到熏陶的缘故,褚秀宁也算得上腹有诗书,颇有才华。 另外一点,她似乎还有些强迫症。 这房子里的摆设,与先前在何府、包括褚秀宁在老家桐州的房子里,物品的摆放方式都几乎一模一样。 比如香炉一定要放在桌案上的哪个位置、茶壶倒完水之后壶嘴的方向朝哪边等等,都要保持一致。 祝澜开始从书架的最上面那一排开始,挨个翻看着每本书的名字,直到将整座书架上的书全都粗略看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书。 她后退两步,开始整体打量着这座书架,十分仔细。 刚刚翻看书名之时,似乎隐隐觉得有哪里别扭,但祝澜一下说不上来。 她皱眉沉思,试图捕捉自己脑海中的那一缕怪异。 见祝澜不说话,褚辛也没有出声打扰,也有些好奇书架上的这些书,便顺手从第三层取下了一本。 翻了翻,似乎觉得内容不感兴趣,便放回了原处。 她又随便抽出另一本,还是在第三层。 “等等。”祝澜冷不丁出声,把褚辛吓了一跳,回头看她。 “你为什么只从第三层取书?”祝澜忽然问她。 “啊。”褚辛愣了一下,好像觉得祝澜的问题很奇怪。 她再次回头看了一眼书架,有些迷茫道: “因为,顺手啊。” “不对……”祝澜喃喃摇头,重新走到了书架前。 褚辛的身高,导致她站在书架前时,目光正好与书架的第三层平齐,她下意识就会先去看自己最容易看到的那些书。 就像人在摆放书架时,会将自己常看的书放在最醒目、最好拿的位置上。 祝澜回忆了一下,褚秀宁的身高与自己相仿,站在书架前,略微抬头,最容易看到的应该是书架第四层,也就是最上面一层。 褚秀宁有强迫症,即便是搬家,一定也会尽量保证书架上那些书的位置不发生变化—— 第四层书架上的书籍,明显比下面三层显得略微陈旧一些,正说明了这一点,因为这些都是褚秀宁最常翻看的。 祝澜的目光落在其中一本书上,目光顿时一凝—— 是了,她明白自己方才那种异样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了! 整个书架四层的书籍中,唯有这一本是很新很新的,明显很少被人翻阅,却被放在了最醒目的位置上。 必有蹊跷! 祝澜毫不犹豫重新抽出了那本书。 书看起来有些年头,纸张有些泛黄,却没什么褶皱。 这一次,书上的标记显然比《诸子集注》中暗示的内容直白很多—— 因为有一页被折起来了一角。 这本书记录了一些大梁爵位的来历,祝澜直接翻到了被折角的一页。 这一页的内容,是关于宁安伯府的。 第349章 宁安伯府 三日后,太阳刚刚自东方升起。 京城的城门缓缓打开,两匹快马便一前一后出了城。 祝青岩一马当先,策马奔出一段距离后停了下来,回头等祝澜。 “咱们这次去云州,当真不带褚辛?” 祝澜这时也拍马赶了上来。 第258章 “她不会骑马,年纪又太小,只怕吃不住路上的苦。 别担心,肖婉会照顾好她的。” 两人并驾齐驱,祝青岩这才来得及问她: “话说这次去云州做什么,你还没告诉我呢!” 祝澜速度不减,笑着睨了她一眼,“不知道要做什么就答应跟去,这么相信我?” “切。”祝青岩轻轻白了她一眼。 “谁跟着你了?我是要去见阿静!” 祝青岩说着,拍了拍马背上拴着的包裹,里面全是她给阿静带的小玩意儿,都是北疆和云州那边买不到的。 算算日子,她和阿静已经快一年未见了。 自己都长高了,也不知阿静长高没有,身子是不是比以前更结实了。 “好了,说正事。”祝澜说道,“咱们这次要去云州的宁安伯府。” “宁安伯府?”祝青岩想了想,感觉有些陌生。 “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宁安伯府才是解开秘密的关键,也是褚秀宁死前最想告诉我的事。 宁安伯府远在云州,你没听说过很正常,我也是刚刚打听到的。” 两人一边在官道上疾驰,祝澜一边讲出了自己打听到的事。 事情并不复杂,也并非什么秘密。 二十年前宫里发生瘟疫,原本是由刚出生的陈枣入宫,将皇子秘密替换出来。 后面的事情祝青岩也知道,宫里发生了大火,只有一个婴儿活了下来,也就是现在的太子燕修云。 祝澜:“当时兰妃与皇帝都相信活下来的是真皇子,怕他被瘟神盯上,于是立刻再次紧急派人出宫寻找了一名合适的婴儿,成功与皇子互换身份。 当时瘟疫肆虐,留在宫里的那个孩子果然没能躲过,还是染上了病。但他命大,竟然活了下来,只不过身上留下了一些后遗症。” “后遗症?”祝青岩问。 祝澜轻轻点头,“具体症状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两年以后瘟疫平息,在宫外的太子安然无恙,被接回了宫。 与太子互换身份的那户人家姓公孙,因为替太子挡了灾厄,有大功于朝,因此获得了爵位。” 祝青岩反应很快,“那户人家,就是如今的宁安伯一家?” “正是。那个婴儿太小,所以他的父亲公孙断被封为宁安伯,子孙世袭。” “原来如此。所以他们会知道太子身世的真相?” “不能肯定,但我认为可能性不小。” 祝青岩闻言耸了耸肩。 无所谓,查不到真相的话,就当去看望阿静了,总之也不白跑。 回来之后还有翰林院的俸禄可以领。 祝青岩头一回体会到带俸休假的快乐。 她心情舒畅,用力一夹马肚,马儿立时便超出了祝澜一大截。 两人都骑马的话,照这个速度,大约七日便能到达云州了。 …… 重阳又至。 北疆大营仍旧静静伫立在云州城外数十里处,远远看去,大营呈一个巨大的椭圆形。 有炊烟袅袅升起,将士操练的声音在北疆大营上空回荡。 这天,一队浩浩荡荡的车马停在了大营之外,除了一辆华贵的马车,后面还跟着十几辆大车,每辆车上都垒着七八口大箱子。 有士兵快步跑进去通报,没用多久,镇北王便从主帐中走了出来,亲自来到大营之外迎接。 马车上先后下来一老一少,远远笑着朝镇北王拱手,一边走过去,脸上的笑容还透着几分殷勤。 “哈哈哈,伯爷,许久未见,近来可好啊?” 镇北王身后的披风被一阵风吹起,他身着铠甲,铠甲随着他有力的步伐发出铿锵之声。 “王爷竟然亲自出营,真真是折煞老夫了!” 见镇北王亲迎,宁安伯公孙断连忙带着儿子加快脚步,速度已经趋近于小跑。 公孙断身后跟着一名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面色发白,眉眼平平。 正是公孙断的独子,也是宁安伯府的小世子,公孙玉树。 北疆的九月,天气仍旧炎热。 公孙玉树身着一件轻薄的淡绿丝质长袍,袖子被截短,外罩一件颜色更浅的薄纱罩衣,薄得几乎透明。 透过那件罩衣,能一眼看到公孙玉树的右臂——那是与他的左臂完全不同的形态。 干瘪枯瘦,肌肉萎缩得仿佛一百岁的老人。 但是除了这条右臂,一切都很正常。 北疆空旷,风也大,夹杂着沙粒的风一刮,那罩衣的袖子便被吹起来了,公孙玉树的右臂也几乎全部裸露在外边。 然而他却没有半点要遮掩的意思,每每露出那有些可怖的右臂之时,他年轻的面容上甚至还会浮现出几分自豪。 仿佛在展示光荣的勋章。 宁安伯与镇北王见了面,寒暄几句,宁安伯的姿态明显要更低几分。 这也正常,毕竟莫说在北疆,就是放眼整个大梁,能得堂堂镇北王亲自出营迎接的,也没几个人。 宁安伯心里清楚得很,若非自己身后的那几车东西,镇北王别说亲迎了,只怕都不会正眼瞧自己这个小小的伯爷。 那些茶叶,都是自己用了些手段,从附近几个州县的茶商手里以极低价格收购的。 至于具体是什么“手段”么…… 总之是有些不识抬举的家伙,家破人亡也是活该。 还有云州那个新来的丁知府,也是个讨厌的家伙,处处与自己为难,竟然还暗中派人搜查宁安伯府的罪证。 但自己乃是朝廷封的宁安伯,如今又有镇北王这座靠山。 区区一个知府,凭什么蚍蜉撼树? 第350章 战袍 宁安伯夫父子跟着镇北王进入营帐,攀谈片刻,营帐的门帘被人掀开了,一个鲜艳的红色身影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慕容静一头长发仍旧是高高竖起,皮肤的颜色较之先前在江州时又更深了几分,却难掩一身的恣意张扬。 她的呼吸略微有些急促,随意地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看样子像是刚从校场回来。 “父王,伯爷。” 宁安伯父子不是第一次来北疆大营,慕容静自然认得。 她利落地抱拳行礼。 公孙玉树看见她,脸上浮现笑意,有些期待地看了父亲和镇北王一眼。 “呵呵,静儿,你与公孙公子也有好几年未见了吧? 父王与伯爷有事情要聊,你们两个小辈自己出去玩罢。” 镇北王笑着对慕容静说道,宁安伯也笑呵呵地点头。 慕容静向来对沙场以外的事情不感兴趣,更不好奇镇北王与宁安伯要谈的内容。 她看了眼公孙玉树,一扬脑袋。 “走,骑马去!” …… 北疆大营之外,慕容静与公孙玉树二人一前一后策马狂奔。 公孙玉树显然骑术比慕容静逊色不少,始终追赶不上,慕容静只好每隔一段距离便停下来等等他。 “公孙兄,多年不见,你这骑术也未见长进啊。” 慕容静回头调侃道。 宁安伯府虽然位居云州,但公孙玉树却大多时间住在青州祖母那里,是以与慕容静见面次数并不多。 在慕容静的印象中,这家伙瘦瘦小小,个子还没自己高。 没想到几年过去,公孙玉树已经比自己高出一些了,骑术还是这么烂。 慕容静不够尽兴,早知道还是喊那十三徒弟出来玩了。 公孙玉树听到慕容静的话,既不尴尬也没有生气。他左手拽了拽缰绳,笑道: “嗨,论起马上的功夫,谁能跟郡主您比啊? 说起来,我都回云州三年了,却迟迟没能见到郡主。听说先前郡主是去了江州?” “对啊,老头子送我去江州念书了。” 公孙玉树一听就乐了。 “你?念书?” “不行?” “行行行,郡主天资聪颖,自然学什么都快。” 慕容静也不计较公孙玉树说的是真心还是假意,这时忽然听他又问: “郡主对云州城里熟悉么?” 慕容静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你如今不就住在云州城么,问我作甚?” 公孙玉树眼睛转了转,笑道:“这不是今日正巧得空,想请郡主去云州城里玩玩么?” 北疆大营虽然与云州相邻,但慕容静大多数时候还是待在军营之中,至于云州城里的热闹繁华,她虽然见识过,但谈不上有多向往。 对云州城里的熟悉程度嘛……顶多认识路,自然比不得公孙玉树这种住在里面的。 “郡主,云州城里有趣之事甚多,可否赏脸一游?” 慕容静本想拒绝,忽然想到了什么,问: “云州城里可有绣娘么?” 公孙玉树愣了一下,说当然有。 “你等我一下,我回营取一样东西,随你去云州城。” 第259章 …… 很快,慕容静和公孙玉树的身影出现在了云州城内。 二人牵马走在街上,不少人上前殷勤地与公孙玉树打招呼,一口一个“小伯爷”。 一边对公孙玉树身边的慕容静投来有些好奇的目光。 宁月郡主的大名威震北疆,云州城作为边陲重镇,百姓们自然也如雷贯耳。 然而大家心目中的宁月郡主,应当是沙场上戴着鬼面具,手持一柄滴血的长枪,如杀神一般冲锋陷阵的。 而此时的慕容静收敛了身上的杀气,看起来不过是个肤色略深,举止不怎么大家闺秀的姑娘罢了。 还真没多少人认得她这副模样。 “你不是要带我去找绣娘么?” 两人终于停脚步,慕容静抬头望着面前气派的大门,上面挂着的“宁安伯府”四个字,发出了疑问。 公孙玉树好笑道:“这全云州城最厉害的绣娘,自然是在我们伯府。” 慕容静想想也合理,便跟着进了伯府。 公孙玉树吩咐下人,果然不一会儿,便有一个身穿藕色布裙的女人来了。 “这位是蔷姑,她的绣工在云州城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她如今专门在我们伯府做事。” 公孙玉树说完,有些好奇堂堂宁月郡主突然找一名绣娘做什么。 慕容静打开手里的包裹,公孙玉树一看便知,那是一件并不崭新的红色战袍,不用问也知主人是谁。 但看到战袍一角绣着的那只……萌萌的老虎脑袋时,公孙玉树手一抖,杯子差点没掉下来。 “这……谁干的?” 公孙玉树憋着笑,同时又万分诧异。 居然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慕容静的战袍上乱绣东西—— 绣得还是只看起来不大聪明的老虎。 这不是太岁头上动土么!? “快,蔷姑,帮郡主把线拆了,绣得什么玩意儿这都是…… 可千万别弄坏战袍啊。” 公孙玉树满脸嫌弃地叮嘱道。 接着被慕容静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那个眼神,分明有那么几分想刀人的意味。 不明显,但足够让公孙玉树后背一凉。 这种感觉只是转瞬即逝。 慕容静转过头,对蔷姑十分恳切地道: “您帮我看看,这里,对,就是这儿,不小心被磨坏了。 能修补好么?” 一旁的公孙玉树吞了口口水,没想到传闻中杀人如麻的宁月郡主,内心竟然…… 如此可爱? 下一刻公孙玉树便打了个哆嗦,不不不,这绝不可能。 他实在无法想象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战场上提枪杀敌,取人首级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回到军营却对着一只可可爱爱的虎头纹又亲又抱。 ……他大爷的,太变态了。 蔷姑细细看过那战袍上的针脚后,面露遗憾地摇摇头。 这是江州一带的绣法,她并不熟悉。 “好吧……”慕容静叹了口气,将战袍重新叠好,特地将那虎头纹叠进了最里面。 都怪自己上回带人在边境巡逻时,战袍不小心蹭到了荆棘,被刮坏了几处。 只好等下次与小夫子见面,再请她修补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小夫子…… 她看到绣的小老虎破损了,不会生气叭? 既然蔷姑也无法修补,慕容静只得作罢。 天色还早,慕容静与公孙玉树再一次回到了云州城的街道上。 (这周末恢复日双,感谢宝儿们的耐心,啾咪~) 第351章 船长梁舟 “名草堂”乃是云州城最大的茶楼,此时名草堂二层的窗边,正坐着一蓝一白两道身影。 “梁舟师兄,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子。 宁安伯府后面还牵扯着镇北王,连我爹也没有办法,所以才特地请你来。 你主意多,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一身白色锦袍的丁小邱坐得端正,两只手握着茶杯,目光殷切地看着对面的梁舟。 尽管对方已经是云州应沧县的县令了,但他仍觉得还是“师兄”喊起来顺口。 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落在梁舟身上那深蓝缎子上,熠熠生辉。 梁舟仍旧带着几分从前的懒散模样,斜斜倚在椅子上,一侧嘴角微扬,笑得有些玩世不恭。 他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轻轻敲击着扶手,过了一阵才开口道: “宁安伯府的事情,我在应沧县也有所耳闻。 但这儿毕竟是嘉余县,不归我管。 你不去找嘉余县令帮忙,大老远把我薅过来……?” “梁舟师兄,整个云州除了我爹,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了。” 梁舟对上丁小邱那眼巴巴的目光,终于失笑。 这家伙……现在块头明明长得比自己都大了,眼神怎么还跟以前似的。 他脸上笑意不减,沉吟片刻道: “你爹从岭南调任过来,在云州毫无根基,现在既然打定主要要跟宁安伯府过不去,那万事可要小心些。 嘉余县毕竟是云州治所所在,据我所知,宁安伯府在这里行事还算收敛,但出了这城可就不一样了。 我也有关注过几家茶商的案子,那些茶商到最后无一不是家破人亡,但最后都查不到宁安伯府头上。 所以说……这宁安伯一家子可不笨哦。” “我知道。”丁小邱叹了口气,“要是好解决,就不来麻烦你了。” 梁舟:“此事得从长计议,我怕是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了……但是会有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丁小邱点点头。 “的确,你在应沧县还有许多政务要处理……” “这不是问题。” “啊?”丁小邱有些茫然地抬头。 “一个优秀的领导,就像船上的船长,是不需要从早到晚忙得团团转的。” “船长的任务是把握好方向。如果船上哪里少了颗钉子,哪名船员打碎了碗,这种小事都要一一处理的话……” “船很容易跑偏的。” 梁舟对着阳光,把玩着手里的青瓷茶杯,悠悠说道。 “衙门里有师爷,有衙役。 当你为衙门制定好了一套完善的运转规则,你人在不在那里,其实都一样。 大家只要按照规则办事就好了。” 丁小邱听得愣了愣,下意识想摸出纸笔记录下来,回去拿给父亲看。 但是没摸到,只好作罢。 他有些好奇,“别人都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修这个建那个的,巴不得让自己的政绩好看一点。” “梁舟师兄,你看起来也太不努力了。” “……我说的是,看起来。” 梁舟打了个哈欠,“百姓可不一定喜欢爱折腾的父母官。” “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 梁舟对丁小邱展颜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我的确不想努力。” “在其位,谋其政,我只想自己船上的人每天吃好睡好玩好,日子过得好。 我只要保证自己这艘船稳稳当当开着,不想搞什么大风大浪。 容易晕船。” 如今伙伴们大多高居庙堂,梁舟却觉得做个县令也不错。 一来自在,二来也离百姓近些,能多做一些实事。 丁小邱点点头,似懂非懂。 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自从父亲丁望远调任云州知府以来,一直在暗中调查宁安伯府的事情,遇到了不小的阻力。 而宁安伯府在云州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 就连府衙的人,有时候用着都不安心。 梁舟师兄他们的本事,当年自己在书院可是亲眼见识过的。只有得到他们的帮助,才有可能帮那些枉死之人平冤昭雪! “所以……梁舟师兄,你说的困难是什么?”丁小邱坐直身子听着。 能让梁舟师兄如此为难,一定是很严重的事情。 “我……”梁舟耸了耸肩。 “盘缠没带够。” 丁小邱:“啊?” 梁舟一脸坦诚,“真的,我以为你写信找我来是想我了,见个面吃顿饭,聊几句,然后就回去了。” “但你要查宁安伯府,这事儿指定一时半会解决不了。” 丁小邱长长松了一口气。 还以为什么事…… 自己如今好歹也是知府公子,安排食宿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丁小邱当即便答应让梁舟搬进府衙,跟自己一块住。 说回正题,梁舟放下手中的茶杯,脸上那吊儿郎当的笑容终于淡去几分。 “关于宁安伯府……把你知道的,都说给我听听。” 丁小邱早有准备,开始向梁舟娓娓道来。 正说到宁安伯府的人员关系,他的目光无意向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扫了一眼,说到一半的话突然顿住了。 第260章 “怎么了?” 梁舟好奇,顺着他的目光向下面望去,一眼便看见了人群中那个鲜艳的红色身影。 “哟,小郡主,这么巧?” 梁舟眉毛微挑,没想到竟然在云州城里偶遇了。 他站起身,准备喊一嗓子,跟慕容静打个招呼。 “等等!”丁小邱刚站起来,脸色忽然变了变,一把拉住梁舟。 “师兄,你看。” 梁舟再次低头向街上看去,这才注意到慕容静身边还跟着一个人。 “怎么了,那人你认识?” 丁小邱神情多了几分凝重,缓缓点头。 “他就是刚刚和你提到的,宁安伯公孙断的独子——公孙玉树。” “哦?”梁舟神色略微闪烁,“……这倒有意思了。” 丁小邱问:“咱们……还下去么?” 梁舟想了想,缓缓摇头,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视线却停留在楼下两人身上。 “不急,先看看。” 丁小邱也跟着坐了回去。 他瞅瞅楼下的慕容静和公孙玉树,再瞅瞅面前托着下巴的梁舟,过了一阵终于问道: “梁舟师兄,你在看啥?” 丁小邱话未说完,忽然听得楼下传来一阵喧闹声。 好似有人在争吵。 楼下走在街上的百姓纷纷被一个方向吸引了目光,忍不住凑了过去。 就连慕容静与公孙玉树也同时向那边望去。 丁小邱还在抻着脖子,想要看看声音究竟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他对面的梁舟已然锁定了位置,接着目光慢慢上扬,落在了发生争执那两人头顶的牌匾上—— 永业茶庄。 梁舟嘴角的笑容逐渐变得玩味几分。 第352章 茶庄,争执 此时永业茶庄的门口围了一圈人,都是看热闹的。 公孙玉树与慕容静心生好奇,也拨开人群走了进去,里面的争吵声越来越清晰。 永业茶庄门口的台子上并排摆放着三箱子茶叶,茶庄的周掌柜正满脸怒容,与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争执着什么。 慕容静瞧见那管事的衣裳,十分眼熟,仿佛刚刚才见过。 对,就在宁安伯府,她见过穿这种深灰色管事袍的人,一模一样。 她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公孙玉树,“你们府上的人?” 公孙玉树微微皱起眉,却没有替自家下人出头的意思。 周掌柜一脸怒气地指着箱子里的茶叶,道: “这批茶叶明明上好,你们却说是劣质,还只愿支付下等茶叶的价钱。 你们宁安伯府这不是仗势欺负我们老百姓么!?” 周掌柜此话一出,围观的百姓们纷纷看向那管事,目光各异。 慕容静心念微动,想起来自己最近听到的一些传闻。 她知晓边境茶马互市一事,父王想办法压低了乌兹那边的马匹价格,原来只能换到三匹马的茶叶如今能够换到五匹精良战马,大大提升了北疆大营的储备。 而那些用于换购马匹的茶叶,向来都是宁安伯帮忙收购的。 但是最近她却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宁安伯府为了低价收购茶叶欺压百姓,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情。 但这些传闻,她也只是听说,不知真假。 宁安伯府与自己两家素有交情,她倒不会因为一些传闻便对整个宁安伯府有什么看法。 至于调查嘛……那是云州府衙的事,自己就是个带兵打仗的,管不了那么多。 只不过现在看着眼前这一幕……慕容静陷入了沉思。 那管事没有瞧见身后人群中的公孙玉树。 他听了周掌柜的话也毫不示弱,从箱子里抓起一把茶叶给众人展示。 “大家伙瞧瞧,这茶叶色泽暗淡,叶片破碎,怎么看都不像是上品。 周老板,我们上次来,你给我们展示的样品可不是这样的啊!” 周掌柜气得跺脚,委屈极了,“天地良心啊!” “你们昨天来提货不是检查过没问题么?货都提走了,在你们宁安伯府放了一宿,今天拿着这几箱子破茶叶来找我。 肯定是你们拿回去之后偷偷换了,今天故意来找茬,想要赖账!” 周围百姓听完,纷纷点头,开始对那管事指指点点,小声议论起来。 “提货的时候都验过货了,当时不说,过了一天才来找,肯定有猫腻……” “堂堂宁安伯府,为了几箱茶叶钱干这种事,这也太丢人了吧?” “唉,人家是伯爷,还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就是,咱们这种小老百姓,碰上了能有啥办法……” 议论声传入了管事耳中,自然也传入了慕容静和公孙玉树的耳朵里。 慕容静没说什么,一旁的公孙玉树脸色黑了几分,却也不好发作。 自己堂堂宁安伯世子,这个时候跳出来同这些百姓争论,岂不失了身份? “周掌柜,话可不能这么说。” 伯府的管事脸色也十分难看。 “你们永业茶庄也是这云州城的老字号了,出于对你们的信任,昨日我们来提货之时只打开箱子简单查看。 谁知将茶叶运回府后才发现,那箱子里竟然只有上面一层是好茶,下面全都是碎渣!” 周掌柜大声问:“你这样说有证据吗?没有证据就是凭空污蔑!” “证据?我站在这里就是证据! 如果不是你的茶叶出了问题,我们这么大一个伯府,能故意坑你这几箱茶叶钱么?” 两人的争吵声越来越大,但周围人也听出来了,那伯府的管事的确没有证据。 这不就是仗势欺人? 慕容静不由得皱了皱眉。 周掌柜指着面前那几箱破破烂烂的茶叶,又指指那管事,情绪激动: “你……你们别以为背后有宁安伯府撑腰,就可以无法无天! 父老乡亲们评评理,明明我的茶叶没有问题,他们没有证据却硬要说是劣质,这不明摆着欺负老实人吗!? 我们永业茶庄传承了几十年,今日竟遭人这般诬陷,我……我跟你拼了!” 说着,周掌柜一头向那管事撞去,然而管事身后还带着数名家丁,几人见状直接将周掌柜围了起来,扔在了地上。 一时之间,群情激愤,都向宁安伯府的管事投来愤怒谴责的目光。 “该死的刁奴,宁安伯府的脸都给他们丢尽了!”公孙玉树黑着脸,低声骂了一句。 “让开,都让开!” 人群之外有人喊道,众人让开一条道,几名巡街的衙役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衙役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周掌柜问道。 “官爷……官爷!”周掌柜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用尽力气喊道: “草民有冤要诉!!!” 听完事情的原委,为首的衙役神情有些犹豫,看向那管事。 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县衙衙役,若得罪了宁安伯府……人家想要捏死自己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慕容静扯了扯嘴角,“人家好像惹不起你们宁安伯府呢。” 语气虽然像是在调侃,但眼底却已经闪过了一丝寒意。 她生平最见不得仗势欺人之辈。 慕容静心中正盘算着,今日之事若是县衙不敢管,哪怕当着公孙玉树的面,自己也要忍不住出手赏这些家伙一些颜色了。 接下来公孙玉树的话,却让她有些意外。 “不劳郡主赏打。这些刁奴败坏我们伯府声名,若衙役不敢抓人,我也亲手把他们送到县衙,绝不纵容姑息!” 公孙玉树的话语铿锵有力,慕容静侧目多瞧了他几眼,这才有些佩服地道: “公孙兄,好样的。” 公孙玉树对她投来一个肯定的眼神。 那衙役的表现倒是没有让慕容静失望,衙役小哥面对周围百姓们殷切的目光,胸中燃起一股热血。 他一咬牙,豁出去了。 “来人,都带去县衙!” 那管事脸色一变,“老子是宁安伯府的管事,你们敢——” 那衙役热血上头,才不听他说什么,一挥手: “带走!” 县衙公开审案,不少百姓难得碰见这么大一场热闹,都跟在后面,甚至还有人专门跑回家揣上一把瓜子,匆匆往县衙的方向赶。 “梁舟师兄,要去看看么?” 茶楼上的丁小邱见楼下人群都往县衙方向去了,问梁舟。 梁舟的目光没有随着楼下的人流移动,反而停留在慕容静与公孙玉树二人身上。 “真有意思……” 他右手轻轻摩挲着下巴,眼底兴趣更浓。 丁小邱有些莫名地朝楼下看了看,“你在笑什么?” 梁舟笑而不语,站起身。 “你们城里乐子真多。 走吧,跟上——对了,找店家问问有没有斗笠或者草帽一类的,遮一遮脸。” 第261章 丁小邱乖乖跟在梁舟身后下楼。 “遮脸干啥?”丁小邱问。 梁舟冷不丁停下脚步回头,丁小邱差点撞在他身上。 梁舟指了指自己,有些无奈地掰着手指头给他盘: “我是隔壁应沧县令,你是知府公子,小郡主认识咱俩,宁安伯府跟你爹有过节。” “你希望现在就被认出来,让公孙玉树发现咱俩很熟?” 丁小邱摸了摸后脑勺,这才恍然大悟梁舟是要和自己一明一暗打配合。 于是崇拜地对梁舟点点头,二话没说跑去买草帽了。 …… 楼下。 公孙玉树率先开口,对慕容静说道: “走吧,咱们也跟上去县衙瞧瞧。” 慕容静点点头,正好她也想看看这事的结果如何。 她提步刚要走,余光却突然瞥见永业茶庄里,一个戴着灰色帽子的小伙计正在用鬼祟的眼神打量自己。 (ps.有小猪搬家把身份证搬丢了,还得先补身份证才能办网,哭辽……明天恢复双更不变哈!) 第353章 嘉余县令 云州的治所,也就是云州主城的所在地,属于下辖的嘉余县。 嘉余县的县令姓廖,与身为隔壁应沧县令的梁舟是平级,二人曾打过照面。 梁舟与丁小邱两人戴着草帽,专门选了一条与慕容静二人不同的路前往县衙。 等他们到时,县衙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穿过人群,梁舟一眼便瞧见了前面的慕容静与公孙玉树。 他低了低脑袋,拉着丁小邱走到了人群的另一边,确保自己二人不会被注意到。 县衙公堂内庄严肃穆,两旁衙役手持水火棍,面无表情地站立着。 廖县令端坐于高堂之上,深邃的眼神审视着堂下站着的人。 那是永业茶庄的周掌柜、宁安伯府的管事,以及先前那敢于出头的衙役。 廖县令一拍惊堂木,问他二人为何不跪。 周掌柜被这声音吓得一哆嗦,立刻跪了下来,高喊青天大老爷要为自己做主。 那管事却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廖县令面露怒容,让他报上名来。 “宁安伯府的采买管事,钱六。”钱六用鼻孔看着廖县令说道。 廖县令被他这傲慢的态度激怒了,冷笑一声。 “钱六是吧,你可有功名官爵在身?” “没有。”钱六理不直气也壮。 “大胆,还不跪下回话!” 廖县令眉毛一竖,数名衙役围了上来,大有要帮钱六跪下的意思。 “我,我是宁安伯府的人!” 钱六明显慌了,见廖县令没有被自己唬住,终于没了气焰。 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跪了下去。 “这嘉余县令倒是刚直。”慕容静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她向来懒得应付官场应酬,是以对云州官员也不慎熟悉。 眼见这小小县令竟然不惧伯府的威压,敢为百姓伸张正义,慕容静心中不由得产生几分敬佩。 上行下效,嘉余县令以身作则,也难怪方才那些衙役不畏强权,敢直接将宁安伯府的管事抓来衙门审问。 周围的百姓也发出赞叹,其中却还有一些声音藏着担忧。 “咱们县令大人上任不久,只怕还不知道宁安伯府的厉害。” “这要是伯爷怪罪,只怕要有麻烦了……” “希望廖大人能在咱们这儿多干些年,有这样的县令,咱们百姓的日子才能过得安心呐!” “县令大人雷厉风行,可比咱上一任县令好多啦。” 慕容静听着附近的议论声,忍不住又看了公孙玉树一眼。 听百姓们的语气,似乎宁安伯府在云州城……还挺霸道的? 公孙玉树又不傻,接收到她的目光,自然明白慕容静在想什么。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郡主,你也是王府出来的。老百姓对咱们这些人心怀敬畏,你又不是不知道。” “宁安伯府这么大,下人数不胜数。出现一两个约束不善的家奴,在外边丢了伯府的脸,老百姓就会把错全都回到伯府头上。” “咱们兢兢业业效忠朝廷,老百姓不当回事儿。咱们得到什么好处,百姓还要嫉恨你。 这些就算了,身居高位,但凡有个行差踏错,下面的人就要说你仗势欺人,恃强凌弱,你还拿他们没办法。” “唉,所以说……咱们这些人,才是弱者啊!” 慕容静微微皱眉,倒是不敢苟同公孙玉树这番话。 公孙玉树说话的工夫,廖县令已经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他问钱六: “周掌柜说你昨日从永业茶庄提货时,是开箱验过货后才离开的,可有此事?” 钱六点点头,“是验了,可是——” 廖县令不听他狡辩,直接进入下一个问题: “你说你们是将那几箱茶叶带回宁安伯府后,才发现茶叶有问题的,因此认为是周掌柜动了手脚。 本官问你,你可有证据证明,周掌柜将茶叶交给你时,那些茶叶下面便全是碎渣?” “或者本官换个问法,你是否有办法自证,没有在提货离开永业茶庄之后对茶叶动手脚,用碎渣替换原来的茶叶,反过来污蔑周掌柜?” 钱六张了张嘴,愣了一下才辩驳道: “提货全程不止小人一个人,还有伯府其他下人呢,他们都能作证!” 廖县令却摇了摇头,“你们同为伯府中人,亦有可能互相勾结从中获利,证言不具有说服力。除了他们,可还有别的证人?” “那……没了。” 钱六顿时泄了气。 廖县令从容宣布了自己对此案的审理结果——自然是永夜茶行的周掌柜胜诉。 毕竟按照双方约定,周掌柜与宁安伯府钱货两讫,伯府的人验收时确认无误,这笔交易就算完成了。 说到底,是那钱六验货时过于敷衍,导致现在事情说不清楚。 谁质疑,谁举证。钱六现在空口无凭,就污蔑周老板,对永业茶庄的声誉造成了极大的损失。 廖县令命人将钱六拖下去,杖责二十,以示惩戒。 钱六吓得脸色惨白,抵挡不住几名衙役将他架住向后拖。 公孙玉树冷眼看着,没有一点出头的意思。 钱六被衙役们拖到台阶前的空地上,正要趴到凳子上受刑,却忽然抬起了头。 公孙玉树想躲也来不及了。 “世子,世子救我呀世子——!”钱六看见救命稻草似的冲他大叫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公孙玉树身上。 公孙玉树的一张脸黑得像炭一样,动了动嘴唇,无声地骂了一句。 身份暴露,他只好从人群中走出。 廖县令一看见他,立刻站了起来,神色有些怪异,但还是拱手道: “小伯爷。” 公孙玉树有些尴尬地对他笑笑。 钱六见自家世子来了,顿时有了底气,一骨碌翻起身站在公孙玉树身后,挑衅似的瞪着廖县令。 廖县令沉着脸,似在思索应对之策。 慕容静留在人群中,想看公孙玉树会如何处理此事。 最后公孙玉树犹豫片刻,还是开口替管事向求了情。 “廖大人,能否看在伯府的面子上……” “小伯爷。”廖县令的语气坚决得没有半点余地。 “律法如山,下官只求公正办事。” 县衙外的百姓们看向县令的目光中更多了几丝敬仰。 人群中的丁小邱轻轻“咦”了一声。 “方才他站在人群里不作声。 怎么被那管事认出来,才开始求情?” 第354章 茶庄伙计 丁小邱不解,梁舟却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看起来这位小伯爷是没打算插手,却不小心被认出了。 那钱六好歹也是伯府的管事,如今要挨板子,主人却连求情都不肯。此事传出去,怕是会寒了伯府其他下人的心。” 梁舟笑着看向丁小邱,“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丁小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听梁舟又道: “不过这位廖县令倒真有些意思。 县令不过是个芝麻小官,宁安伯府的小伯爷亲自求情,他竟然一点面子也不给。” 梁舟的眼睛转了转,“看来后台挺硬啊。” 丁小邱却摇了摇头。 “我听我爹提起过这位廖县令,似乎……也没什么背景。 听说他出身贫寒,十年寒窗苦读,才考了个举人。 也是他运气好,中举没多久正好赶上这儿的县令出缺,便让他补上了。” “哟。”梁舟微微挑眉,有些讶然。 “布衣出身,竟敢跟伯府正面刚。难不成大梁也要出个海刚峰?” 第262章 “海刚峰是谁?”丁小邱好奇地问。 “咳,我乱说的。”梁舟连忙转移话题。 两人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公堂上。 公孙玉树见对方一个小小县令,竟然一点面子都不肯给,外面还有那么多百姓围观,自然有些下不来台,脸色也沉了几分。 场面一下僵持住了。 或许是气氛过于尴尬,又或许是廖县令终究还是有些忌惮。 过了良久,他终于缓和了几分语气,对公孙玉树说道: “小伯爷,此案下官的确有疏漏之处,幸得小伯爷出言点醒。 小伯爷定是觉得未曾搜查永夜茶庄,如此定案有些草率。不如这样,下官即可命人去搜。若在永夜茶庄内搜到证据,下官甘领失察之罪。 但若是没有证据……” 廖县令的话,显然是在给公孙玉树递台阶。 公孙玉树立刻会意,微微一笑道: “若无证据,廖大人秉公办事便是。” 梁舟先前听丁小邱提起公孙玉树,一开始还以为是地主家的傻儿子,会带着一群刁奴招摇过市,把“坏人”二字明晃晃写在脸上。 不过若真是那样还好办了。 可现在看来……这家伙城府颇深。 单说钱六这件事上,他作为主人,情也求了,却又不过度维护。 伯府的人心和百姓的好感,他全都赚到了。 这样的人若是正人君子还好,但如果心术不正……只怕有些棘手。 廖县令听公孙玉树同意自己的说法,也微微松了口气。 他转头问永业茶庄的周掌柜,可敢让衙役们进茶庄搜查一番,以证清白。 “这……”周掌柜并不着急作答,反而做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动作。 他微微侧了侧身子,向县衙外看了一眼。 然后才收回目光回禀廖县令,说只要能证明自己清白,永业茶庄他可以随便查。 态度无比坦诚。 接着便有一队衙役出了县衙,匆匆向茶庄而去。 那队衙役离开后,人群又重新围住了县衙的大门。 梁舟目光一扫,却发现慕容静的身影不知何时消失了。 众人开始等待搜查结果。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人群外忽然发生了小小的骚动。 所有人循声看去,回来的却不是那一队衙役,而是一身似火红衣的慕容静。 她的手中还拎小鸡似的拎着一个人。 那人目光闪躲,一脸心虚,整个人几乎被慕容静拖着在走。 慕容静穿过人群,直接大步来到公堂上,将那人往地上一掼。 “大胆,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公堂!” 廖县令看着慕容静,眉头一皱,斥责道。 这样的语气若换做旁人,在慕容静面前高低得挨一顿“赏”。 “廖大人,您问问他就知道了。”慕容静说道,她语气平和,脸上也没有不快之色。 一来,她此次只是应公孙玉树之邀,来云州城走走,并不打算暴露自己的身份。 二来,这位廖县令为人刚直不畏强权,这样的人值得敬佩。 “廖县令,我来介绍一下。”公孙玉树清了清嗓子。 “公孙兄——” 慕容静想要出言阻止,但已经晚了。 公孙玉树甚至还将音量提高几分,道出了慕容静宁月郡主的身份。 不仅廖县令愣住了,县衙外的百姓也群情激动起来。 “什么?她便是宁月郡主!?” “宁月郡主威震北疆,没想到……没想到竟然如此年轻!” “天呐,她刚刚就站在我旁边!!!” “郡主护着咱们北疆老百姓,快,大伙快磕头!” 人群中竟已有人跪了下来。 慕容静纵横沙场,千军万马亦视作等闲,从不曾有半分慌乱。 “宁月郡主”这个身份向来是伴随着鬼面具出现的,她还是第一次如此直面百姓们的顶礼膜拜。 竟有那么一丝手足无措的感觉。 她有些不知道怎么办,连忙站得端端正正,对百姓们深深一揖作为回礼,然后让大伙赶紧起来。 公孙玉树有些怪异地侧目看了慕容静一眼。 这宁月郡主仗着镇北王与圣上的偏爱,素来行事张扬。凡是她看不顺眼之人,管你是王公大臣还是贵族子弟,几鞭子下去还不都老老实实的。 那些位高权重之人她都不放在眼里,却对这些无权无势、愚昧无知的平民百姓如此谦恭。 没事吧她? 一旁廖县令惊诧的目光徘徊在公孙玉树和慕容静之间。 对了,他刚才还听见宁月郡主喊了句“公孙兄”来着。 二人关系竟如此要好? “不知宁月郡主驾到,下官……” 慕容静摆摆手,示意廖县令不必说这些客套话了。 她用目光一指自己拎进来的那人。 “先前钱六和茶庄掌柜发生争吵时,我便瞧见此人茶庄里鬼鬼祟祟,刚刚又来了县衙,离我不远。 廖县令提出搜查茶庄,那周掌柜先转过来,和这人交换了眼色,接着这人又偷偷摸摸想要离开。 我跟上去,果然发现此人有鬼。” 慕容静冷冷看了他一眼,让他自己说。 此人是茶庄的伙计,原本打算咬死不认的,毕竟自己得了那么多好处。 可刚刚才知道抓住自己的这个红衣女子,竟然就是传说中的宁月郡主,一时间脸色变得灰白。 他惶恐的目光在面前几人身上不断徘徊,最终在慕容静和自家掌柜之间选择了—— 转身就跑。 慕容静也没想到他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举动,微微一愣,却并不着急。 那人疯了似的扒开人群向外边冲,经过了梁舟身边。 后者一不小心,伸出了右脚。 “抱一丝啊。” 那伙计摔了个狗啃泥,又惊又怒地回头去看,却发觉周围人都关切地看着自己,根本不知道是谁干的,只剩下刚刚的四个字萦绕耳畔。 伙计很快被衙役们抓了回来,他被人架着,拼命向后扭着身子,朝人群里吐口水。 “哪个王八蛋害老子!” “有种你给老子站出来!” “下作,我呸!!!” 梁舟事不关己地望天,吹了声口哨。 深藏功与名。 第355章 直觉 “招,我都招。” 既然被抓回来了,识时务者为俊杰。 伙计一指周掌柜,“他让我干的。” “你——”周掌柜气得要骂人,被廖县令一个眼神制止了。 “就是我家掌柜的,让我们把次等茶叶都藏在一层好茶叶下面。” “他说以往给宁安伯府送货,他们都查的不严,不会翻到下面。” “这次等伯府的人验完货,只要出了茶庄的门,那就跟我们茶庄没关系了,他们报官也没用。” “那些藏在下面的茶叶不仅是碎渣,前几天还被耗子啃过呢。小的装箱的时候还瞅见不少老鼠屎。” 伙计非常识时务,直接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将事情全都抖了出来。 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 周掌柜差点没当场厥过去。 廖县令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又问: “方才你鬼鬼祟祟要溜走,是怎么回事?” 伙计一拍大腿,“嗨,大人您真是目光如炬!” “我们茶庄里还有好些没处理完的次等茶叶呢,掌柜的让我想办法销毁掉。” “刚刚小的来县衙,就是为了给掌柜的报信,那些茶叶都处理好了。” 廖县令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看向周掌柜。 “难怪方才本官说要搜查茶庄,周掌柜一点也不见着急呢,原来是早有安排。” 周掌柜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连声求饶。 廖县令对那伙计道:“那些茶叶你如何处理了?” “埋了!”伙计态度十分积极,“但是小的可以再挖出来。” 廖县令点点头,点了一队衙役跟着那伙计去寻找证据。 没过多久,衙役们便带着搜查到的次等茶叶回来了。 这些茶叶被埋在距离永业茶庄相隔一条街的古井边上,廖县令当场命人将这些茶叶与宁安伯府收购的那些茶叶作对比,果然是同一批。 先前差点挨板子的钱六终于沉冤昭雪,大叫道:“看吧,分明是你们这些黑心的茶庄看我们伯爷仁厚,才胆大包天,在茶叶里面动手脚,居然还贼喊捉贼,倒打一耙!” 事情真相终于大白,县衙之外的百姓们也恍然大悟。 “永业茶庄怎么说也是咱们云州城的老字号了,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啊!” “你们没听那伙计刚才说么?茶里居然还有老鼠屎,好恶心啊!” “你不要再说了,我昨天才买过他家的茶,呕……” “刚刚还以为是宁安伯府仗势欺人,看来是错怪好人了。” 第263章 “呵,什么好人?狗咬狗罢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我看那小伯爷说话挺公道的。这要搁别的王公贵族,哪能这么好声好气地跟人讲道理……” 廖县令也终于意识到自己险些误判了案子,面上顿时浮现愧疚之色,亲自上前扶起钱六。 “钱管事,方才是本官武断了。现在真相大白,本官会秉公处理,还你一个公道。” 一旁的公孙玉树笑道:“还不快谢谢郡主。” 钱六自然对慕容静千恩万谢,话中还有几分讨好阿谀之意。 廖县令重新走回座位上,一拍惊堂木。 “大胆周阳,你经营永业茶庄多年,没想到竟黑心至此,你可知罪!?” “小人……小人知罪。” 廖县令随即宣布了对永业茶庄的处罚—— 永业茶庄即日起停止营业,追溯所有售出的劣质茶叶,并且以原价的五倍赔偿买主,账面银两不足的,变卖货物房屋来抵扣。 周阳本人也要被打三十大板。 “大人,求大人手下留情,小人屁股上有伤……这二十板子下去,只怕会要了小人的命啊!” 廖县令想了想,总不能让他当中脱下裤子查看。 大梁律法的量刑方式较为灵活,周阳本身犯的也不是死罪。 最后改为狱中服役半年,不许任何人探视。 案件至此终结,围观的人群终于散去。 慕容静看了看天色,时辰不早了,她也该回营了。 便向公孙玉树告辞。 梁舟与丁小邱为了不被发现,也早早随着人群散去了。 二人向云州府衙的方向走去,丁小邱感慨道:“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那位廖县令真是位好官。” 他顿了顿,又有些困惑,“不过今日那公孙玉树的表现……梁舟师兄,你觉得他怎么样?” 梁舟漫不经心地道:“你方才没听见周围百姓说么,那小伯爷一点架子都没有,人还怪好的嘞。” 丁小邱垂了垂脑袋,没有说话。 梁舟侧目瞧了他一眼,“你不是还想让我查宁安伯府么?现在还觉得他们是坏人?” 丁小邱憋了半晌,闷声道。 “虽然……虽然那公孙玉树看起来像个好人,但我就是觉得……他给我的感觉不舒服。” “说不上来,就是感觉。” 梁舟哈哈一笑,不置可否。 有时候,直觉这种本能的东西,反而更具洞察力。 “前面就是知府衙门了,我跟我爹说声,给你安排个住处。” 丁小邱向前指了指,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块杏干放在嘴里嚼着。 “你哪来的杏干?” “出门顺手拿的。” “你怎么不问我吃不吃?” 丁小邱微愣,将杏干递给他,“可我记得你不喜欢……” “是的,我不吃,谢谢你。” 丁小邱:“…………” 第356章 奇货可居 入夜,华灯初上。 云州城里,一座不起眼的酒楼正亮着灯,远远看去,十分寻常。 二层雅间的八仙桌上,却是一道道珍馐美食,以精美的瓷盘盛放,看起来相当奢华。 公孙玉树推开雅间的门,早已等候在内的廖县令忙不迭迎了上来。 “小伯爷赏脸肯来,真是下官大大的荣幸!” 此时廖县令的脸上满是殷勤笑意,哪还有半点白日里的公正威严? 他小心翼翼地引着公孙玉树来到上座,又亲自为他斟了茶水,目光却再次飘向了房门。 斟酌片刻后,廖县令小心地问:“小伯爷,宁月郡主她……” “郡主有事回营,不来了。” “哦……” “不过这是郡主送给廖大人的一点心意。”公孙玉树打开了一只锦盒,里面是一块价值不菲的玉螭纹笔。 廖县令原本已经暗淡下去的目光再次亮了起来,却不是为了这玉螭纹笔,而是—— 堂堂宁月郡主,竟然会给自己送东西,这……这是何等的看重! 廖县令整个人都激动起来,无比小心地双手接过那锦盒,“下官何德何能,竟得郡主赏赐……” “廖大人这话就见外了。”公孙玉树笑了笑。 “你今日也瞧见了,宁安伯府与镇北王关系非同一般,咱们和郡主都是自己人,廖大人习惯便是。” 廖县令连声称是,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也能攀附上镇北王这棵大树。 二人说着话,却并未动筷子,仿佛在等什么人。 直到门外再次响起脚步声,廖县令起身去开门。 “哈哈哈,小人来迟了,还请小伯爷、县令大人莫怪。” 门外之人笑着对屋内二人拱手说道。 正是白日里被判处监禁服役的周掌柜—— 周阳。 三人寒暄几句后落座,周阳殷勤地替廖县令和公孙玉树斟酒。 公孙玉树笑道: “周掌柜今日在公堂上一番戏演得可谓是天衣无缝,要我说,你这样的人做生意真是可惜了。 若是当官,定然能风生水起。” “哎哟哎哟,小伯爷真是折煞小人了。”周掌柜赶忙敬了一杯酒。 “云州城有廖大人这样的父母官,还有小伯爷这样的人物镇着,小人真是打心眼里拜服。 这辈子能为伯府效力一二,小人就此生无憾了!” 公孙玉树也端起酒杯,毫不避讳地露出自己那枯柴一般的右臂。 “周掌柜这话说得……对也不对。 你可知我这胳膊是怎么回事?” 周阳立刻道:“小伯爷说笑了,这云州城谁不知道呀?” “您为太子流过血,挡过刀。 当年若不是小伯爷入宫替换太子,替太子挡了瘟神的灾……恕小人说句大不敬的,太子能不能长大还两说呢! 您这条右臂,换来的是皇室安稳,是大梁的社稷,那是何等光荣啊!” “呵呵,周掌柜慎言。”公孙玉树说道,语气却没有半点责怪之意。 毕竟这是实话。 自己与当今太子同日出生,一生下来便被送进了宫里,顶替着“燕修云”的名字享受了两年的皇子生活。 只可惜那时自己不过是个幼儿,对于宫中的奢靡生活毫无印象,而感染瘟疫留下的后遗症——那就是如今这条坏死的右臂,却要伴随自己一生。 父亲公孙断从前不过是个京郊种地的农夫,因着自己入宫的缘故,公孙家这才飞黄腾达,一跃成为了如今的宁安伯府。 当今太子的平安健康,是自己牺牲了一条手臂换来的,是他欠自己的。 如今的富贵荣华,也是自己应得的。 “小伯爷,下官初入仕途,资历尚浅,又远在云州,对于朝中的许多事情不甚明朗,可否请小伯爷解惑?”廖县令举杯问。 “廖大人但问无妨。” “小伯爷既然对太子有恩,想必宁安伯府与东宫也应当亲厚一些。 可下官听闻,当今太子殿下与三皇子不睦,而镇北王又与三皇子是一家人……” “呵呵,廖大人是想问,镇北王与宁安伯府各为其主,两家怎会交好吧?”公孙玉树笑道。 廖县令点点头。 他才来云州上任不久,只知宁安伯府与镇北王有些来往,却没想到两家关系如此要好。 竟然连宁月郡主也与公孙玉树称兄道弟。 自己身为嘉余县令,这些都是自己万万惹不起的势力。不将其中的关系捋清楚了,他这县令当得实在心里没底。 “道理很简单。”公孙玉树不紧不慢地道,“这天下之事,说白了不过一个‘利’字。茶马交易,镇北王用得到我们伯府。” “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 公孙玉树说着,看了一眼周阳。 “这也是今日我们三人能坐在这里的原因。” 廖县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底的困惑却并未完全消散。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三皇子——” 公孙玉树将手中的酒杯举到眼前端详,嘴角的笑意陡然加深。 “他得听我的。” 另外二人闻言俱是一惊。 廖县令忐忑地问:“莫非……他有什么把柄握在小伯爷手中?” 公孙玉树脸上的笑意不减,眸光却带上了几分危险的意味。 “廖大人的好奇心还挺重。” “不不不,不重不重。”廖县令触及公孙玉树的眼神,连忙解释,不敢再多问了。 公孙玉树轻轻放下酒杯,对于廖县令的知趣相当满意。 他一想起自己几个月前得到的那条消息,心中便按捺不住地兴奋。 有这条消息在手里,宁安伯府便可以在太子与三皇子之间从容周旋,左右逢源。 甚至……还可以左右二人相争的局势。 一想到这样大的国家,那样高高在上的储君之位……竟然能够被自己所左右。 第264章 光是想想,他便激动得浑身颤抖! 只不过,眼下他还并不打算拿着这条消息去找太子或者三皇子谈条件。 奇货可居,他要再等一等。 等到二人相争到你死我活,全都命悬一线之时,自己再抛出这根救命的稻草。 他们才会愿意豁出一切来换。 公孙玉树仰头饮下一杯酒,只觉心中酣畅无比。 (ps. 抱歉抱歉,今天发晚了!家里网还没办,手机也差点断网了,刚刚从失联的边缘爬回来。) 第357章 祝修撰心眼蔫坏 周阳的身份是这桌上最低的,见眼前二人没再说话,这才带着几分小心地发言,问廖县令: “廖大人,您今日当众判小人入狱服役,小人没有进去……此事会不会被人发现呀? 小人的意思是,怕给大人您惹麻烦。” 廖县令摆了摆手,“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本官都安排好了。” “今天吃完这顿饭,你就连夜出城去躲上一躲,待半年期满再回来。” “路上留心些,别被人看见留下把柄。” 周阳立刻表示自己明白。 公孙玉树笑道:“就是可惜周掌柜这么大的家业了。永业茶庄是你祖父那辈传下来的吧?” “今日这出戏,虽然替咱们的廖大人赢了一波民心,让他在这嘉余县站稳脚跟,也为我们宁安伯府搏了几分声名,但这永业茶庄想来在云州是无法再继续开下去了。” 周阳又何尝不知,自己今日自导自演的这出戏,是将祖祖辈辈积累下来的茶庄口碑彻底砸了个稀巴烂。 可那又如何? 自己还欠着赌坊几百两银子呢,以往手气不佳,他便直接从茶庄的账面上支取。 银子不够了,便将那些发霉、烂掉的茶叶与好茶掺在一起,按好茶的价格去卖,又能倒出一大笔钱。 当然,他也知道这样无异于饮鸩止渴,茶庄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 可债台却一日更比一日高。 到了如今,反正茶庄也全是亏空,经营不下去了,自己还欠了一屁股债,三天两头被债主上门威胁。 倒不如干脆借县令之手“躲”到牢里去,彻底人间蒸发。 不仅能甩掉那些债务,还能巴结上廖县令与宁安伯府这两棵大树。 一石二鸟,周阳简直要被自己的智慧折服了! 对了…… 周阳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廖县令: “自从那位丁知府上任云州以来,听说立下了不少规矩。他还特意强调过衙门审理案件,关押犯人的事情……似乎每日都要清点人数。” “如今您帮小人金蝉脱壳,可牢里人数对不上,果真不会出什么问题么?” 廖县令闻言,与公孙玉树对视一眼,二人露出会心一笑。 “周掌柜,你就好好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廖县令笑得十分有把握。 “你走了,本官自然会安排别人替你进去。” 廖县令说着,语气忽然一变,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周阳。 “说起来,周掌柜不妨猜猜看,如今身在狱中的是何人?” 周阳愣了一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有些激动起来,“不会是……” “没错,就是你的老对头,巩元亮。” 廖县令说罢,笑着举杯与周阳的酒杯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合作愉快。” …… 暮色深沉,桐州与云州的交界处,一座小楼静静伫立在官道的一侧。 小楼里传来亮堂的烛光,在夜幕中晕染开来。 楼外一面青白相间的旗帜随风慢慢飘荡着,隐约能够看清上面写着某某“官驿”。 两道马蹄声由远及近,不消片刻,官道的远处便出现了两道素色身影,在夜色中逐渐清晰起来。 “哼,没想到又被你蒙对了。” 来到官驿门前,祝青岩翻身下马,一边不情不愿地说道。 真是怪事,上回自己和祝澜去云州也是走的这条官道,当时路上匆忙,自己完全不记得这里有座官驿。 怎么祝澜这家伙就能记得? 想起昨晚自己信誓旦旦说这里没有官驿的样子,祝青岩顿时一阵懊恼。 祝澜也下了马,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身子,笑眯眯地对祝青岩伸出手。 “我赢了,二钱银子。” “切。”祝青岩瘪瘪嘴,从荷包里摸出二两银子,却不给她。 “你真的没有路上偷偷看地图?”她狐疑地瞅着祝澜问。 昨天可是说好的,两人谁都不许看地图,就赌谁记岔了。 祝澜挑挑眉,“愿赌服输哦,是不是玩不起?” “再说了,我用得着看地图?” 瞧祝澜这副得意模样,祝青岩真是恨不得把翰林院那些同僚都拉来看看。 这就是你们口中——端方如玉、气质儒雅、谦和温润的祝、修、撰! 什么宛如清风明月? 分明是个心眼蔫坏的讨厌鬼! 一天天的就逮着自己欺负! “给你给你给你都给你。” 祝青岩忍下心疼,将银子一把塞到祝澜手中,后者则心安理得地将银子往怀里一揣。 两人四下略一打量,发现马棚里还拴着几匹马。 “看来今日还有别人在此处落脚。”祝澜随口说道。 一名驿卒听到动静走了出来,对二人呵斥道: “此处是官驿,寻常人不可留宿,速速离去!” 祝澜也不恼,和气地亮明了二人的翰林身份。 驿卒愣了愣,重新认真打量面前二人,神情也恭敬了一些。 他点点头,上前帮二人牵马,嘀咕道: “今儿什么日子……” “平日里十天半个月也见不着一回京城来的大人,今儿居然一来就来两波。” 祝澜闻言,有些奇道:“哦?不知是京中哪位大人也在此落脚?” 驿卒朝驿站大堂努努嘴,“喏,他们正在里面吃饭呢,二位大人进去便能瞧见。” 祝澜对他略微颔首,带着祝青岩进了门,果然闻到一股饭菜香气。 到底是朝廷的官驿,伙食是绝对不差的。 驿站大堂摆放着几张放桌子,此时只有一张桌子旁坐着三个人,正一言不发,安静地吃着饭。 气氛有点诡异地凝重。 祝澜微微皱眉,心中多了几分谨慎,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那三人中,有一人背对着祝澜,身材削瘦,祝澜却忽然感觉有些眼熟。 终于,她试探着叫了一声: “老……常大人?” 第358章 常寺正 那人听得祝澜的声音,缓缓转过身来,还真是常云霄。 他的脸上并无什么波澜,只有一抹淡淡的惊讶很快在眼底闪过。 常云霄站起身,对祝澜略一拱手。 “祝修撰。” 声音淡漠而疏离,仿佛二人根本不熟。 说完,他又转身坐了回去,继续一言不发地吃着晚饭。 祝澜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常云霄身边的那两人,穿着也是大理寺的衣服,不过品级较低,应当是评事一类的。 看样子是跟着常云霄出来办案子的。 祝澜思忖片刻,没有多言,带着祝青岩在别处坐下。 常云霄身边的两名评事抬头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痛苦面具。 二人才来大理寺任职不久,被选中跟随这位常寺正出来办案。 当初听到这个消息,两人都兴奋得睡不着觉。 要知道这位常寺正如今在大理寺可是风头无两,据说他刚上任之时,不到两个月便处理完了大理寺积攒多年的上百起案子! 起初还有人质疑他是为求速度,囫囵办案,想要出风头。 毕竟此人性格孤僻,也从不与其他人有任何公务以外的人情往来,在大理寺的人缘实在算不上好,不少人都等着看他的笑话。 谁知那些案子经他之手,至今竟然无一人上告! 简直邪门到离谱了! 尤其他一手解剖的绝活更是神乎其神,连堂堂大理寺卿都要向他请教。 这两位评事起初听闻有机会跟随他外出办案,都觉得是天上掉馅饼,砸到自己头上了。 能跟着这么一位能力出众,又被上面格外看重的人干活,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啊! ——可是直到出来了,他们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出发前那些同僚们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自己俩人了。 这哪是出来办案,这是坐牢,坐大牢啊! 遇到严重的案子,这位常寺正上去就对尸体咔咔一顿操作,一句话也不说。 那专注中带着一点享受的模样,看得人简直一股凉意直窜天灵盖。 想跑,又不敢。 对于解剖验尸的过程,他们二人也看不懂,只有主动提问的时候常云霄才会解释一两句,但讲话也是言简意赅,惜字如金,两人回去得要细细琢磨很久才能勉强领会几分。 第265章 办案的时候便不说了,当差嘛,严肃点也没问题。 但这人吃饭赶路的时候也一句话都不说,就更过分了啊! 寺正大人不讲话,他们两个手下人也不敢随便开口。 出来一个月了,大部分时间都是大眼瞪小眼。 好处是两人已经熟练掌握了眼神交流的技巧。 坏处是,拿精神状态换的。 来到这官驿,好不容易碰上个认识的大人,还以为能有人来说两句话。 结果那两位女大人坐别桌去了。 刘评事努努嘴巴:你去把那两位大人请过来? 张评事瞪了瞪眼:凭啥我去,你咋不去? 两人忐忑地看了一眼毫无波澜默默吃饭的常云霄。 算了,认命吧。 下回再也不捡这种差事了。 五根手指在祝澜眼前晃了晃,祝澜这才回过神。 祝青岩一手拿着筷子,有些奇怪地看着她:“吃个饭也能神游,你可真行。” 祝澜敷衍地笑笑,余光却不由自主向常云霄那边扫了扫。 在京城发生了那么多事,她数次去大理寺都没有见到常云霄,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上了。 明日自己与祝青岩便要到云州了,今夜须得想个法子避开那两名评事,和常云霄碰面才好。 祝澜打量着驿站里的环境,思索如何才能给常云霄留下信息。 给他写张字条? 还是留下什么暗示性的东西? 祝澜正在思索,下一刻,她眼睁睁看着对面的祝青岩擦了擦嘴站起身,径直走到常云霄身后。 拍了拍他的肩。 “这位……常大人,我们祝修撰有事与你说。” 常云霄回过头,目光扫过祝青岩,最后落在她后面的祝澜身上,微微点了点头。 祝澜摇头笑了笑,的确,自己这些时日与人勾心斗角久了,如此简单的事情也下意识想复杂了。 她站起身,大大方方对常云霄拱手道: “常大人,借一步说话。” 两人起身向外面走去,常云霄随行的那两名评事果然没有跟上来。 上面的大人们谈事,两名小小的评事自然无权过问。 刘评事松了口气,向对面的张评事习惯性地递了个眼色。 张评事:“常寺正都走了,可以说话了。” 刘评事这才反应过来,“呼,憋死我了……” …… 祝澜与常云霄二人来到驿站之外,确认四周无人,祝澜这才问起常云霄为何会在此。 “云州城外有一起灭门案,案情复杂,所以来看看。” “你也要去云州?”祝澜问。 常云霄摇摇头,说自己要回京城。 “哦……”祝澜点点头,以为他案子已经办完了, 空气突然安静了片刻。 祝澜以为常云霄接下来会问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结果等了半天,常云霄没有下文了。 也对,毕竟老常向来……对活人的事情不怎么关心。 “对了,回京之后,有一件事还得找你帮个忙。” “死者是谁?” 常云霄直白极了。 祝澜:……你倒是委婉一点啊。 “死者叫褚秀宁。”祝澜说道。 她紧接着详细描述了褚秀宁死亡那日的经过,常云霄听完之后紧紧皱起了眉。 按祝澜的话说,那个叫褚秀宁的人已经死亡有些时日了,尸身也已经被掩埋。他不能亲眼看到案发现场,古代又没有照相技术,只怕勘破难度会大不少。 祝澜看出他的顾虑,说道“我当时就在现场,已经将当时的情形画下来了,那些画现在在大理寺的司滢巡捕那里。” 常云霄神情变化不大,原本紧皱的眉毛却略微舒展了一些。 祝澜的素描水平他自然完全信得过,既然画下来了,便好办许多。 “总之……你去看看吧。我认为那天是凶手事先躲在了房中,行凶之后翻窗离去。 但是凶手做事极其缜密,当时我和司巡捕都没有找到十分明显的痕迹,至今也没有查到凶手的身份。” 祝澜顿了顿,“对了,褚秀宁的尸身……若有必要,可以开棺验尸。” “她的亲属同意?” “方才我与你提到的那个叫褚辛的丫头,应该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如今褚辛就住在我那,肖婉在照顾她。 褚辛与褚秀宁感情深厚,为了查明真相,我想她会同意的。” “若她不同意呢?” 祝澜的眸子陡然冷了几分。 “那便从她开始查。” (ps. 明后两天的剧情有个小案子,上午更新,胆小的宝子尽量白天看嘻嘻~不会很吓人但半夜看可能有点瘆得慌。) 第359章 灭门惨案 交代完褚秀宁的事情,祝澜又忽然想到什么。 “对了,你刚刚办完的灭门案是怎么回事?” 见常云霄不说话,祝澜以为事涉律法机密,便摆摆手,“若是不方便的话……” “没有办完。”常云霄说道。 祝澜微微一愣,有些不解。 案子没有办完就打道回府,不像老常的作风啊。 常云霄的两条眉毛再次皱起,语气也凝重了些许,“遇到了一些阻力。” 祝澜有些好奇,“什么阻力,方便说说么?” 常云霄思索片刻,才缓声道: “那个案子牵扯到宁安伯府,超出了我的职权范围,所以要先回京申请调令。” “宁安伯府?”祝澜一惊。 她处事沉稳,很少露出如此诧异的神色,常云霄略有几分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却又什么都不问。 祝澜平复了一下心情,没想到居然有这般凑巧的事。 自己就是为宁安伯府而来,而常云霄查的案子竟然也与伯府有关。 祝澜的神色严肃几分,问常云霄能否详细说说那个案子,这对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或许会有帮助。 常云霄斟酌了一下,声音平稳地说道: “被灭门的人家姓巩,家主名叫巩元亮,原是云州城里的茶商,生意做得很大。 就在前些日子,有人报官说巩家的茶叶里面掺了害人的药物,要求官府查封巩家的茶庄,并且抓捕巩元亮。 巩元亮听到风声后,便连夜携家眷逃出了云州城,路上遭遇风雨,一家人借宿于一处无人的破庙。 结果第二日被经过的猎户发现,巩家上下一十七口,一夜之间几乎全部死在了那处破庙里。” “几乎?”祝澜敏锐地捕捉到了常云霄话中的细节。 “嗯。”常云霄轻轻点头。 一说起案子,他整个人便仿佛被注入了灵魂一般,连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巩家上上下下一共十七口,当时是举家逃出城的,但是出现在破庙里的尸体却只有十六具。” “少了一个人?” “不,少了两个。” “两个?”祝澜更加疑惑。 常云霄解释道:“巩元亮的长子名叫巩绍,他的尸体没有出现在破庙中,至今下落不明。” “那还少了一个人,是谁?” 祝澜想不明白,一家十七口,少了一个巩绍,不是正好剩下十六具尸体么? 怎么会少了两个人? “那十六具尸体中,有一具尸体被砍下了头颅。” 常云霄的声音十分平静。 这种平静并非冷漠,而是见惯生死之后的冷静。 只有绝对的冷静,才能让他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一开始,官府让巩家的邻居前来相认,只因那无头尸体穿着巩元亮出城时的衣衫,体型与他也十分相似,故而断定他便是巩元亮。” 祝澜闻言摇摇头,“我看过的侦探小说里面,这种无头尸体肯定都不是本人。” “不过生活并不是小说。”祝澜想了想又补充道:“兴许也有可能是寻仇?砍下头颅也可以是一种泄愤的方式。” 常云霄认可地点点头。 “你说的不错,我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但是尸体我看过,伤口平整,头颅是被人一刀斩下的。 巩家其他人的伤口也都是一刀致命,手法极其专业。 巩家生意做得再大也不过是平民百姓,若是寻仇,巩家不可能惹上这么厉害的杀手。” 祝澜道:“排除了寻仇的可能性,便只能是刻意为之了。” “是的。我查看过当时现场仵作的尸格记录,发现了一些蹊跷—— 那句无头尸体的死亡时间,比破庙中其他巩家人的死亡时间要提早半日左右。 而那个时候,巩元亮才刚刚带着家眷们出城,他根本不可能死在那个时间点。” 祝澜思索了片刻,又问:“既然那具尸体不是巩元亮,那他去哪里了?还有他儿子巩绍也不见了,他们父子俩会不会逃走了?” 常云霄缓缓摇头。 第266章 “不知道,我们始终没有找到巩元亮父子。” 二人沉默片刻。 “那……你前面说此事牵扯到宁安伯府,又是怎么回事?是他们下的手?”祝澜问道。 过了一阵,常云霄才缓声道: “虽然没有找到巩元亮父子,但从巩家其他人的尸体上,我还是找到了一些线索。 那些杀手,应当就是出自宁安伯府。 而且我还查到了一些事……巩元亮是因为掌握了宁安伯的一些罪证,还以此要挟过宁安伯,这才惹祸上身,全家横死。” “罪证?” “据我推测,此事与茶叶买卖有关。” 祝澜闻言瞳孔微缩,立刻想到了那日朝会上关于边境茶马互市的讨论。 宁安伯竟然也与此事有关,他和镇北王又是怎样的利益关系? 祝澜的眸色深了几分,在心中默默记下了重要信息。 她这趟来的目的,是要从宁安伯府挖出有关太子身世的真相。 所以对于宁安伯府,她了解的信息越多,后面行事才会越游刃有余——不论是哪方面的。 最后,祝澜又提起了朝堂上太子和祈王相争的事情,以及自己此次来云州的目的。 常云霄虽然也在认真听着,却显得有些兴致缺缺。 “唉,好吧,总之……咱们现在恐怕要帮一把太子了。” 祝澜看着常云霄说道。 不出她意料,聊起案子之外的事情,常云霄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如今的大理寺卿钟茂清是梁帝一手提拔上来的,并不属于太子或者祈王任何一方,始终持中立态度。 而常云霄更是每日醉心查案,对于朝堂上的明争暗斗,他向来不怎么关心。 就在祝澜以为常云霄不打算说话时,他却突然开口了,声音淡淡: “那些活人怎么斗,我不感兴趣。 但要向死人问什么事情,来找我便是。” 第360章 来都来了 回到驿站,祝澜将从常云霄那里获取到的信息与祝青岩分享了一下。 二人歇息一宿,次日清晨来到驿站大堂,得知常云霄一行三人已经离开官驿,向京城的方向而去了。 祝澜二人来到外边牵马。 “我们也抓紧赶路吧,算算时间,快的话今天下午就能到云州城。” …… 行至中午,两人皆感到腹中有些饥饿,祝青岩一扯缰绳放慢了速度。 “太阳这么大,要不歇息一阵,吃些东西再走吧?” 祝澜也停了下来,看看日头说道:“好,前面那处正好有树荫,我们去那歇歇脚吧。” 两人策马来到那一片树荫下,祝澜从包袱里取出干粮,两人索性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祝青岩啃着早上从驿站里带出来的包子,有些噎到了,起身去马背上取水囊,却忽然站住不动了。 “怎么了?”祝澜见她突然定住,下意识问道。 祝青岩指了指一个方向,语气不太确定。 “祝澜,你看那边……是不是有户人家?” 祝澜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树林之中隐约露出屋檐的一角。 祝青岩喃喃道:“奇怪,这官道两侧鲜少有农户居住,怎么这里冷不丁冒出一户人家?” 她又抬头望了望天,“而且大中午的,也没有炊烟升起,难道他们不做饭么?” “不,那不是人家。”祝澜望着那露出的屋檐一角,声音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是寺庙。” “寺庙!?不会是……”祝青岩一惊,立刻便想起昨夜祝澜同她讲过的,巩元亮一家在破庙中被灭门的惨案。 祝澜立刻取出地图,对照着附近的环境查看一番,这才点点头肯定道: “应该没错,就是这座寺庙。” 祝青岩闻言,只觉得一股寒气自背后冒起。 祝澜叫了她两声,见她没有反应,便拍了拍她的肩膀。 祝青岩被吓了一跳,手里的包子也掉在了地上。 她来不及捡,一把将祝澜从石头上拉起来。 “快走快走……” 乖乖,幸好这是大白天。若是半夜三更来此,她非得吓出毛病不可。 祝青岩拉扯两下祝澜却没拉动,回头看她,直接祝澜正直直望着那寺庙的方向。 眼睛里……还隐隐有些跃跃欲试的冲动。 祝青岩瞪大了眼睛,“你不会想去里面看看吧?” 祝澜歪了歪脑袋,“不行吗?” “祝澜你疯了!?”祝青岩有些崩溃地大声叫道,只感觉眼前的祝澜像个疯子。 “里面死了十六个人,十六个人啊!!!” 祝青岩一边说,一边死死抱住了身边一棵粗壮的树干,头摇得像拨浪鼓。 “要去你去,我不去。” “打死你我也不去。” 见祝澜不说话,祝青岩又忍不住问:“不是……你不怕吗?” 祝澜想了想,“嗯……还是有点小怕的。” 她无意识地搓了搓手指,内心也十分踌躇。 毕竟她可不是常云霄,天天和那些“好朋友”打交道……正常人哪能有那么好的心理素质? 可再一想,巩家的灭门案与宁安伯府有些关联,她又忍不住想要多了解一些。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案子已经过去有段时间了,现场肯定也被清理干净了。 而且那巩元亮和他儿子巩绍失踪,说不定在这期间,他们回来过,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呢?” 祝澜这话也不知是说给祝青岩听,还是说给自己打气的。 她侧目望向祝青岩,后者只顾死死抱着那棵粗壮的树干不撒手。 祝澜的目光往上移了移。 “你抱的是棵槐树。” 祝青岩梗着脖子,“槐树……槐树咋了?祝澜我跟你说你别想忽悠——” “槐树阴气重,容易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祝澜一本正经,目光越过祝青岩的肩膀。 “要不看看你背后?” “啊!!!”祝青岩撒开手猛地向后跳开,回头四处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祝澜在吓她。 “祝澜你个天杀的!!!!” 祝青岩恨不得扑上来咬死祝澜。 祝澜狡黠一笑,指了指头顶的大太阳。 “知道朝廷斩犯人为什么都选在午时三刻么?因为这是阳气最旺盛的时辰。 咱们抓紧时间,趁这会儿过去看看,包安全的。” 见祝青岩还是一脸抗拒,祝澜不得不使出老招数。 “唉,算了。” 祝青岩听到从祝澜口中说出这三个字,脸色就已经绿了。 祝澜一边向那破庙走去,一边说道: “没想到堂堂祝编修,当朝探花,居然胆子这么小。” “本以为这方面你会比我强的,原来是我错看你了。” “怕的话就在这乖乖待着吧,哦对了,以后吃饭记得坐小孩那桌。” “我自己去,你别跟来啊,千万别跟来。” 祝青岩站在原地,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剧烈。 终于,她抓狂地抱着脑袋发出一声哀鸣—— “啊啊啊啊啊祝澜你这个混蛋!!!!” “等等我!” 没走多远,两人来到了那座破庙前。 久经风霜的木门被关了起来,那座破庙从外表看……就只是一座很普通的破庙。 普通到令人很难想象这里面发生过怎样恐怖的一起惨案。 祝澜与祝青岩站在破庙门口,两人同时吞了吞口水,谁也没有勇气率先去推开那两扇木门。 祝青岩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深思熟虑道: “祝澜,其实我又仔细想了想,我觉得吧……” “吃饭坐小孩那桌……” “也不是不行。” 祝澜脸色也有些复杂。 “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可是老话怎么说的来着—— 来都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过了许久,祝青岩深吸一口气,用冷静的语气说道: “我发现你现在很喜欢用激将法激我。” 祝澜:“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计不在多,有用就行。” 祝青岩别开脸去,“……哼。所以是你自己害怕,想要我陪你吧?” 祝澜:“你要这么说,也可以。” 祝青岩眼珠一转,“既然这样,那你求我。求我,我就陪你进去。” 哼哼,祝澜这个讨厌鬼心高气傲,这会非得好好挫一挫…… “我求你。” 祝青岩:“?” “求求你了。”祝澜语气真诚极了。 “不是……我说祝澜你,能不能有点骨气?”祝青岩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说求人就求人,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你看,我求你了,你得说话算数,咱俩一块进去。”祝澜认真说道。 第267章 祝青岩无语凝噎。 “……行吧行吧,谁让咱俩都姓祝呢,这辈子我摊上你我真是……” 祝青岩咬着牙将手放在了那两扇合起的木门上。 “准备好了没?” “嗯!”祝澜认真点头。 祝青岩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推开了门,下意识用手捂住了眼睛,过了许久才敢从指缝向庙里望去。 当看清破庙内的景象时,两人同时怔在了原地。 第361章 功德箱 映入眼帘的,并非修罗场一般的惨烈画面。 破庙之内竟然干干净净,连地上破旧的蒲团都被摆放整齐了。 佛像慈眉善目,静静俯视着二人,室内一片祥和景象,哪有半点恐怖的气息? 祝青岩愣了好一阵,看向祝澜,“你是不是搞错地方了?” 见此情景,两人心中的恐惧都已经消弭大半。 祝青岩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率先踏了进去,开始四处打量。 祝澜也同样面露困惑,按照昨日常云霄提到的位置,那破庙应该就在这附近才对。 方才二人来的一路上,也只看到了这一处庙宇。 祝澜蹲在地上,仔细地观察着地面,忽然出声道: “没错,是这里。” 她抬起头,“青岩,你来看。” 祝青岩走了过来,见祝澜面前的地面上果然呈现出一片一片的浅褐色痕迹,乍一看并不明显,但蹲下身就能看清。 祝青岩的瞳孔骤缩。 “这些都是……血迹!?” 她凝神向四周的地面扫视,发现地上竟然到处都是这样的痕迹。 不,不止地面,青灰色的墙砖上也有…… 到处都有! “这……”祝青岩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一瞬间,仿佛破庙内的温度都骤然降低了下来。 祝澜沉声道:“看来这里已经被清洗过了。” “清洗?”祝青岩的声音有些颤抖,“是凶手,还是官府……?” 祝澜站起身,“应该是官府。毕竟看这血迹,这里当时应该是血流成河,无比惨烈。官府若不处理,只怕会造成不好的影响。” 祝青岩只感觉后背凉飕飕的,转头再去看那佛像,都感到一阵阴森。 “我们,我们还是快走吧,既然都清洗过,也没什么好看的了……” 她现在简直无比怀念外面的阳光。 祝澜思量片刻点点头,这里的确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咦,等等。”祝青岩突然说了一句。 她不知看到了什么东西,提步向那佛像旁边的功德箱走去。 祝澜想要跟上,就在这时,却又被地上的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祝青岩没有留意到祝澜的动作,她来到功德箱前,紧紧皱着眉。 那功德箱有些奇怪,并非是寺庙中常见的那种放在地上的小箱子。 眼前的这个功德箱是嵌在墙壁里的,正面微微凸出,上面开了一道一指宽的小口,香客们可以将铜钱从这里投进去。 由于功德箱的后背板嵌在了墙壁中,从外部看不清这只功德箱究竟有多大。 祝青岩总觉得这地方有些奇怪,便凑近那道小口,想要看看里面的情况, 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 她有些失望。 紧接着,她意识到是自己挡住了光线,这才什么都看不见的。 于是祝青岩换了个角度,尽量不挡住门口投射过来的光,从侧面小心翼翼地再次探视。 下一刻,祝青岩只觉得天灵盖一阵发麻—— 那功德箱的后面,竟然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正在一瞬不瞬地与她对视! 祝青岩的大脑先是彻底空白了一瞬,紧接着恐惧霎那间传遍全身。 “啊——!!!!!” 祝澜被祝青岩的尖叫吓了一大跳,猛地抬头看去,只见祝青岩一边后退,一边指着那功德箱,哆哆嗦嗦说不出完整一句话。 “鬼鬼鬼鬼……有、有鬼……” 祝澜的脸色也变了。 就在这时,那功德箱突然发出一声巨响。 “砰!” 功德箱被撞开了,一个瘦弱的黑影从后面跑了出来,从祝澜身上一把夺过什么东西就向外冲。 祝澜和祝青岩都被这变故吓到了,二人一时谁也没有反应过来。 那黑影似乎十分虚弱,才跑到寺庙门口,便被门槛绊倒了,整个人狠狠摔在了寺庙门外的地上。 祝青岩脸白如纸,吓得都快哭出来了,倒是祝澜先冷静下来,对她道: “别怕,是人,不是鬼。” 祝青岩还是吓哭了。 祝澜叹了口气,指了指那人倒在地上,留下的影子。 “你看,有影子的,真是人。 走吧,过去看看。” 祝澜说完,率先向那人走去。 祝青岩战战兢兢抹了一把眼泪,下意识抽出了腰间的问柳。 虽然不知道问柳对……那些东西,会不会有用。 但毕竟是阿静送给自己的神兵,握在手里,总感觉安心很多。 祝澜走到那人面前,对方趴在地上,看不清脸,但手里却死死攥着刚从她身上抢走的东西—— 竟是一小包干粮。 祝澜暂时不敢确定此人的攻击性,便隔着几步远的距离蹲下身子,这才看清了他的脸。 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瘦得皮包骨头似的,脸上身上都很脏,甚至还散发着不太好闻的味道。 像是很多天没有洗过澡了。 他缓过劲来,艰难地撑起身子,也不顾那干粮上沾了土,囫囵就往嘴里塞。 看样子是饿极了。 祝澜怕他噎着,连忙让祝青岩去将水囊拿来。 祝青岩终于确认眼前这家伙是人不是鬼,这才终于安下心来,又忍不住气恼。 “好好一个人,躲在这破庙里装神弄鬼。 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 她抱怨着,还是将水囊扔给了那人,又将自己身上的干粮也放在了他旁边。 那年轻人不知饿了多少天,一个劲往嘴里塞着吃的。 祝澜盯着他的脸,一双秀眉慢慢地拧了起来,若有所思。 过了半晌,她冷不丁突然开口: “……巩绍?” 那年轻人浑身一震,缓缓抬起了头,嘴里还塞着来不及咽下的半块馍馍。 眼里一瞬间满是惊恐! 第362章 巩绍 祝澜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巩绍状态不对,立刻道: “你不要害怕,我们……”她略一思忖,道:“是你父亲的朋友。” 巩绍眼中的惊恐淡去了些许,怀疑地打量着祝澜二人,似在回忆从前是否见过。 祝澜连忙打断他的回忆,又拿了些食物,表明自己没有恶意。 巩绍狐疑地看了她几眼,终于抵抗不住食物的诱惑,埋头继续吃了起来。 …… 半个钟头后,三人在破庙门口的砂石地上席地而坐。 巩绍吃了东西,对二人的敌意减少许多,但整个人仍显得有些精神恍惚,神情呆滞。 祝澜犹豫了片刻,问道:“你们家里人出事后……你便一直躲在这破庙中么?” 她方才又进入庙里重新查看了一遍,发现那功德箱后面其实是一扇暗门。那暗门极其隐蔽,从外部几乎看不出来,而从里面却能清楚看到外面的情形。 暗门后面的空间,正好足够一人藏身。 而之前她还在寺庙的地上发现了一些干了的食物残渣。 既然灭门惨案发生后,寺庙被清理过,就连地上的血迹都被清洗干净了,那食物残渣只可能是后面有人留下的。 所以她才猜测,巩家人被杀的那一夜,巩绍躲在了暗门里所以逃过一劫,之后便一直藏在破庙里,饿极了才会出去找些吃的。 方才他从暗门里冲出来,便是因为看到自己身上带着吃的,又是女子,所以才决定抢夺食物。 巩绍听到祝澜的问题,过了好一阵,才有些恍惚地点点头。 祝澜又继续问:“那你为什么不离开这里,也不返回云州城,反而一直躲在庙里?” 巩绍两眼发直,没有作答。 祝澜索性推测道:“你……想要报仇所以不愿离开,却又因为某些原因,无法回到云州城?” 巩绍的眸光发生颤动,祝澜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的家里人在你面前被杀害,后来官府派人前来,你为何不肯露面?” 祝澜眸子微眯,眼底闪过一抹锐利。 “你害怕官府的人?” 听到“官府”两个字,巩绍顿时浑身一颤。 祝澜心中立刻了然,这便是为何老常说之前一直找不到巩绍的原因。 他不信任,并且害怕官府。 而自己与祝青岩身为女子,又穿着常服,巩绍这才对她们少了许多戒备。 第268章 念及此处,祝澜对祝青岩使了个眼色。祝青岩会意,装作在包袱里翻找东西,实则将两人的翰林院腰牌塞到了包袱最深处。 “我想起来了……”一直沉默的巩绍突然开口了。 他的嗓音沙哑,与他年轻的外表有些不相符。 他抬起头看看面前的祝澜二人,语气不太确定。 “你们……是王员外家的女儿吧?说起来王员外搬走也有十来年了,我爹还时常念叨来着。 这么多年没见,我都有些认不得你们了。” 祝澜双眉微微一皱,正要用目光提醒祝青岩,对方却已经接上了话。 “啊,是啊……我爹还让我们来向伯父问好,却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祝澜眸光沉了沉,青岩到底年纪小,聪慧归聪慧,但还是少了些勾心斗角的经验。 对方这话若是诈她的,岂不直接露馅了? 祝澜不动声色地观察巩绍,见他并未露出怀疑或者其他的反常神色,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是啊,谁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王叔可还好么?” 祝青岩微微一怔,只觉得巩绍刚刚经历了全家惨死,竟还有心思关心那位“王员外”,有些奇怪,却也来不及想太多,便点头道: “家父……一切安好。” 巩绍轻轻点头,“好,那便好。” 他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我还记得从前王叔家门口就有那样一棵大槐树,喏,就是那棵——” 他站起身,向着不远处那棵槐树指去。 祝澜只下意识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目移了一瞬,立刻意识到了不对。 “青岩,拦住他!” 祝澜出声的同时,已经站起身的巩绍拔腿便跑,仿佛二人是什么吃人的厉鬼似的。 祝青岩这才反应过来,一跃而起,但被激发了求生本能的巩绍速度非常快,已经跑出了相当一段距离。 祝青岩一阵懊恼,巩绍对这里的地形明显熟悉得多,若追逐下去,说不定真就被他甩掉了。 这次祝青岩反应极快,一把抓起地上的一块碎石子,手腕轻抖,那石子便飞了出去,正中巩绍的小腿。 巩绍大叫一声扑倒在地上,身上擦伤了好几处,伤口很快渗出鲜血。 他回头看见祝澜二人已经来到了身边,自知逃跑无望,脸上的惊恐化为了绝望的愤怒。 “你们……你们是廖兴的人对不对? 好好好,他要赶尽杀绝,我巩绍就算变成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们! 我们全家人的性命……我要变成鬼,也把他全家都杀了!让他血债血偿! 还有你们,你们!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廖兴是谁?”祝青岩问。 巩绍先是一怔,随即骂道:“别装了。要动手就利索点,我正好变成鬼来找你们!” 祝澜眉头深锁,见他这副模样,不禁叹了口气,心中同情。 她蹲下身,放缓了声音: “你不要怕,我们真的没有恶意,也不认识你口中的那个‘廖兴’。 你想想,如果我们要害你的话,刚刚有那么多的机会动手,可我们什么都没做。” “就是啊!”祝青岩气恼道,抽出腰间的问柳晃了晃。 “要杀你早就动手了,干嘛还给你好吃好喝的。” 巩绍怀疑的目光在那闪着寒光的剑刃上停留许久,终于相信了祝青岩的话。 “你们不认识廖兴……又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你们到底是谁?” 第363章 茶 祝澜斟酌之后,说道:“你只需要知道我们是从京城来的,与你所惧怕的云州官府并非一路。” “而且,我们还可以帮你。” 祝澜的声音笃定,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心。 见巩绍被说动了,祝澜又恰到好处地问了一句: “难道你不想为家人报仇么?” 提到报仇,巩绍顿时攥紧双拳,眼中迸发出滔天的恨意与怒火。 “好,我将事情都告诉你们。 只要能为我的家人报仇,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祝澜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巩绍身上的伤口,让祝青岩去取了随身的金疮药来。 “你家的案子我略有耳闻,这也是我方才为什么能猜到你的身份。” 祝澜十分坦诚。 “我听说当时你们全家一共十七口人离开了云州城,除了你,其他十五人都被杀死在了那座破庙里。 而其中一具无头尸体并不是你的父亲巩元亮。 那么第一个问题——你父亲去哪里了?” 回忆起那一晚的事,巩绍的声音开始颤抖。 “我父亲被人陷害,不得已才带着全家逃出城,想去南方避难……谁知刚出城,就遇上了瓢泼大雨,路上寸步难行,我们才到那座庙里避难。” “当时天还没亮,我睡不着,在庙里四处转悠,发现那功德箱后面竟然有一道暗门——当时的暗门敞开着,应该是废弃已久,我心中好奇,便钻进去查看。” “那后面也没什么稀奇的,我正准备退出来,却突然听到许多脚步声……有许多人闯进了破庙,接着、接着是我家人的惊叫声……” 巩绍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浑身颤抖得更加厉害。 “我吓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想要出去查看……就见我兄长扑了过来,把我撞回了那道暗门里。” “然后我听到他的惨叫,我想推开那扇门出去,但他用身子死死抵在了外边,我出不去……” “我只能透过那道暗门上的缝隙,看到我的母亲……妻儿……还有两个四岁的侄子……还有好多人……一个一个,都被那些人杀了……” 巩绍的双手捂住脸,眼泪止不住从指缝中流了出来,声音变得嘶哑无比。 祝澜心下哀戚,没有出声打断。 巩绍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哭腔道: “那些人在找……最后,他们找到了我父亲。 把他带走了。” 原来巩元亮是被那些杀手抓走的。 祝澜思量片刻,又问: “你如此惧怕云州官府的人,难道是他们抓走了你父亲? 你方才所说的那个‘廖兴’又是什么人?幕后主谋?” 巩绍红着双眼注视了祝澜片刻,闭上眼道: “看来……你们果然不知道。” “廖兴是云州的嘉余县令。” “你们既然知道我家的事,应该知道,我们巩家做的是什么生意。” 祝澜道:“听说你们家是茶商。” “是的。”巩绍点点头。 “云州城里原先一共有三家最大的茶商,除了我们巩家的茶庄,还有一个六杨茶庄,一个永业茶庄。” “我们云州地处两国交界,一直有茶马互市的生意。我们这些大茶庄的货每年都有很大一部分用于朝廷向乌兹换取战马。” “但是这两年,朝廷收购茶叶的价格越来越低,甚至还定下了一笔茶税。” 祝澜皱眉,“茶税?” “对。说是茶税,其实就是要所有茶商额外再上交一份茶叶。” 祝澜问:“这茶税有多高?” 巩绍竖起两根手指,语气沉重:“二成。” 祝澜轻吸了一口凉气。 她总算知道镇北王那些多出来的,用于换购精良战马的茶叶是从何而来的了。 放眼整个大梁,百姓买卖交易通常是三十税一,换算下来的税率连一成都不到。 这所谓“茶税”竟然是普通赋税的两倍不止。 简直闻所未闻! 巩绍叹了口气,“对于我们这些云州城里大一些的茶庄来说,这倒不算什么。但是对于外面那些茶贩,那就是天壤之别。” “那些云州周边的茶贩,光是将茶运到城里,就要有不少损耗。再加上没有人脉,路上少不了被盘剥刁难。” “二成的茶税,别说赚不到钱了,万一收成不佳,那便要赔上家底来交!” 祝青岩听得心中愤慨,问道: “如此剥削,难道茶商们没有反抗么?” “呵!”巩绍冷笑一声,眼神变得阴鸷起来。 “民不与官斗,如何反抗!?” 巩绍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还记得我刚才说的么?云州城里一共有三家大的茶商,我家只是其中之一。” “大家都是做这一行的,对于茶马生意自然了解。如此压低茶叶价格、弄出所谓的‘茶税’……大家早都感觉到不对劲了。” “那六杨茶庄的掌柜明哲保身,就在去年,干脆将所有的家当送给了宁安伯府,一家人平平安安躲到南方去了。” “剩下那个永业茶庄的掌柜周阳,竟然直接投靠了宁安伯府!” “那姓周的祖祖辈辈都是吃茶叶这碗饭的,对于云州一带的茶叶行情都很了解。” “他投靠宁安伯府之后,居然帮着他们来压榨那些可怜的茶贩。千方百计,用尽各种办法来污蔑那些茶贩的茶有问题,以此来低价换取他们手中的优质茶叶!” 第269章 巩绍抬起头,声音颤抖: “你们知道吗?我曾经亲眼见到过一个外县的茶贩,送来的明明是上好的茶叶,却被换成了一箱碎渣。” “最后他不仅没有拿到一分钱,还要按好茶的价格全部倒赔给官府!” 祝青岩听得心中震撼,不由得捂住了嘴,问道:“那……那他最后赔了吗?” “赔?”巩绍忽然笑了,眼角却有泪流下来。 “他拿什么赔?你可知那些山里的茶农辛苦一年才能采下那么一点好茶叶,还要全部交给朝廷?” “他当时已经有一个孩子在家中病死了,连治病的钱都没有,拿什么来赔?” 说到这里,巩绍脸上的表情渐渐消失了,声音变得很轻,却又好像很重。 “最后他死了,就死在我面前。” “带着他妻子,怀里抱着刚满月的娃娃,连同那些茶叶渣滓一起。” “一把火,全烧没了。” 第364章 公心 巩绍说完,三人同时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最终,还是祝澜率先开口,轻声问道: “你方才所说,三家茶商。” “一家选择了明哲保身,破财免灾。另一家变成了宁安伯府的走狗。” “那……你们巩家呢?” 祝澜望着巩绍的双眼。 她有预感,这个答案,便是巩家遭遇灭门的原因。 祝青岩同样没有从方才沉重的情绪中走出来,她声音低落: “是啊,你们若也像那六杨茶庄一样,早些离开。兴许就不会……” 巩家定然是舍不得这么大的家业,犹犹豫豫,到了最后一刻才想脱身,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祝青岩如此想着,尽量将话说得委婉。 巩绍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愣在原地。 “离开?”巩绍摇摇头,露出一抹苦笑。 “我们若是跑了,那些可怜的茶农怎么办?” “我父亲走了,这整个云州城里,还有谁会替他们说话?” 祝澜二人皆是一怔。 “你父亲……是为了那些茶农,才留下来的?”祝青岩错愕地问。 巩绍点头,“我父亲不忍心看他们受欺凌,明里暗里想法子为他们提供许多帮助。一些受到栽赃的茶农,也在我父亲的帮助下洗刷冤屈,揭穿阴谋,没有像我方才说的那人一样……家破人亡。” “也正因如此,我们巩家也被那周阳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你父亲……很厉害。”祝澜轻声道,心中对那个叫巩元亮的人升起了一丝敬佩。 她想了想后,又问:“既然那周掌柜是为宁安伯府办事,又和你方才提到的那个廖县令有什么关系?” “一伙的!他们都是一伙的!”巩绍突然大喊起来,情绪无比激动。 他紧握的双拳在空中挥舞几下,最后又颓然地垂下。 “整个云州城都烂透了,那些大小官员,从上到下沆瀣一气。” “今日被灭门的是我们巩家,下一个……呵,还不知会是谁!” 祝澜想了想,仍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继续问道: “可是若照你所说,你父亲只是帮助了那些茶农。 难道仅仅因为这个,廖县令……或者说宁安伯府,便派人将你们全家灭口?” 要知道一夜之间杀死十六个人,可是大案子。此事不仅要冒风险,而且为了逃脱律法的制裁,还要费很大一番功夫。 一个小小的茶商,难道真的会让幕后那些人冒如此风险? 巩绍的神色慢慢冷了下来,“自然不只是因为这个。” 他说完,带着几分审视意味的目光再次徘徊在祝青岩与祝澜身上,似乎在判断她二人究竟是否可信。 毕竟他接下来说的话,可不止关乎自己一个人的身家性命,更牵连着那许许多多可怜的茶农。 祝澜看出他的顾虑,也作出了决定。 她让祝青岩从包袱中取出两人翰林院的腰牌,以及从京城出发来此一路的通关文牒,递给巩绍。 “在下祝澜,身边这位叫祝青岩,我们二人乃是翰林官员,从京城前往云州——” 祝澜斟酌了一下后面的话。 “调查宁安伯府。” “祝澜?”巩绍似乎有些耳熟,回忆片刻,讶然道:“我好像听说过……今朝科举出了个女状元,似乎便是这个名字。” 祝澜对他微微一笑。 祝青岩望着巩绍,眨巴了两下眼睛,以为他接下来也会提到自己。 毕竟探花……也不算太差? “竟然是状元郎,真是幸会。”巩绍脸上浮起一抹复杂的苦笑,对祝澜略微拱手。 然后对祝青岩礼节性地点点头。 被无视掉的祝青岩有些惆怅,默默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既生瑜,何生亮啊。 “那你可愿相信我们了?”祝澜对巩绍说道。 巩绍缓缓道:“我相信你们,并非因为你状元或者翰林院的身份。” 祝澜微微挑眉,倒有些好奇。 “你从前去过桐州的青溪镇吧?”巩绍看着祝澜,忽然问道。 祝澜点点头。 她自然记得先前在青溪镇上,与那青竹书院的卢氏公子辩经论道一事。 巩绍轻叹了口气,“不瞒你说,那是我母亲的老家。” “我很小的时候,便听母亲时常提起家乡的情况。在我的印象里,青溪镇的人顽固不化,与外界少有联系,对于女子的束缚甚至比前朝更甚。” “若非我父亲当年行商经过那里,娶了我母亲,她这辈子怕是都没有机会离开那个地方。” 说到这里,巩绍轻轻笑了一声,却十分苦涩,不知是不是想起了母亲的缘故。 “说实话,我一直对那里印象挺不好的。” “可是前段时间,我偶然认识了一个人,他也是从青溪镇来的。” 巩绍抬眸看向祝澜,“他姓卢,你应该知道是谁。” 祝澜略一思索,“莫非是卢知义,卢公子?” “正是。”巩绍点头,“我与他偶然结识,听他提起过你。” “你以一人之力与他辩经论道,他很是佩服。他说此前从未想过女子也能有如此才学,更因此意识到了青溪镇封闭带来的后果。” “你离开之后,青溪镇……变得很不一样,很好。或许你有时间,可以去看看。” 听到青溪镇如今变得更好了,不仅是祝澜,就连当时的亲历者祝青岩同样也感到欣慰。 巩绍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她,眼中闪烁着不一样的光芒。 “我相信你,是因为你在青溪镇做过的事情,足以证明你有公心,心中有百姓。 与云州城里那些害人的蠹虫,绝不是一路人。” 第365章 为众抱薪之人 巩绍说完,终于对祝澜二人讲出了自己家族被灭门的真正原因。 “自打宁安伯府开始压榨茶商与那些茶农开始,我父亲便一直周旋在中间,想法子维护那些茶农的利益。 在这个过程中,搜集到了不少宁安伯与官府勾结的罪证。” 祝澜眸光一凝,“是怎样的罪证?” “还记得我方才所说的茶税吧,那额外的茶税,是不走明账的。也就是说,明面上根本查不到那些茶农还额外交了这么一笔茶税。 官府那边或许有记录,但他们一定会藏得非常好,绝不可能让外人拿到。” 巩绍的声音变得沉缓,“但由于那些茶农十分信任我父亲,我父亲便联合他们,以特殊的方式将宁安伯府收到的每一笔所谓茶税数量,以及征收的时间地点,全都记录了下来。” 祝青岩担忧道:“可是这样做风险很大吧,不会被发现?” 话一问出口,她便有些后悔,这问题实在有些蠢了。 若没被发现,巩家又怎么会被灭门? 巩绍声音沉重,“自是有风险的,可唯有如此,才有机会将证据送往京城,去告御状,好让朝廷知道宁安伯府在云州的所作所为。” “我父亲与那些茶农们的联络秘密进行了半年,大家团结一心,倒也没出过什么岔子。 很快,我父亲感到手中掌握的证据已经差不多了,正在想办法避开宁安伯府和县衙的耳目,将证据送出去…… 却在最后一次与茶农见面的时候走漏了风声,教宁安伯府知晓了此事。” 巩绍的眼睛再次红了起来。 “他们不好明着动手,便让周阳想办法污蔑我们家茶叶中有能致人死命的东西,想要找个由头将我父亲下狱——这样,他们便能逼问他那些证据的下落了。” “我父亲发觉不对,第一时间想要带着我们离开云州,却没想到还不出一日……便在破庙之中遭遇了那种事!” 祝青岩连忙问:“那证据呢?难道也被他们带走了吗?” “不。”巩绍摇了摇头,“父亲带我们出城前,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第270章 “以防万一,他没有将那些证据带走,而是分散藏在了云州城的几个地方,打算待我们成功离开云州,再托值得信赖的朋友去将证据带出来。” 说到此处,巩绍忽然跪在了祝澜与祝青岩面前,双眼含泪,毫不犹豫地磕起了头。 “父亲被那些人抓走了,他们一定会严刑拷打,逼问他证据的下落。但我父亲性子倔,为了保护那些茶农,定然是打死也不会说的。 那些豺狼禽兽,怎么可能会放过他!? 求求你们了,只要能将我父亲救出来,我巩绍愿意给你们当牛做马,让我做什么都行!” 祝澜二人同时一惊,费了好大劲才拦住不停磕头的巩绍,将他扶了起来。 祝澜道:“照你的意思,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去找到你父亲留下的那些证据,以免夜长梦多。” 祝青岩也赞同道:“对,拿到证据,我们就有了和宁安伯府谈判的筹码!” 巩绍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那些证据被藏得隐蔽,只有我才能找到。可是云州城的守卫认识我,城里到处是那廖兴还有宁安伯府的人。 我若露面,只怕立刻就会被抓走。” 祝澜思忖片刻道:“你若独自进城,容易引起注意。但我们三个人一起,你被注意到的机会便小了许多。最重要的是,我们二人的身份可以给你打掩护。” 巩绍闻言,眼睛亮了一瞬,转而再次暗淡下来。 “可即便三人一起进城,我扮成你们的随从……进城的时候还是会和城门口那些人打照面。若是蒙面,反而会惹来注意。” 祝澜看着他,眸光沉稳。 “我有办法,就看巩公子愿不愿意了。” 巩绍闻言,当即表示只要能进城,别说上刀山下火海,就是钻粪车也没问题。 …… 很快,巩绍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套淡青色女裙,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巩公子,无论你是扮成乞丐、还是随从,都有相当大的概率被认出来。” “但京城一带,女子外出为了防止阳光将皮肤晒黑,时常会戴上各样款式的面纱。” “你扮成女子,戴上面纱,便不会惹人注意了。” 祝澜语气平静,并不催促,给巩绍足够的时间做出选择。 祝青岩见巩绍对着那套女裙发呆,不禁皱眉道:“不就穿个女裙么?眼下只有这个办法了,你若是觉着委屈……” “呵呵。”巩绍却轻轻一笑,“这有什么可委屈的。” “二位姑娘多智,在下佩服。” 巩绍双手认真地捧起了那套衣裙,脸上却并未露出半分羞愧或耻辱之色。 “这世间本就阴阳相生,女子虽为阴柔,却亦可如祝姑娘这般有经国之才,不输男儿。 古往今来有多少女子扮成男儿的佳话,如今我着女衣,又有何不可? 更何况男儿本色,岂会因一件衣着而改变?” 巩绍一番话,倒是让祝澜有些刮目相看。 她本以为巩绍会抗拒,要知道即便放在现代,男扮女装都少不了为人诟病嘲讽。 没想到巩绍竟然如此坦然。 巩绍捧着女裙,向祝澜与祝青岩深深一揖。 “谢二位姑娘赐衣。 只不过在下如今形容狼狈,只恐脏了姑娘的衣裙。且容我略作梳洗,换上女裙,我们即刻入城。” 巩绍说完,捧着衣服向附近的一条小溪走去。 祝青岩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叫住他。 “等等!女裙你会穿吗? 我们……我们可不帮你啊!” 巩绍回头,对她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可以。 转过身时,风一吹,又忍不住湿了眼眶。 从前与夫人日日相伴,夫人总喜欢撒娇让自己帮她更衣。 昔日笑颜犹在耳畔,可转眼间,天地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天意,何其弄人! …… 祝澜二人等候巩绍梳洗,心情都有些沉重。 祝青岩欲言又止半天,还是纠结着开口: “虽然我也觉得咱们得帮他……不过我有些担心。” 祝澜:“担心什么?” 祝青岩咬了咬嘴唇,“咱们这趟来云州,不是要向宁安伯打听太子殿下的身份么?如果帮了巩绍一家,那便要和宁安伯府撕破脸了。” “呃,当然,帮肯定要帮——我的意思是,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找宁安伯好好聊聊,把想问的问清楚了,再处理巩家的事情?” 祝澜闻言说道:“你说的有道理,但如今巩元亮已经落入了他们手中。多拖一日,便有一日的风险。”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她的声音轻缓,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祝青岩问:“那不谈了?” 祝澜勾起嘴角,眼底却宛如深渊,“人话,是用来和人说的。” “面对畜生,得用猎人的法子。” 听着她的话,祝青岩胸口也燃起了一腔热血,握紧了拳头。 “说得好。那就不跟他们废话了!直接——” 她想了想,实在没有文雅的语言能表达此时的一腔怒火。 索性鼓起勇气学着阿静的样子道: “干他丫的!” 第366章 进城 没过多久,巩绍换好衣裙出来了。 他在溪边将身上的污垢清洗干净,露出原本的容貌,倒是眉清目秀,身上还带着几分书生气。 祝澜与祝青岩二人皆是较为高挑的身材,巩绍本身就瘦,并未比二人高出多少,因此穿上女子衣裙也并不显得十分违和。 祝青岩的目光落在巩绍的脑袋上,有些惊讶他居然连女子的发髻都会梳。 巩绍苦笑一声,“从前替夫人挽发,自然会一些。” 为了力求逼真,祝澜二人还拿出胭脂水粉,给巩绍化了一层淡淡的妆容。 祝澜带着的自然是香莱儿铺子里最好的妆粉,巩绍将那妆粉涂在脸上,阳光下显得十分自然。 一番折腾下来,巩绍还真成了个唇红齿白的秀气姑娘,与原先的模样大相径庭。 祝澜与祝青岩满意地点点头,最后一步,让他戴上了面纱。 自己与祝青岩也戴上,这样便显得自然许多。 这里距离云州城已经不远了,祝澜二人一共只有两匹马,便让出一匹给了巩绍,祝澜与祝青岩同乘一匹。 黄昏时分,三人便来到了云州城外,排队进城。 距离城门还有好一段距离时,祝澜便停了下来,让三人下马牵行。 毕竟现在巩绍的身份是自己二人的“丫鬟”,若让城门口的士兵瞧见丫鬟独自骑着一匹马,两名小姐却同乘一骑,说不准会起疑心。 祝澜与祝青岩步履从容地走向城门,身后的巩绍低着头,替二人牵马。 果然,三人在城门下被拦了下来。 “你们是什么人,进城做什么?”守城士兵问。 祝青岩取出二人的通牒文书递了上去。 士兵看过之后,脸上有些惊讶,似乎头一回见到当官的女人。 他愣了一下,才继续道:“把面纱揭起来。” 祝澜二人将面纱掀起大半,面纱下的容颜清秀,那士兵神色也不由得缓和了几分。 他的目光又落在二人身后的巩绍身上: “文牒上只有你二人的姓名,她又是何人?” 士兵一边说,一边走到巩绍面前上下打量,“脸露出来我看看。” 巩绍垂着眸子,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抬手慢慢掀起面纱。 “她是我们路上买来的丫鬟,这丫头胆子小。” 祝澜笑着上前,动作十分隐蔽地将先前从祝青岩那赢来的二钱银子塞到了士兵手中。 “诸位在这城门下面风吹日晒也辛苦,一些小心意,权当添些酒钱。” 士兵轻轻掂了掂那几粒银子,这可相当于自己俩月的俸禄。 他略扫了一眼巩绍的脸,对方容貌平平,也没什么特殊的。 城里通缉的那些人都是男的,这女子看起来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行,过去吧。” 士兵一挥手,后面的人便爽快放行了。 进了城,祝青岩问巩绍:“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取你父亲留下的证据吧。” 巩绍却摇摇头,“现在不行,太惹眼了,等天色暗一些再行动。” 祝澜点头道:“也好。巩公子,云州城里可有隐蔽一些的客栈落脚?” 巩绍对云州城自然熟悉得很,不到半个时辰,三人来到了云州城北的一处小客栈。 那客栈看起来有些年头,经营状况也不大好,显得有些破败。 但好处是——对于入住者的身份,查得十分草率。 巩绍轻而易举便糊弄过去了。 “在下身份敏感,只能委屈二位姑娘先投宿此处了。”巩绍有些歉疚。 “无妨。”祝澜说道。 第271章 她对人的直觉一向很准,路上观察巩绍的举止神态,应当是个信得过的人。 祝澜让客栈的伙计取来一份云州城的地图,巩绍在地图上画了三个圆圈。 “我父亲将宁安伯府的罪证分别藏在了这三个地方,天色一暗,我们便出发。” 此时距离天黑还有些时间,祝澜让客栈伙计简单上了几个菜。 巩绍心事重重,只随便吃了几口,接着便一直望着窗外发呆。 三人相对无言,房间内一时变得十分安静。 忽然,院里传来了几声咳嗽,祝澜二人原本没有在意,谁知窗边的巩绍却脸色骤变,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目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死死盯着外边。 祝澜二人被他冷不丁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是周阳!”巩绍的声音压抑着极度的愤怒,他的声音……我绝对不会听错! 祝澜二人一惊,也起身到窗边察看,只看到几个身影走入了客栈大门,其中一人用帕子捂着脸,似乎咳嗽得很厉害。 “周阳?”祝青岩回忆道,“不就是你说的那个……永业茶庄的掌柜么?” 她说着又纳闷起来,“不对呀,方才咱们进城的路上,不是听说他被县令抓到牢里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巩绍咬牙冷笑,“我说过了,这云州城上下官员沆瀣一气,官商勾结。姓周的与那廖县令本就是一伙的,什么抓人、秉公办案……那都是为了自己的官声,做给老百姓看的!” 巩绍话音刚落,几人的客房外便响起了脚步声,接着听到小二打开了几人隔壁的客房门,让新来的客人住下。 期间咳嗽声不断传来,巩绍更加笃定自己没有听错,那人绝对就是周阳! 这家客栈装修破落,墙体的隔音极差。 祝澜三人十分默契地保持安静,连呼吸都放轻许多,小心地将耳朵靠近了墙壁。 不消一会儿,墙壁那边的咳嗽声再也没有响起,隐约传来了说话声。 第367章 证据,茶税记录 “娘的……拿这玩意儿捂了一路,装咳嗽装得可累死老子了!这破客栈什么味儿啊,你们怎么找了这么个破烂地方?” 另外一人道:“老爷,您就别挑了。现在您回不去府上,也不能在城里露面,只有这家客栈查得不严,才不会暴露咱的身份。” “行行行,就你话多。去叫小二打些热水,老爷我要泡脚!” 周阳没好气的声音从隔壁传来,接着有人开门出去了。 随后又有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响起。 “您消消气,大不了咱们给店家多使些银子,让他们伺候得好些就是了,那点小钱您还能放在眼里么?” 祝青岩在这边听得直皱眉。 从年龄判断,这女子八成是周阳的女儿,但说话的语气却感觉怪怪的。 “还是红儿讲话中听。你陪老爷度过这几日,待咱回去了,便挑个日子让你进门!”周阳笑着说道。 那被称作“红儿”的女子似乎很满意对方的许诺,嗔笑几声,又问道: “可咱们要在这客栈之中躲藏多久呢?您不是说,廖县令让那姓巩的替您下了大狱,叫您躲出城去么?咱们留在城里,会不会还是太危险了……” 墙壁这边的巩绍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没想到父亲竟然是替这样的混蛋背了黑锅,还进了大牢! 周阳道: “那姓廖的不过就是小伯爷手下的一条狗,你以为他让我躲出去,真是为我好?哼哼,他那是看上我们老周家的家产了! 我那夫人独个儿可守不住这么大的家业,那姓廖的想想办法,就能把我剩的那些家底搞过去。我可不能走,我得留在这儿看着。 放心吧,老赵跟了我三十年,有他代我去向府上传递消息。本老爷呢,就在这小客栈里稳坐中军,运筹帷幄。我们周家的钱,他姓廖的一文也别想动! 更何况这客栈虽小,却还有你这小美人儿陪老爷风流快活,也算美事一桩!哈哈哈……” 隔壁接下来的动静已经不适合继续偷听了,祝澜与祝青岩同时坐回了身子。 巩绍一想到父亲此时命悬一线,而本应受到牢狱之灾的周阳却在此快活,一腔怒火更是快要压抑不住。 他此时简直恨不能冲到隔壁房里去,一刀杀了那姓周的才好! 发现了客栈隔音极差之后,三人都聪明地来到了房间的另一侧,这才压低声音交流。 祝青岩愤慨道:“咱们要不要现在就过去,把那个家伙扭送到那个廖县令面前对质,当众戳穿他们二人勾结之事?” 祝澜却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冷静分析道:“听周阳的意思,他还要在这客栈待上一些时日。咱们若现在便将他拿了送去县衙,会打草惊蛇。” 巩绍虽然愤怒,却也明白祝澜说的话有道理,没有反驳。 祝澜在心中谋划一阵,沉声道: “外边天色已经差不多了。青岩,你身手好,便陪着巩公子去找证据。 我留在客栈,继续盯着周阳。” “好。”祝青岩点点头。 很快,祝青岩便带着侍女打扮的巩绍离开了客栈。 …… 祝澜一个人留在房中,只燃着一根蜡烛。 她直等到了后半夜,就连隔壁周阳那屋都没有动静了,祝青岩二人却还没有回来。 已经两个时辰过去了……莫非出了什么意外? 祝澜心中开始有些不安,她在房中来回轻踱着步子,终于下定决心,打算出去看看。 她刚走到房门口,门便被人轻轻推开了。 祝青岩和巩绍的脸出现在门外。 二人进屋后,小心地关好房门。 “怎么样了?”祝澜连忙压低声音问。 祝青岩冲她挤挤眼睛,“有我出马,还能出错不成?” 巩绍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三样东西放在桌子上,那些东西都用布包着,上面都沾着泥土,一看便是刚从地里被挖出来。 “这便是你父亲搜集的宁安伯府的罪证?”祝澜问。 巩绍点点头,脸上的神色似是激动,又好似哀伤。 “我父亲用命护着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祝澜拆开那些沾着泥土的旧布,里面是三本账册一样的东西,她借着昏暗的烛光翻看起来。 这三本册子中,果然密密麻麻都是那些茶农上交所谓“茶税”的记录。 而按照大梁律法,地方官员是禁止私自设立收税名目的。 祝澜翻看几页,皱起了眉毛问道: “你说这是宁安伯府的罪证,可这些茶税……却都是以嘉余县衙的名义收缴的呀。” 巩绍一愣,“可……他们都是一伙的,那周县令收上来的茶税,不还是上交给宁安伯府么?” 祝澜叹了口气,一旁的祝青岩已经忍不住了,对巩绍道: “不是我说,你们没有读过大梁律么…… 就算大家都知道那县令是宁安伯的走狗,但这几本册子上记录的罪证压根没有一个字提到宁安伯。 最多扳倒一个周县令,但想要攀扯上宁安伯府,还差得远呢! 我要是宁安伯啊,直接把那县令推出来顶罪就是了。” 巩绍闻言,顿时如遭雷击一般怔在原地。 难道父亲拼死留下的这些东西,最多……也只能扳倒一个小小的县令么? 祝澜知晓事已至此,抱怨也无用。毕竟巩元亮再怎么样也只是个平头百姓,能够做到这份上,已经极其不易了。 宁安伯府树大根深,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 哪里是一个巩元亮说撼动便能撼动得了的? “巩公子,你不必灰心。”祝澜安慰道,“这些证据虽然不足以直接威胁到宁安伯,却也并非无用。” 说着,祝澜的目光落向桌案上的蜡烛。 “你看,就像这烛火,虽然微弱,可一旦被人碰倒,顷刻之间便能变成熊熊烈火。” “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去成为那个碰倒蜡烛的人。” 巩绍神色复杂地点点头,“好吧……那要我怎么做?” 祝澜沉吟片刻,抬头望着巩绍的眼睛,缓声说道: “在决定怎么做之前,我要先问你一个问题。 当初你父亲掌握了这些证据,为何没有考虑越过县衙,直接证据送到府衙——也就是如今的丁知府手中呢? 难道,你们不相信他?” 第368章 慈云塔 被问到是否相信如今的丁知府,巩绍明显愣了一下,下意识道: “这云州上下的官员,没一个好东西,我当然不信他。” “莫非那丁知府也做了什么有损百姓的事情?”祝澜问。 “这……”巩绍想了想,“倒没有。” 说罢又补了一句:“可谁知道他是不是和那个廖兴一样,表面上做得公正廉明,实际上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衣冠禽兽!” 第272章 祝澜点点头,明白了。 当年她与同学们刚穿越到龙场书院,帮丁小邱的父亲,也就是丁望远,洗清了冤屈,到底是有些情分在的。 但情分归情分,说到底,她与丁望远并未打过许多交道,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人总是会变的。 除了一起穿越的同学们,还有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祝青岩。 她不会轻信任何人。 丁望远身为如今的云州知府,想要解决云州的事情绕不开他。 且不妨试探一番,看看如今的丁望远究竟是敌是友罢。 祝澜沉思片刻,脑海中很快构建出了大致的计划,她抬头对二人说道: “青岩,明日一早,你便去府衙找一趟丁知府。” “巩公子,明日我们再去找一趟证据。” 巩绍一愣,看了看桌上的东西,“证据不都已经……” 祝澜微微一笑,卖了个关子。 “不仅要找,明日我们还要光明正大地找。” …… 翌日一早,祝青岩便按照计划去了府衙。 而祝澜则是带着恢复男装的巩绍,大摇大摆地走在了云州城的街市上。 祝澜步履从容,一旁的巩绍却显得有些紧张。 “祝姑娘,这样……真的不会被人发现么?” 他一边走,一边有些紧张地向周围打量。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身后有几个熟面孔,已经跟了二人两条街了。 “不用怀疑,咱们身后的尾巴都已经排成串儿了。”祝澜说道,语气却轻松得仿佛在描述天气。 巩绍脸色微变。 他不明白,分明是祝澜想出了女装的办法帮他掩人耳目,并且这个法子看起来效果很好。 可她却又突然让自己换回男装,还如此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生怕别人认不出来。 难道……她果真和那县令廖兴是一伙的,要来害自己不成?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巩绍立刻便摇了摇头。 不对,如果要对自己下手,她们早就动手了。 一路走来,这两位姑娘也完全没有要对自己不利的意思。 巩绍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祝澜打算做什么,最后索性放弃思考了。 罢了……父亲留下的那些证据可是比自己的身家性命还重要,如今都已经交到她们手里了。 那便……赌一把吧! 巩绍再无迟疑,紧紧跟上了祝澜的步伐。 没走多远,祝澜似是觉得渴了,停在一处茶摊前,要了两碗清茶,递给巩绍,唤来小二结账。 “巩公子,你确定那东西便放在城东的慈云塔后面么?”祝澜饮了一口茶水,问道。 “啊……是的。”巩绍按照祝澜事先安排的话说道,“我父亲亲口告诉我的,绝对错不了。” “好,事不宜迟,你我速速前往,务必在今日拿到东西,离开云州城。” 祝澜说完,将几枚铜板递给茶水摊的小二,与巩绍匆匆离去了。 小二收了钱,正要收拾,眼前却突然出现几个膀大腰圆的布衣男人挡住去路。 “几位客官——” 小二堆上笑脸正要招呼,却见对方直接亮出了县衙的腰牌,立时紧张起来。 “差差差差爷,我们小店可是诚信经营……” “少废话,我问你,方才来吃茶的那一男一女都说了什么,你可听清了?”那布衣男人问道。 “这……”小二脸上有些为难。 “别装蒜,干你们这行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赶紧的,爷没那么多工夫跟你磨叽。” 那人眉毛一竖,小二便吓得将方才祝澜二人的对话全抖落出来了。 布衣男人回头吩咐道:“你们几个继续盯着,我回去禀报大人。” “是。” …… 祝澜与巩绍仍旧在街上走着,两人看起来走得很急,实际速度却并不快。 巩绍还是有些紧张,不时回头望去。 “祝姑娘,他们明明已经发现在下了,为何不上来抓人……?” 祝澜勾起嘴角。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们以为自己能当那黄雀。” 祝澜忽然停下脚步,“巩公子,咱们离开那茶水摊有多久了?” 巩绍想了想,“大约两炷香的时间。” 祝澜在心中算了算,以那些人的脚力,应该已经将自己故意留下的信息送到廖县令耳中了。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整个云州城的地图。 根据她提前预估好的时间,刚刚回去给廖县令报信的人到达县衙时,祝青岩也应该正好去到了府衙见丁望远。 县衙和府衙的人会在差不多的时间出动。 而此时自己二人所在的地点也是提前算好的,这里与县衙、府衙的位置正好构成一个等边三角形。 而三角形的中心点,便是那慈云塔。 “出发吧。”祝澜张开双眸,眼中尽是运筹帷幄的从容。 还隐藏着一丝对答案的期待。 “我们稍微加快些速度,要赶在他们之前一点到达慈云塔。” 第369章 友军 慈云塔荒废已久,早已无人打理,更无人登塔,附近人烟稀少。 祝澜与巩绍从慈云塔后面走出来时,两人的手上、身上都沾着泥土,巩绍怀中还小心翼翼地抱着一本脏兮兮的册子。 两人刚走出来,便停在了原地—— 眼前的路已经被堵住了,不知何处冒出来了许多官兵,将慈云塔与二人团团围了起来。 祝澜双眸微眯,锐利的目光落在为首穿着县令官服的那人身上。 “他便是你说的廖兴?”祝澜低声问身边的巩绍。 巩绍沉沉“嗯”了一声,眼中再次燃起仇恨的怒火。 “贼人巩绍,你身为要犯,竟敢躲避官府捉拿,潜逃出城,简直胆大包天! 如今竟敢回来,看来是真不把本官,不把朝廷律法放在眼里。” 廖县令的目光落在巩绍怀里的那本册子上,正义凛然的神色之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自己和小伯爷一直想从巩元亮嘴里撬出来的东西,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得到了。 若拿到此物去邀功,小伯爷定然会大大赏赐一番。 他一挥手,“来人,拿下!” “慢着。”祝澜上前一步,挡在了巩绍身前。 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威严。 “你是何人?”廖兴问,随即冷笑一声,“既然与通缉犯为伍,看来也有包庇之嫌,一并拿下!” 祝澜一抖衣袖,亮出手中翰林院的腰牌。 “在下乃是圣上钦点的翰林院修撰,谁敢造次?” 此话一出,那些衙役们顿时不敢上前了,转头去看廖兴的脸色。 廖兴的脸沉了几分,只觉此事有些棘手。 祝澜收了腰牌,淡淡道: “廖大人,论官职,本官的职级比你高。 这位巩绍公子的案子另有隐情,本官不能将人交给你。” 廖兴却露出一个有些阴沉的笑容。 “你说你是翰林院来的,不好意思,翰林院的腰牌本官不识,须得遣人前往京城验证一番才可确认。 就算你是真的,敢问上官,来云州是为公干还是私事? 若为公干,还请出示朝廷敕令文书。 若为私事嘛……” 廖兴陡然收起脸上的笑容。 “翰林院的职级虽高于下官,却无权干涉地方县治。” 他又将声音提高几分,“本官身为一方百姓的父母官,自要秉公办事。” “你不妨出去问问,便是宁安伯府的人在本官治下犯了罪,都要被依律问责。 本官面对伯府都不曾徇私,又岂会因你是翰林院的人便罔顾国法,私放逃犯? 若是如此,本官还有何颜面面对这嘉余县的百姓!?” 廖兴一番话说得越来越慷慨激昂,铿锵有力,就连自己都快信了。 手下的那些衙役们不禁对自家县令大人投来敬佩的目光。 在这样的好官手底下做事,如何能不令人心潮澎湃? 祝澜轻轻“啧”了一声。 还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祝澜攥紧双拳,做出一副愤怒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踌躇良久,终于“妥协”道: “既然如此,本官也不好妨碍廖大人执行公务了。 但本官的东西,本官要带走。” 祝澜说着,让巩绍将怀里的册子交给自己。 “慢着,那是赃物——”廖兴沉沉开口,声音已然带上了某种威胁。 “上官若执意要拿取赃物,那本官也只能将你一并扣下了。” 话语虽阴狠,廖兴的心中却更多了几分暗喜—— 对方如此在意这本册子,看来绝对是自己要找的东西,错不了。 第273章 祝澜似是气愤似是无奈,只得悻悻收回了手。 廖兴一声令下,衙役们上前按住了巩绍,巩绍死死抱住怀里的册子不撒手。 但最后还是没有护住,被人抢了去。 衙役正要将册子送到廖兴手中,这时附近却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似有不少人向此处而来。 “大人……好像是府衙的人!” 廖兴脸色骤变,循声望去,果然看清了远处那些人身上的衣着——的确是府衙的衙役。 他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慌乱,那姓丁的知府一直与宁安伯府不对付,巩家父子手里的证据若是落到姓丁的手里,小伯爷还不活剐了自己? 电光石火间,廖兴已经作出了决策。 他果断掏出火折子,直接点燃了那本沾着土的册子。 烧黑的纸片伴随着巩绍惊慌的叫声在空中飞舞,廖兴松了一口气。 “知府丁大人到——” “下官嘉余县令廖兴,参见知府大人。”纸灰飞舞中,廖兴向丁望远恭恭敬敬地行礼,嘴角却挂着一丝笑容。 祝青岩跟在丁望远身后,对祝澜微微颔首,两人交换了目光。 “廖大人,本府听闻这里发生一起冤案,所以来看看。” 丁望远的目光落在那本燃烧着的册子上,眉头一紧。 “这是怎么回事?” 廖兴眼珠一转,指着巩绍答道: “大人,这巩家父子经营茶庄,为了牟利,竟将过期有毒的茶叶混入上等茶叶中出售,致使城中有人饮茶后中毒身亡。 下官依法查察此案,然而巩元亮一家却畏罪潜逃,前几日暴亡于城外破庙。” 丁望远沉声道:“本府知晓此事,凶手至今仍未查到。” 廖兴凑近几步,压低声音道:“那巩家父子害人性命,丧尽天良,定是结下了仇家。这巩绍不知怎的逃过一劫,如今竟又偷偷返回城中,定然是留下了什么重要证据,这才不惜冒着风险也要回来销毁。” 祝澜冷冷一笑,“廖大人可真会信口雌黄,那证据分明是你上任以来,协助宁安伯府私收茶税,压榨茶商的明细记录。” “什么!?”丁望远闻言大惊,快步上前,也顾不得那纸灰上还冒着残余的火星,便直接上手去抓,似乎想要找到什么残余。 见那册子已经被烧得彻底救不回来了,丁望远竟然比巩绍还要焦急许多。 祝澜始终留神观察着丁望远的神色,心中基本已经作出了判断。 丁望远的反应看不出什么破绽,若他投靠了宁安伯府,定然不会如此心焦。 是友军,一切便都好办了。 廖兴见那册子被彻底烧成灰了,脸上出现了笑容。 烧都烧了,任谁再说这里面记录的是什么东西,都无从查证了。 廖兴对丁望远拱手道:“知府大人,这巩绍罪大恶极,销毁证据,身边那女子更是信口雌黄,想来都是共犯。 若大人没有旁的吩咐,下官这便将二人带回去审问了。” 丁望远皱着眉头,目光落在祝澜脸上,只觉得有些眼熟,却一时间想不起来她是谁。 祝澜却不慌不忙地开口,脸上哪里还有方才半点的焦急慌乱? “廖县令也太着急了吧,却不知—— 这回是打算用我们将牢里的哪位犯人替换出来呢?” 廖兴脸色骤变,下意识看向丁望远。 丁望远眯起眼睛,问祝澜这话是什么意思。 祝澜递似笑非笑地扫了廖兴一眼,转而对丁望远说道: “知府大人,您能否请廖大人与我们一起去个地方? 我想,那儿有个人……廖大人一定会很想见的。” 第370章 拆穿 廖兴原本以为自己成功烧掉了巩家留下来的证据,此事便赢了,而祝澜的话却又让他心中不禁打起了鼓。 见一个人?什么人? 廖兴暗自盘算,如今周掌柜应该已经按照自己说的离开云州城了,还能有什么人会对自己不利呢? 可祝澜的语气却总是让他心中不安。 丁望远面色严肃地看着他,“廖县令,请吧。” 廖兴忙挤出一个笑容。一行人跟在祝澜身后向某个方向而去。 路上,廖兴故意放慢脚步,不动声色地落在了队伍后面。 他趁人不注意,低声与身边之人耳语吩咐几句。 不知为何,他现在心中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保险起见,还是伯府搬救兵比较稳妥。 那随从听得吩咐,低声应了,小心地抬眼观察一圈,见无人关注自己,便低下头悄悄离开了队伍。 谁知他刚转过身,就感到衣襟后面传来一股力道,将他整个人牵扯了回去。 “去哪儿啊?”一个女声自他背后传来。 他一惊,猛然回头,对上祝青岩阴恻恻的笑脸。 “小人……小人内急。” 祝青岩笑眯眯开口: “憋着。” 然后一把将他重新塞回了队伍里。 一行人在祝澜的指引下浩浩荡荡来到了几人落脚的客栈。 丁望远下令,手下的人便将客栈封锁了起来,然后自己带着廖兴跟在祝澜身后走了进去。 祝澜径直来到自己房间的隔壁,尚未开门,便听得里面传来一男一女的调笑声。 祝澜一把推开门,房内的两人顿时愣住了。 周阳抱着一名衣衫不整的年轻女子坐在桌案边上,那女子手中拿着一颗剥了皮的葡萄,正要喂给对方。 那颗葡萄翠色欲滴。 而看到这一幕的廖兴,脸比那葡萄还要更绿几分,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 这该死的蠢货……不是让他出去避一避风头了吗?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蠢货! 又贪又蠢的东西!! 自己这下要被他害死了!!! 红儿被这阵仗吓得连忙穿好衣裳,退到一边不敢言语。 周阳则还呆愣在原地,他并不认得丁望远,却一眼认出了丁望远身后的廖兴。 “廖……廖大人,您怎么……” 廖兴无语地闭上眼睛,按捺着满腔的怒火,也只能装作不知情地样子,惊讶道: “周阳,你怎会在此!?” 周阳显然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想着廖兴毕竟是自己人,于是挤出一个有些尴尬的笑容道:“廖大人,您听小人说,那日酒——” “周阳!你竟敢贿赂牢头,越狱而逃,简直胆大包天! 知府大人在此,本官劝你不要心存侥幸,胡言乱语!” 廖兴感觉自己真的快要崩溃了。 小伯爷怎么会找来这么一个蠢货做事? 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听得“知府”二字,周阳登时便傻眼了,呆呆地看着丁望远,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阳?”丁望远回忆着这个名字,“本府记得就在前两日,嘉余县报上来的卷宗里有你的名字。” 说着看向廖兴,语气不怒自威。 “廖县令,本府没记错的话,此人现在应当正在你治下的县衙大牢之中吧?” 廖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脑筋转得飞快。 “回禀大人,此人家境颇丰,想来定是用钱买通了县衙的牢头,这才、这才被偷天换日。” 丁望远微微眯起眼睛,问周阳:“可是如此?” 周阳忐忑地看了一眼廖兴,要知道廖兴背后可是宁安伯府。 自己哪怕得罪知府,也万不敢得罪伯爷啊! “是……县令大人明察秋毫,是小人吃不下狱中的苦,才、才……” 见周阳认了下来,廖兴松了口气,也跪在地下认罪: “知府大人,县衙大牢里发生这样违法乱纪之事,下官回去一定严查。 下官管教有失,驭下不严,还请知府大人治罪。” 丁望远眼底闪过一丝冷笑,他又不是傻子,如何能听不出廖兴此话是在避重就轻? 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唤来一名手下,问道:“昨日你刚统计过云州各县在押的犯人人数,嘉余县牢里的犯人可有遗漏?” “回禀大人,小人核对的仔细,实际关押人数与卷宗记载一致。” 丁望远拧起眉毛,指着周阳问廖兴: “廖县令,此人既然越狱出逃,那么如今身在狱中的又是何人?” 廖兴强作镇定,只好答道:“这……下官实在不知,定然是那牢头捣的鬼。下官回去一定将他抓起来严加审问!” “是我父亲……那是我父亲!”人群中的巩绍突然激动地大叫起来。 他扒开人群,一下跪在丁望远面前,声泪俱下,求他救自己父亲出来。 丁望远当即着人带着巩绍前往县衙大牢查看。 巩绍走后,丁望远的目光重新落在周阳与廖兴二人身上,他自然不相信一个小小的牢头能搞出这么大的事,眼前这二人须得抓起来好好审问。 第274章 丁望远面带愠色,正欲开口,一旁的祝澜却忽然走上前,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丁望远听完面露迟疑,犹豫了一阵,似乎在判断祝澜的话是否可信。 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他看向跪在地上的二人,沉声道:“县衙大牢出现如此重大的纰漏,廖大人身为县令,责无旁贷。本府限你七日内查明原委,严肃处置相关人等,再写一份请罪的折子送至本府手中。” 廖兴闻言,心中大喜。 先前小伯爷还说这姓丁的难缠,让自己万事小心,看来是小伯爷谨慎过头了。 自己三言两语便糊弄过去了,看来这丁知府也不过如此嘛! 至于追责……那牢头是自己的亲信,这些年私底下拿了多少好处,自己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也该是他报答的时候了。 第371章 敲山震虎 廖兴带人押着周阳离开后,丁望远这才转过身重新打量起祝澜。 这女子方才的表现着实令他刮目相看,且其举止谈吐不似寻常女子,应当大有来头。 最重要的是…… “这位姑娘看着眼熟,不知我们曾经可是见过?” 祝澜闻言轻笑一声,想是祝青岩前往府衙报案时并未细说二人身份。 “丁伯父,我是祝澜呀。”祝澜笑意盈盈地道。 丁望远怔了一瞬,眼中很快露出不可思议,却又欣喜的光芒。 “哎呀,你、你是祝澜姑娘?哈哈哈……这许久未见,竟一下子认不出来了,怪我怪我!”丁望远笑着说道。 算起来,祝澜和她那几个朋友可以说是自己父子的恩人,这份恩情,他可一直记在心里呢。 祝澜又问起丁小邱如今可在云州城中。 “在。”丁望远微微颔首,又道:“不仅他在,还有那梁小公子也在城里——他也是你的朋友吧?” 祝澜微微诧异,这云州主城算是嘉余县的范围内,梁舟身为应沧县令竟然也在这里。 难怪她先前给应沧县衙送信,迟迟未有回音呢。 丁望远见这客栈破旧,便邀请祝澜与祝青岩二人前往府衙下榻。 祝澜点头应下,大家在一起才好商量后面的事情。 一行人向外走去,祝澜走在丁望远身边,说道: “丁伯父,你还记得方才那个年轻人么?他叫巩绍……” 她将巩绍告诉自己与祝青岩的事情,向丁望远和盘托出。 丁望远听完,震惊得连胡子都抖了几下。 “什么!?你是说……那巩家父子手中,竟然握着宁安伯府的把柄,因此招来杀身之祸?” 丁望远猛然想到先前在慈云塔被烧掉的那个册子,脸色当时就变了。 “哎呀,那么宝贵的证据怎么能……哎!祝姑娘,你为何不早些来府衙找我……” “您不必忧心。”祝澜安抚道,从怀中取出昨日夜里祝青岩与巩绍去取来的那几本册子。 “真正的证据在这里,完好无损。” 丁望远愣住了,“那……方才烧掉的是?” 祝澜轻轻一笑,眸中透出几分狡黠。 “那只是我路上随手买的一本《三字经》罢了。” 丁望远长长松了一口气,同时又忍不住多打量了祝澜几眼。 小小年纪,做起事来竟然如此缜密,可以说是滴水不漏。 连自己这个堂堂知府都在她的算计之内。 唉……不过若非有如此心计,当年又怎能在书院中一直护着小邱,后来又和朋友们帮自己平反呢? 丁望远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自己的年纪算是比她痴长了一倍,与她的心思相比,自己还真是……弗如远甚。 也幸好,她不是敌人。 否则自己还真不知要如何去斗。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 “对了,祝姑娘。方才关于周阳一事,那廖县令分明未说实话,你为何让我暂且不要追究,放任他离开?” 祝澜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却并未直接回答。 “丁伯父,您不是一直在查宁安伯府的罪证么?” 丁望远轻轻点头。 “事到如今,您也看出来了。那廖兴就是打着县令的名头,在这里替宁安伯办事的。 巩绍父子提供的这些证据很重要,但只能扳倒明面上的廖兴,伤不到真正的幕后黑手。” 丁望远叹了口气,道:“祝姑娘有所不知,那廖兴在云州城中颇有声名。” “有好几次,宁安伯府的下人在云州城中仗势欺人,廖兴都秉公办案,为民除害。” “唉,说来惭愧,身为云州知府,我竟也被他的那些手段蒙蔽了,一度真以为他是一位清正廉明的好县令。” 祝澜劝慰道:“您也不必自责。宁安伯父子用心深远,与地方县令勾结,事情的确做得天衣无缝。 他们表面上一唱一和,做给云州百姓看,背地里却不知做了多少腌臜事。 所以我方才才让您按兵不动,暂且放过廖兴,让他放松警惕。” 丁望远怔了一瞬,有些明白了祝澜的意图,“你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正是。”祝澜说道。 “如今您以府衙的名义将巩元亮从狱中提出,并且将巩家父子安置于府衙。 此二人对廖兴与宁安伯都极为不利,廖兴动不了府衙的人,必定会去宁安伯府求助。 您与宁安伯府早就水火不容,如今又有巩元亮这个证人在手中。哪怕宁安伯以为证据已经被廖兴烧掉了,他也绝对不会安心,一定会有所行动。” “咱们这一步,敲山震虎。让他们先动起来,我们才好观其破绽,一举——” “命中死穴。” 祝澜抬起眸子,静如深水的眼眸仿佛透过虚空,在看一副棋盘。 那样的眼神,让丁望远都有些不寒而栗。 高手对局,走一步算三步。 那她呢? 自打在破庙见到巩绍的那一刻起,她……究竟算到了之后的多少步? …… 一行人回到知府宅邸,巩绍父子也回来了,只不过—— 巩元亮是被人抬回来的。 祝澜听得巩绍极力压抑着的哭声,只远远瞧了一眼,只见巩元亮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染透,虽然活下来了,却不知在狱中遭受了怎样的酷刑与折磨。 丁望远连忙命人去请医师,再一问才知道—— 巩元亮不仅受了鞭刑,身上几乎已经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 甚至连两条腿骨,都在狱中被人生生敲断了。 祝澜听在耳中,向来波澜不惊的眸光霎时间也翻涌起来,心中震撼。 巩元亮一介布衣,无权无势,充其量不过是有些家底的普通商人。 如此平凡的小人物,却为了守护那些证据、为了保护那些与他非亲非故的茶农。 敢以蝼蚁之力与宁安伯府这样的庞然大物抗衡。 公尔忘私,害不苟去。 惟义所在。 “这些混蛋……该死!”祝青岩气得抽出了问柳,却又不知该砍向何方,跺脚道:“丁大人,您为何不将这些家伙在云州的所作所为写成折子,上报朝廷?当今天子圣明,我不信他会放任不管!” 丁望远苦笑,“若无铁证,弹劾了又能怎样?顶了天不过是如那廖兴一般,将所有罪责推在一个牢头身上。” “更何况宁安伯府背靠镇北王,在云州城只手遮天,官驿客栈都有他们的人。” “弹劾伯府的折子,你以为能出得去这云州城?” “不。”祝澜忽然开口,声音透着一股迫人的冷意。 “他们只手遮不了天。” …… 天色渐暗,已经接近了晚饭时分。 祝澜忍不住向外张望,丁望远说今日梁舟带着丁小邱出去不知道做什么了,竟然一整天都没有回来。 就在这时,一名家丁慌慌张张冲进了内院,大声道: “老爷,不好了!咱们公子跟那小梁公子在、在大门外打起来啦!” (ps. 蹲蹲宝宝们的五星好评啦~) 第372章 打起来了 听闻丁小邱居然和梁舟打起来了,丁望远吓了一跳,赶忙前往门口查看。 祝澜与祝青岩也紧随其后。 “姓梁的,不要以为你是国舅爷的儿子,就可以仗势欺人!” 门外,丁小邱像是刚刚被人推倒在了地上,指着梁舟怒骂道。 梁舟吊儿郎当地抱臂看着他,嘴角斜斜挂着一抹讥讽的笑。 “小爷可是皇亲国戚,来趟云州散心,下榻你们知府衙门,那是给你们爷俩面子。” 梁舟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块沉甸甸的银元宝,随手丢在了丁小邱面前,用施舍的语气道: “喏,瞧见没有?可别说小爷白吃白住啊。 告诉你们,小爷来这云州城,爱去哪就去哪,爱跟谁玩就跟谁玩。 第275章 轮得着你来管我?” 从门里走出来的丁望远几人见此情景俱是一怔。 丁望远张了张嘴,有些错愕地看着梁舟。 这小梁公子跟小邱向来关系要好,为人平日里看起来虽有些放浪不羁,但却是个好人,见到自己也从来都十分客气。 怎会突然变成这般,对小邱如此恶言相加? 祝澜的脸上也闪过一丝困惑,心中却是在猜想梁舟如此行事的用意。 梁舟用不屑的目光扫视了周围一圈人,冷笑道:“本来还有些嫌你们这地方破败,但你们既然如此不待见我,小爷还偏就住这不走了,怎么着?” “告诉你们,把小爷伺候高兴了,小爷心情好了,回京便替你们美言几句。” “若今日再像他一般,这么不知好歹,哼哼。” 最后一句,梁舟是指着丁小邱说的,语气像极了一个欺行霸市的恶棍。 那挑衅的目光扫过祝澜的脸上时,先有一瞬间的诧异,接着突然眨巴了两下。 丁望远还没意识到什么,祝澜已经上前一步接话道: “您是皇亲国戚,我们自然不敢怠慢。您消消气,我们已在府中备下酒席。” 说着看向地上的丁小邱,催促道:“丁公子,还不快将梁公子请回府中?这路上人来来往往的,莫要让人看去了笑话。” 丁小邱梗着脖子“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最后还是祝澜碰了碰丁望远,后者才将梁舟请进府中,丁小邱一脸不高兴地跟了上来。 …… 几人回到内院的厅堂,没有任何下人在场,只剩下了丁望远、祝澜、梁舟几人。 梁舟刚刚满脸不爽地甩上房门,下一刻便背靠着门,“噗嗤”一声看着丁小邱笑了起来。 丁小邱也一块笑,完全不似方才在门外受气包似的模样。 梁舟上前拉着丁小邱,“刚才没摔着吧?” “没事儿,没事儿!”丁小邱拍了拍屁股上的土,一脸等待被夸奖的表情。 “怎么样,梁舟师兄,我刚才演得像不像?” 梁舟认可地对他竖了个大拇指。 “你们……”丁望远完全被眼前这一幕搅糊涂了。 到底是什么情况? 丁小邱“嘿嘿”笑了起来,“那都是演给宁安伯府的人看的!” 丁望远文闻言,惊得挑起了眉毛。 这两个小祖宗怎么敢去招惹宁安伯府的人!? “爹,您是不知道,梁舟师兄简直神了!”丁小邱扶着丁望远坐下,眉飞色舞地讲起了今天的事情。 今日出门时,梁舟特地不让丁小邱与自己走在一处,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云州城的兰怡坊。 那是云州城里的公子哥儿们最爱的玩乐场所。 也是整个云州城最大的销金窟。 “爹,你别拿这种眼神看着我……我真是第一次去!”丁小邱对上丁望远的目光,连忙解释道。 “而且里面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也不是秦楼楚馆,就、就是有许多游戏……梁舟师兄都会,还教我玩来着!” 梁舟一口茶呛了出来。 “咳咳咳……喂,我可也是第一次去啊。咱们那都是为了演戏,别说得我好像常客似的。” 丁小邱才不信,“你去了里面,分明就跟纨绔回家了似的,哪里像演的?” 梁舟:“?” 丁小邱接着讲:“那公孙玉树也在里面,正跟几个公子哥儿坐在一处,玩那个什么……叫麻将什么的东西。” “梁舟师兄二话没说加入了进去,杀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把那群公子哥全都赢傻了!” “等等,等等。”梁舟打断他,“当时你离得那么远,怎知我赢得昏天黑地?” 丁小邱一瞪眼,“那还用问么?” “瞧你出来的时候,跟那公孙玉树勾肩搭背的,另外几个人管你一口一个‘梁兄’。 你若是没赢,他们怎会对你如此崇拜?” “好吧,我是赢了。”梁舟懒散地斜靠着椅背说道。 毕竟麻将这东西,可是他带到这个时代的啊。 “那公孙玉树输了三套山水园林给我。” 丁小邱父子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过我没要,都还给他们了。” “我可是诚心诚意和小伯爷交朋友的,总得有些诚意,不是么?” 梁舟在手里抛着一粒骰子玩,语气漫不经心。 丁望远终于反应过来,一拍大腿,懊悔道: “哎呀!那你……你怎么能回到我这里呢? 那宁安伯府与我一直不对付,若发现你与我们的关系,对你起了疑心,那岂不是功亏一篑?” “我只说是国舅爷的儿子,皇亲国戚来到云州,由云州府衙接待,合情合理。”梁舟不紧不慢地说道。 “不过那公孙玉树不是傻子,也不会我说什么就信什么。方才回来的路上,他定然派人跟着我,想要探探我的底细。 所以我才和小丁将计就计,演了门口那么一出戏。” “原来如此……”丁望远喃喃道。 这样一来,梁舟在外人眼中便是个嚣张跋扈,故意刁难自己父子二人的贵族纨绔。 才能减少对方的戒备之心。 “所以……”梁舟的目光在祝澜与祝青岩二人身上转了转。 “你们怎么也来云州了?” 第373章 纨绔 于是祝澜再次将自己一行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梁舟听完不禁哈哈一笑,“这不是巧了么?你们给宁安伯府下套,正需要想办法掌握伯府的动向。” “这不,我这个小伯爷的好兄弟就送上门来了?哈哈!” 祝澜也不禁莞尔,与梁舟相视一笑,默契十足。 祝澜望着在场几人说道: “我原本的想法是,先观察宁安伯府下一步有何行动,后发制人。 但如今梁舟也在,大家目标一致,不如合并一下计划。” 众人点点头表示赞成。 梁舟打了个响指。 “如今我已经打入了敌人内部,与其后发制人,倒不如——干脆由我们来控制宁安伯府的下一步行动。” 祝澜笑道:“就是这个意思。” 梁舟又说道:“只不过,如今那公孙玉树至多把我当作酒肉朋友,还不至于交心。” “若要获得公孙玉树的信任,还得有一份投名状才行。” 众人皆知梁舟说的有道理,至于这“投名状”…… 所有人心中都浮现出了一个名字,却又无人愿意说出口。 就在这时,厅堂的大门被人突然推开了,两眼通红的巩绍站在门口。 他走到众人面前,脚步有些虚浮。 “抱歉,我刚刚帮父亲清理完伤口,便过来找你们。 方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他攥紧拳头看向众人,目光带着一种决然。 “方才这位小公子说得不错,想要获得公孙玉树的信任并不容易。 但是家父年事已高,又受此折辱。若再次落入那群禽兽手中,绝无生还可能。 所以——” 巩绍跪了下来,坚定地看着梁舟说道: “便把我交出去吧!” 向来懒散的梁舟也难得坐端正了一些,面色复杂地望着他。 “你想好了?” 巩绍点头,“只要能扳倒宁安伯府,为我全家老小十几条性命、还有那些被害惨的茶农报仇。” “在下就是豁出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梁舟与祝澜目光相接,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些许无奈。 按照眼下的情形来看,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了。 祝澜请巩绍起来,对他认真说道:“此法虽然凶险,但我们一定会竭力保护你的安全。” 于是众人开始商议接下来的计划。 …… 第二日,公孙玉树一踏入兰怡坊,还以为自己走错了。 他退后几步,重新抬头看了一眼牌匾。 没错呀,是兰怡坊。 可这大堂怎么大变样了? 原先的描金砌玉的桌椅装饰都不见了,被清腾出来了一大片空地,还搭起了一座小台子。 台子下面被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公孙玉树略一打量,竟然还有许多生面孔。 他不由得有些好奇,今儿有什么热闹,竟然连自己这个小伯爷都没听说? 有眼尖的伙计认出来他,赶忙堆着笑脸迎上来。 公孙玉树问这是怎么回事。 伙计笑着答:“小伯爷,今儿来了位公子,将咱们这的场子包圆了,还弄出了好些热闹呢!” 伙计向台上指去,只见那上面正有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男人,用额头顶着一根一尺多长的竹竿,竹竿的顶端正顶着一方白玉樽。 公孙玉树一眼便认出那是上好的青阳白玉。 接着便看到了台子后面最好的位置,摆着一张软榻,好不华丽。 第276章 上面正懒洋洋地卧着一人,身穿一件蓝花软缎袍子,腰间系着暗黄祥云纹角带。 他一边看着台上人杂耍一般的动作,一边慢悠悠地捏起一只剥了皮的荔枝往嘴里送。 公孙玉树有些诧异,这竟然是自己昨日刚刚结识的梁舟。 国舅府的纨绔公子哥,京城玩腻了来云州散心,只要是好玩的他都会,甚至还有许多连自己都没听说过的消遣法子。 这便是他对梁舟的初印象。 这时,台上传来一声锣响。 “锵——” “好!”台下人鼓起了掌。 台上那人终于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抓住额头顶着的那根竹竿,然后将那竹竿上的白玉樽拿下来抱在怀里。 这已经是他自己的东西了。 “好活,赏!下一个。” 梁舟终于发话了,顺便吐了一口荔枝核。 他突然瞧见了门口的公孙玉树,眼睛登时便亮了,一下子翻起身,朝公孙玉树招手。 “公孙兄,来来!” 梁舟连鞋都顾不上穿,光着脚便几步来到公孙玉树身边,拉着他一同坐到了软榻上,将荔枝分给他。 “我正一个人无聊呢,你来了,正好咱们一块看乐子!” 公孙玉树接过荔枝,瞧了一眼梁舟身后——那里的桌案上摆着一排玩意儿。 什么白玉樽、雨花砚台、琉璃碗……个个价值不菲。 梁舟顾不上与他说话,随手从身后一摸,摸到了那砚台。 “这雨花砚台,谁来?”他对台下众人说道。 “我我我我——!”一个年轻人满脸兴奋地冲上台,梁舟让人将那砚台拿给他。 砚台上正好有个小孔,能将竹竿戳进去。 那年轻人极其小心地将砚台顶在竹竿上,再将那两指粗的竹竿放在自己额头上。 他抬着头,不停地左右移动身体保持平衡,看着那竹竿顶上的砚台,仿佛是自己的家传宝贝。 台上的裁判正在倒计时,若他能坚持到时间结束,这砚台便归他所有了。 “五、四、三、二——” 眼看快要成功,那年轻人激动得深吸一口气——就这一个动作,让竹竿顿时失去了平衡。 台下发出一片惊呼。 就连公孙玉树都下意识有些紧张。 最后关头,那砚台掉落下来,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年轻人哭丧着脸,感觉损失了一个亿。 公孙玉树瞧着也发出“啧啧”的心疼之声。 要知道那雨花砚台也是相当稀罕之物,就连他自己也只有一块。 于是忍不住侧目去看梁舟,却发现后者满不在乎,甚至没看那地上的砚台碎块一眼。 只摆摆手,不耐烦地命人将那碎块当垃圾清理掉,别耽搁下一个人上场。 第374章 骗 “梁公子,你这是来我们云州……散财来了?”公孙玉树忍不住调侃道。 毕竟看他身后的那些宝贝,今天要么被人赢走,要么被人摔碎,总是梁舟是没打算再带回去了。 “散财?”梁舟笑着扫了一眼身后那些当初从国舅老爹那顺来的物件。 “公孙兄说笑了,就这些玩意儿,那算得上散财呀?也就打发打发时间。” “唉,也就是这趟出门没带别的好东西。我们在京城,每天玩得比这大多了。” 公孙玉树嘴角微微抽搐,“你在京城……天天这么玩?” “不然呢?”梁舟又吐出一个荔枝核,掉在了地上,立刻有收了银子的小倌儿来殷勤地帮他清理干净。 梁舟看也没看那人一眼,只感慨道: “生活已经很苦了,总要做些有趣的事情来找找乐子嘛。” 两人说话间,台上又被摔碎了两个宝贝,梁舟同样是眼都不带眨一下。 “呵呵……”公孙玉树干笑两声,心想京城来的纨绔还真是……不一样。 自己在云州城也算说一不二了,也不敢这样拿钱烧着玩。 老爹还总说自己败家,和眼前这位相比,自己简直太保守了好吗? 公孙玉树还在进行纨绔的自我反思,就听梁舟嫌弃地“呸呸”两声,似乎吃到了酸的荔枝。 “这荔枝从岭南运过来,果然没法吃了……就跟人一样。” “什么?”公孙玉树一下没听懂。 梁舟皱着眉,一脸厌烦。 “那丁望远不就是从岭南调过来的么?一个土包子,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小爷住在府衙那是给他脸,吃喝用度自然得按照国舅府的规矩来。 那姓丁的居然跑到我面前,说什么……招待银款超出朝廷定额的部分要我自掏腰包补上。” 梁舟好像在讲一件极其荒谬的笑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公孙兄,你敢相信吗哈哈哈哈真是乐死我了……” “你说,我是不是得好好教教他做官的规矩?” 公孙玉树笑着饮了口茶,道:“那是自然。” 想起昨日他派人跟随梁舟,想要探明底细,接到的回报说是梁舟与知府公子丁小邱在府衙门前大打出手。 看来果真积怨不小。 不过……公孙玉树还是决定再试探试探。 “梁公子,你若是在府衙住得不习惯……若不嫌弃,不如搬来伯府。 咱们伯府不一定比得上您那国舅府,但吃穿用度,绝对比那知府衙门强上千倍百倍!” “你一说这个我就来气!”梁舟像是被什么触发了似的,重重将手里的杯子往案上一放。 骂道: “公孙兄有所不知。昨日你我一别,我本打算回去小憩片刻。谁知到了傍晚时分,衙门里乱糟糟的,好似有什么人被抬进来了。 然后就有个人在那哭啊,从傍晚哭到天亮,哭得跟叫魂儿似的,害的人一夜睡不成! 不行,这事我是越想越气。” 梁舟从软榻上站了起来,咬牙切齿道: “我现在就回府衙去把那人揪出来,哭哭哭,小爷今儿个让他哭个够!” 公孙玉树心中一凛,立刻想到昨日廖兴来找自己,说巩元亮已经被知府衙门的人带走一事。 看来梁舟所说的,便是那巩元亮父子。 公孙玉树不动声色地为梁舟斟了一杯酒,笑道: “梁公子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有些事做起来只怕不大方便。 你我兄弟相见恨晚,要教训人,为兄倒是可以代劳。” “哦?”梁舟眼睛一亮,随即犹豫道:“只怕……会脏了公孙兄的手。” “无妨无妨,你只需设法将人约出来即可。旁的便不用操心了。” “那便有劳公孙兄了?” “自己人,何必客气。” 两人会心一笑,有种狼狈为奸的默契。 茶杯轻轻相碰,公孙玉树装作饮茶,实际偷偷观察梁舟的神色。 正好,既然提到了巩家父子,倒不如借此机会—— 探探这位梁公子,与那姓丁的究竟是不是一路人。 …… 第二日,傍晚时分,梁舟带着巩绍来到了云州城郊。 放眼望去一片荒寂,只有稀稀落落的几座民宅,看起来已经许久没有人居住了。 “等一下。”巩绍忽然停下脚步,说道。 梁舟停下来,回头看他。 “巩公子,你若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梁舟的语气平静,没有半分轻蔑或嘲讽。 巩绍的目光落在远处那几座民宅上,知道自己一旦进去,将会发生什么。 说不怕,那是不可能的。 这世上谁不怕死? 但一想到至亲至爱在自己面前被利刃刺穿胸膛,血流成河的情景—— 那股汹涌的热血顿时便将恐惧冲淡了。 他轻轻摇了摇头,“开弓没有回头箭。” “梁公子,若我死了,还请你们照看我父亲。” 巩绍说完,就要对梁舟拱手相拜,却被梁舟出言制止。 “别动。”他眸光一瞥,“你这一拜,咱们今儿这出戏可就穿帮了。” “放心吧,我们会尽快行动。到时宁安伯府的注意力被我们吸引,便没有那么多工夫为难你了。” “我们也会好好照料你父亲,等你们父子团聚。” 巩绍点点头,随着梁舟向其中一间破败的民宅走去。 “就是这里了,进去吧。” 梁舟停在门口,巩绍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就在他踏入房子后,从门后突然深处一双手,将一个巨大的麻袋套在了巩绍的头上。 巩绍剧烈挣扎起来,但对方显然力气很大,而且十分熟练,三下五除二便将巩绍装进了麻袋里。 此时巩绍的挣扎已经成为了求生的本能,而动手那人嫌他太闹腾,直接一棍子敲了下去,力道不轻不重,正好将人敲晕。 梁舟站在门外一言不发地瞧着这一切,俊秀的侧脸隐没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 第277章 “哈哈哈,梁公子果然守信用!” 公孙玉树开怀的笑声从梁舟身后响了起来,似乎十分满意。 梁舟转过身去,脸上是轻佻而满不在乎的笑容,“这人跟那姓丁的一样,都讨厌得紧,被我三言两语就骗来了。” “哦?”公孙玉树来了兴趣,问梁舟是如何骗他到这里的。 第375章 搜查 梁舟自然知道公孙玉树这话依旧在试探。 自己的回答若有半点纰漏,让对方起了疑心,大家费尽心思布的这场局立时便会前功尽弃。 梁舟神秘一笑,压低声音道:“不瞒公孙兄,我昨晚一不小心,恰好听见了这小子跟丁望远那小老儿谈话。” “具体的内容么……还提到了宁安伯府,还说什么证据什么的。” 公孙玉树闻言,顿时有些紧张。 “他们说什么?” 梁舟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我站在门外,哪里听得清楚?反正只言片语的,似乎是要对宁安伯府不利。” “所以今儿个我就骗这小子说,在郊外发现了一个和宁安伯府有关的秘密。” “嘿,果然!这小子一听,屁颠屁颠就跟来了。” 梁舟说着,自己乐了起来,公孙玉树也笑了起来,拍着梁舟的肩。 “哈哈哈……还是梁公子有办法。” 梁舟笑着笑着,忽然话锋一转,脸上的表情变得八卦起来。 “不过公孙兄,我倒是好奇,你们宁安伯府跟那姓丁的有什么过节,他要对付你们?” 梁舟观公孙玉树有些许迟疑,又贴心地补充道: “嗐,若是不方便讲便罢了。主要我早就看那姓丁的父子俩不顺眼了。” 梁舟看着公孙玉树那枯柴一般的右臂,又换上了一副羡慕的神色。 “公孙兄这可是为当今太子爷挡了灾,说难听点,若没有你,便没有如今的太子。 公孙兄是太子的恩人,那丁望远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挑伯府的不是?” 见梁舟如此同仇敌忾,又亲自送来了巩绍,公孙玉树终于打消了所有疑心。 “梁公子莫急,我们伯府与那丁知府的确有些过节。唉……说到底不过是茶马之事。 我们伯府替镇北王从民间收购茶叶,靠自己的本事用同样的价钱买来更多的茶,换取更多战马,这可都是为了国家,为了江山社稷的安定啊! 那姓丁的根本不懂大局,非要揪着那一两个平头百姓说事儿,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 梁舟一脸深有同感,“这些文官就这个德行。一二百姓算个屁,他不懂镇北王与伯爷的大局,就会从中作梗,只为博自己的清名。” 公孙玉树仿佛找到了知音,称赞道:“梁公子真是明白人啊!” 梁舟一双手按在了公孙玉树肩膀上。 “公孙兄,你放心,这件事包我身上了。 那姓丁的跟宁安伯府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 跟我过不去,就是跟国舅府过不去。 跟国舅府过不去,就是跟我姑妈、跟陛下过不去!” 梁舟说完,眼珠转了转,似乎想到了什么绝妙的法子。 “公孙兄,兄弟我有一计,不仅能让姓丁的父子俩永远滚出云州城。 还能被抄家灭门,以解公孙兄和伯爷的心头之恨。” …… 梁舟回到知府衙门已经是深夜,一进门,早已等候在内的几人立刻迎了上来。 见巩绍没有跟他一起回来,众人便知晓计划成功了,心中却愈加沉重。 虽说自己这边行动迅速,能够让公孙玉树分心,但把巩绍交到他手里到底还是兵行险着,谁也不敢确保公孙玉树会不会突然对他起了杀心泄愤。 此时忧虑也无济于事,祝澜沉声开口: “大家抓紧时间,按计划行事吧。” …… 月明星稀,云州城的一条街道上却仍然挂着灯笼。 那是云州城最大的戏楼。 一顶轿子停在门口,廖兴从戏楼中走了出来,口中还咿咿呀呀地哼唱着方才的戏文。 作为一个戏迷,云州城里出了天大的事儿也不能阻止他来听戏。 那抬轿子的四名小厮低着头,廖兴哼着曲儿,也没细看,撩开帘子便上了轿。 轿子走了好一阵儿,廖兴估摸着时间也快回到县衙了。 果然,轿子停了下来。 廖兴扭了扭酸痛的脖子,准备回去好好泡个脚,忽然皱了皱眉。 怎么没有人压轿,连个替自己掀帘的人都没有。 这帮下人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廖兴有些不悦,自己掀开了轿帘,却突然愣住了—— 这附近荒凉一片,哪里有县衙的影子? 廖兴从轿子上下来,四处张望,后背突然开始有些发凉。 轿夫呢?那些轿夫都去哪了? 这是什么地方!? 他慌了神,下一刻,薄如蝉翼的剑刃横在了他的脖子上,身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女声。 “廖县令,想活命的话,就跟我走吧。” …… 接下来的两天,云州城都显得十分平静,位于主城中的嘉余县衙门更是冷冷清清。 偶有几个因琐事拌嘴的百姓前来,也未见县令升堂,最后还是知府衙门的人出面帮忙调解。 到了黄昏时分,天色渐暗,县衙的大门忽然被人用力拍响。 “笃笃笃!笃笃笃!”声音显得十分急躁。 县衙内的两名师爷连忙开门,一见外面的人,惊道: “小、小伯爷?” 公孙玉树甚至懒得正眼瞧他们,直接问:“廖县令呢?” 两名师爷对视一眼,面露苦色。 “小伯爷明鉴,我们家大人,已经两天不见人了……” “不见了?”公孙玉树眉头一皱。 罢了,今晚要做的事,他廖兴在不在都无妨,自己只是需要借点公门人手而已。 有些事,不能以宁安伯府的名义做。 他对那两名师爷道:“县衙内如今能调动多少人手?” 师爷回道:“有衙役三十八人。” 公孙玉树点点头,“把所有人都叫上,跟我走!” (ps. 高能剧情马上来啦,连环计中计中计~ 明天三更,看爽的宝儿们记得赏个好评夸夸,啾咪!) 第376章 供状 “啊?”两名师爷同时一愣,“小伯爷,县令大人不在,这、这不合规矩吧……” “规矩?”公孙玉树冷笑,“云州城中有人通敌叛国,如此重罪,你们县衙难道不应该即刻派人抓捕?难不成还要本世子带着伯府的家丁去抓人么?” “等你们县令回来,咱们云州城说不定都被拱手让出去了!” “通敌!?”两名师爷一惊,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最后,县衙的三十八名衙役被集结起来,跟着公孙玉树浩浩荡荡而去,最后停在了知府衙门门前。 两名随行的师爷愣住了,“小伯爷,这……咱们不是去抓叛党么?” “叛党就在这里面。”公孙玉树懒得与二人解释,“还不快去叫门?” 就在这时,府衙的大门被打开。丁望远面沉如水,站在众人面前,问公孙玉树: “小伯爷,大晚上兴师动众来我这知府衙门,不知有何贵干?” 公孙玉树露出一个和气的笑容。 “丁大人,有人向宁安伯府秘密举报,说知府衙门里有叛国的逆党——当然,我与我父亲都是不相信的。 只不过为了证明丁大人的清白,也为了咱们云州的安宁,咱们还是得搜上一搜。” 丁望远面带愠色,扫了一眼公孙玉树身后的人。 “县衙的人,来搜我知府衙门,不大合适吧?” 公孙玉树道:“的确有些以下犯上,但我现在是以宁安伯府的名义,为搜查叛党而来。事急从权,便是闹到陛下那里,定然也是不会怪罪的。” “怎么,丁大人不肯让搜,莫非是心中有鬼?” 丁望远与他对峙半晌,终于冷哼一声: “本官行得正坐得直,小伯爷请便吧。” “搜!”公孙玉树一声令下,身后那些衙役们便涌了进去,就连两名师爷也加入了搜查的队伍。 公孙玉树望着丁望远笑道:“怎么,知府大人不请我进去喝杯茶?” 丁望远冷着脸,侧了侧身子,带着公孙玉树来到正堂等待。 没过多久,一名衙役匆匆回来了,大声道: “小伯爷,小的在书房里搜到了一封密信,信封上有乌兹的标志!” “哦?”公孙玉树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丁望远,让衙役将密信交给自己,一边拆信一边道: “胡说,丁大人忠君爱民,怎么会与外敌私通呢?本公子是万万不信的,定然有什么误会。” 他拆开信封,装模作样地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心想梁舟这小兄弟果然靠谱,还真将这封信藏进丁望远的书房了。 第278章 “哎呀,知府大人,这、这乌兹的朱尔泰怎么会与你有书信往来呢?”公孙玉树显得惊讶极了。 丁望远两条眉毛紧紧拧在一处,满脸不信,就要伸手去拿。 “哎——”公孙玉树向后一退,“丁大人想销毁证据不成?” 公孙玉树离着几步远的距离,将那密信举起来,给丁望远看。 丁望远眯起眼睛,信上果然是通敌的内容,大意是与自己约定打开云州城门,放乌兹的内奸入城一事。 最关键的是,那封信落款的印鉴居然真的是朱尔泰的——那印鉴来源于乌兹的特殊工艺,只有乌兹贵族才能使用。 “小伯爷,本府从未与朱尔泰有过任何往来,更不知这封信究竟如何出现在书房之中。”丁望远如实说道。 “知府大人自然会这么说。”公孙玉树哂笑道,“只不过铁证如山,就看陛下会不会信了。” 丁望远冷笑一声,“一封不知何人伪造的书信而已,算什么铁证如山?” 公孙玉树笑意更甚,“单单这封信自然不够,还差一份丁大人您的口供。瞧,我这都替您准备好了——” 公孙玉树自袖中取出一纸供状,摊开在丁望远面前。 丁望远垂眸扫去,那供状之上已经以自己的口吻交代了通敌卖国、勾结外敌的罪过。 “丁大人只要按下手印,这证据不就全了么?” “抄家灭门之罪,我为何要按下手印?小伯爷不觉得荒谬么?”丁望远将供状推回到公孙玉树面前。 公孙玉树没有半点意外。 “果真不认?” “你觉得呢?” “那好。来人——”公孙玉树回头对门外说道,两名衙役走了进来,中间还架着一个人。 竟然是丁小邱。 “爹,救我啊爹!”被一柄明晃晃长刀架在脖子上的丁小邱吓得脸都白了,惊恐无比地向丁望远求救。 “小邱!”丁望远又惊又怒,瞪着公孙玉树,“你绑架我儿子来威胁我!?” 公孙玉树一挥手,那两名衙役便押着丁小邱退了出去。 “丁大人,话别说得那么难听。”公孙玉树找了把椅子坐下,好整以暇地望着丁望远,似乎早已知道结局。 “你认了这供状,我们伯府会在奏折上将你家人的关系都撇清楚,请求陛下开恩,让陛下只杀你一人。” “但你若不认,贵公子只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要不要用自己的命来换儿子的命,全在丁大人一念之间。” 丁望远踌躇良久,终于长叹一声。 “好吧,我认。” 丁望远说完,起身去找朱砂印泥。 “丁大人不忙,我都给你备好了。”公孙玉树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方印泥,放在丁望远面前。 ‘呵,那本府还要谢谢小伯爷了?’ “客气。” 公孙玉树的嘴角上扬。 只要丁望远认了这份供状,便死无葬身之地。 那时的云州城,将会是宁安伯府之天下,再也无人掣肘了! 丁望远用拇指在那印泥上用力按了两下,移到那供状画押处,动作却突然顿住了。 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向公孙玉树。 “小伯爷,下官还有一事不明。若能得小伯爷解惑,下官便死而无憾了。” 第377章 空白信纸 “丁大人请说。”公孙玉树十分慷慨。 丁望远的目光投向那封被搜出来的密信。 “这密信之上,究竟为何会有朱尔泰的印鉴?莫非……小伯爷与他有所来往?” 公孙玉树眯眼瞧着丁望远,思量片刻道: “好吧,告诉你也无妨,左右丁大人也活不过今夜了。” “小伯爷是打算先斩后奏?” “哟,丁大人还挺冷静,是条汉子。” 公孙玉树笑道。 “云州知府丁望远勾结外敌,被伯府查出,欲将其绑赴京师。 然丁望远负隅顽抗,拒不受捕,甚至私募甲兵意欲谋反。 本世子不得已,只能先斩之而后奏。” 公孙玉树歪了歪脑袋,“这样的故事,你猜陛下会觉得如何?” 丁望远点点头,“精彩。所以小伯爷可以告知下官印鉴之事了,否则下官输得……实在有些不甘。” 公孙玉树颇为得意地“呵呵”一笑,将身子靠在椅背上。 “那本是一封只盖了印鉴的空白信纸,是本世子——从镇北王那里拿到的。” “空白信纸!?”丁望远瞳孔微缩。 那这样的谋反密信,岂不是想要制造多少,便能制造多少!? 且不说镇北王要拿这些信纸来做什么,单论他如何能拿到盖有朱尔泰印鉴的空白信纸,思之便令人后背发凉。 要知道朱尔泰身为乌兹的大将军,位高权重,印鉴绝不可能落入他人之手,更不可能轻易将盖有印鉴的空白信纸交与他人。 否则被有心人以他的名义做些什么,岂不惹祸上身? 如此紧要的物件,镇北王却能拿到。只有一种解释—— 镇北王与朱尔泰关系绝对不一般,背后定然有什么交易! 丁望远努力平复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又问: “那巩元亮一家被灭门,又是怎么回事?” “好吧,那就满足你最后的好奇心。”公孙玉树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像是在施舍。 “那姓巩的太碍事,本世子不过是顺手除掉而已。还有十二……还是十三个人来着?总之算他们倒霉,投错了人家。” 丁望远咬了咬牙,纠正道:“是十五个人!” “巩家上下十五口都死在了你手上——不,应该说是十六个,还有一句无头尸体,至今都不知那人是谁。” 公孙玉树耸耸肩,一脸无辜。 “无所谓,那有甚么重要?” “那些人本就如同蝼蚁草芥,死了便死了。没有他们,这太阳还不是每天照样升起?” “……云州城的百姓,城外那些每天起早贪黑忙于生计的茶农。 在你眼中,难道就只是蝼蚁草芥!?” 丁望远的声音甚至出现一丝因为愤怒而产生的颤抖。 公孙玉树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舒服,也逐渐失去了耐心,皱眉敲了敲桌子道: “行了,我说丁大人,本世子已经足够善良了,还陪你说了这么多。 快点吧,再不按手印这泥都干了。 早点画押上路,趁本世子心情还可以,会让人给你一个痛快的。” “好。”丁望远沉声说着,将手再次伸向桌案上的供状。 那沾染着鲜红色印泥的手指蓦地收拢,直接将那纸供状捏成了一团! 公孙玉树大怒,一拍桌子大喝道: “姓丁的,你别给脸不要脸!” 丁望远挺直了脊背,冷冷一笑。 “出来吧。” 话音刚落,公孙玉树这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一座巨大而隐蔽的屏风。 屏风后面走出来两个人,竟然是方才从县衙跟着自己过来的两名师爷! 两名师爷一人手中捧着一沓写满了字的纸张,恭敬地递到丁望远面前。 “知府大人大人,方才房中发生的对话,小人已经如实记录下来,一字不差,还请知府大人过目。” “你们,你们——”公孙玉树有些懵了,同时一种极度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升起。 丁望远从师爷手中接过那些纸,翻看了一下,点点头。 对公孙玉树说道: “忘记告诉小伯爷了,下官记性不大好,因此一些重要的谈话总会让人在旁记录。 小伯爷贵为宁安伯府世子,下官更是不敢怠慢,为防止一人记录有误,还特地安排了两名师爷同时记录,以便比对校验。” 公孙玉树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他如此紧张,最重要的原因不是方才自己抖落出了巩元亮之事。 而是—— 他刚刚提到了镇北王! 还提到了自己从镇北王那里,拿到了朱尔泰的空白信纸! 若叫镇北王知晓自己说出了此事…… 公孙玉树面色惨白,直感觉双腿有些发软。 他都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死! 不对—— 公孙玉树脑海中突然白光一闪。 他对着丁望远露出一个有些狰狞的笑容。 “姓丁的,难道——你不想要你儿子的命了吗?” 公孙玉树伸出手,“把东西给我,我留你儿子一命,否则——” 见丁望远不为所动,只冷冷地望着自己,公孙玉树大笑起来。 “好,有种!那就让你儿子给你陪葬吧。” “来人!”公孙玉树冲门外喊道。 无人应声。 第378章 俯首甘为孺子牛 “人呢,人都死哪去了!?”他怒喝道。 门外依旧毫无动静。 第279章 公孙玉树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慌忙冲过去将门一把拉开—— 只见自己先前带来的那三十八名衙役,皆手持火把站在院中,一双双眼睛都望着自己,却没有人行动。 “姓丁的那小子人呢?” “你们他娘的一个个耳朵都聋了吗!?” 公孙玉树狂怒的咆哮声回荡在知府衙门的院子里,回音不绝。 空旷的回音,让他心中的恐惧愈发强烈起来。 “小伯爷,你在找我吗?” 公孙玉树循声望去,只见方才还被衙役用刀架在脖子上的丁小邱,正穿过拱门向自己走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人。 其中有两个女的,他不认识。 但走在最后那个人—— 公孙玉树的眼睛蓦地瞪大了。 “你,你……”他指着梁舟,眼中是无比的震惊与不可思议。 “别来无恙啊,公孙兄。” 梁舟两手揣在袖中,仍旧一副懒散模样,笑眯眯地对公孙玉树打招呼。 几人来到公孙玉树面前,梁舟抽出手,吊儿郎当地揽住了丁小邱的肩膀怕拍了拍。 “小邱是我好兄弟,我怎么可能真的把他骗来给你当人质呢?” 公孙玉树终于回过味来,瞧着梁舟那一副欠揍的模样,被欺骗的愤怒与耻辱一起涌上心头,几乎就要扑上去狠狠给他一拳! 但对面这么多人,他不敢动手。 最后他抬起手臂,一一指过面前几人的鼻尖。 “好啊,你、你、还有你们……你们合起伙来设下圈套算计老子是不是!?” 恼羞成怒的公孙玉树哪里还有半分世家公子的模样,现在像一头发疯的公牛。 他的手指最后落在梁舟面前,微微颤抖。 “姓梁的,老子那么相信你,还打算和你图谋大事。 结果——” 公孙玉树又指了指丁小邱和丁望远,怒吼道: “你和这些渣滓混在一起!?” “别别别。”梁舟撇撇嘴角,有些无语,“你这话说得好像我像个负心汉,怎么你了似的……叫人听去怪不好的。” 又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还有,你刚才说什么,图谋大事?” “公孙兄是说……和你们宁安伯府一起,迫害那些可怜的茶农,与地方官员狼狈为奸,当镇北王的走狗么?” 梁舟放下手,漫不经心地整理了一下衣襟,终于正了正神色。 “对了,重新自我介绍一下。” “在下梁舟,云州府应沧县新任县令。” 公孙玉树一愣。 梁舟又指了指那两名师爷,还有院中的衙役。 “你以为这些人都是廖兴的手下么?” “唉,大家跋山涉水地连夜从应沧县衙门赶过来,真的挺累的。” 梁舟突然看向自己现在的顶头上司丁望远。 “丁大人,咱这么多人的路费,回头可得知府衙门报销,不能赖账啊!” 丁望远笑着对他点点头,“那是自然,人人有赏。” 师爷和衙役们听完都不禁露出灿烂的笑容。 自家县令大人真是会体恤下属,爱了爱了! 只有公孙玉树见鬼似的瞪着梁舟,瞳孔地震。 “你是应沧县令,不是国舅爷的公子!?” 可他在兰怡坊那副挥金如土的浪荡纨绔模样,那可半点都不像装的啊! 一个县令的俸禄才几两,哪能够他那样造? 梁舟疑惑:“谁说国舅爷的公子不能当个小县令了?” “俯首甘为孺子牛,你懂不懂?” 公孙玉树自然不懂,他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 “你是云州的官员,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梁舟“哦”了一声,挑了挑眉毛,一脸无辜。 “刚来云州时,按照规矩,其实我去宁安伯府拜访过来着。” “只不过咱比较低调,通报时没提国舅府这层身份。” “你们伯府的门丁见我无权无势一小县令,非要我给银子才肯通报。” 梁舟说着有些来气,叉起了腰,方才好不容易正经起来的形象又消失了。 “是,小爷是不缺银子,但天生反骨。” “银子这东西,爷心情好了可以赏给他,但他不能威胁我跟我伸手要啊!” “我们衙门里养的大黄都知道不跟人抢食儿,比你们伯府那些人有规矩多了。” 公孙玉树震惊了许久,“然后呢?” 梁舟莫名其妙,“然后?然后我就走了呗,你们伯府又不管饭。” 公孙玉树:“……” 都是府上那些蠢材!蠢材误事啊! 院子里的空气再次安静下来,还透着那么一点尴尬。 过了一阵,突然有低低的笑声传来。 竟然是公孙玉树……他在笑。 丁小邱的脸色变了变,这种时候,这家伙还能笑得出来,莫非是留有后手? “你们这些逆党……蠢货。难道真的以为自己赢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公孙玉树忽然放声笑了起来。 千幸万幸,幸好自己做事向来都有万全的准备。 今天清晨,他已经将一封信送去北疆大营了,信中早已将今日之事的缘由编得滴水不漏。 那宁月郡主生性暴躁冲动,又与自己有些不错的交情,自己的话在她那里自然比一群陌生人更加可信。 若她得知有人通敌叛国,下手必定毫不留情。 自己再添一把柴,最好能借她之手,直接除掉面前这群人! 公孙玉树的目光越过院墙,带着最终胜利者的得意。 算算时间,宁月郡主也该到了。 (ps. 多放一章,看开心的宝子们蹲个好评,爱你们!) 第379章 你们什么交情? 听着公孙玉树越来越胜券在握的笑声,丁小邱心里越发没底。 他有些忐忑地看向谋划这一切的祝澜,却发现后者神色淡淡,似乎并不紧张。 祝青岩也同样微微皱起了眉头,欲言又止地瞧了祝澜一眼。 看她这模样,莫非也早已算到了公孙玉树的后手? 祝青岩费了好大劲才按下提问的念头。 不能问,不能问,问了显得自己像傻瓜。 反正祝澜这家伙既然都算到了,那自己静观其变好了。 果然,公孙玉树的笑声落下没多久,府衙之外便远远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听起来有许多人,正在快速向这边而来。 杂乱的马蹄声中,竟然还夹杂着甲胄之声,听起来像是……军队? 丁小邱有些变了脸色,瞪大眼睛看向公孙玉树。 宁安伯府在云州虽然势大,却并无兵权。 怎么可能调动得了云州城外的驻军呢!? 公孙玉树怜悯而嘲弄地扫视了面前几人一眼,大步流星地向门外而去,准备开门接应。 长街的尽头,一队银龙铁骑疾驰而来,为首的一点红衣极为耀眼,正是身披战袍的慕容静。 “没来晚吧?”马儿尚未停稳,慕容静已然熟练地翻身下马,问道。 公孙玉树忙迎了上去,“哈哈,不晚不晚,郡主来得正是时候。” 他一指府衙院内,“叛党就在其中。说来也是凶险,我本想带着县衙的衙役先来将人控制住,却没想到廖县令竟然被他们暗中抓走,连县衙里的人都被偷天换日了!” 慕容静眉头一紧,“居然如此大胆?” 公孙玉树又添油加醋说了几句,慕容静听得心头火起。 “胆儿够肥的,敢在云州城里作乱,当我慕容静是摆设么?” 她手中长枪一振,带着一身凛冽的杀气就向院中而去。 公孙玉树紧随其后,嘴角抑制不住地开始上扬。 今日这局,终究是自己赢了。 别说院子里那些妄想撼动宁安伯府的蝼蚁们了,就是她宁月郡主又怎样? 还不是被自己三言两语,玩弄于股掌之间? 慕容静杀气腾腾地进了院子,虽然夜色昏暗,祝青岩还是第一眼便认了出来。 “阿静!?”她高兴地上前,又惊喜又激动地打量着许久未见的慕容静。 距离上次分别,阿静似乎又比自己高出了一些。 “小夫子?”慕容静怔了一瞬,身上的杀气顿时弥散了。 “你、你怎么在这里?” 她惊喜地望着祝青岩,伸出左手想要握住对方的肩膀,却又怕自己力气太大弄疼她,只好站在原地傻笑。 “小郡主,别来无恙啊。” 祝澜与梁舟也走上前来,笑意盈盈地对慕容静拱手。 “咦,你们……哦,还有小邱,怎么都在这里啊?”慕容静抱拳向几人一一回礼,神色十分惊讶。 祝澜微微一笑,“这便要问问小郡主身边的宁安伯世子了。” 慕容静这才想起来自己来干嘛的。 “公孙兄,你不是说有叛党谋逆么?叛党呢?” 第280章 公孙玉树此时的表情精彩极了,如同一块调色板。 好像片刻之前的喜悦还未从脸上消退,又变成了极度的不解与震惊。 慕容静见他这模样,过了一阵才好似明白了什么,指了指祝青岩几人,语气怪异。 “你不会要告诉我……她们是乱党吧?” 公孙玉树机械般地点了点头。 慕容静的目光带着些许关切,纠结半天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不是我说,公孙兄……你是不是偷偷骑马,把脑袋摔了?” 眼前这几个人可不仅是当年自己在书院的同窗。 当初书院里创办弓箭社,梁舟也算自己半个徒弟。 祝澜与小夫子先前更是为了平定大祓之乱深入敌营,身涉奇险。 如此忠义之人,现在被说成是反贼? 慕容静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你要非说她们是反贼也行,证据呢?” 公孙玉树猛然反应过来,“对对对,有证据!证据在……” 接着他又愣在了原地。 原本准备的罪证是丁望远那份按了手印的供状。 可是刚才……丁望远压根就没按啊! “发什么呆啊,我问你证据呢?”慕容静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已经透出几分不耐烦了。 “你没有证据,就写信叫我兴师动众,带着这么多弟兄冲进云州城?” “你以为我们在军营每天都很闲,陪你玩这种游戏?” 公孙玉树已经有些慌了,“不是,郡主,你听我说……你看,咱俩这样的交情,你得相信我啊,他们真的是……” 祝青岩一把挽住慕容静的胳膊,示威似的瞪着公孙玉树。 “你和阿静什么交情啊?” 公孙玉树一哽。 祝青岩又有些不乐意地晃了晃慕容静的胳膊。 “阿静,这人可坏了,你和他很熟吗?” 慕容静前一刻脸上还是不爽,看向祝青岩时,又变成了带着几分傻气的憨笑。 “认识而已,不熟。” 公孙玉树:“?” 慕容静又看向公孙玉树,脸上的笑容不见了,皱眉道: “公孙兄,我是看在宁安伯府的面子上,才破例带人过来的。 你如此行事,叫我如何向大家交代?” “我……”公孙玉树还在想着如何辩解,祝青岩已经不乐意起来了。 “阿静,你都喊他公孙兄了,还说不熟!”祝青岩一跺脚,气道。 慕容静一愣,连忙解释:“啊,不是,我……” 宁安伯与父王关系不错,自己与公孙玉树的确也有那么点……十分微薄的交情。 想起上回受公孙玉树的邀请进城,碰见永业茶庄的掌柜和宁安伯府的下人争吵闹到县衙一事。 宁安伯府的下人被那周掌柜冤枉,公孙玉树也没有仗势欺人,反而让那廖县令秉公断案,说明他为人还算正直。 自己与他交情不深,却也算不上讨厌。 小夫子和伯府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第380章 当赏 “阿静,你都不知道这人有多坏!”祝青岩见慕容静面露犹豫,不禁又气又急。 慕容静连忙拍拍她,“不急不急,你慢慢说,我听着呢。” 祝青岩指着公孙玉树,“他……唉,简直罄竹难书!给你见个人你就知道了。” 她说完看向祝澜,祝澜点点头,命人将周阳和廖兴带了上来。 慕容静见到这两人,有些奇怪。 “廖县令,你为何在此?”她的语气还算温和,毕竟这位廖县令上回给她留下的印象也不错,是个好官。 她接着认出了周阳,诧异道: “你……是那个茶庄掌柜?你不是应该在大牢里么?” 慕容静都有些糊涂了,“小夫子,这是怎么回事?” 祝青岩一瞪地上的周阳,“周掌柜,宁月郡主问你话呢!” 周阳先前在客栈之中被抓到时,就已经招认了他与廖兴和公孙玉树的勾当,此时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他更不敢当着宁月郡主的面造次。 于是一五一十,将事情全都说出来了。 包括上次在永业茶庄,自己与宁安伯府的钱六“争吵”,都是三人事先布的局,做给慕容静和云州城百姓看的。 慕容静听完沉默许久,看向公孙玉树。 “他说的可是真的?” 一句话,已然透出了令人胆寒的杀意。 公孙玉树不敢接话,但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骗我。” 慕容静面无表情地说出这两个字。 语气却夹杂了一丝委屈。 祝青岩心中一紧,立刻安慰道:“阿静,你别自责,这不怪你。你做事磊落坦荡,被这种小人存心设计,防不胜防的。” 慕容静转头看向她,这一次委屈得更明显了。 “小夫子,怎么办,父王不让我在城里杀人……” 她有些遗憾地看了一眼手中长枪。 此枪若出,必见血。 可惜此行未带长鞭。 慕容静一抬手,十一名银龙铁骑整齐划一地站在她身后。 “弟兄们,卸枪!” 慕容静话音一落,十一杆长枪被放在了地上,依旧排列整齐。 整个北疆大营,没有人会质疑宁月郡主的命令。 公孙玉树看着这一切,先是有些困惑,随即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求生的本能让他想要夺门而逃。 可是……他怎么可能跑得过这些骑兵? 慕容静冰冷的眸光如利箭一般将他定在原地,只听慕容静冷声开口。 “此人首鼠两端,勾结官员,为祸百姓。” “当赏。” 公孙玉树惊恐地跌坐在地,望着面前将自己团团包围的这些人,只感觉胯下一阵湿润。 别说肉搏了,就这些军营出来的人,一人一拳都能把自己打死! “郡主饶命,郡主饶命啊郡主!!!!”公孙玉树的哭嚎声响彻整个知府衙门。 “小郡主,且慢动手。” 祝澜忽然说道,“我有话要问他。” 慕容静却道:“不急,打完再说,会给他留口气的。” 于是祝澜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接下来的时间里,公孙玉树、廖兴、周阳三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你方唱罢我登场。 就连丁望远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但不想劝。 这些家伙带给云州百姓的苦难,哪是如此轻易便能偿清的? “回禀郡主,就剩一口气了。” 银龙铁骑们停了手,完成任务。 “归队吧。” “是!” 慕容静这才对祝澜点点头。 祝澜走进公孙玉树,见他浑身脏兮兮,鼻子里还流着血,牙齿仿佛也被打掉了一颗,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慕容静。 “郡主,毕竟是宁安伯世子,打成这样……伯府那边会不会麻烦?” “麻烦?”慕容静嗤笑一声。 “他老子来了我也照样打。” 祝澜站在公孙玉树面前,低头问他: “巩绍人在哪里?” 公孙玉树两眼呆滞地摇摇头,说不知道。 祝澜也不知公孙玉树是被打懵了,还是在嘴硬,皱眉问道: “你不知道?看来是嫌郡主的赏赐不够,那就……” “知道知道!我知道!!!”公孙玉树哭喊起来,说出了一个地方,距此并不算远。 祝澜立刻命人去寻巩绍。 “他人可还安好?” “应该……应该活着吧,我没叫人下死手。”公孙玉树胆怯地道。 祝澜脸色冷了几分,充满厌恶地看了公孙玉树一眼。 这种人,真是死不足惜! 很快,巩绍被带回来了,浑身是血,奄奄一息。 虽然比他的父亲巩元亮伤势轻一些,没有被人砸断腿骨。 但他原本清秀的脸上,左边却多出了一块触目惊心的三角疤痕,狰狞无比。 祝澜心中一颤。 那是……烙铁留下的疤,这辈子都无法消除。 巩绍身上布满鞭痕,已经无法讲话,祝澜连忙让人带他下去好生安置。 慕容静皱着眉,表示自己会让北疆大营里治外伤最厉害的郎中过来,帮他治伤。 安置好巩绍,祝澜再次看向公孙玉树。 “小郡主,我有些事情要单独问他。” 慕容静点点头,让她自便。 祝澜递给祝青岩一个眼神,似在问她要不要来。 祝青岩低头用脚尖蹭了蹭地面,没有说话。 大局已定,问话的事情,反正祝澜一个人也完全可以。 而自己和阿静这么久没见,马上又要分别,还有许多话想要和她说。 祝澜没再多说什么,让公孙玉树从地上爬起来,跟自己进了屋。 “小伯爷。” 祝澜关好门,示意公孙玉树坐下。 第281章 公孙玉树步履蹒跚地坐了下来,拿袖口擦着鼻血,哭丧着脸道: “我知道的,刚才都说了,你们就放过我吧……” 祝澜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淡淡开口: “先前审问周阳之时,听他说起你们上一次见面。” “彼时在宴席上,你们提及祈王殿下,小伯爷随口说了第一句……三皇子要听你的?” “不巧得很,我这人好奇心最重,实在想知晓祈王殿下能有何把柄或秘密握在你们宁安伯府的手中。” 祝澜忽然抬眸,目光紧紧落在公孙玉树的脸上,不放过一丝表情变化,问出了最后一句—— “那个秘密,是否与太子殿下的身世有关?” 第381章 慈云塔,旧址 祝澜此话一出,原本有些畏畏缩缩的公孙玉树突然猛地抬起头来。 脸上是难以名状的震惊! 他的反应已经告诉了祝澜答案,祝澜微微眯起眼睛,没想到自己试探性地一问,居然真就诈出来了。 “你、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祝澜轻轻一笑,“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还要多,只不过有些事情需要验证。” “小伯爷,现在我要听你说一遍。” “至于真伪,我自会判断。只不过,若让我发现你有半点欺瞒之心——” “不止先前那两位师爷记录下来的东西,我还会请宁月郡主将廖兴与周阳亲自押送回京。你们伯府势力再大,也不敢从她手上拦截消息吧?” 公孙玉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问: “我要是说了,你们……能放过宁安伯府?” 祝澜道:“我可以答应你,不将那些人证物证带走,其他的我不管。” 公孙玉树一听,顿时面露喜色。 就自己那番大逆不道的话,加上周阳和廖兴这两个人,即便还算不上铁证如山,却也足够惹得陛下疑心。 天子之疑,往往杀人于无形,这才是最可怕的。 先前这些事情未能传出云州,一来是由于伯府的严防死守,二来则是因为背靠镇北王,有恃无恐,地方官员拿自己都没有办法。 镇北王还特意叮嘱过,那些事情……不要让慕容静知晓。 可今日偏偏被这一群人——不,或者说,是偏偏被自己给捅到了慕容静脸上! 那个秘密,自己本打算牢牢握在手里,待太子和祈王你死我活之时再拿出手,坐地起价。 可到了眼下这境地,自己若不拿出来,只怕身家性命都保不住。 棋差一着啊! 公孙玉树长叹一声,露出了自己那枯瘦如柴的右臂。 “你知道我这条手臂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么?” 祝澜道:“听说是你幼时替换太子进宫,感染了瘟疫,痊愈后留下的症状。” 公孙玉树点点头,又问:“那你可知我进宫之后,真正的太子被送到了何处?” 祝澜摇头,她第一次听褚秀宁提起这些事情时,褚秀宁只说那是一处极为隐秘的所在,地点只有皇帝一人知晓,就连护送皇子出宫的护卫在完成任务后,也全都死了。 “就在云州,慈云塔。” 祝澜一惊,自己前两日才刚和巩绍去过慈云塔,没想到那地方荒凉落败,竟然就是当初安置皇子的地方。 不过想想倒也合理,按照当时民俗说法的逻辑,皇子与民间孩子互换是为了躲避瘟神,混淆视听。 偷天之举,自然越低调越好,否则容易被神明发现,降下更重的责罚。 这也是为什么皇子会被送到云州这么远的地方。 “哦,对了。”公孙玉树又补充道,“其实大梁境内,并不止设置了慈云塔一处这样的地方,桐州、青州、甚至江州都有,就是为了混淆视听。只不过太子被选择送到了云州而已。 这些地方都有宫里出来的老嬷嬷,这些人被灌了哑药,也不会说话,专门用来做一些特殊的事情。” “此事是宫中绝密,你是如何知晓的?”祝澜问。 公孙玉树沉默半晌,“你既然知道互换皇子的事情,应该也知道,为了保密,那些护送之人最后都自刎了吧。” “知道。” 公孙玉树抬起头,忽然露出一个有些讥讽的笑容,“你就没觉得这件事会有什么漏洞?” 祝澜立即明白了公孙玉树的意思,“你是说,有人没死?” “或者说死了,没死成。”公孙玉树说道。 “当然,那个时候我才刚出生,这些都是我爹告诉我的。 当时我们家住在京城附近,我因为跟太子出生时辰相近,被选入了宫,我爹娘随即被迁往云州。 他们来到云州没过几个月,三皇子出生了,也同样被送往云州。” “三皇子当时也被安置在慈云塔!?”祝澜微微一惊。 她立刻意识到,自己先前一直过于关注太子身上的事情,却忽略了祈王。 按理说祈王与太子年岁相仿,祈王出生时,宫中的瘟疫还没有结束,那么祈王也会像太子一样,找人替换然后被送出宫去才对。 原来当时太子和祈王都在云州。 公孙玉树继续说道: “皇子安危事关重大,护送之人都是宫里挑选出来最为忠心的侍卫,甘愿以身殉主的那种。 为了保护真皇子藏于慈云塔的秘密,这些侍卫在抵达云州后全部拔剑自刎。 当时护送三皇子来到慈云塔的那批侍卫也不例外——但其中有一个人,下手并不果断,受了重伤,濒死之际被我爹碰巧给救下来了。” 祝澜点点头,明白了。 人经历过濒死之际的绝望与恐惧,又重获新生之后,是没有胆量再尝试第二次的。 “那人后来改名换姓,跟着我爹当了护卫。” 公孙玉树接着说到了另一件事。 “后来慈云塔发生了丢小孩的案子,不过很快就查清了,是个附近精神不正常的村民干的,孩子也找回来了。 后来这事不知道是不是传到宫里去了,听说就有了什么狸猫换太子的传闻……” “小伯爷编得还真像那么回事。”祝澜忽然皱起眉毛,严肃地看着公孙玉树,带着些许警告的意味。 “都这种时候了还心存侥幸,我看小伯爷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第382章 谁在说谎? 公孙玉树愣了一阵,“……你觉得我骗你呢?” “不然呢?”祝澜冷声问道,“宫中所谓狸猫换太子的传闻究竟是从何而来,难道你真的不知?” “小伯爷,我说过了,我知道的比你想象得要多,劝你还是和我说实话,否则——” 祝澜眼中寒光闪烁。 她虽然面上表现得如此,但其实方才一直观察公孙玉树讲述时的神色,瞧着……却并不太像在说谎。 若公孙玉树诓骗自己,只能说他的演技比雨薇还要更胜一筹。 那就过于登峰造极了。 见祝澜不相信自己,公孙玉树立马急了,更加试图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 “我、我真没骗你啊!那传闻不是因为偷孩子这事,还能因为什么啊? 就偷孩子这事,你去问问慈云塔附近那些上了年纪的村民,肯定有人记得呢! 只不过那些蠢货肯定想不到当时慈云塔院子里住着的,居然是两名皇子!” 祝澜的眉毛越皱越紧,沉默片刻,不动声色地道: “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和我说实话。” 公孙玉树急得手足无措,就差拿手给祝澜比划了。 “这样吧,我再给小伯爷提个醒。”祝澜开口。 “在你之前,原本是有另一个孩子要入宫替换太子的,那孩子名叫陈枣。” “后来太子生母所居住的寝殿失火,只有一个婴儿活了下来,便是如今的太子殿下。” 祝澜看着公孙玉树怔在原地,两眼茫然,看样子似乎对此真的不知情。 云州距离京城那么远,自己在朝堂上因为太子的身世闹出那么大动静,到现在过了还不到一个月,消息没有传到云州也是有可能的。 而下一刻,公孙玉树的话却让祝澜心头蓦然一震! “不是,在我之前……哪有什么婴儿入宫啊?你搞错了吧。” “什么!?”祝澜有些不敢相信,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公孙玉树说道: “当时我虽然不记事,但我爹都跟我讲过。那是我们宁安伯府的发家史,我爹他老人家记得可清楚着呢!” “当时朝廷派出宫寻找合适婴儿的人,在我爹面前说漏了嘴。” “在我之前,他们的确物色了另一名婴儿,好像还是一对双胞胎里的男婴。” “那男婴的父母为了将儿子送到宫里,拿到一笔钱,还能博以后的荣华富贵,故意错报了孩子的出生时辰。” “那对龙凤胎本来是太子前一日早上出生的,整整提早了十五个时辰,原本是不能用来替换太子的。可那对父母却没说实话,将孩子的出生时间往后谎报了五个时辰,这样便符合要求了。” 第282章 “就在那孩子临入宫的时候,这事露馅了,那孩子自然没有被带进宫,又给人家送回去了。” “他们这才重新找,最后找到了我。” 公孙玉树说完,有些小心地瞧了一眼祝澜的神色。 祝澜表面上虽没有表现出什么,但心里却是惊涛骇浪,狂风骤雨。 公孙玉树方才一番话,可以说直接推翻了之前她查到的所有事情! 祝澜想到了一种可能性,紧接着问: “你入宫的时间,是在寝殿失火前还是失火之后?” “失火之后。”公孙玉树这次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时你又不记事,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爹经常念叨啊。”公孙玉树道,“说我出生的时辰真巧。” “要是再晚出生些,比太子殿下晚了超过十二个时辰,这好事就轮不到我们家了。” “要是再早一些,提前半日送到宫里,说不定就要死在火里了。” 祝澜愣怔在原地。 如果公孙玉树没有说谎,那么当年陈枣根本就没有入宫,就连陈老太和陈梨的证词,全都是假的。 而且当年兰妃寝殿失火时,根本就没有别的婴孩在里面,从头到尾就只有燕修云一个人! 可是…… 不对。 不对! 祝澜越想越觉得混乱,思绪一团乱麻。 她已经许久没有陷入过这样的迷惘了。 祝澜开始重新回忆整件事情的经过,发觉一切都是从自己那一日去褚秀宁的家中,由两人的对话所引起的。 是褚秀宁告诉自己,当时有另一个孩子进了宫,正在与太子互换襁褓时,寝殿失火,乱成一团。 褚秀宁说自己最后只救出来一个孩子,身份不明,也就是现在的燕修云。 现在公孙玉树所说的,与褚秀宁当时叙述的事实完全相反。 定然有至少一个人说了谎。 祝澜对公孙玉树的怀疑度还是更高一些,于是看着对方的眼睛说道: “小伯爷,现在请你把刚刚告诉我的事情,按时间倒序重新讲述一遍。” 她又强调:“注意,是倒着讲。” 公孙玉树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好似觉得她多事,却也终究没多说什么。 接着一边回忆,虽然断断续续的,但还真按时间倒叙讲了出来。 祝澜心中的疑惑更大了,如果公孙玉树说谎,临时编造的谎言,在第二遍倒叙时是一定会出现纰漏的。 可公孙玉树复述的内容,却与他前一遍所说的基本相同。 说明此事不是临时编造,起码对于公孙玉树来说,是真有这么一件事的。 那么排除掉公孙玉树……难道是褚秀宁从一开始就骗了自己? (ps. 最近其实工作超级忙不太有时间写,明天重要剧情还是三更,只为大家阅读流畅一些。但之后过渡章节会有一周左右的单更,用于存稿和优化后续大纲,希望宝儿们谅解! 皇子身世剧情接近尾声但还有关键剧情,这几章信息量较大,一些疑点后面会全部交代清楚。然后澜宝和同学们就要升官啦~) 第383章 乱 想到关于褚秀宁的一切,祝澜还是不由得摇了摇头。 没有动机。 祝澜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褚秀宁在这件事情上欺骗自己的理由。 此事若与褚秀宁当面对证也好解决,可对方偏偏在那一日对自己说完那些话后便被杀了。 线索中断。 对了,还有那《诸子集注》中的内容,自己是根据上面的信息找到陈氏母女,从而知晓陈枣的事情的。 按照公孙玉树这番话,那陈老太也欺骗了自己,可究竟是谁安排了这一切? 入局以来,祝澜第一次感到……她有些看不清楚面前的棋局了。 但有一点,现在看来却是有利的。 祝澜略微松了口气,“原来所谓的狸猫换太子,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如果当年陈枣没有入宫,那么就不存在发生大火,弄混了皇子的情况。 燕修云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子,谣言不攻自破。 “谁说无稽之谈了?”公孙玉树忽然说道。 “什么意思?” 听祝澜如此问,公孙玉树仿佛又掌握了主动权,冷冷一笑,语气也没有了先前的紧张。 “你是想保太子吧?”公孙玉树笑着问。 祝澜不语。 “我手里的这个秘密,干系可大,甚至关系到皇储之争,看来你很在意。既然如此,那你怕是要拿出更让我心动的条件来交换了。” 公孙玉树在与她谈判。 祝澜眯起眸子:“难道拿你们整个宁安伯府的安危与前程来换,还不够?” 公孙玉树轻轻摇头。 “不够。” 祝澜这一次沉默了很久。 她回想着方才公孙玉树一开始说到的,关于慈云塔的事情,心中逐渐浮现起一个连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的想法。 她的神情带着几分怪异,对公孙玉树道: “你不会是想要告诉我……真正被换了的不是当今太子,而是祈王殿下吧?” 公孙玉树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被祝澜敏锐地捕捉到了。 这一次,就连聪慧如她都有些说不出话来,只能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觉得自己得缓一缓。 这……什么情况? 自己随口一猜,还真给猜对了? 不是燕修云的身世成谜吗,怎么现在又扯到祈王燕长文的身上了? 乱,真是太乱了。 公孙玉树轻咳一声,端着架子道: “是,让你蒙对了。可你难道不想知道其中缘由么?” “此事的人证物证都在我手上,难道你不想知道么?” 公孙玉树望着祝澜,一副“求我呀”的表情。 祝澜原本已经被杂乱的信息搅得心烦意乱,公孙玉树这一挑衅,却不知怎的竟让她冷静了下来。 眼前好似浮现出了一根看不见的丝线,将那些碎片细节抽丝剥茧般地慢慢串联了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冷笑道:“证据是吧?” 祝澜的语气开始变得冷静而快速。 “你先前提到慈云塔发生过丢孩子的案件,此事过去也不过才二十年。若由知府大人出面,挨个走访当年住在附近的村民,总能寻到一些线索,不过就是费些时间罢了。” “照你所言,类似慈云塔一类的地方,都是特殊时期用于安置皇子或其他重要人物的。” “如此要紧之处,一个疯疯癫癫的村民怎么可能轻易进入,还将堂堂皇子给偷走了?” “唯一的解释,就是有内鬼。” 祝澜一边梳理,自己的思路也愈加清晰。 说到“内鬼”两个字,她的目光陡然转向公孙玉树,发现后者的额角已经明显渗出了汗珠。 看来自己的推测大致方向是对的。 于是祝澜继续分析道: “你说过,在慈云塔内照顾皇子的都是宫里出来的老嬷嬷,被灌了哑药不会说话,也不能写字,但她们不是瞎子。” “若皇子被偷走后,变成了另外一个孩子被送回来,那些嬷嬷怎么会认不出?若只有一个内鬼,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其他人的眼睛?” “由此推论,若当时真有皇子的身份被换了,就说明——慈云塔内的所有人都有问题!” “或众人合谋,或一人主谋胁迫他人,总之是早有预谋。” “小伯爷,以上的这些推论,你觉得如何?” 公孙玉树微张着嘴,瞠目结舌地望着祝澜,眼底明显带着不敢置信的惊愕,还有深深的恐惧。 “你……怎么可能……” 虽然自己一开始叙述时虽然是有些慌乱,但毕竟自己又不傻,怎么可能上来就将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全部和盘托出? 自己也没有轻敌,知道说假话会让对方试探出破绽。 所以说的是实话,却只是一部分实话。一些关键信息,他都自以为很聪明地隐去了。 可是面前这个女子,居然能通过自己话中的蛛丝马迹,还有一些很小很小的破绽……将整个事情都还原得八九不离十! 这还是人吗!? 他承认自己怕慕容静,那可是名扬北疆的宁月郡主,被她砍下的头颅都不知要堆得多高了,谁能不怕? 可现在眼前这个人……分明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年纪也不大,还是个女子。 为何也会让自己产生如此恐惧的感觉?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第384章 粉身碎骨,那才精彩 公孙玉树这才想起,自己连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哦,对不住,忘记自我介绍了。” “在下姓祝名澜,乃是翰林院官员。” “官员?”公孙玉树一愣,但是很显然,他对读书人的事情并不关心,也不曾留意过祝澜的名字。 第283章 公孙玉树忽然紧张起来,莫非是陛下知晓了宁安伯府的事情……派人来查? 可是不对呀,若朝廷下过旨意,那朝中应该有人会向云州这边报信才是。 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小伯爷不必紧张,在下是为私人之事而来,无需向朝廷回禀什么。” 祝澜笑了笑,声音带着一股诱惑的意味。 “所以方才才敢打下那样的包票。若小伯爷满足了在下的好奇心,先前查到的那些事情,便不会传回朝廷。” 公孙玉树还想最后挣扎一下,说道: “你虽然猜到了……那么一点点真相。 可你有证据吗? 你知道证据在哪里吗?” “不就是抓到几个当年的嬷嬷,从她们身上找到真相么?”祝澜平静开口。 “那些老嬷嬷虽然口不能言,但一定也有她们自己交流信息的方式,否则不可能合起来密谋这么大一件事。” “哈哈哈……哈哈哈哈!”公孙玉树忽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说的不错,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过去这么多年,那些老嬷嬷——已经都死了呀!哈哈哈哈哈哈……” “但你肯定留下了证据。”祝澜说道。 公孙玉树脸上的笑容更加猖狂。。 “对啊,我有证据。当年提议将这些老嬷嬷毒哑之后放出宫去照顾皇子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是梁妃!是三皇子的亲娘!哈哈哈哈……” “你说那些人,她们能不恨么?” “终于等到三皇子落到自己手里了,她们能不报复?所以便合起来策划了一个局,把三皇子扔到了山里,用附近一个农庄的婴儿来替换了。” “她们本以为换皇子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却没料到当时护送三皇子的侍卫,有一个人活了下来!” 公孙玉树说的,自然是那个自刎没死,被宁安伯救下来的侍卫。 祝澜明白了,定然是这侍卫发现那被找回来的“三皇子”,并非他当初护送来的婴孩,这才发现了问题,并将此事告诉了宁安伯。 “那侍卫如今人在何处?”祝澜问。 公孙玉树往后一靠,翘起嘴角,“死了啊。我刚才说过的,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死了。” 祝澜点点头,“但是你留下了证据,或许是口供?” “或许是吧,谁知道呢?”公孙玉树耸耸肩,有些得意地看向祝澜。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只要拿到我手上的证据,足够你扳倒三皇子。” “可是——我凭什么要交给你呢?” “即便我刚才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了你,你回到京城又能怎么样呢?” “将此事宣扬出去吗?哈哈哈,我完全可以说自己是信口胡诌的。” “你没有证据,到时若不能一举扳倒三皇子,让他得了喘息之机,第一个弄死你。” 公孙玉树脸上的得意之色越来越浓,这一局,看来还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祝澜闻言,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你说得对,我现在的确很需要你手上的那个证据。” 她背着手,在房中来回踱步,像是在苦思冥想。 公孙玉树的心情更好了。 他这人没有旁的爱好,就喜欢看人吃瘪——尤其是聪明人吃瘪。 “我看出来了,你们这群人有些能耐,竟然还跟那宁月郡主有交情,是我算漏了这一步。” “你现在一定在想,能不能潜入我们宁安伯府,将证据偷到手……或者让宁月郡主直接光明正大带人去找?” “哈哈哈,你要是真想去找,本世子亲自带你们去伯府,你们随便找。” “能找到算我输。” 公孙玉树的语气到最后已经完全变成了炫耀,眼睛兴奋地盯着祝澜的表情。 对手越急,他越高兴! 祝澜忽然停下脚步,问道: “听你的意思,证据压根就不在宁安伯府?” 公孙玉树挑挑眉,笑而不语,故意卖关子让对方着急。 祝澜摸着自己的下巴,歪着脑袋,一脸认真地问: “那会在哪儿呢?” “在伯府外面,还是——在你身上?” 说到后半句话时,她敏锐地捕捉到公孙玉树的目光闪了一下。 “哦,在你身上啊!”祝澜作恍然大悟状。 公孙玉树嘴角微僵,但立刻隐藏好了情绪,轻咳两声。 无妨无妨,让她猜到证据在自己身上又能怎么样呢? 她又不可能猜到藏在自己身上哪里! 这种感觉……就好像看一个人在深渊底下徘徊,实属无趣,没什么看头。 不如让她往上爬,甚至帮她往上爬,然后看她拼尽全力爬到悬崖的边缘—— 再被自己一脚踹下去。 粉身碎骨,那才精彩。 第385章 反派死于话多 祝澜开始重新打量公孙玉树,“那在下……是不是得找人搜一下小伯爷的身啊?” 话一出口,公孙玉树的神情略微松了一下,甚至张开了双臂,笑着说道: “好啊,那你来搜,搜到了就让你拿走。” 祝澜若有所思,“喔,那看来并非身上携带之物了。” 公孙玉树一愣。 不是,正常人听到这句话,难道不应该想到的是先搜身,若没有搜到,便证明东西就不在自己身上嘛! 这人怎么不按套路来? “既没有放在身外,也没有藏在身上的衣物中……” 祝澜绕着公孙玉树转了一圈,好似在喃喃自语。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许多可能性,以及自己从前在书上看到过的隐藏秘密的方式。 其中最稳妥、最隐蔽、也最不可能丢失的办法便是—— “小伯爷该不会……将秘密纹在了身上吧?” “你胡说,怎么、怎么可能!”公孙玉树被针扎了似的,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声音很大。 公孙玉树跳起来的一瞬间,祝澜注意到他的右臂微微动了一下,那动作似乎想要将手臂藏到身后,却又硬生生止住了。 “原来如此。” 祝澜冷笑一声,上前一步抓住了公孙玉树的右臂,将他的袖子扯开。 那条枯瘦干瘪的手臂,就连肤色也与寻常人完全不同,变成了黄褐色,好似耄耋老人一般。 祝澜凑近一些,更加仔细地看去,方才隐约能够看清—— 那并非是肤色的问题,而是公孙玉树的右臂上密密麻麻纹着许多米粒大小的文字! “原来是灯下黑。”祝澜忽然笑了。 她来不及看清那上面写了些什么,公孙玉树已经一把抽回了手臂,向后连连退了好几步,声音都有些颤抖。 “你……你究竟是怎么发现的!” 一句话,给祝澜问得都无语住了。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 祝澜面色复杂地看着公孙玉树,十分纠结地开口: “小伯爷,嗯……有件事情呢,是这样的。” “下次有什么秘密不想说,在下个人建议哈,就一个字都不要说。” “看出来了,小伯爷喜欢玩刺激的,喜欢看着对手接近真相却又无可奈何。” “可我想说的是——” 祝澜扶额轻叹一声。 “古人云,反派死于话多,诚不我欺。” “你这样的,真的很好猜。” 公孙玉树的脸一瞬间由白转绿。 很好猜?这女人说自己很好猜? 公孙玉树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受过这样的羞辱! “好!你有能耐,你比我聪明!”公孙玉树破防地大叫起来,脸上开始逐渐蔓延出癫狂的笑容。 “哈哈哈哈……就算被你猜到了,你又能怎么样?你能拿我怎么样?” “对,证据就在我这条手臂上,难道你有本事把我这条手臂砍下来带走?” “你敢吗?” “你敢吗!?” 祝澜认真回答:“我不敢。” “但我觉得宁月郡主敢。” 公孙玉树的笑容凝固了很短的时间,但又再次笑了起来。 “实话告诉你,老子手臂上的不是刺字,而是以特殊的染料所写,必须得身体之中有血液流动才会显现,若老子死了,或者你们把我的手砍了——” “这上面的东西,谁都得不到!” 祝澜不知他这话真假,但民间多有秘术,也不排除有的刺字需要借助人体的温度才能显现。 但是没关系,她本来也不是真的打算砍了公孙玉树的手臂带走。 太血腥了,有辱斯文。 “你也别想动誊录的心思。”公孙玉树又“好心”提醒道。 “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侍卫死前不久一笔一划亲手所写,能与其在宫中留档的笔迹对照,所以才是有效的证词。” “若是誊录,谁知道这是谁的从哪里弄来证词呢?” 第284章 “所以,若想将此事大白于天下,就必须我本人安全进京。” “可腿长在我自己身上,你能奈我何?若要强来,可保不准本世子会不会一时想不开,以死相逼。” 公孙玉树的语气已经近乎耍赖,说罢大剌剌重新坐下,就想看祝澜能拿自己怎么样。 “所以小伯爷是不愿意主动随我回京的,对吗?” 祝澜一点都没有生气,反而语气十分真诚。 公孙玉树冷笑一声,带着几分恶意,“你觉得呢?” “明白了。”祝澜说道。 就在公孙玉树好奇对方接下来会用什么招数对付自己时,却见祝澜转身打开了房门,对自己做了一个手势。 “小伯爷,请吧。” 公孙玉树不明白。 祝澜眨眨眼睛,奇怪道:“腿长在小伯爷身上,你不愿随我回京,我又能如何?” “既然如此,小伯爷就自便吧。若不愿回伯府,留下来吃饭也行。” 公孙玉树半信半疑地看了祝澜几眼,见对方不似开玩笑,便试探着向外走去,果然无人阻拦。 既然不为难自己,那他当然不会多留! 祝青岩与慕容静不知上哪去了,丁小邱正等候在外边。 “梁舟呢?”祝澜问。 “梁舟师兄说他带来的人不能离开应沧县太久,这里剩下的事情有你足够应付,所以他先带人回应沧县去了。” 丁小邱说完,望着公孙玉树离开的背影,又有些担忧地问祝澜: “就这么放他走了?” 祝澜的唇角缓缓扬起一个弧度。 “他会回来的。” “不仅会回来,还会求着我——带他进京面圣。” (ps. 今天3章,但明天开始要单更一小段时间存存稿优化大纲啦。宝子们囤文别把我囤忘了哈哈哈) 第386章 你的酒呢 祝青岩一直到了后半夜才回到府衙。 丁望远命人清理出了内院最大的一间厢房给她和祝澜住,厢房里面的床榻很大,足够睡下两个人。 房间里的烛光仍旧亮着,显然祝澜尚未入睡。 “回来了?”祝澜正在伏案写着什么东西,头也没抬,又问:“小郡主呢?” “阿静已经回去了。” 祝青岩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她:“你早料到今晚阿静会来?” 祝澜想了想,“八成把握吧,但小郡主来或不来,公孙玉树今晚都没有胜算。” 祝青岩轻哼一声,“我看啊,你就是在赌。只不过运气好,赌赢了。” “赌?我赌什么?”祝澜停下笔,有些好笑地望着祝青岩。 “赌那公孙玉树向北疆大营求援,来的是阿静呗!” 祝青岩挑挑眉毛,语气有些小得意,“那镇北王跟咱俩不对付,若来的不是阿静,而是镇北王派来的别的什么人,站在公孙玉树那边,岂不坏事了?” “我这人不爱赌。”祝澜又提笔继续写了起来,语气戏谑,“赌狗终将一无所有。” 祝青岩瞧她这模样,心里又泛起嘀咕—— 莫非祝澜能掐会算,算准今天来的一定会是阿静? 不信,她才不信! 祝澜头也不抬,就仿佛已经猜透了祝青岩的心思,淡定的声音传来: “咱们的计划昨日便已经可以实施了,你猜我为何拖到今日?” 祝青岩摇摇头。 祝澜又问她:“今日是几月几日?” 祝青岩答:“十月初三。” 祝澜道:“每月初三,镇北王都不在北疆大营。” “什么?”祝青岩将信将疑,“不在北疆大营,那他去哪里?” “不知道。”祝澜实话实说,“但如此规律地外出,应该没那么简单。总之今日他必定不在营中,公孙玉树若要求援,只能找小郡主。” “可关于镇北王的事情,你又是如何知晓的?难道是阿静告诉你的?可我从未听她提起过。”祝青岩皱眉问。 “你忘记上回在北疆大营,因为击破大祓,镇北王给我们摆庆功宴的事情了? 那庆功宴上,可被我打听出不少事情。” 听祝澜如此说,祝青岩忽然想起当时在庆功宴上,营中许多将领都饮了酒。 祝澜也喝得醉醺醺,还摇摇晃晃去给那些将领们敬酒,相谈甚欢,推杯换盏不亦乐乎。 祝青岩差点叫出声,“你那个时候是在套话?可你不是喝多了吗!?” “我酒盅里装的是白水,如何能醉?” 祝青岩愣了一下,“那你的酒呢?” 祝澜抬了抬眸子,“你没发现自己酒盅里的酒越喝越多么?” “……” “…………” “………………” 祝澜无视了祝青岩想要吃人的表情,目光忽然落在她的手上。 “咦,你戴个顶针做什么?对了,方才我找公孙玉树问话,你跑哪里去了?” 被问起这个,祝青岩顿时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 “没,也没什么。” 她站起身,“该睡觉了,我去打水。” 祝澜有些奇怪地望着祝青岩推门而出的背影。 这小姑娘长大了是不一样,神神秘秘的,心里开始藏事情了。 她不想说,祝澜也不会多问,笑着摇了摇头,继续专注地写了起来。 祝青岩来到水井边,松了口气。 方才她与许久不见的慕容静叙话,这才得知她的战袍不小心破损了。 于是自己当即带着慕容静出门去买了针线,又就近寻了一处灯笼明亮的亭子,一针一针地帮她修补好了。 之所以不愿意告诉祝澜…… 其实有些尴尬,说不出口。 今天是要对付公孙玉树的关键日子,所有人都在严阵以待。 这个关键节点上,自己却跑去处理私人的事情,有些不合时宜。 道理她都懂,可是难得来一趟云州,而且马上就要返程回京。 与阿静也只这一次匆匆见面的机会而已。 下次再见,也不知是何时。 好在祝澜这家伙布局缜密,加上方才大势已定,只差收尾。自己暂时离开也不会有什么影响,这才敢这样做。 祝青岩打好水回到房中,问起正事。 “对了,关于太子的身世……从公孙玉树那里问出什么没有?” 祝澜轻轻叹了口气。 祝青岩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了,“你不是一向运筹帷幄么?怎么也会叹气。” “难道他什么也没说?” 祝澜放下笔,一边摇头,一边“啧啧”道:“说了,他什么都说了。” “说什么了?”祝青岩凑过来问。 祝澜只说了四个字—— “天翻地覆。” 祝青岩气得一拍桌子,让她不要再卖关子了。 祝澜叹了一口气,倒也不是多么懊悔,只是先前兜了那样大一个圈子,却都做了无用功,不免有些惆怅。 “现在看来,咱们之前很多推论全都错了。” “从一开始就错了。” 说罢,她将公孙玉树告诉自己的事情转述了一遍。 祝青岩听得瞪大了眼睛,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你的意思是……太子是真太子,三皇子才是假皇子!?” 祝青岩摸着自己的头发,感觉脑子都快不够用了。 不是……这也太秃然了吧? 祝澜缓缓点头,将自己方才写写画画的东西推到祝青岩面前。 “事情实在是太乱了,你看,这是我暂时梳理出来的线索。” 祝青岩的目光落在那些纸张上,一下便皱起了眉—— 全是线条和方框,到处都是分叉,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画法。 “这是什么?” 祝澜:“思维导图,将所有可能性分类讨论,这种形式最为直观。” 祝青岩“……” 永远都不知道祝澜这家伙到底看了什么奇书,总有些新鲜词儿。 在心里吐槽完,祝青岩还是认真看了起来,静下心之后,也逐渐看懂了祝澜的那些条条框框。 纸上罗列出了整个事件的所有关键节点,并且画出了每个节点存在的其他可能性,并进行分析。 思维缜密,逻辑清晰,的确令人一目了然,值得学习。 祝青岩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个新鲜的东西。 祝青岩的手指向最开始的一个节点。 “所以,一切问题的根源,还是在褚秀宁这里对吗?” 祝澜点头,“是。但她死了,许多东西便成了未解之谜。我先前以为凶手杀死褚秀宁,是为了寻找并销毁与皇子身份有关的某样物证,但现在看来没有那么简单,甚至很有可能是受人胁迫之后再被灭口。 想要知道褚秀宁究竟有没有骗我,如果有,骗我的动机是什么,是否受人胁迫……都得等查到凶手才能知道。” 第285章 祝青岩听完祝澜的分析,托着下巴道: “不过按你这样说,现在的形势似乎对咱们有利——” “如果褚秀宁说的是实话,她一直在强调太子是真的,那便十分可信。” “如果她没说真话,那按照公孙玉树的说法,三皇子是假的,太子还是真的。” “无论哪一种可能,起码都证明了太子这边没有问题,咱们的任务是不是完成了?” 祝澜的神情不置可否,缓声说道: “现在还有许多疑点,不好妄下结论。” 她决定先带公孙玉树回京城,再看老常那边关于褚秀宁一案的进展如何。 熄了烛火,祝青岩翻来覆去,还是忍不住爬起身问了一句: “你真的确定明天公孙玉树会来?” “先睡觉,睡醒不就知道了?”祝澜嘟囔完翻了个身,美美睡了过去。 “……睡就睡。” “讨厌,你不要抢我被子喂!” 第387章 软硬兼施 “开门!快开门!” “人都死哪里去了!!?” 清晨一大早,旭日初升,府衙的大门便被拍得邦邦响。 门被打开后,公孙玉树一把推开开门的衙役,凶神恶煞地冲了进来。 昨日挨了一顿毒打,他脸上的伤痕过了一夜颜色更明显了,整张肿起来的脸五颜六色,十分精彩。 “那个姓祝的呢?你给我滚出来!” 公孙玉树疯了似的冲到内院开始招人。 丁望远听到动静带人走上来,厉声呵斥: “小伯爷,你身份再尊贵,也不可在衙门重地如此放肆!” “你——”公孙玉树指着丁望远的鼻尖,若放在平日,他才不会将这个小老头放在眼里。 可眼下形势不同了…… 他最终还是放下了手,咬牙问他祝澜在哪里。 不远处的一间房门动了,祝澜推门走了出来,一身素裙,长发自然而松散地披在脑后,显然才起身不久。 祝青岩跟在祝澜身后。 “小伯爷来得比我想象中还要早。”祝澜笑吟吟地和公孙玉树打招呼。 公孙玉树怒气冲冲来到祝澜面前,眼看都快要撞在她身上,问柳的剑刃已经横在了他面前。 “你再上前一步试试?”祝青岩一脸嫌弃地瞪着他。 公孙玉树额上青筋暴起,却有气不敢撒,只好压抑着满腔怒火问祝澜: “是你捣的鬼,都是你捣的鬼害老子在云州待不下去对不对!” 离得这么近,祝澜甚至能听见他用力咬牙发出的声音。 祝青岩也忍不住侧目看了祝澜一眼。 还真被祝澜这家伙说中了,公孙玉树果然找上门了。听他的话,好像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是祝澜昨晚一直和自己待在房间里,并未离开。难道她又暗中提前安排了什么计划,却没有告诉大家? 真是太可恶辣! “小伯爷火气别这么大,我可什么都没有做。” 祝澜眨眨眼睛,无辜极了。 她又接着道: “镇北王是郡主的父亲,他与你们宁安伯府做的那些事情,定然是不愿让郡主知晓的。” “但昨夜宁安伯定然带着你去了一趟北疆大营,见到了刚外出归来的镇北王,想向他寻求庇护吧?” “镇北王是祈王的老丈人,若我猜得不错,你们甚至可能还要挟过他——若不护着你们,立刻便将三皇子是假皇子一事宣扬出去。回头太子顺利继位,镇北王的日子可就更加过不安生了。” 听着祝澜的话,公孙玉树的冷汗霎时间便下来了。 昨夜发生之事,果然与她所言……几乎分毫不差! 她是怎么知道的? 昨夜自己回到伯府,将发生的事情告诉父亲后,父子俩都有些乱了阵脚,最后决定悄悄去一趟北疆大营。 毕竟宁安伯府与镇北王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从民间收购茶叶一事,几乎全部是宁安伯府在做。如今伯府有难,镇北王无论如何也应该拉上一把。 当时镇北王刚回到北疆大营,正在交谈间,慕容静也回来了。 她竟然直接当着镇北王的面,要求将自己父子二人押送至京师,听候圣上发落。 让自己父子更加恐惧的是……镇北王听完慕容静的话,居然没有表态,甚至还隐隐露出了许可之意! 这让人还如何坐得住!? 自己惊惧之下,也顾不得慕容静在场了,直接当着她的面说出了三皇子之事,还有从镇北王那里拿到乌兹将领的空白信纸一事,意图以此来要挟镇北王。 结果可想而知,镇北王震怒,当场命人将自己和父亲乱棍打出大营。 祝澜淡淡开口: “事已至此,镇北王为了维护自己在宁月郡主面前的忠义形象,定然已经将所有的事推到了你们父子身上,再无合作的可能。 另一方面,你若真的向他提起了三皇子的身世——” 祝澜“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带着三分悲悯,七分同情。 “小伯爷还是再好好看一眼这人间的太阳吧。” “毕竟看一眼,少一眼了。” 以镇北王的性格,怎么可能受区区一个公孙玉树的要挟? 与其留着隐患,何不斩草除根,让身怀秘密的人彻底消失? 祝澜的话一下子刺激到了公孙玉树,本就被折腾到神经脆弱的他开始歇斯底里。 “都是你!是你毁了宁安伯府!毁了宁安伯府的一切!” 祝澜歪了歪脑袋。 “昨晚宁月郡主可不是我们请来的。” “也不是我逼着你用三皇子的事要挟镇北王。” “事情都是你自己做下的,与我何干?” 她声音不大,却好似兜头给公孙玉树浇了一盆凉水,后者整个人再次萎靡下来。 祝澜继续道: “小伯爷,是你选择将那样危险的证据留在自己身上的。如今对镇北王来说,除掉你,才是上上之策,你猜他会大发善心放过你吗? 为今之计,只有你速速随我回京面圣,将此事大白于天下。” 祝澜软硬兼施,语气又缓和几分。 “你从前替太子挡了瘟疫,与他本就有渊源。如今又帮他扳倒三皇子—— 待太子顺利继位,你便有从龙之功。不仅能保得全家人性命,还能继续享受你的荣华富贵。” “小伯爷是聪明人,该如何选择,不用在下多言了吧?” …… 祝澜与祝青岩二人回到房中收拾行李。 公孙玉树听过祝澜的话已经改变了主意,当即要求随她们回到京城面圣。 事不宜迟,她们决定即刻带着公孙玉树回京。 祝青岩清点好身上的盘缠,纠结一阵,还是忍不住问: “你怎么会知道昨夜公孙玉树会去见镇北王,又怎会知晓他会用三皇子的事作为威胁?” 莫非真是开了天眼不成? “其实不难。你把自己想象成对手,放到对应的环境之下,想想如果是自己的话,怎样做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或者为求自保,第一反应会如何做。 你将环境模拟得越像,越能够预判对手的下一步棋会落在何处。” 祝澜的语气没有半点炫耀的意思,似在闲谈吃饭喝水一般。 她将收拾好的包袱打了个结,“走吧。” 祝青岩点点头,嘴上虽然不愿承认,但心中的确是佩服的。 走一步算三步,看来自己要学习的还有很多。 第388章 天理昭昭 为了尽快回到京城,三人选择骑马而行。 出发之时,丁望远与丁小邱来到云州城门下,亲自来送行。 除了他父子二人,还有一人也来了——正是大伤初愈的巩绍。 “二位姑娘,此次云州之事多亏你们了。”丁望远对祝澜郑重说道。 “两位姑娘对我和我爹有救命之恩,请受巩绍一拜!” “巩公子注意伤口,切莫多礼。”祝澜连忙扶起巩绍。 “令尊为人刚直,敢以一己之力为那些茶农发声,在下心中实在感佩。 待他醒来,还请巩公子务必代我向令尊问好。” 巩绍用力点头,目光又落在不远处骑着马的公孙玉树身上,眼中燃起仇恨,低声道: “二位姑娘要带他回京,想必是有要事,在下不敢阻拦。 只不过……此人作恶多端,手上更沾了我们巩家十几口的性命。血海深仇,在下恨不能生啖其肉,饮其血!” 巩绍抬眸,话音虽不大,眸中却闪烁着寒光。 “待二位手上的事情了结,此人若最终不能被绳之以法,在下定会千里赴京,用自己的方法……拼却这条性命也要亲手砍下他的头颅,来祭奠我的母亲、兄嫂、妻儿! 到那时,还望二位姑娘不要阻拦。” 祝澜正色,对巩绍拱手道: 第286章 “巩公子不必担忧。是非善恶,你我心中明了,陛下心中亦会有明断。 令尊年事已高,还请巩公子静心侍奉左右,其余之事交给我们。 天理昭昭,在下以翰林的身份向你保证,此行回京,必定让行恶之人终食恶果。” “有那么多话要说吗?赶紧走吧,再不走天就黑了!”远处的公孙玉树不耐烦地催促道。 祝澜没有理他,看看天色,的确需要尽快启程了。 镇北王留给她们的时间,不多。 祝澜忽然看向丁望远,请他上前几步。 丁望远走到祝澜面前,祝澜对他低声说了些什么,紧接着丁望远脸色微变。 再抬头时,祝澜已经翻身上马,与祝青岩、公孙玉树一起,三人在通往南方的官道上疾驰而去了。 “爹,你们方才说了什么?”丁小邱好奇地问。 丁望远面色极其凝重,摇摇头,终究没有将祝澜方才的话说出来。 方才祝澜告诉他,此行他们三人若能顺利回京—— 一月之内,祈王必反。 而身在北疆的镇北王,会是他的王牌。 届时只怕云州城会陷入一场空前的动荡,自己身为云州知府,必须得提早做出准备。 …… 北疆大营。 一身军营装束的沐儿掀开主帐的帘子,进来禀报道: “王爷,派出去的探子回来了。就在刚才,宁安伯世子已经同两名女子出了城,向南而去了。” 镇北王声音沉稳,“反应还挺快,不错,倒是比他老子强。” 沐儿问:“那我们接下来如何处置?” 不待镇北王开口,又有一人走了进来,正是慕容静。 镇北王对沐儿使了个眼色,沐儿便退了下去。 她来到账外,却并未离开,而是侧耳听着里面的对话。 这时一名小兵匆匆而来,似乎是有军情禀报,被沐儿拦住了。 “什么事?”沐儿问。 她是镇北王的亲信,又和宁月郡主一同长大,在北疆大营的地位也不低。 那小兵对她说了些什么,沐儿听罢点点头,“下去吧,此事我自会禀报。” …… 营帐内。 “父王,那宁安伯父子俩实在可恶。这些年打着替您收购茶叶的旗号,在外横征暴敛,欺压百姓,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孩儿请命,亲自拿了这父子二人押送回京,交给圣上发落!” 慕容静掷地有声,目光灼灼地望着镇北王。 “呵呵,静儿啊,此事你不必操心了。”镇北王看着她笑道,“你那两位京城来的朋友,已经将宁安伯世子带回京城了。” 慕容静微微一愣,“她们已经离开了?” 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慕容静线条分明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失落,随即又想到了更重要的事情。 “对了,父王。孩儿思来想去,觉得昨夜那宁安伯父子说的话……还是有问题。” 镇北王脸上的笑容不易察觉地减去几分,但还是和蔼地问: “有甚么地方不对?” 慕容静想了想,“孩儿记得,那宁安伯似乎说那盖有朱尔泰印鉴的空白信纸……是从您这里得到的。” 说着她有些费解地挠了挠后脑勺, “虽说您也说了,那是他们兔子急了乱咬人,因寻求庇佑不成,才往咱们身上泼脏水。 但孩儿总觉得……以宁安伯的本事,应该自己弄不到朱尔泰的印鉴。” 镇北王的眼神变得幽深几分,“哦,那静儿有何高见?” “父王,孩儿觉得咱们北疆大营——有通敌之人。” 慕容静说完,又补了一句,“要不,查一查吧?” “好,静儿心思有长进,不愧是我儿。”镇北王再次笑了起来。 “自今日起,严查营中所有校尉、将军,包括十三骁卫。静儿,此事便交给你去办了。” “孩儿遵命。可——” 慕容静觉得光这样查还有些不够,正要再说些什么,沐儿却在这时走了进来。 “王爷、郡主,有军情。大营向西五十里发现一队乌兹的兵马驻扎。” 慕容静闻言面色一凛,那里是两国交界处,乌兹忽然派兵做什么? 难道要有动作? “父王,此事非同小可,孩儿亲自去看看。”慕容静说罢,果断提枪大步走了出去。 镇北王对沐儿微微颔首,似乎在赞许她方才的表现。 “你也听到了,静儿要搜查营中通敌之人,若查不到,只怕她不会罢休。” “奴婢听到了。”沐儿垂眸,停顿片刻问道:“王爷希望是何人通敌?” 镇北王不语。 十三骁卫都是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自己眼下还舍不得动。他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营中其他校尉将领们的名字,很快锁定了一个人。 “有一个人,虽然作战勇猛,但日后未必会与本王一条心。” 沐儿略一思忖,“王爷是说……顾将军?” “嗯。” “奴婢明白了,这便去办。” “等等。”镇北王忽然叫住她,“当初送你与郡主一同前往江州求学,你与那顾朝阳也算有段同窗之谊,当真下得去手?” 沐儿没有半分迟疑,“沐儿一心忠于王爷,对王爷有用之人,便是沐儿的朋友。” “若对王爷不利,沐儿愿身先士卒,为王爷铲除之。” “很好。”镇北王点点头,“他的事你不用管了,本王自会安排别人去做。眼下有另一件事要交给你。” 沐儿垂首等待吩咐。 镇北王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沉声说道: “那宁安伯世子身上的秘密对祈王不利,不能让他活着回到京城面圣。 此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由你去做。 如有妨碍阻拦者,格杀勿论。” 第389章 官驿,追杀 祝澜三人奔波了一整日,终于在黄昏时分,到达了一处岔路口。 三人勒马停下,祝青岩正准备取出地图查看,便听祝澜道: “不用看了,左边这条路是回京的路。” 祝青岩问:“那右边呢?” “顺着右边这条路下去,差不多就到陇右了。” “陇右?”祝青岩皱了皱眉,那也绕得太远了一些。 “二位姑奶奶……不是我说,咱们真的有必要这么赶吗?”公孙玉树娇生惯养,一路奔波下来腰酸背痛,屁股都快裂成两半了,开始泛起嘀咕。 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回京的选择究竟是否明智。 毕竟云州才是自己的地盘,待在云州城里,无论如何都让他更有安全感一些。 而且……镇北王毕竟和自己家有些交情,也不一定会真的下死手,派杀手来除掉自己吧? 若是自己安生待在宁安伯府之中,难道镇北王还能带人冲进伯府杀人不成? 身上传来的酸痛感让公孙玉树突然间无比怀念伯府的生活。 “小伯爷是想赌一把镇北王的善心?”祝澜的语气甚至有些讥讽。 “他就算真的光明正大在云州城里对你动手,你又能如何? 你前脚人头落地,他后脚将你们合起伙来做的那些事情推到你一人头上,报送京城,你觉得陛下会因为一个作恶多端的宁安伯世子,去为难手握重兵的镇北王?” 公孙玉树虽然心存侥幸,但祝澜这一番话说得也的确在理。 性命攸关,不能赌。 祝青岩说道:“保险起见,要不……咱们还是绕道从陇右走吧?” 祝澜犹豫片刻,摇了摇头。 “ 陇右太远,若真的绕道那边,少说也要耽搁好几日的路程。” “我担心咱们路上一耽搁,镇北王便有时间直接派人越过我们,在通往京城的各个关卡蹲守,待我们现身,直接动手。” 祝澜的担心不无道理,祝青岩便没再坚持。 祝澜抬眸望了一眼面前看不到尽头的官道,沉声道: “好在我们三人都是骑马,若日夜兼程赶赴京城,即便镇北王真的派人来追杀,中间相隔起码半日路程,对方未必能追得上我们。” 听到“日夜兼程”四个字,公孙玉树一张脸顿时变成了苦瓜脸,但事关生死,也只能如此了。 “出发吧。” 祝澜一扬马鞭,上了通往京城的官道,祝青岩与公孙玉树随后跟上。 又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太阳已经渐渐落山,天地间整个都暗了下来,只有微弱的光线依稀能照亮些许前方的路。 很快,她们看到了来时曾落脚的那家官驿。 经过之时,祝澜只淡淡扫了一眼,没有半点停留的意思。 公孙玉树愁眉苦脸,无比眷恋地看了那官驿许久,也只好继续策马向前行去。 眼前光线昏暗,他方才的注意力都在那官驿上,未曾注意到前方路上的凹陷,结果马儿一脚踩空,公孙玉树整个人连人带马都摔了出去。 第287章 “啊——!” 祝澜与祝青岩听到公孙玉树的惨叫声回头,连忙下马查看. 幸好公孙玉树整个人被甩进了官道旁的草丛中,只受了些皮外伤,然而他的马却倒地不起,嘴里发出剧烈喘息的声音。 祝澜二人上前仔细查看,祝青岩皱起双眉,“怎么办,这匹马的前腿应该是伤到骨头了,没法继续跑。” “坏了。”祝澜同样眉头深锁,四下环顾后说道:“现在唯有前往官驿换马,但驿站的马匹不一定比得上丁大人精挑细选送我们的这几匹马,若换了马,定然会减慢我们的速度。” 祝青岩望着她,似乎在等祝澜下决断。 祝澜一咬牙,“眼下也别无他法了,走吧!” 两人带着一瘸一拐的公孙玉树来到那官驿外,唤来狱卒。 若要使用官驿,必须得亮明身份,于是祝青岩取出腰牌,正要提出换马的要求,身边的祝澜却抢先一步道: “我们住一晚,安排两件客房。另外给我们再备一匹好马。” 祝青岩不明白祝澜为何突然说要住在这里,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却也没有多问。 …… 到了后半夜,值夜的驿卒正坐在门槛上昏昏欲睡,半睡半醒间,他忽然看见面前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双靴子。 那是军营里常见的男子黑靴,尺寸却是女子的大小。 驿卒被吓了一跳,睡意顿时全消,这时头顶传来一个不带任何感情的女声。 同时还有北疆大营的令牌。 “住店。”沐儿戴着面罩,冷声说道。 一看到北疆大营,那驿卒哪里敢怠慢,连忙爬起来安排,带着沐儿上楼。 两人从几间客房之外走过,那些房间都关着门,沐儿装作随意地问:“这些客房可是都住满了?” 驿卒点点头,一边帮沐儿开门,“隔壁住着两位京城来的女大人,她们还带着一个男的,再过去一间房里面就是。” 驿卒离开后,沐儿关好房门,熄了房间里的蜡烛,换上一身黑衣,悄无声息地翻窗而出。 她先来到祝澜二人的房间窗户下面,侧耳细听一阵,没有动静,应该已经睡下了。 接着她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公孙玉树的房间外,用一把极薄的匕首从窗框的缝隙伸了进去,轻易便打开了插销,窥探片刻之后翻进了屋。 床榻拉着纱帘,下面摆着一双鞋。 沐儿手持匕首,小心翼翼地靠近,然后迅速一把掀开纱帐,将匕首对着被子里的人刺了下去! 下一刻她脸色骤变,一把掀开被子,里面竟然没有人,而是用枕头塞成了一个人体的形状! 沐儿来到祝澜与祝青岩的房间,果然发现她二人的房里也空无一人。 被耍了! 她面色一冷,匆匆下了楼,一把揪住那个打瞌睡的驿卒问道: “先前入住的那三个人去哪了?” 驿卒一脸迷茫,“他们……不是在房里睡觉吗?” 说着侧头向驿站外边瞧了一眼,“咦,给他们备的马不见了,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沐儿将他甩到一边,冲出驿站跃上了自己的马,顺着官道的方向调转马头。 “驾!” 待沐儿的身影消失在了官道上,驿站对面的树林里才缓缓走出三个牵着马的人影。 公孙玉树瞪大眼睛,不知是害怕还是气愤,声音微微颤抖。 “他竟然……竟然真的派人来杀我!” 第390章 换马 祝青岩注视着沐儿身影消失的方向,良久,她收回目光看向祝澜。 “现在看来,我们只能绕道去陇右了。” 祝澜点点头,三人翻身上马,打算原路返回,回到来时经过的那个岔路口。 祝澜忽然问祝青岩一句: “若与沐儿迎面撞上,不得不动手,你有几分胜算?” 祝青岩认真想了想,随即轻轻摇头。 “不知道” “我从未与她交过手,但她与阿静一样,都是生长于军营,实战经验比我丰富。 而且阿静身边的人……身手总不会差的,我没有把握能胜。” 祝澜点头,“明白了。” 若单打独斗,兴许祝青岩还能抵挡一阵子,但如今她还要顾着自己与公孙玉树,便更加独木难支了。 祝澜没有多说什么,带领二人向来时的岔路口而去。 …… 天光微亮,三人已经疾驰在了通往陇右的道路上。 公孙玉树有些放心不下,问道: “我们如果绕路到陇右,那会不会向你之前说的那样,镇北王提前安排杀手埋伏在京城附近,守株待兔?” “不好说。”祝澜十分坦诚。 公孙玉树气急,“你不是料事如神,很会算么?你倒是算啊,想想办法啊!” 祝澜有些奇怪地侧目看他一眼,“我是个读书人,又不是神仙,哪能世事尽皆算到?” “原来你也有应付不了的事情啊。”公孙玉树冷笑一声,心中平衡了许多。 祝青岩有些听不下去了,讥讽道:“那是,镇北王又不像某些笨蛋,一举一动都能轻易被人算到。” 公孙玉树吃了个瘪,却又不敢发作,只好把脑袋撇到一边不说话了。 很快,三人面前出现了一座山丘。想要到达陇右,必得翻越过这座山丘才行。 山丘上有盘旋的山道,一进入山道,三人骑的马便拉开了差距。 公孙玉树骑的马是在官驿新换的,品质一般,体力也普普通通,山路上到一半时,速度便明显减慢了一些。 祝青岩的马虽然是丁望远准备的良驹,但似乎上了年纪,此时跑得也有几分吃力。 唯有祝澜骑的这匹红马最为矫健,是以她都没有让马儿全速前进,否则便会与另外两人拉开很大一段距离。 三人来到半山腰,祝青岩向下一望,忽然微微变了脸色。 “不好,沐儿已经发现我们的行踪,追上来了。” 山脚下,一点黑色身影正伴随着马蹄声靠近。 但是好在山路盘旋,几人与沐儿之间的距离虽然看似很近,但她若要真的追赶上来,还需得小半日的工夫。 “快走。”祝澜沉声说道。 三人继续向陇右的方向疾驰。 祝澜骑在马上,心中却在飞快地权衡计算。 自己三人同行的速度,取决于最慢的那匹马的速度,也就是木桶效应。 而沐儿所乘快马乃是北疆大营中千里挑一的劲足良驹,若就这样追赶下去,最多半日,定然会被沐儿追上。 地图在祝澜的脑海中铺展开来,她的注意力停留在每一处重要关隘上—— 现在三人所在的位置,距离到达陇右最近的一座重镇,应当还有一整日的路程。 这期间哪怕是马不停蹄地狂奔,也还是会被沐儿追上,那时三人都会身陷险境。 “停下!”祝澜突然开口。 祝青岩有些猝不及防,匆忙停了下来,有些不解地回头看她。 祝澜直接翻身下马,对祝青岩沉声道: “你下来,咱俩换马。” “为什么?”祝青岩问,但还是听话照做了。 “三人同行,一定会被沐儿追上,难以应对。”祝澜快速说道,一边取出什么东西塞进了祝青岩手中。 “咱们三人之中,你骑术最好,我的马最快。” “眼下情形的最优解是你骑上我的马,先行前往离此最近的蓬莱镇搬救兵,再折返回来接应我们。” “不行!”祝青岩立刻道,“你们万一被沐儿追上,如何自保?” “我会尽量拖住她。”祝澜说道,“而且她的目标不是我,不一定会对我下死手。” “此事性命攸关,不行……”祝青岩仍旧拒绝。 “别废话了。”祝澜直接把缰绳塞到祝青岩手里,“等沐儿追上来,咱们三个都会陷入麻烦。” “你用最快的速度赶去蓬莱镇,记住,越早一分赶到,我们这边的危险便小一分。”祝澜嘱咐道。 祝青岩只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剧烈跳动,连手都有些微微发颤,不知所措地望着祝澜。 上一次两人陷入如此险境还是在大祓的营地里,两人即将被献祭。但那时祝澜留有后手,早已安排了那位顾将军前来接应。 这次却不同,这次是真真切切有一个杀手在身后穷追不舍! “你放心。”祝澜的声音压低几分,“我不可能为了一个恶人赔上自己的性命。若真到了危急时刻,我便将他交出去,必能自保。” “……第一次希望你真的是个贪生怕死之人。”祝青岩最后目光复杂地看了祝澜一眼。 一挥马鞭,扬长而去。 那匹良驹换了主人,果然表现大不一样,转眼间已经看不见了踪影。 “快走吧。”祝澜对公孙玉树说道,两人继续策马向前。 第288章 直到两人终于翻过了那座山丘,公孙玉树刚松了口气,回头望了一眼,突然惊恐地叫了起来。 “她……她怎么追得这样快!?” 祝澜回头望去,沐儿的身影出现在了半山腰上,与自己二人之间的距离较之前已经缩短了一大半! “真不愧是镇北王调教出来的。”祝澜低低说道,脸色也不大好看。 她快速打量了一眼周围环境,果断道:“走,进树林!” 道路一旁的树林杂草丛生,祝澜与公孙玉树打马而入,接着祝澜让公孙玉树下马。 公孙玉树听话地下来了。 祝澜从地上捡了一节比较尖锐的树枝,直接在两匹马的屁股上狠狠扎了一下! 两匹马儿吃痛嘶鸣一声,撒开四蹄狂奔而去,转眼便不见了。 “你干什么!?”公孙玉树吓得大叫起来,但哪里拦得住两匹狂奔的骏马? “没了马,我们怎么去蓬莱镇!?” “继续骑马太过显眼,一定会被追上的。现在把马放走,路上的马蹄印能够混淆她的视线,把她引到另一边。” 祝澜声音十分冷静,手向旁边一指。 “那边有个山洞,我们先躲进去。” (ps. 下周一恢复双更哈。) 第391章 逃亡 山洞内昏暗狭窄,还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息,勉强能够容纳两人暂时栖身, 公孙玉树喘着粗气,目光落在祝澜身上,再次打量了她一遍,问道: “你的功夫,应该比她好些吧?” “谁?” “骑马先走的那个。”公孙玉树到现在还不知晓祝青岩的姓名。 “我不会武功。” 公孙玉树惊愕得瞪大眼睛,若不是外面危险,他此刻就要大叫起来。 “你你你……你不会武功,凭什么留下来保护我,还把两匹马都弄跑了!?” 公孙玉树只感觉一股热血往脑门上涌,气得呼吸都不顺畅了。 原本还以为祝澜她们两个都会些功夫,好歹能保护自己,没想到祝澜还真是个纯书生! 万一自己两个人被外面那个女人发现了,那岂不就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这不是纯纯害人吗!!! 祝澜压根没有理会公孙玉树的抱怨,她小心地靠近洞口,目光穿过遮掩住洞口的灌木丛,打量外面的情况。 公孙玉树还在喋喋不休。 “不是,我说……你不是个聪明人吗?你要是真聪明,刚才就应该让我骑上那匹快马先去蓬莱镇!” “镇北王的目标是我,你俩在路上帮我拖住杀手,我去蓬莱镇搬救兵来救你们,这才是上上之策!” “你简直是糊涂,害死我了你……” 祝澜头也不回,“小伯爷说得不错,那的确是上上之策。只不过有个前提——你得是可信之人。” “但很抱歉,我并不相信你。若我们二人在路上拼死帮你拦住杀手,结果你到了蓬莱镇,却自己跑了不管我们,那我们岂不是当了冤大头?” “怎、怎么会呢……”公孙玉树的声音明显减弱几分,“算了算了,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有用,先想想怎么活下去——” “别说话!” 祝澜忽然低声喝道,“来了。” 公孙玉树立刻噤声,小心地凑过去,和祝澜一同向外偷偷张望。 只见沐儿也来到了树林之中,她左右环顾一番,翻身下了马,蹲在地上似乎在查看什么东西。 虽然两人先前下马,祝澜将马儿放跑之后提醒过,走路一定要踩在枯枝落叶上,避免在泥土上留下足印。 但此时公孙玉树一颗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 沐儿查看一番后终于站起身重新上马,向南追去了。 公孙玉树长长出了一口气,向后瘫坐在地上。 “我们快走。”祝澜待沐儿的身影远去,听不到马蹄声了,准备钻出山洞。 “走?去哪里?”公孙玉树有些害怕,待在山洞里面才最安全,出去了万一被发现怎么办? “方才我故意让那两匹马向南跑,留下了马蹄印,看来她中计向南去追了。 而陇右在东,距离这里已经不远了,我们趁这个机会向东跑,应该能碰上前来接应的人。” 祝澜见公孙玉树仍是有些抗拒,语气冷了几分道: “树林之中都是杂草落叶,即便有马蹄印,也不会十分清晰。 但这片树林并不大,待她追出去便会发现地上的马蹄印变浅,说明没有载人,定会判断出我们已经提前下马步行,会折返回来。 我此举只是为了多拖延一阵,你若要留在这里等死,那我就不奉陪了。” 祝澜说完便钻出了山洞,一回头,公孙玉树果然一脸不情愿地跟了出来。 两人在树林中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向南穿梭而行,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祝澜也只能依靠太阳落山的位置辨别大致的方向。 但是好在她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尽快脚步匆忙,但眼前却始终浮现着这一带的山形地图,能够根据周围的景色变换判断出自己的大致位置。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远远传入祝澜与公孙玉树的耳中。 公孙玉树脸色大变,“完了,她追上来了!” 两人此时的体力已经到达极限,而且没有骑马,此时被骑着马的沐儿发现踪迹,不一会儿的功夫,马蹄声便已经近了许多! 祝澜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果然,沐儿的身影正在向二人疾驰而来,眼看便要追上了。 就在这一回头的工夫,祝澜被脚下的树枝绊倒在地,发出一声闷哼。 公孙玉树只回头看了她一眼,却没有丝毫停留之意,继续向前狂奔。 一道破空之声倏地响起! 与此同时,公孙玉树也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个趔趄,这时一支羽箭几乎是贴着他的脑袋擦过,牢牢钉在了他面前的树干上。 这一下直接将公孙玉树吓得两腿发软,一下跌坐在地上—— 若非方才被绊了一下,被这支箭射穿的就是自己的脑袋! 公孙玉树两条腿抖如筛糠,根本没有力气重新站起来。 他被方才那支箭吓破了胆,只能连滚带爬地躲到了一棵大树后面,乞求上天保佑自己。 电光石火间,沐儿已经从祝澜身边疾驰而过,来到了公孙玉树背靠着的那棵大树旁。 她手中的匕首正泛着森森寒光! 祝澜从地上站起来,她此时距离公孙玉树和沐儿的位置并不远,眼底闪过一瞬间的犹豫。 公孙玉树作恶多端,罪有应得,自己此时若是袖手旁观,待沐儿杀了公孙玉树,应当不会对自己怎么样。 但自己若是阻拦,不一定能救得了公孙玉树,同时自己也会身陷险境…… 此时月亮已经挂上枝头,明亮的月光穿过树枝,在地上投下轻浅的影子。 公孙玉树躲在大树之后,大气都不敢喘,下一刻他惊恐地看见另一个影子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高高举起了匕首—— “杀了他,镇北王就有大麻烦了。” 祝澜的声音猝然响起,沐儿的匕首悬停在了半空中。 第392章 笑面金刚 祝澜强忍着脚踝传来的痛楚,一步一步走向沐儿,一字一句地说道: “沐儿,你我当年同在龙场书院念书,算得上有同窗之谊。 小郡主是我与青岩的好朋友,青岩与你也有同窗、同寝之谊,难倒你果真不念半点旧情?” 祝澜一步步走近她,不动声色地挡在了沐儿和公孙玉树之间。 公孙玉树若死,祈王与镇北王没有了威胁一定会反扑。到那时不仅自己前功尽弃,雨薇、诗明、还有一众帮助过东宫的朋友们全都会陷入大麻烦。 她不爱赌,但这次她不得不赌。 沐儿冷冷地看着祝澜,说道: “看在同窗之谊,今日我不为难你,只杀公孙玉树一人,请你让开。” 祝澜没有动,望着沐儿说道:“我方才说了,杀了公孙玉树,只怕镇北王会有麻烦。” 沐儿闻言果然有些犹豫,“为什么?” “我若没有猜错,镇北王做的许多事情,都是瞒着宁月郡主的,对么?” 沐儿没有作答。 祝澜继续道:“你的身份已经暴露,若被小郡主得知今日是你杀了公孙玉树,她会怎么想?若她知晓镇北王背地里做的那些勾当,她可还会继续与镇北王一条心么?” “你在威胁我?”沐儿语气危险。 祝澜与沐儿对视,没有说话。 沐儿沉默片刻,缓声开口: “王爷忠君爱国,与我家郡主血浓于水,自不会受外人挑唆。” “至于今日之事么,你方才一番话倒是提醒我了——” 沐儿慢慢移动手臂,那柄闪着寒光的匕首指向了祝澜。 “你既认出了我,那看来,我只好让你和宁安伯世子一起上路了。” 第289章 “杀我一人,有用么?”祝澜冷声道,眸光竟比那匕首还要锐利几分。 “什么意思?”沐儿问。 “你猜青岩去何处了?”祝澜看着沐儿的眼睛,说道。 沐儿的双眉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是的,祝澜他们分明是三个人一同离开官驿的,但自己追上来时却只有祝澜与公孙玉树两个人。 祝青岩呢? 这半日的工夫,她去哪了? 沐儿只闪神了一瞬,杀意很快再次弥漫进眼底,她看着祝澜道: “那便先杀了你们二人,再去寻她。” 祝澜知道这时自己跑是跑不掉了,忽然向沐儿身后一指。 “你看那是谁?” 沐儿猛然回头,却只看见身后一片黑黢黢的树影,并未有任何人,不禁有些恼怒。 “你以为用这种小把戏拖延时间还有用么?” 话音未落,匕首已经直取祝澜咽喉而去。 “铛——” 说时迟那时快,匕首发出了一声金属相撞的尖锐声响,接着突然飞了出去! 与匕首同时落地的,还有一只金尾梅花镖。 “谁!?”沐儿面色一凛,甚至有些惊慌。 她甚至没有看到对方的影子,而对方却能在这么暗的环境、这么远的距离下以暗器击落自己的匕首,足可见功力深厚,是位绝顶高手! 树林中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终于有一队人马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为首的是一名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身后跟着祝青岩。 二人身后,还有二三十名身着铠甲的士兵,手执长戈,严阵以待。 那中年人身上没有半点杀气,就连声音也相当温和,甚至还有些商量的意思。 “姑娘既然是北疆大营来的,这里是陇右地界,可否给老夫一个面子,就此离去?” 沐儿显然不甘心,皱眉问:“你是何人!?” “在下姓董,名长筠。”董长筠和善一笑,说道。 沐儿听到这个名字,却霎时间变了脸色! 她颇为不甘地瞪了公孙玉树一眼,却也不敢再动手,收了匕首,对董长筠恭恭敬敬地拱手道: “不知是董二爷,冒犯了……告辞。” 沐儿说完,便上马离去了。 祝澜终于松了口气,还好祝青岩带人及时赶到,否则自己这次怕是真有些难以脱身。 她正要向祝青岩二人走去,却听得祝青岩忽然大喊一声: “小心!” 一支白羽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正从沐儿离去的方向直直冲着公孙玉树的面门而来! 董长筠神色不变,手腕轻抖,祝青岩甚至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便只见两道寒光自他手中闪电般射出—— 那是两只金尾梅花镖,一只正中那飞速而来的白羽箭,另一只则直直飞向沐儿离去的方向! 接着林中传来一声痛哼,马蹄声很快远去了。 祝青岩一惊,看向董长筠。 董长筠望着沐儿逃走的方向,笑道: “小丫头功夫不错,但胆子太大。 她是镇北王的人,死在陇右不合适,这镖上没有淬毒,让她长长记性。” 祝澜走上前,对董长筠拱手道: “多谢董将军救命之恩。” “董将军?”董长筠哈哈笑了起来,“哈哈哈,老夫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听到过这个称呼了。罢了,还是喊二爷吧,听习惯了。” …… 一个时辰后,董长筠带着祝青岩与祝澜回到了蓬莱镇。 蓬莱镇乃是陇右重镇,虽然只是一处县级治所,但其繁华程度却丝毫不亚于云州城。 陇右董氏,乃是自前朝起便屹立不倒的世家大族,世代公卿,出将入相,显赫无比。 后来前朝皇室昏庸,董氏助燕洵兴起义兵,建立大梁。燕洵登基为当今梁帝后,董氏一族原本拥有无上荣华,而董氏家主深谙盛极必衰之理—— 在前朝时,董氏一族权势过大,族人已经逐渐不受家主控制,行事无度,埋下了许多隐患。家主深知董氏内部沉疴已久,再如此下去,必有倾覆之患。 于是在开国之初主动交出兵权,并向梁帝谏言削弱世族势力,并不再让族中子弟在朝中担任要职,梁帝应允。 由于当今皇后乃是董氏嫡女,梁帝便让董氏一族以皇亲身份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并将皇后的侄女董兰心嫁予太子燕修云为妃,以表信任。 而这位董长筠,正是董氏家主的二儿子,也是当今董皇后的兄长之一。他自幼习武,上过战场,数十年前也曾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小将军。 后来董氏一族退隐,他便回到陇右,时人尊称一声“董二爷”。因其霹雳手段,却常常笑面待人,亦有别号“笑面金刚”。 董氏如今虽无兵权,但毕竟有百年基业,树大根深,盘踞陇右,就连权倾朝野的镇北王也不敢轻易招惹。 是以方才沐儿听到董长筠的名号后,才会那般忌惮。 董长筠带祝澜三人回到府邸,以上宾之礼接待,并命人准备宴席。 等候期间,董长筠命侍从将一物交还给祝澜—— 那正是祝澜离开京城前,董兰心托秦雨薇交给她的玉镯。 董长筠笑呵呵地道: “心儿既然能将此物交给你,足见信任。你是她的朋友,便是我们董氏一族的朋友。 我们董家在陇右说话还算有些分量,有什么需求,二位姑娘尽管提。” 第393章 后退一步 董长筠都如此说了,祝澜自然不会客气,直言希望董长筠派人护送自己三人回到京城。 但她知晓此事对董长筠来说会有一些顾虑,这也是她一开始没有直接来陇右求助的原因。 “二爷,陇右多崎岖山路,路途难行。由此处入京会延误不少时日,届时镇北王若在京城附近派人堵截,与董家的人马只怕少不得要起冲突。” 董长筠沉吟片刻,缓声说道: “我们陇右董氏如今偏安一隅,的确无意招惹镇北王。但我们不惹事,并不代表怕事。 董氏一族如今乃是外戚,不愿落得个干政的名号。但当今太子殿下乃是皇后养子,亦是心儿的夫君,与我们董氏休戚与共。自家人,岂有不帮之理? 此事无需多言,老夫明日便派人护送你们入京,若真与镇北王的人碰上,也好叫他知道—— 烂船尚有三斤铁,更何况我们陇右董氏数百年基业,可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二爷如此说,在下便放心了。”祝澜笑道。 董长筠见她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便道:“都是自己人,姑娘有话但说无妨。” 祝澜便问道:“在下心中的确有一事困惑,还请二爷解惑。陇右董氏自前朝始便是天下第一世家,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出过的名相骁将数不胜数。 既然当今圣上忌惮镇北王,何不重新培植董氏族人在朝中与军中的势力,以此平衡?” 董长筠眼底闪过一丝欣赏,“你小小年纪却懂得制衡之术,不错,看来心儿找你帮忙,没有看错人。” “二爷谬赞。” 董长筠抿了一口浓茶,说道:“其实陛下并非没有这个心思。他也有扶持董氏族中子弟制衡镇北王的念头,董家这帮小崽子们更是跃跃欲试。只不过,都被我们这群老家伙给摁住了。” “这是为何?难道二爷不希望董氏一族重铸当年荣光?” “树大招风,盛极必衰。”董长筠缓缓摇头,说道。 “陇右董氏延续数百年,人丁兴旺,其中名臣将相有之,奸佞小人亦有之。如今不过韬光养晦一段时间,族中便已有不少人心浮气躁,按捺不住,甚至开始觊觎家主之位了。 此等不知进退之人,若不清理干净,日后董氏复兴再落入其手中,只怕不仅难保富贵,甚至连全族性命都要赔进去。” 听罢董长筠这一番话,祝澜终于明白为何董氏一族能够屹立数百年,历经两朝风雨而不倒了。 自古以来攀登顶峰之人无数,但大多只能享一时之荣耀,贪恋顶峰之人,结局往往落得粉身碎骨。 而董长筠这样的人却正是看透了万物兴衰的道理,能在风光无限、最为得意之时克制住欲望,选择后退一步—— 这样的决策不仅需要足够冷静的头脑、长远的眼光,更需要常人难以想象的魄力。 只这一步,便已远胜世间千万人。 为人如此,为官亦当如此。 “二爷之语振聋发聩,晚辈受教。”祝澜发自真心地说道,牢牢将这一番话记在了心中。 董长筠笑了起来,“哈哈哈,老夫年纪大了,胡言乱语,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宴席酒菜已经备好,几人用过晚膳后在客房休息,准备明日启程出发前往京城。 …… 翌日清晨,董长筠安排护送祝澜一行人的护卫已经集合完毕。 第290章 董长筠带着一名少年来到祝澜面前。 “他叫萧浅,这孩子办事牢靠,有他护送你们,可保无虞。 来,萧浅,见过二位姑娘。” 萧浅的年纪看起来还没有祝青岩大,剑眉星目,生得十分俊朗。 “二位姑娘好!”他向祝澜二人抱拳一笑,露出两颗虎牙。 祝澜二人亦笑着回礼。 出发前,董长筠又叫住了祝澜,对她道: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昨日追杀你们的那个女子中了老夫一镖,老夫后来又派人顺着血迹与马蹄印探查了她的行踪,发现她并未向北疆的方向而去,也没有到附近的镇甸治伤。” 沐儿没有回营?祝澜微微皱眉。 “那二爷可发现她最后去了何处?” 董长筠摇了摇头。 祝澜沉思片刻道:“我们从云州来时遇到一条岔路口,一条通往陇右,一条通往京城。她应该是回到那个岔路口,走官道赶去京城报信了。” 二爷,从陇右前往京城多是山路,崎岖难行,不如我们也折返回去,从官道回京?” 董长筠却道:“镇北王若真对你们动了杀心,只怕一击不中,还会派出其他人沿途截杀。 从陇右山路回京,虽然远了一些,但这毕竟是董氏的地盘,沿途都是我们的人,要安全得多。” 的确,护卫的命也是命,毕竟都是董长筠的人,若真遇上危险有所折损,祝澜自己心中也会过意不去。 于是她不再多言,听从董长筠的安排。 …… 众人辞别董长筠,骑马而行,很快出了蓬莱镇。 行至晌午,众人寻了一处树荫小歇。 萧浅去溪边取了些清凉的溪水,在祝澜二人身边席地而坐,将水囊递给二人。 “两位姐姐竟然会骑马,真是少见!” 萧浅一笑起来,眸子亮晶晶的,十分讨喜。他性子开朗,又与祝澜二人年纪相仿,很快便混熟了。 祝青岩接过水囊喝了几口,笑道:“骑马算什么,女子还能上阵杀敌呢!” “我也想上阵杀敌,家主说等我长大了,也能去当个将军!”萧浅说道。 祝澜想到什么似的,问他:“你姓萧,不是董氏族人,为何会留在董家?” “哦!你问这个呀。我和我哥是孤儿,是二爷收留了我们,还教我们武艺,后来我和我哥长大就留在董家当了护卫。” 萧浅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虽然说是护卫,但二爷待我们很好的,如亲生父亲一般。” 祝青岩听到后“咦”了一声,“你哥哥?他也在府上么,我怎么没有印象。” “我哥在京城呢。”萧浅烤着一个番薯,随口说道。 “太子妃娘娘你们认识吧,她是我们大爷的女儿,小时候她和我哥经常带着我爬树玩呢。 后来她嫁到京城去了,当时还是我哥亲自护送的呢。再后来我哥他就留在京城了,现在应该也在太子府——嘶,好烫好烫!” 刚烤好的番薯在萧浅手里蹦跶几下,被掰开递给了祝澜二人。 萧浅露出一个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 “二爷本来让我把你们送到京城就回来的,但是……” “你想见你哥?”祝青岩问。 萧浅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耳朵,“是啊,但我没去过京城,也不知怎么才能见到他。” 祝青岩把目光投向祝澜。 祝澜轻轻咬了一口冒着热气的番薯,表示此事不难,自己可以帮他们兄弟二人见一面。 第394章 生乱 五日之后的清晨,京城城门尚未开启,便有一匹快马驮着一个萎靡的人影来到了城门下。 沐儿嘴唇发白,整张脸都没有什么血色,上衣后背更是有大片早已干涸的血迹。 那道金尾梅花镖造成的伤口仅仅做了简单的包扎处理,但由于长途奔波,伤口已经溃烂,正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恶臭。 “来者何人?”守城的卫兵喝问道。 沐儿体力不支,终于从马上摔落下来。 卫兵捂着鼻子靠近她查看,终于听到她口中传来虚弱的声音。 “赵德……我要见赵德将军。” 赵德出身北疆大营,如今是京城守卫的下级军官,负责城门附近的巡逻。 他听到消息赶来立刻认出了沐儿,于是挥退手下,独自来到沐儿面前。 沐儿艰难地睁眼,看清是赵德后,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个带血的信封。 “此信交给……祈王殿下,要快。”沐儿说罢便昏死过去。 赵德知晓沐儿是王爷身边的亲信,冒死送信必是大事,半点不敢耽搁。 他命人去城里找大夫,自己找了个由头向统领告了假,揣上信匆匆赶往祈王府。 …… 祈王府。 “殿下,发生何事了?” 慕容潋来到正厅,见燕长文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不由得关切道。 燕长文没有说话,富态的面容上看不出太多情绪,但眼底却有阴鸷之色弥漫。 觉察到不对后,慕容潋来到燕长文身边,见桌上放着一直拆开的信封,便拿了起来。 读完信上的内容后,慕容潋大惊失色。 “殿下,这……是何人胆敢如此造谣生事?”慕容潋眸光一动,“莫非是东宫那位?” 说罢她又摇摇头,觉得不太可能。 自打上次在金殿上与陈氏母女对质后,太子回到东宫便告病不出。慕容潋派人暗里打探过,太子整日在东宫唉声叹气,等待陛下废黜太子的旨意,已经形同一个废人了。 更何况祈王与太子争斗多年,太子的心机城府,作为对手的祈王府再清楚不过。 这信上的内容,绝不是太子能设计出来的。 燕长文揉了揉眉心,“是沐儿送来的消息。” “沐儿!?”慕容潋又是一惊。 沐儿是父王的心腹,她的消息不会有假。 “沐儿现在何处?”慕容潋立刻问。 “受了重伤,正在医治,这消息是她拼死送来的。” 慕容潋心中一沉,忙拿起那封信再仔仔细细读了起来。 她读了几遍,终于放下了信,喃喃重复着信上的内容: “那祝澜二人应该正带着宁安伯世子从陇右向京城而来,不日便会抵达。 那宁安伯世子身上……竟还带着所谓的证据,与您的身世有关?” 慕容潋思量一阵,缓缓摇了摇头,镇定下来。 “殿下,此事现在尚未坐实,那宁安伯世子身上即便有对您不利的证据,但也仅仅是一份口供,算不得什么铁证。 更何况时隔多年,咱们只要早做准备,推翻那份口供想来也并非不可能。” 燕长文轻叹一声,握住慕容潋的手。 “潋儿,若信上所言为真,我果真不是皇子……你可会后悔当初选了我?” 慕容潋反握住他的手,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殿下,潋儿此生不求其他。殿下真心待我,潋儿愿意一生一世追随殿下,辅佐殿下实现心中抱负。” 两人四目相对,眼中皆隐约有水光闪动。 燕长文很快平复好情绪,深吸一口气道:“如你方才所说,虽然我们仍有机会推翻宁安伯世子手中的证据,但已经很难挽回局面了。” “为何?”慕容潋问。 燕长文双指从袖中取出另一份密信,“这是我派出去的人费了很大劲才查到的,当年那个陈枣根本就没有进宫,陈氏母女说了谎。” 慕容潋一惊,“她们为何说谎?” “我也不知道。”燕长文沉声说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太子乃是如假包换的真皇子。咱们一直拿来大做文章的所谓‘狸猫换太子’的流言,纯属子虚乌有。” 慕容潋的眸子微微睁大,“如若太子身世没有问题,结果那真假皇子的传言又落到咱们祈王府身上——” 燕长文缓缓点头,“只要太子的位子坐稳了,我这皇子的身份是真是假,都与那个位子无缘了。”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 过了不知多久,慕容潋缓缓抬起眸子,秀丽的脸庞已经不见了方才的娇媚之色,多了几分冷冽之气。 “这一步踏出去便无法回头,殿下果真想好了?” 燕长文轻笑一声,“这世上本就没有回头路。本王欲争这天下,更没有回头一说。潋儿可愿陪着我?” “妾,生死相随。” 燕长文轻轻拥她入怀,抚摸着她的长发,慕容潋靠在他的怀中说道: “殿下,既然做好了决定,那咱们动作越快越好。 趁宁安伯世子还未入京,此时无人关注祈王府,咱们尽早离开。我这便去给父王写信,让他派人接应。” “不忙,信由我来写。”燕长文重新牵起慕容潋的手,“你得找个由头尽快进宫一趟,设法将母妃接出来。否则咱们一旦起事,她在宫中必会受到牵连。” 第291章 慕容潋眼眸一动,已然有了计策: “母妃信佛,今日金钟寺正好有一场佛会,不如借此接母妃出宫,便说是为陛下与百姓祈福,这样便不会让人生疑。” “甚好。”燕长文在她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 “又要辛苦潋儿了。” 第395章 农户 这不过是京城寻常的一日,日暮时分,一辆同样寻常的马车不疾不徐地驶出了京城的东城门。 这辆马车的速度原本并不快,然而,在离开了城门守卫的视线之后,却陡然开始加速,转向向北而去。 驾车的是燕长文一手培养出来的死士,忠心耿耿。此时坐在车厢内的,正是燕长文、慕容潋与梁妃。 三人皆是平生第一次换上了平民百姓的粗布衣裳,未戴任何首饰,从外表看来丝毫不会让人联想到他们尊贵的身份。 梁妃坐在马车上,听着燕长文讲完了事情经过,整个人变得怔忡恍惚。 即便她从很多年前就知晓,以燕长文的性子,若是得不到储君的身份,定会兴兵来夺。她也早就做好了准备,真到了那一日,自己也会设法离开京城,以免成为掣肘儿子的软肋。 所以在慕容潋突然请她前往金钟寺祈福的时候,她便已经隐隐有了预感,并在金钟寺配合地完成了一场金蝉脱壳的戏码,随二人出城。 可燕长文方才所说的一番话,却如同惊雷一般,将她整个人劈得体无完肤—— 她始终无法相信自己养育了二十多年的孩儿,竟可能根本不是自己的孩子! 这要让她如何面对? 见梁妃几乎要昏厥过去,慕容潋连忙搀扶住她,安慰道: “母亲,当年咱们殿下被送往云州的慈云塔,虽说那里的老嬷嬷们捣鬼,闹出了什么偷换皇子的戏码,但此事尚未坐实。 殿下先前同我商量过,但终究还是不忍瞒着您……” 梁妃两行清泪从脸颊流淌而下,一时说不出话来。 燕长文同样红了眼眶,低声道: “母妃对孩儿有养育之恩,孩儿这辈子都会将您当做自己的亲生母亲。无论如何,这二十多年的母子情分都在,是不是亲骨肉,那又有什么重要? 孩儿向母妃保证,若大事能成,待孩儿继承大统,定会将此事查得分明。若母妃的亲生孩儿另有他人,不管多大代价,儿子必定为母妃寻得此人,绝不让母妃伤心。” 话至此处,梁妃已经泣不成声,只一把抱住燕长文,如他小时候那般抚摸着他的脑袋。 “早知如此,你何必带我出宫……”梁妃哽咽着说道,“若不是带着我,你夫妻二人快马加鞭,数日之内便能赶到北疆大营。可如今我成了你们的拖累……” “不,母妃。”燕长文紧紧握住梁妃的手,“母妃身子不好,连累母妃如此奔波,是儿子不孝,对不起母妃。” “都出来了,还叫什么母妃。”梁妃又抬头望着慕容潋,带泪的面容上挤出一抹慈爱的笑容。 “从今往后便喊娘吧,咱们一家人只要在一块儿,平平安安的,娘便知足了。” “娘。”慕容潋同样红了眼眶。 马车向北而行,行至傍晚,三人不敢至客栈官驿投宿。 幸而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座土房子,燕长文命人将马车驾驶过去。 那房子里住的是一家农户,一个赤裸着上半身的汉子正扛着锄头往房子走去,看起来是刚从地里回来。 马车的声音很快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停下脚步望去,眼睛慢慢瞪了起来,带着错愕与几分好奇。 这马车放在京城里平平无奇,但对于这些乡下农人来说,却是极其罕见的新鲜物。 听到屋外的动静,一个长相秀气的女人也从门里探出脑袋,紧接着又是两个小脑袋从她腰那么高的位置探了出来,三双眼睛一眨一眨地瞧着那慢慢驶近的马车。 那干活的汉子先走了上去,车夫与他交谈几句,汉子听得原来是过路的人想要投宿,很爽快地应了下来。 燕长文这才率先下了车,又亲自扶着梁妃和慕容潋下来。 他对那汉子笑了笑,说自己一家人是回乡探亲的,走错了路,天色已晚只能来此借宿。 说罢,掏出了几粒银锞子。 “这是干啥!”那汉子虽然也忍不住多看了那银子两眼,但还是推了回去。 “出门在外,谁还没个要帮忙的时候。这钱俺不要,就当给俺俩娃积德了!” 那汉子说着,对门里一招手,“娃他娘,出来见客人咧!” 那女人有些扭捏地走了出来,两只手紧张地在身上擦了几下。眼皮抬了抬,又立刻不好意思地缩了回去。 “俺叫李二牛,这是俺媳妇红兰。” 李二牛边说边将几人迎到屋里,小桌上是三碗野菜和一锅萝卜汤,红兰赶忙又杀了一只鸡,下厨忙活起来。 慕容潋装作四处打量,偷偷将银子藏在了红兰的枕头下面。 “乡下人家没啥好东西招待你们,几位别嫌弃。”李二牛说道,他知道能坐马车的人肯定非富即贵。 燕长文三人还真是头一回吃这样的农家菜,此情此景,只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红兰做好菜也过来了,凳子不够,她就干脆端着碗坐在炕上吃,好奇又有些羡慕的目光总是落在慕容潋身上。 慕容潋看向她时,她又有些慌张地低头吃饭,心想这城里来的姑娘穿着跟自己差不多的衣裳,但说话的语气、动作,那就是不一样。 等两个娃长大了,也得去念书院、靠科举,变成这样的人才好! 一只小手突然出现在慕容潋的视线里,原来是这家的大女儿,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脸上有些脏,但小手却干干净净,将一个鸡蛋放在慕容潋面前。 慕容潋对她笑笑,正要道谢,女孩却害羞地跑开了。 家里难得来客人,李二牛高兴地取出一坛自家酿的黄酒要和燕长文喝。 这酒颜色浑浊,还带着一股土腥味,与祈王府的佳酿自是没得比。但燕长文却不嫌弃,还真与李二牛对饮起来。 第396章 红果子 几杯黄酒下肚,外边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李二牛问燕长文是不是去过很多地方,见燕长文点头,眼睛一下便亮了,非要让他讲讲外边的事情,一旁的红兰也有些期待地望着他。 燕长文也不推辞,避开京城的事情不提,随口说了些山川风物,听得夫妇俩满脸艳羡。 这时,那小女孩又进来了,手里拿着一本破破烂烂的书,走到红兰身边小声询问着什么。 红兰瞅着书上的字,皱起眉头,似乎在苦思冥想。 慕容潋瞧见这一幕,有些奇道:“姐,你家丫头也读书么?” 红兰和那小女孩的脸同时红了。 红兰不好意思地道:“俺爹以前是个童生,留下几本书,教俺认过几个字……现在咱们朝廷好,女人也能读书写字,还能科举当官哩! 但俺这岁数,念书是没指望了,就盼着大丫跟她弟将来能进个书院,当个读书人。” 红兰说完,给大丫使了个眼色,意思让她拿书去问问慕容潋。 大丫有些扭捏,不肯过去。 慕容潋笑着伸出手,“让我看看。” 大丫把那破破烂烂的书递给她,原来是本《三字经》。 “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 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 大丫小心地伸出手,指了指上面的“窦”字。 慕容潋教会她读音,接着又给她讲了这一篇的意思,大丫听得认真极了。一旁的红兰也是又欣慰又感激,让大丫抓紧机会,有什么不会的赶紧请教。 就在这时,里屋传来一声响动,红兰说自己去看看。 很快,里屋传来一个小男孩的哭声,还有红兰怒骂的声音: “谁教你乱动别人东西的! 谁教你乱动别人东西的!” 一边骂,一边传来巴掌打在屁股上的声音,小男孩的哭声更大了。 外面几人听到动静,连忙过去看怎么回事。 慕容潋走上前,见自己搁在咸菜缸上面的包袱掉了下来,里面的东西也散落一地。 红兰骂完儿子,慌忙给慕容潋道歉,就要蹲下去帮她收拾包袱。 “不用不用,我来吧。”慕容潋拦住她,自己重新将包袱里的东西收好。 红兰气得又要打儿子屁股,大丫突然冲上来护住弟弟,又指了指房顶。 红兰向上看去,原来是房顶漏了一个小洞。外边正在飘雨,雨水从小洞里滴落进来,正好落在原来放包袱的位置上。 众人也都明白了,是那小男孩怕包袱被打湿,想要挪走,结果包袱掉在地上摔散了。 “孩子是好心,没事的。”慕容潋劝慰两句,红兰望着嚎啕大哭的儿子,也有些歉疚。 几人又重新回到外屋坐下,大丫还在里屋哄弟弟。 第292章 “娘,这是啥,俺在缸后边拾到的。”大丫忽然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边走边歪着脑袋瞅。 “折……王……” 红兰接过那东西,眯着眼睛辨认半天,“这字好像是念‘祈’吧?” “祈……王……祈王府!?” 屋子霎时间寂静下来,燕长文端着酒杯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慕容潋脸色一变,上前一把将那东西拿回来,心中暗骂自己方才大意,竟没发现这枚令牌掉在了水缸后面。 红兰瞪大眼睛望着他们,“你们……你们是王府的人?” 李二牛也下意识站了起来,错愕不已,看着燕长文: “兄弟,你、你……该不会是……” 燕长文忽然轻笑,对他摆摆手,“我亲戚是祈王府的门子,所以弄了这么一块牌子,出门在外办事方便。” 说完使眼色让慕容潋快将东西收好。 李二牛松了口气,重新坐下,“俺就说嘛,你要真是个王爷啥的,哪能跟俺坐在这里喝酒啊?来来,再走一个。” 燕长文与他碰杯,眼底却渐渐染上一层阴鸷。 …… 夜里,李二牛夫妇把里屋的炕让了出来,自己带着孩子们在外屋铺了草席睡。 掩上门,梁妃有些不安。 “方才他们瞧见了那牌子,若是回头官府查到这里……” 燕长文拍了拍她的手,“娘,一路奔波,您先好生安歇。此事不必忧虑,孩儿自会处置。” 梁妃疲倦地点点头,不再多言。 待梁妃睡下后,慕容潋叹了口气。 “此事怪我,殿下……” 触及燕长文的目光后,慕容潋还是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顿了顿后低声道: “只能这样了么?” 烛火跳动着,燕长文的脸在光影中明灭不定。 “潋儿聪颖,知晓此事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他轻轻一吹,烛火骤熄。 “明日还要赶路,睡吧。” …… 翌日,天刚蒙蒙亮,几人便已经起身了。 慕容潋走到院里,见李二牛正在忙活,心中微微一紧,问他红兰去哪里了。 “屋后头的果子酸酸甜甜可好吃哩,她给你们摘去了。” 燕长文和梁妃也走了出来,“娘,这乡下的风景不同,儿子陪您向前面走走。稍后潋儿乘马车跟上来,咱们再同行可好?” 梁妃点点头,燕长文扶着她向院外走去。 “兄弟,不吃了饭再走么?”李二牛愣了愣问道。 燕长文回头对他笑笑,陪梁妃走了出去。 李二牛见慕容潋没有动,憨笑着问:“妹子,你是不是饿了?俺给你弄个鸡蛋去……” 李二牛说完就要向屋里走,一转身却愣住了。 一道黑影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面前。 寒光一闪—— 他的表情甚至没来得及从惊讶变成惊恐,便捂着脖子仰面倒了下去。 很快,汩汩鲜血从那指缝中汹涌而出,蔓延到了慕容潋的脚下。 慕容潋面无表情地向后退了一步,没有让血沾到鞋尖,将目光投向屋门。 那车夫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那两个孩子还在睡梦当中,不会有什么痛苦。 慕容潋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院门被再次推开,红兰站在院门外,灿烂的笑容很快定格在了脸上。 鲜红的果子啪啦啦掉落一地,她呆愣愣望着李二牛的尸体,整个人都吓傻了。 马夫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的刀正滴着鲜血。 红兰疯了一般冲到房子里,接着传来她歇斯底里,痛不欲生的尖锐嚎叫。 没过多久,她冲了出来,双眼一片血红,手里拿着比她还高的锄头,就向离自己最近的慕容潋扑过去。 慕容潋闭上眼,没有动。 “对不起……”她轻轻说道。 车夫鬼魅一般出现在了红兰身后。 红兰高高举起的锄头停顿在半空,她慢慢低头,看向自己胸口多出来的半截刀尖。 一时分不清上面是她自己的血,还是两个孩子的血。 锄头坠落在了地上。 “对不起。” 慕容潋蹲下身,捡起脚边的一颗红果子。 转身离去。 …… 燕长文扶着梁妃沿着山路向前走着,马车的声音从他们身后追了上来,最后停在身边。 慕容潋探出半个身子,小心地扶梁妃上来,接着燕长文也上了车。 梁妃还是有些担心,不停捻着手里的一串佛珠。 “那家人……他们真的不会说出去吧?” 慕容潋笑道:“给了一大笔银子,他们不会说出去的。” “那就好,那就好。阿弥陀佛……” 马车碾过尘土,继续向北而行。 来时的方向,一道浓烈的黑烟伴随着火光冲天而起,最后归寂为一片尘埃。 第397章 天子闭门 祝澜一行人在萧浅卫队的护送下终于顺利抵达京城。 公孙玉树紧张之中还带着几分期待,“咱们进了城是直接进宫面圣,还是先去拜见太子?” 一想到自己身上藏着帮太子扳倒三皇子的关键证据,太子必定会将自己当成座上宾,公孙玉树感觉一切似乎都好了起来。 听到要去太子府,萧浅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先不急。” 祝澜心中早已有了安排,先让祝青岩去御香阁找王德发,给萧浅和公孙玉树等人安排住处,自己则直接回了家。 她要先确定一件事情。 今日肖婉应该不在衙门当值,祝澜回到家里,肖婉果然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处理公务。 还有另一个人也在,竟然是秦雨薇。 祝澜左右看看,没有看到褚辛的身影。 “你们回来了?”肖婉和秦雨薇见到她,连忙起身,问她这一路是否顺利。 秦雨薇的神色显然更加急切几分。 祝澜掩上房门,简单说了一下路上的情况,对秦雨薇道: “我把宁安伯世子带回来了,根据他提供的线索,太子的身世没有问题。” 秦雨薇心中的大石头落地,这才松了口气。 祝澜又问她怎么今日从东宫出来了,平日里都是来去匆匆,今日的秦雨薇看起来却似乎半点也不着急回去。 秦雨薇无奈地叹了口气,半是感慨半是讥讽地道: “自打陈氏母女那事闹出来,太子就跟魔怔了一样,整日恍恍惚惚连朝都不上了,也就能在东宫勉强处理一点政务。 我几次去见他,都自个儿一个人坐在屋里发呆,一见人来,就问是不是废黜太子的旨意下来了。 现在整个东宫上下人心惶惶,谁还有心思管我在不在呀。在内院闲待着也是无益,倒不如来这里等你。” 秦雨薇袅袅娜娜地重新坐下,托腮道: “不过上回倒有个乌兹使臣偷偷来见太子,似乎想要说动他造反,结果被送交大理寺了,倒是让我挺意外的。” 祝澜点头,觉得燕修云也可怜,活了二十多岁,小半辈子都被身世流言缠身,连自己到底是谁都不知晓。他一出生便被立为太子,打小养尊处优,可如今剑悬颈上,今日是太子,或许明日便是庶人了。 这种情形下,没有精神崩溃已经不容易了。 祝澜收回心绪,又问肖婉: “我离开的这段时间,褚辛可有任何异样?” 肖婉缓缓摇头,“我一直留意着,没有发现异样。” 肖婉说褚辛仍旧如往常一样,每日去茶楼说书,晚饭时分回家。 她也偷偷找人去茶楼打听过褚辛的行踪,没有任何异常。 “会不会是咱们多虑了?”肖婉问。 祝澜想了想,“还是谨慎些好。许多事情都是从褚秀宁之死开始的,而我一开始结识褚秀宁,完全是因为褚辛,此事我不能不多想。” 不过眼下还要更要紧的事情。 祝澜问:“祈王府那边可有什么动向?” “听说祈王病了,这几日都未曾上朝,待在府中谢绝见客。”肖婉答道。 秦雨薇也想起什么似的,“我听后宫传来消息,说是梁妃娘娘去了万钟寺,要吃斋礼佛七日,为陛下祈福,这几日也不曾露面。” “果然与我所料不错。”祝澜沉声说道,“他们已经离开京城,此时应该在去往北疆大营的路上了。” 肖婉与秦雨薇同时闻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祈王要反?” 祝澜点点头,站起身。 “事不宜迟,我现在立刻入宫面圣。 雨薇你先回去,将宁安伯世子的事情告诉太子,让他安心,切莫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岔子。” “好。”秦雨薇戴上斗笠,当即离去。 …… 半个时辰后,祝澜来到宫门外,却意外地发现此时前来面圣的居然不止自己一人。 第293章 几名六部官员也站在那里,互相说着什么,满面愁容。 “太子、祈王二位殿下闭门不出便罢了,如今陛下也不见咱们……这、这叫什么事儿啊!” 一名刑部官员紧跟着道:“谁说不是呢!刑部这边几名死囚判都押来了,可陛下不勾决,我们没法砍呐!” “死囚晚点砍头又没什么!”一名工部官员抖了抖手里的奏折,忧心如焚:“青州发生地动,我这儿有几千两银子的修缮款项还等着圣上御批呢,这可是十万火急!” “几位大人,为何都聚集于此呐?”祝澜走上前,向众人施了一礼问道。 “哦,是祝修撰。” 那些官员也对她拱了拱手,忍不住抱怨起来,祝澜这才得知梁帝已经数日不曾上朝。 前几日还在书房接见朝臣,这几日更是连人都不见了。 太子与祈王闭门不出,各有各的缘由。但梁帝……祝澜还真不敢下定论,毕竟这位陛下年事已高,身子骨确实不好,许是真的病重。 她双眉深锁,心中也不免生出几分焦急。 自己费了这么大周折,无非是为了保一手太子和东宫,对于祈王要谋反一事,自己也有所预料,让丁望远做了安排,一时不会出太大乱子。 可丁望远再大也只是个知府,镇北王一旦举兵造反,又有朝中许多三皇子的心腹作为内应,丁望远根本拖不了太久,这么大的事必须要梁帝本人下决断做出部署才行。 现在是争分夺秒的时候,若三日内见不到梁帝,只怕许多事情都来不及了。一旦镇北王和祈王联手,真的挥师入京,逼梁帝禅位…… 祈王登基,别说东宫一众人等了,自己和青岩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第398章 凶手 宫门缓缓打开了,梁帝身边的大太监走了出来,众臣仿佛看到了希望,一下子都围了上去。 祝澜没办法,也只好挤进人群,“张公公,下官真的有要事须得面见陛下,此事关乎社稷……” “我也有要事面见陛下,十万火急啊张公公!” “……不行不行,我的事情最急,让我第一个见!” 祝澜的声音很快被淹没了。 “肃静,肃静!”大太监一甩拂尘,有些愠怒地望着他们。 “陛下操劳国事,今日都咯血啦!天大的事儿能有龙体重要? 诸位大人都别在这候着啦,待陛下龙体好转,自会见你们的。” 那工部官员弱弱地问:“那……陛下何时能康复啊?” “你问咱家,咱家问谁去!”大太监瞪了他一眼,“你们再给陛下添烦心事,累坏了龙体算谁的?” 无人吱声了。 大太监冷冷扫视众人一眼,转身走了,宫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 看起来梁帝是真病倒了。 这下连祝澜也没辙了,她现在连宫门都进不去,只能原地踱着步子,焦灼地思索着此时还能去寻何人帮忙。 她没有注意到一个身影正向自己走来。 “祝修撰,可找到你了。”来人站在祝澜面前,正是大理寺巡捕司滢。 “司巡捕?”祝澜有些诧异。 司滢对她道:“褚秀宁一案有结果了,寺正大人请您即刻去一趟大理寺。” …… 司滢带着祝澜进了大理寺,来到常云霄的署舍,自己退了出去。 常云霄一身黑色官服,透着股生人勿进的威压,坐在桌案前。 桌案上有许多纸张依次排列开来,正是当时祝澜用于记录凶案现场的素描画。 祝澜走到他面前,连寒暄都顾不上,“凶手查到了?” 比起祝澜的焦灼,常云霄倒是一如既往地没有什么情绪。 他指着素描上的一些细节,又向祝澜求证了一些当时的现场情况。 祝澜记忆力绝佳,闭上眼,脑海中几乎能完全复刻出当时凶案现场的原貌,她确定自己没有画错。 “你之前说,怀疑那个叫褚辛的。”常云霄说道。 “果真是她?” 常云霄却摇摇头,“我再次排查了一遍她当日的行踪,她没有任何作案可能,也没有其他往来密切的可疑之人。” 祝澜愣住了,她绝不怀疑常云霄的查案能力,难道褚辛真的清清白白,是自己太多疑了? 而常云霄下一句话却更让她无比震惊! “根据你画的现场情况,以及我又开棺再次检验了褚秀宁尸体上的伤口,已经可以确定—— 她是自杀的。” …… 祝澜走在回家的路上,整个人仍旧有些恍惚。 按照常云霄的说法,自己去见褚秀宁的那一日,根本没有所谓的凶手藏在房中,是褚秀宁自己在茶水中下了迷药。 为了不让自己起疑,褚秀宁也少量饮了些茶,但只昏迷了片刻便苏醒过来。 在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里,褚秀宁自尽,并伪造成他杀的假象。 没有凶手。 以上便是常云霄得出的全部结论。 祝澜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一团乱麻—— 褚秀宁竟然是自杀的,那她自杀的目的是什么? 祝澜百思不得其解。 “祝澜,你一个人在大街上晃悠什么?” 祝青岩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把祝澜吓了一跳,抬头才发现自己早已走过了路。 祝青岩见她脸色不好,藏起眼底的关切,斜睨着问她怎么了。 祝澜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对祝青岩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和盘托出。 “褚秀宁是自杀的,但我想不通。” 听到褚秀宁是自杀,祝青岩也不敢相信,确定结果来源可信之后,她用胳膊肘碰了碰祝澜。 “没想到你也有脑子不够用的时候。 要不先别想了,这几天连续奔波,你到现在半点都没休息,说不定睡一觉醒来就想通了。” 祝澜神色痛苦地摇摇头,“所有的事情都对不上。我总感觉……有什么线索好像要抓住了,但只差一点,就一点……” “哎呀。”祝青岩终于忍不住拍拍她的肩,想了想说道: “顺着想不通,不如倒着想?唔……既然不知道褚秀宁为什么要死,那反过来想想,如果她没有死,会发生什么事情?” “如果她没有死……”祝澜喃喃重复着,眸光再次闪动起来。 如果褚秀宁没有死,自己就会刨根究底,直接向她追问太子的身世。 如果褚秀宁没有死,自己也不会被当成杀人凶手,为了自证清白寻找真凶。 接下来,自己得到了《诸子集注》上面的秘密,而褚秀宁的死,让自己更加相信凶手是为了掩盖这个秘密而杀褚秀宁灭口。 自己根据《诸子集注》查到了陈氏母女,进而查到燕修云可能是假太子。但是考虑到褚秀宁没有理由对太子不利,所以回去重新寻找线索,又查到了宁安伯府,最后终于查到祈王头上。 若褚秀宁不死,许多事情直接问她便能清楚,根本不用走那许多弯路,被那些错误信息混淆视听。 难道说……让自己查到那些错误信息,才是褚秀宁死亡的目的? 一个最终的想法在祝澜的脑海中慢慢形成,她的眸光也逐渐变得清澈起来。 她对祝青岩露出一个笑容。 “多亏有你提醒,是我当局者迷了。” 祝青岩有些得意,又想到另一件事,“对了,你进宫见到陛下了吗?” 听祝澜说没有见到,祝青岩当时就急了,这可是手握几十万大军的镇北王要谋反啊!!! 她直接拉着祝澜就要再去宫门闯一闯,却听祝澜道: “等等,我们先回家一趟。” “回家干嘛?” “我要印证一件事,如果真是我想的那样,那如今北疆的情形……也许根本用不着我们操心。” 祝澜的眸色变得深沉,仰目望了望天色。 这个时辰,褚辛该到家了。 第399章 棋子 “状元姐姐、探花姐姐,你们可算回来啦!” 从茶楼说书回来的褚辛一进门,便看到了院中等候已久的祝青岩还有祝澜,笑容一下爬满了小脸。 桌上摆了几道祝青岩从御香阁带回来的菜肴,褚辛高高兴兴地坐下。 接着又问她们路上是否顺利,有没有遇到什么奇闻异事,叽叽喳喳如往常一般热闹。 祝澜笑着帮她夹了菜,讲起一些云州的风土人情,听得褚辛两眼放光,憧憬不已。 祝澜说着说着,话锋不露痕迹地突然一转,从怀中取出那本《诸子集注》。 “对了,上回你用雁字阵解开了这本书里的秘密,我们这才顺着线索找到了陈氏母女,结果查到的线索却对太子殿下不利。 我一直想不明白,你姑姑既然是兰妃娘娘的贴身侍女,怎会做出对太子不利之事?” “这……我也不知道呀。”褚辛费解地挠了挠脑袋, 第294章 “我只是按照雁字阵把书里的信息提取出来。但具体为什么是这样,我又没有状元姐姐那样聪明,怎么会知道……” “没关系。”祝澜宽慰地笑笑,将书递给她。 “我只是想请你再重新看看,会不会有什么之前遗漏的信息。” 褚辛接过书,再次翻看起来,神情认真极了。 过了许久,她才仰起小脑袋,摇了摇头道: “没有呀,按照雁字阵的解法,解出来还是上次告诉状元姐姐的那些话,没有别的了。 我太笨了,难道是状元姐姐又发现了什么?” 此话一出,祝青岩的脸色已经微微变了,目光投向祝澜,心跳骤然加快。 祝澜脸上笑容不减,但那笑意却已经变了味道。 她的语气意味深长。 “褚辛一点也不笨,能从被打乱顺序的书页里解读出与上次一模一样的信息,如何不算天赋异禀呢?” 褚辛闻言,委屈巴巴的表情顿时僵在了脸上。 她的目光缓缓下移,这才注意到装订这本《诸子集注》的那根白色棉线是新换上的。她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如何能发现祝澜书上的内容被重新排列过!? 祝澜的目光已经半点没有先前的温和,充满审视意味地盯着褚辛。 祝青岩更是猛地站起身,这种被欺骗的滋味令她无比难受。 “我们帮了你那么多次,没想到幕后黑手竟然是你,将我们耍得团团转!” “你说错了。”祝澜纠正道,目光却停留在褚辛的脸上。 “布下如此之大的一盘棋,她还没这个本事。” 褚辛闻言笑了,再开口时,哪里还是十三四岁的孩童声音? “呵呵呵……真不愧是状元郎,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祝澜眸子微眯,“若我没有猜错,此次北疆的危机也早就被那位算到,并且尽在掌握了吧?” 褚辛没有直接回答,但赞许的神情已经说明一切。 “到底怎么回事,别说谜语了!”祝青岩都快急死了。 祝澜看了她一眼,“能将东宫、祈王府、乃至镇北王全部算计在其中的,你觉得会是什么人?” 祝青岩顺着她的话一想,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只剩下一个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的答案—— “……陛下!?” 祝澜闭上眼,发出一声情绪复杂的轻叹。 “我本以为这是我与祈王之间的一场对弈。 却没想到从一开始,我们都只是陛下手中的两枚棋子罢了。” …… 小雨淅淅沥沥,云州城门下排起了进城的长队,队伍长度乃是平日的三倍不止,百姓们议论纷纷。 “最近这云州城里是咋了,查得这么严?” “谁知道。俺娃在北疆大营当兵,俺去给他送衣裳,非得从这里走不可,可那些官兵拦着不让俺进哩!” “对对,而且据说最近这城里啊,只让进,不让出!” “该不会是要出什么事儿吧……” 知府衙门,师爷匆匆敲响了丁望远的书房门。 “大人,最近盘查得这样紧,城中百姓已经有些恐慌了。 再如此下去,只怕……” 丁望远眉头紧紧拧着,脸色看起来也是好几日没有休息了。 “眼下特殊时期,万不能放松警惕。”他想了想,道:“就说府衙失窃,正在搜查贼人吧。” 师爷点点头,丁望远又问他:“城中守兵训练得如何了?” 师爷答道:“已经加强了训练时间,颇有成效。城防的巩固事宜也按照您的吩咐,尽量在夜晚进行,动静不大。” 丁望远点点头,让他退下了,自己眉间的忧虑却没有减少半分。 算算日子,祝澜他们应该已经回到京城了,希望她已经将云州的事情禀明天子。 否则镇北王一旦造反,就云州城里这点驻军,再加上自募的民兵团,根本拖延不了太久。 这时忽然又有人来报: “大人,我们发现一个家伙形迹可疑,说要前往北疆。 此人举止不似平民百姓,却不肯吐露身份,小的便将人带来了!” 丁望远眉头一皱,莫非真如祝澜所料,祈王已经逃离京城来投奔镇北王了? 但这速度也太快了些吧? “带人上来。” 丁望远正襟危坐,一脸凝重,心中盘算着见到祈王该如何处置。 那人很快被带了上来,丁望远看清他的面容,表情顿时变得十分错愕。 “六……” 燕玉泽一身黑袍,如此危急的形势下,竟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笑眯眯的模样。 他微微抬手,丁望远会意,让所有人都出去。 房里只剩下丁望远与燕玉泽二人,丁望远这才跪下行礼。 “臣云州知府丁望远,拜见六王爷。” “丁大人起身吧。” 燕玉泽嗓音清澈,带着与生俱来的雍容贵气,竟果真让丁望远原本焦灼的心情平息几分。 一见他来,丁望远仿佛终于找到了主心骨,连忙问燕玉泽此行有何安排。 “王爷此行可带了兵符前来?” “就本王自个儿。” “啊?”丁望远愣了愣。 啥也没带,六王爷就自己一个人前来,如何抵挡得了镇北王? 眼看丁望远再次焦躁起来,燕玉泽那极好看的狐狸眼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 “丁大人不必心焦,本王来见你,正是为北疆之事。” “王爷……要如何做?” “旁的你不用管,本王要你知府大人一道手令,出城前往北疆大营。” 燕玉泽都如此说了,丁望远也不敢多问。 手令很快拟好,盖上知府大印。 燕玉泽拿到手令也不多逗留,向外走去,又忽然顿住脚步。 “城中戒备恢复如常即可,不必如此紧张。 外边那么多百姓等着,风吹日晒怪辛苦的。” “是……”丁望远有些犹豫,但也只好照办,抬头时燕玉泽已经不见了人影。 第400章 不醉不归 京城。 祝澜几人租住的宅院中,传出了几道清晰的掌声。 褚辛缓缓开口,用另一种让祝澜并不习惯的、成熟许多的声音道: “真不愧是状元郎,果真厉害。陛下选中你来参与这一切,他没有看错人。 不过陛下估计也不会想到,你居然这么快便猜到了真相。” “不。”祝澜摇了摇头,沉声道:“还有许多地方,我没有想明白,你现在是否可以告诉我?” 祝澜抬眸直视褚辛的双眼。 “比如——你究竟是谁?” 褚辛站起身,背着手踱了两步,脸上是与年纪不符的老成。 “你心中的疑惑,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但现在还不是时机。” “为什么,难道这盘棋还没有下完么?” “胜负已定,但尚未收官。”褚辛望了祝澜一眼。 “但有一点可以现在告诉你,北疆乱不了,你也不必着急去进宫面圣了。” 祝澜沉默片刻,情绪有些压抑,“那下一步,你们还打算让我做什么?” 褚辛摇摇头,“没有了,你已经出色地完成了陛下的所有期许,接下来便是等。” “等什么?” “等一个结果。” 祝澜顿了顿,又问:“既然结局已定,为何现在还不能将全部的真相告诉我?” “因为这个故事还缺少一个最重要的听众,放心吧,马上你就会知道一切了。”褚辛淡淡说道。 “听众?是谁?”祝澜问道,心中隐隐浮现出了一个答案。 “太子。” …… 皇宫,紫云殿。 今日无风,窗外阳光正好,温度适宜。 紫云殿内却燃着冬日才用的炭火,门窗紧闭。 已经数日不曾上朝的梁帝头发披散,只穿着宽松的白色里衣,步履蹒跚地来到一面墙边。 墙上挂着一幅女子肖像,画中人立于桃花树下,手捧经纶,眉眼含笑。 梁帝伸出手,颤颤巍巍想要将那幅画从墙上取下来,但双手颤抖得厉害,一个很简单的动作却尝试数次不能成功。 “陛下,让奴才来吧。”大太监站在梁帝身后想要帮他。 “朕自己来,你退下……” 大太监走后,梁帝又费了半天劲才将那幅画取下来。 他扶着墙缓缓坐在了地上,姿态松弛得仿佛赋闲在家的七旬老汉。 梁帝拿起画看了看,又放下。 他用一只手肘撑着地,另一只手从旁边的矮几上够到了铜镜,将铜镜放在那幅画像的旁边。 他看看画中人,又看看镜中的自己,忽而笑得像个孩童。 “瞧瞧,朕都这般老了,可你的模样却从未变过。 马上到了下面相见,你还认不认得朕呐?” 第295章 他又板起脸,对画中的女子说道: “若不认得,朕可是要罚你的。罚你……就罚你吃你最不喜欢的豆沙糕!” 那画上的女子依旧眉眼含笑,没有半分回应。 梁帝眷恋不舍地瞧着她,仿佛怎么也瞧不够似的,感慨道: “罢了,还是不罚你了。当初朕应了你三件事,如今却只做到两件。 剩下那件是没机会了,咱们便两过相抵,如何? 朕这一生建过功业,也犯过错。兰儿,你说待朕走了,史笔如铁,后世会如何评朕呐……明君?昏君? 明君也好,昏君也罢。当年朕醉心权术,为巩固基业杀了那么多功臣,杀红了眼。幸而那时有你对朕说—— 阴谋权术,可图一时之利,却不可谋万世之国。 天下之定,在百姓、在人心,此乃阴谋之力不可为者也。 只可惜该死的人死了,不该死的人也死了,朕已经回不了头啦。不过朕总归还是给他们选了一位心存仁爱的储君,也不算有负社稷。 至于后世如何评说,朕也奈何不得,便随他们去罢。” …… 数日之后,燕长文的马车终于来到了云州城外。 他谨慎地观察片刻,眉头微微皱起。 “殿下,怎么了?”慕容潋神情凝重地问,“莫非是盘查极严?” “不,如往常一般,甚至没有增派守卫。”燕长文说道。 太过正常,便有些不正常了。 慕容潋也有些不安,“会不会有圈套?” 燕长文思量许久,终于还是不敢冒险,对车夫吩咐道: “不入城了,从城外绕行前往北疆大营。” …… 云州城内,府衙。 “大人,城外发现一辆可疑马车,车内之人应当是祈王无疑。” 丁望远背着手,沉声问:“入城了么?” “没有,他们徘徊片刻,从城外绕行了。看方向,应该是要去北疆大营。” 见丁望远沉默不语,前来禀报的手下问道:“大人,是否即刻派人拦截?” “不必。”丁望远说道,“远远跟着,有任何情况再来回报。” 从云州城外绕行到北疆大营,约莫需要一日的时间。 眼下六王爷已经见过镇北王了,后面的事情,只需要自己在旁配合便是。 …… 多行了一日路程,燕长文一家的马车终于次日傍晚到达北疆大营之外。 北疆大营人多眼杂,燕长文并未直接下车,而是由慕容潋先进了大营。 她很快回来了,这才带着燕长文与梁妃避开营地正门,从一道小门悄悄进入大营,径直来到镇北王的营帐。 燕长文见到镇北王,脸上终于露出笑意。 “小婿拜见岳父大人。” 虽长途跋涉而来,燕长文的举止却仍旧不失气度,瞧不出半点逃亡落魄之感。 镇北王也笑着上前扶他起来,也不问他来意,只如家常一般寒暄起来。 慕容潋也多年未曾来过北疆了,与镇北王也有许多话要说。 梁妃身子不适,便先前往镇北王安排的营帐歇下了。 主帐内只剩下三人,燕长文与镇北王对面而坐,寒暄一番后,他终于进入了正题,向前倾了倾身子道: “小婿此番来到北疆,欲与岳父大人共谋大事……” 话未说完,却听镇北王笑了起来,语气十分自然。 “呵呵呵……殿下才刚到,不必如此心急。咱们一家人多年未见,今晚只谈家事。 其余诸事,不如待殿下先好生歇息一宿,你我明日再详谈如何?” 镇北王说罢,又取出了先前准备好的几坛美酒。 燕长文的笑容微微僵了一瞬,随即笑着亲自替镇北王斟酒。 “岳父大人所言极是,是小婿失礼了。 好,咱们今夜只谈家事,不醉不归!” 第401章 阿姐 三人饮酒至半夜,虽说着不醉不归,却谁也没有真的喝醉。 燕长文摇摇晃晃地由慕容潋扶回帐内休憩。 次日一早,两人正准备再次去见镇北王,商谈起兵之时,帐外却响起一个兴奋的声音。 “阿姐,阿姐!” 慕容静一边大声唤着,大大咧咧走进了帐内,一见到慕容潋便扑了上去。 “阿姐,我刚刚回营,父王说你回来了,我还当他诳我,没想到是真的!” 慕容静眼睛放光,抓着慕容潋的手激动不已。 燕长文轻咳一声,慕容静这才注意到他。 “见过祈王殿下。”慕容静抱拳行了个礼,却对他没有任何兴趣,继续拉着慕容潋叽叽喳喳说着话。 燕长文也借机上下打量慕容静,两人上回见面,还是自己与潋儿成亲的时候。 肤色略深,身材匀称,能看出常年锻炼的痕迹,英姿飒爽,不愧是威震北疆的宁月郡主。 若有她相助,一路挥师南下,直取京都,想来会事半功倍。 念及此处,燕长文对慕容静笑道: “郡主既然是潋儿的亲妹,都是一家人,再喊我什么殿下便生分了,不如以后便叫姐夫罢。” “哦,姐夫。”慕容静对这些事压根不在意,随口说道。 燕长文还想与她多说些什么,慕容静却已经拉着慕容潋向外面走了。 “阿姐,我新得了一匹千里良驹。走,我带你看看去!” 慕容潋笑得又无奈又宠溺,回首对燕长文使了个眼色,让他自己去找镇北王。 …… 北疆大营之外的草原,翠色绵延千里,偶见牛羊出没。 两个人影骑在马上,一前一后,走走停停。 慕容静一点红衣极为耀眼,策马奔出一段距离,回头对落在身后的慕容潋调侃道: “阿姐,记得小时候第一次骑马,还是你带我的呢。 我看啊,你就是当那劳什子王妃当得太久,如今连骑马都变得如此生疏啦!” 慕容潋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未曾穿上这军中戎装了,听着不远处大营兵士训练的金戈之声,还有胯下烈马传来的颠簸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慕容静终于放慢速度,与她并肩而行,两人骑马慢慢走着,青草的芳香萦绕鼻尖。 “阿姐,我还是想不明白。”慕容静忽然开口,声音有些闷。 “什么?”慕容潋看向她。 “当年你若是不走,我们姐妹二人在这北疆可以驰骋万里,并肩杀敌,多快活。 难道你真的喜欢被圈养在后院那一方天地,整日同朝堂上那帮人勾心斗角么?” 慕容静执拗又带着几分委屈地望着她,要听一个答案。 “静儿。”慕容潋声音温柔,想了想道:“这些年阿姐不在你身边,你可有对什么男子动过心?” 慕容静对这个问题嗤之以鼻,“那得他们赢过我手中这把长枪再说。” 慕容潋轻叹一声,“待你有了思慕钟情之人,便能懂了。” “我不懂!”慕容静忽然像个闹脾气的孩子,大声道: “我就是不懂!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不通,你到底为什么要嫁给他? 就因为小时候你在宫里当过两年伴读,和他辩论那什么四书五经,你没辩过,把他一脚踹进了湖里? 他当年说要娶你,我就觉得他没安好心!” 论长相,那三皇子虽有些气度,但绝对与玉树临风的美男子沾不上边。 论武艺,莫说自己了,就连阿姐都能单手赢他。 阿姐就为了这样一个人,把自己扔在北疆,嫁去京城那么远的地方,害得两人数年都见不上一面! 慕容潋想了想,柔声道:“对一个人动心,很多时候,或许并不需要那么多理由。殿下与我两心相知,他是世上最懂我之人,我对他亦然,仅这一点便是旁人所不能及……” “他最懂你?我呢,我是你亲妹妹我不懂你吗!?” 慕容静气得快要抓狂,慕容潋见状无奈,赶紧哄她:“静儿,阿姐的意思是……” “不听了不听了!”慕容静气呼呼地别过脸去。 “没一句我爱听的。” “回营!” 慕容静一扬马鞭,赌气般冲出一段距离,却又绕了回来。 “怎么,又改主意,不回营了?”慕容潋忍着笑意道。 慕容静冷哼一声,不情愿地道: “父王说你多年没回来过,让我带你好生在附近逛逛。 过了午时才让我们回去呢!” “过了午时?”慕容潋有些奇怪,“父王是这样说的?” “原话记不得了,反正大致是这个意思。哼,但我瞧着你心里只有你那殿下,哪有空陪我这个妹妹—— 阿姐,你怎么了?” 慕容静见慕容潋神色不大对劲,停下马问道。 “不好,殿下……!”慕容潋喃喃念着,一颗心陡然下坠至冰窟。 第296章 她面色骤变,猛地调转马头向大营的方向飞驰而去。 …… 慕容潋跃下马背,径直冲入镇北王的营帐,左右寻找起来。 慕容静跟在她身后进来,有些不知所措。 “潋儿,你这是做什么?”镇北王坐在位子上,沉声开口。 “父王,殿下何在?”慕容潋甚至顾不上行礼,快步走到镇北王面前问。 镇北王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文书,对她道: “潋儿,你自京城而来,一路辛苦。既然回来了,便好生歇息。 祈王之事,你不要再插手了。” 镇北王的目光落在慕容静的身上,语气带着几分命令的意味,“静儿,还不快些带你阿姐下去歇息?” 慕容静看看阿姐,又看看父亲,一时不知该怎么做。 “父王!”慕容潋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对父亲讲话。 镇北王终于抬眸,定定望了她片刻,终于沉声道: “祈王私自逃离京城来到北疆,意图挑唆本王谋反。 本王已命校尉顾朝阳将其押送京城,等候圣上发落。” 第402章 背叛 慕容潋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父王,你……你怎可如此对他?先前不是说好——” “潋儿!”镇北王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当心你自己说的话。” “我明白了……”慕容潋闭上眼,苦笑道:“父王此时将殿下推出去,想必是旁人给您许了更大的利益吧。是陛下,还是太子?” “放肆!”镇北王拍案而起,怒喝道。 再次睁眼时,慕容潋的眼中已然是镇北王从未见过的决然。 她转身向外走去,“既然父王不念旧情。那么潋儿的夫君,潋儿自己去救。” “静儿,拦住你阿姐!” 慕容静尚未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但闻言下意识挡在了慕容潋面前。 “静儿,如果你还认我这个阿姐,就不要拦我!”慕容潋厉声道。 “阿姐……”慕容静满脸为难,但依然没有让开。 慕容潋见状,转身抽出了一旁刀架上的银面双刀,便向慕容静挥砍而去。 静儿的身手她自是清楚,自己的武艺早已荒废多年,哪怕用尽全力也不可能伤到她。 慕容潋的双刀来势汹汹,竟是一幅不要命的架势,半点没有防守。 慕容静哪里敢真的伤了阿姐,也不敢出手攻击,很快被逼退了几步。 慕容潋看准机会,虚晃一招,闪身钻出了营帐。外面紧接着响起一声骏马的嘶鸣,慕容静听出那正是自己新得的千里良驹。 “阿姐!” 慕容静就要追出去,却听身后的镇北王冷冷开口: “静儿,不要追了,让她去罢。” 慕容静心急如焚,问他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镇北王重新坐回椅子上,抬眸看着慕容静。 “祈王欲劝我起兵谋反,被我押送回京了。 谁敢救他,便同为谋逆——难道你觉得本王不该这样做?” “父王忠义,捉拿逆党自是无错。”慕容静想也没想地道,“可是阿姐……” “那是她自己选的路。” …… 北疆前往京城的官道上,一队二十来人的人马浩浩荡荡行进着。 顾朝阳银鞍白马,行在队伍最前。 队伍的中央则是一个巨大的木制囚车,燕长文正盘腿端坐于其中,身上未戴枷锁。 他面容沉静,正垂眸沉思着什么。 他终于发现,自己从一开始便低估了自己那病恹恹的父皇。 自己的所有谋划,与乌兹、与镇北王的……竟然全都在父皇的掌握之中。就连此次暗中来到北疆,也早被料到。 镇北王虽然早有起兵之心,但时机尚未成熟,诸多事宜尚在筹备当中。自己这次来到北疆,便是想要劝他提前举事。 却没想到,父皇竟也看穿了这一点,提前派了六皇叔前来,以边境茶马交易的全部控制权作为交换,让镇北王交出自己。 六皇叔让镇北王转告自己,陛下终究还是念及父子之情的,不愿治他谋逆死罪。此行会将自己秘密送往一个地方,衣食无忧地度过下半辈子。 燕长文的嘴角扯出一抹荒唐又自嘲的笑意。 无缘这天下,只能如蝼蚁一般平平淡淡了却残生,与死又有何异?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见父皇一面。 若能相见,他只想问父皇一个问题—— 既然从一开始便认定了太子,又何必将自己留在京城,还给予重权,放任自己培植势力与太子抗衡? 难道在父皇眼中,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太子登基的一块垫脚石么…… 这时,一阵马蹄声自远处而来,吸引了队伍的注意力。 众人回首望去,只见来时的路上,一个女子背负双刀,正策马疾驰而来,扬起一路沙尘。 “顾将军,好像……是冲咱们来的。”顾朝阳身边的一名军士说道。 顾朝阳面色一凛,举起长枪,“列阵!” 慕容潋多年不曾回到北疆大营,营中士卒大多不认识她。加上她又是昨夜暗中回营,旁人更是不知晓她的身份。 旁人不知,但燕长文自然远远一眼便认了出来,又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的情景。 “都快要忘了……本王的潋儿,曾经也是鲜衣怒马,何等恣意鲜活的女子……” 他的眼中再次浮现出与多年前如出一辙的倾慕。 顾朝阳调转马头,远远对慕容潋大声警告道: “来者何人,速速下马回话!” 慕容潋置若罔闻,已经抽出了背上的双刀,速度丝毫不减。 顾朝阳看这架势,立刻下令:“准备迎敌!” 随行的都是他亲自带出来的弟兄,所有人十分默契地列阵,顾朝阳与十余人保护囚车,其余人上前阻拦慕容潋。 慕容潋眼中杀意凛然。 她自幼与慕容静一同习武,虽比不得妹妹那般天赋异禀,天资却也不差。若非后来嫁入祈王府为妃,此时定然也是位威名远扬的女将军。 只是成亲以后忙于辅佐祈王,已经多年不曾碰过兵刃了,此时难免生疏。 否则眼前这些人,何足惧哉? 转眼之间,已有两名军士摔落马下。 顾朝阳见状有些吃惊。眼前这女子看起来像一位足不出户的世家贵女,却没想到竟有此等功夫。 最奇怪的是自己从未听说北疆除了师父以外,还有这么一位骁勇的女子。 眼下情形容不得他多想,顾朝阳长枪一振,纵马迎了上去。 长枪与双刀相接,发出刺耳的兵戈交错声。 顾朝阳力气大,但慕容潋的双刀灵活,两人一时之间竟难分胜负。 顾朝阳不敢轻敌,卖了个破绽佯装败走,慕容潋乘胜而追。 听到身后的马蹄声,顾朝阳微微扬起嘴角,身子一侧,闪着银光的枪头向后滑出—— 一招回马枪猝不及防地刺向身后追击的慕容潋! 这一招是师父教的,自己日夜练了无数次,已经炉火纯青。 “潋儿当心!”燕长文脸色霎时间白了。 慕容潋却好似早已料到顾朝阳会使出这一招,竟侧身避了过去! 她早就看出眼前这银鞍小将是静儿一手带出来的人了。 这招回马枪使得当真漂亮,只不过这一招,可是小时候自己手把手教给静儿的。 顾朝阳没有想到慕容潋居然能如此轻巧地躲过这一枪,只一晃神的功夫,慕容潋反手一刀已经劈至眼前! 顾朝阳心中一凉—— 这一刀,他已经避不开了。 第403章 劫囚 “顾将军,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又一柄长枪从旁刺出,硬生生挡下了慕容潋这一刀。 出枪之人乃是顾朝阳的副尉张山,与他一般大,都是意气风发的年纪。 两人一左一右,与慕容潋缠斗在一处。 只见顾朝阳自马上跃起,双手执枪,长枪伴随着呼啸的风声自上而下,重重向慕容潋面门劈下。 慕容潋双刀交叠于头顶抵挡。 张山看准时机,又一枪紧跟着刺向慕容潋的胸口,慕容潋腾不出双手格挡,只好在马背上借力向后一跃落在地上,这才堪堪避过一击。 她虽然落马,却也不慌,左手长刀一掷,便飞向了那囚车—— “咔嚓”一声,囚车的几根木头被拦腰劈断! 顾朝阳只略微回头的功夫,慕容潋手持单刀再次逼近,顾朝阳顾不得燕长文那边,只好全神贯注先抵挡慕容潋。 囚车中的燕长文看着这一切,他知晓慕容潋的性子,此时劝她离开是决计劝不动的。 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配合她,不拖后腿。 燕长文先前在囚车中本就未带镣铐枷锁,他趁众人忙着应付慕容潋,终于从那被囚车被砍出的缺口中钻出。 第297章 “潋儿!”他大声喊了一句。 慕容潋见他已经脱困,反手一抓,不知夺了谁的长枪。她用长枪逼退众人,趁着间隙重新跃上那匹良驹,向燕长文奔去。 “殿下,上马!” 经过燕长文身边,她伸出手,将燕长文拉上了马背,两人向附近的山谷奔去。 顾朝阳立刻下令:“追!” 众人重新上马,在后面穷追不舍。 慕容潋所骑虽然是千里良驹,但毕竟载着两个人,速度远不及往常,与身后的顾朝阳等人始终保持着差不多的距离。 顾朝阳一手持弓,数次开弓欲射,但由于燕长文坐在慕容潋身后,毕竟是皇子,他不敢伤了燕长文,便只好作罢。 终于,他再次弯弓搭箭,对着慕容潋胯下的马屁股一箭射出。 但由于路上扬尘很大有些干扰实现,这一箭擦着马的后腿而过,有擦伤,却并未完全射中。 那马不愧是千里良驹,后腿受了伤,依然狂奔不止,但速度明显变慢了。 顾朝阳眼看就要追上,但心念一动,又与慕容潋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 就在这时,副尉张山骑马从他身侧越了过去,回首对他眨眨眼睛笑道: “顾将军,这次也让我立一回功吧!” 张山说罢,猛地一夹马肚向前方不远的慕容潋追了上去。 “等等别追!”顾朝阳脸色一变,声音却已经淹没在了马蹄声中。 慕容潋的马由于受伤已经跑得极慢了,张山纵马直接追了上去,眼看就要将燕长文击落马下,却见慕容潋突然勒停了那匹马。 张山尚未反应过来,慕容潋手中那夺来的长枪已经向后刺出—— 与顾朝阳同出一辙的“回马枪”,直接刺穿了张山的胸口! “张山!!!” 眼看张山摔落马下,顾朝阳连忙下马查看,而慕容潋也已经被追上来的其他军士包围起来,正在奋力突围。 张山口吐鲜血,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出来,瞪着眼睛死在了顾朝阳的怀里。 张山与顾朝阳一直同吃同住,又曾并肩上阵杀敌,亲如兄弟。 顾朝阳红着眼睛,轻轻合上了张山的眼睛,咬紧牙关,看向已经被包围起来的慕容潋二人。 他不知这女子究竟是何来历,但既然敢劫囚车,便形同谋逆。 那匹良驹终于支撑不住摔倒在地,慕容潋护着燕长文,在人群中左突右挡,竟还接连伤了几人。 眼看包围圈就要被她打出一个缺口,顾朝阳面如寒冰,再一次举起长弓,毫不犹豫对准了慕容潋的背影—— 这个距离,他绝不会失手! 燕长文拿着慕容潋方才用过的刀,也能抵挡几下周围刺来的兵刃。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越过人群,看到了那闪烁着森森寒光的箭头,以及那支箭后顾朝阳泛着杀意的目光。 慕容潋闻言转身之时,只看到燕长文宽厚的身躯在自己身后缓缓倒了下去,胸口插着一支羽箭,殷红的血很快在伤口周围蔓延开来。 “殿下——!” 慕容潋的脸一刹那失去了血色,她扔了长枪,抱住燕长文跌坐在地上。 滚烫的眼泪大颗大颗滴落在燕长文的脸颊上,她第一次感觉到如此后悔。 “殿下,殿下……都怪我……”慕容潋紧紧抱着燕长文的身子泣不成声。 若自己不来劫这囚车,又怎会连累他至此! “最见不得潋儿哭了。” 有鲜血从燕长文的嘴角流出,他想抬手帮慕容潋擦去眼泪,却终究没有了力气。 “就算活着回到京城,最后也只能是在囚禁中度过下半生,我燕长文……决不愿那般活着。 如今能死在潋儿怀中,也算死得其所。只可惜……” 燕长文的目光带着深深的眷恋。 “潋儿是世间最好的女子,我欲成霸业,与你一同站在这人间最高处,共看山河风光。 却终是棋差一着……成了他人手中棋子。” 第404章 林小七 慕容潋想要扶他起来,却已有十数道枪尖指向了她。 燕长文反握住她的手,艰难说道: “我走不了了。母妃如今仍在北疆大营,还望潋儿……设法保全。 此生能与潋儿结为夫妻,是……长文之福。此后剩你一人,不可做傻事,愿潋儿……一生喜乐……平安顺遂……” 燕长文最后深深望了慕容潋一眼,随后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字一句大声道: “如今废位旨意未下,本王仍是皇三子祈王! 此乃祈王正妃,镇北王之女,宁月郡主之亲姊。 尔等何敢阻拦,还不速速退开!?” 就连顾朝阳闻言也是一惊,没想到此人竟是慕容静的亲姐姐。 “……退。”顾朝阳命令道。 以慕容潋的身份,他的确无权缉拿。 慕容潋抱着燕长文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神色终于从哀恸一点一点变成了绝望后的麻木。 她牵过旁边一匹马,红着双眼最后望向燕长文的尸身。 “驾!” 慕容潋的背影迎着夕阳渐渐远去,这才有人忐忑地问顾朝阳: “顾将军,咱们现在怎么办……” 所有人都在替顾朝阳担心,毕竟杀死皇子的那支箭可是他亲手射出的。 “方才是末将失手射杀了三皇子,与顾将军无关!” “不,那支箭是我放的!” “明明是我!” 几名军士争执起来,平日顾朝阳待他们极好,虽为上下级,却情同手足,此时都争着想要替他顶罪。 顾朝阳面无表情地翻身上马,将长枪负于身后。 “诸位兄弟的好意朝阳心领,但一人做事一人当,连累兄弟之事,朝阳决不为之,这便回营请罪!” 说罢,他命人带好张三与燕长文的尸身,调转马头向北疆大营的方向而去。 …… “报!顾将军回来了,还……还带着祈王殿下的……尸身。” “什么!?”镇北王听得汇报,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慕容静闻言更加焦急,“我阿姐呢?” “骑马跑了,不知去向何处。” “她可有受伤?” “没伤到她。” 慕容静这才松了口气,当即就要出营去寻慕容潋,却被镇北王叫了回来。 “既不知她去了何处,你又上哪去寻?” 镇北王让别人都下去,这才走到慕容静面前说道: “祈王之死,皆因你阿姐冲动劫囚车所起,理应送往京师问罪。此时她不出现还好,若是寻到了,你让父王如何决断?” 慕容静不说话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将祈王殿下送回京师,向陛下解释此事。原本押送祈王的便是顾朝阳,如今还是由他护送祈王遗体回京吧。” 慕容静有些担心,“可他说射死祈王那一箭是他发出的,陛下会不会迁怒与他?” “这你不必担心。”镇北王说着宽慰的话,眼底却划过一丝阴冷。 “本王自会上书一封,说明缘由,替他开罪。” …… 京城,东宫。 萧沅匆匆走入偏厅,许诗明与赵内侍亦在其中。 燕修云坐于上首,胡子看起来有些日子没刮,整个人显得略微邋遢。 “殿下,刚刚得到消息——祈王,死了。” 燕修云手里的茶杯掉在地上。 他尚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便又听人来报。 “殿下,门外有人要见您。自称是翰林院修撰,还带着另外一名翰林院女官和一个女娃娃。” “修撰……祝澜?”燕修云过了半晌才缓过神。 “请她们进来。” …… 燕修云让其他人先下去,自己独自在偏厅等候。 祝澜三人来到了门口,燕修云带着略显憔悴的面容起身相迎,请三人落座。 “听闻祝修撰为孤之事四处奔波劳累,孤……修云在此谢过。”燕修云的嗓音有些沙哑。 祝澜三人连忙还礼。 “听闻祝修撰在云州寻得宁安伯府世子公孙玉树,而公孙玉树能够证明那假皇子其实是祈王,而非孤。 敢问祝修撰,今日可将此人带来?” 燕修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公孙玉树了,他想要亲口问问,关于真假皇子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实今日并非祝澜要来见殿下,而是——” 祝澜的目光落在身边的褚辛身上。 褚辛重新站起身,缓缓走到大堂中央,望着燕修云说道: “到了今日,那公孙玉树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太子殿下见不见他,都是一样。” 褚辛一开口,在场三人同时怔了一瞬。 祝澜与祝青岩也不曾想到褚辛会说公孙玉树已经无用,那可是她们费劲辛苦从云州带回来的人。 而燕修云诧异的却不仅是褚辛的话,还有她的声音——那分明是成年女子的声音,可她看起来却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第298章 “你是何人?”燕修云问。 这亦是祝澜二人心中一直以来的困惑。 褚辛面容肃穆,站直身子,向燕修云行了一个大礼。 “奴婢林小七,参见太子殿下。” 林小七? 祝澜与祝青岩对视一眼,二人调查此事这么久,从未听到过这个名字。 燕修云同样对这个名字十分陌生,眯起眼睛问她: “你方才为何说,孤见不见那公孙玉树都一样?” 褚辛——应该说是林小七,她顿了顿,紧接着说出的话,让在场三个人同时瞪大了眼睛。 “因为……从来就没有什么假皇子。” 第405章 自作孽,不可活 林小七的话不仅让燕修云呆在原地,就连祝澜也怔住了。 她得知褚秀宁是自杀之后,原本的推测是梁帝一早便知祈王是假皇子,但却通过褚秀宁之死还有自己身边的林小七,故意误导自己先查到太子身上,试探一番。 之后再让自己查到真相,一边将祈王逼反,一边离间祈王与镇北王之间的关系,让镇北王在关键时刻对祈王倒戈一击。 除掉祈王这个假皇子,太子的登基之路便再无障碍。 却没想到……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假皇子”!? 想到这里,祝澜的脸色微微变了。 顾朝阳已经带着祈王的尸首入城了。祈王死在他的箭下,若祈王是假皇子,本身又犯谋逆之罪,梁帝兴许还不会降罪于顾朝阳。 可若梁帝一早便知祈王是自己的亲生骨血,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去死…… 如今承受丧子之痛的梁帝,会如何处置顾朝阳? 念及此处,祝澜有些坐不住了,突然站起身,过了一阵却又缓缓坐了回去。 此刻顾朝阳已经扶祈王灵柩入宫,除了皇子身亡这么大的事,旁人根本见不到梁帝,自己现在完全帮不上什么忙。 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待梁帝的态度明确了,自己与伙伴们才好想办法保全顾朝阳。 …… 皇宫。 黑色的灵柩静静停放于明和殿前,宫人们于两侧肃穆而立。 顾朝阳一身银甲,自缚于队列最前,向天子请罪。 灵柩很快被抬入殿中,殿外唯余顾朝阳默然长跪的身影。 殿内,梁帝披散着头发,未着鞋履,面容平静地最后看了一眼儿子的脸,命人合棺厚葬。 “咳咳……梁妃……梁妃如今何在?”梁帝问身后来搀扶自己的大太监。 “说是如今仍在北疆大营,镇北王正派人日夜看守。”太监轻声道,“妃嫔私逃出宫乃是重罪,陛下若要治罪,下一道口谕命镇北王将人押送回来便是。” “罢了。”梁帝的语气极为平静。 “咳咳……对外放出消息,就说梁妃于宫中病逝,祈王也染了病症,殁于祈王府。” 大太监应下,搀扶着梁帝向龙榻走去,心中却生出几分唏嘘。 自己没有儿子,只能在宫里的小太监中认认干儿子。若干儿子死在自己面前,光是想想,也会十分心痛。 可梁帝的反应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大太监面色悲戚,不免有些晃神,就在这时感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在了自己的手背上,慌忙低头去看,却见一片暗红! 那是血,暗红色的鲜血,开始从梁帝的嘴角汩汩涌出,将他胸前白色的衣衫染得一片血红。 “陛下!陛下!!”大太监只感觉梁帝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自己身上,却又不是很重。 “陛下吐血昏倒了!快传太医——” 梁帝再次睁开眼时,自己躺在龙榻上,下面乌泱泱跪了一片的人。 太医见梁帝醒来,面上不仅没有欣喜之色,反而哀恸更甚。 梁帝被人搀扶着坐起身,正要对众人说什么,目光透过窗户,却无意间瞥见了殿外跪着的那个身影。 大太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轻声提醒道: “陛下,那罪臣顾朝阳还在殿外跪着请罪。此人胆大包天,竟杀害皇子,害陛下伤神,简直罪该万死!” 过了良久,梁帝压下喉间的血腥气,哑着嗓子开口: “既是请罪,让人去问问他,所请何罪。” 太监立刻让人去问。 经过数年军营历练,顾朝阳的侧脸比从前在书院时显得更加坚毅。虽是跪着,上半身却挺得笔直。 “三皇子押解途中有刺客来劫,我将士死一人,伤六人。末将那一箭是为救同袍,击杀刺客,此乃末将职责所在,此举无错。 然陛下龙体有恙,值此之际,带来祈王殿下身亡之噩耗,令陛下伤神痛心,此乃末将顾朝阳之罪也。” “你大胆!”前来问话的太监低声怒喝,小心地向殿内望了一眼。 “陛下还问你,若三皇子果真逃跑,你还敢放这一箭否?” 顾朝阳沉默了。 太监压低声音道:“陛下方才急火攻心已经吐血啦,你须得好好回话,诚心悔过,陛下此时可经不住刺激啦……” “正因担心陛下身体,末将不敢回话。” 过了一阵,那问话的太监终于回来了。 龙榻上的梁帝抬起眸子,“他说什么?” 太监都快哭了,一下跪在地上,“奴才……奴才不敢说……” “说。” “他说……他说祈王殿下意图谋反,已是死罪。这样的人全然不顾边关将士与百姓的性命,更罔顾社稷安定。” “死……死不足惜。” 那小太监战战兢兢匍匐在地,汗如雨下。 梁帝闻言静默良久,目光最终落在燕长文的灵柩上,整个人仿佛一瞬间老了几十岁。 “自作孽,不可活啊……” “传,顾朝阳误杀皇子,虽是死罪,然情有可原。着削其军功,即日起前往陇右驻军效力。” …… 东宫。 “我明白了。”祝澜听完林小七方才的话,缓缓开口。 “先前来东宫夜见太子的那位乌兹使臣,也是陛下安排的吧?” “什么!?”燕修云双眼微微撑大。 林小七对祝澜微微点头,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随即看向燕修云。 “太子殿下心怀社稷与百姓,身处绝境仍不为利诱,重利之前亦不曾吐露半分朝廷机密。 那夜殿下训斥使臣的一番话慷慨激昂,令陛下与皇后娘娘甚是欣慰。 太子仁德,乃是当之无愧的大梁储君,请受小七一拜。” 林小七向燕修云深深一拜。 “原来那使臣……竟是父皇试探于孤?”燕修云喃喃自语。 他终于明白了那日凤仪殿中母后的话—— 只要记住上报君恩,下安黎庶,担好身为储君应担之责,莫要负了天下百姓。 便无人能撼动自己的位子。 燕修云心中五味杂陈,一时说不清楚是何滋味。 第406章 兰妃,往事 过了良久,燕修云才又问道:“祈王那边又是怎么回事,莫非父皇也是试探?” 林小七没有直接作答,但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只可惜三皇子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如今落得如此下场,虽说是咎由自取,但也终究让陛下承受了丧子之痛。”林小七的语气带着遗憾与悲悯。 “当年兰妃娘娘女扮男装参加科举考试,却在殿试之时暴露身份,被下了大狱。 陛下惜其才华,爱其性情,不忍杀之。故而偷偷将其从狱中救出,从此改名换姓,成为了后宫的兰妃娘娘。” 林小七叹了口气,缓缓道出当年往事。 “兰妃娘娘入宫后盛宠不衰,彼时天子刚登基不久,朝堂未稳,后宫争斗亦是激烈。而当今的皇后娘娘……” “她——”燕修云从小极少听闻关于自己生母的事情,此时听林小七提起,不免有些急切。 “母后……与我生母的关系如何?”燕修云带着几分小心地问。 “兰妃娘娘性情善良豁达,又饱读诗书,即便入了后宫,心思也多用于钻研学问,不曾在意争宠之事。 皇后贵为国母,手段凌厉,但亦欣赏兰妃娘娘之才学,从不与她为难,甚至屡次回护,因此二人相交甚好。” 听闻此言,燕修云心中紧绷的弦松了下来。 “后来宫中闹起瘟疫,死了不少人,而兰妃娘娘也正好是在那个时候生下了太子殿下。” 林小七说着,目光落在燕修云的身上。 燕修云自记事起,就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生母的模样。此时被提及往事,心跳不由自主开始加速。 “为了保护皇子的安危,陛下决定按照民间传闻,从宫外寻得以普通婴孩与皇子调换身份,秘密将真皇子护送出宫。 一开始寻得的婴孩的确是陈枣,但在入宫之际,却发现陈枣的父母谎报了他的生辰,故而又将陈枣送了回去,另觅了一个孩子。 第299章 这孩子也就是如今的宁安伯世子公孙玉树。” “我有个疑问。”祝澜犹豫了一下,怀着有些复杂的心情问道:“寻找宫外的婴孩来替皇子挡灾,难道兰妃娘娘也赞成此事?” 所谓的“挡灾”,用别的孩子来混淆瘟神的视线,完全是怪力乱神,无稽之谈。 兰妃生长于这个时代,会相信这些民间传说,或许无可厚非。 但自己也已经想好,待太子之事了结,必要向天子上书力谏,永远废除这项糟粕陋习! “不。”林小七却摇了摇头,“兰妃娘娘从未赞同过此事,也是因为这件事,她和陛下才第一次有了分歧。” “从未赞同过?”祝澜有些意外。 “是的。” 林小七的目光中流露出惋惜与哀伤之色。 “当有人第一次提出以宫外的婴孩替换皇子时,兰妃娘娘便极力反对。 娘娘说,疫病之根源从来与鬼神无关。若担心皇子安危,将皇子远远送出宫便是了,根本无需从民间再觅得婴孩进宫。” 那些孩子即便出生于民间,亦有父母疼爱,试问天底下可有人会甘愿将自己健康的孩子送入那疫病横生之地?” 即便天子的本意并非强取豪夺,逼迫百姓交出自己的孩子。可下面的人去办事时,会为了省时省力,直接抬出天子之名。” 以天子之威相压,对那些百姓而言,名为劝说,实为逼迫,不应是明君所为。” “说得好!”祝青岩忍不住站起身,大声道。 “那些官兵对百姓一个个颐指气使,怎会好声好气地与那些孩子的父母商量?最后还不是巧取豪夺!” 祝青岩说完,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脸颊顿时有些烫,讪讪笑道: “我只是觉得兰妃娘娘说的对,你……你继续讲。” “兰妃娘娘临盆之前便已得知陛下要从民间寻得婴儿进宫,一直极力劝阻。 娘娘坚持疫病之事与鬼神无关,劝陛下督促太医署彻查宫人饮食情况,并且调拨资金,从民间寻找医术高超者入宫,与太医署群策群力,查明疫病来源,尽早调制出可用之药。” 祝澜闻言不禁暗自点头,深以为然,心中对这位兰妃娘娘的敬意又更添几分。 “只是可惜……”林小七的眸子暗了暗。 “陛下最终还是未能完全听尽娘娘的谏言,虽然投入大量人力财力督促太医署给出解决方案…… 但为了保险起见,陛下还是执意接了公孙玉树入宫,与太子殿下互换了身份。” 林小七短暂地沉默片刻,继续说道: “新生儿体弱,本就较成人更容易染上疫病。果然,公孙玉树入宫没多久便患了病,一度险些夭亡。 就在众人都以为他没救了的时候,太医署终于研制出了方子,将孩子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命是保住了,却留下了后遗症。” 林小七看向祝澜,“你见过公孙玉树,应该知道吧?” 祝澜点头,“他的右臂如枯柴一般,难以自如行动,算是半个……残废。” “兰妃娘娘本就产后虚弱,公孙玉树之事,她一直深感歉疚,甚至夜夜难眠。”林小七说道。 燕修云眼眶微红,忍不住握拳道:“可此事并非她之过!” 林小七有些难过地闭上眼,“可娘娘她不这样认为。” “她说自己自小读书,本想入仕考取功名,为天下百姓做些事情。 后来虽入了后宫,却也从未忘记自己之本愿。若能以后妃之身份,对君王劝谏一二,也不算枉此一生。 牺牲民间幼儿替皇子挡灾,本就是早该废除的陋习,可她却因为自己,平白连累一个无辜的孩子落下一生的残疾。 这件事如噩梦一般,始终萦绕在娘娘的心头,导致身体每况愈下。陛下忧心如焚,遍寻天下名医,却都对此心症束手无策,只能看着娘娘日渐憔悴。 在娘娘弥留之际,她强撑着写完了那本《诸子集注》,之后不久便……” 林小七的声音低沉到了谷底,在场几人心头沉重,皆是默然。 燕修云背过身去,悄悄用袖口拭了拭眼角。 他从没有想过自己生身母亲早亡的背后……竟会是这样的情由。 过了不知多久,还是祝青岩深吸了一口气,问林小七: “所以……你不姓褚,自然不是褚秀宁的侄女,可却知道这些陈年旧事。 你究竟是什么人?” 第407章 流言的真相 祝青岩问完,祝澜也目光灼灼地盯着林小七——这个从一开始便假扮成十三岁褚辛,隐藏在自己身边的女人。 林小七望向她们,淡淡道: “在你们查到的故事里,当年兰妃娘娘寝殿失火后,娘娘曾派人设法查明活下来的孩子究竟是真皇子还是陈枣,对么?” 祝澜回想起当初褚秀宁对自己说的话,褚秀宁说兰妃身边有两名极为信任的侍女,除了她,还有另一个人。而当年去查幸存婴孩身份的是另一个侍女,所以具体查到了什么,褚秀宁并不完全清楚。 “可这件事上褚秀宁骗了我们,既然当时陈枣根本没有入宫,活下来的孩子只可能是太子殿下,兰妃娘娘又何需派人去查?”祝澜说道。 “不错,这件事的确是为了引导你们而编造的,但兰妃娘娘身边有两名心腹侍女却是真的。” “你不会……”祝青岩惊诧得捂住了嘴巴,瞪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林小七,完全不敢置信。 兰妃生子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若林小七果真是兰妃身边的另一名侍女,当时少说也有十几岁。 那到现在……岂不是三十多岁!? 她知道褚辛能够随意模仿任何年龄和性别的声音,可她的容貌却半点也看不出三十岁的痕迹,除非她有无双绝伦的易容之术。 这种怪异的感觉同样萦绕在祝澜心头。 一想到从前围着自己一口一个“状元姐姐”的褚辛,实际原来比自己大了十几岁…… 这种感觉,实在令人后背有些发凉。 “你们想多了,这世上哪有如此厉害的易容之法。”林小七望了一眼二人神色。 “另一名侍女姓林,是我母亲。 我随母姓,今年十八岁。” 林小七三言两语道出了自己的身世。 原来她的母亲林纤当年与褚秀宁同为兰妃的贴身侍女,三人感情极好,兰妃对她们二人格外信任,闲暇之时还会教二人读书写字。 后来兰妃薨逝,褚秀宁留在宫中成为尚服局总管,而林纤则选择了出宫嫁人,生下林小七。 然而林纤的夫婿在一次洪水中不幸被冲走,林纤独自将林小七抚养至十三岁。 十三年来,林纤也教她念书,时时提及兰妃娘娘,言语间满是崇敬,家中甚至一直挂着兰妃的画像,日日供奉。 关于兰妃生前之事,林小七更是从小耳熟能详,如数家珍。 后来林纤患病,无法再继续抚养小七,便设法求了当年的好姐妹褚秀宁,将林小七送到梁帝身边,经过训练成为了一名暗卫,专门暗中调查一些事情。 “当年陈枣没能顺利入宫一事,知道的人其实不多,许多人都以为当时真的有一个孩子被烧死了,活下来的孩子身份未知,因此慢慢产生了狸猫换太子的流言。 当时流言范围并不算广,陛下知晓原委,更从不将此流言放在心上。 这流言十几年间原本都只是偶有宫人私下揣测,兴不起风浪。然而就在几年前,却不知怎的突然流传开来,众人心中都开始悄悄揣测太子身份。 那时我已经是陛下身边的暗卫,陛下命我调查流言背后是何人推波助澜,于是我查到了祈王府,又在那边发现了一些祈王与外族来往的证据,并将此事报与陛下。” “难道是那时起,陛下就已经在暗中布局了?”祝澜问。 “是。”林小七说道。 “陛下对于储君之人选十分慎重,也想看看二位皇子的手段与心性。 流言既然四起,陛下索性将计就计,将这流言做得更真一些。” 祝澜道:“所以不仅那陈氏母女是陛下的人,就连宁安伯当年救下的那个侍卫也从未背叛过陛下。后来也是由他设计,让公孙玉树深信祈王是假皇子,进而误导我们,最后将祈王逼反?” “是他自己要反,何来相逼?”林小七纠正道。 “祈王生于大梁,长于大梁,他要谋反时可曾顾念过边关将士与百姓? 同样的绝境,他与太子殿下做出了完全不同的选择,这才落得万劫不复的下场。” “好吧,那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祝澜望着林小七的眼睛。 “兰妃娘娘弥留之际坚持写完那本《诸子集注》,此书必定不同寻常。 既然先前那什么‘雁字阵’都是你编出来误导我们的,现在能不能告诉我,这本书中真正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第300章 这一次,林小七沉默的时间比先前都要长。 “这本书里,本就没有什么秘密。” “怎么会!?”祝青岩惊道。 连祝澜也有些怀疑地望着林小七,都到这个时候了,难道林小七还不愿将全部实情讲出么? “是真的。”林小七缓缓说道,看向祝澜二人。 “那本书你们都看过,认为其中内容如何?” 祝青岩想了想,如实说道:“唔……我读来时只觉此书内容深入浅出,算得一本入门佳作。然其中多为整理汇编……” 祝青岩有些犹豫地望了祝澜一眼,才继续道:“并无太多高深内容,中规中矩。” 祝澜没有作声,算是默认了祝青岩的说法。 林小七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你二人看来稀松平常,可天下万千学子,又能出多少个状元和探花郎?” 第408章 平生所愿 祝澜与祝青岩二人一时未能完全理解林小七的意思。 林小七的目光变得悠远几分。 “我母亲告诉我,当年兰妃娘娘临终前曾对陛下许了三个愿望。 其一,愿陛下龙体康健,百岁无忧。 其二,劝陛下莫要拘泥于长子继位,天下之主,当选心怀百姓、有仁德者当之。 其三么……” 林小七意味深长地望着祝澜,“状元郎可能猜到?” 祝澜心念一动,“莫非与大梁开放女子入学有关?” “正是。”林小七微笑道。 “兰妃娘娘毕生所愿,便是希望天下女子皆能如男儿一般读书习字,堂堂正正地立于科举考场之上,不必如她一般遮遮掩掩, 娘娘以自己之才学向陛下证明了女子的能力,陛下也曾亲口称赞,若娘娘入朝为官,定是王佐之才。 陛下虽然答应了娘娘所请,然而女子求学入仕,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先例。若要推行此政令,从庙堂到民间,会遇到难以想象的阻力。 为了这一承诺,陛下花了十数年时间终于力排众议,修改了大梁律法,开放女子入学,这才有了你们以女子之身立于朝堂之上的机会。” 听闻林小七一席话,祝澜才终于明白—— 先前她一直以为是自己运气好,穿越到了一个女子可以念书的架空时代。却未曾想到这样的局面,竟然是由兰妃以一己之力生生在这封建礼教下撕开的一道口子。 “那本《诸子集注》的署名你们可曾注意到?”林小七问。 祝澜点头,“阴兰居士,也就是兰妃娘娘。” “正是,那是娘娘的心血之作。”林小七颔首道。 “她立志要写出一本书,汇编百家之长却又不显晦涩,让天下有心求学之人,尤其是那些无甚基础的女子们都能看懂,由此入门,进而登堂入室。” 林小七神情有些复杂地望着二人。 “你二人天资绝佳,那本书对你们而言的确只是普通之作。 可对于那些从未接触过经史子集的女子,却有大用。” “不,那不是普通之作。”祝澜缓缓摇头,衷心说道。 “诸家典籍浩如烟海,且多晦涩难懂。 兰妃娘娘却能深入浅出,博采众家之长,以浅显易懂之辞呈现于此书之中,读者无论男女老幼皆能读懂。 这才是当之无愧的世之大才,祝澜自愧不如。” 祝青岩诧异地瞧了祝澜一眼。 认识这么多年,她还是头回见这个家伙在学问一道上谦虚。 林小七对祝澜微微一笑,“兰妃娘娘与状元郎皆是小七钦佩仰慕之人,若娘娘尚在人世,定会将你引为知己。” “等一下。”祝青岩又有些疑惑。 “既然兰妃娘娘对此书寄予厚望,为何不广加刊印流传于天下,反而当年要送到龙场书院,束之高阁呢?” 林小七道: “按规定,书籍分为官版与私版两种,若要刊印发行,须得署以真实姓名。 然而兰妃娘娘当年女扮男装参加科举,犯了欺君之罪,按律当斩,她的身份早已死在了当年的天牢之中。 此书若署名,便暴露了她未死的真相,有损当今天子声名。 可若以官版名义刊印,又违了娘娘的本心。” “本心?”祝青岩问。 “娘娘的本心,就是要让世人知晓此书乃女子所著。 她要证明那些著书立说、治国安邦之事,男子可为,女子亦可为之。” 祝青岩黯然道:“只可惜,这本书至今也未能刊印发行,仍然只有我们手上这一卷孤本。” 林小七叹了口气。 “此书若以娘娘之名刊印,有损于陛下。若无法刊印,则有负于娘娘本心。 我母亲说,这也是兰妃娘娘一生之中最大的憾事。” 林小七忽然抬头望向祝澜,眸中闪烁着点点亮光。 “小七斗胆提议……请奏陛下,将此书以状元郎之名刊印发行如何? 你是女子,又是堂堂正正的状元、翰林院修撰。 以你的名义刊印,若兰妃娘娘泉下有知,也定会欣然同意的!” “不可。”祝澜立刻后退一步,断然拒绝道。 “此书乃兰妃娘娘心血之作,娘娘高义,祝澜远不能及,绝不能行此冒功之举。 更何况兰妃娘娘乃当世之奇女子,一心为民,其学识与远见都应当为世人所知,流传千古。” “可是……”林小七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突然被冲进来的人打断了。 “殿下,殿下不好了!” 赵内侍甚至来不及敲门,慌慌张张冲了进来,跪倒在燕修云面前,哭道: “陛下听闻祈王殿下的死训后当场吐血昏迷,现在人刚刚醒来,但是太医、太医说……” “太医说什么!?”燕修云骤然瞪大双眼问。 “太医说……唉!您眼下赶快入宫,兴许还能见最后一面!” …… 一个时辰后。 一个拿着浮尘的身影从明和殿里走了出来,尖细的嗓音颤抖: “陛下……宾天了!” 暮色衰微,殿脊之上数点寒鸦鸣泣。 一时间,号啕恸哭之声自明和殿传遍了整个皇宫,久久飘荡不去。 …… 天子新丧,举国哀悼。 太子燕修云一身丧服,正跪于灵前,与百官共聆天子遗诏。 遗诏有云,梁帝自登基以来二十八年,文治武功,天下太平。 闻丧之日,各州县官员不得擅离职守,不必回京奔丧,止于本处哭临三日,进香遣官代行,凡七品以下官员俱免进香。 国不可一日无君。今有太子修云仁德敦厚,至性天成,当于灵前即天子位,内外文武群臣协心辅理。 燕修云含泪叩首奉诏。 新天子灵前即位,百官拜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三日后,大敛结束。 董皇后如今已升至太后,即将迁宫至懿德宫。 “儿臣给母后请安。” 燕修云走进殿内,仍是一身丧服,对董太后说道。 董太后缓缓取出一张金粉笺。 “如今诸事已定,你父皇临走前还交代给你一些事情,不便写在遗诏当中。 是关于你生母兰妃的,你自己看罢。” 第409章 神女石像 这封信笺中梁帝最后交代之事,乃是将那本《诸子集注》下发刊印,广为发行。 以兰妃的真名作署。 燕修云阅罢,面色复杂地望向董太后。 “母后,这……” 若以真名作署,世人便知当年那位女扮男装犯下欺君之罪的姑娘并没有死,而是为天子所救。 天子此举与律法相违,史笔如铁,会成为梁帝一生都无法抹去的污点。 董太后面容沉静,似乎早与梁帝商量好了一般。 “你生母兰妃之才,世之少有,应当为世人所铭记。 你父皇早就想好了,他龙驭宾天之日,便是此书刊行于天下之时。那些是非功过,便任后人去说罢。” “母后也赞同此事?”燕修云轻声问。 董太后端坐于上,微微颔首。 “哀家十五岁便嫁与你父皇为妻,后来兰妃入宫,与你父皇伉俪情深,恩爱无比。 若说哀家瞧着心中没有半点酸楚,那也是不可能的。 只不过哀家不仅是你父皇之妻,更是董氏后人,是大梁的国母,不敢因私废公。 兰妃科举出身,有经纬之才,既能于政务上相助你父皇,在后宫也从未恃宠而骄,对哀家礼敬有加,不曾有半分僭越。 你父皇如今要刊印此书并非私心,而是要以此书激励天下士人,只要有才学者不论男女,皆可为朝廷效力。 至于为何选此时机,你心中可能明了?” 燕修云跪在地上,克制着微微颤抖的声音。 第301章 “父皇是将私放母妃之罪揽于己身,即便世人谴责,也不会累到儿臣身上……” “明白你父皇的苦心便好。”董太后怜爱地望着他。 “下个月的登基大典礼部已在筹备之中了,前朝诸事繁杂,你且去忙罢。” “儿臣告退。” …… 半个月后,数百本《诸子集注》刊印完成,即将发行至大梁各个书院。 伴随着此书同时引起一阵轩然大波的,还有那个已经几乎快被世人遗忘的名字—— 司徒兰章。 京城紫烟湖边,一座座楼台雅舍错落有致,每至清晨,便有文人雅士三五成群,结伴于湖畔吟诗作对。 此时湖边鸣霄楼的阁楼上,正有三名年轻的青衣女子头戴纶巾,一身学子服,捧着一本《诸子集注》轮流诵读。 其中一人感叹道: “没有想到,这本书竟然是一位女子所写。他日我若中了举,定也要出书立说!” 另外一名女子笑道:“谁说不是呢。这位司徒兰章可真是有才华,只是不知她身在何处。若有缘得见,我必要拜她为师!” 她身边的女子闻言,有些困惑。 “若说当世女子才学第一人,非那位姓祝的状元郎莫属。这位司徒姑娘再厉害,此前却从未听闻过她的大名,真是怪哉……” 就在三人讨论时,旁边却传来了一声嗤笑,原来是位三十岁出头的书生。 一青衣女子向书生拱手道:“这位兄台何故发笑,可是有何见教?” “见教倒不敢。”那书生有些敷衍地回了礼。 “你们竟不知这位司徒兰章是谁?罢了,看你们三人年纪,没听说过也情有可原。 告诉你们吧,这女子二十年前曾犯下欺君之罪,据说被押入天牢,已经处斩啦! 如今朝廷竟刊印罪人之书,呵呵……” 那书生摇摇头,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欺君之罪?”三名女子一惊,连忙问其缘由。 “扮成男人考科举呗,还混进了殿试,幸好被人发现了。” 书生说完,发现那三人脸上非但没有反感,反而尽是崇敬与叹惋之情,恨铁不成钢地丢下一句“人心不古”,拂袖离开了。 三名女子热闹地讨论起那位“司徒兰章”的事迹,未曾留意到她们不远处靠窗的座位上,还有一身穿青灰色道袍的年轻男子。 他的眼睛上还戴着两个由鎏金铜框架起的黑色圆片。 那对黑色圆片不知是何材质,圆片之后,一双云淡风轻的眸子正静静凝视着不远处的湖面。 紫烟湖上有不少往来船只,一名船家撑着蒿,目光突然落在了前方一丈多远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撑船的俞老头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招呼船舱内的人都出来看。 众人看清了,那是一颗堪堪露出水面的石像脑袋,脸色顿时全都变了。 俞老头吓得直接跪在甲板上,“天生异象,天生异象啊……” 很快,那水中的石像被人打捞上来,竟是一座女子的雕像! 那女子手捧经纶,眉眼含笑,颇有文臣风骨。 这座石像很快吸引了上百名附近的百姓围观,众人不明就里,只知这石像乃是今日突然出现于湖中,定然是上天启示。 于是纷纷匍匐在地,叩首参拜,口呼“神女”。 亦有京中官员得知此事,风风火火赶去宫中报喜。 这时,人群之中不知谁认了出来,指着那石像道: “这……这不是二十年前参加科举那姑娘么?好像姓司徒来着…… 她当年进京赶考,就是住在我们店里哩!” “司徒兰章!?”先前那三名青衣女子叫道。 “对对,就是她!没想到这姑娘竟然是神女降世,难怪能考进殿试……可她不是被处死了么?” 旁边一名公门中人翻了个白眼。 “你没看这朝廷新贴的告示么?那位司徒兰章根本就没死,她还成了咱们先帝的妃子,还是当今圣上的生母呢!” “啊?莫非是先帝将人从牢中……”说话之人吓得压低了嗓音,用手做了一个“捞”的动作,“可这有违律法——” “你懂个屁!那是咱们先帝慧眼,认出了神女身份。 你想想,若杀了神女,上天岂不是要降罪,到时还不是咱们老百姓遭殃?” “就是,先帝此乃救国之举! 而且当今天子乃是神女之子,那更会得上天庇佑,咱们大梁往后肯定会国运昌隆,国泰民安!” “先帝英明!大家伙快一起参拜神女,求神女保佑咱们往后的日子风调雨顺,无病无灾!” “对对,快来参拜神女!” 鸣霄楼的阁楼上,祝澜垂眸望着湖边对着石像虔诚参拜的人群,不禁莞尔。 “还是你有办法,算出昨夜紫烟湖的水位会下降,提前准备了兰妃娘娘的石像放进去。 太子,哦不,陛下这回可是欠了你一个人情。” 说着,她替自己与对面的许诗明添了茶水,又打趣道: “我听人说,先前在东宫,他们背地里叫你‘许半仙’呢。 瞧你现在这副打扮,还真像个刚出山的半仙。” “干一行爱一行嘛。”许诗明淡定地推了推墨镜。 那两块镜片可是由陛下赏赐的墨玄晶打磨而成,天下只有这么两块。 许诗明站起身,甩了甩宽大的道袍,背起双手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登基大典还等着本大仙去算日子呢,走了。” 他刚走两步,又回头对祝澜笑道: “对了,你也快回去吧,听说陛下给你的任命马上就到了。 恭喜升迁啊,祝中丞。” (ps. 宝子们中秋快乐!阿咩放假出去玩了,今天只有一章抱歉qaq) 第410章 前人曾照我 祝澜回到宅邸,正巧碰上前来宣旨的赵内侍。 祝澜远远一瞧赵内侍的新袍服,便知他如今已是宫内新任的总管大太监。 赵总管见到祝澜,眉眼浮上矜持的笑意。 “翰林院修撰祝澜、翰林院编修祝青岩接旨——” 祝澜连忙携着院内走出来的祝青岩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今有翰林院修撰祝澜,学识渊博,勤勉恭谨,有功于社稷,深得朕心及朝野赞誉。 又,翰林院编修祝青岩,文采斐然,于编纂之事精益求精,功绩昭著。 为彰显朕奖掖贤才之心,亦为朝廷储才备用之计,即日起擢升翰林院修撰祝澜为御史中丞,其能秉持公正,纠察百司,为朕分忧,为民请命。 翰林院编修祝青岩,即日起升任为翰林院学正,期其能继续发挥所长,引领学风,培育大梁明日之栋梁。 具体任命文书,将由吏部尽快拟制下发,着令相关部门即刻办理交接事宜,不得有误。” “臣祝澜领旨谢恩。” “臣祝青岩领旨谢恩。” 赵总管走后,二人站起身,一起重新读着那卷圣旨。 祝澜笑着用手肘碰了碰祝青岩。 “厉害呀,祝学正。” 原先翰林院的董学正年事已高,刚刚辞官返乡,翰林院众人正在纷纷猜测下一任学正会是谁。 要知道董学正当年可是四十五岁才坐到这个位子的。 而祝青岩年纪不到二十,竟能担此重任,这在外人看来可真是闻所未闻! 照理说,翰林院前辈众多,论资历的话无论如何也轮不到祝青岩一个小辈当学正。 但祝澜心中清楚,先前真假太子风波中自己与祝青岩的表现已经完全获得了燕修云的信任。 如今的任命,意味着此后二人便是天子近臣。 “行啦。”祝青岩斜睨了祝澜一眼,语气揶揄。 两人一边向院内走去。 “学正再大不过是个五品官员,哪里比得上堂堂四品中丞大人纠察百官来得威风? 说起来,以后你是不是整天就要待在御史台啦?” “应该是吧,大概会搬到御史台的官署里住。怎么,你想我啊?” “才没人会想你,你快点走,赶紧走。 本学正才不想看见你呢。” …… 十一月初,朝廷下旨彻查宁安伯府旧事,宁安伯父子在云州买凶杀人,作恶多端,削去爵位,斩首示众。伯府涉案人等发卖为奴。 云州巩元亮父子心怀公义,朝廷特出资为其修建巩家祠堂,新天子燕修云亲题匾额,赐良田百亩,以为后人表率。 十一月中,朝中祈王余党皆被肃清,燕修云下诏,提拔一众官员补缺。 十一月廿七,燕修云即位梁帝,行登基大典。 文武百官朝贺行礼,称臣上奏,以明君臣之分,确立新朝之序。 新帝颁布继位诏书,改年号为文祯,大赦天下,以彰皇恩浩荡。 第302章 …… 隆重的登基大典终于结束,盛大的喜事过后,整个皇宫再次逐渐归为宁静。 皇宫的西南一隅,栖云楼默然静立。 穿过数株古木,树影婆娑,依稀可见那朱红漆柱撑起的层层檐角。 飞檐翘角间挂着铜铃,微风拂过,铜铃之声仿佛穿越时间,清脆悠远。 有洒扫的宫人经过附近,被栖云楼前的两个身影吓了一跳—— 要知道,此乃先帝宠妃、当今陛下生母兰妃生前的住所,已经空置十余年了,平时根本不会有人到这里。 那几名宫人心中疑惑,上前查看,看清楼前之人时顿时吓得跪在了地上。 “奴婢们惊扰陛下,求陛下恕罪!” 燕修云挥了挥手,让她们退下了。 “这便是母妃生前所住的寝殿。”燕修云说道。 “多谢陛下。” 祝澜从燕修云的身后上前一步,深深望着眼前这座空寂依旧的栖云楼。 不难看出,栖云楼被重新认真修缮过,唯有墙角的缝隙处才能隐约看出一丝当年被大火灼烧过的痕迹。 祝澜一身大红色官袍,无比郑重地交叠双手,怀着满腔敬意,向着栖云楼的方向深深一拜。 燕修云站在她身边,目光有些复杂。 “或许母妃当年最希望的,便是如你这般,能够堂堂正正地身着官服,立于朝堂之上。 她在天有灵,看到你这般,定然也会欣慰。” “兰妃娘娘是臣一生所敬之人,多谢陛下带臣来此,了却心愿。” “你是外臣,按理来说外臣不得进入后宫。 但朕知你与秦贵妃交好,又是女子之身,倒是可以网开一面,特许你出入后宫之权。 只不过每次出入,都需得有宫人记录在册,留档备查。” 燕修云这话倒是带给祝澜意外之喜。 如今他已登基,册封六宫,秦雨薇被封为贵妃,自然不能再如从前在东宫那般随意外出。 本以为日后相见会十分困难,却没想到燕修云会破例允许自己出入后宫。 “多谢陛下!”祝澜道。 “朕还有一事要问你。”燕修云望着她。 “朕为太子之时,听闻祈王也对你十分看重,礼遇有加。 你为何最终会选择站在朕这一边,难道只因为与秦贵妃是好友?” 祝澜微微一笑,倒也坦诚。 “于私,微臣不愿贵妃出事。于公,先帝为何选择将皇位传给您而非祈王,微臣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祝澜的态度不卑不亢。 “祈王对臣的确以礼相待,不曾有过加害之举。然祈王工于心计,如此只为笼络人心,微臣看得清楚。 祈王多年以来笼络朝臣,放肆敛财,手下官员贪墨成风。 据微臣查悉,先前宁家矿场一案正是祈王包庇下面的官员,一百三十一条人命,竟被无声无息地压了下来。 如此草菅人命,不配为君。” 燕修云忽然后退一步,向祝澜拱手而拜。 “修云自知愚钝,欲成为向父皇那样的一代明主,要如何做—— 还请……先生教我。” 面对新天子突如其来的郑重,祝澜连忙俯身道: “微臣不敢。” 她的眸子略微上抬,“只是,希望陛下能摒弃心中成见,继承先帝与兰妃娘娘的遗志。” “那是自然。”燕修云诚恳道。 “修云只愿大梁从此欣欣向荣,此后选任官员,只要是有才德之人,不论男女,朝廷定会重用。” 祝澜只感到胸中隐约燃起了一团热血,俯身再拜,字字铿锵。 “陛下既有此志,微臣祝澜亦愿辅佐陛下,君臣一心,开创一个太平盛世。” 月色升起,祝澜参拜完兰妃生前的寝宫,准备离去。 出宫的长街上,燕修云与祝澜一前一后走着,并未带任何侍卫随从。 燕修云心情复杂,如今登基大典已毕,明日朝阳初升之时,他便是四海皆知的大梁新君。 他听身后许久未传来声音,回头望去,见祝澜微仰着脑袋,月光洒在她清秀隽逸的面容上,沉静如水。 “祝中丞在想什么?”燕修云问。 祝澜望着夜空中那一轮莹白的明月,微微一笑。 “前人曾照我,我照后来人。” 第411章 公主 四年时光,如同京城护城河中的流水一般潺潺而逝。 春日里,柳絮依旧于青石板路旁飘飘荡荡,飘着飘着,便已飘至了文祯四年。 两年前,皇贵妃秦雨薇诞下一女,取名燕璟。 同年,两岁的皇长子燕宁被立为太子。 天地一转眼,又换了人间气象。 今日休沐,肖婉正在自己新租宅子的书房里处理公务。 忽然,她身后的墙壁后面传来一阵机括的响动。 肖婉头也不回,专注着手头的事情。 靠墙的书架缓缓向两边分开,露出一道暗门,赵思成一身常鲜红色官袍,从暗门里走了出来。 “咳咳。”他对着肖婉的背影咳嗽几声。 肖婉不理他。 “咳咳!咳咳咳!” “……” 肖婉依旧头也不抬,赵思成只好使出杀招,站在她身后一脸小老头似的严肃,沉着嗓子道: “侍郎大人驾到,怎么没人迎接啊?” 肖婉闻言,这才放下笔,将上半身转过来,对赵思成敷衍地行了个礼,拖长音调配合他道: “不知侍郎大人驾到,恕下官有失远迎,大人可切莫与下官计较。” 赵思成听着十分受用,大剌剌往椅子上一座,命令道: “过来,给本侍郎捏捏肩。” “是。”肖婉起身走到他身后,伸出手—— 捏住了赵思成的左耳。 “啊哟疼疼疼媳妇我错了我错了!” 赵思成被揪着耳朵从椅子上站起来,龇牙咧嘴。 “你是不知道那行宫修建出了多少问题,连尚书大人都搞不定。 多亏我出手,不仅在工期内完成了修建,保质保量,还给朝廷省下了四千两银子! 陛下一高兴,又听尚书大人说了我这几年治水的丰功伟绩,就赏了我这个工部侍郎的位子。 嘿嘿,你瞧这侍郎的官服就是不一样,威风不?” 肖婉嗔笑着剜了他一眼,伸手帮他抻了抻前襟的褶皱。 “哎呀,侍郎大人现在可是威风得不得了哦,才升官三天,这个事情你都跟我摆了三四道了,耳朵都听起茧子了。” 赵思成喜滋滋地凑近了问: “怎么样,我现在是工部侍郎了,去你家提亲,你爹娘总不会反对了吧?” “先等一哈儿。”肖婉说。 “为啥子嘛?” “最近度支司里头事情多得像山一样,堆都堆不完,等我先把这一阵子忙完,再说提亲的事情嘛。” “那好嘛。”赵思成瘪了瘪嘴,肖婉突然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我尽快嘛。” 赵思成长叹一声,“我听说你们户部尚书和侍郎大人正在被陛下重用,不像那前任工部侍郎是个半吊子。婉婉,你这么拼,但一两年内怕是不太好晋升。” 赵思成说的是实话,肖婉对此倒也不是很在意,表示要先把手头的事情做好。 两人越过这个话题,赵思成打量起这间书房。 “我隔壁这宅子怎么样?我跟你说,当初在置业行看到图的时候,我就发现这两座宅子构造有些玄妙。 后来一看,果然有暗道吧!看起来像是前朝修建的,废弃很久,估计这两座宅子之前的主人都不知道。” 他与肖婉如今的宅子相邻,大门却分别对这两个方向,出门便是两条街。 谁也想不到这两座宅子下面竟有暗道相连。 赵思成感慨道: “还是从前在书院好啊,起码还能有个地方一起待着。 来京城这几年了,要不是发现这宅子,咱俩连个拉手的机会都没有。” “对了。”肖婉忽然想起什么。 “明天要送去的东西你准备好了没得?” “那当然了!”赵思成站起身。 “我这就去趟御史台给祝澜,让她明天带上。” …… 翌日,皇宫。 后宫内院,一座画角飞檐的三层阁楼拔地而起,下有清波环绕,上有彩幔飘飘,好不华丽雅致。 此乃长玉宫,正是当今后宫头号宠妃秦贵妃的住所。 几名宫女忙碌着点收贺礼,小声说着话。 “从前只听说娘娘在东宫时便深得陛下喜爱,陛下登基四年了,后宫位份时有变动,唯有咱们娘娘这贵妃之位坐得稳稳当当,可真是本事!” “那是。能来长玉宫做事,你就偷着乐吧。” “今日是小公主的两岁生辰,可得仔细着,千万别出错了。” 第303章 “不过这么多贺礼,怎的却不见娘娘出来?” “娘娘似乎在等什么人,主子的事,咱们就别瞎打听了。” 长玉宫的二楼,秦雨薇身穿藕色华服,正倚在窗边。 四年时光荏苒,那张绝美的面容少了几分青涩,平添几抹风韵,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在藕色锦缎的衬托下更加惊为天人。 她的眉间却隐约有一点忧色。 “娘娘,祝中丞来了。” 祝澜走了进来,满面笑意,身后跟着的宫女抬进来一口箱子,放在地上便走了。 祝澜左右张望,“咦,璟儿呢?” “谁知道又跑哪里去玩了。”秦雨薇莞尔轻笑,拉着祝澜坐下。 长玉宫中没有外人,祝澜也不客套,熟稔地为两人倒上了桃花酿。 “啧,虽然这都几年了,还是有些不习惯。 我才二十二,才比你小一岁,竟然就当小姨了。” 秦雨薇笑道:“好啦,咱们这些人,上辈子加上这辈子那得有三十多岁了,说得好像真跟小孩儿似的。” 祝澜笑着反驳她:“你要是这样算,悠悠听到非气得跳脚不可。” 见秦雨薇眉宇间似有隐忧,祝澜便问:“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秦雨薇轻轻摇头。 “罢了,也没什么……对了澜澜,近日我在后宫听到一些说法。 李家人这两年看似偃旗息鼓,但一直在暗处想法子挑你的错处,你可诸事都要留心些。” 祝澜闻言默然片刻。 以卫国公李烈为首的李氏一族,是京城一等一的名门望族,李烈当年跟随先帝四处征讨,数次舍身救驾,博得满门荣耀。 当初的五城兵马司统领李长京、副护军参领李炎、乃至当今后宫的李瑶,都是李氏子弟。 祝澜笑了笑:“今天是个大日子,咱们不聊那些烦心事。” 秦雨薇轻叹一声握住她的手:“我知你行事周全,但我不在前朝,总还是忍不住担忧……” 这时,一个穿着罗裙的小小身影摇摇晃晃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名宫女。 “公主殿下,您慢点跑!” 祝澜连忙站起身,拱手对着两岁的小娃娃道了句“公主殿下。” 小娃娃举起肉嘟嘟的两只小胳膊,有模有样地向二人打招呼: “母妃,祝中丞,方才太子哥哥带璟儿去皇后娘娘那里玩啦。” 秦雨薇让那名宫女下去,殿中只剩下她和燕璟、祝澜三人。 那宫女一走,两岁的燕璟便一头扎进祝澜怀里,粉扑扑的小脸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祝小姨!” 祝澜抱着她,捏捏小脸。 “这孩子机灵得可真不像话。” 祝澜说着,起身打开了带来的那口大箱子。 “今天是璟儿的两岁生辰,来看你母妃的好朋友们都给璟儿送了什么好东西——” 箱子被打开,里面装的东西简直五花八门。 甚至还有些……惊世骇俗。 第412章 生辰礼物 秦雨薇抱着燕璟,也好奇地凑过来瞧。 第一件礼物,是一个铜制的闹钟,可以上发条,闹钟后面有一小行刻字—— “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秦雨薇会心一笑,这自然是肖婉提的寓意,赵思成做出来的。 乔悠悠送来的是一张银票。 这可不是普通的银票。 大梁货币流通体系尚未十分完善,先前涉及大额交易,最多是使用类似“飞钱”一样的东西。 自从乔悠悠接管通云钱庄以后,和肖婉一同努力,在官府的支持下开始印制发行银票,并且提出了一系列相关律法规定的建议。 银票以通运钱庄为试行点,在京城尝试发行了两年,效果显著,百姓们纷纷称赞,今年正准备正式向大梁其他州县推广。 而乔悠悠也一跃成为了京城人尽皆知的“乔大老板”。 祝澜取来那张银票,银票的左上角写着编号,写编号的墨水也是请来周达专门制作的,在阳光下不同角度能呈现不同的颜色效果,如此达到防伪的作用。 “通运宝钞甲零零零零零零壹号。” 秦雨薇看清那编号,微微睁大眼。 祝澜笑道:“这可是全大梁正式发行的第一张银票,悠悠专门送给璟儿,留作纪念。” “对了,今晚京城有一场无比隆重的烟花表演,周达专门安排的,说是有了新花样。” 秦雨薇忍俊不禁,“他的大炮仗还没有研究出来么?” “说是有进展,但安全性还是不稳定,还得慢慢研究。 反倒是研究过程中产生了不少副产品,就全被他弄成了烟花,还给军器监创收不少。”祝澜说道。 许诗明送来的是一个精致的天体运行模型,妙趣横生。 “当了钦天监监正就是不一样。”秦雨薇见燕璟已经开始摆弄起了模型,笑道。 祝澜点点头,“他在钦天监还弄出了一台望远镜,陛下专门为他建了一座揽星台,恨不得天天吃饭睡觉都在里面。” 梁舟送来了一套棋盘,每颗棋子都是由上好的南海玉打磨而成,价值连城。 棋篓中掉下来一本小册子,燕璟伸出小手捡起来,奶声奶气地念: “五子棋之终极奥义棋谱……” 不愧是梁舟,秦雨薇有些哭笑不得。 祝澜解释道:“你可别小看这本棋谱,梁舟说围棋深奥难懂,索性在应沧县建了不少五子棋棋馆,一下自将应沧县的男女老少全都吸引了。 那些棋馆上午讲棋,下午讲学。眼下应沧县学风之盛,都快赶上清溪镇了。” 秦雨薇道:“梁舟在应沧县政绩卓著,我亦有所耳闻,陛下也知道此事,却为何迟迟不见他升迁?” 祝澜笑了笑,“是他自己舍不得走,丁知府也帮着他。” 秦雨薇接着拿起一卷兵书,一看便是顾朝阳送来的。 四年前顾朝阳因误杀三皇子,被调离了人人都想去的北疆大营,送到了陇右。 这两年来朝廷正在扶持陇右董氏组建一支新军,顾朝阳从小卒重新做起,但他武艺过人,又懂兵法,如今又重新做上了校尉的位置。 “璟儿日后又不会上战场带兵打仗,只怕这兵书……” “那也不一定。”祝澜摸了摸燕璟的小脑袋,对秦雨薇道:“青岩知晓我与你关系好,还说待璟儿再大一些,亲自来教她武功呢。” “母妃,你看这个,兔兔……” 燕璟从箱子里抓出最后一件礼物,两眼放光,拿给秦雨薇看。 秦雨薇接过,发现那是一只雕刻出来的淡褐色垂耳兔,两只前爪捧着一直胡萝卜,眼睛灵动,可爱极了。 “这不会是老常送的吧?”秦雨薇诧异道,老常那性格,怎么看他也刻不出这么可爱的兔兔。 “还真是,他亲自选的骨,找到一位骨雕大师雕出来的。” “老常……选骨……?”秦雨薇只感觉一股凉意窜上后背,手一抖险些没拿住。 “是牛骨,牦牛骨!我专门问了的,有吉祥的寓意。” 秦雨薇这才松了口气,和祝澜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最后——”祝澜坐直身子,郑重地轻咳两声,“是本人的礼物。” 秦雨薇瞧瞧空空如也的箱子,开始好奇祝澜将礼物藏在了何处,难道是在身上? 祝澜凑到她眼前,神秘兮兮地笑道: “这礼物不仅是给璟儿的,还是给你的。” “哦?”秦雨薇来了兴致。 “从进门到现在,你就一直有些心事,我猜是因为按照宫中规制,璟儿两岁了,要被送去皇后宫中抚养吧?” “是呀。”秦雨薇轻叹了口气。 “前朝沿用下来的规矩,我也没有办法。虽然我与皇后关系还算不错,但终究分居两宫,将璟儿送去那边便不能日日相见了,我怎会舍得?” 祝澜狡黠一笑,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份圣旨。 圣旨的内容,是废除后妃们交换抚养年幼的皇子公主这条陈规,燕璟可以留在秦雨薇身边。 不仅如此,燕修云还给燕璟亲自取了封号,即日起加封昭阳公主。 秦雨薇喜出望外,要知道以她如今的恩宠,去求过燕修云都未能达成,却不知祝澜是如何做到的。 祝澜脸色颇有几分得意。 “我翻阅先帝起居注,终于找到一条,先帝曾提及废除后宫陈规的想法,但当时遇到了一些意外情况,诏令未能下发。 于是我便以此向天子请奏,完成先帝遗志,费了好一番唇舌,终于拿到了这道诏令。” 秦雨薇激动地抱住祝澜,一下不知该说什么好。 就在这时,秦雨薇的贴身侍女碧玉匆匆走了进来。 “娘娘,少府监传来消息,说是准备进贺给公主的生辰礼物…… 第304章 昨夜在库房中,丢了。” 第413章 少府监监正 昭阳公主两岁生辰,梁帝燕修云亲自挑选了一颗九曲明珠作为生辰贺礼送给公主,取“掌上明珠”之寓意。 谁知就在昨夜,那原本存放于少府监宝库的九曲明珠,竟不翼而飞了。 少府监作为负责大梁手工业的最高机构,同时兼有存放珍宝之责。少府监的宝库之中,每一样物件拿出来都是价值连城。 燕修云得知九曲明珠丢失,勃然大怒,当即下旨命御史台与大理寺共同查办,寻回宝珠。 …… 少府监。 祝澜带人赶到时,大理寺的人已经到了,正在同少府监监正李祥说着什么。 “御史中丞大人到!” 监内众人闻声停下了交谈,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少府监的大门。 一队身着红黑相间官服的侍卫进入少府监后,整齐地立于大道两旁,随后身着金纹深红官服的祝澜出现在众人面前。 少府监监正李祥快步迎了上来。 “中丞大人,可把您盼来了。” 李祥在朝堂之上自然是经常见到祝澜,然而少府监内不少下级属官却是头一回见她,都忍不住偷偷打量。 这位御史中丞大人年方二十二,不仅身为女子,更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御史中丞。 李祥个子不高,身材微胖,脸上的皱纹和肥肉堆积在一起,不像少府监监正,反而更像一个精明的商人。 面对李祥的殷勤,祝澜面上没有什么反应,心中却十分警惕。 她的露出一个淡而疏离的礼貌微笑。 “李监正掌管少府监,按我大梁朝制,你与在下同级,如此热情倒是折煞在下了。” 祝澜与李祥说话的工夫,少府监内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别看这御史中丞年纪不大,可是有些本事,咱们前任监正大人就是被她查出私自偷卖监内宝物,这才被抄家流放的。” “难怪咱们李监正与她平级,却如此殷勤……” “咱们监正大人可不是由吏部举荐,而是圣上直接钦点的少府监监正,哪里用得着巴结御史台?” “是啊,李氏一门也是京城大族,你们再想想李监正的一双儿子和侄女……背景不比这位祝中丞硬多了?” “就是,咱们李监正一个侄女身在后宫,儿子又是当今副护军参领。 她祝中丞官职再大也不过是寒门出身,朝中有谁帮她?” “不过我听闻李监正与这位中丞大人好似有些过节,两人关系应当不好才是,今日看来怎么一副交情匪浅的样子?” 众人纷纷摇头,猜不透其中玄机。 祝澜心里却亮得如同明镜。 李氏是京城大族,要说李家与自己的恩怨,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李祥的兄长乃是前任五城兵马司统领李长京,当年被慕容静告到了先帝那里,直接被罢黜了官职。 李长京的女儿李瑶,当年与秦雨薇同入东宫,如今已是李贵人。 而李祥的儿子,也就是李长京的侄子,正是当今的副护军参领李炎。 李炎当年在茶楼调戏自称褚辛的林小七,被自己与青岩当众惩治了一番,光天化日之下被软剑削去了浑身衣物,出尽了洋相。 这个仇李炎可一直没忘。 当初李长京被罢官免职,身在东宫的李瑶与李炎二人却不仅没受牵连,甚至先帝还亲口给二人抬了位份与职级,令人困惑。 但如今过去这几年,祝澜已然看透了先帝的用心。 祈王之乱时,先帝为了阻止祈王与镇北王联手,用边境茶马交易的完全控制权换来了镇北王的倒戈一击。 然而茶马交易的控制权乃是一并双刃剑,虽解决了祈王之乱,却也加速了镇北王势力扩大的速度。 彼时策反能够成功,是因为镇北王的准备尚且不够充分。 如今过去了四年,北疆大营的装备与粮草相较当年更为充足,一旦挥师南下,后果不堪设想。 先帝在位时自然也考虑到了这一层,便开始布局,培养能够在未来对抗镇北王的势力。 先帝所看重的氏族,一个是近年隐有复出之势的陇右董氏,一个便是京城的李氏一门。 这两个氏族都曾出过掌兵之人,既有培养的潜质,最关键的是还可以互相制衡,避免再出现镇北王这般尾大不掉的情况。 总而言之,因着儿子李炎的关系,李祥没少在背后嘲讽御史台与翰林院,虽然不曾指名道姓,但骂的是谁,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今日自己一踏进少府监,李祥便如此殷勤,必定有问题。 祝澜心中警觉,面上却沉稳依旧,直截了当地对李祥道: “李监正,那九曲明珠是昨夜在何处丢失的?” “就在宝库。”李祥肯定道。 “带我去看看。” …… 李祥亲自带着祝澜来到少府监的宝库,宝库外正有几名大理寺的人等候。 祝澜来到时,正有一人从宝库中走了出来。 “司巡捕?”祝澜看清那人,正是大理寺巡捕司滢。 “下官司滢,见过中丞大人。”司滢腰挎佩刀,见到祝澜,脸上的肃杀之色淡去几分,上前行礼。 祝澜扶起她,左右望了望,有些疑惑: “陛下命御史台与大理寺共同寻找宝珠,按理说你们常少卿也应出面,却为何只派了你来?” 司滢向来不苟言笑,神色却露出一丝尴尬。 “中丞应该晓得……” 司滢的声音压低几分,“少卿大人说……人命关天的案子尚且堆积如山,他没工夫来替少府监抓贼。” 祝澜笑笑,这还真是老常的风格。 “什么话!”李祥气得一甩袖子,想要骂人,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如今朝中上下,谁人不知那大理寺少卿常云霄性情古怪孤僻,身居高位,官场的应酬却一概不去,在朝中更没有什么朋友。 就这样一个怪人,大理寺卿钟茂清偏偏当亲儿子似的护着,还真替他挡下了不少风波。 那钟茂清为人八面玲珑,人缘极好。李祥想了想,还是不愿得罪他。 “好了。”祝澜对司滢说道,“司巡捕,先说说你的发现吧。” 第414章 失窃现场 李祥亲自带着祝澜与司滢二人进入了宝库,宝库内珍品罗列,令人目不暇接。 司滢指着其中一个半人高的紫檀木台,“这便是放置九曲明珠的地方。” 祝澜走上前查看,司滢继续道,“我已经问过了这里的库吏,他说昨天他下值之前还请点过库内宝物,那时九曲明珠还在,今晨却不翼而飞了。” 祝澜点点头,让人将那库吏带了上来。 库吏进来时,整个人显得有些瑟缩,眼神不由自主地向监正李祥瞟了好几眼,李祥装作没有看到。 这一切都被祝澜尽收眼底。 她并不点破,问那库吏叫什么名字。 “小人……”库吏又下意识看了一眼李祥,随即道:“小人名叫周向荣,是这里的库吏。” “你昨晚何时下值?”祝澜问。 “小人戌时下值。” “少府监宝库乃是藏宝重地,应当有人十二时辰轮流看守。你既是戌时下值,那之后又是何人接替你当值?” 不待周向荣答话,监正李祥便说道:“哦,中丞有所不知。我们少府监的规矩,库中宝物每日清晨与傍晚各清点一次。 库吏只负责白天将新入库的宝物登记造册,晚上戌时下值离去,夜里宝库周围会有重兵把守巡逻,无需库吏在旁。” 祝澜点点头,又问周向荣:“你确定昨夜戌时的时候,那宝珠仍在库内?” 周向荣点点头,说他清点过后还在日志上签了名字,之后将宝库锁好才离去的。 这时司滢补充道:“宝库的钥匙只有一把,一直由周向荣保管。宝库的锁和门窗我们也检查过了,没有被撬动的痕迹。” 祝澜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周向荣,有些怀疑。 这时,房顶上突然传来一些声响,接着有大理寺的差役进来向司滢汇报: “巡捕大人,我们在房顶上发现瓦片有被人挪动过的痕迹。” 司滢让人搬来梯子,自己亲自来到房顶查看,祝澜则是留在宝库内,抬头向上望着。 很快,一丝光亮从屋顶投了下来,上面被开了一个小洞,接着司滢的脸出现在了洞口。 祝澜望了望那放置九曲明珠的紫檀木台,正好就在那洞口的正下方。 司滢从房顶上下来了,对祝澜说道:“看样子,确系有贼人昨夜潜入少府监,在屋顶上开了个洞,然后用钩爪一类的东西伸下来,将宝珠取走了。” “但是……”司滢神色有几分犹豫,与祝澜对视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 祝澜似笑非笑地望了一眼李祥,“李监正不是说夜里有重兵看守么,重兵看守之下,那贼人还能趁夜色在房顶上开洞而不被发现,真是神乎其技呀。” 第305章 李祥的脸色阴沉几分,没有做声,只恶狠狠瞪了一眼周向荣。 “巡捕大人,我们在柜子底下发现了这个!”又有大理寺差役大声说道,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司滢。 那是一根白色的羽毛,唯有羽管的尖尖有一点红色。 司滢看到这根羽毛,脸色微变。 "你认得此物?"祝澜问。 司滢面色有些凝重,“江湖上有一大盗以轻功闻名,他叫石踏雪,被朝廷通缉多年都没有落网。他每盗一物,都会在现场留下这样一根红尖白羽作为自己的标记。” 司滢说着,抬头望了一眼房顶上的那个洞,喃喃道:“若是他出手,还真有可能……但是,不对呀……” 祝澜接过那根白羽放在指尖转了转,“就算他轻功卓绝,能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少府监的房顶。半夜在房顶上开那样一个洞,也不可能没有声音。” 她的目光落在周向荣身上,“你说是吧?” 周向荣被问得一个哆嗦,又去看李祥。 祝澜忽然贴近司滢的耳边说了句什么,司滢点点头走了出去。 “李监正,依本官看,你们这少府监……有鬼呀。” 李祥闻言脸色变了变,“祝中丞这话是什么意思?” 祝澜微微一笑,指了指房顶那个洞。 “本官就是好奇这洞口的位置为何如此精准。贼人若是外来的,他若不能隔墙视物,在房顶上是如何得知宝库中那九曲明珠放于何处的?” 周向荣叫道:“兴许……兴许是那石什么的随便开了一个洞,正巧下面就是九曲明珠,这才被他取走了!” “那也真是太巧了。”祝澜指了指那放置宝珠的紫檀木台。 “宝库这么大,这座紫檀木台被固定在地上,附近一丈内都没有旁的物品。那飞贼还真就误打误撞,随便开了个洞,就正巧在九曲明珠的上方?” “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呀!”周向荣辩解道。 祝澜冷笑不语,这时司滢走了进来,对几人道: “有新发现,前几日下过雨,那屋顶的红瓦至今未干,极容易掉色,而且清水洗不干净。” 司滢说着伸出手,手心隐隐出现一片淡红色的痕迹。 “那贼人既然对宝库内的物品摆放位置如此熟悉,很可能是内鬼,只要检查一下少府监内众人的手掌,便知有没有人动过房顶的瓦片。” 听到司滢的话,周向荣的脸色“唰”地白了,下意识想要低头,却又克制住了自己的动作。 祝澜点点头,看向李祥微笑道: “为了证明李监正手底下这些人的清白,李监正,咱们开始吧?” 不待李祥开口,司滢便一挥手,“所有人在院内集合,伸出双手以待检查——” 周向荣明显更慌了,两只手都在颤抖,最后终于忍不住低下了脑袋去看。 却发现双手干干净净。 再抬头时,便对上司滢那寒气逼人的目光。 见周向荣如此表现,李祥知道藏不住了。 他面色铁青,再次狠狠剜了周向荣一眼,这才压低声音对祝澜二人道:“二位且慢,此事有些隐情,还请听我道来。” 李祥抬起头,让其他所有人都出去。 宝库之内只剩下了他与周向荣、祝澜、司滢四人。 第415章 妻弟 “李监正是有什么话要告诉我们?”祝澜望着李祥问道。 从来到少府监开始,她便感觉出李祥与周向荣二人之间有些猫腻。 李祥用眼角看着周向荣,没好气地道: “此人是本官的妻弟。” 祝澜与司滢对视一眼,司滢问:“那他可有通过吏部的任职考核?” 李祥没有说话,答案已经十分明显。 “原来如此。”祝澜点点头,难怪与自己平级的李祥今日一见面便莫名地殷勤,原来是他利用职权私下里为妻弟安排了这个职务。 此事若被旁人知晓,兴许还不算严重,毕竟朝中官员为自家亲戚安排一些不大不小的差事,也并不稀奇。大家互相不说破,便也这么过来了。 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可偏偏自己身为御史中丞,职责本就是纠察百官。 李祥这下算是撞枪口上了,若自己参他一个以权谋私,滥用职权,最少也是停职的下场。 “这么说,此人身为库吏,监守自盗,李监正是知情的咯?” “不不不!”周向荣突然跪在地上,脸色惨白。 “那……那房顶上的洞确是小人挖的无疑,可九曲明珠真不是小人偷的,请中丞大人明鉴啊!” 李祥也说道:“祝中丞,我这妻弟虽然不争气,却也不敢干出偷盗库中宝物的事情。要知道宝物被盗,第一个被牵连的便是我,我若丢了这少府监监正的官职,将来谁还能帮着他?” 祝澜闻言没有说话。 对方一面之词虽然不能证明周向荣的清白,但却有几分情理。 少府监宝物丢失,第一个被问责的便是李祥,此时他应该是最希望将九曲明珠尽快找回来的人,没理由为了包庇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妻弟冒这么大风险。 “你为何要上房顶挖洞?”司滢冷着脸问周向荣。 周向荣垂头丧气,“早上少府监的守卫换班时,小人去查看库房中的宝物,发现九曲明珠丢失。 小人……小人昨日擅离职守,害怕被人发现,这才趁守卫换班,用梯子爬上房顶弄了个洞,造成有人昨天半夜潜入少府监盗宝的假象。 若宝物是半夜丢的,就……就与小人无关了。” 司滢听着有些糊涂,问他: “你昨日如何擅离职守?又为何知晓宝物不是半夜丢的?” 周向荣这才结结巴巴地说出了实情。 原来少府监规定的库吏下值时间是戌时,而周向荣昨日有一场酒局,酉时便提前离开了少府监,而且未作报备。 “早退为何不作报备?”司滢问。 周向荣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心虚地看了一眼李祥,李祥回了他一个白眼。 “这个……平时都……” 周向荣嘟嘟囔囔,祝澜二人也听明白了。 看来少府监上下都知晓周向荣是李祥的妻弟,故而没人敢管,而周向荣也仗着这层关系经常玩忽职守。 早退这种事,显然早已是家常便饭了。 “小人酉时便要走,但昨日酉时一刻还有新的宝物要入库,于是小人便将钥匙交给了杨主簿,请他一个时辰后帮忙锁门。 哦对了,小人酉时离开前还去宝库看过,那时九曲明珠是在里面的!” “杨主簿?”祝澜问。 “是,杨主簿与小人关系不错。他与夫人不睦,平日下值都很晚。 每次小人酉时离开,都是他帮我签字上锁。” 周向荣说着,忽然又抬起头补充道: “老杨这人很不错,家境也好,他不可能偷盗宝物! 所以小人才估摸着是自己离开后,到老杨去帮忙锁门,这中间的一个时辰里面宝物被偷走的。” “这一个时辰里,宝库重地竞然无人看守?”祝澜都有些难以相信。 周向荣小声道:“会有卫兵在附近巡逻,只是没有夜里守卫那般森严罢了。以前这样……也没出过什么事。” “混账东西!”李祥气得几乎想要上去踹他一脚。 当初自己真是瞎了眼,把这种人弄到少府监里来,结果捅出这么大篓子! 祝澜总结道: “你没有偷盗,也相信那位杨主簿不会偷盗,所以认为宝物是在你提前下值的这段时间里被别人偷走的。 此事因你玩忽职守而起,你害怕担责,所以今天早上趁守卫换班破坏了屋顶,又弄了一支红尖白羽放进宝库内,想要伪造成昨天半夜,那传闻中的飞贼石踏雪潜入宝库偷盗的假象,对么?” 司滢听完,忍不住看向李祥,语气很是不满: “李监正,你就算想要包庇妻弟,也不能容他如此胡闹。这不是干扰我们查案的方向么? 难道你就不希望早日寻回宝物?” “等等……等等!”周向荣眼中闪过茫然,“我弄坏了屋顶是没错,可那红尖白羽不是我放的呀!” “不是你?”司滢有些狐疑,但看周向荣的模样不像说谎,忍不住思索起来。 “难道……真是那飞贼石踏雪重出江湖?” 祝澜沉吟片刻后轻轻摇头,缓声道: “不好说。那红尖白羽虽有特色,但很容易伪造,不排除有人作案后留下这根羽毛,借助传闻混淆视听。 眼下还有一人嫌疑极大,请司巡捕即刻传讯。” “杨主簿?”司滢与祝澜想到了一处,当即让属下将人带来。 片刻后,大理寺的差役回报: “大人,都问过了,那杨主簿今日未到少府监当值。” 第416章 胡老头的证词 祝澜一行人来到杨主簿的家,正好碰见刚出门的杨夫人。 第306章 杨夫人神情有些焦急,祝澜几人询问之下才得知,昨夜杨主簿竟然一夜未归,杨夫人正准备去少府监寻他。 得知杨主簿也不在少府监,杨夫人的身子当时便晃了晃。 “他平日归家虽晚,却从不会彻夜不归,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昨晚阿飞也没有回来,肯定是出事了……几位大人,请你们帮帮妾身!” 杨夫人说着便要跪下,祝澜连忙拦住。 “夫人莫急,这位是大理寺的司巡捕,我们定会帮你找到杨主簿。 对了,夫人方才提到的阿飞是谁?” “那是我们家新买的小厮,做事机灵,昨天下午我叫他出门帮我买些东西,结果他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祝澜神色一动,尚未来得及说话,便听到远远有一名大理寺差役向这边走来。 “巡捕大人,有新线索!” 这名差役带来一个上了些年纪的老头,老头自称姓胡,负责登记少府监每日出入的陌生人等。 胡老头见到司滢,躬身行了礼,说道: “巡捕大人先前问小人,昨日少府监是否有外人入内,这个确实没有。 但要说试图进入少府监的,还真有一个人。” “是谁?”司滢立刻问。 “不知那人姓名,但他自称是……杨主簿家的小厮。” 祝澜与司滢对视一眼,神色微变,听胡老头又道: “他昨日傍晚来找杨主簿,说是家中出了十万火急的要事,夫人请他速速回家。” 祝澜二人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杨夫人,杨夫人却一脸迷茫。 “我只是昨日下午让阿飞出门帮我买东西,接着便再未见过他,什么时候叫他去寻我夫君了?” 司滢问胡老头: “昨日那小厮来到少府监时,是什么时辰?” “约莫……酉时一刻。” 酉时一刻,此时周向荣应该刚刚早退离开了少府监,并将宝库的钥匙留给了杨主簿。 司滢追问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胡老头一边回忆一边道: “少府监乃是朝廷重地,我自然不能让他一个小厮随便进入。但看他的模样实在着急,我便替他去请了杨主簿出来。 杨主簿与他见面说了些话,便跟着他急匆匆离去了。” 胡老头顿了顿,又补充道: “哦,对了,他刚走没多久,又匆匆忙忙回来了一趟。 估计是什么东西落在了衙门里,回去取了一趟,然后才走了。” 祝澜听着有些奇怪,“家中有急事,他却又返回了一趟少府监?” “正是。”胡老头点头。 司滢思索半天,没有什么头绪,便问胡老头:“那这段时间,可有什么地方你感觉异常的地方?任何感觉不对劲之处都要讲出来。” “杨主簿也没什么异常……” 胡老头皱起斑白的眉毛,苦思冥想许久。 “若非说有的话,就是那小厮来找他时,手里拿着一个大檐帽。 后来杨主簿返回少府监时,就戴着那个大檐帽。 小老儿当时还有些诧异,毕竟那种大檐帽多是武士所用,而杨主簿一介文人,戴上那大檐帽多少有些怪异。 不过听说他家中有急事,小老儿也没拦下多问。” 司滢问:“杨主簿是什么时候返回少府监的,又过了多久才出来?” 胡老头答道:“那小厮是酉时一刻来寻他的,当时小老儿叫了杨主簿出来,他二人刚离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杨主簿就戴着那大檐帽回来了。 当时正好又有几件珍宝被送来少府监,小老儿正在交涉,加上怕耽搁杨主簿的急事,便没多问。 后来……又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杨主簿才再次出来,离开了少府监。” 祝澜脑中灵光一闪,“杨主簿戴着那大檐帽,你可看清了他的脸?” 胡老头微微一愣,“他低着头,小老儿倒是没大看清,但那装束与身形确是杨主簿。” “杨夫人,那小厮阿飞的身形与杨主簿相比如何?”祝澜问道。 杨夫人回忆了一下,喃喃道:“我夫君身形偏瘦,个子不高,与那阿飞似乎……相差不大。” 司滢看向祝澜:“如此说来,那小厮阿飞定然有问题。” 听得她二人的话,杨夫人更加心急如焚。 “二位大人,妾身一介妇人,不懂少府监内的那些事,只求二位大人帮我找到我家夫君啊!” 祝澜连忙安慰让杨夫人先不要着急,回家等候消息。 随后祝澜与司滢二人回到少府监找到李祥,司滢说出了自己的分析。 “看来是那库吏周向荣时常早退,少府监内众人心知肚明,却碍于李监正的关系无人敢指责。 此时被那阿飞得知,便动了心思。他假意接近杨主簿夫妇,成为了杨家的小厮,获取了杨氏夫妇的信任,甚至通过杨主簿摸清了周向荣的一些习惯。 昨日阿飞应当是通过某种途径得知了周向荣晚上有酒局,料定他又会提前离开少府监,将钥匙交给杨主簿保管。 于是阿飞在周向荣离开后来到少府监,声称有急事将杨主簿骗出。 之后发生之事……据我推测,应当是阿飞将杨主簿骗到了某处困住,接着自己伪装成了杨主簿的模样重新返回少府监,找到周向荣留下来的宝库钥匙,盗走了九曲明珠。” 李祥闻言瞪大了眼睛,怒道: “如此轻易便让贼人混了进来,那老胡是干什么吃的!” “此事胡老头虽有疏忽,但贼人心思缜密,的确令人防不胜防。”祝澜沉声说道,“关键就在那顶大檐帽。” 第417章 杨主簿的遭遇 “阿飞来寻杨主簿时,先是声称杨主簿家中出了急事,并且故意让看门的胡老头看到他手中拿着的那顶大檐帽。 杨主簿离开少府监后,阿飞扮成了他的模样,并且戴上了那顶帽子重新返回——戴着那样的大檐帽,低着头,旁人很难看清真容。 胡老头当时正在与旁人交涉新宝入库一事,远远瞧见扮成杨主簿的阿飞匆匆返回少府监。 他先前见过那小厮手中的大檐帽,自然先入为主地以为那帽子是那拿给杨主簿的,此时再见到,下意识便认为是杨主簿回来了,故而未加阻拦。” 祝澜说罢看向司滢,司滢对她微微颔首,极为认同。 “所以那九曲明珠现在是在那贼人阿飞手中?”李祥立刻问。 身为监正,比起案情原委,他更关心那丢失的宝物现在何处。 司滢正要说话,又有手下来禀报新的线索。 “大人,方才咱们前脚刚从杨家离开,杨夫人便收到了一张无名字条,字条上面说……杨主簿就在平康巷那间废弃的磨坊里!” …… 平康巷。 废弃已久的木门被大理寺几名差役一脚踹开,司滢一手握刀,率先冲了进去,祝澜紧随其后。 “这里有人!” 一名差役眼眼尖地指着磨盘后面叫道。 祝澜与司滢立刻上前查看,待看清磨盘后面之人时,祝澜下意识别过脸去。 一个中年男人被扒光了衣服,正躺在一堆干草上,浑身被缚,嘴里还塞着一团破布。 见到有人来,他两眼放光,呜呜咽咽地在地上扭动起来。 司滢见状倒是比祝澜镇静几分,先打量了一下那人,接着让手下给他松绑,又扔了两套衣裳。 “李监正,你来看看,此人可是监内杨主簿?”祝澜向跟过来的李祥问道。 李祥上前几步,看清那人的脸后连连点头,确认这便是失踪一夜的杨主簿。 …… 半个时辰后,杨主簿被带回大理寺问话。 关于小厮阿飞之事,杨主簿的说辞与祝澜和司滢二人推测的基本无差。 “阿飞说家中出了十万火急之事,我便与他连忙往家里赶。 途径平康巷那间废弃的磨坊,阿飞跟我说他对这里很熟,磨坊有个后门,穿过去便是一条近路。 我当时心中焦急,未及细思便随他进了那磨坊,接着就被人打晕在地。醒来后没过多久,就见到你们几位大人了。” 听罢杨主簿的叙述,李祥站起身对祝澜二人拱手道: “不愧是中丞大人还有大理寺巡捕,方才一番推论竟与事实相差无二,实在厉害! 二位大人能力出众,想来为我少府监寻回失窃的九曲明珠,必然也不在话下吧?” 祝澜没有说话,司滢对李祥不卑不亢地道: “捕贼缉凶乃是大理寺职责所在,下官自当尽力。” 司滢带着手下准备去寻找阿飞的下落。 祝澜也正要离开,却忽然听得身后的李祥道: “中丞留步。” 此时只剩下祝澜与李祥二人,李祥快步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笑了笑说道: “祝中丞,听闻犬子先前与您之间有些误会,此事本官也是最近才得知。 第307章 你我同朝为官,和光同尘,日后少不了互相帮衬之处。不如这样,今晚本官在府中设宴,还请祝中丞赏光。 宴席之上,让犬子亲自给中丞大人赔礼道歉,如何?” 祝澜嘴角略微上扬,“李监正设宴,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李祥只好讪讪而笑。 “这……呵呵,本官相信大理寺巡捕的能力,宝珠不日定能巡回。 只是这周向荣之事,不知中丞打算如何处置?” 祝澜如何能听不出他话外之意? 这家伙关心的哪里是周向荣被如何处置,分明是担心自己在天子面前参他一本任人唯亲、滥用职权之罪。 祝澜看破不说破,只微微一笑道: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协同大理寺一起将昭阳公主的生辰礼物寻回。 至于李监正所说之事,本官还需再斟酌一二。” 李祥还想再说什么,祝澜已经后退一步,对他拱手道: “本官还有公务在身,告辞了。” 望着祝澜消失在大门之外的背影,李祥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 …… 离开少府监,祝澜思量片刻,提步向大理寺的方向走去。 司滢刚回到大理寺,正在给手下们分派任务,抬眸见祝澜走了进来,有些诧异。 她走到祝澜面前行礼,抬眸问道: “中丞大人可还有吩咐?” “寻找九曲明珠一事,本官应当还能帮上一些。”祝澜说道。 “可是走访巡查,十分辛苦。大人身为御史中丞,只需稳坐中军,指挥调度即可,不必身先士卒……” “大理寺的诸位能力出众,我绝不是质疑你们的效率。”祝澜望着司滢,“但是有一个地方,怕是你们不好查。” 司滢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还真被祝澜说中了。 祝澜说道: “那阿飞是傍晚时分盗了宝珠,那时城门已关,他出不去。而次日清早打开城门之前,便发现了宝珠失窃,当即便开始加强了城门的盘查。 他难以将宝珠顺利带出城,最好的办法便是销赃。而那九曲明珠乃是皇家宝物,普通商人根本不敢收购。 所以——他只能去鬼市。” 司滢轻轻叹了口气,心中却更加佩服。 祝澜扫视一眼面前众人,说道: “诸位在大理寺任职,平日里捕贼缉凶,想必各个都在鬼市混得脸熟。 而鬼市之人多不愿与官府打交道,有些事情若由你们出面,恐怕还真不一定能问出来。” 司滢神色有些犹豫,“莫非……中丞大人想要探查鬼市?可是那里凶险……” 祝澜笑了笑,倒是并不害怕。 “鬼市虽鱼龙混杂,但终究不是法外之地,亦要受到官府管辖。 我有位朋友懂得江湖黑话,又有武艺傍身,带她一同前往,万无一失。” 第418章 鬼市 入夜,两个窈窕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了一条小巷的入口处。 “今日好不容易休沐,我还想去那城西的兵器铺逛逛,你诓我来这里作甚?” 祝青岩一身淡青色长裙,望着眼前幽暗荒凉的小巷抱怨道。 祝澜少见地换上了一袭黑色锦袍,手持一柄折扇,黑发束起,倒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模样。 她用扇子遮住唇,神秘兮兮地道:“这可是顶顶好玩的去处。来京城这么多年了,你没来这里逛过吧?今天带你去开开眼界。 你若想买兵器,这里定然也有的卖。” “你少来。”祝青岩嫌弃地拨开她那折扇,扯扯嘴角。 “不就是京城鬼市么,没去过还能没听说过么? 你当我傻?” “哎呀——”祝澜夸张地上下打量祝青岩。 “真不愧是堂堂翰林院学正大人,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连鬼市在这里都知道,佩服佩服!” 祝青岩斜睨着祝澜,“如此阴阳怪气,定然没安好心。” 嘴角却还是克制不住地上挑了几分。 祝青岩又问她去鬼市干嘛。 祝澜道:“少府监要进献给昭阳公主的九曲明珠被偷了,我来鬼市看看有没有线索。” “那你把我诓来作甚?” 祝澜露出一个带着几分狗腿的笑。 “这……我一个人进去,太危险了不是?” 祝青岩闻言,瞪圆了一双杏眼。 “你拿我当护卫!?” “自然不是!”祝澜的目光无比真诚。 “这京城如今谁不知道翰林院学正大人文武双全,前几日与那禁军统领比试,竟一剑将那李将军都逼退三分? 学正大人有勇有谋,随我同去查案,乃是为朝廷做事。再说这鬼市魍魉横行,唯有学正大人这一身正气才能镇住呀!” “这还差不多。”祝青岩被夸得十分受用,目光扫了扫面前这空旷的小巷。 “这才是戌时,听闻鬼市子夜而开,鸡鸣则散,距离开门还有许久呢。” 祝澜道:“提前过来,自然是为了做些准备。” 一个时辰后,两人再次出现在了小巷的入口。 此时已经接近子夜时分,祝澜与祝青岩脸上分别戴了一只白狐面具、一只玄鸟面具,手中各提了一盏散发着幽绿荧光的风灯。 鬼市的入口处有一家面摊,两人坐下后各自要了一碗阳春面。 祝青岩一边吃面,一边四下打量,发现已经聚集了不少戴着面具的人,看来都是打算进入鬼市的。 她回过头,见祝澜握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面具后的眼睛似乎在看向某个方位。 “你怎么了?”祝青岩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你瞧那个人……是不是有些眼熟?”祝澜用下巴指了指自己的右前方。 祝青岩正要回头去看,却忽然感到脚下的地面微微颤动起来,耳畔也传出了沉闷的巨响。 那青石地面上,竟赫然出现了一个丈许宽的洞口,洞口处有长着苔藓的石阶,盘旋着通向地下。 “这传闻中的鬼市……竟然在地下!”祝青岩诧异道。 祝澜点点头,“好厉害的机关。” 子时已到。 祝澜二人付了面前,站起身,随着人流走向那洞口。 祝青岩低声问:“既然进入鬼市须得佩戴面具,你先前为何不让大理寺的人来查?他们戴上面具,也没人认得出来。” 祝澜以折扇遮掩,解释道: “鬼市亦受到官府管辖,大理寺会定期派人进入鬼市巡查。官面上巡查,那些巡捕差役们自然不会佩戴面具,否则有损朝廷威仪。 鬼市鱼龙混杂,难保没有江湖上的能人异士,能记住他们的体貌声音。 我听说鬼市都有自己的情报网,若大理寺的人暗中来查,一旦暴露身份走漏风声,说不好会出岔子。” 祝青岩点点头,又想起什么,问她:“你方才是瞧见熟人了么?” 祝澜犹豫道:“只看身影觉得有几分眼熟,对方戴着面具,我一时也认不出……罢了,这不重要,我们走吧。” 二人随着戴面具的人群,顺着石阶而下,地下果然别有洞天。 石阶所连通的乃是一条长街,长街布局与地面上无异。 与其说是长街,不如说更像一座市集,两侧摊位摆放错落有致,戴着面具的摊主们或蹲或坐,静静等候在摊位后面,却无人吆喝叫卖。 街道两旁悬挂着莹绿色的灯笼,如鬼火一般指引着众人的方向。 那些灯笼昏暗摇曳,似乎无风自动,四周弥漫的雾气更为此情此景平添了几分诡异之美。 “你说这鬼市有没有主人啊?”祝青岩打量着周围,随口问道。 祝澜点点头,“应当是有的,或者说叫管理者,会向这些摊主收租子” 许是因为鬼市位于地下的缘故,祝青岩总觉得此处阴冷异常,不禁有些瑟缩。 “鬼市鬼市……这天地下当真有鬼么?” “有没有鬼我不知道,但来这鬼市做买卖的,肯定都是人。”祝澜说着,停在了一处摊位前。 那摊位上摆放着一些陈旧的古玩,不知真假。 祝澜随手拿起来一个双耳铜壶,祝青岩见她一脸高深莫测,小声好奇问:“是古董?” “不认识。”祝澜用扇子遮掩着说道,“但要装得像一些。” 祝青岩:“老板……” “鬼市规矩,不让问真假。”祝澜又提醒她。 祝青岩撇撇嘴,不说话了,偷眼去打量那摊主。 摊主是个五十来岁的女人,样貌普通,戴着头巾,正垂着脑袋打盹,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二人的到来。 祝澜眼珠一转,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放在那摊主面前。 “这双耳铜壶到是个好物件,您看我用这玉佩来换,如何?” 祝青岩不解地看向她。 祝澜再次举起扇子小声解释:“我在书上看的,说是鬼市不用真金白银交易,都是以物易物,咱们先试试水。” 第308章 第419章 金莲楼 那摊主抬了抬眼皮,颇为怪异地瞧了祝澜一眼。 “没看见这双耳铜壶旁边标着三十两白银么?要买就掏银子。 又一个闲书看多了的……” 两人弯腰定睛一看,那双耳铜壶旁边还真有一根拇指粗细的小木棒,上面刻着“纹银叁拾”。 祝青岩一个没憋住“扑哧”笑出了声,幸灾乐祸地瞧着祝澜。 “咳,第一次来嘛,没……没经验。” 祝澜有些尴尬地隔着面具摸了摸鼻子,说三十两太贵,拉着祝青岩快步走了。 两人继续向前走,祝青岩心情大好,调侃道: “老话怎么说来着?尽信书不如无书,你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是是是,还得像学正大人学习。” 祝青岩得意地挑挑眉,目光落在另一处摊位上,那摊位上摆放着数本古籍。 “哇,《五羊博物志》!”祝青岩瞧见那书名,登时眼睛便亮了,“听说这书可是前朝皇室所藏,这是孤本!” 祝青岩小心地翻看几页,爱不释手,于是低头去找那标价的木签,却什么也没找到。 “老板,这本《五羊博物志》多少钱?” 那摊主是个矮个子的年轻男人,耸着肩,懒洋洋地道: “想要啊,那就拿东西来换。” “啊?”祝青岩愣了愣,看向祝澜。 后者摇摇头,也有些茫然。 怎么前一个摊位还是要用真金白银来买,到这里又成以物易物了? 这鬼市的规矩还真是……随意得很。 “哎。”那摊主一扬下巴,指了指祝青岩的腰间。 “你腰上那玩意是个好东西,若是愿意,我用这摊位上所有书跟你换,咋样?” 祝青岩立刻意识到对方说的是自己腰间的软剑问柳。 她面具后的脸色微变,要知道问柳乃是当初阿静亲自挑选的世间名剑,而且隐蔽性极好。若不出鞘,从外面看完全就只是一条黑色腰带罢了。 而这面貌平平无奇的摊主居然一眼认了出来! 祝澜同样听得有几分心惊,这鬼市果真卧虎藏龙,不可小觑。 祝青岩自是不肯拿问柳来换,但她又实在喜爱这本《五羊博物志》,于是祝澜便拿出了先前那块玉佩,和摊主换了。 那摊主拿过玉佩瞧了瞧,面露喜色。 “用这块玉佩,就换这一本书,你可想好了?” 见祝澜点头,摊主忙不迭将玉佩收了起来,生怕她反悔。 这玉佩虽不及那名剑问柳价值连城,但也是上好的宝贝。用来换一本书,自己可是大赚。 书归了祝青岩,她迫不及待地翻阅起来,祝澜则是蹲下身,趁机与他摊主交流。 “老板,我这还有一样宝贝想要出手,你看能不能给指点个门路?” 那摊主占了玉佩的便宜,自然好说话,问她是啥宝贝。 “九曲明珠。” 话一出口,那摊主险些没跳起来。 “九……九曲……”他说话都变得结巴起来,却又不敢大声嚷嚷,似有什么顾忌。 “你们从哪弄来的?”他紧张兮兮地问。 祝澜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鬼市规矩,货品买卖一律不问出处。 那摊主显然也意识到了,他不再追问,皱起眉头重新打量着面前戴着面具的两个姑娘。 过了半晌,摊主忽然笑了笑。 “二位姑娘,虽说鬼市交易宝贝不问出处,市面上的物件也是真假混杂,全靠卖主的眼力。 有手艺好的,弄些做旧的物件拿出来卖,在鬼市也不是啥新鲜事。但这九曲明珠……呵呵,劝二位姑娘还是别碰的好。” 祝澜歪了歪脑袋,“您这话说的,怎的就笃定我手中的宝珠是假货?那可是我费了好大劲弄来的,如假包换!” 摊主嗤笑一声摇摇头,心想两个小丫头片子到底是阅历浅,好骗。 “看在这玉佩的份儿上,我就跟你们明说了吧。 那九曲明珠据说有拳头大小,内有九曲水纹,巧夺天工,流光溢彩,世间仅此一颗。 那真品么……昨日刚在金莲楼里被人买走了。” 祝澜问他:“你见过真的宝珠?” “那……倒是没见着。” “那你凭什么认定被买走的那颗就是真品,我手里这颗是赝品?” “当然是因为——” 那摊主话说一半突然反应过来。 “哎我说,你们两个来鬼市是买东西还是来捣乱啊?我已经说的够多了,别影响我做生意,去去去!” 对方下了逐客令,祝澜也不好再继续套话。见那摊主已经开始闭目养神,祝澜只好最后问了一句: “你方才提到的那什么金莲楼……在何处?” 摊主眼皮都不抬,只敷衍地朝一个方向努努嘴。 “多谢,告辞。”祝澜便带着祝青岩向那个方向走去。 很快,一座两层高的小楼映入二人眼帘。 那小楼顶上的四个角各放了一朵金色的莲花灯,难怪取名为金莲楼。 祝澜二人略一打听,便得知这金莲楼乃是鬼市之中进行拍卖的场所,进入的条件也并无甚特殊,只要戴着面具便能进去。 金莲楼不算太大,但是布景十分诡秘奢华,穿过层层飘荡的纱幔,祝澜看清一楼中央搭起了一座台子,有一人站在上面朗声说着些什么,而参与拍卖的买家们则是坐在一楼周围或者二楼。 看起来拍卖正在进行中。 “现在怎么办?”祝青岩低声问祝澜。 面具后传来祝澜的声音,“先看看这里是怎么个玩法,找机会看能不能探到阿飞的消息。” 第420章 虎平安 两人环视一圈,角落有几个位置空着,祝青岩本想低调一些,正提步向那边走,却被祝澜轻轻拉了一把。 祝澜带着祝青岩,直接选了人群中一张大桌子坐下,左右都是戴着面具的人,显得有些拥挤。 两人刚落座,又有一个衣衫有些褴褛的人从她们身后挤了过去,祝澜不由得皱眉。 祝青岩则突然感到腰间传来一丝异样,她如今武艺大有精进,感知也较常人敏锐许多,立刻摸向腰间的荷包。 果然,在她碰到自己荷包的一瞬间,另一只干瘦的手飞快收了回去。 祝青岩不愿在这里惹事,警告地回头瞪了那人一眼。 对方却面不改色,用袖子抹了抹鼻涕,若无其事地向前走了。 正在拍卖的宝物乃是一卷古画,价格已经被喊到了一千两白银。 “这是前朝郁子平的画?”祝青岩看清那幅画上后,显然有些吃惊。 郁子平乃是前朝最有名的画师,他在世时,画作便是千金难求。如今他人已作古,流传下来的画作更是价值连城。 “不过我怎么听闻这幅画好像是给前朝的一位王爷陪葬了,现在出现在这金莲楼里,要么是那倒霉王爷的墓被挖了,要么就是假货。”祝青岩跟祝澜小声交流着。 两人压低了声音,但谈话仍旧吸引了同桌之人的目光。 一个戴着虎头面具的男人扭头向她俩看了一眼,虽然隔着面具看不清他的神色,却也能感受到那讥讽的目光。 就在这男人回头的工夫,祝青岩注意到先前那衣衫褴褛的家伙又折返回来,顺手摸走了这虎头面具男的荷包。 见祝青岩的目光好似落在自己身上,虎头面具男感觉受到了挑衅,故意打量祝青岩二人一番,用周围人都能听到的音量道: “还假货……连这金莲楼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就跑来凑热闹? 还是两个女的,居然来这种地方,自家男人也不管管……” 说罢还发出了嗤笑声。 祝青岩抱着手臂,幸灾乐祸地回敬道: “我确实不知这金莲楼是什么地方,居然还有上赶着给小毛贼送财的规矩。” 桌上众人闻言,皆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一个个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荷包。 “我银袋呢?我银袋不见了!” “我的也没了!” “谁干的,给老子出来!” 同桌有三人丢了荷包,其中就数那虎头面具男叫得最为大声。 见三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祝青岩这才冷笑一声站起来,扫视一圈附近的人。 接着拿起那虎头面具男的茶杯,暗运内劲,那茶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了出去,正中一个人的后脑勺。 “啊哟!”那衣衫褴褛的小贼痛得大叫起来摔在地上,怀里叮叮当当掉出不少鼓鼓的荷包。 “那是我的荷包!” “还有我的!” 众人纷纷冲上去捡起自己的荷包揣在怀里,那小贼趁众人捡荷包之际,极其熟练地溜走了。 祝青岩原本想追,祝澜却对她轻轻摇头,她想想此处毕竟是鬼市,二人此行还有任务在身,只好作罢。 第309章 祝澜二人回到座位正要重新坐下,面前却出现一人挡住了去路,正是那虎头面具男,隔着面具看不见神色。 祝青岩皱眉,“帮你寻回了荷包还不知感恩,怎么,你想要动手?” “姑娘误会了!”对方连连摆手,声音诚恳。 “这荷包中有对我十分重要之物,方才若不是姑娘提醒,险些便丢了。 在下虎平安,方才对二位姑娘言语多有冒犯,实在惭愧,抱歉抱歉!” 祝青岩轻哼一声,别过脸去。 祝澜对他拱手笑道:“虎兄不必多礼。” “坐,坐!”虎平安招呼着二人坐下,“两位姑娘如此胸襟,若不嫌弃,今日这金莲楼里的茶钱便由我虎平安请了!” 祝澜也不推辞,于是三人便坐在了一处。 “听先前虎兄所言,似乎这金莲楼有什么特殊的规矩?”祝澜趁机问道,又笑了笑,“我二人的确是第一次来鬼市,不甚熟悉,还望虎兄指点一二。” 虎平安道:“姑娘太客气了!” “若说规矩……倒也算不上。只是这金莲楼的主人,也就是鬼市的管理者,不知是什么来路,但是对于鉴宝那可谓是从未失过手。凡进入金莲楼拍卖的物品,都是由他老人家亲自鉴别过的真品。 在这鬼市里,哪哪都可能买到假货,唯独这金莲楼里拍卖的货品绝不会有假!” “原来如此……”祝澜点点头,这才明白为何先前在外面自己谎称手里有九曲明珠,被那摊主一眼便识破了。 虎平安说完,目光忽然落在祝澜的手腕上。 “对了,赶紧把那玩意收起来。” 祝澜低头,瞧见自己手腕上戴了一串红色玛瑙珠,有些不解,“这有何不妥么?” 虎平安解释道:“你没发现么,这金莲楼中忌讳红色。” 祝澜抬眼打量四周,发现还真如虎平安所说,不仅楼内的装饰看不到半点红色,就连周围人穿的衣裳也没有红色的。 祝澜奇道:“忌讳红色?这却是为何?” 她一边说着,还是听劝地解下了那红玛瑙手串收好。 虎平安摇摇头,“这鬼市稀奇古怪的规矩多了,谁知道又是什么说法呢……总之大家都这么说,还是谨慎些的好。” 祝澜点点头,“多谢虎兄提醒。” 听得身后的祝青岩半晌没有声音,祝澜回头看她,却发现祝青岩正偏着脑袋,似乎在看人群中的某处。 “怎么了?”祝澜问。 祝青岩的声音十分不确定,“你看那个人……像不像阿静?” 周围光线昏暗,加上都戴着面具,祝澜并不确定祝青岩所看的方向是哪里。 她略微扫视一眼,并未找到慕容静的身影。 “在哪里啊?” 祝青岩摇摇头,“方才也只是一闪而过,虽然戴着面具,但是身形很像很像。” 祝澜想了想,觉得祝青岩应该是看错了。 “这里是京城,最近也没听闻小郡主回京的消息。 她此时应该在北疆大营,怎会出现在这里?” 祝青岩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得旁边的虎平安忽然激动起来。 “快看,下一件拍品要出来了。 是……是一张人皮面具!” 第421章 人皮面具 祝澜与祝青岩回头望去,只见台上那负责展示拍品的人手中正拿着一张薄薄的,半透明的东西,向四周的客人展示。 “这张人皮面具,乃是世间最后一张‘容千面’的作品,起拍价五百两白银!” “容千面是什么?”祝青岩好奇道。 祝澜摇摇头,她也不知道。 虎平安倒是个混江湖的,提到这些,不免有几分显摆的意味。 “二位姑娘可听说过易容之术?” 祝青岩表示自己听说过,却从未亲眼得见。 祝澜亦想起穿越之前,总在文学作品中读到易容一类的秘术。然而那种出神入化,令人难以分辨的易容术似乎只存在于虚构的作品之中,现实中却几乎不可能做到。 大部分所谓的“易容术”都是通过化妆来调整某人视觉上的脸型、五官特色。然而通过妆面来改变容貌,过程繁复,最终达成的效果远看尚可,但凑近了看便很容易穿帮。 虎平安对二人道: “若通过描眉画粉那些方法来易容,其实根本骗不了几个人,除非——用人皮面具。 然而人皮面具且不说材料难以获得,制作过程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复杂,哪怕制成了,一张人皮面具也只能够使用一次。所以江湖上能够真正达成易容效果之人,可谓少之又少。 这位‘容千面’前辈乃是当年鬼市中的一位高人,制作人皮面具的手艺出神入化。他做出来的人皮面具,据说只用清水便能完全贴合在人的皮肤上,而且能够维持三日。 戴上他做的人皮面具,丝毫不影响佩戴者的五官神态,即便是和熟人面对面,对方也几乎看不出任何破绽。” “这么神奇?”祝青岩有些不信。 “能完全贴合在人的脸上,还能做到神态自如,莫非他还真是用人皮来做这面具不成?” 虎平安闻言没说话,但祝青岩透过面具接触到了对方的目光,后背突然升起一股寒意。 “不会……真的是用人皮吧?” 虎平安耸耸肩,“据说就是因为他为了做面具,在外面杀人太多,最后才躲到这鬼市来的。” 祝青岩一拍桌子,怒道:“竟有此等凶残奸恶之徒,就应当立刻拿了送交官府,这金莲楼竟还拍卖这劳什子面具,还有没有王法!?” “你们……”虎平安见她如此反应,神色露出一丝狐疑,“不会是官家的人吧?” “自然不是。”祝澜拉了拉祝青岩,让她先坐下。 “哦,那就好。”虎平安松了口气,看向祝青岩,“姑娘,你也别这么大火气,听我把话说完嘛。” “那容千面虽然面具做得好,但也确实穷凶极恶,仇家不少。 早在十几年前,他就已经被寻仇的人给杀死啦!” “恶有恶报,活该。”祝青岩说道。 附近叫价的声音传入三人的耳朵。 “一千一百两第一次,一千一百两第二次——” “一千五百两!” “我出一千六百两!” 祝青岩听得暗自咋舌,“这面具……竟能要到这样高的价?” 虎平安哂笑道:“这才哪到哪?” “当年容千面活着的时候,他做的人皮面具在江湖上就已经是千金难求。 更何况他死了十几年,当年留下来的那些面具早被人抢光了——当时江湖上为了争夺他的人皮面具,还发生过好几起惨案呢! 这人皮面具用一张少一张,如今拍卖的那都是仅存下来的凤毛麟角,都是用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弄来的。 你们看吧,这价且往上涨着呢!” 说两句话的工夫,价格已经被抬到了两千三百两。 祝青岩倒吸一口凉气,“这面具不是用一次就没了么?这些人……是银子多得没处花了么,几千两银子就为了易个容?” 她第一次感觉被贫穷限制了想象力。 理解不了,实在理解不了。 “呵呵。”虎平安笑得十分神秘,“虽然只能用一次,但是对有些人来说,却能在关键时刻派上大用场。” “比如……乔装出城。” 祝青岩微微一愣,随即开始打量那些争相叫价之人。 那些人虽然戴着面具,但一个个身配刀剑,穿着怪异,举止动作确有几分亡命之徒的架势。 祝澜的目光锁定在几个人身上,已经从身形辨认出来,这几人正是出现在朝廷通缉令上的要犯。 这些人出不了京城,只能躲进暗无天日的鬼市。 他们不惜花千金来买人皮面具,目的为何可想而知。 祝澜心中明了,但碍于不知底细的虎平安在场,没有说出来。 人皮面具的价格已经被抬到了将近三千两,加价的势头却半点没有平息。 三人瞧着热闹,祝澜装作随口问道:“对了虎兄,听闻前几日这金莲楼中出现了传闻中的九曲明珠?” 虎平安点点头,“对啊,当时我就在现场来着。” “哦?”祝澜来了兴致,“究竟是何人敢拍卖着宝珠,最后又是被何人买走的?” “这金莲楼中拍卖的宝物都是寄售,卖宝珠的人是谁我不清楚。 你们应该知道,鬼市之中不仅货品不问出处,买卖双方同样也不会暴露身份。” 祝澜闻言倒也不算失望,这个答案在她意料之中,只是想碰碰运气罢了。 却听虎平安又道: “不过最后的买主是谁,我还真知道。” 第422章 就是来找麻烦的 听虎平安说自己知晓九曲明珠最后的买主,祝澜连忙请教。 第310章 虎平安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说道: “这也不是啥秘密,那天在这金莲楼中的人都知道。 这九曲明珠啊,当时拍到了三千两,眼看快要成交了。 结果这金莲楼的楼主出面,说这宝珠乃是世间珍品,若只拍三千两,未免让宝物跌了身价。 他竟然自己出价五千两,买下了这颗宝珠!” “竟然是这样……”祝澜在心中盘算片刻,又问虎平安如何才能见到楼主。 虎平安指了指楼上,祝澜仰目望去,只能隐约看到一座屏风的半个角。 “据说每次拍卖,楼主都会坐在那个位置看着,只不过他从不亲自出面。 你若想见他,只怕不太容易。” 祝青岩问:“若强行要见呢?” “别说这金莲楼,整个鬼市都是他管的。你在人家地盘上还能翻天不成?”虎平安摇摇头说道。 “而且鬼市之中多得是能人异士,想要在这鬼市混,谁敢不给楼主他老人家三份薄面? 你要是敢找事,只怕立刻就会被群起而攻之。” 听他说得在理,祝青岩也收了武力解决问题的心思,同祝澜一起琢磨着如何才能见到这金莲楼的楼主。 见到人才是第一步,最麻烦的是如何将九曲明珠找回来。 正如虎平安所说,这里是人家的地盘,明抢自己肯定是抢不过,但若花钱买……也买不起。 可是不对呀。祝青岩忽然想到。 这九曲明珠乃是朝廷之物,那楼主若是敢藏私,自己回去后直接带官府的人过来不就好了?鬼市虽然是灰色地带,但也不敢和朝廷作对,否则京城驻军顷刻之间便能将这里踏平了。 耗子再大,也得怕猫。 祝澜与祝青岩对视一眼,已经大致猜到了她的想法。 祝澜对她摇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不到万不得已,祝澜觉得还是先不要撕破脸的好。 京城中之所以能容忍鬼市这样的地方存在,乃是和朝廷前些年的人口政策有关。 当时各个州县清查人口,重编户籍,各种复杂原因的作用下导致各地都出现了不少流民。 这些流民没有正式的户籍,也无法正常领取通关文牒返乡,只能聚集在一起做些官府管不着的营生。 而鬼市便是他们最大的聚集地,也可以说是容身之所。 大梁国土辽阔,各地民情习俗都不相同,一项政令的推行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阻力,不可能一蹴而就。 这半年来朝中大臣与天子都在讨论流民安置一事,尚未商讨出一个各个州县都可行的方案。这种情形下若捣毁鬼市,那些栖息于这里的流民一时间全都涌出来,定然会引发骚动,所以朝廷才暂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眼下祝澜还是更倾向于用和平的方式寻回九曲明珠。 人皮面具的竞价仍未结束。 “三千五百两第一次,三千五百两第二次,三千五百两第——” “四千两!” 这个价格一喊出来,金莲楼内顿时寂静了。 “四千两第一次,四千两第二次,四千两第三次—— 成交!” 一锤定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喊出四千两的买主身上。 那人带着猪耳面具,身材矮胖,衣着却是无比华丽。 他走路的时候左脚微跛。 祝澜隐约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他应是京城中的一位富商,去年乔悠悠与他还有生意往来,自己去找乔悠悠的时候和此人曾打过照面,对他的体态特征有些印象。 但这人做生意不诚信,违反了和乔悠悠签订的合约,还私自卷走了一笔巨款。乔悠悠以通运钱庄的名义将他告到官府,官府去传唤时却已经找不到他人了。 京兆府当时便下了通缉令,但迟迟未抓到他。 原来是躲到鬼市来了。 花四千两银子买人皮面具,怕就是为了出城准备的。 “盯一下这个人。”祝澜用极低的声音对祝青岩说道。 若让他跑了,悠悠那一万两银子可就要不回来了。 祝青岩微微点头,记住了这个人。 祝澜又抬头看了看那二楼的屏风,她还没有想好如何才能见到那金莲楼的楼主。 而那富商已经走上台,与台上那人交谈几句,负责拍卖之人便准备安排手下去点验银两了。 就在这时,一个女声猝然响起。 “这人皮面具,八千两,我要了。” 这声音……祝青岩瞳孔微缩,下意识站起身张望。 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身披黑袍,戴着灰狼面具,一个飞身跃上了台子。 自她喊出价的一瞬间,整个金莲楼都炸开了锅。 “八千两……疯了吧?” “这容千面的人皮面具虽然无比珍贵,可从未听说有人出到这个价格来买的。” “花八千两买人皮面具,这小丫头得是犯了多大的事啊!” “祝澜!”祝青岩推了推祝澜,“是——” “嘘。”祝澜给她一个眼神,示意不要说出口。 此时她看得分明,自然也认出来了,从声音和身材判断,那人分明就是小郡主! 可她怎会出现在这里? 祝澜拉住祝青岩,先静观其变。 “这位姑娘,您出价八千两虽然高,可金莲楼有金莲楼的规矩。 买卖既已成交,您便是再加价一万两,咱们之间也不能交易了。” 台上之人语气遗憾,对慕容静做了一个“请下台”的手势。 见慕容静没有动,那人又客气地说道: “这面具已归这位爷所有了,姑娘若真想要,大可以出了这金莲楼,你二人自行交易。” 那富商听闻对方竟愿意出八千两,商人的本能一下便被激发了。 四千两进价,卖出八千两,这年头还上哪找这么大的冤种去? 有钱不赚王八蛋! “姑娘,你若真拿得出八千两,这面具便归你了!” 见慕容静不说话,富商又道:“……七千两也行。” 慕容静看也不看他,只对那主持拍卖之人说道: “就八千两,但是,必须要你们金莲楼卖给我。” “姑娘是想要坏了金莲楼的规矩?” “不行么?” 那人听出了异样,语气冷了下来,带上了些许警告地意味: “姑娘若是诚心做买卖,我们金莲楼欢迎。 但若是来找麻烦的——” “你说对了,我就是来找麻烦的。” 话音未落,只见慕容静一扬手,身上裹着的黑袍便飞了出去。 黑袍之下一身鲜艳夺目的红衣,在不见一丝红色的金莲楼中显得尤为刺眼。 “叫你们楼主滚出来见我!” 第423章 审问 “金莲楼中禁红色,你坏了规矩,还想见楼主,先问问他们答不答应吧!” 台上那人说罢一抬手,身后的黑暗中便有一只脑袋大小的流星锤飞出,带着呼呼风声向慕容静砸来。 慕容静轻蔑一笑,腰间长鞭挥出,霎时间卷住了那流星锤。 她后退几步用力一拉,便听得一声惊叫,一个人拽着流星锤的另一头硬生生被她从黑暗中拽了出来,摔在台上。 “大家一起上!” 又有十几人跃到台上,手中兵器各异,看起来都不是良善之辈,一齐扑向慕容静。 慕容静丝毫不慌,红色身影穿行其间游刃有余,眨眼间又有几个人被长鞭甩飞出去。 见战况如此激烈,金莲楼中的客人们纷纷向外跑,生怕误伤了自己。 祝澜一回头,发现虎平安已经躲在了桌子底下。 祝青岩想也没想,站起身对祝澜道:“你也躲好,我去帮阿静!” 不待祝澜说话,祝青岩已经抽出问柳冲上了台子。 “阿静,我来帮你!” 祝青岩一剑逼退两名打手,回身对慕容静大声道。 “小夫子?”慕容静诧异了一瞬,随即笑道:“好,我们一起把那装神弄鬼的楼主揪出来!” 两人背靠背站在台子中央,一人负责抵挡一边的攻击。这金莲楼中的打手人数众多,虽然祝青岩与慕容静二人合力应敌绰绰有余,但却难以抽身去寻那楼主。 又一个打手被扔出来,撞在祝澜身边的一根柱子上。 祝澜想了想,一矮身也躲进了桌底。 虎平安愣了愣:“你躲这里干嘛?” 说着还是给她让了让位置。 祝澜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不慌不忙:“我又不会打架,出去不是添乱么?” 两人从桌子下面观望着台子上的战况。 祝青岩眨眼间又击退了两名打手,她趁机侧首向身后的慕容静低声道: “阿静,那楼主就在二楼屏风后面。等下我拖住这些人,你直接上楼。 擒贼先擒王。” 第311章 “好!” 祝青岩手中软剑虽然锋利无比,但她出手之时却未下杀手。 很快,那些被击退的打手们再次围攻上来,慕容静长鞭一甩,趁面前几人躲闪之际冲出了包围圈。 那些人想要去追,祝青岩的软剑却已经到了他们身后,于是不得不回头抵挡。 慕容静摆脱掉几人,手臂一扬,那黑色长鞭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向上飞出,盘悬着牢牢拴在了二楼的一根柱子上。 她一借力,整个人便飞身上了二楼。 祝青岩很快听到二楼也传来激烈的打斗声,还来不及去担心,便见一个浑圆的东西从二楼摔了下来。 她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一个人。 这人身高不及祝青岩的一半,容貌极为丑陋,肚子很大,头顶只留了中间一圈头发,扎成了一个朝天小辫,整个人看上去像个圆溜溜的肉球。 这一下着实给他摔得不轻,正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着。 “楼主!” “楼主大人!” 正在围攻祝青岩的打手们见状也停了动作,面面相觑,一时无措。 慕容静鲜红的身影轻盈落下,收了长鞭,直接一脚踏在那小胖子的肚子上。 “金莲楼楼主是吧? 我问你,三个月前有人来鬼市拍卖了一对柳叶金错双刀,那卖刀之人是谁?如今是否仍在鬼市?” “柳叶金错双刀?”小胖子别过头去,眼睛滴溜溜转,“我怎么没印象……” 慕容静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匕首,二话没说,一刀扎进了小胖子的腿上。 “想起来了吗?” “啊啊啊!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小胖子惨叫起来,“可鬼市有规矩——” 他话没说完,慕容静毫不留情一把将匕首拔了出来,小胖子的惨叫再次响起。 “规矩?”慕容静用匕首指着他问。 “没有规矩,没有规矩!”那小胖子疼得眼泪都下来了,“那卖刀的是个女的!” “相貌如何?” “相貌……挺,挺好看的……” 慕容静思索片刻,摘下了自己的面具,用沾血的匕首抬起那小胖子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 小胖子一看到慕容静的脸便叫了起来:“对、对!和你长得有些像……” 慕容静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她人呢?” “走、走了……”小胖子被慕容静眼中的杀气吓得面无血色,身体颤抖。 “她当时卖完刀,拿了钱就走了,压根没在鬼市停留。 别别别别扎我!我发誓我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 慕容静盯着他的眼睛,过了半晌,确认他真的没有撒谎,这才有些颓然地松开手。 祝青岩走上前,有些担心地握住慕容静的手。 “阿静……你还在找你姐姐么?” 慕容静神色落寞地点点头。 四年前阿姐冲出北疆大营去救祈王,结果祈王身死,阿姐也不知去向,再也没有在北疆露过面。 四年间她从未停止过寻找阿姐的下落,直到前几日看到当初被阿姐带走的那对双刀出现在北疆,她追查之下才得知,那人是在京城鬼市上买到的这对双刀。 自己这才偷偷回到京城,想要寻找阿姐的线索。 祝青岩听完,心中涌上一阵酸楚,却不知要如何安慰她。 只好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祝澜与虎平安也终于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 祝澜拍拍身上的灰,却看不出半点狼狈神色。 慕容静见到祝澜,对她点点头,又问:“对了,你们为什么会来鬼市?” 祝澜将目光投向地上捂着腿的小胖子,“自然也是来找他的。” 祝澜蹲在小胖子面前,开门见山。 “听说九曲明珠在你这里?” 小胖子哭丧着脸,点点头。 倒是很实诚。 祝澜伸出手,“此乃朝廷之物,我要带走。” “那不行!”小胖子捂着受伤的腿差点跳起来,声音尖锐。 “那是我的宝贝!我凭什么给你!” 祝澜眨眨眼,语气温和,“你若不给,我就让那位姑娘来问你要了。” 她用目光指了指慕容静。 这小胖子方才被慕容静吓得就差尿裤子了,祝澜本以为慕容静的威慑力足以让他乖乖听话,却没想到这次小胖子的态度却异常坚决。 “不给!谁也别想动我的宝贝! 有本事你们杀了我!” 话音未落,慕容静的匕首已经抵住了他的咽喉。 第424章 取珠 “你以为我不敢?” 那小胖子哼哼两声,丑陋的脸上突然露出狞笑。 “我听出来了,你们是朝廷的人……朝廷中人滥杀无辜,传出去会怎么样? 嘿嘿嘿,你们不敢杀我,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 谁!也别想动我的宝贝!!!”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声嘶力竭喊出来的。 慕容静冷笑一声,“那我就先砍了你的手脚。” 小胖子眼中虽然有些恐惧,但仍然死不松口。 慕容静本就心情不好,见他这副要宝贝不要命的姿态更是心头火起,当即就高高举起了匕首。 小胖子脖子一梗,视死如归。 “等等。”祝澜突然出声,拦住了慕容静。 “让我试试。” 祝澜说完,重新蹲在小胖子的面前,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没想到那小胖子听完祝澜的话脸色骤变,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她,口中咒骂道: “你好狠毒……果然是最毒妇人心!!! 我……我跟你拼了!” 他挣扎着站起身想要扑向祝澜,但腿上受了伤,再次摔倒在地滚了两圈,口中的咒骂之声源源不断传到众人耳中。 祝澜一脸无所谓,静静地望着他。 过了不知多久,那小胖子终于骂够了,气喘吁吁地躺在地上,脸色终于一点一点衰败下来。 “……算你狠,宝珠还给你。” 他将手伸到前胸的衣裳里摸了半天,最后摸出来一颗拳头大小的珠子,举了起来。 祝澜上前要拿,祝青岩与慕容静同时伸手拦住她。 “小心有诈。”祝青岩警惕道。 祝澜微微一笑,对她点点头,走向那小胖子。 她从小胖子手中小心地拿过那颗宝珠,后退几步之后细细打量,那宝珠流光溢彩,内有精妙纹路,极为华美。 确系那颗丢失的九曲明珠。 “就这么直接揣身上,也不怕弄丢了。”祝青岩嘀咕道。 “终于可以交差了。”祝澜松了口气,回头对那小胖子道:“多谢啊。” 小胖子狠狠剜了她一眼,恨不得吃了她,却也终究没敢造次。 眼下最重要的宝珠已经找到,祝澜打算先回去复命,至于抓捕那个叫阿飞的小贼,相信以大理寺和司滢的能力,顺着鬼市的线索查一查很快也能抓到他。 祝澜无意多在鬼市逗留,便与祝青岩、慕容静向外走去。 一旁的虎平安也紧赶慢赶地追了上来,跟在三人身后。 出了金莲楼,祝青岩忍不住问: “那什么楼主刚才连死都不怕,怎么突然就把宝贝交出来了? 你到底跟他说什么了?” 祝澜凑到她耳边,声音凝重,祝青岩连忙认真听着。 “你猜。” “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祝青岩无语地瞪她一眼,“不是我说,祝澜,你多大人了,这么幼稚……” 祝澜的笑容带着几分得意,这才说了实话。 “金莲楼中忌讳红色,从楼内的装饰到进入金莲楼的客人,看不到一点红。 你们有没有想过是为什么?” 慕容静想也没想,“这鬼地方的人神神叨叨的,肯定要弄些莫名其妙的规矩,显得自己有多神秘。” “唔……”祝青岩思索了一阵,“我看书上写过某些地方的风俗与别处不同,将红色视为不祥之色,会不会是这个原因?” 祝澜抿唇一笑,“是有这个可能,但一开始我也不确定——直到小郡主把那楼主从楼上扔下来。” 祝青岩与慕容静皆有些不解地望着她。 “你们当时可能没有注意到,那楼主目光躲闪,一直不敢看小郡主。” 祝青岩回忆了一下,的确如此,“难道你是说,他害怕阿静身上的红衣?” 祝澜点点头。 “是。就算小郡主逼他与自己对视,他也只敢盯着小郡主的脸,目光丝毫不敢看她的身上。 后来他腿上出了那么多血,他只用手捂着,也不敢低头去看。 所以我断定此人因为某种原因,对红色十分恐惧。” “所以……你到底和他说了什么?”祝青岩问。 祝澜挑挑眉,笑道: “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威胁他若不交出宝珠—— 第312章 我就把他扔到一个密闭的房子里,从上到下,墙壁四周,包括家具……全都铺上红绸缎。 让他吃喝拉撒睡全都在里面,直到他交出宝珠为止。” “这也行?”祝青岩有些难以相信。 “精神上的折磨,有时比肉体的痛苦更容易把人逼疯。”祝澜说道。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虎平安的声音。 “三位姑娘,等等……等等我!” “虎兄还有事?”祝澜回头问。 虎平安追上来,气喘吁吁地竖起大拇指: “哎呀……没想到三位姑娘竟从那金莲楼楼主手中拿到了九曲明珠,真是有本事!” 祝澜还以为他是想要看看这传闻中的宝珠,一饱眼福,却没想到虎平安走到了慕容静面前。 “对了,这位姑娘……你方才是不是在找那弯刀的主人?” 慕容静眼睛一亮,立刻问:“你知道她的下落吗?” 虎平安点点头,“这鬼市中还有个三层塔楼,我记得有个女子上去过,她面容与你有些相似,不知会不会在里面留下线索。” “那塔楼在何处?带我去!” “就在前面,我带你们过去。” 没走多远,三人面前果然出现了虎平安所说的三层塔楼。 “我当时瞧见那姑娘出现在三楼,远远看了一眼,有些印象。” 虎平安又补充道:“但这塔楼平时是上锁的,我也不知道她咋上去的。” 慕容静望了一眼那三层的高度,以慕容潋的功夫,上去并不难。 “你们在这里等我,我上去看看,兴许能找到阿姐的一些线索。”慕容静对祝青岩说道。 “小——”祝澜心中总觉得有些奇怪,想要叫住慕容静,但对方寻亲心切,已经借助长鞭向那塔楼的三层跃去了。 祝澜望着慕容静的背影,那种怪异的感觉越来越重。 慕容潋没事进一个上了锁的塔楼做什么? 还能偏巧被虎平安看见……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祝澜一回头,却发现刚刚还站在自己身边的虎平安不见了,却出现在了十几步开外的祝青岩身后,手中还多了一把闪着寒光的鱼叉。 “青岩,小心身后!” 祝青岩正站在塔楼下,仰着脑袋全神贯注地望着攀岩而上的慕容静,丝毫没留意到身后的动静。 伴随着虎平安扭曲的声音响起,那把无比尖锐的鱼叉对着祝青岩的后心狠狠扎了下去! “去死吧!!!” 第425章 赌她是个好人 祝青岩对身后的虎平安毫无防备,听到祝澜的呼喊想要躲避已经来不及。 就在这时,一道寒光自塔楼之上直射而下,精准无比地击飞了虎平安手中的鱼叉。 紧接着慕容静的红色身影一跃而下,几乎是同时,那条黑色长鞭卷住了虎平安的腰,将他甩飞了出去。 虎平安膀大腰圆的身子撞在了塔楼的砖壁上,又重重落了下来,有鲜血顺着他的面具一点一点滴落到地上。 慕容静用脚尖一挑,那鱼叉便到了她的手中,闪电般直指向虎平安的咽喉! “别杀他!”祝澜连忙出声制止。 此时慕容静浑身都散发着骇人的寒气,祝澜毫不怀疑她会真的对虎平安下杀手。 “阿静!”祝青岩也赶忙上来拉住慕容静,“还好你出手,我没事的,先问问他怎么回事。” 慕容静身上的杀气这才被压制住几分,她走到一边,抱臂冷眼看着重伤在地的虎平安。 自己方才上了那塔楼,地上全是积灰,根本没有人来过的痕迹。她这才惊觉是调虎离山之计,一回头,果然看见虎平安正要对小夫子下手。 着实该死。 祝青岩的心跳仍然有些快,她走到虎平安面前,质问道: “你我才刚刚结识,无冤无仇,为何突然要杀我?” 虎平安也顾不上鬼市的规矩了,艰难地扯掉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三十岁男人有些黝黑的脸,捂着胸口恶狠狠地道: “你们这些……朝廷的走狗! 老子为民除害不成,你杀了我吧!” 祝青岩愣了愣,想起先前在金莲楼中问那楼主讨回九曲明珠时,祝澜的确提到了她们是要为朝廷寻回宝物,附近的人都听到了。 却没想到虎平安竟因此要对自己下杀手。 一旁的祝澜听出些许不对,问他: “你连我二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只听到我们是官家的人,就要杀人?” 虎平安咬牙切齿啐出一口血水。 “官府没有一个好东西,都该杀!” 祝澜思忖片刻道: “听起来你似乎有什么冤情在身上,不妨说出来,或许本官能够为你做主,还你一个公道。” 虎平安冷笑一声,显然根本不信她的话。 “公道?这天底下哪有什么公道! 老子全家都死了,你所谓的公道,能让死人活过来吗? 我呸!!!” 祝青岩与祝澜对视一眼,没想到竟是这样大的事。 祝澜知晓自己空口白牙劝对方放下仇恨是不可能的,想了想说道: “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不过你想想,若我是奸恶之人,你今日刺杀朝廷命官已是死罪,我们三人随时拿了你去问官,你难逃一死。 但我若是好人,你将身上的冤屈说出来,我能帮到你自然最好,就算帮不到,你也不亏,是不是?” 祝澜蹲下身与虎平安平视,一字一句地问: “所以你敢不敢赌,赌我是个好人?” 虎平安有些被她的逻辑说服了,眼底闪过一丝动摇。 他正要开口,忽然听得鸡鸣之声。 祝青岩四下望了望,“鸡鸣时分,鬼市就要关闭了,有什么话上去再说吧。” 虎平安却十分犹豫,“我就住在鬼市……” 祝青岩无奈道:“大哥,刚才我们都在金莲楼闹成那样了,你和我们一起的,等我们一走,你觉得那楼主还能放过你?” “好吧。”虎平安点点头,同意与三人一同回到地上。 从地面到地下有一条长长的阶梯盘旋而下,此时进入鬼市的众人都在沿着阶梯向上走。 祝澜四人刚来到那阶梯前,祝澜忽然被人撞了一下。 祝青岩眼疾手快扶住她,一抬眼,慕容静已经一只手揪住了那人的后领。 “哪来如此不长眼的小贼?” 祝青岩定睛一看,这正是先前在金莲楼中偷众人荷包的那个小贼。 那小贼被抓到,剧烈挣扎起来。这一挣扎,藏在身上的东西便哗啦啦掉了一地。 “啪”地一声,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吸引了几人的目光。 慕容静一分神的工夫,那小贼干脆连上衣都不要了,直接将衣裳一脱,整个人泥鳅似的溜走了。 慕容静也懒得同一个小毛贼计较,她俯身捡起那掉落出来的东西,竟是先前金莲楼中拍卖的人皮面具。 “看来是你方才大闹金莲楼时被这小贼浑水摸鱼,竟将这东西偷偷捡了去。”祝澜说道。 那人皮面具在慕容静的手中被抖落开来,的确制作得精妙绝伦,不过慕容静却没什么心思欣赏。 她将面具伸到祝澜二人面前问:“你们要不?” 祝澜与祝青岩却同时躲避虫子似的后退一步,连连摇头。 之前听虎平安说这张面具可能真的是用人皮制作,祝青岩哪敢伸手去碰? 祝澜也感觉有些瘆得慌。 慕容静倒是无所谓,将那人皮面具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瞧了瞧。 祝澜说道:“小郡主杀伐决断,百无禁忌,倒不如妥善收起此物……兴许日后会派上用场。” “行。”见她俩都不敢碰,慕容静也不推辞,随手将人皮面具揣进了怀里。 四人顺着阶梯回到了地面。 此时天色已经微微亮了,几人皆摘掉面具,祝澜回头对虎平安道: “虎兄,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若是信得过我,便随我来吧。” 她打算将虎平安先安置在御香阁。 虎平安在鬼市待了一个月,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阳光了,此时回到地面,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他在京城无亲无故,离开鬼市也不知还能去哪,只好听祝澜安排。 这时慕容静却对几人抱拳道: “我这次是偷偷离开北疆大营回来的,不可久留,既然没有寻到阿姐的下落,这便要回去了。” “阿静……”祝青岩有些忧心忡忡。 她还有些事情想问慕容静,却没想到两人只见了匆匆一面,又要分别了。 慕容静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笑道: “近期营中事务繁多,待我忙完了,再回京城找你们!” 第426章 饥荒 慕容静离开后,祝澜二人带着虎平安来到了御香阁,王德发立刻安排了最好的一桌饭菜。 第313章 虎平安望着一桌子菜,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筷子。 鬼市餐食简陋,祝澜只当他许久没有吃过这般丰盛的菜肴,正要劝他动筷,却没想到虎平安忽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脸色涨得通红。 “都是你们这些狗官贪赃枉法,每日大鱼大肉。 这些都是我们这些老百姓供养你们的!你们这些吸血的蠹虫! 我虎平安有骨气,不吃你们的!” “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祝青岩气道。 见他反应如此剧烈,祝澜有些尴尬,只好让王德发换了些清粥小菜上来。 “选在此处只是为了安全起见。 既然虎兄介意,那这样,这些清粥小菜加起来不过十几文。 我们不请你,你也不用请我们,只付自己的那份钱可好?” 虎平安冷哼一声,从怀中摸出几枚铜板拍在桌上,这才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祝澜无奈地摇摇头,真没想到他是这种倔脾气。 “虎兄,现在可以说说你家中究竟发生何事了么?” 虎平安用袖子擦了擦嘴,沉默了一阵才说道: “我是从青州来的,那边闹灾闹得严重,我们全家都饿死了。 官府怕饥民们跑出去,坏了他们名声,竟然紧闭城门不让百姓出城。 幸好我水性好,找了个机会顺着河道潜了出来,一路颠簸流离至京城。 本想为大家讨个说法,可是来了京城才知道京城这么大,我谁都不认识,告官也不知要上何处去告。 很快身上盘缠也花得差不多了,饿得不行偷了别人一只鸡还被发现了,最后只好躲到鬼市来了。” “青州饥荒?”祝澜与祝青岩对视一眼,都有些奇怪。 祝澜纳闷道:“数月之前的确听闻青州桐州一带大旱,颗粒无收,但是朝廷已经下令赈灾了呀,而且皇上还免了青桐二州今年的赋税。 怎么还会有百姓饿死?” “是!”虎平安的声音陡然提高几分,“我们是瞧见那运粮车进城了,可粮食压根没到我们手里面啊!” “反倒是那些地方豪强把控的米行一个个都重新开了张,一斗米要卖五百文!” “五百文!?”祝青岩吓得倒吸一口冷气,“这不是明抢吗?” “不止我们青州,桐州那边的情况应该也差不多。”虎平安重重叹了口气,说道。 “若他们只是高价售米便罢了,毕竟为了活命,大家硬着头皮花钱,起码还能买到。 但最近几个月不知怎的,似乎连米行也没米了,想买米都买不到,于是开始大批大批地死人……” “怎么会这样?”祝澜皱起双眉。 “上回朝廷发放的赈灾粮食,应该足够你们撑到明年秋收。 这才过去多久?就算官府与地方豪强勾结,那些米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卖完了。” “你不知道,我们那最大的乡绅叫沈万雄,他家里是卖酒的,而且他和那些大官都走得可近,他们那些人自然是不缺吃不缺穿的。 我们都怀疑那些粮食都被他买去酿酒了!” 祝青岩听得义愤填膺,重重一拍桌子,“岂有此理!祝澜,这件事你们御史台可不能不管!” 祝澜点点头,同样心中愤慨。 她对虎平安道: “你且先在此处住下,青桐二州之事我须得先去了解一下情况。 若果真如你所说那般危急,我定然不会坐视不管。” “等等……”虎平安的目光忽然有些怔愣地停在祝澜身上。 “你……你叫祝澜?莫非就是那位御史大人?” “她是御史中丞,管御史的,应该叫中丞大人。”祝青岩抱着手臂说道。 虎平安忽然有些激动起来。 “原来……原来您就是祝大人!我们在青州就听说过您的大名,说您抓了好多贪官坏官! 当时乡亲们听说我要想办法来京城,有人说让我来找您哩!可是我到了京城又不知道上哪里去找……” 虎平安说着就要给祝澜下跪磕头。 祝澜连忙扶他起来。 “先前是小人冒犯了,您千万别计较,青桐二州的老百姓可都指望着您呢!” “你放心,若真是地方官员有失,那我们御史台责无旁贷,必会追究到底。”祝澜对他郑重地说道。 祝青岩回忆片刻,“我记得上回被派去赈灾的,应该是户部侍郎陆大人吧?要不要先去找他问问情况?” 祝澜与她交换了目光。 “正有此意。” …… 离开御香阁,二人径直去了户部侍郎府。 对于户部的陆侍郎,祝澜平日里倒经常听肖婉提起此人。 算不上能力出众,但也并非贪赃枉法之人。 因此祝澜见到陆侍郎,便也没绕弯子,很快便问起了上次陆侍郎运送救灾物资一事。 陆侍郎回忆了一番,告诉祝澜,自己上次将赈灾粮完好无损地送到了青州和桐州,但青桐二州地域辽阔,百姓分散,分发粮食也需要耗上许多时日。 他身为户部侍郎,公务繁忙,不可能一直待在灾区数月之久。青州通判陆丰是他的本家,陆侍郎也信得过。 所以他亲自监督几个重要城镇建好了粥棚,又向当地属官安排好了善后事宜,便返回京城了。 听说这两地的缺粮情况竟至今尚未解决,还饿死了人,陆侍郎同样震惊不已。 祝澜沉默片刻,对陆侍郎道: “陆大人,能否烦请调阅户部卷宗,查看近半年来青州桐州地区百姓与京城往来的情况?” “好,本官这便派人去取。” 陆侍郎当即吩咐下去,很快卷宗便被取来了。 查阅之下,果然发现半年以来青桐二州入京的百姓明显比之前少了许多。 祝澜合上卷宗,神情凝重。 “青州桐州距离京城甚远,看来的确是出事了。” 离开侍郎府,祝青岩问她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祝澜道: “如今找到了九曲明珠,我先回宫复命,正好借这个机会向陛下言明青州桐州之事。 人命关天,此事耽搁不得。” “陛下若派你去青州呢?” “官员失职,御史台责无旁贷,我去也是应当。” “唉。”祝青岩望天,“看来本学正只好舍命陪君子咯。” 祝澜望着她道: “若真的派我去,陛下定会安排人保护我的安全。 你在翰林院也有不少事情要忙,不必随我同去。” 祝青岩把玩着肩头的一缕头发,轻哼道: “不是我想陪你去,而是你这次去青州,还非得带上我不可。” “为何?”祝澜话一出口,忽然想起来了什么。 “陆侍郎方才提到那位担任青州通判的本家……” 如今青州通判陆丰的女儿陆音儿,正是当年祝青岩在龙场书院的舍友,两人关系很是不错。 有了这层关系,很多事情便容易办了。 第427章 杜县驿站 五日后。 夕阳西下,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踏上了京城通往青州的官道,其中有十几辆满载的马车,车轮碾过地面,发出沉重的嘎吱声。 由于这次带着运粮的车,队伍行进速度有限,祝澜与祝青岩便由骑马改为乘坐马车。 虎平安亦在随行之列。 眼下已过立冬时节,天气寒得厉害。 祝澜披着火狐皮围脖,抱着一只小手炉,正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听得身边的祝青岩说道: “也真是难为陆侍郎了,这短短几日从京城及周边临时筹备了这么多粮食。 也不知到了那边,这些粮食能撑多久。” 祝澜睁开眸子,“这些粮食最多让我们到那边时应个急,根本吃不了几日。” 祝青岩闻言轻轻“啊”了一声,她虽然饱读诗文,但入仕之后一直待在翰林院,对于具体的行政事务还是缺乏实践经验。 此番跟着祝澜出来,也是想历练历练。 “这样说来这些粮食远远不够,到时候粮都发完了,接下来又要怎么办?” 祝澜沉默了一阵,缓声说道: “我不相信那青州仓内没有余粮,否则这么大的事迟早会败露,青州知府怎么敢强行压下?这可是全家都要掉脑袋的事。 既然敢压下不报,必然是以为事情还在他能够掌控的范围内,所以我断定州内仍有余粮。” “那……你想好要如何做了?” 祝澜面色凝重地摇摇头,“如今青州的情况不明,其中的水恐怕深得很。咱们只能先用带去的这些粮食应急,其余的……只能摸清情况后再做计划。” 这时,有一道马蹄声“哒哒哒”地停在了二人的马车外,接着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二位钦差大人,咱们现在到杜县啦,这儿的冻梨可是远近闻名,下官刚刚命人去买了一些,给二位钦差大人解解渴。” 第314章 祝澜掀开马车窗,外面那个男人的脸有些削瘦,眼角有淡淡的鱼尾纹,整个人看上去笑眯眯的,十分和气。 正是此行的监粮使李莫须。 “有劳李大人。” 祝澜对他微微颔首,从窗口接过了那两只冻梨,分给祝青岩一只。 外边的马蹄声便识趣地离开了。 这冻梨呈黑褐色,不仅外皮被洗得干干净净,就连中间的梨核都被挖去了,捏上去软软的,显然已经化了冻。 祝青岩咬上一口,只感觉口感绵密,十分奇特。 她吸了一口梨汁,对祝澜打趣道:“这回陛下不仅任命你为赈灾钦差大臣,还给你安排了这么一位周到贴心的监粮使,真是待你不薄。” 李莫须年过四十,身为监粮使,一路上的琐事原本用不着他来亲自操持。 不过这位李大人却表现得相当殷勤,鞍前马后地忙活,其中的巴结之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祝澜默默咬了一口冻梨,却没有说话,眸色多出几分深沉。 李莫须的马蹄声再次返回到了马车前,对二人说道: “二位钦差,前路有积雪覆盖,不宜夜行。杜县这里的官驿规模不小,也能招待咱们这么多人马。 今日咱们就在杜县落脚,二位大人意下如何?” 祝澜掀开帘子微微一笑,“辛苦李大人安排。” 队伍浩浩荡荡停在了杜县的官驿中,随行护卫的士卒人数太多,不可能全部进入驿站休憩,于是都在院中搭起帐篷,该喂马的喂马,该生火的生火。 祝澜唤来驿丞,吩咐道:“天寒地冻,将士们辛苦。听闻杜县富庶,烦请驿丞去寻得城中富裕一些的人家,多借些棉衣棉被来,为大家添暖。” 说罢,又将几粒银锞子放到驿丞手中。 驿丞受宠若惊,哈着腰连连道谢:“您真是折煞小人了!中丞大人体恤将士,您放心,小人一定给您办好!” 祝澜点点头,又嘱咐道:“晚上我们的餐食从简即可,多照顾好外面的将士们。允许每人少量饮些酒,暖暖身子。” 很快,驿丞抱着一坛子烈酒来到了院子里。 “中丞大人有令,天寒地冻,允许大家少量饮酒驱寒。现在一人拿一只碗,来我这里领酒。 切记,每人只得领一碗酒,中丞大人说若明早便要启程,若有贪饮误事者,军法处置!” 那些士卒一听可以饮酒,一个个眼睛顿时亮了,纷纷起身。 “中丞大人如此体恤,我等绝不多饮!” “兄弟们誓死为中丞大人效力!” “我……我酒量差,只要半碗,一口都不多喝!” 那驿丞正在为众人分酒,余光忽然瞥见一个深色的身影,似乎正望着自己。 他抬头看去,李莫须站在门口正对他笑着,似乎有话要说。 驿丞见那些士卒都十分自觉,便让他们自行打酒,自己走到了李莫须面前,谦恭道: “李使君可有事吩咐小人?对了,晚膳小人已经按照中丞大人的要求,吩咐厨房在准备了。” 李莫须“呵呵”笑着,看了一眼外面井井有条排队打酒的士卒们,对驿丞道: “士卒饮酒,可向中丞大人报备过了?” “正是中丞大人吩咐的。”驿卒答道。 李莫须点点头,语气带着钦佩。 “咱们这位中丞大人可了不得,别看她年轻,行事却很有想法。 军中一般不许饮酒,但如此天气,破例让大家饮酒驱寒,又不会误了明日的行期。如此不拘一格,懂得变通,真是难得。” 李莫须说完,看向那恭恭敬敬的驿丞,问:“中丞大人的晚膳是如何安排的?” 驿丞报了几道菜名,李莫须听得微微皱眉。 “如此简朴?” 那驿丞道:“是中丞大人……”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李莫须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望着他,提点道: “你可知中丞大人乃是天子近臣,又是奉旨钦差,何等尊贵? 你再看看外面那些士卒,吃饱穿暖还有酒喝,你可曾再见过如中丞大人一般仁义的好官?” 驿丞想了想,自己好像还真没见过。 “中丞大人如此操劳,先人后己,你就如此招待,自己心里过意得去么?” 驿丞有些为难,他对这位中丞大人心怀敬意,本想安排一桌上等酒宴,却又不敢违了中丞大人的意思。 “行啦,你虽然做事欠妥,但好在还有补救的机会,本官便教教你罢。” 李莫须在驿丞耳边低语几句,驿丞听得连连点头。 “谢使君大人提点,小人知晓要如何办了!” 第428章 佛跳墙 祝澜与祝青岩正在房中研究明日的行进路线,看能否有更近一些的路能够早日到达青州。 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打破了室内的沉静,李莫须的声音穿透门扉,恭敬地响起: “二位钦差大人,晚膳业已筹备妥当。” 祝青岩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地图上:“备好了便送进来吧。” 门外的李莫须似乎迟疑片刻,小心地笑着道:“这个……能否请二位钦差大人移步至楼下大堂用膳?” 祝澜二人对视一眼,有些奇怪,祝青岩走过去打开房门。 “为何要去大堂?” 李莫须的笑意中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意味,轻声道:“二位大人下楼便知分晓,定不会让大人失望。” 祝澜与祝青岩收起了地图,随李莫须步入大堂。只见大堂内,几个身着五彩斑斓戏服的年轻人正站立等候,有的背后插着彩旗,有的手持铜锣,正眼巴巴望着几人出现的方向。 “李大人,这是何意?”祝澜问。 李莫须笑了笑,“中丞大人有所不知,杜县乃戏曲杂技之渊薮,此地百姓无论男女老少,皆酷爱戏曲,更擅长演绎。下官怕二位钦差大人路上烦闷,所以请了人来助助兴,热闹热闹。” 祝青岩听得有人唱戏,眸子先是微微一亮,随即又有些顾虑。 “咱们此行乃是赈灾,路上又弹又唱的……传出去会不会惹人非议?” 祝澜点点头,对李莫须道: “李大人,本官身为御史中丞,职责所在,需以身作则。此行一切开销,回京后均需报户部审核,若有无谓支出,回去后只怕不好交代。” 李莫须连忙解释: “中丞大人误会啦!” 他指了指那几个年轻人,“这些年轻人皆是仰慕二位大人清名,自愿前来,分文不取。此乃百姓拳拳之心,大人若拒绝,只怕伤了他们的热忱。” 祝澜向那几名年轻人望了一眼,果然见他们也正殷殷地望着自己,心中不由一动,终是点头应允。 “好吧,既然是百姓的心意,那本官也不好推辞。待表演结束,请他们一同留下用膳吧。” 闻言,年轻人们面露喜色,迅速行动起来,布景、摆放道具,一切井然有序。 不久,两个妙龄女子在锣鼓声中款款步入幕前,一开嗓,那清脆如黄鹂般的嗓音便穿透了整个官驿,压住了周遭的喧嚣。 “我本是江州女儿郎……” 祝澜与祝青岩听了几句,立刻反应过来——这竟是她们二人以巾帼之姿科举及第,一夺状元,一获探花的故事。 那两名女孩表演之时,每每望向祝澜二人,皆是眼中带光,祝澜同样对她们微笑致意。 祝青岩听得那唱词中虽有虚构想象的成分,却情真意切,对自己也毫不吝惜崇拜夸赞之词。 她面上镇定,却还是忍不住微微挺起了胸膛。 那两名姑娘咿咿呀呀地唱着,在清脆的戏腔中,驿卒开始上菜了。 随着戏腔悠扬,驿卒开始上菜。几道清淡的粥品与小菜被依次摆放在桌上,正合祝澜先前的吩咐。 然而,当一道香气扑鼻的佛跳墙出现在眼前时,祝澜与祝青岩同时皱起了眉头。 这佛跳墙原料珍贵,只这一份便不便宜,而且这一碗佛跳墙无论是盛菜的器皿还是汤面上的装饰都十分精美。 这道菜一上来便香气四溢,就连那唱戏的两个女孩都忍不住投来羡慕的目光。 祝澜二人却都没有动筷的意思。 见祝澜皱眉不语,祝青岩忍不住低声提醒道: “这李大人真是好心办坏事……百姓尚在苦难之中,我们却在驿站享用如此奢华之食,只怕不妥。” 这时李莫须上前说道: “二位大人,这是杜县驿丞的一点心意,想着二位大人到底是女子,身子要弱一些。这一路苦寒,总要吃些好的补一补。” 祝澜望着他,严肃道: “李大人,此事不合规矩。若只是百姓献艺还自罢了,驿丞官职虽小,却也是官身,与我等有上下级之别。 他取出如此贵重之物招待我等,已然超出了规制。驿丞的心意本官领了,但这道菜肴,却是万万不能用。” 第315章 “这……”李莫须笑得有些尴尬,又说此事不必这般较真,官驿每天迎来送往的,下面的人表示表示也是人之常情,不会有什么问题。 祝澜的态度却没有半点动摇。 她看了一眼那几名卖力表演的年轻人,想了想道: “百姓之情,无以回报。这道佛跳墙,便赏给他们吧。 青岩,稍后记得向驿丞支付这道菜的费用,算作我们二人的心意。” 祝青岩点头应允,李莫须只好讪讪地笑着答应,将佛跳墙撤了下去。 那几名唱曲的年轻人正好表演结束,听闻祝中丞竟然将那道佛跳墙赏赐给了自己,无不欢喜雀跃,连连道谢。 桌上剩下的便是祝澜先前要求的清粥小菜。 祝青岩正要动筷,却听祝澜又道: “等等。” 祝青岩不解,但还是停下了筷子望着祝澜。 祝澜的目光在菜肴间徘徊,忽地端起一碗酒,站起身,推开了驿站的大门。 寒风骤起,涌入室内。 祝澜紧了紧狐皮围脖,对着门外烤火的士卒们高声说道: “诸位一路辛苦,只是前路仍有风雪,辛劳更甚。 今日本官这碗酒敬诸位,再为大家添些好菜,望诸位吃饱喝足,咱们早日赶到青州!” “谢中丞大人!”士卒们站起身,异口同声道。 于是祝澜将那些饭菜全部分发下去,又说自己要和祝青岩看看这杜县的民风民俗,带着她去外边吃了。 两人穿戴严实,身影消失在官驿大门外的一瞬间,李莫须脸上的笑容顿时染上了几分阴冷。 第429章 仁君 杜县的夜市,灯火阑珊,人声鼎沸,即便夜幕已深,街畔的小摊仍旧热闹非凡,吸引着络绎不绝的食客。 祝澜与祝青岩二人漫步其间,不久便寻得一处云吞摊,安然落座。 很快,小二麻利地端上了两碗热气腾腾的虾仁云吞,香气扑鼻。 一阵锣鼓声骤然响起,原来不远处正有一场杂耍表演开场。 “不愧是戏曲杂技之乡,这么晚了,还这般热闹。” 祝青岩说完,抻着脖子瞧了瞧,眼眸中闪烁着好奇,“哇,竟然是动物表演!” 祝澜回眸望去,果然瞧见一只黄底黑纹的吊睛大虎正在钻火圈,旁边还有豹子和狐狸,似正在等候主人发号施令。 “表演才刚开始,不着急,咱们先尝尝这云吞,再去观看不迟。” 祝青岩想起出门前的事情,问她: “对了,方才那道佛跳墙,确实超出了规制,我们不吃是明智之举。 但其他菜肴,我实在看不出有何不妥。祝澜,你是不是谨慎过头了?” 祝澜轻轻拿起碗筷,用茶水细心冲洗,抬眸笑道: “你不入庖厨,自然没看出那其中玄机。” 祝青岩疑惑不解。 祝澜解释道: “就说那盘山野时蔬,看似绿意盎然,田间常见,实则其中掺杂了几株十分珍贵的‘龙须菜’。此物生长于峭壁之上,需人力攀爬采摘,每季产量不过数斤,皇家御宴方能一见。” 祝青岩愣在了原地,她以为那只是普通的青菜,却没想到如此昂贵。 “还有那清蒸鱼片,瞧着不过是寻常的草鱼,旁边随意点缀了几片荷叶,看似清贫,实则鱼片乃是取自极北寒潭中的稀有银鲫,肉质细嫩,一片便价值千金,寻常官员根本无从得见。” 祝澜当年能为御香阁撰写食谱,经常与王御厨来往,自然是见识过这些珍贵食材的。 所以方才那几道菜一端上来,她便已看出了玄机。 祝青岩回想起来,心底一阵后怕。 寻常出行,路上的开支明细是不必交给主官过目的,而驿站每日迎来送往,像祝澜这样位高权重之人,下面有些巴结之意并不少见。 招待费用超出规制这种事情可大可小,若无人在意,那便无事,可一旦被有心之人利用,便会立刻成了把柄。 此事万一被添油加醋宣扬出去,祝澜与自己官声受损事小,失了天子信任可是大事。 “难道是那驿丞想坑我们?” 祝青岩说完又摇摇头,“不对,驿丞和我们无冤无仇,没理由这样做。难道是……李莫须?” 祝澜冷笑一声,“八九不离十。” “李莫须和那少府监的李祥同出京城李氏,李氏在京城中势力不小,原本就与我不对付。 前几日我寻回九曲明珠回宫复命,如实禀报了宝珠失窃的原委,导致李祥被重责,故而对我怀恨在心。 如今这位监粮官李大人与李祥乃是本家,同气连枝,自然见不得我好。他一路上对我们百般恭顺,事事周到,无非是想寻找机会抓住我的纰漏。” 祝青岩回忆起今日晚宴的全过程,面色有些骇然: “这么说,今晚就是那李莫须设的一个局?” 祝澜点点头,眸色微深。 “明枪与暗箭都准备好了,令人防不胜防。 这位李大人也算是个人物。” 祝青岩想了想又觉得不对,问她: “你与李氏不合,朝野尽知,难道陛下不知?为何还要派他来做你的监粮官?” 这次祝澜沉默的时间有些长。 她低头轻啜了一口冒着热气的云吞汤,才轻轻笑道: “陛下登基四年,已非昔日可比。他谋算权衡,自然比从前更加娴熟。” “你的意思是,陛下现在想要用李氏来制衡你?”祝青岩皱眉,声音中带着几分不满与愤慨。 她在为祝澜抱不平。 “你在御史台这些年兢兢业业,政绩斐然,朝中上下谁人不服?天子为何要如此对你? 呵,我看他是忘了,当年若没有你舍命相助,如今坐上这把龙椅的还不知是谁呢。” “慎言。”祝澜面色一凛,立刻提醒她,又左右看了看,还好四周百姓的目光都落在那杂耍表演上,无人注意这边。 “我又没说错。”祝青岩嘟囔道。 提起此事,祝澜的脸上倒是没出现半点愤懑之色,反而相当平静。 “帝王心术,有时并不一定是坏事。所谓的‘术’只是一种手段,可以不用,但不可不会。 如今陛下登基日久,大权在握,若连这点心思都没有,也未必是百姓的福气。” “那他若是猜忌于你,怎么办?” 祝澜并未直接作答,而是轻声问她:“你觉得陛下秉性如何?” 祝青岩想了想道: “若说手段,或许不及当年的祈王。 但自从新天子即位以来,朝廷不仅没有大兴土木,还减少了各地的赋税,与民休养生息。 便是有臣子犯了错,除非是是谋反一类的大罪,往往留其性命,责其改过。 说起来,称得上是位仁君。” 祝澜点点头,认同祝青岩的观点。 “既然你我都相信陛下是位仁君,仁君会爱护百姓,你我为官也是想为百姓多做些事,大家目标一致,并无冲突。 所以陛下制衡归制衡,只要我们不犯错,再加以事事小心,陛下不会拿我们怎么样。” “也是,身正不怕影子斜。” 祝青岩心中的忧虑被打消了大半,她咬了一口云吞,忽然狡黠一笑,凑到祝澜耳边问: “不对呀,听你这意思,好像是因为咱们陛下是位仁君,你才不在意那些猜疑。 那我问你,假如你运气不好,碰上位昏庸无道的主,也会这般泰然自若吗?” “若是昏君啊……”祝澜用轻轻拨弄了两下碗里白色小巧的云吞,似乎在认真思索。 片刻后,她忽然笑了,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正如火如荼的动物表演上。 祝青岩也回头望去,正瞧见那只猛虎如大猫一般躺在地上,四脚朝天地蹬着一只圆球,惹得周围人纷纷大笑。 “你是想说——”祝青岩忽然眯起眼睛打量祝澜,语气揶揄。 “虎为百兽之王,在驯兽人手中却如此温顺,是因为它不愿伤人,而非不能伤人?” 猛兽一旦暴起,又岂是驯兽人手中区区一根鞭子能拦住的。 “我可没这么说。”祝澜眉毛微挑,语气悠然,收回了目光。 “如今你胆子是愈发大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敢问。 快吃吧,再不吃云吞都凉了。” 第430章 初入青州城 正午阳光炽烈,洒满青州城内外的每一寸角落。 青州知府施元忠正披着棉衣,躺在院内梅花树下的摇椅上晒太阳,一旁的炭盆烤得周围暖意融融。 一名小厮穿过曲折回廊,匆匆而来。 “大人,收到飞鸽传书。” 施元忠懒洋洋地掀开眼皮,接过信件,拆开只瞄了两眼,那原本松弛的身体猛然绷紧,肥胖的身躯从摇椅上挺直。 “……钦差卫队还有半个月抵达青州?” 第316章 他略一思索,随即吩咐: “快,速请苗县令与沈老爷,就说有紧急要务,务必即刻前来见我。” 小厮领命而去,施元忠又细细研读了两遍信笺,脸色逐渐凝重。 最终,他缓缓伸手,将信件投入了身边的炭盆。 火焰贪婪地吞噬着纸张,直至那“木子”二字落款化为灰烬。 …… 半个月后。 马车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缓缓前行。 祝澜轻轻掀开窗帘,望向窗外,“李大人,今日我们便能抵达青州了吧?” 马车外边的李莫须答道: “是,今日下午便能到了。” 祝澜点点头,又道:“烦请李大人牵两匹快马过来。” 李莫须命人牵了马来,一转身,祝澜与祝青岩已经身披斗篷,站在马车外等候了。 “二位大人这是?”李莫须有些愕然。 二人各自上马,祝澜一拉缰绳,俯身对李莫须说: “李大人,我们先行一步,去探探青州的情况。 带领运粮车入城交接的事宜,便辛苦李大人了。” “大人这是要便装入城?这这这……不如派人护送……” “不必。”祝青岩唇角一扬,“李大人,咱们青州城中见!” “驾!” “驾!” 两骑骏马越过运粮队伍,如离弦之箭般向青州城疾驰而去。 李莫须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自己提前给青州知府施元忠去了书信,否则这二人一旦便装入城,必会发现青州的问题,那时可真没法收场了。 …… 祝澜与祝青岩来到青州城下,下马牵行,环顾四周。 城外一片空旷,除了寥寥几个入城的百姓,便是满目的皑皑白雪。 “咦,不是说许多外县饥民都聚集在青州城门这里么?怎么没有看到?”祝青岩奇怪道。 祝澜蹙起双眉。 “走吧,咱们进城看看情况。” …… 青州府衙。 “大人,有两名年轻女子刚刚进了城。从身形年纪看来,应该就是二位钦差大人了。” 施元忠身着官袍,端坐堂上,下首坐着一个瘦弱小老头,他拍了拍胸脯,庆幸地说: “府台大人神机妙算,多亏您早有准备,否则这次我们可就危险了。” 施元忠淡淡一笑,低头品了口茶。 “苗县令,咱们青州治所就在你的裕县境内,此事可干系到你的仕途。城内外一切可都安排好了?” “府台大人放心,下官已经安排妥当,城外聚集的那些流民已经全都处置妥当,城内也已经安排好了,保证没有问题。” “好,你办事向来周全,本官放心。”施元忠放下茶碗,“今晚咱们要为钦差大人接风,你也早些去准备吧。” 苗县令闻言站起身,却不着急走,而是犹豫着问: “府台大人,那陆通判那边……” “放心,那陆丰已经称病不出一个多月了,我也在他家附近安排了人手,绝不会让他坏了咱们的事。 只要把那两位钦差大人好生送走,他爱如何如何,也翻不了天了。” …… 祝澜与祝青岩踏入青州城,所见之处虽略显萧条,却远非虎平安所言那般凄惨。 寒风凛冽,街上行人稀少。二人前行一段路后,终于见到了一座粥棚,附近聚着一些百姓,正排队领取粥食。 祝澜走到一位抱着孩子喝粥的老妇人面前,蹲下身来,笑容温和。 “大娘,跟您打听个事儿,青州城里最大的米行怎么走啊?” 那妇人一边喂着孩子喝粥,一边用下巴指了指一个方向。 “那边,向前一直走,瞧见最大的那个金字招牌就是最大的沈记米行。” 祝澜道了谢,却没有离开,继续问道: “我们是江州来的,听说咱们青州年中的时候闹饥荒,大家现在还饿着肚子,是不是?” 那老妇人摇摇头,“俺们这里之前是闹灾荒来着,但知府施大人已经给我们发过粮啦,足够吃半年的哩!” 祝青岩指了指那粥棚,“既然家中有粮,你们大冷天的为什么还要来这里领粥?” 老妇人讪讪笑了笑,“这是大人们发善心给百姓施粥,我们想着家里能省一口粮是一口,所以就来了。” 祝澜“哦”了一声,又问:“那城中好买米么?” “好买,怎么不好买?”那妇人连连点头,“就那个沈记米行,每天都在卖的哩,你们自己去看咯。” 祝澜再次谢过老妇人,又问了粥棚附近的几个百姓,大家基本都是相同的说辞。 “青岩,咱们路上是不是还带了白饼?” “带了带了!”祝青岩从怀中掏出油布包着的白饼递给祝澜。 祝澜重新回到那老妇人面前,蹲下看了看老妇人怀中的五岁女孩,拿出白饼递过去。 “孩子这么小,光喝粥可不行。” 那老妇人见到白饼,眼睛顿时迸发出了光彩,吞了口口水,对祝澜连连道谢。 祝澜与祝青岩走远后,祝青岩终于忍不住开口: “祝澜,你没发现不对劲吗?” “怎么?”祝澜回头望向她。 “方才那些人一个个面黄肌瘦,根本就不像家中有余粮的样子! 还有那老妇人,不就是一块白饼吗?她看到白饼时眼睛都亮了,分明是饿了!” 祝青岩干脆挡在祝澜面前,着急道:“那粥棚有古怪,感觉是故意做给咱们看的,你可别被骗了!” 祝澜拍拍她的肩,眼底浮上几分微寒的笑意。 “你说得不错,看来这青州知府是已经知道咱们进城了,此刻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咱们。 他们想演,咱们就陪他们演到底,先探探这青州的水究竟有多深。” 祝澜用目光指了指前方。 “虎平安说那沈万雄乃是青州本地最大的豪强,这整个裕县的赋税,有一半都是靠他家米行和酒坊的生意撑着。 走,去那沈记米行瞧瞧,估计也有好戏正等着咱们呢。” (ps. 玩游戏偷懒了呜呜今天就一章,我有罪我反思!欢迎宝宝们蹲住青州这段剧情,会很好看嘟!) 第431章 初探米行 二人来到沈记米行,眼前招牌赫然,气势恢宏,分外引人注目。 “二位姑娘,要买米么?” “二位姑娘,可是有意购米?”掌柜面带微笑,热情迎上前来,手指轻点店门口那块雕花木牌,“此乃本日米价,二位请看。” 祝青岩目光轻扫过那木牌,低声对祝澜道: “这米价,不过比京城略高些许,远非虎平安所言那般夸张。” 祝澜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对掌柜道:“麻烦帮我称三升米。” “好嘞!” 伙计称米时,祝澜状若随意地说道: “听闻青州年中遭灾,米价飙升。我二人路过此地,原以为会粮食紧缺,没想到米价竟还算合理。 看来,青州知府施大人真是治理得当,百姓有福啊!” “才不呢。”伙计闻言,嘴角微撇,露出一丝不屑。 “哦?”祝青岩立刻来了兴趣,“此话怎讲?” 那掌柜凑过来道: “这施大人是对老百姓好,但是可苦了我们这些做生意的。 你们想,灾荒之时,百姓蜂拥而至,米价本应水涨船高,我们也能借此获利。 可施大人却严令米行不得涨价,甚至在最艰难的那段时间里,还迫使我们将库中余粮赊出,由官府分发。 虽然后来朝廷赈灾粮到,补足了我们的损失,但……哎,赚钱的机会也就这么溜走了。” 祝青岩面露鄙夷,掌柜连忙赔笑,滔滔不绝地解释起“在商言商”的道理。 祝澜勾起嘴角,“看来这位施知府还真是爱民如子,施政有方。” 不待掌柜接话,她话锋一转,又道: “既然知府大人深得民心,那么这半年来,京城中怎么鲜少见有青州百姓入京呢? 莫非是因为知府大人将此地治理得太好,大家都留恋故土,不愿出门一步了?” “这……”掌柜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呵呵,小人又不是当官的,哪里晓得那些?” 说罢收了钱,寻了个借口转身走进里间,没再出来。 祝澜二人稍稍驻足片刻,这时又有别的客人来买米,二人在一旁观察,果然都是按照木板上的市价交易。 祝澜寻了个话题,很快与几名客人攀谈起来,言语间试探了一番,屡次提及这青州的米价。 然而那些前来购米的客人全都表示并无米价大涨之事,又顺便夸赞了一番知府施大人的勤政爱民。 离开米行,祝青岩心中泛起一丝无力感,轻叹道: “祝澜,你说的不错,果然是给咱俩唱了一出大戏。 第317章 问了一圈,什么也没问出来,我都快相信这是真的了。” 她想了想,还是有些不甘心。 “他们应该是料定了咱们进城后会走这条主街,也会去那沈记米行,所以在咱们可能经过的路线上都做了安排。 但青州城这么大,总不可能所有百姓都被收买,陪他们演戏。 祝澜,咱们这就捡那偏僻破落之处走,我就不信什么都查不出来!” “等等。”祝澜忽然开口。 她用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沉思片刻道: ““我们进城之时,身份恐怕已经暴露。此地人生地不熟,即便查到什么,对手也会立刻知晓。 打草惊蛇,反而不好。” “那现在怎么办?”祝青岩问。 祝澜抬头望向城门的方向,缓声道: “现在咱们的运粮车队应该也已经进城了。 走吧,咱们直接去府衙。那位爱民如子的知府大人想来已经备下酒席,正要给咱们接风洗尘呢。” 祝澜说完,又在祝青岩耳边轻声嘱咐了几句,两人这才向路人打听了方向,向府衙走去。 …… 尚未踏至府衙那雕梁画栋的朱红大门前,二人便已远远感受到一股异样的氛围。府衙前,一众人马排列得整整齐齐,显然是在等待什么重要人物的到来。 施元忠一身官袍站在队列之首,他人高马大,身材微胖,格外显眼。 随着祝澜二人的身影逐渐清晰,施元忠几乎是一路小跑着上前迎接。 身后之人立刻跟上,齐刷刷跪了下来,施元忠面色激动而欣喜: “下官青州知府施元忠,携青州府衙上下官员一众人等,—— 恭迎二位钦差大人!” 祝澜虚扶一把,笑容似有深意。 “这位便是知府施大人吧?我二人本想瞧瞧青州当地民风民俗,故而便装入城,却没想到诸位早已等候在此。 知府大人,您的消息可真灵通呐。” 施元忠听出祝澜话里有话,却佯作不知,只赔着笑脸恭敬答道: “下官哪有什么消息,只是那位李大人带着赈灾粮食入城,已经到府衙了。 下官这才知道二位钦差便装入城,故而带领众人在此等候迎接。 未能出城远迎,还望二位钦差大人恕罪。” 祝澜对他略微颔首,抬步向府衙内走去。 第432章 施大人何罪之有? 众人步入正堂,祝澜与祝青岩自然而然地端坐于上首,其余官员则恭敬地垂首站立,面色凝重,气氛静谧,只待二人发话。 “施大人。” 施元忠上前一步,“下官在。” “本官此番远道而来青州,你可知道所为何事?” 祝澜端起茶碗,撇开浮叶,不紧不慢地浅饮一口,声音轻缓,却好似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 施元忠恭谨地垂着脑袋,眼珠却转得飞快。 下一刻他突然跪了下来,俯首高呼: “下官知罪!” 施元忠一跪,身后的属官们哪敢站着,纷纷跟着跪下。 “知罪?”祝澜轻轻挑眉,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施大人何罪之有?” 施元忠对答如流: “自年中发生灾荒以来,青州粮食紧缺,民心动荡,城内治安混乱。 月前朝廷发放的赈灾粮运到之后,下官本想开仓放粮,却不想竟屡次发生刁民哄抢粮食之事。 甚至有贪得无厌之人,聚众前往邻县抢粮,导致部分县镇未能及时发放足够的粮食,亦有不少赈灾粮不知去向! 下官无能,未能管好青州百姓,致使发生动乱,实有失察之责。 还望钦差大人责罚!” 施元忠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检讨着自己的过失,俨然是一副痛心自责之相。 “哦?这么说来,是那些百姓聚众抢粮,而施大人只是失察?” 施元忠低下头去,不做声。 祝澜冷冷一笑,手中的茶碗“当啷”一声被重重放在桌上。 众人被吓得浑身一颤,不约而同将身子伏得更低。 堂内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听祝澜那里许久都没有传来动静,跪在地上的人心中顿时打起了鼓,终于有人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瞄。 却没想到方才还面色阴沉的钦差大人,此时却笑得春风和煦。 “原来是这样。”祝澜笑了起来,声音恢复了平和。 “诸位大人快快请起,原来都是一场误会。” 施元忠这才抬头观察她的神色,反复确认祝澜不是在说反话,这才松了口气站起身。 他试探着开口:“钦差大人,您所说的‘误会’是……?” 祝澜“呵呵”笑了两声,请施元忠坐下,这才说道: “是最近京城传闻,青州灾荒至今尚未妥善解决,州中粮食紧缺,甚至有百姓饿死之事。而知府大人封锁了消息,这才导致圣上迟迟不知此事。 陛下听信了传闻,担心青州的情况,这才派本官运粮前来。一是救急,而是查察青州吏治,看看究竟有无草菅人命之事。” “钦差大人,冤枉啊!” 施元忠“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表情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 “下官是办事不力,当初让那些刁民扰乱了赈灾粮的发放,造成了不小的麻烦,青州至今也的确粮食紧缺。 可是下官已在城内设置粥棚,日日施粥,治下其他县镇也是如此。虽仍有百姓挨饿,却绝不至于有人饿死啊! 望钦差大人明鉴!!!” 身后跟着他重新跪下的官员们也齐声道: “请钦差大人明鉴!” “快快请起,施大人。”祝澜甚至站起了身,笑道:“都说了是误会嘛!” “京城距此甚远,消息不灵通也是正常。没想到青州竟有那般胆大妄为的刁民,竟连官府的赈灾粮都敢抢。 朝廷也是不知晓其中原委,这才误以为施大人与当地豪强勾结,克扣百姓的粮食呢!” “下官不敢!” 祝澜一把拦住差点再次跪下的施元忠,嗔怪道: “好了,施大人。既然青州的情况并没有传闻中的那般严重,也没再闹出人命,圣上也可放心了。 待本官回京,自会将你的苦衷上奏天子,圣上即便责罚,也会念在你的苦劳上宽宥一二的。” 施元忠闻言大喜,连连谢过。 “钦差大人明辨是非,劳苦功高,真不愧是我大梁的中流砥柱!” 一通盛赞过后,施元忠说府上已经备下了酒宴,要为祝澜一行人接风洗尘。 “先不急。” 祝澜的目光扫过面前众人,声音温和道: “本官记力颇佳,每到一处巡查,都要记住当地大小官员的姓名与容貌,方便政令传达。 现在便请诸位大人按职级大小,依次报上姓名吧。” 青州官员们互相望了望,大家都听说过这位女中丞乃是当年的状元郎,有过目不忘之能。 若自己抓住机会表现一番,被她记住,回头在圣上面前随口一提…… 说不好飞黄腾达的机会便来了! “下官青州同知朱一杨。” “下官青州裕县县令苗直。” “……” 众人依次报出了自己的官职姓名后,皆目光灼灼地望着祝澜。 祝澜却微微拧起了眉毛,看向施元忠,脸色似有不悦。 “施大人,难道你青州不设通判?” 施元忠讪笑道:“钦差大人,陆通判他……他……” 祝澜面色陡然一沉,呵斥道: “本官奉旨钦差前往青州巡查,青州大小官员都应立刻前来拜见,一个小小的青州通判,竟敢无故缺席?” 青州同知朱一杨见状,立刻道: “大人有所不知,那通判陆丰已经借故一个月不曾来衙门当值啦!” “岂有此理,还不速速命人将他押来?” 祝澜正要发火,一旁的施元忠连忙解释: “大人先别生气,那陆通判说是染了什么怪病,极容易传染,这才未来拜谒大人。” 施元忠笑了笑,声音低了几分道: “此人庸碌无为,脾气却臭得很,我们呐……平日里都不愿意招惹他。 这下病了正好,省得见了钦差大人,那张破嘴又给您添堵。” “哦……”祝澜做出深信不疑的样子。 “既然是病了,本官便不沾他这晦气了。对了,方才施大人说的酒席……” “早已备好,就待二位钦差大人赏脸了! 大人这厢请!” 第433章 接风宴 施元忠准备的接风宴颇为隆重,官员们或举杯共饮,或低声私语,眉宇间透露着各自的心思。 祝澜坐在主位,面带微笑。祝青岩同为钦差,自然与祝澜同席而坐,监粮官李莫须坐在次席,其余青州官员则位列其下。 第318章 这样的场面,虎平安自然是不能参加的,便留在客栈等候。 正当宴会渐入佳境,一阵爽朗的笑声突然传来,人未至,声先到: “哎呀呀,如此盛大的场面,在下来迟了,还望各位大人海涵!” 祝澜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锦袍,面相富贵的中年男人满面春风地踏进了院内。 他脚下生风,一边抱拳左右致意,眼睛都笑成了两条细缝。 祝澜眸光不动声色地向两侧一扫,发觉座下这些青州官员对此人的态度也相当恭敬,一些职级低微的,甚至站起身回礼。 “施大人,这位是……?” 施元忠连忙答道: “回钦差大人,此人并非官身,而是我们青州最大的富商沈万雄沈老爷。 沈老爷在青州影响力不小,所以今日下官擅自做主,将他也请来了。” 祝澜恍然大悟“哦”了一声,与身边的祝青岩对视一眼。 并非官身,却与青州大小官员都如此熟络,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草民沈万雄,叩见二位钦差大人!” 沈万雄端端正正向祝澜二人叩拜行礼,声音无比虔诚。 祝澜淡淡一笑,“沈老爷既然是施大人请来的客人,那便快入座吧。” 沈万雄却不急,站起身道: “草民粗鄙,登不得大雅之堂,今日有幸得见二位钦差大人,实在是三生有幸。 因此,特备薄礼一份,还望二位大人笑纳。” 说着就让下人去取什么东西。 祝青岩立刻道:“沈老爷,我二人乃奉旨巡视,岂可收受私礼?” 沈万雄哈哈大笑: “钦差大人误会了!草民自然知晓二位大人清廉。请放心,这份礼物绝不会让二位大人为难。 话音刚落,下人便抬上来一把红黄色布条拼接而成的伞,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 “钦差大人不辞辛劳,前来探望我们这些青州百姓,还送来了粮食,此事已经传遍青州啦! 这把‘万民伞’是青州百姓对大人们的一番心意,还望钦差大人万莫推辞。” 祝澜站起身,面带惭愧之色。 “我二人辛劳算不得什么,都是陛下仁慈。这把‘万民伞’,本官便替陛下收下了,自会随行带回京城。沈老爷有心了。”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便各自落座。 祝青岩身子向祝澜倾了倾,低声说道:“真厉害呀,咱们才刚到青州,万民伞都准备好了。” 祝澜轻轻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深思。 此时,歌舞表演开始,场面愈发热闹。 几杯酒下肚,原本有些严肃的氛围开始如冰雪消融。施元忠作为一州之长,自然要带头敬酒。 他端着酒杯先来到祝澜面前,两人说着官场上的场面话,接着又敬了祝青岩一杯酒。 第三杯酒,该敬李莫须了。 李莫须站起身,与施元忠目光交汇,不动声色地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 施元忠率先笑道: “李大人,下官敬您一杯。听闻您在京中颇有声望,今日得见,果然风度翩翩,他日必定节节高升,封侯拜相!” 李莫须与他杯盏相碰,也笑道: “施大人真是说笑了。二位钦差大人天纵英才,深得陛下赏识,若说封侯拜相,怎么也轮不到我,哈哈哈……” 李莫须将酒杯递到唇边一饮而尽,又感慨道: “本官仰慕青州风物已久,只可惜此行匆忙,差事办完便要回京复命,无暇游赏,真是一大憾事。” “无妨无妨,待日后李大人有空,带上家眷一同前来,下官必定作陪!” 李莫须闻言,脸上却闪过一丝尴尬。 “这……不瞒施大人,本官发妻早亡,并未续弦,膝下也无儿女,孑然一身。” 施元忠一听,悔得差点扇自己耳光:“您瞧下官这张嘴,真是该死!” 李莫须笑笑说无妨,两人又说了几句,施元忠这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祝澜……”祝青岩听到方才李莫须与施元忠的对话,两条秀眉紧紧拧在一起,似有话要说。 祝澜却微微抬起右手,示意她回去再说。 施元忠脸上的笑容变得有几分神秘,对祝澜道: “钦差大人,今日这酒感觉如何?” 祝澜点点头,“入口清冽,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好酒。” 施元忠显摆似的扬起眉毛,“这酒名叫‘春风醉’——可是沈老爷的独门秘方,就连京城的达官贵人们也常常派人不远千里来买这春风醉呢!” 沈万雄立刻摆手,谦虚道: “哪里哪里。若说好酒,咱们大梁首屈一指的当属那‘江州茅台’。 草民不过是花费数年时间琢磨配方,这才能模仿一二,照猫画虎罢了。” “是么?”祝澜笑着看了一眼坐在远处的沈万雄,沈万雄也正对她笑得谄媚。 “本官出发之前,便听说过沈家经营着青州最大的酒坊和米行。沈老爷,您生意做得够大呀。” 沈万雄还没来得及接话,听祝澜笑着又道: “酿酒得需要粮食。这青州年中闹了灾荒,百姓家中无余粮,可沈老板的酒坊却经营得如火如荼…… 啧啧,可真是会做生意。” 第434章 欲盖弥彰 沈万雄闻言,脸色骤变,慌忙趋步上前,跪倒在地,急切地解释道: ““钦差大人,您这可真是误会了!小人虽经营酒坊,在青州灾荒之际仍维持着生计,但那可是小人自家的存粮啊! 而且当时百姓受灾,小人还出钱出力,帮着施大人救济灾民……” “是啊,钦差大人。”施元忠紧随其后,连忙附和道。 “青州城中的粥棚,可都是沈老爷一手设立的,当时对我们官府可是帮了大忙!” “沈老爷这是作甚,快快请起。”祝澜笑着对沈万雄道,“本官只是开个玩笑,并无他意,沈老爷千万别往心里去。” 沈万雄在施元忠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又听祝澜说道: “不过,本官觉得,仅在城内施粥恐怕不够,那城外的百姓又该如何是好?” 沈万雄一听,立刻点头如捣蒜, “钦差大人考虑得周到,小人回去便安排人在城外也设起粥棚,让更多的百姓感受到钦差大人的恩泽!” “沈老爷出钱出力,本官不过是借花献佛,顺水推舟。”祝澜微微一笑,举起酒杯向沈万雄致意。 沈万雄回到座位上,施元忠这才再次走到祝澜面前,小心地问道: “钦差大人,您也看到了,青州的灾情虽然已基本稳定,但城中的余粮仅够百姓们勉强度日。若想让所有人都吃饱,还是有些吃力。所以,大人带来的那些粮食……” “施大人放心,粮食既然运来了,就没有再带回去的道理。青州灾情既然不严重,陛下也能安心了,区区十几车粮食,何足挂齿?” “太好了,太好了,陛下圣明,钦差大人英明啊!”施元忠高兴极了,又连饮好几杯酒。 李莫须此时开口道:“既然青州饿死百姓的流言纯属无稽之谈,钦差大人,咱们是否该准备回京复命了?” 此言一出,宴席上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祝澜,那些目光中仿佛都藏着某种隐隐的期盼。 “这……”祝澜端起酒杯,征求意见似的看了一眼祝青岩。 祝青岩立刻会意,端坐着说道: “我看也不必太着急。青州风物与京城大不相同,方才李大人不是也说对青州向往已久么? 左右陛下也没有限期复命,咱们倒不如再留几天。” 祝青岩说罢看向施元忠,笑着问道:“施大人不会不欢迎我们吧?” “大人说笑了!您二位能来青州,那是我们青州的福气!” 施元忠显得高兴极了,目光不经意地掠过李莫须的脸庞,两人眼神短暂交汇后,又迅速移开。 …… 接风宴直至深夜才散,众人尽兴而归。 祝澜一行被安排在府衙的一处别院居住,祝澜与祝青岩同住一屋。 两人梳洗一番,祝青岩又出去转了一圈,确认别院附近没有人盯梢,这才回屋。 待她关好门,祝澜问:“方才在宴席上,你要对我说什么?” 祝青岩走到桌边坐下,有些急切地对祝澜说道: “那施元忠和李莫须之间有些不对劲。 我怀疑我们这次的行程,很可能是李莫须提前透露给青州这些人的。” 祝澜目光微微一凝,方才在席间,她只隐约感觉到施元忠与李莫须之间的氛围有些奇怪,但具体原因却说不上来,于是让祝青岩细说。 “你这几年在御史台,有些事可能不清楚。”祝青岩认真说道。 “前年的时候,翰林院整理各地大臣的奏表,我记得其中有一道奏表,言辞间对青州知府施元忠赞誉有加,隐有举荐之意。 第319章 但表中所写多是空泛的夸赞之词,缺乏实证,所以陛下看过后便弃之一旁了。 而那封举荐的奏表,正是李莫须所写。” 祝澜凝眉思索道:“如此说来,他二人早就认识,而且关系匪浅?” “对。”祝青岩点点头。 “而且李莫须一个京官,跟青州知府八竿子打不着。他如果没来过青州,怎么夸得出施元忠那些话? 可你听到方才席间他二人的对话没有?李莫须言语间不仅暗示自己没来过青州,而且与施元忠此前也从未见过。 说起家眷之时,那施元忠也表现得对李莫须毫无了解,就好像……刻意说给我们听似的。” “你说得对。”祝澜沉声道。 “这是欲盖弥彰。” 两人沉默了一阵,祝澜望着祝青岩说道: “对了,今日提起那位陆通判,似乎与青州其他官员关系都不大好。 或许,我们该去见见他了。” 祝青岩也正有此意,站起身就去拿斗篷。 “择日不如撞日,正好夜黑风高,是个翻墙爬树的好时机。 你在这里等我,不许先睡啊!” 祝澜笑眯眯地替她开门,“学正大人高义,学正大人辛苦!” 很快,别院内熄了烛火,一个纤瘦而敏捷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跃出了府衙的院墙。 …… 风雪之夜,府衙内院的偏厅内传来暗弱的烛光。 “知府大人,人来了。” 小厮说完,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将门关好。 施元忠抬起头,两个身披宽大黑色斗篷的人拉下兜帽,露出真容,正是李莫须和沈万雄。 三人围着圆桌坐下,不多废话,直接进入正题。 施元忠面有忧色,问李莫须: “李大人,眼下强行将城外的饥民集中起来,只怕拖不了太久。 那两个钦差究竟打算何时离开青州?” 李莫须撇了撇嘴,“我怎么知道。人家是上官,要走要留,我还能做得了主?” 两人对视一眼,都叹了口气。 一旁的沈万雄却“呵呵”笑了起来,亲自为两人倒上茶。 “两个钦差而已,以前又不是没钦差来过,咱们不是照样见招拆招,安然把人送走了么?两位大人何必愁成这副模样? 依我看,以前怎么着,咱们照葫芦画瓢再来一遍不就行了。 这世上啊,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那都不叫问题。” 李莫须有些烦躁地敲了敲桌子,没好气地道: “你是不知道这二位爷,我一路试探下来,那可真是滴水不漏,油盐不进。 你那使银子的功夫,只怕这回碰上克星咯。” 烛火明灭,沈万雄脸上笑意不减。 “李大人此言差矣。我沈万雄活这么大岁数,只见过没使对地方的银子,还真没见过银子搞不定的人。” 李莫须皱眉摆摆手,“送钱对她们没用!” “直钩自然钓不上鱼。”沈万雄微微一笑。 他站起身对二人抱拳道: “二位大人接下来只需打好配合,我老沈出马,保管让这二位钦差知道知道—— 什么叫人间天堂。” 第435章 润笔 清晨,祝澜与祝青岩二人一边梳洗,一边说起了昨夜的情况。 原来昨夜祝青岩趁着夜色离开府衙去了青州通判陆丰家,本想找机会与陆丰见面,到了之后却发现那陆宅门口竟然有不少人在盯梢。 为了不打草惊蛇,祝青岩没有轻举妄动,便先折返回来了。 “青州通判可不是小官,仅在知府与同知之下。敢明目张胆在通判家门口盯梢,也只有可能是那位知府大人的安排了。” 祝澜对镜梳着自己的长发,说道,“看来施大人是有意不想让我们与陆通判见面,其中必有隐情。” 祝青岩坐在床上,想了想道: “陆丰称病不出,但他家人总要出门吧?我想那施元忠胆子再大,也不敢将整个陆府所有人禁足。他防着陆丰,但对陆丰的家人不一定盯得那么死。 今日我再想想办法,看能否联系上陆音儿。” 祝澜点点头,“对了,还有一事我始终有些担心。你若有办法见到陆姑娘,须得想法子把这件事办了。” 她近身对祝青岩说着什么,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二位大人,沈老爷在附中设宴,想请大人们赏光。” 祝澜与祝青岩对视一眼,祝澜对门外道:“既然是沈老爷相邀,那本官却之不恭了。” 她又回头对祝青岩嘱咐几句,这才去开门,寻了个由头将祝青岩留下,自己前去赴宴。 …… 祝澜乘着轿子来到沈宅之外,施元忠和李莫须都已经到了,沈万雄正在门口亲自迎接祝澜。 随着沈万雄的指引踏入沈宅后,祝澜才发觉沈宅的园子足有两个知府衙门那么大,水石花鸟,无一不是珍贵之物。 沈万雄对自己的园子也颇为满意,一边走,一边向祝澜讲解着园中的种种布局是请了哪位高人设计,各种奇石又是花了多少银子从多远的地方运来的。 祝澜笑意盈盈,听得十分认真,时不时还露出惊奇之色。 她用余光留意着身边的施元忠与李莫须,二人虽也在一旁搭腔,却并没有左顾右盼,好似早已见识过沈宅内的风景一般。 施元忠身为青州知府,与当地豪强沈万雄有些来往并不奇怪。 但李莫须从京城而来,这般表现便值得深思了。 宴席设在一座设计十分精巧的二层小楼内,一行人来到楼下,祝澜抬头一瞧,面露诧异: “沈老爷,这座小楼的牌匾为何空着?莫非也有什么深意?” 沈万雄笑着解释道:“哈哈哈,大人多想啦。此楼名叫望月楼,是整个园子中小人最满意的一处所在。 小人前后请了十数位名家来题写牌匾,却始终没写出一幅满意的,故而空设牌匾至今……唉,小人的这桩心愿,也不知有生之年是否还能实现。” 李莫须一听,立刻打趣道: “沈老爷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咱们这位钦差中丞大人,当年可是名动大梁的女状元,文才绝世。 桐州清溪镇青竹书院那幅名扬天下的墨宝你听说过吧,那可就是出自咱们钦差大人之手! 我要是你啊,就赶快抓住机会好好求求钦差大人,万一大人一高兴,为你亲题匾额……啧啧,那可真是羡慕死咱们这些人了。” 沈万雄恍然大悟似的,两眼发光地望着祝澜。 “哎呀,小人怎么忘记了这一茬……若能得钦差大人亲赐墨宝,就是让小人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啊!” “沈老爷。”施元忠略带责备地看了他一眼,“钦差大人是什么身份,你一个小老百姓,也敢求钦差大人的墨宝?” “这……”沈万雄无比纠结地望了祝澜一眼,最后带着万般不舍叹了口气,“知府大人教训的是,是小人痴心妄想了,还请钦差大人千万莫往心里去。” “沈老爷这是说得哪里话?”祝澜抿唇一笑,显然对方才众人的一番吹捧十分受用。 “您为青州赋税作出那么大贡献,想要一幅字而已,只要沈老爷不嫌弃,那本官献丑便是。” 沈万雄闻言大喜,立刻让人抬上桌案和笔墨纸砚,亲自为祝澜研墨。 祝澜提笔蘸墨,俊秀飘逸的“望月楼”三个字一气呵成。 几人拿过字一瞧,纷纷面露震惊。 “真不愧是状元之才,钦差大人这字可谓是书圣再世,冠绝古今!” 沈万雄激动得用袖子拭了拭眼角,表示自己此生能拥有这样一幅墨宝,简直死而无憾。 祝澜面上谦虚,心中却在暗笑。 自己的书画水平虽然还算不错,但毕竟是半路出家,比起丁小邱那般的天赋造诣还是差得太远。 眼前这几人吹捧得如此肉麻,实在是……演过了。 “来人!”沈万雄抹着眼睛,唤来下人,将一个沉甸甸的木托盘端了上来,上面竟放着两层闪闪发光的银元宝! 祝澜面色一沉,“沈老爷这是何意?” 沈万雄激动得呜咽,“钦差大人圆了小人的毕生心愿,小人无以为报,这二百两润笔费不成敬意,还望钦差大人千万要收下!” 在祝澜身后看不见的位置,李莫须撇了撇嘴。 以他一路上对祝澜的观察,这种招数根本不会有用。 “既然是沈老爷好意,本官便愧领了。”祝澜微微一笑,看向身后的李莫须。 “李大人,这些银子劳烦你去换成冬用物资,发放给城内家境贫寒的百姓们吧。” 李莫须挤出一个笑容,心想这祝澜既过得了面子,又得了人心,最重要的是直接让自己去领银子,她却压根都不过手! 还真是老奸……不,少奸巨猾。 祝澜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沈万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第320章 “沈老爷,耽搁这会儿工夫,本官这……” “都怪小人,都怪小人!”沈万雄立刻反应过来。 “酒菜已经备好,还请大人们入楼,上座!” 第436章 又见陆音儿 沈万雄似乎是摸到了祝澜的脾性,备下的酒宴并不豪奢,正常到与这望月楼内的装潢都有些格格不入。 祝澜没有再推辞,四人席间有说有笑,聊的多是些青州的风土人情,自然也少不得对祝澜的吹捧。 酒足饭饱,沈万雄又问起祝澜对自己这园子的感觉如何。 “这园林处处透着巧思,可谓是巧夺天工,令人羡慕。” 听祝澜说到“羡慕”二字,沈万雄眼睛亮了亮,与施元忠对视一眼。 “不瞒钦差大人,小人这么大的园子,还有许多宅院空置。府衙烦闷,大人若不嫌弃,不妨赏光搬至这里居住。” “李大人这就不厚道了,虽然府衙条件差一些,还有不少蛇虫鼠蚁,但有钦差大人在,我们这些当官的才有主心骨哇!”施元忠说道。 “再说了,钦差大人乃是女子,住在你这多有不便。” “是是是,是小人欠考虑了。” 沈万雄想了想,又说自己在城里还有其他几处宅子,冬暖夏凉,若祝澜二人喜欢,随时可以搬去住。 祝澜听着二人一唱一和,本要拒绝,却忽然心念一动。 自己与祝青岩住在府衙,周围都是施元忠的人,行事多有不便。 不如借此机会,既能离开施元忠的视线,又能看看这沈万雄打的什么主意。 “本官素爱园林山水,那便请沈老爷寻处风景好些的宅院罢。 当然,我们也不会白住,费用会按租住市价补上。” “哈哈,钦差大人清廉正直,小人实在打心眼里佩服。”沈万雄笑着为祝澜斟酒,没有拒绝她给钱的意思。 “是啊是啊,钦差大人真是我等为官的楷模。” “大梁能有您这样的高官,百姓何愁不能安居乐业?” 施元忠与李莫须再次举杯敬祝澜,一片欢声笑语。 …… 陆音儿走在街上,总觉得有什么人在偷偷跟着自己。 可每次一回头,却又什么都看不见。 她身披浅粉色的斗篷,毛绒绒的兜帽之下,漂亮的眼眸闪过一丝憎恶。 这些家伙在自家门前蹲守还不够么?如今竟然连自己出门都要尾随跟着! 她心头火起,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经过一条小巷子时,她明显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逼近了,心中顿时紧张起来。 如果是施元忠的手下,最多暗中跟着自己,不敢对自己怎么样……莫非是遇到了歹人? 陆音儿刚想到这里,便感到有什么人抓住了自己的手臂,她想尖叫,却被捂住了嘴。 “音儿,是我!” 祝青岩一把扯下自己的面纱,压低声音对她道。 两人多年未见,模样都变了许多。 陆音儿眼中惊恐未消,半天才认了出来。 “……青岩?” 祝青岩放开她,陆音儿满眼疑惑,正要开口,却被祝青岩打断。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两人寻了一处僻静所在,确认没有人跟着,这才放心交谈。 形势紧急,两人都顾不得寒暄。 祝青岩一问之下,才得知陆丰果然是装病。 “那知府施元忠与沈万雄勾结,在青州为非作歹,我爹身为通判,屡次想要阻止,却敌不过青州其他官员串通一气,上下其手。 最后我爹也是没办法,只好称病在家,不去衙门理事。” 陆音儿抓着祝青岩的手,急切道: “这几日听说有钦差要来,我爹不便出门,便让我想法子将消息送出去,没想到来的竟然是你,这可真是太好了。” 祝青岩问:“不是说青州有许多饥民么?可我们入城以来竟然一个都没有看到。” “施元忠提前做了准备,让那个姓苗的县令将饥民都转移走了,但具体藏在何处,却是不知。 对了,青岩,他们还不知道咱俩的关系吧?” 祝青岩摇摇头,说自己昨夜来访,但发觉外面有人盯梢,便先撤了。 陆音儿松了口气,“还好你没露面。” “自打你们来到青州,那些人盯得愈发紧了,若有外人出入我家,他们现在甚至敢明目张胆地搜身。” 祝青岩没有想到这青州知府竟然如此胆大,她眉头深锁,语气凝重道: “音儿你听我说,我们在青州恐怕待不了多久了,眼下有件难事,只有你能帮忙。” 陆音儿望着她的眼睛,眸光坚定。 “你说吧,不管多难,我一定想法子办到。” …… 祝澜与施元忠一行人从沈宅出来,她言语间透露,自己与祝青岩打算继续在青州待上四五日。 听闻这话,施元忠几人的面色皆是一松。 祝澜准备暂时搬到沈万雄外面空置的宅邸去住,沈万雄本要亲自送她前往,祝澜却说不用,她想自己走走,便先行离开了。 李莫须则表示与施元忠还有些公务要交接,与他一同回到了府衙,沈万雄也跟了过去。 三人禀退下人,这才重新坐在一起。 施元忠松了口气,“我还担心她要再待上十天半个月,现在看来倒是我多虑了。咱们只要撑过这几天,别漏破绽,便可高枕无忧了。” 沈万雄却气定神闲。 “她便是真要再待十天半个月也不怕,咱们自有法子应付。” “沈老爷说大话了吧?”李莫须瞧了他一眼,苦笑道。 “今天您可是银子宅子哪样都没送出去,哪来的这等信心?” “我当然知道那些没用。”沈万雄笑得高深莫测。 施元忠与李莫须对视一眼,都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沈万雄笑眯眯的眼缝中闪过一抹精光。 “她自以为躲过了咱们的招数,此时定然会放松警惕。 殊不知我刚才拿出来的那些都是幌子,真正为钦差大人准备的节目—— 现在才刚刚开始。” (ps. 今天有事更新晚了,抱歉抱歉,明天早点~!) 第437章 享乐 很快,祝澜与祝青岩的行李被稳妥地安置进了这座新临时宅邸的深处。 宅邸之内,空间远比沈万雄轻描淡写的描述要广阔许多,三进院落错落有致,她与祝青岩各据一隅,而另一院落则是仆从们的住所。 “拜见钦差大人。” 祝澜一进院,就被眼前的阵仗唬得一愣。 院内足足有十几人等候,有男有女,都十分年轻。 最重要的是其中那些侍卫小厮风格迥异,有的肤若凝脂,有的黝黑俊朗…… 无一不是姿容出众,仿佛画卷中走出的人物。 祝澜一时间无语凝噎,她是想看看沈万雄还有什么招数,却没想到……居然是美男计。 “你们回去吧,本官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 祝澜说完,正要向自己的房间走,面前十几人却冷不丁全都跪了下来。 一个女孩匍匐在地上,声音有些颤抖: “求大人不要赶我们走,我们是自愿来服侍大人的。 您若不要我们伺候,回去被我们老爷知道了,会把我们的腿都打断的!” 祝澜凝眸斟酌片刻,心中有了计较。 “都站起来,站成一排。” 众人站起身,依言照办。 祝澜饶有兴致地从每个人面前走过,细细打量每一张脸,还时不时露出或深或浅的笑意。 就在她经过一个年轻男孩身边时,对方突然柔声道: “小人段深深,见过钦差大人。” 他是第一个主动开口介绍自己的,祝澜停下脚步望着他,见他与自己差不多高,身材柔弱,唇红齿白,倒是有种雌雄莫辨的美丽。 祝澜微微勾起嘴角,“段深深?” 她略一打量,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回钦差大人,小的今年十九岁。”段深深的声音十分轻柔,仿佛一根羽毛轻轻扫在人的心上。 他本是低着头回话的,却在最后状若无意地抬眸与祝澜对视了一瞬,一双桃花眼中秋波流转,好似含着万分情意。 既然知道主动开口引起注意,看来是个有心思的。 祝澜脑海中忽然闪过恶作剧的念头,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对他道: “去隔壁院子里院中做事罢。” 说完还凑到他耳边,轻声道: “那位大人喜欢的,本官也不好横刀夺爱。” 段深深愣了一瞬,随即乖巧笑道:“是,都听钦差大人吩咐。” 祝澜对他点点头,随即微微皱眉,扫视众人道: “不过,若只是做饭洒扫,怎么也用不了这么多人。” 第321章 话中隐隐有减少留下来的人数之意。 段深深自觉得了大人的青眼,立刻上前一步,轻声道: “若只是洒扫,自然用不了我们这么多人。 但若是大人想解解闷儿,那大家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哦?”祝澜来了兴趣,“看来你们还有旁的本事?” 段深深抿唇一笑,“大人若有兴趣,深深便献丑了。” 他环顾四周,从梅花树下拾起一根枯枝,回眸对祝澜一笑。 随即,他身姿轻盈,枯枝在他手中仿佛化作了利剑,剑意盎然。 恰在此时,天空中开始星星点点地飘下雪花,洁白的雪片与鲜红的花瓣萦绕着段深深盘旋飞舞起来,如梦似幻。 看到如此出尘的剑舞,就连祝澜眼中也不仅染上几分惊讶。 这时,祝澜身侧的另一个男子从袖中抽出一支竹笛放在唇边,清亮的笛音一出,便完美地契合上了段深深的步伐。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又有一人缓步走出队列,口中吟唱着《诗经》的词句,音色低沉中带着几分苍凉,与那笛音高低相和,交织错落。 祝澜在这样的曲声与歌声中再次望向段深深,刹那间仿佛真有了“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错觉。 能将这样一群人搜罗在一起,这沈万雄还真是煞费苦心。 “祝澜,你干嘛呢?”祝青岩的声音猝不及防响起。 祝澜回眸望去,见祝青岩正站在门口,脸色怪异地望着自己。 “都是沈老爷为咱们准备的,有趣得很。” 祝澜笑着向祝青岩走去,来到面前才低声问: “见到了么?” 祝青岩略微点头,“见到了,音儿说她有办法。” 她又看向院子里载歌载舞的一群人,皱眉道:“都是来监视咱们的?你还要将人留下?” 祝澜对她眨眨眼睛,说自己自有安排。 …… 用过晚膳后,祝澜与祝青岩各自回房休息。 祝青岩房中透出微弱的烛光,外面忽然响起敲门声。 “谁?” “大人,是我,段深深。”段深深柔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祝青岩皱了皱眉,不是说过让他们都在外院待着么,怎么进到这里来了? “夜里风寒,深深来给您添些炭火。” 祝青岩打开门,果然见段深深正抱着一个炭盆站在门口。 “放那里吧。”祝青岩用目光向房间的角落一指,重新坐在桌子前,专心地用帕子擦拭着问柳。 段深深将炭盆放下,正思索着如何才能进行下一步,瞧见祝青岩的动作,顿时眼睛一亮: “呀,钦差大人竟也会使剑么?” 祝青岩都没有抬眸看他一眼,“没别的事就退下吧。” 段深深不仅没有离开,反而在祝青岩身边的位子上坐下。 “这可真是把好剑。祝大人,深深喜欢舞剑,可否请大人指点两招?” 话音刚落,那软剑便已经指向了他的鼻尖。 祝青岩皮笑肉不笑,“本官学的都是杀人的招数,你学不来。” 段深深本就白皙的面容更加白了几分,漂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困惑。 那位中丞大人不是说她喜欢自己这模样的么,怎么和说的不一样? 不对,肯定是欲擒故纵。 想到这里,他也不怕了,对祝青岩莞尔一笑,竟伸手要去抓祝青岩握剑的手。 “深深只想好生伺候大人,让大人开开心心—— 啊啊啊啊啊啊!!!” 段深深捂着脱臼的左臂摔在地上,满眼惊恐地望着祝青岩。,疼得满头大汗。 “滚。” 段深深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第438章 温玉 段深深跑了之后,祝青岩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决定搬去与祝澜同住。 她推门向祝澜的院子走去,还未踏进院门,便听到一阵劈柴的声音,引得她心中一阵奇怪。 大晚上的,又不是柴房,怎会有人在这里劈柴? 她带着疑惑踏进院子,看清眼前的景象后,整个人微微一愣。 月光下,一名男子赤裸着上身,肌肉线条流畅,八块腹肌在微弱的光线中若隐若现,完美得如同雕塑。 他正站在大雪中,挥汗如雨地……劈柴。 脸上的表情仿佛吃了苦瓜。 祝青岩见屋里熄了灯,便问祝澜可是休息了。 那人喘着粗气,说钦差大人刚才出去了。 祝青岩又问他为何要在院子里劈柴。 对方眼神闪烁,极其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只说是祝澜吩咐的。 祝青岩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没有深究,只嘱咐待祝澜回来告诉自己一声,便转身走了。 她走后,院里那个男人握着斧子的手颓然垂了下来,神情无比凄苦。 沈万雄将他们安插在这里,无非是让他们摸清两位钦差的喜好,以男色诱惑之,好让她们无心再去关注青州的事情。 先前见祝澜将段深深安排给了祝青岩,他们以为祝澜与祝青岩的喜好不同,于是便让自己出马,来搞定祝澜这边。 他装作在院中劈柴,的确成功引起了祝澜的注意。 却没想到对方居然和颜悦色地告诉自己—— 既然这么喜欢冰天雪地锻炼身体,那便将柴房的所有柴都搬过来劈了,她没回来之前,一刻都不许停。 也不许穿上衣裳。 阴损,实在是太阴损了…… 他无可奈何,又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柴,冻僵的双手举起斧子,颤抖着劈了下去。 …… 这座宅邸园林山水俱全,但冬日严寒,湖水已结成厚厚的冰层。 祝澜抱着一只小手炉,身披鹤氅,正在小道上缓缓行走,眉宇间透着几分深沉。 她在思索接下来的计划。 现在最让人担心的,是虎平安的安危。 李莫须是跟着自己从京城而来的,他自然知道青州这些事情都是虎平安捅给自己的。 在到达青州后,李莫须曾提出将虎平安送回家乡,也就是隔壁的沙保县。 本想着李莫须没有理由对虎平安不利,所以她当时并未拒绝。可现在发现李莫须竟与青州官场关系密切,这样一来,虎平安的处境便岌岌可危了。 自己现在尚未摸清青州具体的情况,还要与施元忠等人继续虚与委蛇,尚未到撕破脸的时候,所以不好亲自出手。 而眼下整个青州她唯一能信任的便是那位通判陆丰,所以才让祝青岩前去联络,看是否有法子保全虎平安。 然而陆丰家中也受到了严密监视,行动困难重重。 自己不能让无辜之人受牵连。若此次陆家无法成功保住虎平安,那自己也只好直接摊牌,跟青州一派官员硬碰硬了。 正当祝澜沉思之际,她的余光忽然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湖边假山后,似乎有个人影在晃动。 “谁?”她眸光警惕,出声问道。 那人影闻声,转过身来,月光正好映照在他的脸上,将轮廓描摹得格外分明。 此人身形颀长,眉眼柔和中透着几分清冷,与身后凝结成冰的一池湖水相映成趣。 他身披貂裘,黑发一半束起,一半披散,肩上还有几朵飘雪,端的是风流如画。 祝澜眼眸微微一亮,不自觉透出几分欣赏。 在她穿越过来认识的所有人中,论起容貌,最为出众的当属山长六王爷。 而眼前之人的眉眼轮廓比起六王爷竟然毫不逊色,只是身上缺了几分那般与生俱来的贵胄气息。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祝澜打量他一番,带着几分威严问道。 那男子双手交叠,行了一礼,语气却有些疏离: “在下温玉,乃此处宅院的管家。日间有事外出,方才归来。担心打扰钦差大人休息,故未去问安。” “温玉,温润如玉,倒是人如其名。” 祝澜对他微微一笑,笑容却仿佛要透过那双眸子,看到他的心底。 她上前一步,问道: “却不知温公子又会哪般才艺,来讨本官欢心呢?” 温玉沉默片刻,吐出两个字。 “不知。” “不知?”祝澜轻笑,“这沈老爷还真是煞费苦心,花样百出啊。” 温玉沉默了许久,才垂眸道: “在下是个读书人。弹词唱曲,在下不会。但吟诗作赋,又不敢在状元郎面前班门弄斧。” 祝澜眸光微眯,带着几分锐利,“没有否认,那便承认是沈万雄让你来接近本官咯?” 温玉苦笑:“这有何难猜?无非是看大人愿不愿意上钩罢了。” 祝澜闻言觉得有趣,便又故意问:“你既无才艺傍身,无法取悦于我,本官又要如何上钩?” 第322章 温玉的回答却让她有些诧异。 “大人若想查青州之事,必须要让那些人放松警惕。在下……愿意帮忙掩护。” 温玉的声音十分平静,脸上也没有一丝玩笑试探之意。 祝澜盯着他的眼睛,指尖轻轻敲击着手炉的边缘,似乎在揣摩他话中的真假。 她斟酌片刻,双眸微眯,问他: “你不是沈万雄的亲信?” “我说不是,大人便信么?” “自然不信。” 温玉也没有半点要辩解的意思,只静静望着她。 月色之下,他的身影透出几分寂寥。 祝澜唇角笑意渐浓,“虽然不信,但你提的建议,本官认为十分不错。但眼下还需要你的——一点点诚意。” “大人请说。” “与我们一同来到青州的,还有一个名叫虎平安的人,你可听说过?” 温玉点点头,却又犹豫了一下,才缓缓说道: “但……此人或许已经凶多吉少。我听沈家人说,他给青州官场带来了这么大麻烦,一定要派人解决掉。 动手的时机,就在今夜。” 第439章 请郎中 清晨的第一缕曙光冲破黑暗,浅浅地出现在了东方。 施元忠今日醒得格外早,听到手下敲门,便让人进来。 “都处理好了?”他坐在桌前打着哈欠问。 青州是自己的地界,他想动手除掉什么人,从来不是什么难事。 得到的回答却让他一愣。 “老爷,客栈里那个姓虎的……跑了。” “跑了?” 施元忠眉头一皱,随即淡淡道:“反正他也出不得城去,你们在城中加派人手去搜,抓到以后直接扔给老苗,他知道怎么做。” “是。” “等等。”施元忠又叫住他,问:“陆家最近有没有什么动静?” “陆丰没什么动静,但那位陆家小姐最近倒是常常出门,说是陆丰病情迟迟不好,要找郎中再来看看。” “有没有派人跟着她?” 属下的语气有些尴尬和为难: “派人跟过一回,但是被陆小姐发现了,当街指着弟兄们的鼻子……连老爷您都骂进去了。 毕竟是通判大人的千金,小人们怕闹大了不好收场,便没再跟得那么紧了。” 施元忠听完揉了揉眉心。 “不行,眼下这种时候,万不可放松警惕。” 属下小心地问:“若要全城搜寻那个虎平安,那陆通判家……” “也得搜。” …… 陆府门前的街道上积了厚厚一层白雪,陆家大门敞开,十几名县衙的捕快从里面走了出来。 最后一个跟着出来的是陆音儿,她戴着白色的绒帽,双手揣在暖袖之中,娇俏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愠怒。 “搜完了,可以走了吧?”她对那捕头冷冷道。 捕头赔着笑脸道:“陆小姐,您别见怪,那逃狱的犯人穷凶极恶,又会轻功,极善伪装。苗县令也是为着府上的安全考虑,所以才差小人们前来查看的。” 陆音儿冷笑一声,懒得与他们多说,提步便向外走去。 刚走两步,那捕头又挡在了她面前。 “陆小姐这是要去哪?” 陆音儿柳眉一竖,显然被惹火了。 “本小姐要去哪,轮得着你来过问?让开。” “哎哟,陆小姐,求您就别为难小人们了……” “你让不让开?”陆音儿盯着对方的眼睛问,见对方不动,她转怒为笑。 “你们苗县令现在何处?” 捕头有些底气不足,“大人自然是在县衙……” 陆音儿提步便向县衙走去,“好,我倒要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音儿径直闯入县衙,苗县令一听她来了,赶忙出来迎接。 “哎呀呀,什么风把陆小姐吹来了,快来人,上茶! 陆小姐请上座。” “别呀,县令大人。我是来自首的,哪儿敢上座?” 陆音儿略微拖长了调子,左右望了望,“大牢怎么走呀,我不认识路,要不烦请苗县令带路?” 苗县令愣了愣,“陆小姐去大牢作甚?” “我不是犯法了么?”陆音儿望着他笑道。 “我爹虽然不是什么封疆大吏,但也是朝廷命官,更是你苗大人的上官。 若没犯法,这又是搜家又是禁足的,那便叫以下犯上。” 陆音儿的架势,仿佛今天非要讨个说法不可。 见她这样,苗县令只好暗暗叫苦,埋怨施元忠怎将这种苦差事扔给自己。 陆丰是府级官员,官职本就比自己大,女儿又是个念过书的,伶牙俐齿好不厉害,着实是个难缠的主。 苗县令眼珠一转,立刻想好了说辞,笑眯眯请陆音儿坐下。 “陆小姐误会啦。实在是因为这两日狱中有犯人逃跑,尚未抓到,县衙担心大家的安危,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这样,陆小姐想去何处便去,我让他们不要跟着便是。” “那真是多谢苗县令了。” 陆音儿不冷不热地丢下一句,站起身目不斜视地径直走了出去。 捕头走到苗县令身边,用请示的语气道: “大人,不是说要盯着她么……” 苗县令摆摆手,“不必了,温玉已经传回来消息,说那位钦差这两日便打算离开青州了,她似乎对陆丰也丝毫不感兴趣。” “不过陆府这边还是盯着些,莫要让什么不相干的人出入。” “大人担心那姓虎的会藏到陆府去?”捕快说完又想了想,“可他与陆丰不相识,难道胆子会有这么大?”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捕头犹豫了一下,又问道: “大人,恕小人愚钝。这姓虎的手里又没什么证据,跑就跑了,咱们何必费这么大心思抓他呀?” 苗县令白了他一眼。 “你还有脸问?” “当时那群闹事的刁民不是都让你控制住么?怎么被他给逃出去了,还跑去京城差点告御状!” “我告诉你,这种人如果不好好收拾,把那些想要出头的刁民震慑住,以后咱们青州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学他。到时候施大人和沈老爷还不把咱俩身上这层皮扒下来?” “还不快去陆府门口守着!?” …… 捕头回到陆府,正好碰见换了身衣裳走出来的陆音儿。 “陆小姐,城中危险,您若非要出门,不如还是派人跟着……” 陆音儿用目光一指自己身后的两名随从,对捕头爱答不理地道: “我家小厮各个武艺超群,比你们强。” 捕头望着陆音儿的背影,一时间被噎在原地。回想起苗县令的话,便也只好乖乖留在门口看守了。 没过多久,陆音儿回来了,身后却跟着三个人。 捕头立刻警觉起来,以逃犯擅长伪装易容为由,要将人拦下盘查。 “这是西街的李大夫,来为我爹看病。” 捕头上前两步,认出了李大夫,这才点点头让人进去。 没过多久,陆音儿又出门了。刚送走李大夫,又请了个孙郎中过来。 捕头觉得怪异,陆音儿却皱着眉险些再次发火: “我爹病症特殊,我多找几个大夫来瞧瞧怎么了? 不然你进来给我爹看病?” 捕头只好再次道歉,让人进去了。 一下午,陆音儿出了七八趟门,每次都请一位不同的郎中回家,就连捕头看得都有些腻味了。 但他还是恪尽职守,认真排查每一个出入陆府的陌生人。 天色渐暗,陆音儿又带了一个人回来,看样子像是位江湖郎中。 捕头瞧了瞧那人的脸,与描述中虎平安的容貌并不太像,只好再次放行。 擦身而过过,他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等等!” 他叫住那人,在他身边来回踱步转了两圈,忽然伸手向他脸上抓去—— 然后一把撕下了对方的假胡子! 第440章 不近男色祝中丞 “你……你做什么!”那郎中被撕了胡子,顿时大叫起来。 “别动!”捕头呵斥一声,对方气势立刻蔫了,只好乖乖站在原地。 捕头又伸手在他脸上拉扯几下,却发现他除了假胡子以外,并没有其他易容的地方。 此人脸上布满皱纹,看起来上了年纪,不会是虎平安。 捕头又问他姓名住处,以及为何要贴假胡子。 对方支吾半天,最后在捕头的追问之下,终于翘起了兰花指骂道: “人家进宫当过太监怎么啦?” “谁说太监就不能学医术啦?” “你们这些臭男人真讨厌,人家不给你们看了啦!” 说罢一拂袖,怒气冲冲地转身走了。 当然,也没忘记从捕头手中抢回自己的假胡子。 第323章 捕头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有些尴尬地看向陆音儿。 “陆小姐,你看这事闹的……您还要请哪位郎中,要不小人替您去请?” “罢了,明日再说吧。”陆音儿冷冷说完,对捕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不送,记得关门。” 捕头走后,陆音儿这才回到内院,对身后的一个小厮道: “你先下去忙吧。” “是,小姐。” 另一个被留下来的小厮这才长长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虎平安多谢小姐救命之恩。” 陆音儿也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刚才吓死我了,还以为被发现了。” “陆小姐这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可真是厉害。 门口那些人光顾着盘查你带回来的郎中,却没注意到身后的小斯换了人。 虎某佩服!” 虎平安对陆音儿感激地抱拳说道。 “这法子风险不小,好在混过去了。”陆音儿对虎平安说道。 “这些时日你就住在府上,县令已经派人来搜查过,现在这里很安全。 待风头过去,我们会想办法送你回家。” 虎平安闻言有些着急。 “可是青州那么多饿死的乡亲们……钦差大人不是答应会帮我们的吗?我要见钦差大人!” “她们马上就要离开青州城了。”陆音儿说道。 虎平安顿时愣在了原地。 “青州之事不是你能管的,先安生呆在这里,没有我的允许不要外出。 你要想清楚自己的处境,一旦落到那些人手里,待钦差一走,你就会被随便安个罪名,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陆音儿说完,转身离去,留下身后满院风雪。 …… 祝青岩轻轻推开门,一阵寒风顿时迎面而来,令她打了个冷战。 她望着深沉的天色皱眉,这个时辰了,祝澜怎么还没有回来? 还有音儿那边,也不知道是否顺利。 她想做些什么,但祝澜却叮嘱她一定要耐住性子,现在最要做的……就是按兵不动。 这种什么都不能做的感觉让她十分焦躁,在房中待不下去,索性披上斗篷在偌大的园子里四处踱步。 穿过一道垂花门,她与一人险些迎面撞个满怀,定睛一看,竟然是段深深。 自打段深深被她扭断了左臂,那些被送来的貌美男子们便安分多了,一个个见到祝青岩恨不得绕着走。 段深深一看见她,表情仿佛见了吃人的恶鬼,条件反射地跳出了好几步远。 祝青岩此刻又无聊又心烦,瞧见段深深,却突然起了兴致。 “你怕什么呀?”她微笑着靠近段深深。 段深深却头皮一阵发麻,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刚接好的左臂。 想跑,又不敢跑,只能硬着头皮请安。 “见过……钦差大人……” 祝青岩笑得和颜悦色,声音温柔,像是一个哄弟弟的大姐姐。 “我问你,知不知道今日中丞大人和你们那位温管家出门,去做什么了?” “不知……”段深深话刚一出口,见祝青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顿时吓得两腿发软。 “还能做什么,就……游山赏雪,花前月下呗。” 见祝青岩微微瞪大了眼睛,段深深又连忙道: “不是,这也不能怪中丞大人!温大哥那副皮囊你也瞧见了,说一句风华绝代不为过吧? 这青州上下谁不知‘温郎玉色’,从前他偶尔在城中露面,那些姑娘们为了远远瞧他一眼,差点连石桥都踩断了! 所以别说中丞大人是个女子,我一个男的看见他都……” “都怎样?”祝青岩望着他的脸色开始怪异起来。 段深深又急忙红着脸要解释,结果越解释越说不清。 祝青岩不纠结这个问题,又问: “那他这样的人,也被你们沈老爷送来讨我们欢心?” “不是!”段深深这次认真起来,“温大哥和我们……不一样。” “他从不与人亲近,这么多年来,能让温大哥主动邀约的,中丞大人是第一个。 想必此时此刻,中丞大人也乐在其中吧。” 祝青岩不屑地笑笑。 “中丞大人何许人物,怎么会被区区男色迷倒?真是见识短浅。” 祝青岩说罢不再理他,转身正要离去,却忽然瞧见远处两个人影走了过来。 正是祝澜和温玉。 两人披着同样的黑色鹤氅,并肩走着,有说有笑。 经过梅花树下时,正好有一簇积雪落下,落在两人的发顶、肩头。 祝澜浅浅笑着,伸手替温玉拂去了肩头的落雪,两人相视而笑,情意绵绵。 第441章 玉簪 很快,祝澜瞧见了祝青岩,向她走来。 “这么冷的天,你站在外边作甚么?” “我……”祝青岩看看她,又看看她身边的温玉,一时不知要说什么。 祝澜正走着,好似被什么东西绊倒,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摔倒。 温玉眼疾手快,立刻扶住了她。 祝澜顺势抓住了温玉的手,面上闪过一丝几乎微不可查的羞赧。 温玉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却并不柔弱,祝澜过了片刻才略有些不舍地松开了手。 温玉显然也有几分慌乱,后退了半步,垂眸道: “在下失礼了。” “温公子说哪里话,方才多谢了。”祝澜轻声说道,声音格外温柔。 一旁的祝青岩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中丞大人……借一步说话。”祝青岩努力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温公子,还请稍待片刻,我去去就回。” 祝澜对温玉柔声说完,这才随着祝青岩来到了一座假山后面。 “怎么了?”祝澜问。 祝青岩转过身,关切地望着她。 “祝澜,你没事吧? 要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你就眨眨眼,我现在就去请大师来做法。” “你说什么胡话?”祝澜莫名其妙。 “那个温玉分明就是来勾引你的啊!” 祝澜莞尔道:“温公子如此俊俏,温柔体贴,又待我坦诚,哪里会有什么坏心思。” “……”祝青岩简直想要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在想什么。 祝澜这才不开玩笑了,对她眨眨眼道: “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祝青岩还是将信将疑。 祝澜又道:“好了,明日咱们还要去一趟沙保县,你先回去收拾准备吧。” “那你呢?”祝青岩问。 “我与温公子还有话要说。” “……算了,我不管你了,你开心就好。”祝青岩嘟囔了一句。 祝澜又叮嘱道:“你别忘了……” “我知道。”祝青岩背对着她摆摆手,离开了。 方才两人谈话间,温玉已经十分知趣地走到了一边,此时正静静望着湖水出神。 祝青岩离去后,祝澜这才走到温玉身后,轻声道: “温公子,今日多谢你了。” 温玉转过身来,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声音却透着几分寂寥。 “不与钦差大人上演这出双入对的戏码,回去后我也无法交差。 对了,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在下……想要大人身上的一件东西,容我带回去,也显得更可信一些。” 祝澜想了想,伸手从脑后取下了自己的玉簪,青丝顿时倾泻下来。 “那这玉簪,便赠与温公子了。” 温玉微微一怔。 祝澜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玉簪在民间乃是定情之物,公子将此物带回去,最合适不过。” 温玉这才缓缓伸出双手接过玉簪,俊秀绝伦的面容上竟飞快地略过了一丝绯红。 “多谢钦差大人。” “以后没有外人在时,公子可以喊我祝姑娘。”祝澜浅浅笑着道。 温玉有些惶恐,“钦差大人位高权重,在下一介布衣,只怕……” “无碍的。”祝澜却笑得十分坦然。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公子芝兰玉树,我见到公子亦是心生欢喜,故而也愿意与公子多亲近些。 人之常情,又没什么可遮掩的。” 温玉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才不禁笑道: “钦差……祝姑娘说话行事,果然与常人不同。” 祝澜也笑笑,这才说回正事。 “那位沈老爷让你来打探我的行程安排,知晓我这几日便打算离开青州,打道回京,应该很高兴吧?” 温玉微微点头。 祝澜上前几步来到温玉面前,微微仰头,望着他那对星辰一般好看的眸子,问道: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以温公子的容貌才学,为何会听从那个沈万雄的话来接近于我? 第324章 你若是沈万雄的人,又为何要帮我?” “很重要么?”温玉的声音很轻。 “自然,否则……与公子相处,我这心中总有些不踏实。” 温玉沉默良久,说道: “祝姑娘恕罪,在下是两难之人,有自己的苦衷,尚无法直言相告。 夜已深了,大人早些回屋歇息,温玉告辞。” 温玉走得很安静,像他本人一样安静。 祝澜望着他消失在雪夜之中的背影,一时竟有些看不真切。 …… 入夜,沈宅。 沈万雄一只手拿着祝澜的玉簪,反复瞧了半天,抬眼看向面前站着的温玉。 “这是那位钦差亲手给你的?” “是。”温玉垂眸答道。 沈万雄的脸上浮现出喜色,夸赞道: “好,真不愧是咱们青州城的‘温郎’,哈哈哈,没想到连钦差大人也对你动心。 我就说,她再怎么见多识广,终究也只是个女人。 你这样的,最招女人喜欢了。” 温玉面无表情,藏住了眼底的一丝厌恶。 “她的心思在你身上,自然无暇顾及其他。 行了,你快回去吧。你和段深深分别盯着两个钦差,她们有任何动向,及时回来告诉我。” 温玉略微颔首,从沈万雄手中小心地接过玉簪收好,见他再没有什么吩咐,这才离去。 他刚推开门,便瞧见了段深深。 “温大哥,你也在啊。”段深深比温玉矮了一个头,仰起脑袋同他打招呼。 温玉对他点点头,两人擦肩而过。 段深深关好房门,这才走到沈万雄身边道: “老爷,我今日隐约听到二位钦差谈话,说起好像要去沙保县。” “去沙保县?”沈万雄面色当即一沉,然后想到了什么。 “对了,那个叫虎平安的,好像就是沙保县的人? 是了,定然是他跟钦差说了什么。” 段深深也有些紧张。 “老爷,沙保县那边……什么都没准备好,现在安排也来不及了。咱们的粮仓也在那边,沙保县的许多人都知道。 若钦差果真去了那里,随便找人一问……” 当初青州灾荒,朝廷拨下来的赈灾粮大多都进了沈家的粮仓。 若钦差查到了粮仓那里,那么多的粮食却说不清来路,查处下来,别说整个沈家的生意要完蛋,就连沈万雄也得掉脑袋! 第442章 看给你心疼的 沈万雄的脸色开始变得阴沉。 他的目光投向大门的方向,想起方才温玉来禀报时,竟完全没有提及钦差要去沙保县这件事。 他是不知道? 还是故意瞒着不说? 但现在不是收拾温玉的时候,应对好钦差才是首要任务。 沈万雄开始在房中来回踱步,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看向段深深,脸上露出阴恻恻的笑容。 “我记得咱们这去沙保县的一段路上有段很深的沟壑,人若是摔下去,死不见尸。 如此冰天雪地的环境,万一钦差大人行路时遇到什么意外,一不小心……” 段深深闻言顿时吓得腿都有些软,本就白皙的脸变得更加惨白。 “老爷,那那那……那可是钦差啊……”段深深满脸惊恐,连声音都在颤抖,“要不咱们还是和知府大人商量一下……” “跟他商量个屁。”沈万雄冷笑一声。 “姓施的可没那个胆子对钦差下手。若是逼急了,他只会把我卖了,保他自己的命! 富贵险中求,有些事情,只能咱们自己做。”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异响。 “谁!?”沈万雄与段深深同时一惊。 沈万雄使了个眼色,段深深立刻开门查看,却只看到门口的灯笼掉落在地上。 “老爷,没事,只是灯笼被风吹掉了。” 段深深将灯笼捡起,重新挂好。 …… 清晨,祝澜收拾好行囊,刚推开房门,便瞧见温玉等在门口。 他肩上落了一层雪,显然已经来了许久,但又怕打扰到祝澜,故而一直在外等候。 “温公子?”祝澜有些诧异,见他俊秀的脸庞被冻得有些泛红,连忙请他进屋说。 进了屋,温玉的脸上是少见的严肃。 “祝姑娘,你们可是要去沙保县?” 祝澜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有些尴尬。 “温公子,此事也并非有意瞒着你……你有你的苦衷,不能将青州之事原原本本地告诉我,那我们只能自己去查。” “我不是要说这个。”温玉摇摇头,有些急切道:“我昨夜在沈宅,沈老爷已经知道你们要去沙保县了,他想要鱼死网破,你们路上会有危险。” “鱼死网破?”祝澜皱眉问。 温玉点头,神情异常认真。 祝澜轻轻一笑,向他走近一步,“温公子是在担心我的安危?” “我自然担心!”温玉脱口而出,接着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 祝澜脸上却笑意更深,她望着温玉的眼睛,说道: “那你将所有真相全部告诉我,我便不用去了,自然安全。” “我……我不能说。”温玉的神情开始变得纠结痛苦。 两人相峙片刻,祝澜终于收回目光,提步向外走去,祝青岩已经在外面等她了。 “我不逼你,那你也不要拦着我。” 温玉忽然追了上来。 “我和你们一起去!” …… “什么,钦差去了沙保县!?”施元忠听到消息,整个人都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他立刻让人将李莫须和沈万雄请来。 李莫须很快到了,听说祝澜与祝青岩去了沙保县,他也顿时惊住了。 施元忠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 “我的李大人哎……她们突然要去沙保县,你怎么也没让人传个消息啊!” “她们又没有事先告诉我,我怎么知道!”李莫须也上火道:“那姓沈的不是安排了人在钦差身边盯着吗,怎么养了一群饭桶!?” 施元忠朝门外吼道:“让你们去把沈万雄叫来,怎么还没到!” 话音未落,一名小厮匆匆进来。 “大人,沈老爷说今日风雪太大,不愿出门。 还说两位钦差去沙保县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而且做好了安排,请二位稍安勿躁,他自会解决。” …… 青州裕县通往沙保县的小路上,一辆马车正在积雪之中缓缓前进着。 温玉本要赶车,祝青岩却信不过他,要亲自赶车。 温玉与祝澜坐在马车上,温玉一言不发,面色凝重。 “温公子许是多虑了,这光天化日的,难不成那沈万雄还敢行刺钦差不成?”祝澜望着他笑道。 温玉两道剑眉深深拧在一起,没有说话,只时不时地掀开帘子向外张望。 “等等,快到了!”他面色一凛,突然说道。 车外的祝青岩听到后果然停了马车,问他怎么了。 温玉跳下马车,指着前方的一端路说: “那边有一条窄路,马车本就难行,附近还有一道深沟,十分危险。” 祝澜二人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张望,果然在层层叠叠的枯木枝丫间瞧见了那条沟。 祝青岩失笑道:“那儿离路还远着呢,咱们好生在路上走着,怎会掉到那边的沟里去?” 说罢,她让二人上车,准备继续出发。 就在这时,一道破空之声传来,竟有一支羽箭从前方的林子中直直射来! “小心。”祝青岩推了一把祝澜,自己也一个侧身,那羽箭牢牢钉在了马车的木板上。 紧接着,四五个蒙面人的身影从林子里钻出,朝马车的方向冲了过来。 “这沈万雄竟然真的敢……”祝澜也变了脸色。 温玉咬牙道:“他是想在这里杀人,然后将尸体丢到沟里,彻底做成一桩悬案!” “你们两个快到马车里去!”温玉焦急地说着,一边四下寻找是否有能够充当武器的东西,“这些人我来应付。” “你会武功?”祝澜问,眼中满是担心。 “会一点。”温玉点点头,轻推她一把,催她快些上马车。 祝澜对祝青岩使了个眼色,二人便上了马车。 很快,外面传来打斗之声。 祝澜静坐车内,神色在进入车厢的一瞬间便已经恢复了平静。 祝青岩靠在窗边,轻轻将车帘掀开一条缝,侧目瞧着外面的情景。 她观察半晌,肯定地道: “不是一伙的。” 很快,她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乐道: “你家温公子功夫不错,只可惜赤手空拳,对方人多还带刀,招招都下死手。 啧啧啧,怕是要受伤咯!” “那你还不快救人?” 第325章 祝青岩鄙夷地看了祝澜一眼,语气揶揄: “看给你心疼的……好好好,我救人去。” 第443章 冷箭 很快,马车外的打斗之声止歇了,祝澜这才掀开帘子缓缓下了马车。 那几个蒙面人躺在地上,一个个抱着腿哀嚎不止。 温玉平复着有些急促的呼吸,对祝青岩投去惊诧的目光。 “没想到……这位大人的功夫竟如此之高,在下佩服。” 祝青岩微微扬起嘴角,将软剑收好。 祝澜走到一个蒙面人身边蹲下,问他是谁派来的。 她的话刚问出口,就见对方腮帮子一鼓,待她反应过来已经晚了,眼睁睁看着那几个蒙面人全部脖子一歪,瞪着眼睛死去了。 温玉走过来,看清楚那些人的死状,沉声道: “那是断骨散,就藏在他们的口中,任务失败便自杀,绝不会吐露雇主的姓名。” 祝青岩皱起双眉,低声骂道:“这下我们就算知道是沈万雄安排的,也找不到证据,真是老奸巨猾!” 三人望着满地尸体,陷入了沉默。 最后还是温玉率先开口:“眼下刺客已经现身,后面应该没有危险了,还要去沙保县么?” “来都来了,走吧。”祝澜说罢,便准备上马车。 就在这时,前方的树林中忽然有道寒光一闪。 紧接着,又有两支箭同时呼啸着射了过来—— 分别瞄准了祝青岩与祝澜! 变故发生得太快,祝青岩下意识侧身躲过一箭,随即脸色大变,想要去拦另一支箭却为时已晚。 千钧一发之际,祝澜只觉眼前一暗,竟是温玉将她护在了怀里! 温玉闷哼一声,那支箭从后面直接射穿了温玉的左肩,祝澜清楚地看到半截染血的箭头露了出来,可见射箭之人的力道之大。 “温公子!”祝澜脸色骤变,慌忙扶住温玉的身子,带着他躲到了马车后面。 祝青岩方才吓得险些魂都飞了,见祝澜没事,这才开始庆幸。 这时,林中又飞来两支利箭,好在祝澜与温玉已经将马车当作掩体,十分安全,祝青岩一人完全可以轻松应对。 过了一阵,暗处的杀手终于明白冷箭无用,但又自知不是祝青岩的对手,便没了声息。 “人走了么?”祝澜小心探出半个身子问。 祝青岩警惕地盯着前方树林,没有回头,说道: “等等,不太确定。” 又等了好一阵,树林确实没了动静,祝青岩这才小心地护着祝澜与温玉进了马车,自己又到那片树林中查看一番,确认杀手已经退走了,这才折返回去。 她钻进马车,看了一眼温玉的伤势,对祝澜道: “还好对方来的人不多,眼下沙保县是去不成了,只能先回去。” 祝澜点点头,温玉的整个左肩被贯穿,若不立刻处理,只怕会有危险。 马车再次开始行进,向原路折返而回。 马车内,温玉的神色还算镇定,唇色却微微发白,时不时抽动的双眉显露出他此时的痛楚。 “温公子,你忍着些。”祝澜扶着他,让温玉背对自己。 她眼下不能将箭拔出,只能先将露出来的很长一截箭尾折断,以免进一步扩大伤口。 温玉身披黑裘,看不出血色,祝澜伸出手,发现伤口附近已经是一片温热。 那支箭足有一指粗,祝澜的力气并不算大,也无甚处理外伤的经验,她尝试了一下,不仅没有将箭折断,反而引得温玉又发出一声很轻的痛哼。 她的手有些抖,一时竟不敢再碰他的伤口。 “别怕……再试一次……”温玉咬牙说道。 祝澜再次伸出双手握住箭尾,闭上眼,心一横,猛然发力,终于将箭折断了。 她睁开眼,看到温玉攥紧的双拳连指节都发白了。 “温公子,今日救命之恩,祝澜记下了,他日定当报答。” 温玉说不出话来,只对她轻轻摇头。 祝澜让他好生歇着,待一入城便送他去医馆治伤。 …… “一群废物!” 沈万雄手中的茶杯被猛然摔在地上,瓷片伴随着水花四溅。 一名背着箭袋的蒙面人跪在地上,声音惶恐: “老爷息怒,那两个女钦差其中一人武功极高,小人们不是对手。 另一人虽然不会武功,小人射出一箭眼看就要得手,却……却被温公子挡下了。” “温玉……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沈万雄脸上的褶皱因为愤怒而逐渐扭曲。 “他死了么?”沈万雄从牙缝中挤出四个字。 “那一箭并未射中他的要害,若及时救治,应当性命无碍。” 见沈万雄就要暴怒,蒙面人又立刻补充道: “不过他们没有去沙保县,而是折返回城了!” 沈万雄目眦欲裂的神色这才平复下来几分。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目光逐渐透出一种瘆人的阴冷。 “他之前不是说自己有个妹妹么,为什么让你们找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 去,加派人手再给我找。我要当着他的面,将她妹妹剁成一块一块再拿去喂狗,让他知道背叛我沈万雄是什么下场!” 第444章 打道回京 医馆内,祝澜拿着纱布和捣好的草药走到屏风后面。 温玉半边身子的衣裳已经被剪开,箭也被拔出了,左肩上留下一个黑乎乎的血洞,还在往外渗着血。 温玉听到脚步声,回头见是祝澜,微微一愣,下意识想要穿好衣裳,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微微一抽气。 “你别动。”祝澜伸手按在他的肩上,皱眉说道。 温玉没有血色的脸颊此时浮现一抹红晕,尴尬道: “祝姑娘,这种事还是让郎中来……” “刚刚又有人被送来医馆,摔断了腿,郎中抽不开身,所以我来帮你上药。” 祝澜拿起药膏,神色专注。 “可能会痛,你忍着些。” 她虽这样说,手上动作却十分轻柔细致,整个上药的过程中温玉都一声不吭。 不知是因为真的不痛,还是被旁的事情分了心思。 祝澜帮他绑好纱布,接着拿起一条用开水烫过的布帮他擦去其他地方遗留下来的血污,一边说道: “还好这支箭上没有淬毒,否则我欠你一条命,可真不知要如何还了……” 她话未说完,忽然被温玉背上的几条疤痕吸引了目光。 那些疤痕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不算很深,但是创面比起一般利刃要大一些。 “温公子,你背上这伤……” “从前路见不平,与人交手时留下的,你不说我都快忘了。”温玉的语气陡然深了几分,似乎并不愿意说起这件事。 祝澜便没有追问,目光仍旧停留在温玉几乎完全裸露的后背上,肌肉纹理都清晰可见。 温玉见祝澜许久没有说话,有些奇怪,微微侧首问道: “祝姑娘,怎么了?” “没什么……”祝澜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没想到温公子看着瘦弱,身子倒是结实。” 一句话,惹得温玉脸颊再次发烫起来。 祝澜处理好伤口,正要帮他将衣裳穿好,温玉连忙伸出自己没有受伤的右手,红着脸道: “在下自己来就好。” 祝澜收回手,没有再坚持。 温玉用一只手有些笨拙地拉好上衣,这时,什么东西不小心从衣裳内层掉了出来。 祝澜上前捡起,竟是一只香囊,上面还绣着一只粉色的蝴蝶,显然是个姑娘的物件。 祝澜一愣,下意识问道: “温公子……有心上人了?” 温玉收回香囊,见她误会,连忙解释: “不,这是我妹妹的东西。” “妹妹?”祝澜意识到自己失态,笑了笑道:“倒是从未听你提起过,她也在这青州城中么?” “她……”温玉有些犹豫。 祝澜笑得善解人意,“温公子既然有诸多难言之隐,那以后我都不问了便是。” 说罢,她端起药碗正要向外走,温玉却叫住了她。 “祝姑娘留步。” 温玉望着祝澜的眼睛,犹豫了许久才下定决心,声音有些沉重,还透着隐忍与恨意: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要帮你么? 因为我根本就不是沈万雄的人,而是施元忠安插在沈家的眼线。 而我妹妹……就在施元忠手上,不知被他关在了何处。” 祝澜站在原地,没有想到温玉竟然是施元忠的人,她问道: “那你今日救我……” 温玉苦笑,“实乃情急之下,未加思索而为之。如今我是回不去沈家了,只怕施元忠也不会放过我。” 祝澜重新走到他面前坐下,盯着他的双眼,斟酌半晌。 第326章 “这几日我们便要离开青州,我带你走。”她的语气坚定。 温玉摇摇头,“施元忠不会放我离开,还有我妹妹……” “温公子,请你相信我。”祝澜望着他,神情无比认真。 “我以钦差的身份带你离开,施元忠一个区区知府怎敢阻拦? 待我们出了青州,脱离他们的视线后,我们自会想办法救出你妹妹。” 两人四目相对,温玉的目光挣扎许久,终于对祝澜点点头。 “好,我相信你。” 祝澜让温玉在医馆内暂且歇息,自己掀开竹帘走了出去,祝青岩正抱着手臂在外等候。 “青岩,你来一下,我有事情要问你。” …… 入夜,知府衙门。 施元忠坐在房内,阴晴不定地望着眼前脸色仍旧苍白的温玉,过了许久,忽然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 “不愧是名动青州的‘温郎’,竟然能引得钦差大人为你如此倾心,主动向本府要人。 这次你虽然失了沈老爷的信任,回不去沈府,却能留在钦差大人身边,有功无过,何来请罪呢?呵呵呵…… 也好,你就此跟着钦差大人回京,好生伺候着。她在御史台位高权重,你跟在身边,打探到任何有价值的消息,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别忘了,那个姑娘可还在本府手上。” 温玉垂眸,面无表情。 “我知道。” …… 两日之后,钦差卫队正式踏上返京的归途。 以知府施元忠为首的一众青州官员,除了通判陆丰以外,尽数到场,每个人都按捺着内心的喜悦,做出一副依依不舍之情。 施元忠双眼含泪,亲自送到城外,指着那一片新建起来的粥棚,哽咽道: “钦差大人心怀苍生,实为青州之幸,亦乃天下万民之福祉。 大人近日之教诲,字字珠玑,我等为官者,皆心向神往,恨不能朝夕侍侧,恭听大人训勉。今朝相别,惟愿大人能时常莅临青州,我等定当恭谨以待,静候大人垂帘训示!” 祝澜亦做出一副十分感动之模样,客气回应。 一番隆重的送别仪式后,祝澜、祝青岩与李莫须带着温玉正式启程返京。 一路上仍旧如来时一般,由李莫须操持着大小诸多事宜。 行过半日,祝澜回首时已然看不到青州城的影子。她唤来李莫须,吩咐道: “李大人,本官记得此处应距离松桃县不远吧?” “松桃县?”李莫须想了一阵,才点头道:“的确不远,约莫有半日路程吧。” “改道松桃县。”祝澜淡淡道,语气却不容置疑。 李莫须一愣,“大人,此处去松桃县与咱们回京城是两个方向,如此绕路,只怕耽搁……” 祝澜眸子微眯,语气冷了几分:“李大人这是做起本官的主了?” “下官不敢。”李莫须只好领命而去,下令队伍改道附近的松桃县。 他安排好路线,回头向祝澜几人所乘的马车望了一眼,心中升起隐隐的不安。 这两位钦差可不是善茬,突然之间说要改道,只怕不是心血来潮。 李莫须不敢大意,心中盘算起来—— 松桃县距此并不远,待今夜到了松桃县,自己须得尽快给青州送去消息,让施元忠他们切莫大意。 否则一旦钦差突然杀个回马枪,那可真是大事不妙。 (ps. 简介不骗人,大家相信澜宝安心看~青州高能剧情马上就来噜。) 第445章 凭什么抓我 日落西沉,余晖洒满在青州城外的官道上。 祝澜一行人缓缓靠近了松桃县。 马车内,祝青岩见祝澜只望着窗外的景象,一言不发,猜到她正在盘算着今晚的行动,便笑道: “放宽心吧,音儿亲口告诉我的,松桃县县令晁天与陆通判是至交好友,绝对可信,我稍后便去见他。” 祝澜对她轻轻点头,目光落在一旁闭目养神的温玉身上。 温玉好似感应到了她的目光,长长的睫毛轻颤两下,缓缓睁开眼。 “温公子,到了驿站你且先歇息片刻,我替你换药。今夜……只怕还有一场奔波。” 温玉温柔一笑,宽慰道: “我无碍,不必担心。” 不久,车队在松桃县驿站前停下,李莫须上前请众人下车。 祝青岩轻巧地一跃而下,身后祝澜对她吩咐道: “温公子的伤口裂开了,青岩,你去寻家医馆买些金疮药来。” 李莫须听到后立刻道:“哎呀,这种小事怎能劳烦钦差大人……” “无妨,坐了一路马车,正好活动一下身子。” 她背对着几人挥挥手,向县城里面走去了。 进入驿站,李莫须忙得脚不沾地,忙碌着安排晚膳。 祝澜装作与温玉聊天,实际暗中留意着李莫须的一举一动。 不到一个时辰,晚膳便备好了,然而祝青岩却迟迟未归。 祝澜唤来驿丞,问这里到最近的医馆往返大概需要多久。 驿丞答道:“大人,松桃县虽小,但最近的医馆步行不过半柱香时间,即便走遍全城,一个时辰也足够了。” 李莫须闻言也感到有些蹊跷。 “钦差大人,您与温公子不妨先用膳,下官派人去找。” 祝澜却摇摇头,“她行事向来谨慎,不会无故耽搁这么久,只怕遇到了麻烦。本官还有要事要同她商议,李大人,烦请你亲自去寻一趟吧。” “这……”李莫须有些犹豫,却又不好拒绝,只好应下来。 “这松桃县下官也不曾来过,实在人生地不熟,待下官回房间带好官印文牒……” 祝澜闻言,当即愠怒道: “松桃县才多大?让你去找个人,怎的如此拖延怠慢? 你若是实在不想去,本官亲自去。” 祝澜说着站起身,李莫须慌忙赔礼道歉,“大人误会了,您且坐着,下官这就去,这就去……” 说罢披上斗篷匆匆出了驿站。 李莫须走后,祝澜再次叫来驿丞,问他: “你们这里可有粗布棉衣?越破旧越好。” “有,有,小人这便去找。” …… 李莫须按照驿卒的说法,找到了附近最近的一家医馆。 他描述了祝青岩的穿着,郎中说方才的确来过这么一位姑娘买药,记得她出门后向东去了。 李莫须心中奇怪,回驿站的路明明是向西,她为何要向东走? 告别郎中后,李莫须又一路向东打听,终于见到了一位卖炭老翁。 那老翁说见到祝青岩走进了对面一座荒废的院子,之后便再没看见过她了。 接着李莫须找到了卖炭翁所说的那座院子,院门没有锁,李莫须站在门口,有些犹豫是否要进去。 回想起祝澜说有要事要找祝青岩商量,而且方才已经责备了自己,这下若是寻不到人无功而返,只怕又要挨骂。 唉,官大一级压死人。 李莫须没有办法,上前敲了敲门,等候了一阵,见院子里无人应声,他只好推门走了进去。 院子不大,只有两间屋子,都没有点灯,外面杂草丛生,看起来荒芜凄凉。 “砰!” 一阵寒风吹过,两扇木门在李莫须身后重重关上,冷不丁吓得他一个哆嗦。 夜色沉沉,四野寂寥,李莫须忍住身上的鸡皮疙瘩,壮着胆子进屋查看,却发现—— 屋子里全都空空如也,并没有祝青岩的踪迹。 可方才那卖炭老翁所言不像撒谎,难道是祝青岩来过这里,又离开了? 李莫须实在猜不透祝青岩的意图,但他又无可奈何,只好悄悄从这座小院里退了出去,将两扇没锁的木门重新关好,准备继续去寻找祝青岩的下落。 就在这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火光从他身后响起。 “大胆贼人,竟敢趁夜私闯民宅,抓起来!”一个捕头模样的人手持火把,指着李莫须大声道。 李莫须一惊,连忙喊道: “住手!你们可知我是何人?” 那捕头走到他面前,火把几乎贴到了他脸上,看清容貌后,皱眉问: “你是什么人?” 李莫须挺直腰板,正色道: “本官乃随钦差卫队而来的监粮官,官秩正五品,尔等岂敢如此放肆!” “钦差卫队?正五品?”捕头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我整天在衙门里,怎么没听说有钦差卫队要来? 行,你说你是官儿,有什么凭证?” 李莫须顿住片刻,“凭证……本官没带在身上!” 那捕头嗤笑一声道: “行了,别装蒜了,正五品的京城大官,能跑来我们松桃县溜门撬锁,私闯民宅? 骗鬼呢你!” 他一抬手,“兄弟们——” 第327章 “慢着!”李莫须大喝一声,指着对方怒道: “此刻钦差大人就下榻在你们松桃县官驿,不信的话你就随我前去,本官自会取来官凭文书给你查看。” “看什么看?我看你就是在拖延时间!” 那捕头不再和他废话,直接一挥手:“捆起来带回衙门!” 一炷香的时间后,县衙大牢。 黑暗的甬道深处,回荡着拍打铁门的声音,还有李莫须怒不可遏的吼声: “你们县令在哪?我要见县令!” “让你们县令滚出来见我!” “本官是堂堂五品朝廷命官,你们凭什么抓我!” 县衙后堂。 捕头敲开房门走了进去,见堂内除了县令晁天,还有一名陌生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坐着,自家老爷竟然站着。 他不敢多问,低头道: “老爷,刚抓的那小子在牢里一直嚷嚷着要见您,说自己是什么五品命官。依小人看,咱们是不是先查证一番……” “不要理会。”县令晁天背着手,沉声说道。 “将他单独关押一间牢房,好吃好喝莫要怠慢。 他若非要见我,就说我有事外出,这几日不在县中,其他的不要多言。” “……是。”捕头领命而去。 祝青岩这才从椅子上站起身,对晁天道: “晁县令,今日多谢你帮忙了。” 晁天立刻回礼道:“钦差大人言重了,只是……” 祝青岩见他面露犹豫,立刻道: “你放心,此事朝廷若追究下来,本官会替你担着。” “不,下官不是担心这个。”晁天连忙解释,“只是……如此最多只能拖住他三两日,否则于情于理,实在说不过去。” “足够了。”祝青岩对他点点头,向外走去。 她回到驿站,祝澜与温玉已经换上了破旧的衣裳,就连脸上也抹了灰,看起来活似两个逃难的流民,就连祝青岩都险些没能认出来。 “都办妥了?”祝澜问。 祝青岩点头: “没想到这小小的松桃县县令,却是个有担当的人物。放心吧,那姓李的在大牢里,一个字儿也别想送出去。 青州那帮家伙想要瞒天过海,肯定想不到咱们还有这一招釜底抽薪!” 祝澜将一套破破烂烂的棉衣扔给祝青岩。 “快换上,咱们趁着夜色,即刻打道再探青州。 我倒要看看,这钦差走后的青州城究竟是何模样!” 第446章 矿洞 冬日的夜晚格外漫长。 过了子夜时分,无人发觉三匹快马停在了青州城外不远的一片树林中。 祝澜下了马,立刻关切地问温玉伤势如何。 温玉摇摇头说自己无碍,神情有些担忧: “待会进了城,你打算如何做?我妹妹还在施元忠手上,我担心他会狗急跳墙。” 祝澜并未直接作答,反而主动握住了温玉的手。 “温公子,你相信我么?” 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度,温玉最后点点头。 “我信你。” 祝澜放开他的手,“好,那我们先入城,然后进行下一步计划。” 三人趁着夜色的掩护悄悄来到城门附近,城外空空荡荡,只有一座新建的粥棚孤零零立在风雪之中。 那是祝澜前两日在青州时让沈万雄搭起来的,此时粥棚内透出微弱的烛光和人影。 祝澜指指那座粥棚,祝青岩与温玉会意,三人放轻脚步向那粥棚走了过去。 “大!大!大!” “小!小!小!哈哈哈,豹子!我又赢啦!!!” 粥棚内传来兴奋的人声和骰子晃动声,祝青岩透过篷布的缝隙向里面望去,是几个县里的衙役在赌钱。 祝青岩与祝澜对视了一眼,开始咳嗽起来,声音吸引了那些衙役的注意。 刚输了钱的衙役一脸不爽地走过来,用眼角打量了一下三人。 “你们干嘛的?” 三人脸上都抹了些炭灰,瞧着灰头土脸的,加上天色幽暗,几乎看不出本来样貌。 祝澜搀扶着温玉,将嗓音压低了几分,听起来有气无力: “官爷,我们一家是从沙保县来的,饿了一路了,我夫君身子还病着…… 听闻城里施粥,能不能讨碗粥喝?” “老子刚输了钱,又碰上讨饭的,真他妈晦气!”那衙役骂道,不耐烦地挥手赶人。 “滚滚滚!” 祝青岩站出来道:“可不是说钦差大人来了,在施粥么?你们这里是粥棚,凭什么不给粥喝!” “钦差大人?”衙役冷笑,指了指自己的脚下。 “钦差大人在,这儿是粥棚。 钦差大人走了,这儿就没粥了! 赶紧滚,不滚把你们都抓起来!” “不行,你们不能这样!”祝青岩装作着急地去抓那衙役的衣袖,衙役一脸嫌弃,当即抬手狠狠推了过去。 祝青岩看准时机,抓住对方的手臂巧妙一借力,那衙役的身体便好似用力过猛般向前冲去,当场摔了个五体投地。 祝青岩被“吓”了一跳,慌忙伸手去搀扶。 “使不得使不得,官爷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那衙役从地上爬起来,捂着流血的鼻子,气得暴跳如雷,其他几个正在赌钱的衙役见状也围了过来。 “哪儿来胆子这么大的刁民,闹事是吧? 兄弟们,把他们三个抓了!带走!” 祝澜三人自然没有反抗,乖乖束手就擒。 衙役们找来绳子将三人双手反绑,推搡着出了粥棚,却并没有带他们进城,反而向着城外的某个方向走去。 “为什么要抓我们,这是要去哪?”祝澜装作紧张地问道。 衙役阴沉一笑,“哼哼,到了你们就知道了。” …… 走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三人被带到了一座矿洞,矿洞门口只有几名守卫看守,矿洞里面一片漆黑,只能借着月色看到一些人影晃动。 “进去!” 三人被推了进去,紧接着身后落下一道木头栅栏,封住了洞口。 看守矿洞的一个瘦高个有些不高兴地抱怨道: “啧,钦差走了,眼看就要把这些人放回去了,这时候送人来做什么?” “县太爷不是还没发话么?”先前的衙役指了指自己摔红的鼻子,“瞧,都是他们给兄弟我害的,先让他们吃点苦头再说!” 瘦高个道: “嗐,要我说,这些难民还放回去做什么?埋这儿算了。 青州这连年灾荒的,粮食不好种,全都是靠朝廷赈灾粮活着。这些人放回去也是浪费粮食,万一饿死在外边说不定还要闹瘟疫。 还不如埋这洞里,一了百了。” “这事儿咱们又做不了主,得了,等县太爷发话吧。我走了啊。” 送人来的几名衙役离开了,瘦高个又带着其他几个兄弟在矿洞口摇起了骰子。 方才衙役和瘦高个的对话毫不避讳,清清楚楚传入了矿洞之中。 祝青岩气得手都有些发抖,“这些混账东西……方才说的还是人话吗?人命在他们眼中竟然如此儿戏,简直该杀!” 祝澜的脸色同样难看。 她扫视了一圈,矿洞里足足容纳了一百多人,男女老少皆有,一个个面黄肌瘦,神情麻木地坐在地上,对方才那番关乎他们生死的对话竟然毫无反应。 仿佛都在等死一般。 “原来城外的难民都被关在了这里,难怪我们到的时候城外一个人影都见不到。”祝澜攥紧拳头低声道。 趁外面无人注意,祝青岩用早就藏在手中的碎瓷片割开了手腕上的绳子,又帮祝澜和温玉松了绑。 这时,一股米香飘了过来,原来是外面的几个看守开饭了。 祝青岩的眼睛都几乎要喷出火来,“这些畜生……竟然还能喝上白米粥!?” 那瘦高个喝着白粥来到矿洞口,手臂穿过木栅栏,将什么东西扔了进来,硬邦邦的好似石头一般。 祝青岩低头一看,原来是十几个窝窝头。 她刚看清,便从旁伸出一只手,一把将那窝窝头抢了过去。 原来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她缩在角落里,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一边警惕地盯着祝青岩,生怕她来抢似的。 祝青岩看得瞠目结舌。 矿洞内有约莫一百来号人,却只给十几个窝头,好似将这些难民当做待喂养的牲畜一般,任他们争抢,争不上的便只能饿死。 矿洞内有很多人连争抢食物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最后一点生存的希望落进别人的手中、口中,眼中微弱的光芒如或火苗般霎时间寂灭下来。 那小女孩将窝头啃了一半,爬到另一个女人身边,将剩下的半个窝头放在她嘴边。 对方却毫无反应,原来早已没了气息。 第328章 小女孩焦急地想要把窝头塞进女人的嘴里,这时旁边又伸出一只手抢走了那半个窝头。 小女孩只能怔怔看着,好似连哭都忘了。 第447章 惊堂 祝青岩连呼吸都有些抖,她说不清自己心中此时是悲伤、恐惧,还是愤怒。 她抹了一把眼中的泪,毫不犹豫抽出软剑向洞口走去。 “我杀了这群畜生。” 就在这时,那瘦高个也走到了洞口,手里举着一支火把,身后跟着几个人,手里抱着干柴。 那些人开始将干柴堆在洞口。 瘦高个举着火把,对里面的人笑道: “看你们这些人,活着也是受罪。咱们县太爷心善,这冰天雪地的,让你们热热乎乎的上路。 别怪我们,下辈子投个有钱人家吧!” 说着就要点火。 “官爷,且慢!”祝澜来到洞口,手中晃动着什么东西。 那瘦高个一瞧,竟是明晃晃一锭银元宝,眼睛当时便直了。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银元宝! “官爷,这锭银元宝,买我们三个人的命,行么?”祝澜隔着栅栏,对举着火把的瘦高个说道。 “我们回家后,对您还有重谢。” “行!”瘦高个乐得合不拢嘴,伸手就要去拿,祝澜却突然收回了手,望着他。 “开门开门!”瘦高个想也没想,就让手下将栅栏打开了。 “你们三个是吧?走吧走吧。 真有意思,身上藏着这么大的元宝,怎么还能被弄到这儿来——” 他话未说完,整个人的表情霎时间变得惊恐万分。 祝青岩浑身杀意弥漫,问柳锋利的剑刃已经在他的脖颈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青岩,先别——” 祝澜话音未落,一道血光已经冲天而起,瘦高个捂着鲜血喷溅的脖子,瞪着眼睛仰面倒了下去,抽搐几下,再也没了生机。 祝青岩的眼中没有半点后悔,她甩了甩剑上的血,望着地上的尸体冷冷道: “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死有余辜!” 祝澜没再说什么,目光扫向周围,其他几名抱着干柴的看守全部被方才那一幕吓破了胆,一个个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祝青岩举起问柳指向他们,命令道: “将所有食物都拿进去,分发给每一个人。 记住,是所有食物。胆敢私藏一粒米,就别想要脑袋。” “是是是!”那些人颤颤巍巍爬起来,跑去取食物。 祝澜走到温玉面前,说道: “温公子,你身上有伤,不便继续奔波,便辛苦你留在这里照看一下这些百姓。” “那你们呢?”温玉担心地问。 “我与青岩即刻进城。”祝澜的语气冷了下来,“是时候算总账了。” 温玉目光复杂地望着她半晌,狭长清冷的眼眸中流露出少见的温柔与疼惜。 他抬了抬手,似乎想要触碰到祝澜的脸颊,最后还是落在了她的肩上。 “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 “嗯。”祝澜对他郑重点点头,两人目光交汇,好似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那些看守正在战战兢兢地给矿洞内的百姓们分发白粥,从两人身边走了过去。 “你,过来。”祝澜对其中一个胖子说道。 那胖子浑身一抖,脸色煞白地转过身,跪在地上。 “女……女侠有何吩咐?” …… 没过多久,胖子带着祝澜与祝青岩出现在了青州城门外。 “城下何人?”城楼上的士兵问道。 “我……是我!”胖子的声音中藏着恐惧。 腰上传来的尖锐触感让他不敢回头看,只好鼓起勇气朝城楼上继续喊道: “抓了两个闹事的刁民,交给县令大人处置!” 很快,城门被打开了。 胖子“押”着祝澜二人转进一条巷子,离开城楼守卫的视线之后终于停下脚步,带着哭腔道: “已经进城了,二位女侠,求求你们就把小人当个屁放了吧……” “少废话。”祝青岩毫不客气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 “现在带我们去县衙!” 此时已经到了后半夜,乌云遮月,黑暗无边无际。 县衙大门也是漆黑一片,如同一张方正的巨口,要将来此的每一个人连皮带骨都吞噬下去。 大门被从里面插上了,祝青岩将软剑从门缝中伸进去,向上一挑,便挑开了门栓。 沉重的两扇木门被推开,祝澜与祝青岩径直走到空无一人的公堂之上,并未点灯。 “去,把你们县太爷叫出来。”祝青岩终于收了剑,对那胖子冷声道。 “我……我去?” 胖子有些不太确定,但见祝青岩的确收了剑,也没有继续拿自己当人质的意思,这才一点一点向门口挪动步子。 见祝青岩没有跟上来,胖子死里逃生般松了口气,拔腿就向后衙狂奔,一边撕心裂肺地大喊: “来人!快来人! 有刁民造反啦!!!!” 很快,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裕县县令苗直睡眼惺忪,一边系着扣子,慌慌张张来到了公堂。 有人点上了油灯,阴霾之中终于出现了一抹光亮。 “大人,就是她们把矿洞里的刁民全都放了,还杀了老陈头!” 胖子躲在苗直身边,指着祝澜二人大喊,心中无比快意。 哼哼,让你们刚才拿刀逼着老子。 到了县太爷的地盘,还不将你们剥皮抽筋! 第448章 把她们的腿打断! 衙役们得令,瞬间如潮水般涌来,手持水火棍,将祝澜与祝青岩团团围住,意图钳制住二人。 祝青岩冷冷一笑。 “小小县令,也配我跪?” 她出手更快,轻易夺下一根水火棍。衙役们尚未反应过来,腿部已传来剧痛,纷纷哀嚎着倒地不起。 县令身边的胖子见状,不知从哪抽出一把刀,大喊着冲了过去,结果被祝青岩一脚踹翻在地。 “反了……反了!”苗直又惊又怒,慌乱地举起惊堂木想要给自己壮胆。 祝青岩脚尖轻点,地上的长刀腾空而起,她反手一掷,长刀如龙,直直飞向苗直! 苗直的脸霎时间失了血色,举起惊堂木的手也悬停在半空。 完了。 预想的死亡没有来临,苗直缓缓恢复了呼吸,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还好,脑袋还在。 有液体顺着他的下摆滴滴答答淌了一地,苗直瞪着惊恐的眸子一点点转身—— 只见那柄长刀穿过了他的乌纱帽,将帽子牢牢钉在了身后的墙壁上,刀柄还在微微颤动。 “苗直。”祝青岩开口,吓得苗直立刻转过身来。 她举起手中的钦差金印。 “钦差大人在此,你还不速速滚下堂来!?” “钦……钦差……”苗直跌下凳子,连滚带爬地过来,磕头如捣蒜。 “小人……青州裕县县令苗直……拜见……拜见钦差大人!” 一炷香的时辰后,祝澜与祝青岩从后堂中走出。 两人洗去脸上的炭灰,脱去了外面破旧的棉衣,露出里面的红色官袍,神色威严,气势迫人。 祝澜步态沉稳,走上公堂坐下,举起惊堂木重重一拍,掷地有声道: “青州裕县县令苗直,你可知罪?” 苗直匍匐着身子跪在堂下,抖如筛糠。 “下官……下官知罪……” “哦?”祝澜目光如炬,“那你所犯何罪?” 苗直汗如雨下,仓皇道: “下官关押城外的难民,还……还下令焚烧……” “你这是草菅人命,罪当斩首!” “下官知罪,钦差大人饶命啊!”苗直哭喊起来。 祝澜面容冷峻,厉声道: “本官且问你,青州年中饥荒之时,朝廷分明发放过足够的赈灾粮食,为何还会出现如此多的难民?” “这……”苗直支吾起来,眼珠转得飞快。 “啪!”祝澜又一拍惊堂木,吓得苗直险些跳起来。 “苗直,如今你死罪难逃,唯有如实交代背后主使之人,你才能有一线生机。 否则——这天大的罪名压在你身上,只怕就不是杀头那么简单了。 抄家灭门,凌迟处死……你可要想好后果。” “大人饶命啊!下官只是个小小县令,哪有那么大本事侵吞朝廷的赈灾粮啊! 都是沈万雄和施元忠他们干的!” “嗯,继续说。”祝澜毫不意外的态度让苗直更加紧张。 他猜不透这位钦差大人究竟知道多少,于是也不敢隐瞒,只好一五一十全部交代。 根据苗直的供词,原来朝廷赈灾粮的大多半都进了沈万雄家里的粮仓。 第329章 沈万雄经营米行和酒坊,需要大量的粮食。他拿到赈灾粮之后尽数拿来酿酒,酿成的“春风醉”卖到外面赚得盆满钵满,再用这些银子养活青州的一众官员。 祝青岩在一旁运笔如飞,将苗直的供词一五一十全都记了下来。 供状被送到苗直面前。 “苗大人,画押吧。” 苗直抬起脑袋,带着几分乞求地望着祝青岩。 “大人,下官只是个小小县令,这些事情都是知府大人在背后运作,你们可不能让小人顶包啊! ……知府大人不认罪,恕小人无法画押!” 祝澜正襟危坐,冷笑一声。 “你以为他躲得过么? 来人,传施元忠和沈万雄过堂!” 祝青岩却懵了一瞬。 祝澜糊涂了吧? 眼前这些衙役都信不过,两人又没有一兵一卒,难道自己亲自去抓施元忠? 罢了,去就去吧。 祝青岩认命地提步向外走,却迎面走来一队人马。 “青州通判陆丰,特来协助钦差大人擒贼!” 陆丰身披甲胄,他个子不高,却声如洪钟,哪有半点久病的模样? 他带着十几名亲卫大步走上公堂,陆音儿跟在父亲身后,对祝青岩和祝澜点头致意。 “陆通判来得正是时候。” 祝澜站起身,果断下令: “本官奉旨钦差,代陛下察查青州一切事宜。 青州通判陆丰,本官现授你越级行事之权,带人立刻缉拿青州知府施元忠、沈氏商行的主人沈万雄前来问罪!” “下官领命!” …… 陆丰带人离开没有多久,有一名卫兵回禀: “钦差大人,沈万雄带到!” 沈万雄一见到祝澜二人,顿时瞪大眼睛,像见了鬼。 “你们……你们是怎么……!” 说着,他慌乱的目光四下搜寻起来。 “你是在找李莫须李大人么?”祝青岩戏谑地望着他。 “别忙了,沈老爷。李大人现在正在松桃县的大牢里吃香喝辣,顾不上给你们送消息了。” 沈万雄闻言,霎时变了脸色,汗如雨下。 他又看了看跪了一地的衙役,还有面如死灰的苗县令,绝望的恐惧爬上心头。 “啪!” 祝澜拍响惊堂木,气势逼人。 “大胆沈万雄,还不速速将你如何勾连青州官场,侵吞朝廷赈灾粮的过程从实招来? 方才县令苗直已经全部招了,本官劝你不要心存侥幸,省得连累家人。” “呵呵呵……”沈万雄忽然笑了起来,笑容却十分难看。 “想不到我沈万雄纵横商场这么多年,积累无数家业,今日居然败在两个小丫头手上……” 他仰天长叹,良久,终于颓然道: “好吧,我招。” 第449章 知府大人开心就好 沈万雄的供词与苗直所说基本一致,其间提到侵吞的赈灾粮数量,他自己私下里也记了一本账。 “账本在何处?”祝澜问。 “在小人的书房中。” 沈宅距离县衙并不远,祝青岩亲自带着沈万雄前去取账本,回到公堂也只用了一刻钟的时间。 祝澜拿到账本当即翻看起来,公堂内十分寂静,只剩下账册被翻动的声音。 终于,祝澜将整本账册“啪”地合上,向前一推,沉着脸道: “沈万雄,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敢拿假账来糊弄本官? 你可知证据造假,罪加一等!” “大人,这是小人亲自记录的密帐,绝无作假啊!” 祝青岩观祝澜的神色不似在诈沈万雄,而是真的动怒了,不禁上前也取过账本翻看起来。 很快,她轻轻“咦”了一声,困惑道: “不对呀,根据户部的记录,年中的时候朝廷分明拨放了五万石粮食来青州。 可你沈家粮仓的入账,怎么会只有八千石,连五分之一都不到? 就算你只侵吞了这么多,那剩下四万两千石粮食全部发放到百姓手中,青州百姓也绝不至于饥困潦倒到这般地步!” 祝澜也冷声道: “而且根据户部记录,闹灾之时青州仓内本就应当还有余粮。 距离上次赈灾粮被送到青州才过去不到四个月,难不成你要告诉本官—— 青州仓内原有的余粮,加上朝廷发放余下来的四万两千石粮食,被青州百姓在三个月之内全部吃光了!?” 沈万雄也是一脸无辜,跪在地上大声道: “钦差大人明鉴!朝廷具体发放了多少粮食,那知府大人也不曾给过准数,所以小人也无从得知啊! 但到了小人手里用于经营米行和酒坊的,确确实实只有这八千石。 搬运这些粮食的时间地点、耗费的人力物力,还有粮食的最后流向……小人全都清清楚楚记在里面,您若是不信,尽管去查!” 祝澜与祝青岩对视一眼,两人眸中皆有些困惑。 看眼下青州的情况,当初的赈灾粮应该只发下来一半都不到。 沈万雄的模样不似说谎,可按他所说,他贪掉的粮食还不到两成,并不足以导致这么严重的后果。 那么,剩下的赈灾粮究竟去了哪里? 祝澜心中疑惑重重,看来只有见到施元忠才能揭开真相。 此刻公堂内静得只剩下了呼吸声,好似风雨欲来前的宁静。 天边的曙光冲破黑暗,一声鸡鸣惊醒了整个青州城。 祝澜皱眉望向县衙门口,心中陡然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陆通判去知府衙门这么久,怎么还没将施元忠带回来?” 她话音刚落,祝青岩便听到了院墙之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来了!” 祝澜猛然抬眸,目光锐利。 果然,一身甲胄的陆丰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他走进县衙,脸色却有些难看。 “钦差大人,青州知府施元忠带到,只是…… 他挟持了人质,嚷嚷着都要见您,您还是亲自出来看看吧。” 祝澜闻言,当即站起身走出县衙。 只见县衙门口被陆丰的亲兵围得水泄不通。 “钦差在哪,我要见钦差!”施元忠激动的声音传出了包围圈。 “本官在此。” 祝澜面色沉着,一开口,亲兵们便给她让开一条道。 祝澜这才看清被包围圈中除了狼狈不堪的施元忠,竟然还有温玉。 施元忠人高马大,正攥着一把匕首,死死地抵在温玉的脖子上! “温公子!” 祝澜当即变了脸色,向来从容的神情出现了一丝慌乱。 施元忠狞笑起来。 “嘿嘿,这小子先背叛老沈,又背叛了我。 但你们没想到吧……我施家当年祖上可是带过兵的,施家人从小都练武,逮住这小子可是轻而易举。” “祝姑娘,你不用管我。” 温玉深深望着祝澜,哪怕此时命悬一线,他依旧是那般清冷淡然,唯有眼底的情愫在蔓延。 “她怎么会不管你呢?” 施元忠的神情甚至有些癫狂,大笑着道: “她连一个跟她毫无关系的虎平安都要救,更何况是你这位心上人呢? 哈哈哈……温玉,我还真要谢谢你这副世间罕见的好皮囊,我就不信她舍得让你死!” “施元忠,你想怎样?”祝澜望着施元忠,声音寒意逼人。 施元忠的眼睛布满血丝,大喊道: “让人备一匹快马送我出城,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然会放了他!” 祝青岩道:“你连家眷都不顾了,只想自己逃命?” “生死攸关,哪顾得上那些?”施元忠阴沉道,“快点,否则我杀了他!” “温公子,我……”祝澜望着温玉,难以抉择。 温玉却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天地都为之失色。 “祝姑娘,此生有幸与你相识,于愿足矣。只是温玉出身寒微,不敢高攀…… 今日若能为祝姑娘而死,温玉死而无憾。” 飞雪不知何时又开始飘洒下来,无声无息。 温玉狭长的眼眸中,映出祝澜后退一步的身影,以及—— 她脸上陡然出现的诡秘笑容。 “既然如此,那便多谢温公子成全了。” 什么!? 温玉和施元忠的神色同时一僵。 施元忠很快嘶吼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他吗!?” 他的表情更加狰狞,手上用力,刀刃甚至已经划伤了温玉的的脖颈。 他不相信祝澜会不在意温玉的死活! 温玉说过的! 温玉明明说过祝澜对他动了情的!!! “一个骗子……知府大人开心就好。” 祝澜慢条斯理地说道,神态自若,宛如换了一个人。 她甚至不多看温玉一眼,兀自从怀中取出了一样东西。 第330章 那是一幅画,画上是一把形状奇特,好似长戟,又带侧钩的武器。 温玉看清画上的内容后,眸光一震,眼底的温柔霎时间出现了一条裂缝。 第450章 变局 祝澜上前两步,笑得十分从容。 “你别过来,再过来我真杀了他!”施元忠大声道。 祝澜却毫不在意温玉的死活,一步步直逼近到他面前,笑着道: “温公子,这几日又是美人计,又是苦肉计。 真是辛苦你了。” 温玉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支撑不住,勉强道: “祝姑娘,你这是何意? 在下对姑娘一片真心……” 祝澜伸手,指腹轻轻划过温玉的脸颊,她分明笑得温和,却让温玉忽然生出一股毛骨悚然之感。 “我还是更喜欢你叫我钦差大人。” 祝澜脸上的笑容陡然消散,一对眸子锐利如刀。 温玉与她对视片刻,终于明白自己输了,而且输得十分彻底。 他颓然地垂下双手,喉结滚动两下,艰难地问道: “你……是如何知道的……” “自然是从那一日——”祝澜轻轻抓住温玉的手,眼中却没有半分暧昧之意。 “你约我外出赏雪,言谈之间提及自己生于青州,并且专心读书,从未出过远门。 如果真是这样,你右手上的老茧又如何解释呢?” 温玉猛然记起那日自己与祝澜外出归府,在府中恰好碰见了祝青岩。祝澜脚底一滑险些摔倒,自己扶住她后,她便主动握住了自己的手。 那时自己只道祝澜是为了借机与自己亲近,并未多想,可如今看来……原来在那时她便已经起了疑心!? 温玉的后背忽然窜上一股骇人的凉意。 这些时日以来,他以为一切尽在自己掌握……却原来,自己所做的一切,早已全部被看穿了么? 不,他不相信! 祝澜松开他,淡淡一笑,负手而立。 “你右手这样的老茧,只有军中常年握刀之人才会有,而你却绝口不提这段经历,又说自己从未远离过青州。” “可青州也有驻军,若我曾在青州驻军中效力,又不愿提起此事呢?”温玉不甘心地道。 “是的,所以我当时只是有些生疑,并未断定你的居心。 直到——我看到了你后背上的疤。” 祝澜再次拿出了方才展示给温玉的画卷。 “你背上的疤,是这样的勾戟造成的吧?” “那又怎样!?”温玉辩解道。 祝澜将画卷收起,递给身边的祝青岩,示意她来说。 祝青岩走到温玉面前,把玩着手中的画卷,语气轻松道: “这样的勾戟,并非我大梁制式,而是外族所用。 据我所知,数年前乌兹军队曾打造过一批这样的勾戟,然而在交战之时表现不佳,故而很快又废弃了。 这些年来,大梁与乌兹边防驻军交过手的军队,唯有北疆大营的驻军。 你右手有行伍之人特有的老茧,身上又留下了勾戟造成的疤痕,只有一种可能——” 祝青岩的声音冷冽起来: “你,曾经是北疆大营的人!” 此言一出,温玉的脸色骤然变了。 然而施元忠的反应却比温玉还要剧烈。 “你,你是镇北王的人!?”施元忠瞪圆了眼睛,无比震惊,就连手里的匕首也不自觉地松了几分。 就在这时,温玉突然出手擒住了施元忠的手腕,一个闪身来到施元忠身后,匕首也落进了他的手中。 一瞬间,攻守之势逆转,施元忠反而成了温玉手中的人质! “祝姑娘……不,钦差大人,您的心思实在是太可怕了。” 温玉的神情变得无比淡漠,声音如同一潭死水,深处却藏着的一丝恐惧与忌惮。 祝澜微微皱眉,走到温玉面前道: “施元忠方才将你挟持,是因为他死罪难逃,必须要用你来换一个出城的机会。 可你并非青州粮案的主谋,未犯死罪,大可不必如此,何必给自己多加一项罪名呢? 你先把他放了,本官会给你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从轻发落——” 祝澜话音未落,温玉漠然的眼眸中却陡然迸发出一股杀意! “小心!” 祝青岩第一时间感觉到了不对,一把将祝澜拉到了安全位置。 紧接着,有温热的鲜血溅到了二人脸上。 温玉竟然手起刀落,利落地划破了施元忠的咽喉! 施元忠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这样瞪着眼睛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祝澜与祝青岩俱是一惊,谁也没有料到温玉会毫无征兆地对施元忠下杀手。 祝青岩反应最快,当即抽出软剑指向温玉。 “留活口!” 祝澜刚说完,便见有鲜血顺着温玉的嘴角流出,滴落到他的胸前。 但祝青岩的剑分明距离他的胸口还有寸许距离。 温玉踉跄两步,终于轰然倒地。 “钦差大人,这一局…… 温玉输得……心服口服。” 温玉说完,瞳孔开始涣散,很快便没有了气息。 祝青岩上前两步查看,对祝澜摇摇头。 “他口中藏了毒。” 祝澜望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只觉思绪有些混乱。 她尚未从温玉和施元忠的死亡之中回过神来,又有一名陆丰的亲卫远远跑来,高声道: “报!府衙深夜失火,衙内所藏档案卷宗被全部焚毁。 还有知府家眷十三人……无人生还。” 祝澜向来沉静从容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惊愕。 “怎么会这样……”她喃喃道。 终究是她错算了一步么? …… 一炷香的时间后,县衙后堂。 包括县令苗直在内的所有人都已经被陆丰的亲卫看管起来,此时后堂只剩下祝澜与祝青岩二人。 祝澜坐在桌前,脸上透着隐隐的疲倦与焦虑之色。 祝青岩则是焦灼地踱着步子。 “施元忠是青州整个案子最关键的线索,只有他才知道那些不翼而飞的粮食究竟去哪了,可现在他却被杀了! 不仅施元忠死了,府衙的卷宗、还有他的家眷竟然也全都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这下好了,我们连从物证下手的机会也没有了。” 祝青岩走来走去,一脸烦躁地说着。 谁能想到她们在青州忙活了这么久,最后却是一场空! 祝澜沉声道:“你想想,温玉究竟为什么要杀施元忠?” 祝青岩停下脚步,“难道,就是为了不让我们知晓那些赈灾粮的去处?” “只有这一种解释。”祝澜说道。 “既然温玉为了掩盖这件事,不惜杀了施元忠灭口而后再自杀,说明他应该知道那些粮食的去向。” “而温玉身上又有北疆大营的痕迹……”祝青岩喃喃道,心中突然升起一个可怕的猜想。 “难道那些粮食……” 祝澜凝重地点点头。 “看来施元忠早和镇北王有勾结,借赈灾粮之事帮他筹措军饷。 而温玉……则是镇北王安插在施元忠身边的棋子,一是起到监视的作用,二则是为了在关键时刻杀人灭口。 那府衙之中的纵火者,应当也是潜伏在青州城中的内应。” 祝澜闭上眼,有些自责。 “当日在医馆,你我都猜到了温玉在北疆参过军,却未能将他与青州粮案完全联系起来。 这次是我疏忽了……” “这也不能怪你。”祝青岩叹了口气。 “镇北王的眼线遍布大梁各州府,温玉的身份并不让人意外。 而咱们手中线索有限,一开始都以为那些粮食是进了沈家的粮仓,最起码都还在青州,才没有立刻往北疆的方向想。 谁能想到沈万雄拿的不过是九牛一毛,而绝大部分早已被运出了青州呢?” 祝青岩说罢,又想了想道:“若我们去北疆,能不能查到什么线索,把粮食找回来?” 祝澜摇了摇头。 “侵吞赈灾粮本就是死罪,更何况镇北王是拿去充当军饷,罪同谋逆,怎么可能让我们轻易查到? 他行事缜密,又掌控北疆多年,如今兵精粮足,再没有什么顾虑,只怕距离起事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你我这个时候去北疆查他,和送死没有区别。” 祝青岩叹了口气。 “还好陛下早就知道镇北王有不臣之心,这些年也暗中做了谋划……罢了,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祝澜沉吟片刻,“户部后续的粮食应该也快运到青州了,这件案子我们也只能查到这里,先回京吧。” “可这次回京,我们如何交代?”祝青岩担忧地说道。 最关键的证人施元忠被杀了,物证也没有找到,只怕难以复命。 第331章 祝澜没有说话,两条秀眉同样微微蹙起。 良久,她有些无奈地道: “最起码,青州官场这些蠹虫被揪出来了,处置这一批人,也能暂且给青州百姓一个交代。 我们先去松桃县将李大人接回来吧。” “好。”祝青岩点点头,“这个节骨眼上,他可不能出事。” (ps. 澜澜道心稳得很,前面怀疑澜澜的快去反思~!) 第451章 意外 正午时分,一队人马离开了青州城。 队伍中前后共有十数辆囚车,囚车内关押的尽数都是被祝澜当场革职问罪的青州官员。 寒冬时节,这些人身穿囚服,瑟缩在囚车内的一角。 无人怜悯。 祝澜下马向陆丰道别。 “陆大人,如今施元忠已死,由您暂管青州事宜,还请多多费心。” “钦差大人言重了,此乃下官应尽之责。”陆丰正色道。 祝澜点点头,“朝廷后续还会有粮食运来,这次的赈灾粮交到陆大人手中,相信青州百姓定能安然度过这个冬天。” “钦差大人。”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虎平安从陆丰身后走上前来,对祝澜郑重地抱拳行礼。 祝澜有些诧异,她本以为陆丰已经将虎平安送回老家沙保县了,却没想到他竟出现在此。 虎平安憨笑道:“小人如今给陆小姐当了护卫,能为陆大人和青州百姓做些事情,比回家混日子强多了!” 虎平安说罢,小心地望了一眼身边的陆音儿。 感受到他的目光,陆音儿低下头去,娇俏的面容上露出青涩的笑意。 祝青岩的视线在二人脸上一扫,当即明白了些什么。 她将陆音儿拉到一边,眉飞色舞地问她和虎平安怎么回事。 “就你好奇心重!”陆音儿笑着在她腰上轻轻拧了一下。 “虎大哥虽然出身寒微,但一腔正义,又会些武艺。 我爹也觉得他是个可托付之人,所以让他先从护卫做起,若他得力,日后便安排更要紧的差事给他做。” “什么要紧的差事,我看啊,是要招他做女婿吧?”祝青岩坏笑着道。 “讨厌!” “回头喜酒可千万记得请我啊!” 两人在一旁小声嬉闹两句,另一边祝澜也正式辞别陆丰,踏上了离开青州的路。 祝青岩告别陆音儿,转身打马跟上车队。 身后扬起一路飞雪。 …… 时近傍晚,车队接近了松桃县。 祝澜不远惊扰百姓,便让车队在县城外驻扎。 “青岩,你去见一趟松桃县的晁县令,将李大人从牢里接出来吧。”祝澜说罢笑笑,“咱们还得给他摆桌酒席赔罪呢。” “还赔罪……”祝青岩不情愿地撇撇嘴。 “若不是施元忠手里的证据全都被付之一炬,没有抓到李莫须的把柄,这回我非得把他也抓了不可!” 她这样说着,还是站起身准备行动。 就在这时,忽然听得有卫兵来报。 “二位大人,松桃县城中有人向咱们这边来了,看样子应是县衙的人。” 祝澜二人对视一眼,没想到晁县令竟然亲自把人送来了,这倒是省得祝青岩再跑一趟。 “下官松桃县令晁天,特来向二位钦差大人请罪!” 祝澜二人闻声,连忙走出去查看,果然见晁天一身官服跪在雪地之中。 他身后跟着四名衙役,正抬着一口大棺材。 祝青岩急忙上前两步,那棺材并未盖死,透过留出的缝隙,她看得清清楚楚—— 棺材里,是李莫须青白的脸,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祝澜也看到了,她的脸色微微一变,“晁县令,这……” 晁天愧悔难当,这才道出了事情经过。 原来日前祝澜用计将李莫须困在松桃县大牢之后,李莫须日日在牢中大喊自己是朝廷命官,说要拿了松桃县所有人问罪。 虽然晁天已经下定决心,这一次就算赌上自己的仕途也要帮祝澜和好友陆丰拖住李莫须,但松桃县衙的师爷衙役们却终究有些心虚,不敢过于为难,于是在看守之时放松了警惕。 李莫须在第三日终于找到机会跑了出去,晁天估计此时祝澜等人的事情应当已经办妥,便并未派人去追捕李莫须,以为他自会离开松桃县。 谁知过了不到半日,却得到李莫须遇刺身亡的消息,凶手不知所踪。 “下官有罪,致使朝廷官员在松桃县境内惨遭杀害,请钦差大人降罪!” “此事皆因晁大人为了帮我而起,如何能怪罪于你?”祝澜扶起晁天,说道。 “李大人遇刺一事的责任,本官自会一力承担。 杀害李大人的凶手可有线索?” 晁天仍旧陷在自责之中,重重叹了口气道: “已经找仵作看过了,凶器应当是一把匕首,一刀毙命,干净利落,显然是个老手。 除了伤痕切口的角度有些奇特以外,对方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县衙至今尚未能抓到凶手。” “我看看。” 祝青岩让人将李莫须的尸身抬出来,果然见李莫须的脖子上有一道血痕。 祝青岩细细端详,眸光蓦地一凝! “晁大人,像您这样的好县令,本官自是要保住的。”祝澜望着晁天说道。 “李大人的尸身我们会带回京城,此处没有需要你操心的了,晁大人去忙罢。” 晁天还想说些什么,但见祝澜神色坚决,最后还是将嘴边的话语咽了下去,向祝澜深深一拜,带人离去了。 “怎么样?”祝澜走到祝青岩身边问。 “是沐儿,我见过的人中,只有她这样使匕首。” “好快……”祝澜喃喃道。 祝青岩知道她话中所指并非是沐儿出刀的速度,而是镇北王的反应。 她神色无比凝重,望着祝澜道: “他这是在报复我们……回京之后,我们只怕有大麻烦。 你打算如何应对?” 祝澜摇摇头,声音有些低沉。 “这次是我棋差半招,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祝青岩挤出一抹笑容,拍拍她的肩,故作轻松道: “放心吧,有我在,朝堂上还有你的那些朋友。 大家都会为你说话的。” “万万不可。” 祝澜忽然抬眸望着祝青岩,眼中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第452章 卫国公 北疆大营。 镇北王正在看着一幅地图,上面尽是大梁边境的布防标注。 沐儿走了进来,径直跪在镇北王身后。 “沐儿擅作主张,杀了那监粮官李莫须,请王爷降罪。” “起来吧。”镇北王转过身望着她,笑道:“这次你做得很好。” “你若回来禀报,一来一回,可就来不及让他死在松桃县了,那是他最好的归宿。” “这次那两个姓祝的小丫头把咱们在青州的布置全都搞砸了,眼下少了青州那些人帮咱们弄粮食,起事的日子又只能推迟了。 她俩坏了本王这么大的事,本王也得好好回敬一番。” 镇北王阴沉的面容上浮现一丝冷笑。 “去给卫国公送个信,让他明白本王的态度。 本王要那个叫祝澜的小丫头—— 死无葬身之地。” …… 京城,皇宫。 紫云殿。 赵总管端着一碗冬日的参鸡汤,小心翼翼地绕过屏风,眼前刚出现燕修云批阅奏章的身影,一本折子就迎面砸了过来。 他无比娴熟地躲开,手中的参鸡汤却是一滴都没有洒。 赵总管放下汤碗,仔细地将地上的散乱的奏章一本本捡起来整理好,柔声道: “陛下今日怎得这般大火气,莫要气坏了身子,老奴这便让御膳房进些安神静气的药膳来。” “李家这帮老臣,居然联名上书,非要向朕讨个说法!” “还是为李大人之死么?”赵总管观察着燕修云的神色,小心地道:“可是祝中丞向来办事得力,怎会没有缘由便将李大人留在那松桃县内,自己独自返回青州?” “是啊,朕也早就怀疑李莫须和青州官场有不可告人之事,这次安排他当监粮官,也是想借祝澜之手查到证据,好治治李家这帮人。 可是青州府衙一场大火,什么证据都没留下! 这下好了,李莫须一死,李家这帮臣子开始不依不饶,说祝澜在青州查案,先是疏忽导致一任知府被人当街劫持杀害,又是罔顾国法私自扣押监粮官李莫须,导致他惨死于自救的路上。 朕这回若不严惩祝澜,那帮老家伙不会善罢甘休。” “那……他们想如何严惩?”赵总管试探着问道。 “自然是想要命。” 燕修云说着翻开下一道奏章,依旧是弹劾祝澜的内容,当即烦躁地往旁边一搁,不想再看。 第332章 一个年轻的小太监进殿通传: “陛下,卫国公求见。” 燕修云头痛地扶额,无奈道:“请吧。” 烟雾缭绕中,一个花甲之年的老人拄着桃木拐,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 “老臣李烈,拜见陛下……” 燕修云亲自上前迎接,摆出一副笑脸道: “卫国公年事已高,何苦顶着如此大的风雪进宫呢? 来人,还不赐座看茶?” 李烈动作迟缓地坐下,开始打量起紫云殿内的陈设,感慨道: “老臣致仕多年,已经许久不曾踏足这里啦……没变,没变,呵呵……还和先帝在时一个样。” 他的目光落在大殿角落摆设的棋盘上,笑道: “当年先帝总喜欢要老臣陪着下棋,每每下完棋,还要让御医来替老臣把脉之后,才让老臣离开。” 燕修云道: “当年父皇南巡之时曾遇刺客,是您拼死挡了一刀,这才救下父皇的性命,而您却心脉受损,落下了一辈子的病症。 您是我们燕家的恩人,父皇盼着您长命百岁,如今朕是天子,自然也盼着您身体康健,百岁无忧。” 说罢看向赵总管,“去,请窦御医来为卫国公诊脉。” “是。” 李烈望着赵内侍离开的背影,又长长叹道: “先帝与陛下都眷顾我们李家,李氏子孙自然要肝脑涂地报效朝廷。 须儿的父亲走得早,从小是在国公府上长大的,虽然是老臣的侄儿,可老臣却早已将他视如亲子。 这孩子对陛下和朝廷忠心耿耿,如今却被那个祝澜害得客死异乡……” 燕修云忽然沉声道: “可朕怎么听闻,他和青州贪墨的那些官员,似乎有些来往?” 李烈愣了一下,当即便离开椅子要跪下,哀声道: “那都是祝澜为了逃避责任,信口雌黄! 她如此说,可有什么证据?若拿不出证据,那便是污蔑! 此女性情狡诈,巧舌如簧,以私刑加害同僚,简直目无王法。 求陛下为老臣、为李氏一门做主。务必以国法严惩祝澜!” “卫国公快起来。”燕修云亲自扶着李烈坐下。 “祝中丞明日才回到京城,您先回复好好修养。 此事待朕查明之后,自会给您一个交代,您看可好?” 卫国公握住燕修云的手,“陛下,老臣思念先帝已甚,愿即日前往为先帝守灵。 在贼子祝澜被正法之前,老臣绝不踏出先帝陵墓一步,还望陛下成全!” 燕修云只觉一个头有两个大,尚未想好劝慰之词,李烈已经起身告退了。 望着李烈蹒跚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殿外,燕修云终于转身,一把将案上的香炉和奏章全都拂到了地上! 第453章 打入天牢 卫国公府。 “老爷回来啦?夫人正在院子里等您呢。”婢女见到李烈回府,上前轻声道。 李烈点点头,步入内院,果然见夫人正在等候自己。 岁月在夫人端庄的面容上留下了淡淡的痕迹,身材也略显丰腴,却依旧不失风韵。 只不过这一丝风韵,在卫国公眼中早已没了半分乐趣。 “老爷,听闻您为须儿之事面圣了?”夫人轻声问道,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李烈敷衍地点点头,并未坐下,直接问道:“何事?” 夫人心中一紧,缓缓开口: “须儿毕竟不是咱们的亲生儿子,又未得您器重。若陛下有意偏袒那御史中丞,您何必为一个已逝的侄子招惹陛下? 咱们国公府虽有功勋,但若朝中势力紧逼,万一惹怒陛下……” “无知妇人!” 李烈有些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你找我就为了说这个?” 国公夫人忧心忡忡,没有接话。 李烈道: “我告诉你吧,把这事儿闹大,是镇北王的意思。 那祝澜与咱们李家素来不对付,此番正好有镇北王的助力,干脆将她拉下来。” 李烈站起身向别苑走去,又回头说道: “对了,今日起我要搬去渡心寺为先帝祈福,你帮我简单收拾些御寒的衣物带上。” 国公夫人闻言不敢多问,只道:“那妾身去为老爷送饭……” “用不着你,让慧儿来就行。”说着,李烈的脸上已经浮现出了痴迷的笑容。 他的背影消失在通往别苑的小径上,好似迫不及待要去见什么人。 国公夫人站在原地,脸色阴沉得可怕。 “又去找那狐狸精……” 咬牙切齿的声音消散在风中。 侍女阿笑走上前来唤道:“夫人……” “滚!” 一巴掌狠狠落在阿笑脸上,国公夫人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阿笑委屈地捂着脸,不敢落泪。 卫国公宠妾灭妻是出了名的。 国公夫人的名号虽然好听,但终究上了年纪,早已不得老爷欢心。 论起在这国公府真正说得上话的,除了老爷,便是别苑那位貌美如花的慧夫人了。 慧夫人不仅极会讨老爷欢心,更有经商头脑,如今就连整个国公府的大账都在她手中,而国公夫人不过是个空架子,自然嫉妒得眼红。 阿笑心中念着,还是要找机会去别苑那边示示好,想个法子到慧夫人身边伺候,这才是个正经出路。 …… 翌日,钦差卫队押解着青州官员和李莫须的灵柩,缓缓进入了京城郊野。 越是靠近京城,马车内的气氛便越发凝重。 祝澜与祝青岩对坐着,两人各自想着心事。 尚未到城门之下,马车却忽然停了。 祝青岩心中奇怪,掀开车帘查看,却愣住了。 祝澜也向外望去,只见前方白茫茫的雪地上跪了一片人,各个身穿丧服,形容悲愤。 “坏了……好像都是李家的人。那个少府监的李祥也在,看样子都是来要人的。”祝青岩回头,沉声对祝澜道。 祝澜思量片刻,“让人将灵柩抬上来吧。” 李莫须的灵柩被送到了李家人的面前,一时间哭声震天。 祝青岩向他们望去,那些人嚎得撕心裂肺,却并未见几人真正落泪。 有人站起身来,指着祝澜愤然道: “祝澜!你身为御史中丞,草菅人命,滥用私刑! 你还我堂兄命来!” 此言一出,好似导索霎时间被点燃,十几道激愤的目光如利剑一般齐齐射向祝澜! 他们站起身,开始缓缓逼近祝澜,好似要将她生吞活剥。 祝青岩当即抽出问柳挡在祝澜身前,大声道: “保护中丞大人!” 好在祝澜在钦差卫队之中威信极高,祝青岩话音未落,军士们已经手持刀兵冲了上来,护住了祝澜与祝青岩。 那些李家人赤手空拳,却不依不饶,一步步向前逼近。 军士们虽有武器,却不敢妄动刀兵,只好步步退却。 “咱们冲上去,抓了祝澜,让她血债血偿!” “对!血债血偿!” 李家几个年轻的小伙子高喊着冲了上来,眼看就要发生一场械斗! 就在这时,又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众人回头望去,却是兵马司的人。 为首的将军飞身下马,冷着脸来到众人面前,喝退了即将交手的双方。 他目光一扫,走到祝澜面前,朗声道: “陛下有令—— 御史中丞祝澜奉旨巡查青州期间,办事不力,导致朝中官员李莫须身死,青州知府施元忠未及认罪便被贼人劫杀,震动朝野。 戕害大臣,按律当斩。现将其打入天牢,着刑部会同大理寺审理此案,绝不徇私。” 祝青岩当即变了脸色,怒道:“凭什么抓人?那李莫须分明死有余辜!” “你不要血口喷人!” “我堂兄都被害死了,你还要往他身上泼脏水,究竟是何居心!” 李家人再次指着祝澜二人破口大骂。 “祝中丞,得罪了。”兵马司的人围了上来,要将祝澜带走。 祝青岩柳眉倒竖,上前一步道:“我看谁敢!?” “青岩。”祝澜将手放在她的肩上,“别冲动,我们不能和兵马司的人动手。” 她走到来人面前,镇定道: “我跟你们走。” “祝澜!”祝青岩有些急了。 要知道那可不是普通的牢房,只有罪大恶极之人才会被打入天牢。 而且从来进入天牢之人,能有几个活着出来的? 祝澜回首对她轻轻摇头,眸光却似有深意。 祝青岩想起她在车上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一时怔住了。 看来今日之事,她也已经料到了么? 对方见祝澜态度配合,便也没有为难,拱手道: 第333章 “祝中丞,请吧。” 第454章 群策群力 御香阁。 苍竹掩映,一处最为隐蔽的膳堂之内,隐隐传来几人的说话声。 “老常,这件案子就连大理寺也没有办法么?”肖婉向来温柔的面容上浮现出罕见的焦灼。 常云霄坐在角落里,有些看不清神情,只微微摇了摇头。 “我就不信这件案子有这样难审。”肖婉有些气急道。 “那李莫须分明与青州官场勾结,难道那个知府死了,就没有旁人知晓此事? “对了,不是还有那个姓沈的富商么?他和青州知府关系那样密切,难道会半点都不晓得李莫须的事情? 只要坐实李莫须的罪名,证明他死有余辜,祝澜不就没事了?” 赵思成见肖婉情绪激动,连忙上前揽过她的肩,轻声安抚。 又回头看了一眼常云霄,欲言又止。 一旁的周达开口了: “这事怨不得老常……他为了祝澜的案子已经两天一夜没有合眼了,跑了好几趟刑部打听消息,但……” 周达叹了口气,在场的四人都陷入了沉默。 常云霄进入大理寺这些年,以专业的验尸手段清理了无数积压的陈年旧案,为不少冤案平反。 逝者虽然得以安息,却也因此得罪了不少昔日冤案背后的官员。其中不乏有人早已升职,或者被调到了刑部、御史台任职,前途无限。 如今时隔多年,却因为常云霄的出现影响了仕途,如何能不怀恨在心? 再加上常云霄醉心解剖查案,从不花心思在官场逢迎之上,因此虽然官至大理寺少卿,人缘却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有些差。 若非大理寺卿钟茂清爱才,替常云霄挡下了不少是非,只怕大理寺早就容不下他了。 这一次祝澜的案子主要由刑部审理,常云霄打听不到什么消息,实非其过。 常云霄终于开口,声音平静中透着疲倦。 “从青州押回之人皆被囚于刑部大牢,我无权直接提审。 但是从送到大理寺的资料来看……有人通过一些手段给他们暗中送过消息,让他们咬死不松口,决不能说出李莫须的事情。 祝澜闹翻了青州官场,现在这些人自知死罪难逃,铁了心要和祝澜同归于尽。” “送消息?难道……是李家的人?”肖婉喃喃道。 常云霄却道:“李家的人恐怕还没有这么大的能量。” 肖婉无奈地坐回椅子上。 “眼下雨薇在后宫脱不开身,悠悠又不在京城…… 若她们二人在,咱们群策群力,兴许还能想到些办法。” 四人沉默片刻,周达忽然抬眼看向赵思成。 “思成,现在咱们这些人里,你这个工部侍郎官职最高。 可有什么法子上书求情?” 肖婉一听,也点头道: “对,既然李家人非要置祝澜于死地,那我们也召集一些御史台,还有各部的大臣,大家联名上书为祝澜求情!” 赵思成斟酌一番,终于下定决心,站起身道: “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们决不能眼睁睁看着祝澜被那些人逼死。 这次就算赌上前程,也要把她从天牢中保出来。 我这就回去撰写奏表!” 肖婉也站了起来,“那我去联络户部的官员们,相信不少人都愿意为祝澜说话。” 周达与常云霄也起身,四人心中已经打定主意,正要离开,却又见一人推门而入。 却是祝青岩。 肖婉一见她,立刻道: “你来得正好,我们正要联名写奏表将祝澜保出来。 她曾经在翰林院任职,不知翰林院的诸公可愿一同上书?” 祝青岩望着肖婉片刻,忽然没头没尾地道了一句: “这家伙……又被她猜对了。” “什么?”肖婉没有听懂。 祝青岩重新关好门,让他们先不急离开。 几人重新坐下,四道目光皆落在祝青岩身上,在等她的意见。 “我与祝澜刚一到京城,她就被兵马司的人带走了,来不及知会你们。 不过她猜到你们关心则乱,可能会想到联名上书这个法子,所以才让我来见你们。” “难道我们这些人联名上书还不够?”赵思成说道。 “那便再去找一些老臣,我如今是工部侍郎,他们总要给我些面子。 对了,还有六王爷,他一定会帮忙的……” 祝青岩打断他的话,语气严肃了几分道: “你们什么都不做,祝澜还有一线生机。 若百官上书求情,祝澜必死。” 赵思成愣在了原地。 肖婉冷静下来琢磨了一番祝青岩的话,也有些回过味来。 “你是说……” 祝青岩点点头。 “这次我们坏了镇北王的大事,他便借李莫须之死,撺掇李家人还有卫国公来逼死祝澜。 我知晓你们都是祝澜的至交好友,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出事。 可是看看你们的身份——”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面前几人。 “户部、工部、兵部、大理寺……若再加上翰林院和御史台,那便是半个朝堂! 祝澜是御史中丞,负责监察朝中百官。 她在如此敏感紧要的位子上,结果甫一入狱,便有这么多朝中重臣为她奔走求情。 试问当今天子看到这一幕,会作何感想?” “笼络朝臣,勾结党羽……”赵思成也醍醐灌顶一般,喃喃道。 古来帝王,向来最忌惮臣子结党。 遭到天子猜忌之人,能有几人得到好下场? 这次就算他们联合百官保下了祝澜,也无异于将她推向了悬崖之边。 失去天子宠信的她,随时可能粉身碎骨! 肖婉眼睛一亮,问她: “祝澜既然猜到了我们可能会想要联名上书,让你来劝阻。 那她也一定想好了对策,你快告诉我们。” 这一次,肖婉却没有得到期待中的回答。 祝青岩黯然道: “李莫须的死,的确在我们意料之外,祝澜也尚未来得及了解京中情况便被兵马司的人带走了,哪能这么快想出应对之策? 这一次,得靠我们了。” 第455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听到祝青岩的话,几人再次陷入沉默。 祝青岩说的在理,如今他们都身居要职,如果这个时候全部站出来帮祝澜说话,只怕会招天子猜忌。 可现在李家人苦苦相逼,自己这些人作为朋友如果按兵不动,祝澜同样难以脱身。 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房间的门被轻轻叩响。 一短三长,是王德发敲门的暗号。 祝青岩打开门,果然见王德发站在门口,对她谦恭地道: “几位大人,方才御香阁外面有个奇怪的人,看不清脸,只让我把这个交给青岩姑娘。” 王德发取出一张字条交给祝青岩,接着便悄悄退下了。 祝青岩立刻拆开字条查看,只见上面只有一行字—— 解铃还须系铃人。 祝青岩将字条放在桌案上,给肖婉几人查看。 肖婉轻轻“咦”了一声,“这字迹灵动飘逸,颇有出尘之气,好像在何处见过……” “是六王爷的字!”赵思成高兴地道。 周达也笑了起来,说道: “自从陛下登基,山长便愈发地不理朝事了,总说要做一只闲云野鹤,看遍大梁的山水。 自从他去年离京到现在,也不知在哪处云游。 还以为他将咱们这些人都忘了,没想到他居然还关注着京城内的风吹草动。” 赵思成表示赞同。 “看来他也知道祝澜被打入天牢了,所以写了这张字条来帮我们破局。 只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是什么意思呢?” 几人各自沉吟半晌,几乎是同时说道: “李家!” 肖婉笑着道:“如此简单的道理,是我们当局者迷了。” “祝澜被下狱,完全是因为李家那些人借题发挥,一起向陛下施压。 陛下为了暂时安抚他们才不得不这样做。 此时若能让李家人主动退让,为祝澜求情。 那么不必我们任何人出面,难题自解。” 祝青岩听罢颔首道: “擒贼先擒王,李家终究是靠着卫国公当年的救驾之功才走到今天的。 我们只要说服了卫国公,李家自然无人敢再闹。” “道理是这样,可说起来容易……”赵思成苦着脸道,“瞧李家那架势,让他们退让?怎么可能?” 周达也跟着道: “听说那老卫国公李烈为了逼皇上处死祝澜,已经带着铺盖搬去给先皇守灵了。 还说祝澜一日不死,李家子孙在天之灵无法安息,他便宁愿冻死在皇陵之外也绝不出来。 第334章 看样子这回是铁了心拉祝澜下水,咱们去劝根本没用。” “不试试怎么知道?”祝青岩站起身说道。 “我明日就去见卫国公。” “我与你同去。”肖婉立刻道。 “我也去。” “还有我!” 赵思成和周达也说道。 祝青岩却摇摇头,“此事你们都不便出面。” “我与祝澜到底都是祝家人,有这层关系在,我替她求情奔走便是人之常情。陛下即便知晓,也不会有过多猜忌。 所以,只有我去见卫国公最合适。” …… 皇宫。 紫云殿外冰雪皑皑,然而殿内未生炭火,却暖意融融。 从外面进来的赵总管还未待片刻,便已暖出了一身热汗,连忙悄悄唤来小太监,帮自己将身上的棉服换下,口中感叹着: “这赵侍郎设计的‘地龙’可真是厉害……咱家活了这么大岁数,还从未想到过能在地下铺设火道来为屋内取暖。 巧夺天工,当真是巧夺天工!” 小太监附和道: “谁说不是呢?赵侍郎这等巧思,让我等都跟着沾了光。 数九严寒的,不用挨冻,也不用被那炭火的烟气熏烤。” 赵总管换上一身单薄的衣裳,挥推了小太监,这才进入正殿去见燕修云。 燕修云也只穿了一件单衣,正坐在桌案前,手边放着一只香炉,沉香袅袅。 桌案上堆着厚厚一摞奏章,燕修云翻阅的速度极快,好似在寻找什么内容。 赵总管上前帮忙研墨,轻声问: “陛下,您找什么呢?” 燕修云又翻开两本奏章,扫视一眼便放到一旁。 “倒是奇了。”他终于停下动作,说道。 “听闻祝澜在朝中交游广泛,如今遭受牢狱之灾,却只有几个小小御史上书帮她说话。 看来她所谓的那些‘朋友’,也不过都是利益之交,逢场作戏,倒没多少真心。” 墨条在赵总管手中一圈一圈,摩挲在砚池逐渐浓稠的墨汁里。 他将墨研得细腻,察言观色的本事却更加细腻。 赵总管小心地观察了燕修云的神色半晌,却仍旧分辨不出他方才那话究竟是喜是怒。 毕竟是东宫出来的旧人,与天子总是多亲近一些。 最后他还是壮着胆子问道: “陛下是盼着那些大臣为祝中丞求情呢…… 还是希望他们冷眼旁观?” 燕修云沉默许久。 终于,年轻的帝王苦笑一声,端起一旁早已凉了的茶汤。 “朕……也不知道。” “只是卫国公如今搬去了先帝陵寝前的渡心寺守灵。那地方清苦,又不似这宫殿之中有地龙取暖。 卫国公到底是先帝的救命恩人,如今年事已高,若真在寺中冻出个好歹,只怕言官们的唾沫星子都要将朕淹死。” “莫非陛下果真要处死祝中丞?” “她是替朕去的青州,朕自然不想杀她。 可那施元忠尚未认罪便被当街杀害,李莫须也确系因她而死。 朕虽有心宽容,但卫国公带着朝中李氏子弟不依不饶,非要讨个说法,朕也无可奈何。” 赵总管沉默半晌,又想起什么似的道: “对了,听闻今日朝会散了之后,翰林院的祝学正向先帝陵寝的方向而去了。” “哦?”燕修云抬眸道,“难道她要去见卫国公?” 燕修云并不需要回答,他很快收回目光,轻轻点头。 “也好,她与祝澜本是同父姊妹,又是同科三甲。 她若真有本事说动卫国公那个老顽固,也算解了朕的两难境地。” 说罢,他又吩咐道: “往渡心寺再加派些人手,他们见面说了些什么,朕都要知道。” “老奴明白。” 第456章 渡心寺 京城郊外,大雪封山。 一座传来阵阵钟鸣,其中隐有佛音诵经之声。 渡心寺外的两课青松枝干上早已覆盖了厚厚一层积雪,轻风一吹,便簌簌抖落下来。 “女施主还是请回吧,卫国公乃是我渡心寺的客人。 他不愿见客,老衲自然不会强求。” 祝青岩身披红色斗篷,在皑皑白雪之中好似一抹红梅。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来到渡心寺求见卫国公了,对方却始终闭门不见。 朝中李氏子孙步步紧逼,已经开始联络更多大臣上述弹劾祝澜了,许多朝臣也在观望天子的态度。 拖得越久,对祝澜越不利。 祝青岩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匣子。 “方丈大师,此乃南海产出的血人参,能暖身补血,我特意为卫国公送来,还请大师再次通传……” 方丈手指禅杖,垂眸道: “阿弥陀佛,这血人参虽是珍宝,然而卫国公已然说得十分明确…… 况且施主身为女子,来此清修之地多有不便,还是请回吧。” 说罢,方丈便转身要走。 祝青岩顾不得许多,干脆向寺门内大声喊道: “卫国公,翰林院学正祝青岩求见——” “放肆。”那主持回头,低声呵斥道。 “渡心寺乃是佛门重地,寺后便是先帝陵寝,怎能容你这般大声喧哗? 你若再不速速离去,稍后自有官兵前来,将你逐下山去!” 主持说罢拂袖而去,渡心寺的大门再次紧紧地关上了。 祝青岩站在原地,心中气恼不已。 来了三次,别说见到卫国公了,她连渡心寺的大门都没进去。 实在不行,便只能趁月黑风高之时,夜探渡心寺了。 她手中紧紧攥着那棵价值不菲的血人参,正想寻一处高树跃上去查看渡心寺内的布局,却忽然听得一阵马车碾过雪地的声音。 祝青岩循声望去,只见一辆紫檀木雕花的马车停在寺院门前。 车夫跃下来,恭敬道: “慧夫人,咱们到了。” 那藏青色的马车门帘被掀开一角,一个年轻的女子梳着丫鬟发髻,先从车内下来。 接着,帘子后面缓缓探出一只手来。 那只手柔若无骨,指如葱白,指甲上涂着丹蔻,一看便保养得极好。 祝青岩不禁有些好奇,于是在一旁驻足望着。 丫鬟伸出手臂,让那只手扶着自己,手的主人这才从车内探出了身子。 那是位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女子,身材玲珑有致,脸蛋精致小巧,走起路来风情万种,一颦一笑都好似脉脉含情,是个十足的美人。 那女子身披鹤氅,脖颈上系着一条蓬松柔软的白狐围脖,更衬得人娇贵如牡丹。 她下车后,丫鬟从车内取出了一只八角食盒挎着,径直去敲那寺院的大门。 那女子则站在寺门之外,慵懒的目光随意地四下一扫,恰巧与祝青岩对视了一瞬。 祝青岩对她礼貌一笑,谁知对方却视若无睹,移开了目光,好似压根没瞧见她这个人。 很快,寺门打开了一条缝,露出一个小和尚的脑袋。 那小和尚原本面色有些不耐烦,正要开口,忽然看清敲门之人并非祝青岩,登时换了一副态度。 祝青岩离得有些距离,听不清那小和尚同丫鬟说了些什么,只瞧见两扇寺门都被打开,里面的小和尚对美妇人合掌见礼,恭恭敬敬地迎着她进了渡心寺。 祝青岩错愕了一瞬,正想要跟进去,那小和尚却拦在了她的面前。 “阿弥陀佛。” 他双手合十,显然是不让祝青岩入内。 “都是女子,凭什么她能进,我就不能进?”祝青岩气道。 小和尚并不作答,也没有让开路。 祝青岩按捺住火气,温声问道: “小师傅,敢问方才进去那位姑娘是何人?” “阿弥陀佛,卫国公不愿见客,女施主还是快些回去罢。” 小和尚说完,再次关上了寺门。 祝青岩气得踢了一脚旁边的石子,却又无可奈何。 渡心寺并非普通的寺院,而是专门为先帝祈福所建,因而并不会有寻常香客前来礼佛。 既然不是香客,那女子又是什么人呢? 祝青岩心中越发好奇,索性就等在寺门之外。 她就不信渡心寺敢留宿女子,待那美妇人出来,她定要探个清楚! …… 祝青岩也没有想到,她这一等,便从晌午等到了傍晚。 她站在寺外的大雪之中,已经许多年未曾体会过这般“饥寒交迫”了。 寺里钟声敲响,很快从院墙之内飘来了素斋的香气,惹得祝青岩肚子又是一阵抗议。 她有些瑟缩地抱着手臂,手指和脸都冻得通红,却也只能继续在寒风中等待。 待这次把祝澜那个家伙从天牢中救出来,必要薅光她收藏的那些古籍珍本来补偿自己! 第335章 还要让她给自己端茶送水,捏肩捶腿,当两天使唤丫头才好! 祝青岩脑补了一下这些画面,顿时又有了等待下去的动力。 终于,寺门“咯吱”一声打开了,果然见那美妇人带着丫鬟,提着食盒走了出来。 祝青岩立刻打起精神,上前行礼道: “敢问这位夫人,可是卫国公的家眷?” 那妇人看起来心情不错,轻扫了祝青岩一眼,朱唇轻启: “你是何人?” 见她没有否认,祝青岩心中大喜,连忙道: “在下……家父与卫国公乃是故交,此番前来,实在是有要紧事求见卫国公。” “故交?”美妇人再次打量她一番,似是不信。 “我家老爷的事情,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你父亲姓甚名谁?若真是故交,你说出名字,我定然知晓。” 祝青岩没想到对方会这样问,一时语塞。 “小小年纪,扯谎骗人。我家老爷乃是堂堂卫国公,岂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的?” 美妇人讥讽一笑,当即便要绕过祝青岩向马车走去。 “夫人且慢!” 祝青岩脸颊有些发热,三两步走到美妇人面前,有些局促道: “人命关天,我的确有要事求见卫国公,还请夫人帮忙。 这棵南海血人参……” 那可是她一咬牙,拿出自己这些年攒下的所有积蓄买来的,只为换一个和卫国公谈条件的机会。 那美妇人将血人参拿在手里把玩两下,笑道: “你是朝中的人吧?” 祝青岩有些诧异,“夫人怎知……?” “我家老爷说了,最近朝中有些人定然会想着法子要见他,说是要为什么御史中丞求情。 你不会就是为此事而来吧?” 见对方猜得丝毫不差,祝青岩只好微微点头。 “这血人参……” “夫人若看得上,那便献给夫人了,只望夫人能施以援手——” 祝青岩话未说完,便听那美妇人嗤笑一声,语气轻蔑。 “东西是好东西,只不过你瞧瞧……我像是缺好东西的人么? 天牢苦得很,这血人参你还是送去给那什么御史中丞补一补吧,别饿着肚子上路。 莲儿,我们走。明日还要赴那围炉宴,穿衣用香都不能落了下风,今夜记得去取牛乳沐浴……” 美妇人说罢,随手将血人参丢在了一旁的雪泥之中。 她对丫鬟嘱咐着什么,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 翌日,御香阁。 “打听清楚了。” 肖婉将几张宣纸展开铺在桌案上,每张纸上都是一幅画,场景有街市、有寺院,也有一些亭台楼阁。 而画中之人皆是那位美妇人,那些图画正是记录了她生活中的一些情景。 “此人姓薛名慧,乃是卫国公最宠爱的小妾。 卫国公宠妾灭妻人尽皆知,对这位慧夫人可谓是言听计从,宠爱无比。” 听完肖婉的话,赵思成一手摸着下巴,思索着说道: “既然如此,我们见不到卫国公那个老家伙,是不是可以从这个薛慧入手?” 一旁的祝青岩神情却并不轻松,她说道: “道理是这样,但只怕有些难度。我昨日见到薛慧,是个机警之人,而且对我很有防备。 要从她下手,得要找准她的弱点才行。” “那不妨看看这个。”肖婉早有准备,又将另一份文书放在桌上。 “这是我在户部查阅到,誊录下来的—— 关于薛慧家世的所有资料。” 第457章 金霄阁 肖婉从桌案上拿起一份薛慧的资料,声音温婉却字字清晰: “薛家世代经商,家底丰厚。薛慧自小跟随父亲打理生意,的确有些本事,据说现在就连整个国公府的大帐都在她手上。” 祝青岩问:“那她可有什么喜好,我们对症下药?” 赵思成笑了笑,““商人本色,自是爱财。” “是,我也费了一番功夫打听,薛慧此人的确爱财。”肖婉说道。 “她既能生财,亦能豪掷千金,身上随意一件首饰,便值数百两之巨。” 祝青岩沉吟片刻,语气有些沉重。 “若能以金银打动她,自然是上策。但她背后的家业如此庞大,能让她心动的数目,绝非小数。” …… 通运钱庄如今已是整个大梁最大的钱庄,分号遍布各地,背后更有朝廷的支持,可谓如日中天。 通运钱庄的总号早已被乔悠悠翻修了一遍,比从前扩大了三倍不止。 更在后院耗资万金,筑起一座七层金霄阁,巍峨耸立。 登至金霄阁顶,可以放眼俯瞰整个京城,此处,亦是乔悠悠与管事们平日处理事务的所在。 因这金霄阁名震四海,乔悠悠也得了个“金霄阁主”的称号,时人以此敬称。 肖婉伫立于通运钱庄前,只见商贾百姓络绎不绝。她步入钱庄,即有年轻女侍迎上前来,态度恭敬有礼,询问她是存银还是兑银。 肖婉手腕轻翻,一枚纯金打造的钱币跃然掌上—— 那钱币正面雕有麒麟兽首,边缘镌刻“通运”二字,正是通运钱庄的“七宝金印”。 此印发行稀少,皆以纯金铸就,各刻祥瑞之兽,拥有金印者非富即贵,京城之中的商户巨贾们无不以拥有一枚通运钱庄的金印为荣。 而其中又以“麒麟金印”最为尊贵,据说总共只打造了不到十枚。 持此印者可不必通传,可直登金霄阁顶面见阁主。 如有事差遣,通运钱庄与金霄阁上下亦会责无旁贷,出手相助。 女侍一见麒麟金印,神色微变,轻声说道:“姑娘,阁主近日不在京城……” “我晓得。”肖婉说道,“闻人公子可在?” 女侍点点头,“您请随我来。” …… 肖婉随女侍穿过通运钱庄,来到金霄阁下。 阁内设有悬梯,参照当年施言姑娘画舫上的机括设计,人站立其中,外部便有专人操控,上下自如。 肖婉来到第七层,来到理事房前轻轻敲了敲门,这才进去。 闻人月白坐在窗边的轮椅上,听到脚步声回头,双眸一如既往的清冷,却少了几分从前那般‘生人勿近’的冷漠。 “肖婉姑娘?” 闻人月白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立刻命人奉茶。 “闻人公子,眼下我们遇到了一件难事,怕是只有你们通运钱庄能帮忙了。” 肖婉说清了事情原委。 闻人月白听罢,也知晓事情的重要性,问道: “你的意思是,需要一大笔银子去疏通那位慧夫人?” “正是。” “需要多少?” 肖婉沉默片刻,才缓缓吐出三个字: “一万两。” 闻人月白微微一愣。 肖婉连忙道: “那慧夫人本就是富商之女,寻常数目只怕难以打动她。 你放心,这银子……” “肖姑娘无需客气。”闻人月白打断她,“祝姑娘与悠悠情同姐妹,悠悠若在,定会慨然应允。只是……” “可是有难处?”肖婉有些急切地问。 前些年左相致仕,闻人月白便也跟着辞去了翰林院的职务,全心帮着乔悠悠打理通运钱庄。 钱庄在乔悠悠手中,规模日盛,与朝廷往来密切,风险亦随之增大。 乔悠悠厌烦官场的那套人情世故,却又难以避免与那些人打交道,不得不交涉时便由闻人月白出面。 毕竟曾经是左相公子,又得先帝青睐,大小官员还是要给一些面子的。 这些年来闻人月白也为乔悠悠和钱庄挡下不少风雨,在钱庄内威望日盛,众人对他也十分信服。 闻人月白轻叹了口气,为肖婉斟了杯普洱,才缓声说道: “这些年通运钱庄盈利颇丰,莫说一万两,就是要借十万两,原本也并非难事。 只是偏巧这节骨眼上……拿不出来。” “为何?” 闻人月白平和而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几分为难。 “眼下悠悠正在南方拓展谈一笔生意,但是那边的情况有些特殊。 她下了决心要做成这件事,离京时不仅带上了这几年的积蓄,钱庄内的流动资金也被取走大半。 眼下钱庄就只剩下客人们的存银了。 存银数额虽然庞大,却都是客人们的积蓄,更有官府派专人管控,便是悠悠本人也不无权轻易挪用。 所以……突然要拿出一万两的现银,实在是做不到。” 第458章 迂回取胜 肖婉听完闻人月白的话,心头顿时笼上一层阴霾,绝望如同寒夜中的雾气弥漫开来。 乔悠悠如今身在偏远之地,写信给她一来一回耗时太久,而祝澜的情况耽搁不起。 第336章 “肖姑娘,若朝中有什么需要打点帮忙的,在下一定竭尽全力。” 我闻人月白顿了顿,忽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此事症结在于卫国公……家父与他尚有交情,我即刻以家父之名修书,或许能劝其退一步,莫再步步紧逼。” 闻人月白的字迹清瘦而遒劲,很快写好了一封信交给肖婉。 他又以个人的名义取出一张三千两的银票。 悠悠若是知晓祝澜被打入天牢,定然会急疯的,此事他绝不能袖手旁观。 “肖姑娘,不若我亲自去那渡心寺求见卫国公,想他应不会拒我于门外。”闻人月白又沉吟着说道。 肖婉却十分犹豫。 她听乔悠悠说起过闻人月白的腿疾,这种病症十分怕寒,一旦发作,极为痛苦。 这金霄阁中铺着地龙温暖如春,闻人月白都要将要药毯覆于膝上。 外面冰天雪地,那渡心寺更是建在山中,只怕闻人月白难以承受。 最终,肖婉还是谢绝了闻人月白的好意,只收下了书信与银票。 这不过是杯水车薪,但总胜于无。 …… 御香阁中,肖婉与祝青岩几人再度聚首。 “只有三千两,只怕入不了那慧夫人的眼。”祝青岩有些焦虑道,“还有这书信……我们连卫国公的面都见不到,如何送给他?” 众人一时沉默,气氛凝重。 最后还是肖婉开口,让祝青岩再描述一遍那日遇见薛慧的情形,看是否能找到一些突破口。 祝青岩的描述与先前相差无几。 “那血人参也是稀罕之物,她却随手丢在一边,压根没有看上。 接着她便绕过我,乘马车离开了。” 祝青岩忽然想到什么,又补充道: “我记得她离开时,与侍女提及要用牛乳沐浴,准备次日赴宴……” “赴宴?”肖婉察觉到什么,追问:“你见到薛慧具体是在哪一日?” “应该是腊月初八。” 肖婉喃喃自语道:“也就是说,那宴会是在腊月初九……莫非是围炉宴?” “对!”祝青岩想起来了,“她说的就是围炉宴!” 肖婉眼睛一亮,只觉柳暗花明。 “她会去参加围炉宴……而围炉宴的创办者,正是京城中声名显赫的华荣夫人。 如此,兴许还有个人能帮到我们!” …… 后宫,凤仪殿。 朗朗读书声穿透屏风,回荡在大殿之中。 “敖不可长,欲不可纵,志不可满,乐不可极。 贤者狎而敬之,畏而爱之。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 一名宫人迈着细碎的步子进来,低语禀报: “皇后娘娘,秦贵妃来了。” 董兰心缓缓睁开眸子,自软榻上坐起,身旁正摇头晃脑背书的燕宁闻声抬头,圆溜溜的眼睛里闪烁着好奇。 “阿璟妹妹也来了么?” 宫人答道:“是,昭阳公主也来了。” 燕宁闻言,欢喜地站起身,却又有些忐忑地回望董兰心。 董兰心宠溺一笑:“既然你阿璟妹妹来找你玩,那剩下的功课便留到晚上再做罢。” “多谢母后!”燕宁欢呼起来。 很快,秦雨薇携着燕璟步入殿内,绝美的面容上挂着盈盈笑意。 “见过皇后娘娘。”她松开女儿的手,笑着请安行礼。 “见过皇后娘娘、太子哥哥。”燕璟也乖巧地行礼。 董兰心瞧见燕璟,眼底也浮现出几分欢喜,对她招招手道: “璟儿,过来。” 董兰心抱着燕璟坐在自己腿上,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粉扑扑的脸蛋。 “璟儿与你长得愈发像了,以后定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董兰心笑着对秦雨薇说道。 秦雨薇也笑笑,对燕璟道: “璟儿,去找太子哥哥玩罢。 母妃与皇后娘娘有话要说。” 早已等待一旁的燕宁上来牵住燕璟的手,就拉她向自己的书案走去。 “阿璟,我考考你。 敖不可长,欲不可纵,志不可满,乐不可极。 后面是什么?” “贤者狎而敬之,畏而爱之。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 燕璟对答如流,而后颇为自豪地仰起小脑袋。 “太子哥哥,你怎么才背到这一篇呀? 这篇阿璟上个月就背完了。” “真的么?我不信,让我考考你下一篇!” 董兰心与秦雨薇望着两个孩子叽叽喳喳,互相考校,谁也不服输,二人会心一笑。 “皇后娘娘,雨薇今日前来……其实是有事相求。” “是为祝中丞的事吧?”董兰心毫不意外,“否则你心高气傲,怎会轻易求人?” “卫国公想要逼死祝中丞,此事也传到后宫了。我知你与祝中丞交情匪浅,只是咱们身为后妃,不便直接出面干涉前朝之事,能做的只怕不多。” 听她并未直接拒绝自己,秦雨薇心中紧绷的弦终于松了几分,身子微微前倾道: “要救人,自然是得迂回取胜。” 第459章 劝说 听得秦雨薇说要迂回取胜,董兰心生出几分兴趣,让她说下去。 “皇后娘娘应该知晓京城中冬日盛行的‘围炉宴’吧?” 董兰心微微颌首,“那围炉宴的发起者华荣夫人乃是我的一位远房阿姊,自然知晓。” 秦雨薇说道: “每逢腊月初九,京城中都会举行围炉宴,参加者多是那些诰命夫人,或是其他王公贵族的亲眷。 京中贵女们都以能参加围炉宴为荣,而那卫国公的宠妾慧夫人,正是其中宾客之一。 想来她与那位华荣夫人,也有不浅的交情。” “哦?那你想如何做?” “臣妾想请华荣夫人出手,搭上慧夫人这条线。” 董兰心沉吟片刻,缓声道: “你我身在后宫,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许多事情不便做。若能请到华荣夫人帮忙,的确更为稳妥。 我明白你的心思,只是……那华荣夫人论起辈分虽然是我的阿姊,然而我们两家却素无往来。 董氏一族内部关系比你想象的要复杂,我与她的父辈之间还有些陈年恩怨。 要请她帮忙,难度不小。” “娘娘!”秦雨薇忽然跪在了地上。 “臣妾与祝中丞情同姐妹,决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李家人逼到死路。 若非别无他法,臣妾也绝不会来为难您。 这一次……还望皇后娘娘施以援手。”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董兰心立刻将她扶起。 她眸色复杂地望了一眼不远处正在玩耍的两个孩子,轻声道: “当年我生下宁儿之时,险些血崩丧命。若非你及时发现,只怕活不到今日。 你救过我一命,放心,这次祝中丞的事情,我一定替你想法子。” …… “见过华荣夫人。” 薛慧人未至,声先到,笑吟吟的声音远远从屏风后面传了过来。 华荣夫人与她年纪相仿,气度雍容,正身着一身青绿色长袍,半倚在贵妃榻上看书。 薛慧来到她面前见了礼,笑容并不显得生疏,随即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匣子放在桌上。 “妹妹这两日新得了一颗融香石,只要佩戴在身上,便能散发阵阵凉香。 只可惜我这鼻子钝得很,对各样香气实在不甚敏感,这样的好玩意放在我这里也是暴殄天物,不如献给您赏玩。” “你倒是越发客气了。”华荣夫人也不推辞,笑着命侍女收下。 两人攀谈一阵,说起京中的趣闻轶事,发出阵阵欢笑。 华荣夫人趁着话题的间隙,开口提到: “对了,听闻前些日子卫国公有位侄子在青州出事了?” “是,被那姓祝的女钦差给害死了。” 薛慧拈起一块马蹄冻糕,轻咬了一口,抱怨道: “我家老爷为了让陛下严惩钦差,还专门搬去渡心寺住着,说那钦差不死,他就不出来。 他搬进去倒不打紧,只是可怜了妹妹我,还得日日顶着风雪去送饭。” 华荣夫人笑道: “卫国公如今可是半点离不开你,你就偷着乐吧。 不过堂堂卫国公,能为一个侄子做到这份上,实在是令人感动。 想来他对那侄子也是极为爱护的吧?” “呵呵,那是自然。”薛慧这样说着,眼神却闪过一丝讥讽。 那李莫须虽从小在国公府长大,但充其量不过是个闲人,卫国公压根从未将他放在心上过。 此番若不是为了和镇北王联手扳倒祝澜,他才不会放着好好的国公府不待,跑去劳什子寺庙受罪。 “那钦差我也有所耳闻,听说还是先帝时期的女状元,在民间颇有名气。 第337章 卫国公此番要置她于死地,就不怕犯了众怒么?” 薛慧端起茶碗的手微微一顿,似有深意地抬眸笑道: “没来由地提她作甚?” 她轻轻放下茶碗,略微变了语气。 “莫非是有人也找到了您这里,想要我帮着求情放过她?” 华荣夫人淡淡一笑,“你既猜到,那我也不瞒着了。” “这一次开口的,乃是皇后娘娘。” 薛慧一怔,怎的这事连皇后都惊动了? “左右我也只是个传话的,只以姐妹的身份问问你,什么样的条件才能请动你这位慧夫人,去劝劝卫国公莫要再纠缠此事。 你若什么都不愿说,那我去回了她便是。” 华荣夫人略微停顿,才继续道: “只是我想着你在国公府再受宠,名份上终究也不是正妻,总是亏的。 男人的宠爱靠不住,还不如趁着现在受宠,为自己谋划些什么。 落到自己手里的,才是最真的。” 薛慧闻言若有所思。 她沉吟片刻后,说道: “既然皇后娘娘和夫人您都开了口,那我薛慧也不是不识抬举的人。 不瞒您说,这几日已经不少人找过我,想让我替那位祝中丞求情。” 华荣夫人望着她,“莫非那些人开出的条件你都看不上?” 薛慧微微一笑,语气透着几分从容道: “大家都知晓我薛慧爱财,没错,我是爱财,而且爱得光明正大。 只不过我薛家商贾出身,那些寻常的珍玩银钱可入不了我的眼。 夫人,您可知这世上比金银财宝更值钱的东西是何物?” 华荣夫人饶有兴味地望着她。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薛慧眼底闪过一抹精明的笑意。 “我薛慧最爱的并非死物,而是能生财的法子。” “他们只要能拿出让我薛慧心动的法子来,那卫国公的枕边风——我也不介意吹吹看。” 第460章 代价 翌日,晨光初破晓,朝堂之上气氛凝重。 燕修云身着龙袍,望着殿前跪了一片的臣子,面色逐渐变得阴沉。 “上次钦差卫队回京,尔等竟擅自在京城外拦截。 若不是兵马司的人赶到,还不知你们要闹出多大乱子。 朕念及尔等情有可原,未予追究,如今却仍不知悔改,莫非真要逼朕动手? 燕修云带着压迫的目光落在为首的年轻人身上。 “李茂,你乃是卫国公的长子,吏部主事。 你父亲为了一时激愤进入渡心寺,你不去好生劝他归家,却来朕的御前闹。 眼中还有没有孝道,有没有君臣纲纪!?” 李茂的目光明显心虚了一瞬,但想起父亲的叮嘱,只好挺直腰板道: “陛下,微臣此举不仅正是出于孝道,也是为了您的声誉考虑呀! 堂兄李莫须惨死青州,家父为此日夜伤神,几次哭到昏厥,这才去了渡心寺以表决心。 若不能还堂兄一个公道,微臣就算将父亲接回家中,他的心病依旧难医。 更何况那御史中丞祝澜在青州办案期间行事荒诞,据说还与一俊俏男子常常出双入对,如此心性不定之人怎配为官? 陛下对此案一再拖延,岂非有心包庇,让天下人寒心?” “放肆!”燕修云大怒。 “拖出殿外,杖毙!” 群臣闻言,纷纷跪倒在地,哀求之声四起。 “陛下万万不可!” “卫国公乃是两朝元老,对先帝更是有救命之恩。先帝曾在朝上当众明言,许卫国公世代荣华。 而今陛下将其长子杖毙,如何对得起先帝?” “是啊,陛下,若杀了李茂,只怕于陛下英明有损啊!” “卫国公年事已高,而渡心寺清苦,又是寒冬腊月,只怕卫国公的身子难以消受。 他若真有个三长两短,陛下如何向先帝交代? 还请陛下体恤卫国公舐犊之情,尽快惩办御史中丞祝澜!” “还请陛下体恤卫国公舐犊之情,尽快惩办御史中丞祝澜!” 群臣的哀求声此起彼伏。 燕修云脸色铁青,双手紧紧攥成拳。 下面跪着的几乎都是先帝在位时的老臣,这些人自恃资历深,更不服气祝澜一个女子,如此年轻便坐上了比他们还高的御史中丞之位,心中嫉恨可想而知。 墙倒众人推。 “启奏陛下,御史台百名言官联名上表,跪于殿外,请求赦免中丞大人死罪。” 有百余人签了名字的奏表被送到燕修云面前,上面字字记录着祝澜担任御史中丞以来的功绩,称她当为百官楷模,绝不可杀。 “陛下曾言,赏罚分明方为立国之本。 那祝澜在御史台虽有些功绩,却不能掩盖她此去青州行事狂悖,致使多名官员惨死的事实 请陛下明鉴!” “够了!”燕修云被他们吵得心烦意乱,猛然站起身。 “朕今日乏了,暂且退朝,此事改日再议。” 李茂不甘心,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燕修云的眼神震慑住了。 燕修云拂袖而去。 …… 后宫。 董兰心静静地望着桌案上的一张薄纸,轻声问道: “你可想好了?” 对面的秦雨薇微微点头,神情坚定,无半分犹豫。 “卫国公带着李家那些人逼得越来越紧,又以孝道压在陛下头上,他也拿卫国公没有办法。 刑部虽然也在查案,但那些官员铁了心要拉祝澜下水,都不肯说实话,证据也都被烧毁了。 此事太过凶险,不能再拖。” “可这香莱儿的铺子是你多年心血,所售物品更是大梁女子日日所需之物,说是摇钱树也不为过。 这样庞大的产业,就此拱手给了那薛慧,当真甘心?” 秦雨薇苦笑道:“只要能救祝澜,一个铺子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此番还需劳烦皇后娘娘与华荣夫人从中斡旋。 只要薛慧能说服卫国公不再纠缠这件案子,这香莱儿的整个产业,我给她便是。” 董兰心带着几分探究的目光在秦雨薇脸上停留许久,情绪复杂地道: “当年周贵妃与你争宠,你仅以一枚簪花设局,让周贵妃身败名裂,自缢于宫中。 你行事狠辣利落,我曾以为你是个凉薄之人。 可如今看来,这后宫中最重情义之人也是你,真是有趣。” “都是求生之举罢了。”秦雨薇垂眸答道。 “你既有如此心性,本宫也可安心一些。”董兰心喃喃说道,目光有些飘忽,话语却仿佛意有所指。 秦雨薇并不确定她所说的“安心”是指什么。 董兰心兀自笑笑,收回目光。 “放心,你的意思,我会请华荣夫人带给薛慧的。” “……多谢娘娘。” …… “香莱儿!?”薛慧听罢华荣夫人的话,美艳的面容上浮现震惊。 她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有些难以置信地笑道: “皇后娘娘……真是好大手笔。 这位祝中丞也当真厉害,竟有人肯为她花这样大的代价。” 华荣夫人笑着点了一炉香,悠然道: “同不同意在你,不必顾及与我的交情。 我说过,我只是个传话的。” “呵呵呵……”薛慧掩唇轻笑起来,眉眼间是难掩的欣喜之色。 “香莱儿的招牌如今可是响彻大江南北,多少商人急迫脑袋想求一个合作的机会,都求而不得呢。 如今这样一颗摇钱树,竟白白送给我……抵得上我薛家三代的家业了。” 薛慧脸上的笑容终于收敛几分,多了些认真。 “好,我薛慧也不是什么贪得无厌之人。 既然有人为救那女钦差下了血本,如此诚意,我却之不恭了。” 华荣夫人问:“你有把握说动卫国公?” “那老爷子如今事事都听我的,只要抓住他的心思,没什么办不成的。” 薛慧唤来贴身的丫头莲儿,道: “你去趟渡心寺,就和老爷说本夫人感染风寒,头疼病倒了。 让他快些回来见我,若是迟了,以后就休想进我的房门。” 第461章 海上孤岛 清晨的薄雾笼罩着皇宫。 燕修云的寝宫内,赵总管轻声唤道: “陛下,到了上朝的时辰,该起身了,老奴来伺候您更衣。” 燕修云自龙床之上坐起,烦闷地皱了皱眉。 昨日刑部刚来汇报过祝澜一案的进展,仍旧没有找到为能够为其脱罪的关键证据。 卫国公仍在渡心寺中向朝廷施压,朝堂之上那些李氏族人也半刻不曾松口,有人甚至在民间煽动流言,众说纷纭。 有人说御史中丞滥杀大臣却迟迟未被审判,定然是天子袒护。 第338章 有人龌龊猜测天子是对这位女中丞起了别样的心思,这才舍不得杀之。 更有心怀叵测之人,竟暗指燕修云借祝澜等年轻官员之手,打压卫国公等老臣,以泄对先帝之不满。 燕修云早已派人去民间调查流言出处,打算严惩造谣之人。 谁知对方的手段也及其高明,竟借童谣与小儿之口传播,因此调查起来困难重重。 难道真的要杀祝澜以止流言? 燕修云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赵总管适时递上龙袍,燕修云揉了揉紧锁的眉头,一想到朝堂上那些老臣的絮叨,便觉头疼欲裂。 然而,身为帝王,他别无选择。 …… 朝会伊始,各部官员依次陈奏。 户部侍郎步出班列,声音清晰: “启奏陛下,南州外二十里海域新发现一小岛,岛上荒无人烟。 上个月曾有民间富商提出愿出三十万两购得此岛,经户部合议后,认为可准其请。 然此事重大,还请陛下定夺。” 燕修云自然记得此事。 岭南位于大梁东南方,比邻东海,然而其土地贫瘠,林深路障,往来通商运输多有不便,是以一直未能得到良好发展,百姓生活仍旧相对困苦。 岭南地区每年交上来的赋税寥寥无几,而到了旱涝时节,朝廷却要花费巨额的人力物力进行赈济,反而成了一项负担。 岭南地区的建设已然困难重重,而今即便发现了海上小岛,朝廷也鞭长莫及,更何况还是座荒芜的空岛…… 燕修云沉声道:“众爱卿以为如何?” 有礼部官员站出来反对道: “启奏陛下,即便发现空岛,那也应当是我大梁的土地,怎可卖与他人?” 户部陆侍郎当即反问:“那依你之见当如何?” 礼部官员道:“自然是派兵驻守,迁居百姓进入岛上开垦农田,耕作生活。” 陆侍郎嗤笑一声,说道: “那岛上荒芜一片,若你是岭南百姓,在城中居住得好好的,突然让你迁居到这样一座岛上,你愿意么?” 礼部官员大声道:“那便先将岛上的房屋道路都建设起来,再叫百姓迁居过去嘛!” 陆侍郎暗戳戳翻了个白眼,心想不当家真是不知柴米油盐贵。 还建设,你们礼部出钱么? 真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张口就来。 他斜睨了那礼部官员一眼,问道: “刘大人,你可知在这样一座孤岛之上修建房屋,光是运输木料就要耗费多少? 你又可知而今国库中还剩下多少银两?” “我……”那礼部官员哽了片刻,不甘心道:“那也不能卖出去!” “你这是不看实际,空谈国事!” “好了。”燕修云终于发话了,朝堂顿时安静下来。 “此事朕也已经思量许久,那座孤岛实在偏远,又相隔了整个岭南地区,朝廷只怕数十年之内都无暇顾及。 但刘爱卿所言也有道理,若出卖土地,未免让周边小国看去笑话。” “陛下。”陆侍郎再次开口。 “其实对方的意思并非是要我大梁割让领土,那孤岛仍属于大梁版图,被买下的只是岛上资源的开采与使用权。 日后若有百姓愿意迁居岛上,征缴的税收也仍旧归属于大梁。” 燕修云沉吟半晌。 “既然如此,此事便按户部的意思办吧。 还有,三十万两买下此岛可以,但有一点——岛上必须有我大梁军队驻扎,不许私养兵士,否则我大梁军士必踏平此岛。” 朝中还有些大臣似有顾虑,但都被燕修云一一驳回去了,终于无人再继续反对。 大家心中都明白,眼下的朝廷缺钱。 尤其是这两年来,北疆的形势越来越严峻,朝廷与镇北王之间几乎就差捅破一层窗户纸了。 镇北王在养精蓄锐等待时机,朝廷自然也早已在北疆布局,耗费无数。 要打仗,钱是第一位的,这三十万两对于朝廷来说至关重要。 用一座孤岛来换取边防稳固与百姓安宁,没什么不值得的。 燕修云在心中轻轻一叹。 这些年他始终在等,等一个镇北王知难而退,自己交出北疆兵权的消息……虽然燕修云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想起曾经与祝澜讨论此事时的对话。 那时祝澜也曾说过,兵者不祥,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朝廷虽不怕打仗,可一旦兴兵,无论谁输谁赢,百姓都必将受到战火之苦,生灵涂炭。 故而能让镇北王知难而退主动放弃才是上策,虽希望渺茫,却仍需一试。 孤岛之事处置已毕,燕修云问道: “其他爱卿可还有本要奏?” “臣李茂……有本要奏!” 又来了。 燕修云眼底闪过一丝不耐。 “说。” 原以为李茂又要提起尽快处置祝澜,请卫国公离开渡心寺一事,却没想到他此番竟换了说辞。 “陛下,微臣昨日前往渡心寺探望父亲,终于想明白了陛下的苦心。陛下不忍杀那祝澜,不过是怜惜其才华。 我等身为臣子,不能因李家的家事而有损圣上一片爱才之心。 故而……请陛下赦免祝澜死罪。” 朝中的李氏诸臣一同跪下道:“请陛下赦免祝澜死罪。” 燕修云微微挑眉,并未立刻表态,带着几分探究的目光扫过他们每个人身上。 前几日还不逼死祝澜誓不罢休,怎得今日忽然松口了? 着实蹊跷。 第462章 流放岭南 “然而祝澜身为御史中丞,过失害死朝廷命官,此事确凿。仍盼陛下从重处刑,以告慰微臣堂兄的在天之灵! 另外——” 不待燕修云发话,李茂话锋一转,言辞恳切道: “家父卫国公迁居渡心寺为先帝守灵已有半月之久,微臣昨日前去探望,见父亲咳嗽不已,甚是担忧。 还望陛下施恩,准许家父回到国公府中为先帝祈福,我李家上下感激不尽!” 说罢拜倒在地。 燕修云微微眯起眼睛,神情有些难以捉摸。 他如何能听不出来,这是李家退了一步,在给自己递台阶? 卫国公愿意回府,但条件是严惩祝澜,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陛下,卫国公乃是先帝爱重之人,又年事已高,绝不可再受风寒之苦了!” “请陛下准许卫国公回府!” 燕修云望着求情的众臣,良久,还是接受了李茂递来的台阶,道: “好,那便准李卿所言,请卫国公回府为先帝祈福罢。 至于御史中丞祝澜一案——刑部的意见呢?” 刑部尚书站出来道: “启奏陛下,御史中丞祝澜身为钦差,在青州办案期间未循朝廷规矩办事,擅自设计将监粮官李莫须扣押,导致其为贼人所杀。 祝澜虽未杀人,却难逃滥用职权致使官员死亡之罪,此案影响恶劣,可处以流刑。” 燕修云点点头。 “好,传朕旨意,即日起废去祝澜御史中丞一职,贬为庶人,流放——” 他思索一瞬。 “岭南。” …… 朝会散后,大臣们三三两两离开了大殿。 少府监监正李祥三两步跟上来,走在李茂的身后。 两人离旁人远了一些,李祥这才忍不住低声问道: “大侄子,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要咬死祝澜么,卫国公为何突然松口了?” “六叔。”李茂叹了口气,“还不都因为我那小娘。” 李祥一愣,“慧夫人?” “不然还能有谁?”李茂没好气地说道。 “我爹真是鬼迷心窍了,什么事都和她说。 原本吧……她一门心思弄钱,压根不管这些事情。 可昨日却不知怎的,突然说自己头痛,把我老爹硬从寺里给骗回了家。” “然后呢?”李祥追问。 “然后?”李茂冷笑一声,语气带着厌恶。 “然后她又说自己做了劳什子怪梦,梦里有个腾云驾雾的神仙说自己是文曲星,有个女徒儿正在人间,被我们李家人害了。 还说我们要是能帮他徒儿度过此劫,必会保佑李家上下还有她肚里的孩儿日后前途无量。” 李祥嘴角微微抽搐,“然后你爹就信了?” “他对那个狐狸精言听计从,那女人说为了腹中孩儿的前途考量,说什么都不能让祝澜死了,否则就要绝食自尽。 我老爹哪能舍得?当即就同意了。” 李祥:“……” 两人沉默片刻,最后还是李祥开口安慰道: “罢了罢了,这次虽然杀不了她,但流放岭南九死一生,估计她这辈子也回不来了。 岭南那么远,听说崇山峻岭,多得是蛇虫蚁兽,还有妖邪作祟。我为官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有人被流放岭南能活着回来的。” 第339章 “这倒是。”李茂点点头,心中的郁闷总算消散几分。 李祥揽过他的肩,笑道: “不管怎么说,咱们李家今日除去了一个这般难缠的对手,是该庆贺庆贺。 大侄子,六叔请你吃酒去,走!” …… 与此同时,宫门外的另一条甬道。 “赵侍郎,留步!” 祝青岩追上走在前面的赵思成,带着几分不满问道: “方才圣上下旨流放祝澜,你为何不帮她求情,还不让我说话?” 赵思成回头看向她,脸上却挂着淡淡的笑容,全然没有半分忧虑。 “陛下本就被卫国公缠得头大,如今卫国公终于肯退一步,不要祝澜的命了,陛下自然也要给他一些面子。 方才那情形,你若继续为祝澜求情开罪,不仅救不了她,还会让陛下下不来台。” “可流放岭南,和让她送死有什么区别!?”祝青岩有些急了。 赵思成笑道: “你就安心吧,岭南根本没有传说中那么凶险,那边的百姓不都活得好好的? 好了,工部还有不少事情等我去处理,走了。” …… 天牢之中,环境幽暗,空气中飘浮着若有若无的霉味。 唯有天窗投下的一抹光亮,好似漫漫长夜中的指路明灯,令人生出几分希望。 一间整洁的牢房之中,祝澜身穿囚衣,正闭幕凝神,盘膝而坐。 她的一头长发被认真地绾于耳后,虽身处这般境地,身上却全然没有狼狈之态。 听得远处隐约传来有人进入天牢的声音,祝澜微微睁开眸子,略微幽暗的目光落在墙壁上用石头刻下的横竖痕迹。 已经是第十五天了。 她的目光缓缓上扬,透过天窗,努力迎视着阳光。 冬日的阳光总是令人格外欢喜,这阳光刺眼得很,看来今日外面定是个艳阳天。 祝澜有些期待地想着,却又不敢过分期待,毕竟她也不知晓自己要在这天牢之中待上多久。 此番是她错算一步,与镇北王两败俱伤。 如今身陷囹圄,她无计可施,索性安然等待。 外边那些人定然都以为她在劫难逃,却不知—— 她从来都不是孤军奋战。 外面的脚步声最后停在了她的牢房前,传来钥匙打开锁链的声音。 祝澜走出天牢,冬日的暖阳照耀在她身上,鸟语花香,一切都令人熟悉而安心。 狱卒将她送出来之后便转身走了,四下空旷而安静。 一件毛绒披风盖在了她身上。 来接她的是祝青岩,此时正红着眼睛,抽抽搭搭地道: “怎么办,祝澜,你要被流放岭南了……” 祝澜的印象中,祝青岩几乎很少落泪,此时不免诧异道: “没死就是万幸了,你哭什么?” 祝青岩抹着眼泪: “陛下不许我与你同去……听说岭南那地方蛇虫鼠蚁特别多,还闹鬼……可吓人了……” 祝澜目光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天牢,调侃道: “这十几天我在里面,跟蛇虫鼠蚁都混熟了,亲兄弟似的。” 祝青岩闻言,心知祝澜在里面的日子也不好受,蹲在地上哭得更凶了。 “谁担心你了……呜呜呜……听说岭南还有好多猛兽…… 你要是半道上被吃掉了……我可怎么跟裴夫人交代啊呜呜呜……我娘知道了要打死我的…… 完了完了……呜呜这可怎么办呜呜呜……” 祝澜有些哭笑不得,只好蹲下来拍着她的背,一遍遍安慰,保证自己绝不会在路上被吃掉。 祝青岩的哭声好不容易消停了些,祝澜抓紧机会问她: “你们这次救我出来,费了不少力气吧?肖婉他们呢?” 祝青岩哭得打了个嗝,“他们……在……御香阁等你……” 祝澜点点头,这与自己猜的不差。 陛下宽仁,允许她明日再启程前往岭南,她正好趁这半日与好友们道个别。 (ps. 宝宝们周末快乐,蹲蹲好评~) 第463章 启程 翌日,暮雪天寒。 祝澜离京在即,御史台全体官员出城相送。 监察御史张巡拱手道: “中丞大人在御史台四年,带着我们整肃朝纲,还天下郎朗风气,我等都是衷心追随大人。 您一心为国为百姓,此番却受到此等委屈。您放心,我等一定会在朝中力劝陛下,让您早日回朝。” 褪下官袍的祝澜此时一身朴素白袍,立于风雪之中,清秀的面容依旧沉稳从容。 祝澜微笑着回礼: “此番我远去岭南,台中事务便有劳张御史了。 诸公不必为我费心,勤勉国事即可。只要御史台风气不败,便能让天下贪官有所忌惮。 启程的时辰要到了,诸位留步。” 张御史紧抿着嘴唇,后退一步,所有御史台官员齐齐拱手朗声道: “愿中丞大人此去一路坦途,身体康健,早日还朝!” 众人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雪地上。 祝澜身披落雪,亦无比郑重地向众人深深一揖,毅然转身向南而去。 京郊的长亭中,祝青岩与肖婉等人默默望着祝澜远去的背影。 肖婉拍拍红着眼睛的祝青岩。 “暗中保护的人我都安排好了,放心吧,她会回来的。” …… 京城前往岭南的路途十分遥远,步行走到岭南起码要一个月。 此番同行的,还有两名负责押送并且保护祝澜安全的衙役,一胖一瘦。 胖些的名叫徐豹,瘦些的名叫吴蛇。 出了京城,祝澜见到路上还有其他被流放的犯人,却各个戴着枷锁镣铐。 她又低头看看自己,无镣无枷,与出门远游的普通百姓并无区别。 徐豹回头,见祝澜望着其他那些流放的犯人,眼眸中似有不解,便笑道: “莫看了,您与那些人可不一样,不必戴那些玩意。” “哦?”祝澜有些好奇,心想大抵是好友们已经帮忙打点过了。 徐豹却露出一个有些高深的笑容。 “您有所不知,刑部给我们下令流放犯人的文书,都是有门道的。 关于路上的衣食住行,只要有‘酌情’二字,那便是上官关照,留了余地,不必那般严苛。” 祝澜点点头,可自己与刑部官员并无甚交情,想来他们不会平白多此一举。 那只能是天子的意思了。 一旁的吴蛇也小声道: “祝大人,刚出京城这段路人多眼杂,您且受些累多担待些。 待走过了凉关,一些人少的小道上咱们便可雇马车代步,只是这雇车银两须得您自个儿掏。” 祝澜有些诧异。 她自不在意那些银子,只是这二人的态度令她有些意外。 “二位兄弟,如此会不会有些……不妥?” 徐豹摆摆手,“这有啥不妥,那公文上都写了酌情,便是默许了。” 吴蛇也跟着说道:“就算公文上没说,您是我们兄弟俩的恩人,我们也得让您舒舒服服地到达岭南。” “恩人?”祝澜再次打量他二人一眼,确定此前并未见过他们。 徐豹笑道: “您是没见过我们,但我们兄弟老家都在青州,原是门对门的邻居。 之前听闻家乡闹灾,家里媳妇孩子都在挨饿,我们忧心得紧,却又实在回不去。 这回多亏您抓了青州那帮子贪官,又让朝廷加运了赈灾粮过去,家里人这才有了饭吃。 您如何不算恩人哩?” “原来如此。”祝澜听罢,从怀中取出两张银票。 “二位兄弟此番顶着寒风霜雪送我前往岭南,路上少不得劳烦之处。 这些银子……” 徐豹和吴蛇瞄了一眼那银票上的数,二人脸上先是吃惊,接着露出犹豫。 “权当咱们这一路上买酒驱寒的钱了。”祝澜微笑着说道。 那二人对视一眼,虽有些不好意思,最终还是收下了银票,心中感激更甚。 …… 不到一个月,一行人终于到达了岭南,比预计的行期提早了数日。 岭南一带山路崎岖难行,天冷路滑,坐马车有些危险,于是祝澜与随行二人徒步前往。 本以为岭南会像祝青岩说得那般林深路障,山中遍地蛇鼠豺狼,却没想到此地除了山路难行一些之外,并无任何异常。 她在路上暗中观察细节,能感觉到南州民风淳朴,只是碍于路途实在难行,百姓们只能靠耕作生活,难以经商通货,这才富裕不起来。 翻过两座山头,祝澜见到山间坐落着一些农户,有百姓正往来其间。 那些人面容黝黑皴裂,衣着也远不如京城江州一带精致,甚至连青州都比不上。 就连耕作的器具、建造房屋的用料也落后不少。 第340章 俆豹也望见了那些人,欣喜道: “行了半日,腿也酸了。前方应当是个村落,咱们前去歇歇脚,过了这里应该就进入南州了!” 祝澜也感觉双腿有些酸软,便点头同意。 三人来到村口,看到一座饱经风霜的石碑,上面的刻字依稀可见—— 碧泉村。 祝澜环顾一周,说道: “看此处地势,这碧泉村应该是进入南州的必经之路。” 她此时口渴得有些厉害,嘴唇都有些干裂,便上前敲开一户人家的大门,想要讨些水喝。 “笃笃笃——” 敲门声响了半天,门内却无人应声。 祝澜心道定然是主人不在家,便转身要向另一户人家走去。 就在这时,那扇木门发出了一声轻响。 祝澜回头,见那门被人从内推开了一条小缝。 一只布满皱纹死气沉沉的眼睛,正从门缝中诡异地盯着他们。 第464章 碧泉村 门缝中透出的一只眼睛,正好与祝澜的视线对上。 那目光似是警惕,又似是敌意,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祝澜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转身上前,礼貌询问能否讨杯水喝,将几人身上的水囊装满。 直到她靠近,才看清那门后站着的是一位头发斑白,身形佝偻的老妇人。 她的另一只眼珠是白色的,显然盲了多年。 老妇人上下打量了祝澜几眼,缓缓开口: “……外乡来的?” 她的声音沙哑,好似木板划过坑坑洼洼的石子路面。 祝澜点头称是,说自己三人是外地而来,途经此地要进入南州城的。 “哦——要进城你们就快走吧,这碧泉村不欢迎外人。” 那老妇人表现的极为冷漠,说罢便将门关上了,里面传来她远去的脚步。 “这老妇人好生无礼!”俆豹怒道。 吴蛇也感到十分不快,“就是,不过是讨些水喝,至于这般抠搜么?” 对那老妇人方才的态度,祝澜也感到十分不解,只好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说道: “无妨,前面还有好几户人家,我们再去问问便是。” 于是三人又挨家挨户上前敲门,可奇怪的是,那些人家见他们三个是外来的,反应皆如那老妇人一般,只催促他们快些离开村子,连一杯水都不愿意给。 问了一圈下来,吴蛇两手叉腰,咬着牙道: “奶奶的,这村子真是邪了门,好像我们这些外乡人会吃人似的!” 俆豹也正要开口说什么,眼睛却忽然一亮,指着远处道: “瞧,那有口井,我们自己打些水喝!” 祝澜取出水囊,三人刚靠近那水井,却不知又从哪冲出来一个扎着辫子的小娃娃,两条手臂伸开,挡在那水井前。 “这井水你们不能喝!” 他努力仰着脑袋,气势汹汹地瞪着祝澜三人。 俆豹嚷道:“凭什么不让喝?我刚刚还看见有人从这井里打水哩!” “你们不是本村人,这井水就是不能给你们喝!” 小娃娃半点都不退让。 “嘿你个小玩意儿——” 吴蛇本就憋了一肚子火,眼见这六七岁的小娃娃也欺负到自己头上了,当即上前就要一把将他搡开。 “慢着!”祝澜连忙出声阻止。 但她如今已不是官身,吴蛇与徐豹二人更不是她的属下,气急上头,哪里听得见她的话? 那小娃娃摔了个大屁股墩儿,当即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他的哭声很快引来了附近的村民。 吴蛇刚从井里打上来满满一桶水,取出水囊就要装水,却听到附近传来越来越大的呵斥声。 七八个村民扛着锄头和耙子,气势汹汹朝这边走来,其中一个壮汉抱起小娃娃哄着,应该是孩子他爹。 祝澜三人很快被村民围了起来,村民们气势汹汹,看架势甚至想要动手。 对方人多势众,俆豹与吴蛇的气势终于弱了几分,却又强撑着不肯服软。 祝澜见状,连忙出来打圆场。 她十分诚恳地向村民们道了歉,又拿出好些银子,这才平息了那些村民的怒火。 抱着那小娃娃的壮汉沉着脸,警告他们道: “我们碧泉村从不招待外人,这水你们也不能喝。 赶紧走,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祝澜三人最后在村民们虎视眈眈的注视中,终于穿过了碧泉村。 吴蛇见没有村民再跟上来,回头啐了一口,骂道: “堂堂官差路过讨口水喝,竟然被一帮无知村民给赶出来了。 老子长这么大,头一回遇见这种事!” 俆豹也不忿道: “这破村子里的人如此蛮横无理,却偏又在进入南州的必经之道上,难怪都没人愿意来这南州! 真是活该受穷!” 祝澜无奈地摇摇头,此时她的身份是被流放的罪官,也不好多说二人什么。 只是刚才那村子着实古怪,兴许是有什么不为外人知的习俗吧。 …… 三人忍着口渴又翻过了一座山头,终于看到了南州城的影子。 南州城的治所位于玉平县,三人入城之后径直来到县衙,要与当地官府办理流放人员的交接手续。 听闻此次被流放到南州的,乃是大名鼎鼎的御史中丞祝澜,玉屏县县令康高义甚至亲自出面处理此事。 人员交接的事宜是由俆豹与吴蛇去办的,祝澜只能等候在县衙之外。 没过多久俆豹二人从县衙走了出来,脸上都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的神情。 俆豹走到祝澜面前抱拳道: “祝大人,我们兄弟二人的差事办完了,这就打算启程回京。 这南州不比京城,您还得凡事多小心些。” 吴蛇笑嘻嘻道: “您放宽心,我们刚才见到那康县令了,他说与您是旧相识,还会亲自为您安排住处。 有他在这里照顾着,您在南州肯定不会受委屈。” 祝澜回想起二人一路上对自己的关照,分别之际心中亦生出感念,拱手道: “这一路上多谢二位兄弟,若日后还能再见,祝澜必定报答。” “祝大人言重了,您多保重,告辞。” “告辞。” 俆豹与吴蛇二人走后,县衙之中走出一绿袍官员,看起来是本县的县丞。 “你就是祝澜吧?县令大人请您过去。” 祝澜随着那县城走入县衙内堂,屋内摆着数把椅子,一个矮胖身材的官员正坐在那里品着一碗热茶,正是县令康高义。 “没想到在朝堂之上搅弄风云的祝中丞,竟然来了南州这等小地方,真是让这里蓬荜生辉啊。” 康高义轻轻吹了一口茶汤,悠哉开口。 祝澜察觉到一丝微妙的气氛,打量了对方一番,问道: “方才吴衙役说……您与我是旧相识,为何我却毫无印象?” 康高义嘴角微微仰起,拖长了调子道: “您坐镇御史台,高高在上,哪儿能记得住我们这些芝麻小官儿啊。 再说了,本县方才那二人对你颇为尊敬,估计收了不少钱财。 若不如此说,他们会安心离去么?” 祝澜双眸微眯,没有说话。 “你们这些大官自以为能随意掌握别人的命运,却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自己也有遭殃的这一天吧? 祝中丞——哦不,忘记了,你现在就是一介草民。 大胆祝澜,此乃县衙重地,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康高义怨毒而兴奋的目光钉在祝澜身上,神情生出几分报复的快意。 祝澜在脑海中仔细思索康高义这个名字,终于想起来了。 那是三年前,御史台在调查一宗震惊朝野的买官案,被牵连的官员名单之中,就有康高义。 他准备了上万两银子要送往京城,想买南州知府的缺。 却不想正巧碰上京城那位大官被祝澜直接查了个底掉,最后被抄家流放。 康高义准备的那万两银子虽没来得及送出手,但他与那位大官往来密切,也受到了牵连,最后连通判都当不成,被贬为了南州县令,十年内不得升迁。 见康高义如此小人得志,祝澜忍不住轻轻一笑,说道: “康大人,在下不才,如今虽没了官职,却是科举正途出身,功名仍在。 七品县令,见者不跪。” 康高义的脸上挤出一抹阴沉的笑容,阴恻恻地笑了两声,道: “无所谓,本县也不与你争这一时意气。 如今你既然被流放至此,那如何安置,便是本县说了算。 王县丞,便让她去碧泉村吧。” “碧泉村!?”王县丞一听就变了脸色,眼底甚至流露出一丝恐惧,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大人,这碧泉村可……” 第341章 “怎么?那碧泉村是苦了些。可本官向来处事公正,对所有流放之人一视同仁。 总不能因为某人名气大,就搞特殊待遇吧?” 他意味深长地看向祝澜。 “你说对么……曾经的中丞大人?” 祝澜与康高义对视片刻,不急不恼的模样竟让康高义有些心虚。 对方再位高权重,那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她无权无势,落到自己手中,有什么好怕的! 康高义如此想着,心中又多了几分底气。 祝澜收回目光,淡淡一笑: “康大人说的自然在理,那一切便听从康大人安排了。” 第465章 夜 傍晚时分,祝澜抱着行囊回到了碧泉村。 她再次见到了那个小娃娃的父亲,原来他就是碧泉村的村长,名叫林三郎。 得知县令将祝澜安置在了碧泉村,林三郎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浓眉紧锁,神情也变得有些怪异。 他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带祝澜来到了一座破败的小木屋前。让她暂且住下。 林三郎年纪不大,话也不多,祝澜却能感觉到他数次欲言有止,却又有所顾忌。 林三郎临走前,终于回头说了一句有些奇怪的话。 “夜里记得把门锁好,听到什么动静也别太在意。 要是身子不舒服,就去找隔壁的孙阿婆。” 林三郎说完,兀自小声嘀咕着什么,转身离去了。 祝澜站在原地,寻思了半晌林三郎方才的话,仍无法完全参透。 看来这村子的确有些玄机。 祝澜收回思绪,转身推开了那扇木门。 一股灰尘扑面而来,还夹杂着霉味,显然已经许久没人居住了。 她借着昏暗的光线打量屋内,只有一张炕和一副桌椅,相当简陋。 罢了,总归也不会在此处待上太久,既来之则安之。 来时经过碧泉村,她便觉这村子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眼下既然要在这里住一阵子,不妨一探究竟。 祝澜将行囊放在炕上,打量了一番屋内的灰尘和蛛网。轻叹了口气,开始动手收拾。 她拎着水桶出门打水,一路上能感受到周围村民们投来有些异样的目光,但这一次无人再阻拦,好似已经知道祝澜从今往后也是碧泉村的一员了。 那些人看着祝澜从水井中打水,一边窃窃私语着什么。而当祝澜看向他们时,那些人却又移开了目光。 祝澜打满了整整一桶清水,有些吃力地提着桶往回走。 桶里的水随着她的步伐晃动起来,很快将她的下摆和鞋子都打湿了。 忽然,祝澜感到手上的重量一轻,一双手接过了那只水桶。 她抬眸,撞见一个少年灿烂的笑容。 那少年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模样,个子与祝澜一般高,瘦得像根竹竿,手上的力气却不小。 “多谢。”祝澜对他感激地笑了笑。 “都是邻居,不用谢!” “邻居?”祝澜诧异道。 “对啊!”少年点点头,眨着眼睛道:“我和阿婆就住你隔壁。村里人都喊我阿虫,你喊我虫哥也行。” 祝澜闻言不禁失笑,这少年看起来比自己年岁还小许多,这声“虫哥”自己实在叫不出口。 阿虫拎着水桶一边走,一边好奇的问祝澜叫什么,从哪来。 祝澜如实作答。 “你也是从京城来的啊?”阿虫惊讶道。 祝澜侧目问他,“难道除了我。这村子里还有其他从京城来的人?” 阿虫摇摇头,“没有,我们村子从不收留外客,你是第一个住在这里的外人。” 祝澜问:“那你刚才为什么说我也是从京城来的?” 阿虫理所当然地道:“因为每年都有不少从京城被流放到南州的人啊。要进入南州,肯定得经过我们碧泉村。但我们村子从来不让外人停留。” 见他提到这件事,祝澜立刻抓紧机会打听其中缘由。 “你们村子为何如此排斥外人呢?” “也不能说排斥——”阿虫正要说什么,却忽然看向了前方。 祝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中微微咯噔一下。 自己隔壁的小院,两扇木门被拉开了一条小缝。 一只苍老阴森的眼睛从门缝中露出,从下往上,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正是来时见过的那个独眼老太。 “阿婆,我马上就回家!”阿虫对着那只眼睛笑道。 原来那独眼老太便是刚才村长提到过的孙阿婆,也是阿虫的奶奶。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祝澜家门口,阿虫将水桶放在地上,就转身向自己家走去,祝澜连忙叫住他。 “阿虫,刚才我的问题你还没告诉我呢!” “那个啊……” 阿虫挠了挠头,纠结了半天,最后说道: “唉,你还是先别问了……也不一定能碰上,别想太多了。 你今晚先好好睡一觉吧,有什么事情就来我家敲门。” 阿虫说完便快步回到了自己家里,那扇木门也被关上了。 不知怎地,祝澜心中忽莫名升起一种感觉。 那只眼睛,好像在木门后面,依旧死死盯着自己。 祝澜回到屋子里,简单擦洗了一番,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她常年握笔的手许久不曾干过粗活,擦洗房间时,被一些木刺扎进了皮肉里,隐隐作痛。 祝澜并非娇气之人,她平静地花了些时间用细针将木刺挑出来,又将被碎瓷片划伤的伤口清理好。 最后她拖着疲倦的身子倒了些水喝,目光落在桌上的两只馍馍上。 那是刚才阿虫送来的,还冒着热气,说是孙阿婆亲手做的。 肚子开始不争气地抗议起来。 祝澜咽了下口水,将那两只馍馍掰开,借着烛光细细端详,看不出任何异样。 她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放到了一边。 这个村子的古怪还没有弄清楚,村里这些人是敌是友也尚未可知。 既然心存疑虑,不吃才是最稳妥的。 祝澜没有精力再去做饭,便取出来时路上剩的一些干粮草草应付了一番。 外面不知何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岭南地处大梁的最南端,气候温暖。就连冬日树木也不曾凋零,生活在这里的百姓更不曾见过飞雪。 熄了蜡烛,祝澜合衣而眠。这村里的土炕虽远远比不上平日睡惯了的的软榻,却也比天牢里潮湿发霉的草席舒适不少。 祝澜闭上眼,很快进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她是被一声惊雷吵醒的。 窗外雨还在下。 祝澜睁开眼,感到肚子有些不舒服,像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要找茅厕,她的脑海中立刻闪过这个念头。 祝澜捂着肚子翻身下床,撑起门边一把年代有些久远的纸伞向外走去。 茅厕并不算远,过了好一阵,祝澜才虚弱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白天时,阿虫曾给她指过村子里的路,祝澜都记得。 她撑着伞,凭着印象原路返回。 天空中一道闪电划过,眼前的村落亮了一瞬。 祝澜发现,路上不知何时竟弥漫起了白色的雾气。 村子紧挨着的山壁有万仞之高,好似冲天而起的巨浪海墙,下一刻就要将整个村子吞噬殆尽。 眼前一切再度归为黑暗。 第466章 迷雾深处 祝澜向前走着,只感觉脑袋昏昏沉沉,耳边似乎有什么细碎的低吟。 那些声音时而缥缈如在云端,时而又仿佛贴在她的耳畔呢喃。 祝澜浑身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自然也察觉出了事情不对。 她弯腰喘息片刻,一手撑伞,另一只手则是握紧了袖子里的东西。 那是一只极为精致小巧的机关弩,十步之内,例无虚发。 这一次她孤身离京,不可能不做些防身的准备。 雾气越来越大,祝澜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一条岔路上。 两边的房屋与院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怪石与密林,无边无际。 脑袋昏沉的感觉越来越重,耳畔那些低吟的声音也越来越大,逐渐变成了肆意的狂笑与尖叫,又仿佛地狱传来的怒吼。 怪石密林之间有什么东西在不停闪烁晃动。 那是一个个人影,有的手足倒立,有的残缺不全……他们狂叫着翻飞着,像是在进行某种狂欢。 不可能……这个世界上没有鬼…… 都是假的! 祝澜的心脏剧烈跳动着,她丢掉了手里的伞,一手捂着脑袋,咬牙冒着雨向前走去。 她吃力地笑了。 果然,她可以穿过那些影子,那些东西都是假的,根本伤害不了她。 祝澜的视线中出现了两点耀目的红色,缓缓摇曳着,好似在浓雾之中对她招手。 第342章 是两盏红色的灯笼。 挂着灯笼,那便是人家。 祝澜毫不犹豫穿过那些密密麻麻闪动着的,不断发出诡异叫声的鬼影,踉跄冲到那两盏红色灯笼下,猛地推开了门。 一片漆黑。 身后那些鬼影翻涌着追了上来,或低沉或尖锐的叫声几乎要将祝澜的脑袋震裂。 又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祝澜惊恐地瞪大双眼—— 她看到了一张双目突出,獠牙狰狞,还带着裂痕的恐怖面容! 眼前的画面开始扭曲变幻,耳畔不断传来地狱的声音,震耳欲聋。 那些声音突然凝聚成了一张血盆大口,将她仅存的最后一点意识彻底吞没! 机关弩掉在了地上。 …… 再次睁眼时,祝澜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环境却十分陌生。 “阿婆,她醒了!”少年欢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祝澜凝聚心神,发觉自己躺在一张炕上,坐在旁边的少年正是阿虫。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仍旧有些头晕目眩。 一个佝偻的背影闻声走了过来,孙阿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放大出现在祝澜眼前,那只白色的眼睛在阴影中显得格外瘆人。 祝澜向后缩了缩身子,下意识去摸袖中的机关弩,却摸了个空。 她无比警惕地盯着面前二人,心中却有些困惑。 方才她在路上出现那样的情况,非常明显是被人下药了。 可……是什么时候下药的呢? 孙阿婆送来的吃食,她一口没动,吃的都是自己带来的干粮。 这个村子里,她唯一入口的东西便是那井水! “你们在井水中下毒!?”她眸光锐利,用余光四下打量,看到自己的机关弩就放在不远处的石墩上。 然而想要拿到机关弩,就要越过阿虫。 祝澜试图活动身体,却发现身上没有多少力气,眼下的情况只能周旋,不可硬拼。 阿虫好笑地看着她道: “我们村里人都喝那井里的水,谁会下毒? 再说了,那可是你自己打的水。” 祝澜盯着阿虫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心道自己大意了。 定然是阿虫帮她拎水之时动了手脚! 见祝澜用那样的目光看着自己,阿虫有些不满道: “喂,我可是出于好意才帮你,刚才还把你背回来呢。 你别好心当成驴肝肺啊!” 阿虫说着,捡起了角落里的那只机关弩,递给祝澜。 “找到你的时候我见这个掉在旁边,就一并带回来了。 是你的东西吧?” 祝澜有些狐疑地端详他半晌,见阿虫的模样不似说谎,一旁的孙阿婆也没有做出威胁到自己的举动,这才略微放下几分戒备。 她伸手谨慎地拿回了机关弩,这才安心了一些,于是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我为何一出门便会感到头晕,还看到了……” 祝澜脑海中浮现出那张可怕的脸。 下一瞬,那张脸再次出现在了她眼前。 依旧是凸出的两只铜铃似的眼睛,还有长长的獠牙,狰狞似鬼怪。 祝澜一惊,这才反应过来是孙阿婆手中拿着的泥塑。 这泥塑的脸,与她昏迷前看到的那张脸一模一样。 “这是?”祝澜盯着那泥塑,总觉得那东西带着几分邪气。 孙阿婆迟缓苍老的声音响起,她又将那泥塑递上前几分。 “这是我们村子里供奉的风婆,你带回诚心供奉一段时间,就不会再碰上这种事了……” 祝澜并未伸手去接那泥塑,抬头问孙阿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让阿虫告诉你吧……”孙阿婆叹了口气,缓缓向外走去。 祝澜的目光落在阿虫身上,等待他开口。 “其实,这是我们村子里的一个诅咒。”阿虫挠挠头,语气有些歉意。 “其实也不是人人都能碰上……之前没告诉你,就是担心万一无事发生,说出这事再平白把你吓着,没有必要。 不过你放心啊,就算碰上了也没事,有山神保佑,死不了人的!” 第467章 祭神 阿虫开始讲述这个村子关于“诅咒”的传说。 原来碧泉村一直以来都存在一个奇怪的现象,每有外人途径村庄,往往离开后不久便会生病。 若有外人留宿在村子里,时常还会出现和祝澜一样“遇鬼”的情况,从前甚至还有人被吓疯过。 那人后来疯疯癫癫,一直念叨说这村子里有鬼,村民不信,他便认为村民们和那些“鬼怪”都是一伙的。某日夜深人静,他竟拿来火把想要将整个村子烧为灰烬。 幸好被当时的村长及时发现拦了下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何时发生的事?”祝澜问。 “听说是一百多年前吧,总之很久很久了。”阿虫说道,“自从我记事起,村子就一直不欢迎外人。” 祝澜回想起自己头晕目眩之际看到听到的那些东西,有些迟疑地问: “那些诡异的黑影……难道你们村里从未有人看见过?” 阿虫摇了摇头。 “就因为我们从来看不见,才觉得这件事邪门,一直人心惶惶。 后来康县令来了,了解我们村子的情况后,说定然是因为碧泉村里供奉着山神,这才没有沾染上那些脏东西。大家这样一听才明白,也放心了许多,于是开始家家户户祭拜山神。 而外人不信山神,自然得不到庇佑,我们不招待外人,也是为他们好,免得沾上村里的邪气。” 阿虫说着,歪了歪脑袋问祝澜: “说起来,你是不是得罪县太爷了? 他明明知道我们村的情况,从来不会将那些被流放的人安置在这里,怎么偏偏就让你来了……” 祝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他: “我夜里外出,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阿虫说道: “夜里风雨太大,阿婆担心你害怕,让我去看看你。我发现你家没人,怕你在村子里迷路,于是出去找你。 最后找到你的时候,你就晕倒在供奉山神的祠堂里。” 山神…… 那巴掌大的山神泥塑此时就放在她的身边,祝澜注视着它,心中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她轻声开口: “世上无鬼神,你们村子所谓的‘诅咒’背后,定然另有原因。” 阿虫见她如此说,先紧张了一瞬间,随即压低声音道: “其实——我也不相信,我总觉得那个县令在忽悠我们。 村子现在每年祭拜山神,还要给官府交‘祭神税’哩!” 他话未说完,突然捂着脑袋“哎呦”大叫一声,一回头,孙阿婆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面带怒气。 “谁教你的这些瞎话?当心惹恼了山神,快去祠堂里跪着!” 阿虫欲言又止地回望了祝澜一眼,最后一脸委屈地走了。 “孙阿婆,我还想回那祠堂看看。”祝澜忽然说道。 孙阿婆十分爽快地答应了,脸色甚至还有些欣慰,带着祝澜再次来到那挂着两盏红灯笼的祠堂。 孙阿婆点上蜡烛,祠堂里顿时明亮起来。 一座一人高的泥塑被供奉在祠堂的正中央,面目狰狞,正是祝澜昏迷前看到的东西。 神像前的供桌上摆放着水果和新鲜的肉,让祝澜颇为意外。 这碧泉村并不富裕,村民们几乎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到肉味,艰苦如此,却花这样大的代价来供奉一个不知名的野神? 孙阿婆虔诚地跪在地上,朝神像磕了几个头,又催促祝澜快些跪下叩拜。 祝澜笑笑,说自己信佛,若拜了旁的神仙,怕佛祖生气。 孙阿婆这才没继续劝,又取出了先前那个巴掌大的小山神像,语气缓和几分,对祝澜道: “虫哥儿还小,嘴上没毛,你别听他瞎说,这山神很灵验的。 我年轻那会,有个书生在我们村里也撞见鬼了,后来在村里停留一段时间,祭拜了几回山神,就再没撞见过那样的事。 丫头,你将这小像带回家中摆着,也能避避邪气,很快就没事了。” 这次祝澜没有拒绝,她接过那泥塑,随意问道: “孙阿婆,村里人平日饮水,都是从村口那口古井中打水么?” “是啊,怎么了?” 祝澜道:“那井水……我喝了有些腹痛。” “我们日日都喝那水,并无任何异样。” 孙阿婆将泥塑塞到祝澜手中,那只独眼凑到了她面前,露出一抹让祝澜有些后背发凉的笑容。 “拜吧,多拜拜山神,什么苦痛都没有啦……” …… 祝澜回到自己家中,耳畔仿佛还在回荡着孙阿婆那砂砾一般的声音。 她点起蜡烛,细细端详那山神雕像,那张鬼魅的面容在摇曳的烛光下更加狰狞可怖。 第343章 看起来如此邪恶的东西,如何配被称之为“神”? 祝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随手将泥塑放进了柜子中。 她回忆起今夜发生的所有事情,仍旧觉得村里那口水井最为可疑。 打上来的井水还剩了半桶,祝澜舀起一碗清水放到鼻尖嗅闻,没有异样。 她又用指尖轻轻蘸取一点尝了尝,也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唯有这颜色……村里用的都是褐色陶碗,实在看不清晰。 祝澜忽然心念一动,脑海中闪过什么东西。 碧泉村。 这名字,莫非果真与水的颜色有关? 窗外响起鸡鸣之声,天际微微泛起了白色,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 祝澜思忖片刻,站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 村长林三郎听罢祝澜的来意,思索了一阵,脸上有些犹豫。 他家里的确有一对祖传的白瓷碗,但是白瓷金贵,自家人平日里根本不舍得拿出来用,当成了压箱底的宝贝。 但他知晓祝澜是从京城来的,从前还是位大官,心中便没由来地生出几分敬畏。 “好吧……你等着。” 林三郎进屋片刻后,拿着两只用布层层包着的白瓷碗出来了。 “这两只瓷碗是我媳妇的命根子,你当心些,用完立刻还回来。” 祝澜谢过林三郎,小心地抱着两只瓷碗回家。 她将那井水倒入碗中,来到阳光下仔细分辨。 片刻后,祝澜双眉紧锁—— 那清水被盛在白瓷碗中,时而看去隐隐泛着一丝青色,时而看去又是完全透明的。 祝澜无法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人眼在识别颜色之时,若没有对照组,是很难分辨出颜色之间细微差异的。 可是如何寻找其他水源呢? 祝澜问过阿虫,村子附近唯一的水源是穿过东面峡谷的一片湖泊,但这口井与那湖泊相连,水质都是一样的。 对了,昨晚下过雨! 祝澜眸子一亮,但此时雨已经停了,她昨晚也并未用任何容器承接过雨水,总不能等到下次降雨。 她决定先去隔壁孙阿婆家碰碰运气。 第468章 南溟有山 开门的是阿虫,听祝澜问他家有没有雨水,少年脸上闪过一抹困惑与茫然。 “雨水……我接雨水做什么?”阿虫费解地道。 祝澜有些失望,准备再去其他村民家问问,刚转身却听到阿虫在身后喊她。 “你等等!” 阿虫打开门让祝澜进来,带她来到院子里,院子的角落正好放着一只坛子。 阿虫指着那个坛子道: “阿婆准备用它腌菜,昨天让我拿出来晾干晒晒太阳,结果昨晚下雨,我忘记搬回屋了,你自己去看吧。” 祝澜走上前,双手拿起那个坛子,立刻感到里面沉甸甸的,心中一喜。 “你要这雨水做什么?”阿虫有些好奇地凑过来问。 祝澜神秘一笑,说暂且保密。阿虫更加好奇,祝澜索性带他一起回到了自己家中。 一路上,她并未晃动坛子,步履沉稳地回到家,又让坛中的雨水继续静置片刻,这才小心翼翼地倒入另一只白瓷碗中。 阿虫瞧见那两只白瓷碗,眼睛都直了。 这可是村长的宝贝啊,居然真被祝澜给借出来了! 阿虫开始有一点点佩服祝澜了。 两只白瓷碗中分别盛放着井水与雨水,祝澜来到明亮处对比一瞧。 果然,那井水的颜色要更深几分,若没有对比,寻常人是根本看不出来的。 祝澜的想法被初步印证了,她的唇角微微上扬几分,叫阿虫过来看。 阿虫左看右看,两条眉毛都快打结了,终于犹豫着说: “好像……是有一点不一样。这井里的水,好像有一点点泛绿? 是我眼花了吧……” “你没有眼花,要相信自己的眼睛。”祝澜将水倒掉,细细擦干净两只瓷碗,重新用布包好。 祝澜看向阿虫,问道: “你们村子是何时开始叫‘碧泉村’的?” 阿虫被问住了,“应该……一直就叫这个名字啊,这名字怎么了?” 阿虫说完,似乎有些明白了祝澜的意思,恍然道: “我们村周围都是山,每逢下雨,雨水就从山上流下来,最后都汇集到村东边的那片湖里,村里的井也是连着那片湖的。 那湖你如果去看过就知道,翠绿翠绿的,可美了! 我们的村的名字,应该就是这样来的吧。” “你们从未留意过这水有些不对么?”祝澜微微蹙眉问他。 阿虫笑了笑,“这有啥,那湖水都是绿色的,舀出来的水有些泛绿,不是很正常么?” “我没有出过村子,但天底下的湖水……应该都是这样吧?” 祝澜望着他,“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天上落下来的雨水无色,但从山上流入那片湖里,就染上了绿色呢?” 阿虫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抓了抓脑袋,实在答不上来。 “这……也没啥重要的吧?” 祝澜思量了一阵,对阿虫沉声道:“带我去看看那片湖。” …… 碧泉村四面环山,周围多悬崖峭壁,村子正位于其中的一片低谷。 阿虫带着祝澜来到一座山脚下,两人爬了小半日的工夫,直到双腿有些发软,阿虫才停下来。 “好了,这里就能看见了。” 祝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随即怔住了。 山的另一边,果然有一片湖泊,湖水格外翠绿,如同一块被镶嵌在群山之间的翡翠,其间隐隐有光华流转。 极美,但美得不正常。 寻常的湖水会呈现翠绿色,一大原因是阳光照射到湖面时,光线会发生散射。相比起红色光,蓝光和绿光更加容易被散射,故而导致湖水往往看起来更偏向绿色。 但眼前这片湖泊的颜色,显然不是光线导致的。 就仿佛……有人用笔尖蘸了染料,在湖中轻轻划过,晕染开来一般。 祝澜面色有些凝重,又和阿虫绕到了山腰的另一边,俯视整个碧泉村。 眺望片刻,祝澜忽觉什么东西闪过脑海,眼前的场景好似在何处见过。 “南溟有山,名曰璧璇,山峦峭壁环低处,地藏璧卵……” 阿虫听到祝澜喃喃自语,好奇地侧目问她,“你在说什么?” 祝澜不答,笑意却一点一点爬上眼底,她凝望着山下的景色许久,笃定开口: “我知道你们村子的‘诅咒’是怎么回事了。” …… 次日清晨,县衙后院。 县令康高义坐在石桌前,正喝着小酒,逗着笼子里的一只八哥。 县丞有些慌张地跑了进来。 “大人,碧泉村来了人,说那个祝澜自称破解了村子的诅咒,还说什么山神庇佑都是假的,请您去看看呢。” 康高义喝得有些微醺,闻言笑道: “那村子哪有什么诅咒,都是一群人疑神疑鬼,自己吓唬自己。 本官上任时听说此事,为了安定人心,才让他们继续信那个山神的。 姓祝的爱折腾就让她折腾去,别来扰了本老爷的清净。” 县丞道: “大人,让碧泉村重新信奉山神这事儿可是您当年提出来的,如果山神是假的,您的威信与颜面何存呐?” 见康高义仍旧醉眼迷离,县丞有些急切地上前,拦住康高义的酒杯。 “我的大人!您忘了下个月南州各县就要向府衙述职么? 碧泉村这些年可是一直交着‘祭神税’呢,被姓祝的这样一闹,他们以后不交税了可怎么办? 咱们县的赋税与隔壁东安县可就差了一丁点儿,这回要是被他们比下去,您明年的升迁可就没戏了!” 此话一出,康高义仿佛被触发了关键词,眼神顿时清明了。 “对对,你说得对,我怎么忘记这茬了……” 康高义如临大敌,立刻放下酒杯对外面喊道: “来人,备轿,去碧泉村!” (ps. 按照大纲后面的剧情还有很多,主角团的发展路线都会写到。但最近书名测试,数据不够理想可能会被要求尽快完结,所以还是先推主线。岭南剧情不复杂,澜澜被贬期间的戏份会略少一些,开始铺垫皇储和快要开始的战乱剧情嗯~ 主角戏多戏少都会有读者不满意,众口难调,所以阿咩还是按自己节奏写啦,希望宝子们谅解。) 第469章 开山 碧泉村。 旭日高照,是个雨后的艳阳天。 一众村民手中拿着凿子、锄头等工具,跟着村长与祝澜浩浩荡荡出了村子,向东边的山脚而去。 林三郎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不安,低声向祝澜确认: “你真的有把握?待会要是什么也挖不出来,我可跟乡亲们不好交代。” 第344章 祝澜对他点点头,表示自己有信心。 阿虫年纪小,精力旺盛,已经向前跑出了好长一段,又折返回来,脸上带着兴奋与期待。 他扛着一把铁铲凑到祝澜身边,“你说这世界上真的没有鬼神吗?” 这已经是他第十几次提起这个问题了,祝澜对他笑笑。 “没事儿,我相信你!”阿虫十分仗义地说道。 “村里平时都吃不上肉,可每年要拿好多酒肉供奉那个什么山神。 我敲着那些肉每次都放坏了,怪可惜的,有回就偷偷藏了一只猪腿。 被阿婆知道后,差点把我的腿打成猪腿。 哼哼,我早就看那个山神不顺眼了,怪模怪样的,谁家好神仙长那样? 放心,这回虫哥一定帮你!” “好啊,那就谢谢虫哥了。”祝澜对他轻松一笑。 人的恐惧来源于未知,遇到无法解释的现象,便只能归结为鬼神之说。 她今日,就是要彻底揭开碧泉村的谜团! 很快,那片格外翠绿的湖泊出现在众人眼前,几十双眼睛都注视着祝澜,似乎在等她发话。 祝澜仰目观察了一下四周的山势地形,沿着湖边指点了几处方位,对林三郎说了什么。 林三郎听罢点点头,将村民们分成了几队,分别前往祝澜指出的地点。 众人就位,林三郎望了祝澜一眼,终于下定决心,深吸一口气—— “挖!” 就在此时,一个苍老焦急的声音响起。 “不能挖,不能挖呀!!!”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孙阿婆佝偻的身影从队伍后面追了上来,也不知她平日走路都颤颤巍巍的身子,是如何能跑得这般快的。 阿虫一见到她便愣住了,随即赶紧上前搀扶。 “阿婆,不是让您在屋里休息吗,您怎么来了?” 孙阿婆见到眼前的阵仗,急得直拍大腿,冲到林三郎面前道: “这是山神栖息的地方,你们这样会得罪山神,降罪于我们村的啊!” 听到这话,那些村民中也有不少人面露犹豫,面面相觑。 孙阿婆抓住林三郎的手臂,“三郎,你是村长,可不能糊涂!” “你们想想,为什么那么多人来了村子里都撞邪,还有吓疯了的,唯独咱们村里人没出过事? 县太爷说得对,这不是山神庇佑是什么? 村里的山神像当年就是在这座山里发现的,你们现在是冒犯山神,要惹祸的呀!” 阿虫有些急了,“那县太爷说得也不一定就是真的呀!” 孙阿婆眼睛一瞪: “人家堂堂县太爷,那么大的官能骗我们? 你小孩子不懂事,赶紧给我回家去!” 村民们有人已经放下了手中的工具,面色犹疑。 是啊,当年可是县太爷提出来的,要村里人时时祭拜山神,懂得感恩,才能继续得到庇佑。 县太爷能骗人么? “阿婆!” 阿虫见实在说不通,又急又气,一把将祝澜拉过来,指着她道: “人家以前还是京城的大官呢,是……是什么来着?” 祝澜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了自己身上,知道此时若无法让众人信服,下次再将大家召集起来只会更加困难。 这里的村民既然如此信任官府,那自己也只好厚一回脸皮了。 祝澜走到孙阿婆面前,轻轻一揖,说道: “孙阿婆,在下曾在京城担任御史中丞,也见识过不少奇闻异事。 请您稍安勿躁,我自会向大家证明,这碧泉村中所谓的‘诅咒’究竟是怎么回事。” 孙阿婆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什么……什么丞?” 她看向林三郎,林三郎也有些尴尬,干笑两声: “总之……总之应该是比咱们县令老爷大一点的官,毕竟是京城来的。” 祝澜对众人正色道: “乡亲们,碧泉村年年为了供奉山神,又要四时祭祀,又要额外缴纳税银。贵县县令若真是位爱民的好官,如何能提出如此劳民伤财之举? 更何况村子位于进出南州唯一的道路上,因为所谓‘诅咒’闹得人心惶惶,外来商旅也不愿意进入南州,南州百姓这才难以富裕起来。 今日我若破了这诅咒之谜,今后村中百姓都可省下一笔祭祀的开支,也能打通南州与外地州县往来的线路,难道不好吗?” 这番话说到了林三郎的心坎上。 寻常百姓家中供奉神佛,皆是出于自愿,量力而行。 而碧泉村中大家出于对那神秘力量的恐惧,哪怕家中揭不开锅了,也绝不敢怠慢了山神的供养。 他身为村长,深知这项祭祀活动给村子里带来的负担,可却无能为力,只要大家相信‘诅咒’,祭祀就不会停止。 “阿虫,带孙阿婆回去。”林三郎一咬牙,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阿虫用力一点头,想要将孙阿婆拉走。 “我不走,我不能看着他们干出这种天怒人怨的事——” 孙阿婆话未说完,便感觉身子一轻,吓得脸色都变了。 阿虫背着孙阿婆,回头叫喊道: “村长,你们加油,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阿虫说完,背着哇哇大叫的孙阿婆头一溜烟向村子里跑去了。 祝澜看向林三郎,对他郑重点了点头。 林三郎心一横: “开挖!” 林三郎一声令下,村民们立刻挥动工具大刀阔斧地干了起来。 工具与岩石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叮当当”声,回荡在山谷间,经久不息。 半个时辰后,一村民高举手中之物,兴奋喊道: “三郎,你来看看是不是这个!” 林三郎精神一振,立刻与祝澜一同赶过去查看。 只见那村民手中举着一块小小的青绿色石头碎块,颜色与绿松石相似,色泽却更为鲜亮。 祝澜接过那碎块在手中掂了掂,分量很沉。 “书中所记果然没错……” 见到这块石头,祝澜更加笃定了心中的猜测。 第470章 公报私仇 “让我看看。”林三郎拿过石块,皱起眉头。 “这种绿石头……从前在村子附近也出现过,但大家多没有当回事,只当是普通的石头。” 说着,他又轻轻“咦”了一声,道:“不对,我们见过的那种石头,颜色似乎要更深一些。” 祝澜微微一笑,说道: “我从前曾读过一本游记,书上云: 南溟有山,名曰璧璇,山峦峭壁环低处,地藏璧卵。 璧卵晶莹多变,服之生幻,珍稀难寻,有缘者得。” “璧……卵……?”林三郎重复了一遍,陌生地摇摇头。 祝澜举起那块碎石,对着太阳仔细端详,说道: “这应该是一种矿石,而且就藏于这湖边的几座山中。很多年前有人到过这里,见到了这种石头,称之为‘璧卵’。 这种矿石能轻微溶解于水中,颜色会随着温度或者光照产生细微变化。 而人一旦服用了含有这种矿石的水,则会出现轻重不同的中毒现象,也就是出现幻觉。” “幻觉?”林三郎一愣。 “你是说……来我们村子,看到鬼怪的那些人,都是出现了幻觉!? 不对啊,那些撞过邪的人都说不仅能看到鬼影,还听到了许多恐怖的声音,幻觉能有这么真实么? 还有我们世代居住于此,若水中有毒,我们村里人怎会安然无恙?” “听到的那些声音很好解释。”祝澜指了指周围的山势。 “碧泉村四面环山,四面多悬崖峭壁,这种地形很容易产生回音。 寻常的风声、雷雨,都会在山谷间回荡,产生不同的听觉效果。 平日里大家或许不会留意这样的声音,但是当人产生幻觉,感官接收到的信息就会被放大扭曲,再结合人们内心深处的恐惧,就会产生各种恐怖的效应。 至于为什么本地村民不会受幻觉的影响……” 祝澜若有所思地道: “我想,应该是因为你们常年饮用这样的水源,身体产生了抗性。 村长,村里的百姓们平日里可会出现身体不适的情况?” 林三郎摇了摇头,“不适?并没有啊。” 祝澜沉吟片刻,才认真说道: “我并不精通医理,所以不敢妄言。但是为了大家的安全起见,村子里的水源只怕并不适合继续饮用下去了。” 林三郎闻言,立刻摇头。 “姑娘说笑了,我们碧泉村只有这一处水源,做饭种地全靠它。不喝这里的水,我们都要活活渴死哩! 再说了,我们祖祖辈辈喝了这么多年都没啥事,你说得也太玄乎了。” 祝澜双眉紧锁,正思索着如何解决林三郎所说的问题,忽然听到村子方向传来一片杂乱的脚步声。 第345章 “县令老爷到——” 县令康高义带着县丞,还有一众衙役手持兵器,气势汹汹地冲了上来,将所有人包围。 村民们被这阵仗吓得大惊失色,纷纷跪在地上,求助地看向林三郎。 唯有祝澜和林三郎站在人群中。 林三郎见到康高义,立刻捧着那块绿色的矿石迎了上去,面带欣喜。 “康大人,我们村子这么多年发生怪事的源头好像找到了,多亏这位姑娘。 您瞧,都是这山里的绿石头惹的祸——” “住口!” 康高义沉着脸,厉声呵斥,林三郎顿时不做所措地愣在原地。 康高义劈手夺过那矿石碎片,瞥了一眼便丢到地上,指着林三郎的鼻子骂道: “你这猪脑子是怎么当上村长的?什么人说的话你都敢信!?” “我……我……”林三郎情急之下竟说不出话来。 少年有些莽撞的声音响起: “可万一是真的呢?” 阿虫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他已经将孙阿婆送回了家,正要折返回来,路上便碰到了县衙来的队伍,便跟着过来了。 阿虫冲到康高义面前,大声道: “县令大人,我们村本来就不富裕,每年还要交祭神税,给那山神送吃不完的供品。 可如果诅咒和山神是假的,我们以后也就不用——” “你在质疑本官?”康高义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也不是……”阿虫声音小了几分,回头看了祝澜一眼。 “县令大人是官,懂得自然比我们多。 可她从前也是官,还是京城来的,官比您还大,而且说得很有道理……” 阿虫话未说完,康高义一巴掌狠狠落在少年的脸上,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祝澜蓦地攥紧了双拳。 阿虫被打懵了,反应过来时,才感受到嘴里有些血腥气。 康高义甩了甩自己发疼的手,旁边的县丞见状连忙扯着嗓子喊道: “谁家的小混球?赶紧领回去,别在这里添乱! 否则回头就到县衙大牢里领人吧!” 见无人应声,县丞暴怒道: “一个个都反了不成? 康大人,要我看,先把这些刁民全都抓了,让他们吃顿板子,知道冒犯山神的下场!” 康高义的脸上乌云密布,视线落在祝澜脸上,好似一条毒蛇。 南州的官员考核就要开始了,不出意外,下一任的南州司马就是自己了。 这个节骨眼上,碧泉村的祭神税绝对不能取消。 这些刁民如此大胆,竟敢质疑自己的权威,的确应该让他们吃些苦头,杀鸡儆猴。 “来人,全部带走!” “住手!” 祝澜上前一步,声音透着压抑不住的怒气。 她冷冽的目光逼视着康高义,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就连县丞都产生了一瞬间面对上位者的恍惚。 “康高义,谁给你的权力,让你可以随意关押无辜百姓?” 康高义先愣了一瞬,随即笑了起来。 “哟,还当自己是中丞大人呢?” 他踱着步子来到祝澜面前,与她近距离对视片刻,露出一个无比嘲弄而鄙夷的笑容,眯起眼睛道: “你,算个什么东西? 风水轮流转,现在在本老爷眼里,你连条狗都不如,哈哈哈!” 第471章 南州知府 祝澜牙关紧咬,没想到自己一朝虎落平阳,竟被一个小小县令欺负到了头上。 悠悠此时就在南州,然而自己比预计的日期提早到达几日,悠悠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 眼下自己孤立无援,无法调动一兵一卒,当真有些棘手。 这时,康高义忽然后退两步,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拖长了调子道: “不过——本官倒是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他从地上捡起那块拳头大小的绿色矿石碎块,端详着说道: “你不是说,是山里的石头浸在水里,才导致村民致幻么? 可是没有人试过,你空口白牙这样说,大家凭什么信你? 这样吧,你把这石头敲碎了吃下去。若你当真因此发疯,本官便信你。” 他将石块递到祝澜眼前,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眼中闪烁着恶意。 祝澜知道康高义只是想看自己出丑,冷冷道: “即便我吃下这石头产生幻觉,你也会说我自导自演,装疯卖傻。 康高义,你这是挟私报复。” “那又怎样呢?”康高义压低声音,语气中满是怨恨。 “当年若不是你从中作梗,我怎会这么多年还是个小小县令? 祝澜,风水轮流转,现在你落到本老爷手里了,这就是命。” “来人!”康高义一声呼喝。 “把这石头敲碎了,按住她,让她吃下去!” “康高义,你敢!”祝澜惊怒,手腕已被两名衙役紧紧擒住,无法挣脱。 林三郎和阿虫见状,急忙想要上前阻拦,却被衙役们蛮横地挡在一边。 混乱之际,一个高亢的声音突然响起: “知府大人到——”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知府大人怎么来了!?”康高义与县丞对视一眼,皆变了脸色。 两人按下心中惶惑,只好跪下迎接。 只见新来的队伍中,走出一位身穿红色官袍、身材微胖、面容和气的小老头。 正是南州知府,徐赢。 徐知府走到康高义和县丞面前,和颜悦色地让二人起身。 “康县令,闹出这么大阵仗,所为何事啊?” “知府大人。”康高义抬起头,笑得有些谄媚。 “这碧泉村的诅咒,您也是听说过的,邪门得很,好在村民们一直供奉山神,这才一直没出事。 如今这些人未得官府允许便私自进山开凿,还受妖人蛊惑不敬神明,下官这才带人来劝阻……” 徐知府捋着胡须,听得频频点头。 “既然是地方上的事,那本官就不插手了。 只不过你身为地方父母官,行事还需稳妥些,百姓愚昧,你要和他们明理,不要让给百姓们留下官府蛮横的印象……” 说罢徐知府掀了掀眼皮,扫了一眼在场众人,目光落在被人擒住双手有些狼狈的祝澜身上,皱了皱眉,看向康高义。埋怨道: “人家一个姑娘,康县令这般粗鲁作甚?” 康高义笑着答道: “大人有所不知,就是此女妖言惑众,鼓动碧泉村村民亵渎山神的。 下官劝她回头,反被她牙尖嘴利好一顿羞辱。 唉,下官被说两句倒也没什么,可此女谩骂官员,目无尊卑,藐视朝廷,而且死不悔改。 下官为了整肃风气,这才要好好惩治她一番。” 徐知府听罢,露出了然的神情,再次看向祝澜时目光也带上了几分厌恶。 “康大人,为父母官虽不可欺压百姓,却也决不能失了朝廷的颜面。 遇到此等顽劣之人,你应先行教化,若其屡教不改,用些手段也无可厚非,但要注意方式。 这等女犯,若挨板子只怕受不住疼,容易闹出人命,可又不能不罚,你要学会变通。 依本府看,让她戴枷游街,起到警示旁人的作用,便可以了。” 徐知府絮絮叨叨地念着自己那一套为官之论,康高义仿佛被醍醐灌顶,大彻大悟一般,连连称赞上官宅心仁厚,刚柔并济,简直是青天再世。 祝澜离得有些远,并未听清二人的对话。 只看到康高义向这边使了个眼色,两侧的衙役便要将她拉走。 徐知府颇有些得意地整了整衣襟,自我感觉无比良好。 见徐知府露出欣慰的笑容,康高义这才小心地探问道: “知府大人,您突然来此,可是找下官有事? 有什么事您差人来吩咐一声便是了,何必亲自来这穷山恶水的地方跑一趟……” 徐知府这才想起自己是做什么来的,敛了神色,问道: “事关重大,所以本府才来亲自找你。 朝廷那位被贬官流放的御史中丞,算算日子也该到南州了,这碧泉村乃是必经之地,本府特地来看看。 康县令,即日起你要多派些人留意着,中丞大人一进入南州,即刻带她来府衙见我。 记住,可千万不能怠慢了!” 康高义张了张嘴,整个人石化在当场,身边的县丞更是整个人脸色都变了。 见两人都没有应答,徐知府有些不悦地问: “本府说的话,你们二人没听清,还是没听懂?” 两人连忙说听懂了,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大事不妙的惊恐。 康高义壮着胆子问: “大……大人,那祝澜如今被贬,早就不是什么御史中丞了,而且还是戴罪之身。 第346章 她现在就是庶人一个,您见她干嘛呀……” 徐知府眼睛瞪得像铜铃,怒斥道: “祝大人的名讳也是你配叫的? 本府要见她自有缘由,还要向你汇报不成? 你还不赶紧安排下去,祝大人到了南州,若有怠慢,本府拿你们是问!” 康高义唯唯诺诺地应着,垂下脑袋疯狂给县丞使眼色。 县丞会意,当即找了个借口开溜。 他现在得赶快将祝澜接回县衙,三跪九叩求她大人不记小人过,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让她先把气消了。 否则回头见了知府大人,她实话实说,自己和县太爷的仕途可就全完了! “行了。”徐知府扫视众人一眼,“你们县里的事情,本府就不掺和了。” “尽快解决好,别闹出乱子,耽搁迎接祝大人就行。” 说罢便转身准备离去。 康高义松了口气。 谁知人群之中,阿虫却是个耳朵尖的,当即大叫起来: “知府大人,知府大人! 您要找的那什么丞,就在我们村,刚刚被带走的那个就是!” 徐知府陡然停下脚步。 康高义猛然跳起想去堵住阿虫的嘴,却发现为时已晚。 天塌了。 第472章 乔会长 夜色已深,知府衙门却灯火通明。 后堂之中,知府俆赢正襟危坐,祝澜位列其次,垂眸望着跪在堂前诚惶诚恐的康高义与县丞。 俆赢猛地一拍座椅扶手,怒目圆睁,手指康高义,厉声道: “康高义,你身为父母官,本该为民解忧,竟敢挟私报复,甚至对祝大人滥用私刑! 还敢让祝大人吃石头,我看你的脑子才像石头!你可知罪?!” “冤枉啊,知府大人!” 康高义抬起头,眼中满是委屈。 “每年南州皆有流放之人,各县接收后,皆按需分配至各处务农或服徭役。 那碧泉村人丁稀少,下官只是依规行事,将犯人……哦不,将祝大人分配至此,并未违反朝廷律法啊!” 俆赢眨巴两下有些昏花的眼睛,一时不知如何反驳,转头望向祝澜: “祝大人,您看这……” “徐大人,如今在下已非官身,您也不必以‘大人’相称。”祝澜侧了侧身子,轻声说道。 “好好好,都听祝……祝姑娘的。” 祝澜对他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康高义身上,声音沉稳: “康县令,你将我安置于碧泉村,确是按规行事,我并无怨言。 但你方才欲对我和碧泉村村民滥用私刑,这又是什么说法?” 康高义额头冷汗涔涔,心中暗自咒骂。 真是见鬼了,这天杀的知府平日里不爱管事也就罢了,今日为何糊涂成了这个样子? 那祝澜不过是罪官一个,分明被圣上厌恶已极,否则怎么会将她发配到岭南这种地方。 面对这种人,这俆知府居然还毕恭毕敬,奉若上宾。 到底是谁的脑子像块石头? 可人家一州知府,自己又能怎么样?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此时祝澜心中亦存了几分疑问,她自问与南州知府毫无交情,对方却如此殷勤,的确令人费解。 康高义心一横,伸手指向身边的县丞。 “启禀二位,方才都是县丞的提议,下官一时糊涂,所以才冒犯了祝姑娘。” 县丞先是一惊,随即反应过来,果断道: “是是是,都是小人的错,小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跟县太爷无关。 二位要罚,就罚小人吧!” 这知府俆赢平日里对下面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遇到这种情况,只要保住县令无事,县丞最多挨一顿板子。 待知府一走,县衙内一切依旧。 俆赢捻着小胡子点点头,对县丞道:“既然如此,那便罚你——” “慢着!” 清亮的女声自门外响起。 大门被打开,一道窈窕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来人身披白浅橙梭针绣团绫斗篷,脚踏宝相花纹云头靴,步履轻盈地步入堂中。 她解下斗篷,烛光瞬间照亮了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庞。 “悠悠!” 祝澜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脸上绽放出欣喜的笑容。 乔悠悠冲她狡黠地眨眨眼。 “哎呀呀,乔会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俆赢见到乔悠悠的一瞬间,整个人几乎是从椅子上弹射起来的,慌忙迎了上去,态度无比谦恭。 “来人,看座,上茶!” 乔悠悠挨着祝澜坐下,两人相视一笑。 乔悠悠对她挤挤眼睛,示意祝澜不必担心,交给自己解决。 在南州这些时日,她早已将这里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南州知府徐赢虽然不贪财,算得上廉政,却是个无甚主见,整日和稀泥的糊涂虫。 否则也康高义这种人也无法阳奉阴违,在县里作威作福。 待乔悠悠坐下,俆赢这才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探着身子笑道: “乔会长,您托我接应祝姑娘,结果没想到她竟然提前到了南州。 这不,县衙还没有准备好,于是闹出了些小误会。 您放心,本官一定会严惩……” 乔悠悠认真地点点头,“好啊,那知府大人快严惩吧。我初来乍到,正好也见识一番南州知府大人的威风。” 她瞥了祝澜一眼,继续说道: “这位祝姑娘可是本会长的救命恩人,在南州受了委屈。 知府大人,你可要好——好——惩——办——哦。” 祝澜忍俊不禁,低头掩饰住笑意。 俆赢听到“救命恩人”四个字,更加意识到此时的严重性,脸色明显有些尴尬,指着跪在地上的县丞又怒斥几句。 “你这厮如此胆大,罚你一年俸禄,回家思过!” 县丞苦着脸偷觑了康高义一眼,康高义对他挤挤眼睛:没事,回头本官给你补上。 县丞这才认了罪。 “这样处置,乔会长还满意么?”俆赢脸上堆着笑意道。 乔悠悠点点头,表示很满意。 康高义以为逃过一劫,长舒一口气。 接着乔悠悠一指康高义。 “那他呢,他怎么处置?” 康高义一脸懵然,求救地看向俆赢。 俆赢小声问:“康县令也要罚?” 乔悠悠歪了歪脑袋,“哦,俆知府既然不愿意……” “乔会长说笑了!本府秉公办案,要罚自然都得罚!” 俆赢两条眉毛一竖。 “康高义,你纵容手下,滥用私刑,本官会将此事如实上报吏部,写入你的履历之中。 待吏部文书下来,本府再亲自处置你!” 康高义跌坐在地上。 写入履历,这可比罚俸挨板子狠多了。 此事一旦上报吏部,别说以后升迁无望,就连自己现在这个小小县令的乌纱帽都保不住了! “知府大人开恩,知府大人开恩啊!” “别求我。”俆赢抬了抬眼皮,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康高义跪着爬到祝澜与乔悠悠面前,痛哭流涕。 “祝姑娘,下官是真不知道您与乔会长相识。 要是知道,哪敢这样对您啊,下官真的知错了!” 祝澜的眸子中却不带半分怜悯,她微微摇头,声音带着几分惋惜: “看来康县令还是不知自己究竟错在何处。 执迷不悟,谁也救不了你。” 祝澜说罢看向俆赢,说道: “俆知府,这几日在下已经探明了碧泉村所谓‘诅咒’的真相,对于康县令的所作所为,也深有体会。 若知府大人同意,在下愿代为起草送至吏部的弹劾文书,将此事据实写明,绝不徇私。” 第473章 旅游胜地 面对祝澜的提议,俆赢自然不会,也不敢拒绝。 康高义与县丞面如死灰,很快被人带了下去。 “乔会长、祝姑娘,本官已命人备下酒宴,既然来了,不妨赏个脸用了晚饭再走?” 乔悠悠与祝澜也没有异议,酒菜很快被呈了上来,俆赢甚至亲自为二人斟酒。 席间听说祝澜破解了碧泉村的“诅咒”,俆赢大喜过望,乔悠悠的眼神也变得更加明亮几分。 俆赢端起酒杯,对祝澜道: “祝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南州土地贫瘠,畜牧与农业只能勉强维持百姓的生计。 本官这么多年来一直想要吸引外来商贾,带着南州百姓做些买卖,这样才能富裕起来。 然而先前是来过几批商队,但是嫌弃岭南偏远,又听闻碧泉村的传说,多有忌讳,都不愿在南州常驻。 好在老天开眼,让我们等来了乔会长,成立了南州商会,这才让本官看到了一些盼头,可那碧泉村的问题却仍未得到妥善解决。 第347章 如今祝姑娘智慧过人,竟破解了谜题,可谓是送来一场及时雨啊!” “是啊澜澜。”乔悠悠笑嘻嘻地道,“没想到你不仅提前到了南州,而且一来就帮我解决了大麻烦!” 祝澜道: “碧泉村神秘现象的源头虽然找到了,但问题尚未能得到解决。 村子的水源受到污染,干净的水源离村子又很远,村民们日后要如何用水呢?” 俆赢想了想,有些犹豫道: “那碧泉村的百姓世代都饮山泉之水,也从未听说得过什么怪病,想来那水对于身体也无甚坏处。 继续饮用下去,应也无妨……” 祝澜却摇摇头,“徐大人,事关百姓生命,不可不慎。” 她司索片刻,问俆知府是否可以凋来碧泉村所在的县志一阅。 俆知府当即同意,命人去县衙调阅。 祝澜继续说道: “至于那村中时而出现的诡异声响,乃是由于地形所致。 要解决这个问题,须得在村中多植树木,或许还需建造一些特殊的建筑,来减少山谷的回音。” 俆赢脸上浮现为难之色。 “这花费只怕不少……” “不必。”乔悠悠忽然狡黠一笑。 祝澜与俆赢二人同时看向她。 祝澜好奇道:“难道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乔悠悠颇有些得意地挑挑眉,语气十分自信。 “我的意思是——这村子里的怪声,根本无需解决。” 她卖了个关子,目光扫过祝澜与俆赢,这才说道: “那些声音既然对人体无害,你们不觉得……反而很有特色,很有趣么?” 俆赢不解,祝澜却隐隐有些猜到了乔悠悠的意图。 乔悠悠笑道: “碧泉村风景秀美,那片湖水更是景色绝然,如此美景若不拿来创造一些利益,岂不浪费?” 俆赢仍是一脸茫然。 祝澜沉思片刻,“你的意思是……打造旅游胜地?” “对喽!” 乔悠悠打了个响指,明媚的脸庞浮现出几分期待与兴奋之色。 她站起身,脑海中已经勾勒出了一份计划。 “那山谷地形奇特,百年难遇,每逢风雨雷动,可闻万钟之声。 再加上那片不同寻常的翠绿湖泊,以此奇景奇观作为噱头,将外地人吸引过来,再以此为契机兜售岭南特产的货物,促进货品流通,岂不是一举两得?” “妙啊!”俆赢醍醐灌顶一般,拍桌叫道。 “不愧是名动天下的金霄阁主,乔会长果然名不虚传!” “想要打造景区,最大的难点是如何将这里的美景宣传出去。” 说罢,乔悠悠看向祝澜,眨眨眼道: “澜澜,此事还得你帮我。” “能为乔会长效劳,是我的荣幸。”祝澜笑着道。 乔悠悠凑到她面前,托着下巴道: “我打算以你的名义在岭南召集一场诗会,广发请帖,尤其是各地名士,都要邀请到。 只要他们愿意来,所有路费食宿全由南州官府报销。 请这些人先来游赏一番,他们回去之后自会写诗作赋帮我们宣传,于是便会有更多的文人雅士,还有他们的诗迷慕名前来!” “以我的名义……”祝澜想了想,“这样能行?” 乔悠悠拍拍她的肩,用力点头: “没有人比你这位大梁第一女状元更合适了。” “且慢,乔会长……”俆赢弱弱开口。 “您方才说,那些人的路费食宿……全由南州官府报销? 万一此法不奏效……” 他的语气明显有些踌躇。 乔悠悠无奈,说道: “当然,若徐大人担心赔本,这笔费用由我通运钱庄支出也可。 若方法不奏效,我们全认。 但若果真带动了碧泉村乃至整个南州的发展……” “乔会长放心!”俆赢笑逐颜开,“到时一定连本带利给您补上!” 乔悠悠伸出两根手指,“双倍利息哦。” 俆赢一思忖,“行!” 祝澜插言道: “这个计划是不错,但首要问题还是得解决碧泉村的水源。” 她话音刚落,便有衙役来报,已经取来了祝澜要的县志。 祝澜当即翻阅起来,不消片刻便皱起了眉,问俆赢道: “徐大人,这碧泉村的村民,大多于五十多岁便自然死亡?” “是么?”俆赢有些迷茫,接过县志翻看。 经过祝澜的提醒,他才发现县志中所记载的碧泉村风俗,老人大多都是五十多岁便亡故,极少有人能活到六十岁的。 而南州其他地区的百姓,无病无灾,大多都能活到花甲之年。 “这村子实在太小了,本官倒是从未留意过……” “此事须得请来专业的医师查看,若能排除掉先天疾病的因素,那便只能是长期饮用受污染的水源所导致的身体机能衰退。” 祝澜看向俆赢,“徐大人,我忽然想到一个法子,兴许能够解决水源的问题。” 第474章 欢迎来到我的小岛 三日后,艳阳高照。 碧泉村再次迎来了一场热闹。 村民们聚集在村中的老井旁,祝澜手中拿着一个用竹篾编好的圆锥形框架。 “来了来了,细沙来了!”阿虫吆喝着,将一个沉甸甸的麻袋放在地上。 祝澜让阿虫帮忙,两人先用纱布在那竹筐之外缠绕几层,接着铺上了一层细沙。 林三郎也走了过来,将肩上扛着的麻袋放下,周围的村民们好奇地张望着,只见那麻袋中装着满满的黑色木炭。 祝澜让人用锤子将木炭敲碎,铺在那层细沙之上,又加了一层碎石和稻壳粉。 一个简易的过滤装置便基本完成了。 有村民半信半疑,皱眉问: “这东西……真的能比山神好用?” 祝澜微微一笑,让人用取来井水,从过滤器的顶部倾倒下去,很快便有清澈的液体从过滤器的地步渗出。 林三郎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两只祖传的白瓷碗,一碗盛放原先的井水,一碗盛放过滤后的水。 两碗水被放在一张矮几上,村民们纷纷围上来查看。 “好像也没啥不一样……” “刘瞎子你凑什么热闹?去去去!” “好像这两碗水的颜色……有一点不一样?难道是我眼花了?” “不对,我瞅着好像左边那碗水更清一点……” “有了这东西,咱们以后再也不用交那劳什子祭神税了!” “是啊!家里过年的酒肉也能留下来自己吃了,真好!” 祝澜听着众人的议论,心中却在思忖。 此处材料有限,也只能暂时先制作这样一个简易的滤水器。 她决定给京城的周达写封信,他对材料懂得更多一些,定然能给出更加完善的解决方法。 就在这时,突然有个年轻小伙不知从哪跑出来,大喊道: “不好了,孙阿婆不见了!”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阿虫更是立刻急了。 自从孙阿婆得知那山神雕像是县令康高义事先让人做好,故意放在山里,再引导村民们去寻到,并且忽悠他们四时祭拜之后,便一整天都没有说话。 阿虫以为她知道自己被骗了所以心情郁闷,便让她好生在家待着,自己出来给祝澜帮忙。 却没想到一转眼的功夫,孙阿婆居然不见了。 林三郎当即让众人停下手上的活,所有人沿着不同的道路去寻找孙阿婆,祝澜也加入了寻人的行列。 没过多久,便有人在祠堂里找到了孙阿婆。 祠堂里那面目诡异的山神像已经变成了一地碎片,孙阿婆正用拐杖对着那些碎片戳戳点点,口中痛骂着“骗子”、“杀千刀的”、“猪狗不如”一类的话语。 也不知是在骂那泥塑,还是在骂什么人。 直到阿虫拉住她,孙阿婆才终于丢下拐杖,解了几分气,整个人的精神头看着都比平日要好上不少。 解决完碧泉村里的事情,祝澜便准备离去了。 离村之前,阿虫忽然跑过来,将祝澜拉到一边,仿佛有什么秘密要交流。 祝澜有些奇怪地望着他,阿虫却扭捏半天不肯说。 直到祝澜作势要走,阿虫这才纠结着问她: “你之前说……人多读书,便能破除邪祟,可是真的?” 祝澜先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说道: “多读书,能看破鬼神邪祟。 不做亏心事,才不用怕鬼上门。” 阿虫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眼中迸发出一阵光彩,大声道: “那我也要念书,我要去大梁最好的书院念书!” 祝澜轻笑道:“你知道大梁最好的书院在何处?” 阿虫摸着后脑勺想了好一阵,有些黯然地说道: 第348章 “我只听人说起过江州的龙场书院好像名气很大,只是不知道去了……人家收不收我。” “你可知江州距此有多远,这一路上又有多少辛苦?” “我不怕!”阿虫握紧双拳,“我想要念书,变成和你一样厉害的人!” 祝澜定定望了他片刻,见他眸光坚定并无动摇,心中不禁一动。 她微微一笑道: “你既然有此志气,我可以修书一封,稍后让人带给你。 你带上我的信,若能克服一路的艰难险阻到达江州,将信交给龙场书院的监院大人,他自会收下你。 路上若是坚持不下去了,便将信交给当地通云钱庄的分号,他们会将你平安送回来。” “你也太小看虫哥了,认怂是小狗!”阿虫伸出一只手。 “那就拭目以待。” 祝澜与阿虫击掌为约,余光瞥见乔悠悠的身影向自己这边走来,她的身后停着一辆马车。 村民们从未见过这样精致漂亮的马车,纷纷上前围观。 祝澜向众人拱手告辞。 “多谢祝姑娘!”村民们也感激地向她道别。 林三郎走上前,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祝姑娘,听说知府大人过段时间会派人过来?” 祝澜点点头,按照乔悠悠的规划,很快便会有专人前来,着手开始准备碧泉村景区的开发和准备工作。 “我也会再回来看看的。村长放心,从今以后,碧泉村和南州都会越来越好的。” 祝澜说罢,与乔悠悠上了马车,在众人的目送下缓缓离去。 …… 马车停在了府衙门前,徐赢亲自出来相迎。 进了府衙,徐赢取来南州几个县的县志,问祝澜想去何处,他表示自己都可以安排。 “这碧泉村条件的确艰苦了些……南边的安化县会好一些,祝姑娘你看……” 乔悠悠牵起祝澜的手,直言道: “她跟我走。” 一句话立刻让徐赢犯了难。 “乔会长,祝姑娘到底还是被流放的身份,您将人带走,只怕……” 乔悠悠“哦”了一声。 “徐大人这般有主见,那我留在南州指手画脚也不合适,明日便回京——” “别别别,别啊乔会长,您可不能走! 南州商会刚刚成立,我又不懂这个,多少事情都等着您主持呢……” 徐赢的目光在乔悠悠与祝澜身上徘徊许久,终于心一横,拍板道: “好!只要祝姑娘不离开岭南地区,她去何处都行!” …… 当日,一艘大船缓缓驶出了南州的海港。 金色的阳光倾洒在海面上,海风夹杂着微咸的气息扑面而来。 祝澜闭上眼细细感受,她不记得有多久没有闻到过这样的味道了。 黄昏时分,一座小岛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越来越近。 乔悠悠站在船头,享受一般地张开双臂。 她回眸灿烂一笑: “澜澜,欢迎来到我的小岛。” (ps. 被公司抓苦力了,今天就一章,明天一定!) 第475章 不知岛 祝澜离开京城之时,已经听说了乔悠悠花三十万两买下了南州一座小岛的事情。 她随着乔悠悠下了船,颇有些新奇地打量四周,然而入眼之处却十分荒芜。 乔悠悠对她神秘一笑,带着她向某处走去。 不多时,一座二层小楼出现在了两人面前,白墙青瓦,带着几分江南意韵。然而小楼周围却少了院落围墙,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乔悠悠带着祝澜走进小楼,一股淡淡的花香扑面而来楼中装饰虽有些空旷,但摆放的每一样物件都精致讲究。 最让祝澜眼前一亮的是楼内的设计结合了古今特色,梨花木长桌、雕花窗棂、旋转楼梯、餐桌吧台……各样元素完美融合在一处,让祝澜竟一瞬间产生了时空交错之感。 两人从旋转楼梯上了二楼卧房,祝澜微微瞪大了眸子。 那是一张很大的床榻,祝澜粗略估计了一下,起码能睡下十个自己。 床框由上等的紫檀木打造,床垫则用顶级的丝绵填充,床头与床尾均雕刻着精美的图案,有蝙蝠寓意福寿,有莲花象征纯洁。 乔悠悠笑嘻嘻地挽着祝澜在床上坐下。 “澜澜,这段时间你就住在这里,若是嫌岛上无聊,就和管家说一声,乘船很快就能到南州城了。 这小楼是我临时建的,现在岛上瞧着是空旷了些,但你放心,不出一年,保准焕然一新!” 她又拉着祝澜来到窗边,指着外面的景色叽叽喳喳兴奋地讲解道: “你瞧那边树木稀少,我打算建一座花园!” “花园旁边可以建几座猫屋狗屋,到时候可以养许多小动物!” “东边那片怪石嶙峋,我准备打造一座露天泳池!” “边上的那片沙滩也很不错,好好改造一番,可以躺在那里晒日光浴!” 祝澜听得直咋舌: “你这是要打造一座度假村,收取门票么?” “不是哦。”乔悠悠摇着头。 “这里以后就是本姑娘的私人小岛,什么时候赚钱赚腻了,就来岛上养老,嘻嘻。 当然,要是以后大家都搬倒小岛上来住,咱们一块养老,那才好呢!” 祝澜偏过脑袋问她: “说起来,你打算给这座小岛起什么名字?” “不知道。” “不知道?” “不是不知道,而是这座小岛的名字就叫——不知岛。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创意?” 一边说着,乔悠悠贴着祝澜的肩膀,笑嘻嘻道: “澜澜,你就在这里安心住下,想住多久住多久!” 祝澜感慨:“这就是被包养的感觉吗?” “感觉怎么样?” “好像一不小心就走上了人生巅峰?” 两人说笑间,祝澜又想到了另一件事,神色微微一黯。 “对了,听说雨薇这一次为了救我出天牢,连她经营这么多年的铺子都……” 这些年来香莱儿不仅支撑着秦雨薇在宫中的吃穿用度以及打点所需,更凝结了她无数的心血与付出。 每念及此,祝澜心中都不免愧疚。 “我已经听说啦。”乔悠悠说道。 “那卫国公府的慧夫人在商界的确小有名气,我与她在生意上打过一两次交道,是个有头脑的。 不过你放心啦,雨薇一手建立起来的铺子,我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它落入旁人手中呢?” 祝澜问:“难道你打算回购?” 说罢她又自顾自地摇摇头,“那薛慧并不缺银子,兴许她是为了香莱儿的商业秘密……现在想要从她手中将铺子买回来,只怕她不会同意。” “我已经给小白送去消息啦,他在京城会安排好的,安啦。” 乔悠悠打了个响指,露出有些得意的笑容。 “有本乔·金霄阁阁主·四州商会会长·平平无奇赚钱小天才·悠悠女侠出手。 区区一个薛家算什么?” …… 京城郊外,寒风凛冽。 几座砖木结构的厂房依山而建,错落有致,四周用竹篱笆围起,门口挂着几串红色灯笼。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大门之外,从车上下来三个人。 分别是张四姑、薛慧、还有薛慧的贴身丫头小莲。 张四姑的脸色不大好看,还是带着几分恭敬地道: “慧夫人,此处便是香莱儿的胭脂厂了。” 薛慧在小莲的搀扶下,用审视带着几分挑剔的目光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工厂,只见其中有女工来回穿梭忙碌,一切秩序井然。 “慧夫人,您这边请。” 张四姑引着薛慧在胭脂厂中四处参观,面上虽然客气,心中却是八百个不情愿。 一想到从今往后的香莱儿要易主,她便觉得胸口有一股气憋着,直要化成眼泪冲将出来。 这香莱儿不仅是秦雨薇的心血,也是她这么多年亲眼看着一步一步,从江州到京城,再到如今的名满天下……说是她的孩子也不为过! 可如今却要拱手让人…… 张四姑如此想着,鼻尖一酸,又险些落下泪来。 她轻轻吸了一下鼻子,硬将眼泪忍了回去。 这细微的动作却被薛慧尽收眼底。 薛慧不动声色,继续询问着胭脂厂内的事情,张四姑红着眼睛一一如实作答。 薛慧听罢,话锋一转,问道: “胭脂厂如今是你管事么?” 张四姑道,香莱儿经营的品类繁多,京城附近的工厂共有十三座,每座工厂有单独的负责人,那些负责人每十天要向她汇报生产情况。 薛慧了然地点点头,瞥了一眼身边的丫头,说道: “小莲,你准备一下,尽快和张四姑交接罢。” 第349章 小莲应声称是。 张四姑一愣,错愕道:“慧夫人,您这是……” 薛慧对她轻轻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从今日起 ,我会派薛家的人来接手掌管香莱儿下面的所有工厂。 你们若愿意留下干活,我自然欢迎,若是想要另谋出路,本夫人自然也会将工钱与你们一一结清,绝不拖欠。” 张四姑当即有些慌了,急切道: “夫人,外人可不熟悉这些厂子中的事务……” 薛慧面色一寒,转念间已经改变了主意。 “谁是外人?你别忘了,现在整个香莱儿都是我薛家名下的产业。 你们这些人是走是留,都在本夫人一念之间。” 第476章 讨账 薛慧踱着步子,语气仿佛胜券在握。 “其实我薛家一直也做着胭脂水粉的生意,只不过这些年都被香莱儿压着风头。 我手底下那些女工师傅也都是有经验的匠人,只要你们交接清楚了,她们自然能很快上手。” 她用眼角上下一扫张四姑,揶揄道: “我瞧你年纪比我还大几岁,还没有嫁人罢? 罢了,本夫人心善,再补贴你一笔银子,赶快好生寻个夫婿嫁了。 等成了老姑娘,可就更没人要了。” “你!”张四姑气得脸色发白,她从未受过此等羞辱,却又骂不出多么难听的话语。 她攥紧发抖的双手,咬牙道:“慧夫人,你今日既然如此折辱与我,那我张四姑也断不会再留下帮你。 这工厂之中的诸多事务,您便自己摸索去罢!” 张四姑说罢,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薛慧斜睨着她离去的背影,嘴角牵起一抹讥讽的笑。 一旁的小莲轻声问: “夫人,眼下咱们要接手香莱儿,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里的情况了。 您方才却故意逼走她……” “你难道没看出来么?”薛慧淡淡一笑。 “如今这铺子虽到了咱们手上,但人心尚未归顺。 不仅是她,整个铺子上到管事,下到做工的师傅,只怕都不是很欢迎我们。 拉拢人心需要时日,太麻烦了,倒不如便宜我那二弟的胭脂铺子罢。” 小莲垂眸安静听着。 她知晓自家夫人有个二弟,正经营着薛家的胭脂铺子,生意做得不小,却始终竞争不过香莱儿。 “尽快安排人,将香莱儿生产的所有配方都记录下来保存好。” 薛慧的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在下一批制作的原料中加点东西,一个月之内,我要让香莱儿这个招牌变成过街老鼠,彻底烂掉。 没了这块绊脚石,我薛家的生意自然会一家独大。” “夫人高明。” 薛慧淡淡一笑,转身向马车走去。 …… 马车刚停在卫国公府门前,便有早已等候在此的薛家下人迎了上来。 “夫人,几家商号的掌柜正等着要见您。看模样……似乎挺着急的。” 薛慧微微皱眉,点头说自己知道了。 她平日不在卫国公府上见客,若要谈生意,往往约定在薛家名下的一间茶舍。 马车离开卫国公府,向茶舍驶去。 …… “几位掌柜,今日为何如此着急,也不曾派人提前通知?” 薛慧袅娜的身影出现在一间茶室之外,她掀帘而入,茶桌前的几名掌柜一时都看直了眼。 薛慧掩唇轻轻一笑,那些人这才回过神来,只觉方才失态。 几人闲谈几句,这才切入正题。 绸缎庄的周掌柜笑容可掬地道: “慧夫人,薛家上个月从我们这里进的三百七十匹绸缎,款项是否可以结清了?” 薛慧微微挑眉,有些意外地看了对方一眼。 “周掌柜,你与我薛家合作这么多年,平日里的回款可不会这般着急。” 周掌柜满面笑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话是这么说,薛家家大业大,资金流转也麻烦,从前的回款晚上一两个月也是常有的事。 但人情归人情……咱们当时的买卖合约上可是白纸黑字写着,要在一个月内将货款结清。 这……我们想按合约办事,也没什么错……” 薛慧美艳的面容顿时浮现出几分愠色,还不待她开口,便听得其他几位掌柜接连开口: “是啊,慧夫人,薛家从我们这里进的木料,款也该结了。” “还有我们船行的车马费……” 薛慧将手中的茶碗重重搁在案上,茶室内立刻安静下来。 “听明白了,你们今日都是来讨账的?” 那几名掌柜不做声,眼巴巴望着她。 薛慧带着几分怒气道: “官府规定的合约书上是写了,大宗买卖需要在交付货物一个月内将款项结清。 可合约归合约,大家做生意的,谁还没有个银钱周转的时候? 你们几家从前交货,比约定时日晚上了十天八天,我薛慧可曾同你们计较过? 薛家回款虽慢,却从不曾拖欠你们一文。大家一团和气,才能将生意做到现在。 你们如今联合起来咄咄逼人,是想要撕破脸么?” 对面几名掌柜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周掌柜犹豫许久,嗫嚅着道: “我们也是遇到了周转问题,着急用钱……” “我眼下拿不出这么多钱。”薛慧无奈又愠怒地道,“我父亲那边刚投出去一笔银子,若要回款,得一个月之后!” 几名掌柜面面相觑,最后一齐站起身。 周掌柜对薛慧拱手道: “慧夫人,实在对不住,如今合约期限已经到了,我们最多只能再给您五天的时间。 五天内若是不能将货款结清,我们便只能拿着合约书去官府说事了。 告辞。” 薛慧望着几人离去的背影,一把抓起案上的茶杯狠狠砸在了地上! 无奈之下,薛慧只好回到母家去见父亲。 薛老爷听闻那几家掌柜联合讨账之时,两条发白的眉毛拧得快要打结了。 “怪哉……往日里资金周转,回款慢些,从不见他们说什么。 今朝突然发难……莫非是背后有人指使?” “可会是谁呢?” 薛慧满脸焦灼,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背后会是何人在操纵。 “此事一旦闹到官府,定然是我们吃亏,而且会影响咱们整个薛家产业的信誉。 父亲,您上次投的那一万两银子,还能撤回来么?” 薛老爷摇摇头,叹气道: “那一万两都用来买葡萄庄园了! 自从那用葡萄酿酒的方子传了出来,不少商号都在争着做,我买下了三座最好最大的葡萄庄园,待回头酿成酒售到各地,盈利三倍都不止。 眼下银子已经花出去了,怎么可能再要回来?” 薛慧揉了揉眉心。 眼下只剩下一个法子了。 …… 通运钱庄。 “慧夫人,实在对不住。贵宝号目前的经营状况并不符合我们的要求,这一万两贷银,通运钱庄无法借给您。” “为什么?”薛慧脸色微变,她先前从通运钱庄贷银从来都会很快通过,从未遇到过阻碍。 管事态度很好,解释道: “昨日有几位掌柜来备案,拿出了合约文书,您拖欠对方货款已逾半月,我们有理由怀疑贵宝号的经营状况出现了问题。” “只是暂时的资金周转,如何叫‘出了问题’!?”薛慧柳眉倒竖。 管事微笑道: “您先莫急,若真的急需这笔贷银,可以用名下的商铺作为抵押。” 说罢又解释了抵押贷银的规矩,薛慧面色阴沉地听着。 眼下别无他法,薛慧也只能咬牙做出抉择。 薛家的商铺都在这正常运转,将哪一个抵押出去都会带来巨大的损失。 她唯一不心疼的…… 薛慧犹豫再三,终于落笔在文书上写下三个字—— 香莱儿。 第477章 咱也有矿了 金霄阁的顶层,风光无限。 闻人月白身披一条雪白色的绒毯,正坐在朝南的窗边向外,望着窗外有些出神。 金霄阁乃是整个京城中最高的建筑,可俯瞰全城风光……却终究也只能看看这京城的风光罢了。 他的目光收回寸许,落在手中厚厚的一沓信笺上。 那些都是从岭南寄来的,最下面的那一封信连纸的边缘都有些磨损了,显然已不知被人反复拆看了多少遍。 每封信的信封上都画着一幅简笔画,有些是花鸟鱼虫,有些则是一些意义不明的符号,就连自己也经常猜不透她的这些小巧思。 而最上面那封信……提及的尽是钱庄与生意上的事,以及如何解决香莱儿商铺的问题,半句也未聊其他。 第350章 甚至连简笔画也没有了。 是太忙,所以忘记了么…… 闻人月白眸子里的光黯淡几分。 闻人月白轻轻折起信纸,露出信纸背面用铅笔写下的几行字。 “我在南州见到了澜澜,很是开心。 想来下个月就能回京城啦。 你要记得来接我。 啰嗦的话不多说了,最近很忙,勿念。” 又是很忙。 闻人月白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无奈一笑,正要将信收起,目光却忽然一滞,再次停留在那几行文字上。 她平日不是最讨厌文人酸腐么,没想到竟也玩起了这般文字游戏。 闻人月白将那四个字在心中默念几遍,脸颊上浅淡的两朵红云霎时间飘到了耳朵根,不禁扬起的嘴角却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了。 这时,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钱庄管事得到许可后轻轻推门走了进来,见到闻人月白的模样微微一愣。 闻人公子平日话语不多,大多时候都是一人安静地待着,如窗外的落雪一般。旁人与他说话都会忍不住放轻声音,生怕惊扰到他。 可他现在却对自己露出如此温柔暧昧的笑……莫不是自己犯了什么错,要被辞退了!? 管事不禁打了个哆嗦,心中忐忑极了,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闻人公子……那卫国公府的慧夫人方才来过,已经将……将香莱儿的店铺抵押贷银了。” 管事有些紧张地抬眸望了他一眼,才提醒道: “但那铺子只是作为抵押,一年之内若薛家的葡萄酒庄盈利回本,还是可以赎回去的……” 闻人月白的声音如三月春风,温和拂面,却又隐隐夹杂着几分冬雪残余的冷锐。 “他们回不了本。” 闻人月白对管事淡淡一笑,“你下去忙罢。” 管事如蒙大赦,连忙行礼退了出去。 太好了,自己的差事保住了! 屏风后的闻人月白端起桌案上的一只瘦高琉璃酒杯,修长的手指拿捏着杯身,轻轻晃动。 琉璃酒杯中的液体暗红深沉,散发着淡淡的花香与水果香气,酒韵悠长。 ……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大地回春,岭南的山野之中已经陆续开出了五颜六色的野花,生机勃勃。 祝澜从那张巨大而柔软的床榻上缓缓睁开眼,窗外阳光正好,莺啼婉转。 她伸了个懒腰,呼吸两口新鲜空气,洗漱下了楼。 岛上有不少工匠正在忙碌,见到她都笑着打招呼,祝澜也一一回应。 她来到开辟出来的那座小花园,等待被移栽的奇花异树尚未运到,花园被挖出许多大坑,显得有些凌乱。 角落里,是祝澜开辟出来的一小片菜园,种了些青菜瓜果。 祝澜亲手填了些土,十分熟练地浇水施肥,瞧见一棵番茄枝头又抽出了新芽,不禁露出笑容。 “澜澜!” 乔悠悠人还隔着很远,声音便已经传了过来。 祝澜回头笑道:“你忙完了?” 乔悠悠刚乘船从南州城中回岛,兴高采烈地道: “碧泉村诗会的事情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请帖已经发了出去。 我还以金霄阁的名义邀请了许多大商人前来,要不了多久,这南州城就要迎来天大的热闹啦! 对了,还有几件事——” 乔悠悠从怀中取出几封信件,忽然换上一副神秘兮兮的笑容。 “这些都是京城刚刚送来的信件,你瞧瞧。” 祝澜拆开第一封信,是周达寄来的。 周达在信中言道,先前祝澜托人送回京城的那种绿色矿石,他已经仔细研究过,发现这种矿的结构极为稳定,若能制作颜料用于绘画,可以留存千年而不褪色。 此外,他对祝澜制作的简易过滤器也提出了进一步的改进方案,能够过滤掉水中绝大部分的有害物质。 “商机,这是商机啊!”乔悠悠兴奋地道。 “南州土地贫瘠,本就不适宜耕种,碧泉村一带由于地质问题,耕作更是艰难。 我已经同村长和知府商议过了,待批文一到,便着手开采矿石。 大梁文风兴盛,读书人多习字画。在京城,一钱上等颜料能卖到三百文,更何况是如此稀有的矿石颜料,那些达官贵人还不得抢疯了? 碧泉村的村民们已经在提前学习颜料制作的工艺了,到时就地取材,将制作好的矿石颜料兜售出去……” 乔悠悠十指交叉,双眼放光,仿佛看到了金山银山。 “以后咱也是有矿的人了。 不出三年,碧泉村绝对会变成整个南州最富裕的村子! 本会长作为投资人,自然也能狠狠大赚一笔,嘿嘿!” 祝澜听罢不由得竖起大拇指,由衷佩服。 接着乔悠悠拆开第二封信,递给祝澜。 是闻人月白寄来的。 祝澜先读完第一页,信中大致说明了香莱儿的情况。 第478章 我不喜欢 说来有些话长,还得从那葡萄酒庄说起。 自从京城中的御香阁开始尝试葡萄酿酒,受到许多达官贵人的追捧,不少商贾便动了心思,开始竞相承包葡萄庄园,想要从中这个巨大的潜在市场中分一杯羹。 薛慧的父亲也在其中。 他孤注一掷,豪掷一万两白银,承包下最抢手的几家庄园。 那几处庄园所产的葡萄,颗颗硕大圆润,皮薄肉厚,鲜甜可口。他满心欢喜,只待季节一到,便能赚得个盆满钵满。 然而,当他满怀信心地去找最大的几家酒坊谈生意时,却得知那些酒坊刚刚与另一座葡萄庄园签下了合约。 薛慧的父亲大感惊愕,明明最好的庄园都在自己手上。 他心有不甘,执意要去瞧瞧那家庄园的葡萄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一见之下,他却发现那庄子里的葡萄皮厚肉涩,还微微发苦,与自己庄园里的葡萄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时,那些酒坊的掌柜才向他道出实情—— 原来用于酿酒的葡萄,并非越鲜甜越好。这种籽多皮厚、味道微微偏苦的葡萄,酿造出来的葡萄酒口感才最为醇厚。 其中一位掌柜言道,他们从前也不懂其中玄机,用食用葡萄酿酒总是不尽人意。 直到这家葡萄庄园主动送来原材料请他们尝试一番,这才酿出了令他们惊艳不已的佳酿。 如今整个大梁的酒商全都争相从那家庄园进购葡萄,谁还看得上薛家手上的货? “澜澜,最新酿出来的红酒我给你带了一坛,回去记得尝尝看。 这可都是我花了大价钱培育出来的酿酒葡萄做的,全大梁只此一家!” 乔悠悠变戏法似的亮出一小坛子酒,揭开盖子,一股甘甜的气息霎那间弥漫开来。 祝澜高兴地收下,又问道: “那薛家这下赔惨了吧?” 乔悠悠得意一笑,“做生意嘛,靠的就是信息差。” “有的人没有金刚钻,又偏想揽这瓷器活,说到底都是贪心。 那薛老爷子这回赔得裤子都不剩,估计现在正躲在被子里哭唧唧呢!” “哦,对了!”乔悠悠又道。 “如今香莱儿已经正式归到了通运钱庄名下,张四姑还有许多老师傅也都回来了。 雨薇也送来了消息,她如今位至贵妃,不可能时时操持铺子的事情,索性便交给通运钱庄和张四姑打理。 雨薇是香莱儿的创始人,以后香莱儿的经营所得,她和张四姑都会拿到分成,用于宫中开销绰绰有余。” 祝澜点点头,“四姑忠诚可靠,香莱儿发展到今天,离不开她的呕心沥血。如此安排也是妥当。” 祝澜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信笺,翻到了下一页,轻声念道: “京城冬雪渐融,昨日竟见金霄阁外飞燕携偶归来,衔泥筑巢,令人欢喜。 岭南虽无严冬,然乍暖还寒之际不可大意,切记添衣……” 祝澜刚念到一半,乔悠悠突然跳起来,一把将信抢了回去。 “啊啊啊忘记还有这一页了!!! 这个不能看!!!!!” 她死死捂住第二页信笺,脸比番茄树上的小果子还要红。 祝澜一脸八卦地揶揄道: “哟,这不是名满天下的乔·金霄阁阁主·四州商会会长·平平无奇赚钱小天才·悠悠女侠么? 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怎么这里害羞上了?” 乔悠悠捂着发烧的脸颊一边哼唧一边笑,伸手在祝澜栽种的番茄苗旁边刨了两下。 “你刨土干嘛?” “挖个洞把自己埋了,没脸见人了……”乔悠悠一脸沉痛。 “别呀,回头你家小白问我要人可怎么办?” “你就说我是修炼五百年的番茄精,现在变回原形了。” “跨越物种的旷世奇恋,我要是写成话本一定能大卖。” 第351章 “泥垢了啊喂!!!” 两人又嬉闹着打在一处,好一阵才消停下来,寻了处树荫坐下。 乔悠悠托着腮问她: “澜澜,待碧泉村的事情办完,我就要回京城了。南州这边顶多隔几个月回来看看,小住一段日子。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难道真的打算就此远离朝堂,在这里养老了?” 她顿了顿,连忙又道: “当然啊,咱们荣辱与共,你留下来我是十万个欢迎的! 只是我觉得以你的性子,应该不会就此甘心吧?” 祝澜目光下垂,落在自己缓缓张开的双手上。 “我这半生顺风顺水,天子信我,群臣敬我,还有你们帮我……身处其中,反而有时看不清自己手中握着什么。 如今落魄了,在碧泉村时,康高义一个小小县令,我看着他作威作福欺压百姓,竟拿他没有办法,什么都做不了…… 那种无力感,我不喜欢。” 她微微仰首,深邃的眸光穿过零碎的枝丫树叶,仿佛也穿过云层,看到了更为遥远的地方。 片刻后,她轻声开口: “我想,我还是喜欢站在高处的感觉。” “你打算回朝?”乔悠悠问。 “什么时候?我们如何帮你?” 祝澜收回目光,语气变得轻松几分,笑道: “有些事情操之过急反而不好。 待时局到了,只怕躲都躲不掉。” 她伸了个懒腰,唇畔挂起几分慵懒与惬意,斜斜靠在了乔悠悠身上。 “忙里偷闲,机会难得。 眼前好吃好玩好风景,不好好享受一番,岂不辜负?” 第479章 回乡省亲 时光流转,春和景明。 不知岛上的番茄苗已然长高了许多,一颗颗鲜红的果实熟了又落,如今也数不清是第几次结果了。 一只粉嫩的小鼻尖凑到刚结出的青色小果前动了动,便出现了一双手,将黑白相间的小猫直接拦腰抱了起来。 “臭小瓜,又跑来欺负我的菜!” 祝澜怀中抱着小猫,指尖在小猫脑袋上轻戳几下,小猫圆溜溜的眼睛还是恋恋不舍地盯着那几棵番茄苗。 祝澜无奈。 这小家伙对吃素毫无兴趣,可偏生喜欢将那小番茄用爪子拍到地上,左扑右跳当球玩,顺便把院子里其他花草都踩得稀巴烂。 这一年以来,也不知被它糟蹋了多少东西。 小猫正是调皮的年纪,半点闲不住,两只后爪用力蹬着,很快又从祝澜的怀里跳下来,去扑飞虫了。 “祝姐姐,海滩那边已经都安排好了。”一个略显稚嫩的女孩声音响起。 乔悠悠不在岛上常住,所以在小岛的各项设施差不多建造好之后,祝澜便只留了几名负责帮忙洒扫的丫头,其余人都送回了南州城。 岛上没有男子,祝澜也不拘束,只披着一件轻薄的纱衣,十分清凉。 她赤着脚来到海滩,那里早已摆放好了一张长长的梨花木桌案。 凉茶、红酒、以及各式水果点心摆放其上,所用皆是琉璃器皿,无比奢华。 祝澜伏在温暖柔软的沙滩上,一边享受着日光浴,一边取出来自京城的最新信笺,拆了上面的漆印,认真阅读起来。 京城的朋友们每个月都会来信,她虽远在岭南孤岛,却从未真正远离过尘嚣。 不过这些日子京城倒是十分宁静,除了天子按照惯例,即将带领后宫宗室前往秋山巡狩,并无其他大事发生。 岛上的几名丫头做完洒扫的活计后,也坐在一张石桌前吃着点心有说有笑,神情皆是轻松与欢愉。 她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的孤女,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能得到这样一份差事。 小岛上的活计虽然有些繁琐,但报酬却极高。 最重要的,是有一份体面。 住在岛上的那位祝姑娘,虽说是主人,她却待人亲和,与众人姐妹相称,时而还会来帮着大家一起干活。 闲暇之时,还会教她们读书写字,带着众人吟诗作画。 世外桃源也不过于此了。 祝澜享受完日光浴,又在那巨大的露天泳池中游了几个来回锻炼身体,最后用花瓣沐浴,涂上香莱儿限量最新款的润肤香脂,这才结束一上午的生活。 “祝姐姐,俆知府刚才差人过来,说南州城中几家书院准备合并,一起创办一个能与江州龙场书院比肩的‘白马学府’,想请您过去亲题匾额呢!” 祝澜闻言应声:“我知晓了。” 那丫头说罢,眼巴巴地望着祝澜,好似十分期待。 祝澜自是知道她们的心思,笑道: “好,大家一同去,正好听说京城最近极为时兴的‘水云纱’也被商贾们带到南州了。 咱们去挑些料子,回来做新衣裳。” “谢谢祝姐姐!” …… 也是这一日,江州城中的祝宅迎来了许久未见的热闹。 “阿财,那藕粉桂花糖糕来不及做了,快出去买!” “翠儿,记得将二小姐房中那驱虫避鼠的香都换了,用沉香,记得必须是沉水的料子!” “小琴,二小姐从前的衣裳都收拾晾晒好了么?你这丫头手脚怎得这般慢……我来我来。” 祝宅的内院,下人们进进出出忙碌不已,杜兰芳站在院子中央正在指挥着众人干活,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泼辣与干练。 一声骏马的嘶鸣响于府前,祝青岩一身青碧色长衫,跃下马来。 “娘,我回来了!” 她高兴地扑到早已在门口等候许久的苏氏怀中。 苏氏的容颜比起从前的娇俏美丽,如今添了不少些许岁月的痕迹。 她怜爱又欣喜地抚摸着祝青岩的脸,母女二人相互询问着近况,相携着向府中走去。 杜兰芳一见祝青岩,高兴道: “岩姐儿回来啦?快来,你原先的房间都收拾出来了,被褥全换了新的。 朝儿估摸着也快到家了,听说你要回来,这孩子高兴得连书都没心思念了,天天念叨你!” “多谢杜夫人。” 祝青岩羞涩一笑,左右环顾,“咦,大娘今日不在?” 苏氏笑道: “听闻你堂堂翰林院学正大人回乡省亲,县里也送来了些礼物,放心,都不是什么贵重的,只是一片心意。 你大娘刚去了县衙道谢呢,很快便回来。” 杜兰芳知道苏氏与祝青岩母女二人数月不见,定有许多话要聊,便让她们先去苏氏的卧房叙话,自己张罗好晚饭再来叫她们。 听闻裴玥去了县衙,祝青岩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听闻咱们昭平县如今的县令也是位女子?” “是啊。”苏氏笑着点点头。 “姜沉姜大人是桐州人,去年中了进士,正好补了咱们县令的缺。” 祝青岩好奇地问起她上任后的情况,苏氏表示自从姜沉做了县令,行政勤勉,亲民负责,百姓们都交口称赞。 听闻自己家乡来了一位好官,而且还是女子,祝青岩也感到十分欣慰。 母女二人又说了几句体己话,听得杜兰芳的大嗓门在门外道: “大嫂回来啦,咱们开饭!” 祝青岩连忙推门出去,向裴玥行礼。 裴玥笑容满面地扶起她,关心地问候几句,言语间却没有提及祝澜。 祝青岩乖巧地应着,然而面对裴玥,她心中总是生出几分亏欠。 祝澜被流放到岭南已经一年有余了,自己却仍旧没能将她从那贫瘠荒芜之地解救出来……自己能回来与母亲时时团聚,可裴夫人的爱女之心又要怎么办呢? 祝青岩怀着心事,与几位长辈入席。 “青岩姐姐!” 门外一声欢呼响起,祝朝扔下书篓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 十几岁的男孩子个头蹿得极快,祝青岩记得上回见到祝朝,他还只比自己的肩头高一点,转眼间个头竟然与自己齐平了。 祝朝如今已经是龙场书院的学子了,他一身青白斓衫,浓眉大眼,一身活泼的书卷气,端的是个如玉少年。 唯一尴尬的是,祝朝正在换声的年纪。 成了公鸭嗓。 第480章 解救祝澜 没过多久,祝弘明也回来了。 自从去年祝朝考中了秀才,祝弘明便仿佛顿悟了一些东西。 自己当年被老爷子逼着念书,是为了光耀门楣。 祝家是得了文曲星庇佑不假,可文曲星他老人家压根没正眼瞧自己呀! 可瞧瞧如今家中这几个小辈,一个赛一个的天资聪颖,前途无量。 自己还瞎折腾个什么劲? 但瞧瞧家中的女子们一个个事业有成,自己一个大老爷们也不好意思颐养天年,于是他便也学起了做生意。 这些年跟着一些商队走南闯北,倒是增长了许多从前闭门苦读时不曾有的阅历,人也开朗多了。 第352章 家宴期间,一家人其乐融融,唯有祝青岩藏了几分心事。 不过她在官场历练多年,并未将忧思流露出来。 裴玥笑着问她这番回乡能住多久,祝青岩回答说可以小住半个月。 杜兰芳十分惊讶,“从前回家只待三五日便走,这下竟能小住半个月!苏妹妹,这下你可高兴坏了吧。” 苏氏自然是最高兴的,说道: “是呀,青岩说圣上携宫去秋山巡狩了。他们翰林院不必时时预备着天子召见,这才得了清闲,向朝廷多告了些时日的假。” 裴玥这时提议道: “明日书院休沐,朝儿正好空闲,趁着春日风光正好,咱们一家人去郊游野炊可好?” 祝朝闻言当即喜笑颜开,恨不能现在就出发。 “大娘……”祝青岩咬了咬唇,有些犹豫道。 “我明日打算去一趟县衙,此番回江州不仅是为了看望你们,还有些事情要与姜县令商议。” “去县衙?”苏氏关心道,“是很要紧的事么?” 祝青岩轻轻点头。 “此事若成,兴许能让祝澜早日回来。” 裴玥闻言一怔,连忙让她细说。 “龙场书院乃是天下书院之首,祝澜又是从这里考出去的第一位女状元,世人皆知。 我筹备已久,打算以龙场书院的名义创办一场空前盛大的女子雅集,召集天下读书的女子共同赴会。 若能促成这一场盛事,引起朝廷重视,到时便可顺理成章让祝澜回来。 毕竟这样的场合,可少不了她出面。” 说罢,祝青岩微微垂眸,黯然道: “岭南之地偏远贫瘠,她这一年……只怕吃了不少苦。” 祝青岩不敢将话说得太严重,生怕让裴玥太担心。 岭南是何等凄苦之地,哪怕自己托人送过几次物资,只怕还是杯水车薪。 饥寒交迫……风吹日晒……蛇虫鼠蚁…… 祝澜那家伙从没有吃过这样的苦,也不知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裴玥听闻祝青岩的话,与苏氏对视一眼,心中虽十分感动,但思索片刻还是试探着道: “可看澜儿书信中的语气……她似乎并不是那般着急回来?” 祝青岩面露困惑。 裴玥起身,回房取来几封书信,都是祝澜从岭南寄来的。 “澜儿说她在岭南一切都好,如今住在一座小岛上,不愁吃穿,让我们莫要挂念。 奇怪,难道澜儿未曾给你去过书信么?” “自然是有的……” 祝青岩知道祝澜在信中那样写,无非是怕自己和家里人过于担心。 她明白祝澜的苦心,便挤出一丝笑容对裴玥道: “大娘,我方才是开玩笑的。她既然来信说一切都好,那便是无恙。” 裴玥又指着桌上几道菜肴道: “澜儿还托人从南州捎来好些特产,你瞧这冬寒菜,咱们江州可吃不到。” 祝青岩听得此话鼻头一酸,蓦地站起身,闷声道: “我……我出去一下。” 苏氏一愣:“怎么了?这孩子……” 话未说完,祝青岩已经不顾礼节,有些慌乱地快步走了出去。 她来到无人处,这才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心中酸楚无比。 没想到……祝澜已经沦落到挖野菜求生了。 如此境遇,却还这般挂念家中,寄来宝贵的冬寒菜让家人安心,如何不让人心酸! 可自己分明托人给她送去过许多食物还有衣裳,难道被人半路上偷偷截下来了? 还是祝澜收到东西后,又分发给了南州的穷苦百姓? 裴夫人若知道真相,那还不心疼到滴血! 祝青岩快速擦干泪痕,向回走去,心想待会宴席上决不能让大家看出破绽。 面对祝青岩突然离席,裴玥担心地道: “青岩是不是身子哪里不舒服,不如请郎中来看看……” 杜兰芳也有些不安,“呀,莫不是方才那冬寒菜吃坏肚子了?” 说罢又摇摇头,疑惑地喃喃自语: “不应该呀……这可是澜姐儿托了南州知府,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送来时还裹着冰,不可能放坏了的。” 苏氏站起身,说自己去看看。 她刚起身,便瞧见祝青岩笑吟吟地回来了。 她面上全无半分方才的难过,只说自己想起来将什么东西落在院子里了,又向众人赔了罪,很快转移了话题。 一家人再次有说有笑地吃饭聊天,欢声笑语传遍了祝宅的每一个角落。 祝青岩与众人谈笑风生,心中却暗自做了决定。 祝澜眼下的境遇实在太悲惨了。 哪怕面对朝中李家人的诸般阻挠,她也一定要尽快促成女子雅集一事,将祝澜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出来! 第481章 秋山巡狩 午后的阳光如碎金般洒落在秋山猎场,驱散了树林中最后一丝潮气。 燕修云一马当先,身后跟着数十名宗室子弟,各个气势昂扬,手握长弓。 前方的灌木丛中有一条灰褐色的尾巴一闪而过,燕修云眼疾手快,瞬间从背后的箭袋中抽出一支羽箭,搭弦射出。 那只灰狐应声倒地。 “陛下好箭法!”周围的人纷纷夸赞,抓紧寻找属于自己的猎物。 这边围猎进行得如火如荼,而后山的行宫之中却是另一番情景。 此次秋山狩猎,燕修云不仅带上了宗室子弟,还携来了后宫的妃嫔、皇子公主。 燕宁与燕璟自然也在其中,只是皇子们年纪尚幼,无法参与狩猎,便都留在行宫中。 董兰心与秦雨薇带着一众宫人,在一片榕树底下支起了凉棚。 二人一边享用着瓜果点心,吹着山野间清新的微风,一边执棋对弈。 不远处,燕宁正骑着一匹黑色的小马驹,在几名太监的保护下练习骑术。 燕璟在旁边睁着两只可爱的大眼睛,“羡慕”两字都写在脸上了。 “阿璟,上来,我带你一块儿!” 马背上的燕宁对她伸手招呼,吓得周围太监们赶忙劝阻,最后却还是拗不过燕宁。 燕璟被小心翼翼地抱到了马背上,两只小手害怕地抓紧燕宁的衣裳。 几名小太监看得心惊胆战,好在那马驹倒是温顺,只慢慢走着,两个孩子适应了之后也不再害怕,逐渐玩得开心起来。 董兰心与秦雨薇下棋闲谈,二人时不时向两个孩子这边望一眼,秦雨薇起初还有些担心,但见燕宁十分护着燕璟,便也放下心来。 “昭阳公主才多大,性子便这般野了,长大啊……指不定有多闹腾呢。” 董兰心二人闻声望去,只见李瑶挺着微微隆起的腹部,在两名宫女的搀扶下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李瑶本是贵人,自从怀了身孕,便被燕修云晋了妃位,赐号“容妃”。 “见过皇后娘娘、贵妃娘娘。” 李瑶站在二人面前说道,又轻笑一声:“妹妹我怀着身子,陛下特许我不行宫中大礼,还望二位姐姐莫要见怪。” “容妃既怀着龙嗣,那些繁文缛节便不必了,坐吧。”董兰心淡淡道。 秦雨薇没有说话,只端起茶碗浅啜一口,眸光有些深邃。 董兰心命人将燕宁与燕璟喊来,两个孩子用带着稚气的声音向李瑶行礼,然后回到了各自的母亲身边。 秦雨薇仔细帮燕璟打理好有些松散的发辫,目光疼爱。 李瑶在一旁瞧着,笑道: “贵妃姐姐大度,方才的话总不会吃心吧? 妹妹我的意思是,骑马射箭那些玩意都是他们男人的事。昭阳公主到底是女儿家,还是多花些时间在读书习字上好。 日后招起驸马来,知书达理的,才会更体面些。” 李瑶顿了顿,语气变得得意几分,摆弄着自己涂着丹蔻的长指甲道: “陛下说了,无论臣妾这一胎是男是女,都要请天底下最好的先生来授课。 还说臣妾生的孩子必然聪明伶俐,将来要三岁识字,五岁背诗,七岁便教他学完《论语》呢。” 李瑶说着,又好似“为难”地笑笑: “其实要我说,陛下也未免过于爱重这个孩子了,还没出生呢,便给予如此厚望,这可真是……” 四岁的燕璟依偎在秦雨薇怀里,眨巴两下眼睛,仰起脑袋十分不解,奶声奶气地问: “母妃,为什么要七岁学完《论语》呀?” 不待秦雨薇说话,李瑶便抢着道: “我大梁文风兴盛,读书想要入门,都得先学《论语》。 只是《论语》博大精深,哪里是七岁小孩子能学得懂、背得完的?” 燕璟绞着两只小手,看看秦雨薇,又看看燕宁,有些惶然。 “可是……国子监的先生说,璟儿已经学完《论语》的全部内容,可以教授《礼记》了。 第353章 母妃,先生是不是骗璟儿……” 燕璟说着,眼泪开始吧嗒吧嗒掉下来,秦雨薇连忙将她搂在怀中轻哄: “国子监的先生是奉你父皇的旨意给璟儿授课的,怎会骗你呢?” 燕璟听到安慰,这才止住了哭,灵动的眼眸中仍存留着大大的困惑: “那为什么容妃娘娘的孩子,要七岁才能学完《论语》……” 李瑶脸上传来一阵热意,心中羞恼。 燕璟这个小丫头似乎是有那么几分念书的天分,她的学业情况自己不清楚,难道陛下还不清楚么? 她四岁学完《论语》,陛下对自己腹中孩子的期待却是七岁…… 这是在骂谁呢? “咳,陛下说的话,许是臣妾记错了。”李瑶强作镇定道。 她话锋一转,又露出含羞的笑意: “毕竟这些时日陛下常来臣妾宫中走动,说的话太多,总是容易记差的。 对了,听闻皇后娘娘爱吃荔枝。上回陛下竟命人从岭南运了一整颗荔枝树,栽在了臣妾的宫里。 皇后娘娘,待咱们回宫,臣妾给您多多送一些去。” 董兰心身边的燕宁年纪虽小,却也听得出话中含意,当即有些不不高兴。 他扭头去瞧董兰心,却发现董兰心神色淡淡,他也只好黑着一张小脸,默立在旁。 秦雨薇掩唇,调侃道: “容妃妹妹怕是没怎么吃过荔枝,还不太了解。荔枝多是夏日结果,这才几月? 妹妹总不会是将去年的荔枝一直宝贝得留到现在吧?” 李瑶当即变了脸色,碍于位份又不敢发作。 她沉默片刻,只好转移话题: “说起来,陛下有些日子没去看过皇后娘娘了吧? 来秋山行宫这些日子,陛下一直未曾召人侍寝,可近日却差人来传话说晚上要陪臣妾共用晚膳。 臣妾怀着身子不便侍寝,陛下还是执意要来陪着…… 臣妾生怕怠慢了陛下,二位姐姐,你们说,臣妾晚上准备些什么伺候皇上好呢?” 第482章 争宠 李瑶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腹部,无辜地望着董兰心,好似真的在等一个答案。 没错,她就是恨董兰心,甚至胜过恨秦雨薇! 秦雨薇如今贵妃的位子,好歹也是争宠争出来的。 可她董兰心凭什么? 平日里既不见她逢迎讨好陛下,也不见她与后宫妃嫔争风吃醋,甚至主动帮陛下选秀,纳新人入宫。 不争不抢,就凭着她是董氏一族的贵女,姑母是当今太后,便可以稳坐中宫之位! 最可恨的是她越宽宏贤良,陛下便越觉得她有国母风范,宠爱虽比不上秦雨薇,但对董兰心的信任却是放眼后宫无人能及的。 可这世上牵扯到情爱之事,哪有什么圣人? 全都是装的罢了! 自己就是要借着盛宠来试探她刺激她,只要她开始嫉妒,就会犯错,自己便有机会将她从皇后的位子上拉下来—— 取而代之! 至于那秦雨薇……呵,虽暂时位份高于自己,但终究没有氏族势力在朝中撑腰。 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她坐上那个位子。 李瑶越想越开心,仿佛自己已经拿到了皇后宝册,正在接受万人膜拜。 谁知董兰心只不轻不重地道了一句: “陛下喜食香椿芽,眼下正值季节,你倒是可以备上些。 容妃妹妹先回去吧,本宫有些乏了,不爱听人聒噪。” 李瑶听到最后一句,有些暗淡的心情果然又明媚起来。 果然,董兰心给自己下逐客令,说明还是在意自己的话的! 她吃醋了! 李瑶被下了逐客令,反而高高兴兴地走了。 今夜陛下可是要来陪自己的,一定要好好准备! 唯有秦雨薇看得真切,董兰心的反应的确是对李瑶感到厌烦。 但只是单纯地嫌她吵而已。 那对极美的凤眸中闪过一丝探究。 …… 李瑶前脚刚走,便传来燕修云狩猎归来的消息,众人立刻出去迎接。 董兰心对燕修云的态度向来恭敬顺从,从不做任何逾矩之举。 众人向燕修云行了礼,李瑶挺着肚子上前,正要请燕修云陪自己用晚膳,却见另一个身影先自己一步,依偎进了燕修云怀中。 “陛下,上回臣妾生辰,您送臣妾的夜光琉璃盏……却是骗臣妾的!” “嗯?朕怎会骗你?”燕修云闻到秦雨薇身上淡淡的甜香,不禁有些心神恍惚。 秦雨薇有些不高兴地道: “您说那琉璃盏会于暗处发光,经久不绝。 可这才过去数月,却再也不见它亮了,便与寻常琉璃盏无异。 害臣妾空欢喜一场,这不是骗臣妾么?” 燕修云有些奇怪道: “那夜光琉璃盏本是西南贡品,送来之时的确说可以在夜中常亮,怎会突然不亮了?” “臣妾不知,可臣妾想到了好法子。” “哦?” 秦雨薇莞尔一笑,语气轻快道: “昨夜刚下过雨,想来这秋山之中必定冒出了许多萤火虫。 将萤火虫放在琉璃盏中,岂不是又能在夜中观赏了?” 燕修云想了想,“这倒是个法子,那朕派人帮你去捉。” “那不行。”秦雨薇推开他,不乐意道。 “陛下害得臣妾空欢喜一场,该罚。 臣妾要陛下亲自陪臣妾去捉萤火虫!” 旁边的李瑶一听,当即有些着急: “陛下,您说好了今天来看望臣妾的……” 秦雨薇垂下眸子,楚楚可怜。 “陛下,听说萤火虫只有刚下过雨时才好捉。 待到了明日,只怕就见不到了。” 燕修云闻言有些为难,只听秦雨薇在他身边幽幽叹道: “容妃妹妹家世显赫,臣妾能在后宫立足,除了陛下的宠爱一无所有,自不敢与她争抢。 罢了,陛下快去陪容妃妹妹罢,臣妾带着璟儿去捉虫便是。 若是容妃妹妹闹将起来,只怕李家那些人又要不高兴了。” 燕修云听到“李家”二字,当即面色微微一沉。 难道在后宫众妃的眼中,他便是如此忌惮李家势力么? 荒唐! 他看向李瑶,说道: “容妃,朕答应今日陪你用膳,自不会食言。 不过今日巡狩所获颇丰,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朕与皇后、诸位爱妃一同享用野味,如何?” 说罢又看向秦雨薇,语气轻和几分: “宴席过后,朕陪你和璟儿一块去抓萤火虫,可满意了?” 他上前几步,低声笑道: “是朕不好,朕赔罪。好了别闹了,这么多人呢。” “陛下,这——” 李瑶话未说完,秦雨薇已然行礼谢恩了。 “多谢陛下!” 燕修云都如此说了,李瑶只好将话咽了回去,恨恨剜了秦雨薇一眼。 在燕修云看不见的地方,秦雨薇也对她挑眉微微一笑。 两人目光交汇,宛如刀剑无声。 燕宁始终站在董兰心身边,他对大人之事虽不能完全理解,却能感受到气氛的微妙。 他见秦雨薇和李瑶都争着要天子相陪,忍不住抬头看了看母亲。 董兰心却始终在旁观望,面上还挂着淡淡的微笑,没有半点争抢之意。 燕宁有些失魂落魄地低下了头。 …… 用过晚宴,燕修云便带着秦雨薇与燕璟,一家三口欢欢喜喜去了前山捉萤火虫。 不少新来的宫女对此感到十分震惊。 “我没听错吧,贵妃娘娘居然要求陛下……给她赔罪?” “陛下居然没有发火,还真的亲自拿着网兜去捉虫子了!?” “这这这……怎么和传闻中的陛下不一样啊!” “原来陛下好这口,回头让我们家娘娘也试试。” 路过一名资历颇深的老宫女,训斥道: “这些事情也是你们能议论的?当心舌头!” 说完又压低声音: “可千万不敢学。这阖宫上下,就出了这么一位主子,敢跟陛下提要求闹脾气。 先前便有位贵人羡慕贵妃得宠,也学着给陛下脸色看,结果直接把陛下惹恼了。 唉,这位主子只怕后半辈子都没机会得见天颜咯……” …… 李瑶回到自己在行宫的别苑,望着为燕修云准备的各样点心与歌舞道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翡翠,还不把东西都收起来,留在这里碍眼么?” 李瑶拿贴身侍女撒了一番气,心中仍是憋闷,决定去外面走走。 翡翠立刻取来披风,“娘娘,听闻前山的风景甚好……” “去前山做什么?去看陛下陪着贵妃捉虫子玩么? 没脑子的东西……去后山!” 第354章 李瑶瞪了翡翠一眼,只觉这丫头蠢笨,瞧着心烦。 “你别跟着了,本宫自己走走。” 翡翠不放心道:“娘娘,这毕竟是山中……” “这里到处都有禁卫军巡逻,一只外面的蚊子都飞不进来,有什么可担心的?” 李瑶甩开翡翠,一个人沿着小路向后山逛去了。 …… 秋山并不算大,李瑶知道自己有身孕,走路也格外小心。 她沿着平缓的小路慢慢散步,两侧每隔一段便有石灯照亮。 山野间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总算让她心中的郁结略微纾解几分。 李瑶瞧了瞧前路,再往前走便是片密林了。 那里没有石灯,只有月光投下,万一脚下不慎摔了可就麻烦了。 李瑶准备转身,沿着原路返回。 就在这时,她好像看到那林中有什么东西在动,细细一看,原来是个孩子的身影。 她心中诧异,小心地靠近了一些,借着微弱的光线终于看清了—— 竟然是燕宁。 第483章 后山 太子? 这么晚了,他偷偷跑来这里做什么? 李瑶环顾四周,竟没发现有任何宫人跟随,更是诧异万分。 月色下,燕宁的身影一片高大树木之中显得无比瘦小。 他手中拿着一把比寻常略小一些的弓,有些吃力地拉弦,将箭对准一棵柏木射出。 李瑶仔细观察许久,才看清那棵柏木上被做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圆形标记,燕宁正是在对着那标记练习射箭。 李瑶只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同时心中浮上一层危机感。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也不知这一胎是男是女。 若是男孩,她自然要儿子争一争太子之位,燕宁便是最大的对手。 可是……燕宁才不过六七岁,竟然知道躲着旁人偷偷练习射箭,也太有城府,太努力了吧? 李瑶感觉一阵压力山大。 不行,她得戳穿这件事! 李瑶心念一动,正欲出声,却忽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循声望去,浑身的血液霎时间凝固了! 只见一条两指宽的斑斓花蛇,正吐着信子,从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爬了过去。 不知是不是燕宁射箭惊扰了到了它,那条蛇竟然直奔着燕宁而去! 从花纹来看,那必然是一条剧毒之蛇。 李瑶下意识想要叫喊,电光石火间,却有另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心快要跳出嗓子眼,惊恐地望着那条蛇离燕宁的身后越来越近。 还有十步……五步…… 李瑶向后微微退去。 董兰心,不是我放的蛇,你儿子的死可与我毫无干系…… 都是你挡了我的路,莫要怪我…… 那毒蛇距离燕宁只有一步之遥,可燕宁却毫无察觉,只机械地重复着射箭的动作。 终于,那蛇的身子微微一缩,这是攻击的前兆—— “咻!” 一道寒光闪过。 李瑶被吓得浑身一震,再望去时,只见那毒蛇已经不知被什么东西斩成了两半。 燕宁听到动静转身,看到地上的两截蛇尸,小脸瞬间吓得惨败。 弓掉落在地,燕宁惊恐地向后退着,最后摔倒在地上。 他被吓懵了,连哭都忘了。 “太子殿下,您没事吧?”一个人影从树林深处走出。 月光下,那男子身形颀长,剑眉星目,下颌留着淡淡的青色胡茬,称得上是个美男子。 李瑶看清他的脸后,又是一怔。 禁军统领萧沅? 他怎么也在这里? 难道是偏巧巡逻路过,又偏巧救了太子? 在燕宁的印象中,虽然与这位萧统领说话的次数不多,但每次见到他,心中都有种莫名的亲近。 他此时听到萧沅的声音,方才积累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掉下眼泪。 萧沅走到他身边蹲下,帮燕宁擦干眼泪。 他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将燕宁抱在了怀里,轻声安慰着。 燕宁渐渐止住了哭,脸上浮现羞愧之色,抽噎着道: “萧统领……求你,不要告诉父皇…… 我身为父皇的儿子,又是堂堂太子,竟被一条蛇吓哭了…… 父皇知道,定会嫌我没用……” 萧沅眸光复杂地望着他,良久,才沉沉道了一声: “好。” 他在燕宁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问道: “这么晚了,你为何会一个人在此,那些宫女太监呢? 你母后……皇后娘娘可知道你在这里?” 燕宁的眼神立刻生出几分心虚,“是我命令不许他们跟着,母后已经歇息,我一个人出来的。” 萧沅闻言,回想起方才危险的一幕,望了一眼地上的死蛇,心中不禁后怕。 幸好自己时刻留意着燕宁的动向,发现他夜里来了后山,自己放心不下一路暗中跟随……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念及此处,萧沅眼中不禁生出几分责备,却又终究不忍。 他拉起燕宁的手,站起身道: “我送殿下回去。” 燕宁却没有动。 萧沅微微皱眉,平日里他虽然只能远远看着燕宁,却也知晓燕宁并非调皮叛逆的孩子,更不会故意夜里跑出来,惹大人担心。 他再次蹲下身,终于从燕宁带着稚气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不寻常。 萧沅心中一动,有些怜爱地摸了摸燕宁的脑袋。 “太子殿下,有什么心事,不妨说给微臣听听?” 燕宁避开他的目光,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萧沅用鼓励的语气道: “殿下放心,你将心事说出来,以后就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微臣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燕宁的表情十分纠结,一张脸都快皱成小老头了。 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忽然对萧沅道: “萧统领,你会射箭么?” 萧沅点头,“自然是会的。” 燕宁想了想,捡起自己的弓箭交到萧沅手上,指了指前面被做了标记的那棵树。 萧沅会意,轻松地拉弦张弓,那支箭又稳又准地扎进了树上标记的中心点,没有半点偏差。 燕宁见状仰起脑袋,目光带上了几分崇拜: “萧统领,你可以教我么?” “可是夜色已晚……”萧沅有些犹豫,然而对上燕宁那对渴求的目光,却又不由得心软。 多少次,他只能隔着宫门,在燕宁往返上书房的路上远远望他一眼。 别说拥抱,就连说一句话都是奢望。 也只有巡狩这样大型的皇室出游活动,才没有那么多束缚,自己才有机会接近燕宁和心儿。 此时面对燕宁的请求,他又如何忍心拒绝? 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 然后就将他送回心儿身边。 萧沅在心中对自己说着,轻轻将燕宁拉到怀中,扶着他的手臂举起弓。 “右臂抬高,沉肩,呼吸放稳……” 萧沅教起箭术时,语气微沉,连神色也多了几分严肃。 他一板一眼地纠正燕宁的动作,丝毫不敷衍纵容。 燕宁只有六岁,却学得极其认真,哪怕手臂酸痛到微微发抖也咬牙坚持,脸上带着坚毅的神情。 父皇不喜欢太过文弱的孩子。 距离秋山巡狩结束还有一段日子,自己一定要勤加练习,找到机会好好表现一番,让父皇刮目相看。 这样,父皇就会多来陪伴母后了。 母后不愿意争的东西,自己替母后来争! 第484章 御花园 月影婆娑。 这厢萧沅与燕宁正在认真教学箭术,而几丈开外的一棵巨树之后,李瑶的神情却变得越发怪异起来。 那二人的动作与谈话,她全部都清清楚楚地看到、听到了。 萧沅是禁军统领,负责整个秋山巡狩的安全,出现在这里也算说得过去。 可他救下太子,竟没有立刻送回皇后那里,反而教起了太子射箭。 最奇怪的是,观他的行为举止,并不似臣下面对主子时的恭敬与谦卑,反而颇为……疼爱? 李瑶被自己这个荒诞的想法吓了一跳。 可她相信女人的直觉,哪怕二人并未有任何逾矩之举,言语也并无异常,但就是有哪里不对! 是了! 李瑶蓦地想起来,从前在东宫之时,太子妃嫔们出入尚还没有如今这般严格。 当时董兰心还只是太子妃,每逢有事外出,都是这个萧沅随行护卫。 李瑶紧接着又想起……萧沅似乎也是陇右人士,据说当年还是随着董兰心一同来到京城的! 有了这个念头后,她再仔细瞧着燕宁与萧沅二人的脸庞与五官,竟真的隐隐感到有几分相似! 第355章 一个可怕却又令人兴奋的猜测在李瑶心底逐渐升起。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退离了那片树林。 李瑶沿着来时的小路快步回到了住处,一路上,心中已然有了盘算。 翡翠正在别苑门外满脸担心地等着,见李瑶回来,终于长舒一口气。 只要娘娘心中能舒坦些,就是再打骂自己两句,也是无妨的,可千万别再一个人出去了,让自己担惊受怕。 归来的李瑶却满面春风,与离开时的模样判若两人。 “翡翠。”她笑着唤来翡翠,声音压低几分。 “想法子给叔父递个消息,让他派人去一趟陇右。 记住,必须是完全可靠之人……” …… “混账!秋山不比宫中,哪怕有禁军巡逻,又岂是绝对安全之地? 你们竟敢让太子独自去后山……还不快去找!? 若太子少了一根头发,本宫要你们所有人的命!” 皇后所居的别苑里,董兰心披着一件单衣,连长发都未来得及束起,正怒斥着跪在面前的一众宫人。 宫女太监们浑身发抖,谁也不敢辩解,连滚带爬地出去找人。 董兰心也顾不上更深露重,甚至要亲自去寻燕宁。 这时,一名刚跑出去的小太监又急匆匆奔了回来,喜道: “娘娘,太子殿下回来了!” 董兰心立刻出去查看,见到燕宁的一瞬间,险些掉下泪来。 “母后恕罪,都是儿臣的错,害母后担心了……”燕宁低下头,小声道。 “多亏遇见了萧统领……” 董兰心这才注意到燕宁身边的萧沅,一时怔住了。 两人四目相对,眼底皆有波涛涌动,却又不得不用尽全力去维持表面上的风平浪静。 两人对望许久,终究是董兰心率先开口。 “今日……多谢萧统领了。 宁儿,还不快回去?” 燕宁懂事地回头向萧沅道了谢,向前走了两步,又回眸问: “母后不回去么?” 董兰心再次深深望了萧沅一眼,萧沅对她微微颔首,二人终是无言。 董兰心转过身,在萧沅的注视中,牵着燕宁的手穿过一众宫人,身影最终消失在了白墙黑瓦之后。 踏上石阶,董兰心屏退了身后的宫女们。 燕宁忽然感到手上有些冰凉,他一抬头,愣住了。 “母后,你怎么哭了?是儿臣不好,儿臣以后再也不会惹母后担心了!” 董兰心用指尖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渍,怜爱地摸了摸燕宁的头顶,萧沅的脸却始终在她面前挥之不去。 走到这一步,是自己做错了么? 她就是痛恨成为家族与皇室联姻的工具,不得不与所爱分离,相见却不得相守! 她更知道燕修云当年求娶自己,不过是为了联合董家势力。 这么多年,燕修云待自己虽好,却只是相敬如宾、互相扶持的夫妻情谊,从来都不是男女相悦的真心爱慕。 为了所谓的家族荣誉,自己已经失去了自由,失去了爱情。 要她生皇子,好,那她偏要孩子身上留着萧沅的血。 要她一生幽居后宫,那她便偏要这个和燕家没有丝毫关系的孩子,来继承他们燕家的江山! 没关系……不过是熬时间罢了。 哪怕二十年……三十年…… 只要熬到宁儿荣登大宝的那一日…… 一家三口,便可以团聚了。 …… 旬月之后,秋山巡狩终于接近尾声。 最后一次围猎时,六岁的太子燕宁竟提出参加围猎。 燕修云虽未同意,太子的勇气与胆识却得到了燕修云与宗室们的一众称赞。 此时恰有一只受伤的野兔跃过附近,太子当场取来弓箭,于二十步外一箭命中,令所有人刮目相看。 燕修云见状更是尤为惊喜,当即下令打造十支金箭赐予太子,以示嘉奖。 回宫之后,太子少年神勇的事迹也在前朝后宫流传开来。 群臣上表,皆称赞太子天赋异禀,文武全才。皇室血脉如此,大梁江山定能延续万代。 …… 夏日午后的阳光照耀在御花园。 群芳争艳,蜂蝶相戏,空气中弥漫着暖融融的草花香气。 “公主殿下,慢些,别摔了!” 燕璟瞧见了一只金粉色的蝴蝶,便一路追着,身后的碧玉只好小跑跟在她后面,生怕她磕着碰着。 从前在东宫时,碧玉乃是秦雨薇的贴身侍女,十分忠心,如今已成为了长玉宫的掌事姑姑。 那极好看的蝴蝶最终还是扑着翅膀飞走了,燕璟目光跟随着蝴蝶飞出宫墙,小脸上却没有半点遗憾。 秦雨薇一袭轻容绛纱袍,右手轻摇着一柄云锦翠竹团扇,悠悠地跟了上来。 她低眉一笑,御花园中顿时群花失色。 “璟儿,这几日怎得不见你去凤仪殿缠着太子哥哥了?” 秦雨薇牵起燕璟的小手,笑着问她。 燕璟嘟起小嘴,有些不高兴。 “太子哥哥最近学业忙得很,璟儿去找他玩,他却总说课业太多。 不能按时完成的话,他要被先生罚呢!” “哦?那你太子哥哥如此努力,璟儿也不要懈怠哦。” 燕璟捏紧小拳头,委屈道: “祝小姨留给璟儿的书,璟儿全都学完了,比先生教的还好呢。 母妃,祝小姨到底什么时候才来看璟儿啊?” 秦雨薇有些无奈地笑笑,一时答不上来。 澜澜如今仍在岭南的不知岛上,她说时局到了,自会回京,好友们不必替她费心。 可她所说的“时局”……究竟还要等多久呢? 燕璟方才追蝴蝶跑得累了,此时安静下来,乖乖被秦雨薇牵着手向前走。 秦雨薇的思绪有些飘远,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座假山前。 假山的另一边,正传来几名女子隐隐约约的低语声。 “那个传闻你们听说了吗?” “你说的不会是萧统领和……凤仪殿那位吧?” “嘘——低声些!我跟你们说,我有个姐妹也是东宫出来的老人,她和我说啊……” 第485章 流言初起 秦雨薇停驻在假山前,侧耳倾听片刻,一双黛眉慢慢蹙起。 她向身后的碧玉望了一眼。 “去,把她们叫过来。” 那躲在假山后小声交谈的几名宫女一抬头,瞧见是碧玉,当即全部吓得花容失色。 “碧、碧玉姑姑……” 碧玉神色端庄,垂眸扫过几人的脸,冷声道: “你们几个过来,贵妃娘娘要问话。” 秦雨薇让人先送燕璟回长玉宫,自己在御花园的揽芳亭中坐下。 那几名宫女跪在她面前,身体微微发颤。 秦雨薇接过碧玉奉来的清茶,葱白似的手指拿起碗盖轻轻撇去上面的浮渣。 “方才你们在假山后面聊的是什么趣事,再说一遍给本宫听听。” 她声音不大,却让那几名宫女感觉遍体冰凉。 她们匍匐着身子,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作声。 秦雨薇将那明黄釉色茶碗搁在桌上,瓷底与木桌相碰发出的声响,令几人浑身一颤。 秦雨薇眸色微寒: “怎么,刚才不是聊得很开心么,现在都变哑巴了?” “是奴婢们乱嚼舌根,奴婢们该死,求娘娘饶命,贵妃娘娘饶命啊!” 几名宫女开始不停叩首,秦雨薇听得烦躁,微微蹙眉道: “本宫最后问一遍,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从实招来,本宫可以留你们一命,否则……” 秦雨薇话说到了这份上,几名宫女知道肯定躲不过去了,其中年纪大一些的只好颤着声音道: “回贵妃娘娘,方才奴婢几个只是提及了最近宫中的流言…… 是……是关于凤仪殿那位的……” 秦雨薇向碧玉使了个眼色,碧玉会意,遣散了跟随秦雨薇的宫女们,自己也跟着退到了亭子外等候。 “说吧,是什么流言。”秦雨薇这才开口。 “奴婢……奴婢不敢说……” “那便杖毙。” “奴婢说!奴婢实话实说!贵妃娘娘饶命!” 那名宫女哀求起来,这才害怕地道: “近日不知从哪里传出流言,说……说皇后娘娘与那位萧统领……有染……” “荒唐!”秦雨薇面色一沉,呵斥道。 宫女当即吓得噤声,几乎将脑袋贴在了地面上。 秦雨薇冷着脸道: “皇后娘娘深居后宫,那萧统领掌管禁军不得进入后宫,如何能有染!?” 那宫女颤声开口: “流言说……说的是陛下登基之前…… 皇后娘娘还是太子妃之时,与萧统领在东宫……” 第356章 秦雨薇的神色微微一僵。 她的目光烁动几下,一瞬间想起了许多东西。 很快,她按下翻涌的思绪,沉声问道: “这流言是从何时起,又是从何处传出的?” 宫女答曰: “奴婢也是昨日刚刚听人说起此事,想来知道的人还不多。 但具体是从何处传出的,奴婢实在不知……” “既然是无根之说,就更说明是无中生有,空穴来风。” 秦雨薇凤眸深沉,心中思忖片刻,对面前的几人道: “这宫中最忌讳的便是你们这些乱嚼舌根,散播流言蜚语之人。 皇后娘娘贵为国母,你们竟连她的闲话都敢传,怕是不知道自己项上顶着几颗脑袋!” 那几名宫女闻言,又拼了命地哀声乞求饶命。 “看在你们如实坦白的份上,本宫留你们一命。 下去各领二十板子,逐出宫去,管好自己的嘴巴,永远不得再回京城。” “谢贵妃娘娘开恩,谢贵妃娘娘开恩!” 那几名宫女得了生机,无比感恩地自行下去领罚了。 秦雨薇独坐揽芳亭中,手中捧着的清茶已凉,她却浑然不觉。 “娘娘,娘娘?”碧玉上前,轻轻唤了好几声,秦雨薇才回过神来。 “郑常在风寒初愈,咱们今日不是要去看望她么?” 秦雨薇思量片刻,站起身道: “派人将带来的补品给郑常在送去,看她可还有何需要,本宫能帮上的尽可以开口。” “那您不亲自去了?” 秦雨薇目光沉定下来,向揽芳亭外走去。 “本宫去凤仪殿。碧玉,你不必跟着,去替本宫查另一件事。” …… 凤仪殿内,董兰心正赏着一盆浅黄色的兰花,见秦雨薇来了,立刻露出笑意,命人赐座看茶。 “宁儿去上书房了,本宫在这宫中闲坐着无事,正想起你呢,你便来了。” 董兰心笑着邀秦雨薇坐下。 “来,上回下棋输给了你,今日咱们再来一局。 来人,将棋盘取来。” “不。”秦雨薇抬眸望着她,面色并不轻松,“臣妾今日不是来下棋的。” 董兰心察觉到她神色有异,心中也不禁多了几分慎重,便问: “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秦雨薇不言,扫了殿内的宫人们一眼,董兰心便让所有人都退出去。 偌大的凤仪殿内只剩下她们二人。 董兰心亲自为她斟了一杯乌梅茶,微笑道:“究竟是怎么了?平日可不见你这般紧张。” 秦雨薇沉吟着道出了方才在御花园中听到的事情。 董兰心闻言,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 “娘娘,茶倒满了。” 直到秦雨薇出声提醒,提着茶壶的董兰心这才发觉那杯中的茶水早已漫溢出来。 她有些慌乱地放下茶壶,挤出一个笑容。 “这些奴婢可真是大胆,竟敢在背后编排本宫,眼里还有没有规矩!” 秦雨薇的目光停留在董兰心的脸上,“娘娘放心,臣妾已经将她们都逐出宫去了。” “……还是你心肠软,若她们落到本宫手里,断不会如此轻饶了。” 董兰心勉强笑着,将茶杯递给秦雨薇。 秦雨薇伸出手,却并未去接那杯茶,而是轻轻握住了董兰心的手腕。 她能感觉到,那只手在微微发抖。 只一瞬间,她便放开了董兰心的手腕,顺势接过了那杯茶,放在一边。 第486章 臣妾想家了 董兰心也立刻收回手,将目光移向别处,只勉强维持着镇定。 “娘娘。”秦雨薇的声音有些沉重,“那流言……” “自然是假。”董兰心没有丝毫犹豫。 她终于望向秦雨薇的眼睛,眸光中闪烁着无比复杂的情绪,一字一顿地道: “本宫是皇后,是太子的生母。 怎么可能与一个外人有染?” 秦雨薇与她对视半晌,心中已然明白了答案。 她是皇后,有些事情哪怕到了最后关头,上刀山下油锅,她也必须咬死不认。 秦雨薇微微垂眸,语气重新缓和下来,道: “皇后娘娘说得是,这宫中从来都不缺流言蜚语,此事怕是有人编造流言,蓄意中伤。” 董兰心蹙眉道:“你觉得会是谁?” 秦雨薇却问:“娘娘,此事难道真是完完全全的空穴来风么?” 董兰心沉默。 她的反应在秦雨薇的预料之中,“所以,比起查到幕后之人,另一件事才是燃眉之急。” “是什么?”董兰心只觉思绪一片混乱,下意识问道。 秦雨薇望着她,语气凝重: “我虽惩治了那几名宫女,但传播流言之人定然不止她们几个。 宫中宫女太监数千人,我们彻查的速度赶不上流言传播的速度。 我想,陛下那边只怕过不了几日也会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他若生疑心,必定也会暗中派人调查。” 董兰心的脸色苍白几分。 自己与萧沅自从到了京城,行事谨慎,她自问旁人抓不到什么把柄,燕修云也从未往那些方面想过。 可他若真的派人到陇右去细查,只怕…… 秦雨薇站起身,“娘娘聪颖,臣妾也不必多言,还望娘娘……谨慎处之。” “臣妾告退。” …… 秦雨薇回到长玉宫后便未再离开过。 傍晚时分,碧玉终于回来了。 秦雨薇屏退其他人,召碧玉上前。 碧玉微微欠身道: “娘娘,奴婢借采买之名出宫,去户部见到了肖大人。 肖大人按照您说的,果然查到李家昨日刚刚派人去了陇右。” 秦雨薇心中陡然一沉,挥手让碧玉退下了。 她起身走到窗边,天边的最后一抹微光摇摇欲坠。 董家与李家皆是世族,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两股势力,燕修云也一直在平衡双方势力,让他们互相制衡。 不论前朝还是后宫,若董兰心出事,李瑶会是最大受益人。 但秦雨薇没有想到李瑶这次竟然行动这么快,李家已经派人去了陇右。 这一关……只能看董兰心如何应对了。 就在这时,又有宫女走进来轻声道: “贵妃娘娘,皇后娘娘请您再回凤仪殿一趟。” …… 秦雨薇再次踏入凤仪殿,里面只剩下董兰心一人,显然正在等她。 听到脚步声,董兰心转过身来,深深望了秦雨薇片刻。 “这后宫之中,我能够完全信任之人只有你了。 你……愿意帮我吗?” 秦雨薇略微一怔,轻轻颔首。 “事关皇后娘娘与禁军统领的清誉,臣妾自当……为皇后娘娘洗刷冤屈,证明清白。” 董兰心对她感激一笑,走近两步,轻声道: “流言所指,是我与萧沅,眼下我不能与他有任何联系。 所以……” “臣妾明白。” …… 御花园的荷花池旁,秦雨薇一身金粉绣花罗裙,侧身倚在池塘边的红漆栏杆上,比那满池盛开的荷花更为耀眼夺目。 她却嗔怒地将一整把鱼食都丢进了池塘里,背过身道: “陛下若不依臣妾,那臣妾也没有心情在这里陪陛下赏花喂鱼了。 陛下如今一颗心都在容妃妹妹那里,哪里还会像从前一般疼爱臣妾……” 燕修云坐在揽芳亭中,正批阅着赵总管带来的几本奏章,闻言有些无奈道: “朕哪一日没有去长玉宫看望你与璟儿? 不过是陪容妃用了两次膳,你便这般吃味,让别的嫔妃瞧了去,岂不笑话你?” 他话中虽是责备,语气深处却藏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说罢,燕修云继续低头看奏章,提笔蘸了朱砂正要批阅,快要落笔时却又顿住了。 往日自己调侃贵妃,她定是要拌几句嘴的,怎得今日忽然默不作声了? 燕修云有些好奇地抬眸,却见秦雨薇半倚在栏杆旁,背对着自己,肩膀微微起伏。 燕修云搁下笔,连忙走过去。 秦雨薇将身子侧得更厉害了些。 燕修云微微皱眉,将她拉入自己怀里,这才瞧见秦雨薇脸上的泪痕,心头顿时浮上几分歉疚。 “朕同你开玩笑的,你这……好好好,是朕的不是,别哭了。” “臣妾没有怪陛下。”秦雨薇小声啜泣着,“臣妾,臣妾是想家了……” “想家?”燕修云有些意外。 “可你爹娘和弟弟不是都……” “臣妾家中虽无亲人,可江州毕竟是臣妾的家乡啊。 离宫多年,臣妾一次都没有回去过。 如今瞧着这一池荷花,忽然念及江州的荷花开时也如这般无二……” 第357章 秦雨薇说着,眼泪又簌簌落了下来,倾国倾城的一张脸好似雨落梨花,任谁看了都心生不忍。 “原来就为这个。”燕修云松了口气,“朕准你带着璟儿回江州小住一段日子便是。” 秦雨薇仰起脸,长长的睫毛上闪着晶莹的泪光。 “陛下不陪臣妾一同回去么?” “朕倒是想日日见你,可朕身为一国之君,政事繁忙,抽不开身。”燕修云疼爱地摸了摸她的脸。 “你啊,就是太依赖朕了。” 秦雨薇闻言,面露委屈,却懂事地点点头: “臣妾明白,陛下不是臣妾一个人的陛下,更是万千百姓的国君。 只是……” 她低下头去,声音哀婉: “臣妾生性胆小,此番要独自离京,若无陛下护着,臣妾害怕。” 燕修云拍着她的背,笑着安慰道: “莫怕。让朕想想……这禁卫军中当属统领萧沅功夫最好,朕也信得过。 此去江州,朕派他带队护送你,可安心了?” “嗯。”秦雨薇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宛如芙蓉绽放。 “就知道陛下最疼臣妾了!” 第487章 付之一炬 三日后,护送皇贵妃回江州的禁军卫队声势浩大地离开了京城。 不少百姓聚集在城门附近,争相想要一睹这位传闻中容颜绝世的贵妃娘娘。 接近正午时分,卫队在距离京城三十里左右的平原停了下来。 秦雨薇唤来带队的萧沅。 萧沅两条好看的剑眉紧紧拧在一处,整个人显出几分焦虑与担忧。 坐在马车中的秦雨薇掀开纱帘,对他低声说了几句。 萧沅抬起头来,郑重而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抱拳道: “多谢……贵妃娘娘。” 说罢调转马头,向陇右疾驰而去了。 禁军副统领望着萧沅突然离去的身影,有些摸不着头脑,打马来到秦雨薇的马车前,小心地问道: “贵妃娘娘,萧大人他……” 马车里传来秦雨薇淡淡的声音: “本宫有些私人的事情托萧统领去办,其他不是你该问的。” 纤纤玉手从窗帘后面伸出,一枚莹白的珍珠落在了副统领的掌心。 “你跟在萧统领身边,平日里也难有出头的机会。 这几日萧统领不在,本宫回江州一路的安全便交给你了。 若表现得好,回宫后本宫自会在陛下面前替你美言。” 副统领大喜过望,“谢贵妃娘娘赏识,小人一定尽心竭力保护娘娘!” “嗯,出发吧。” …… 京城通往陇右的官道上,正有一人策马狂奔。 正是换上了百姓衣裳的萧沅。 他在秦雨薇的掩护下离了队伍后,便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往陇右。 李家派去的人应该已经到达陇右了,若被他们发现什么对自己和心儿不利的证据,那一切就全完了! 萧沅双腿用力一夹马肚,俊美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决然的杀意。 为了心儿和孩子,哪怕赔上自己的性命,与李家派来的人同归于尽,他也在所不惜! 回到陇右,萧沅并未惊动任何人,而是径直来到了一家琴舍。 琴舍的主人是个盲人,与萧沅有些交情。 萧沅当年离开陇右前,曾将一把古琴寄存在此,请他好生保存,不要让旁人触碰。 而那古琴中所封存的,正是他与董兰心从前相知相许的书信以及信物。 琴舍的主人是位守诺重信之人,听得萧沅前来取琴,便亲自去了阁楼上,将那把落了尘的古琴取来交付与他。 萧沅谢过后离开琴舍,寻了一处僻静无人地,将古琴从中劈开。 “哗啦——” 古琴裂成两半,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 萧沅松了口气,还好,东西都在,并未被人发现。 他与董兰心相爱的证据都在这里,从前自己割舍不下,才藏之于琴。 可如今事态危急,为了她们母子二人的安危,决不能留下任何隐患。 萧沅将那些书信与信物收拢起来,一一抚摸亲吻。 最后取来火把,连同那把古琴一起—— 付之一炬。 做完这件事,他心中盘算一番,应当再无漏洞,于是便打算悄无声息地离开陇右。 然而就在他准备出城时,却在城楼下迎面撞上一人,正是自己的弟弟萧浅。 “哥!”萧浅一见到他,顿时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容,露出两颗虎牙,就要扑上去。 萧沅捂住他的嘴,一把将他拉到一边,皱眉低声斥道: “多大人了,行事还这般不稳重?” 萧浅“嘿嘿”笑着,问他怎么回来了。 萧沅只道自己回来办一些事,并叮嘱萧浅,绝不可再向第三个人透露自己回到过陇右这件事。 萧浅点点头,伸出手指对天发誓:“放心吧哥,我的嘴最严了!” 萧沅了解自己的弟弟,他虽有时行事跳脱,但绝非不分轻重之人,于是放下心来。 “阿浅,我问你。”萧沅有些严肃地看向他,“最近可有什么奇怪的人来董家打听……一些我入京前的旧事?” “有啊。”萧浅点点头。 “就在前几天,那个人说自己是皇后娘娘派来的,来探望家里人,还带了好些东西。 大爷和夫人自然好生招待了他,期间聊起皇后娘娘在家中时的一些事情……” “都说什么了?”萧沅一颗心悬在嗓子眼,立刻追问。 “大爷和夫人也没有多说什么,无非是些家长里短……”萧浅回忆着说道。 萧沅的心刚放下几分,却被萧浅下一句话击中,浑身一僵。 “对了,那人离京的时候还带走了一个人,就是当年皇后娘娘贴身伺候,但是没有陪嫁入京的丫头,好像叫彤云。” “哥,怎么了?”萧浅见他脸色很差,关切道。 “他们离开有多久了?”萧沅问。 “走了有七八日吧……你来时路上兴许刚擦肩而过呢。” 追不上了。 萧沅一颗心霎时间沉入了冰窟。 …… 旬月之后,后宫的流言最终还是传到了燕修云耳中。 天子大怒,当即下旨,彻查所有传播过流言的宫人们,以捏造皇室丑闻为由,割去舌头,罚没为奴。 惩罚看似残酷,但所有人心中都知晓,如此罪名留她们一命,已经是陛下开恩了。 原本说要回江州小住的贵妃娘娘也不知为何,只在江州待了数日,便以身体不适为由,返回了宫中。 燕修云正心烦意乱地待在紫云殿内批阅奏章,脑海中关于那个流言的事情总是挥之不去。 这时赵总管轻手轻脚地进了殿,禀报道: “陛下,容妃娘娘说有重大事件禀报,请您与后宫所有嫔妃都去一趟。” 燕修云皱眉,“她又在闹什么?” 赵总管垂眸小心答道: “老奴不知,容妃娘娘只说此事……与皇后娘娘有关。” 第488章 董兰心的绣帕 凤仪殿内,董兰心面沉如水,正端坐在皇后的宝座上。 十几位妃嫔列坐其下,除了挺着大肚子的李瑶,其他人脸上皆有忐忑之色。 刚刚回宫的秦雨薇坐在董兰心次旁的位置上,心中同样隐隐不安。 她虽然给了萧沅回陇右的机会,但看情形,萧沅那边并不顺利。 否则李瑶也不敢如此兴师动众,将所有妃嫔召集起来,矛头直指皇后。 “陛下驾到——” 燕修云沉着脸步入店内,后妃们皆起身行礼。 燕修云先是望了董兰心一眼,神色有些晦暗难明,接着走到上位坐下。 “容妃,你怀着身子,不安心养胎,搞出如此大的阵仗,究竟所为何事?” 李瑶微微一笑,眼底闪过一抹得意,上前道: “陛下,各位姐妹,想必前些日子后宫中的一些流言蜚语,大家也都听说了。” 她望着燕修云,露出几分哀容道: “臣妾听闻陛下要将那些宫女太监处以重刑,心中不忍。 臣妾怕见血腥,又想替未出世的孩儿积些福气,所以擅自做主,略微探查了一番此事。 却没想到……那些宫女太监们所传,竟然并非流言,皇后娘娘与那禁军统领萧沅果然……” 李瑶做出一副实在难堪,说不下去的神情,此言一出,众妃面上皆露出惊骇之色,惶惶不安地望着燕修云与董兰心。 秦雨薇不动声色,望了一眼燕修云,见他面色已经阴沉下来,显然是动了怒。 然而此事重大,帝后尚未开口,轮不到自己说话。 “你放肆,竟敢污蔑本宫清誉!”董兰心厉声斥责。 燕修云盯着李瑶,声音藏着丝丝寒意。 “容妃,你可知污蔑皇后,是什么罪过?” 第358章 李瑶跪下道: “臣妾本不愿揭发此事,可是皇后娘娘秽乱后宫,与萧统领有私情,此事实在不堪已极。 况且此事关于皇家声誉,乃至陛下您的龙威,臣妾不得不冒死禀陈。 况且那些宫人们分明所言非虚,若因此被割去舌头,臣妾心中实在不忍,求陛下明鉴!” “容妃,你哪只眼睛看见过本宫与萧统领有私情!?”董兰心怒道。 李瑶仰起脑袋与她对视,“臣妾有证人!” 董兰心还要说什么,被燕修云打断。 “证人在何处?” 李瑶心中一喜,侧首道: “将人带上来!” 很快,一名身材瘦弱的黄衣女子被带到众人面前。 董兰心一见到她,瞳孔顿时一震,却又很快镇定下来。 李瑶问:“皇后娘娘可识得此人?” “自然识得。”董兰心道,“此女名叫彤云,是本宫从前在陇右时的贴身丫头。” “皇后娘娘好记性。”李瑶笑着道。 “彤云,现在将你向本宫检举之事,再一五一十地向陛下说一遍吧。” “是。”彤云跪在殿中垂着脑袋,声音胆怯。 “娘娘入宫以前,奴婢一直是贴身伺候的,皇后娘娘的一言一行,奴婢都看在眼里。 当年皇后娘娘与萧大人在陇右之时,两人的确互相爱慕,还私定了终身。 只是后来传来娘娘被选入东宫的消息,他们二人这才不得已分开,之后萧大人便跟随着娘娘入了京城。” 众妃闻言,皆变了颜色,谁也不敢出声。 李瑶对燕修云说道: “陛下,您都听到了。皇后娘娘与萧统领同为陇右人士,这么多年来,从陇右到京城,从东宫到后宫,利用陛下您的信任,不知背地里做了多少苟且见不得人的事。” 燕修云双瞳如墨,看向董兰心,似乎在等她给自己一个解释。 “呵呵呵……”董兰心却轻笑起来。 “陛下,这彤云当年跟了臣妾许多年是不假,可自从臣妾入了京,与她已经有十年未见了。 十年前的忠心,到如今还能剩下几分? 如今这丫头被有心之人带到京城,也不知收了何人的何等好处,空口白牙便污蔑本宫与萧统领有私。 陛下,您说可笑不可笑?” 燕修云眸光微动,似乎正在思考董兰心的话。 秦雨薇也在此时开口,声音轻缓,却字字清晰: “陛下有所不知,容妃妹妹自打有了身孕,行事便越发乖张。 她不仅曾在宫中散播皇后娘娘不受宠爱的谣言,甚至面对皇后娘娘时还屡屡冲撞,口出冒犯之语。 容妃顶撞皇后,臣妾与诸位姐妹一直看在眼里,都为皇后娘娘抱不平。 然而娘娘贤良淑德,不愿因此为陛下增添烦扰,于是不让我们告诉陛下,只自己独自承受。” 那对凤眸在殿中轻轻一扫。 “诸位姐妹,本宫所言可是事实?” 秦雨薇长袖善舞,当了贵妃之后更是八面玲珑,时常规劝燕修云雨露均沾。 不少后妃都是因着她的推荐才得了圣宠,因此人缘极好。 时常被秦雨薇关照的郑常在第一个出声道: “陛下,贵妃娘娘所言句句属实。 臣妾前几日还听见容妃姐姐说起什么‘中宫如今并不得宠,本宫早晚坐到那个位置上’之类的话语,简直令人心惊!” 其他妃嫔也紧跟着数落起李瑶的“罪状”,言辞中少不了几分添油加醋。 “是啊,臣妾还瞧见过容妃还找御膳房打听过皇后娘娘的饮食膳谱,要让自己宫里的小厨房也学习一番呢。” “臣妾还听见容妃对御花园的下人说,搬去自己宫里的花一定要比凤仪殿的还要鲜艳才好……” “你们……你们……!” 李瑶没有想到众人会突然一致针对自己,气得几乎要攥破了手中的帕子。 燕修云冷笑一声,意味深长地看向李瑶: “容妃,你素日里瞧着恭顺,却藏着入主中宫的心思,真是令朕意外。” 李瑶慌忙解释说自己没有。 秦雨薇看向她,眸光锐利,问道: “你嫉妒皇后娘娘,试图挑唆帝后关系已久,却奈何陛下与娘娘伉俪情深。 你眼见挑衅无用,便生出这般毒计,收买了娘娘从前的贴身丫头,还将她带进宫,污蔑皇后娘娘。 如此心思,真是好生恶毒!” “不是的,陛下,您听臣妾解释!” 李瑶望着燕修云的脸色,眼中一片慌乱,却忽然想起自己手上还有一张王牌,这也是她敢带彤云面圣的原因。 “陛下,彤云所言并非凭空捏造,她手中有皇后和萧沅私情的证据!” 董兰心紧张了一瞬,脑海中略一思量,却又觉得不太可能。 当年自己与萧沅所有的书信与信物,萧沅已经全部带走了。 她了解萧沅,也相信萧沅,如此重要的事情上他绝不会马虎,留下纰漏。 李瑶见燕修云沉默不语,连忙让人将彤云交出的证据呈上来。 那是一方白色的绣帕,上面绣着一对戏水的鸳鸯,还有一首情意绵绵的小诗。 董兰心的目光触及绣帕的一瞬间,瞳孔骤然紧缩,大脑一片空白! 第489章 绣样比对 李瑶望见董兰心的神色,面上隐隐浮现出得逞之意。 她用手指捏起那方帕子的两角,将上面所绣之物展示给众人观看,最后对燕修云道: “陛下,这方绣帕,乃是当年皇后娘娘被送入京城之前,最后一次送给萧沅的信物。 那时她不便亲自出面,便托贴身婢女彤云替她将绣帕转交。 而彤云明白此事非同小可,心中慌乱,并未将绣帕交给萧沅,自己偷偷藏了起来。 大家请看,这上面所绣鸳鸯戏水,还有一首情诗,都是皇后与萧沅私定终身的证据!” 语毕,李瑶甚至有些挑衅地看向董兰心,扬眉道: “皇后娘娘,要不要臣妾将上面的诗读出来给大家听听?” “你……”董兰心紧紧攥着座椅的扶手,指节都微微泛白,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燕修云侧目望了她一眼,同样微微皱眉,眼中多了几分深究与疑心。 秦雨薇觉察到不妙,立刻道: “容妃,你有何证据证明这方绣帕乃是皇后娘娘所绣,而不是旁人作假?” 李瑶胜券在握地一笑,显然早已预料到这个问题,对燕修云道: “陛下,您若不信,可以去随便寻一件皇后娘娘亲手缝制的绣品来做比对,便知臣妾所言真假。” 燕修云嘴角微微向下压着,从喉咙中沉沉“嗯”了一声,对赵总管使了个眼色。 赵总管带人在凤仪殿中查找起来,很快寻来了董兰心为燕宁亲手缝制的一个平安符。 接着,宫内最有经验的老绣娘也被唤来了凤仪殿,将那平安符与彤云交出的绣帕对比。 绣娘凝眸细查,无比认真地比对每一处针脚,过了一阵终于抬头,有了结论。 殿内所有人,包括赵总管在内,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绣娘开口道: “回禀陛下,皇后娘娘、贵妃娘娘。 根据奴婢的经验判断,这平安符与绣帕,确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此言一出,如惊雷炸响,令所有人心中一震! 妃嫔们一个个皆变了颜色,面面相觑,交换着彼此眼中的震惊与忐忑,无人敢做声。 秦雨薇严肃道: “此事关乎中宫,你可要看清楚了。” 绣娘有些紧张地答: “娘娘,奴婢在宫中做了一辈子绣活儿,错不了。 不信的话,您让其他绣娘姐妹来分辨,结果也是一样的。” 董兰心微微张了张嘴,此刻却大脑一片混乱。 那方绣帕的确是她曾经让彤云转交给萧沅的,可她没有想到,彤云竟然自己私自留下了。 而且还留到了今日! 董兰有些目眩,双眸微阖,心底仿佛有一片寒冰蔓延开来,逐渐延伸到四肢百骸。 她的手终于颓然地从扶手上垂下。 罢了,既然当初选择冒险,今日便只能愿赌服输。 只是…… 董兰心此时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那便是如何保全燕宁。 “皇后,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燕修云转过脸来,脸色阴沉得可怕,明显起伏的胸膛彰显出他此时的愤怒。 董兰心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身子从椅子上滑下,慢慢跪在了地上。 李瑶唇畔挂着胜利者的笑容,提议道: “陛下,眼下人证物证俱在,皇后娘娘看来已经无话可说了。 事已至此,只消再将萧沅叫来对质,料他面对铁证也无法抵赖。” “贱妇!” 第359章 燕修云将手边的瓷杯狠狠摔在董兰心面前,碎裂的声音和崩飞的瓷片甚至让一些胆小的嫔妃惊叫出声。 燕修云死死盯着董兰心那张毫无血色的脸,额上青筋隐隐突起,阴沉的眼底已经有杀意浮现。 “朕信你敬你,让你母仪天下,稳坐中宫之位。 你竟然背着朕干出如此不知羞耻,秽乱宫闱之事,简直丢尽了皇家的颜面! 来人,将萧沅绑来!” “且慢,陛下。”秦雨薇有些急切地道。 燕修云的目光向她扫来,眼眸中是秦雨薇从未见过的阴鸷与狠戾,还有男人得知被妻子背叛之后的恼羞成怒。 秦雨薇心中微微一惊,却必须维持着镇定道: “陛下,臣妾入宫前家境贫寒,也是做过绣活的。 那方绣帕,可否容臣妾过目?” 李瑶笑道:“知道贵妃娘娘与皇后交好,可现在铁证如山,贵妃娘娘就不要枉费力气了吧?” “既然是铁证,又何妨再拿来一观?”秦雨薇冷声道,随即看向燕修云。 愤怒已极的燕修云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只给了她一个眼神。 秦雨薇起身上前,来到李瑶面前伸出手。 李瑶与她对视一眼,竟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她轻哼一声,不情愿地将那绣帕放在秦雨薇手中。 秦雨薇知道此时自己必须冷静,这后宫之中,董兰心不禁救过自己,也救过澜澜,这份情义她不能不报。 况且,她需要印证心中的猜测。 秦雨薇走到光线明亮处,将那平安符再次与绣帕对比。 她微微皱眉,这两样东西上的针法,看起来的确是同一人所绣,瞧不出任何破绽,那绣娘也并没有说谎。 看来这一次,董兰心真的在劫难逃了…… 秦雨薇的一颗心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绣样上一抹异样的光泽映入她的眼帘。 秦雨薇精神一振,骤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对着窗外的阳光,将绣帕转动成不同角度。 只见那些丝线组成的纹样上开始有隐隐的光华流动。 秦雨薇一双凤眸快速闪动几下,迸发出一阵喜色! 她很快收敛好情绪,走回众人面前。 李瑶微翘着唇角,带着几分讥诮: “就说贵妃娘娘不必多此一举,平白耽误这许多工夫。” 秦雨薇却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径直走到跪着的彤云面前,那方绣帕被丢到彤云面前的地上。 秦雨薇蓦地将脸一沉,厉声喝问: “说,是谁教你仿制这一方绣帕,来污蔑皇后娘娘的?” 第490章 你敢发誓吗 面对秦雨薇的质问,彤云的头颅仿佛被千钧重石压着,低垂得几乎触地。 她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慌乱,却又很快镇定下来。 她将身子弯得更低,颤声道: “贵妃娘娘明鉴,此物确是皇后娘娘亲手交付于奴婢,命奴婢转呈萧大人的!” 一旁的李瑶略微变了脸色,皱眉对秦雨薇道: “贵妃娘娘不必诈她,难道您就这么不愿相信皇后与萧沅有私?” “诈她?”秦雨薇似笑非笑地瞥向李瑶一眼,语气却已然是十足的把握。 “你可知,这绣帕上所用的丝线,乃是‘水云丝’?” “是水云丝又怎——”李瑶话至一半,后半截却陡然卡在了牙关。 一阵酥麻的感觉在后脑勺炸开,她的五官仿佛被寒霜冻结,唯有目光在剧烈震颤! 该死,她怎么忘记了…… 秦雨薇带着怜悯的目光从李瑶脸上移开,她重新捡起那方绣帕,望向一脸阴郁的燕修云,说道: “陛下,您可听闻过京城最近时兴的‘水云纱’?” 燕修云脸色依旧不好看,只略一颔首。 秦雨薇的声音如丝如缕,缓缓铺陈: “水云纱,正是由这种水云丝纺织而成。 这样的丝线,在纺线时便浸入了一种特殊且难得的矿物染料,在阳光下能焕发出极为华丽的光泽。 因此,制成的水云纱极为昂贵,只有大富大贵之家才用得起。” 郑常在好似想到了什么,喃喃出声道: “不对呀,臣妾怎么记得……这水云纱是去年才时兴起来的吧?” “正是。”秦雨薇肯定道。 “那特殊的矿物颜料去年方被广泛用于纺织,这才有了水云丝的诞生,进而织就了这华美绝伦的水云纱。” 她的目光突然变得冷冽,如同利剑般刺向地上的彤云。 “皇后娘娘入京已有十年,你口口声声称这是娘娘入京前所赐。 本宫倒想问问,十年前,这世间何曾有‘水云丝’?” “这……奴婢……奴婢……” 彤云被问得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浑身颤抖,绝望之际只得一把抱住李瑶的腿: “容妃娘娘,奴婢都是按您的吩咐做的,您要救救奴婢啊!” 李瑶大惊失色,疯了似的想要将彤云踹开,却连带着自己也摔在了地上。 她狼狈地爬起,跪在燕修云面前,惊慌失措道: “陛下,您听臣妾解释……” “容妃,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句话,你应该听过。”秦雨薇垂眸望着李瑶。 “你为了构陷皇后娘娘,让彤云仿制了一方绣帕。 可你百密一疏,在选用绣线之时,联想到皇后与董家的身份,下意识选用了最为昂贵的水云丝。 却没想到,正是这细细的丝线暴露了你。” “不是的,陛下!”李瑶惊慌地大喊。 “皇后和萧沅真的有私情,她也的确让彤云给萧沅送过这样的绣帕! 臣妾虽让彤云仿制,但彤云却是依着皇后当年的样式绣制的!” 她的发髻松散凌乱,此时却顾不上仪态,指着董兰心厉声叫道: “皇后!你敢说自己没有给萧沅绣过这样一方帕子吗?” 经过方才秦雨薇一番举证剖析,董兰心再慌乱,此时也已经意识到了局势的逆转。 自己方才乱了阵脚,竟一时忘记了另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董兰心按捺住狂乱的心跳,迅速整理了一下眼底的情绪,再抬眸时,脸上已经全然是悲愤与羞恼。 她回眸看向彤云,红着眼睛道: “彤云,本宫年少时在家学习女红,是你一直陪着。 本宫瞧你心灵手巧,便让师傅也一同教你,没想到你极有天分,绣出来的花样比本宫还要精巧。 那时本宫常与你互相切磋学习,你对本宫刺绣的手法自然一清二楚,模仿起来更是轻而易举。” 说到此处,董兰心落下两滴泪来。 “本宫当年入京不曾带上你,也是盼着父兄将你许个富贵人家,不必来受这后宫磋磨。 彤云,本宫自问待你不薄,你怎能这样恩将仇报,来污蔑本宫的清誉!?” “对不起,娘娘……是奴婢对不住您……”彤云也泣不成声,留下不知是恐惧还是悔恨的泪水。 李瑶见彤云已然崩溃,知道她已无用,只好对着燕修云道: “陛下,就算臣妾做了伪证,可是皇后方才的反应您瞧得清清楚楚,分明是心虚的表现!” 燕修云的目光再次落在董兰心脸上,闪烁着狐疑。 的确,皇后方才的反应十分反常,令他不得不疑心。 董兰心泪如雨下,声音中充满了委屈与决绝: “陛下,臣妾被亲近之人无端泼脏水,心中自是惊骇万分。 容妃又突然拿出与臣妾针法相同的刺绣,臣妾一时不知所措,又怕惹恼陛下伤了龙体,这才手足无措。 幸得贵妃妹妹今日为臣妾洗清冤屈,否则臣妾恐难逃小人之手,还要背上秽乱后宫的骂名……” “陛下,您别被她骗了啊陛下!!!” 李瑶的神情由于愤怒而逐渐扭曲,她不顾一切地指着董兰心,声音尖锐到几乎刺破人的耳膜。 “皇后,你敢发誓吗? 发誓说你没有给萧沅绣过定情手帕,发誓说你与萧沅没有私情,你敢吗!?” 董兰心抬眸,对上燕修云直直盯着自己的目光,没有半分犹豫,举起右手指天道: “臣妾董兰心对天发誓,臣妾与萧沅清清白白,绝无私情,更没有送过什么定情信物。 如有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李瑶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不敢置信地望着董兰心。 她怎么敢发这样的毒誓? 她怎么敢!? “皇后,你不怕下地狱,好……” 李瑶怒极反笑,点点头,对董兰心道: “你敢拿你儿子的命发誓吗? 说如果你与萧沅有私情,让你儿子不得好死!” 董兰心又惊又怒,瞪向李瑶,却没有来得及开口。 只见秦雨薇已经上前一步,扬手狠狠一巴掌落在李瑶的脸上。 第360章 “啪——!” 在场不敢出声的嫔妃们再次被吓了一大跳,大气都不敢出。 谁也想不到素日里总是笑面迎人的贵妃娘娘动起怒来,竟然这般可怕。 不少人暗自庆幸,幸亏自己平日不曾得罪过贵妃,否则这一巴掌,也不知何日会落在自己脸上。 第491章 谁不想当皇后呢? “李瑶,你好大的胆子!” 秦雨薇毫不客气地指名道姓,字字铿锵。 “太子殿下乃是国之储君,也是陛下的儿子,岂容得你用来赌咒发誓!?” 她转身对燕修云行礼说道: “陛下,容妃能说出这种话,可见其心思恶毒。 身为太子殿下的庶母,更是毫无人伦之情! 此等蛇蝎心肠之人留在宫中,后患无穷。” “陛下,您要相信臣妾啊陛下!” 李瑶再次哭喊起来。 “皇后与人私通,此事绝非臣妾妄言,而且那太子也不知是谁的野种啊!!!” “住口!”燕修云终于发话了。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李瑶,眼中是满满的厌恶。 李瑶苦苦哀求,跪着上前想要抓住他的龙袍,却被燕修云一脚踢开,生怕被她沾染似的。 燕修云的目光落在彤云身上,声音冰冷。 “此人背主不忠,捏造证据污蔑皇后清白,罪大恶极,拖出去杖毙。” “陛下,都是容妃娘娘让奴婢这样干的,皇后娘娘清清白白,绝无容妃娘娘说的那些事情…… 皇后娘娘,是奴婢错了,是奴婢对不起您……奴婢来世做牛做马再报答您……” 彤云泪流满面,在地上用力磕头,很快被人拖了下去。 “贱婢!”李瑶没想到彤云临死前竟然倒戈帮皇后说话,啐骂道。 董兰心闭上眼,藏住眼底的一丝不忍。 “皇后受委屈了,起来吧。” 燕修云走上前,亲自将董兰心扶起,坐回她的位子上。 燕修云也再次坐下,幽暗的目光落在李瑶身上。 一时间,所有人都感到有乌云压顶,一个个垂眸噤声。 “容妃以下犯上,造谣生事,污蔑皇后。 即日起降为才人,禁足静心苑,无旨不得出。” 李瑶仿佛被抽离了魂魄,跌坐在地。 静心苑虽非冷宫,却也是后宫中极为偏僻荒凉之所在。 无旨不得出……意味着除非陛下想见自己,否则这一辈子都将老死在那一方小院之中…… 李瑶两眼一黑,当即晕了过去。 燕修云命人将她抬走,又宽慰了董兰心几句,同时敲打一众妃嫔要以李瑶为诫,不许再生事端。 “朕在前朝还有些事要处理,皇后好生歇息,朕会命人送些赏赐过来。 好了,各人都散了罢。” 燕修云说罢,起身准备离开。 秦雨薇上前一步,轻声道: “陛下,皇后娘娘今日无端遭此祸事,想必一时心绪难安。 臣妾想要留下来,陪姐姐说说话。” “也好。”燕修云对她点点头,走出了凤仪殿。 …… 所有人都离去后,凤仪殿内只剩下秦雨薇与董兰心二人。 董兰心的脸色仍旧有些苍白,却忽而轻轻露出一个绝处逢生的笑容。 秦雨薇只坐在对面静静望着她,没有作声。 过了不知多久,董兰心才抬起头,对秦雨薇道: “看来本宫没有看错人,你又救了本宫一命。 不过那方绣帕仿造得惟妙惟肖,就连本宫都以为……呵呵,你是如何察觉出端倪的?” 秦雨薇脸上并无喜悦轻松之色,只垂眸道: “若娘娘当年进京前果真给萧统领送过那方绣着情诗的帕子,按照彤云所说,她是因为害怕娘娘与萧统领的事情暴露连累董家,这才没敢将绣帕送出。 娘娘试想,如果彤云真的害怕,那最保险的法子应该是拿到帕子后第一时间烧掉,为何要将它藏起来呢? 留着祸患引火烧身,这说不通。” 董兰心缓缓点头,的确,方才是她乱了方寸,未能想到这一层。 秦雨薇继续道: “如果彤云从十年前就存了害娘娘的心思,故意将绣帕藏起,想要对娘娘不利。 那么,朝臣皆知董氏与李氏不和,彤云大可以找个机会将绣帕送给任何一位李家人,成为扳倒娘娘的证据。 可她却偏偏等了十年,直到李家人亲自找上门,她才交出证据。 这同样也很不合理。” “所以你才断定那绣帕一定是临时伪造的?”董兰心道。 秦雨薇点头。 董兰心望着她,脸上笑意渐浓,眼底是不加掩饰的欣赏与惊叹。 “你有这般的判断与心思,本宫实在佩服。 若哪一日你想要这皇后的位子,本宫只怕也争你不过。” 说这话时,董兰心目光清澈,反而十分坦诚。 她明白,秦雨薇若对自己有半点加害之意,今日只需冷眼旁观,自己自然会陷入巨大的麻烦。 秦雨薇语气平静地说道: “这后宫之中,谁不想当皇后呢? 只不过臣妾这人,喜欢将恩怨分得清楚些罢了。 臣妾当年初入东宫,无依无靠,虽有些手段心思,却终究受限于出身,背后时时遭人非议暗算。 彼时多亏娘娘照拂,才能走到今日。 这份情义,臣妾不会忘。” 秦雨薇斟酌片刻,声音低了几分,“只是……这一次虽然将流言压下,但娘娘与萧统领之间的事,难保陛下不会多想,还未到高枕无忧的时候。” “本宫明白。”董兰心轻叹一口气,这时听到了燕宁的声音。 “母后,母后,发生何事了?” 燕宁一路跑到凤仪殿中,这才说自己刚离开上书房,便听说凤仪殿出事了。 他扑倒董兰心怀中,气喘吁吁,仰头见董兰心面容带着几分憔悴,不禁慌乱起来: “母后哭过?父皇因何事责备母后?” 董兰心抱着儿子宽慰,让他不要担心。 秦雨薇站起身道:“太子回来了,那臣妾便先回去了。” “嗯。”董兰心对她点点头,燕宁也懂事地起身向秦雨薇行礼。 他脑袋微垂,稚气的面容上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老成。 第492章 澹州总兵 燕修云离开凤仪殿后,却并未如他所言回到上书房处理政务。 他沿着宫墙之间的甬道慢慢走着。 身后的赵总管觉察到陛下的情绪有些不对,却又不敢出声打扰,只好放轻脚步,在一旁跟随着。 燕修云一言不发,眼前走马灯似的浮现出许多事情。 是了,萧沅与皇后都是从陇右来的,自己从前信任皇后,也信任萧沅,并未往旁的方面想过。 如今想来,萧沅那样俊朗的相貌,又有一身好武艺,更是风光无限的禁卫军统领,人中龙凤,怎么会缺少女子的倾慕? 可萧沅跟随自己多年,却迟迟没有成家。 自己曾无意提及赐婚一事,当时被萧沅以尚未建立功业,无心成家为由,委婉推掉了,自己也并未放在心上。 对了,还有…… 燕修云紧接着又想起从前在东宫,董兰心生下燕宁那日。 翌日自己见到萧沅时,萧沅当时的模样,似也是一夜未眠。 此间种种,虽然都不能说明董兰心与萧沅直接有什么,然而串联在一起,却又总让人觉得不安。 萧沅…… 燕修云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眼底慢慢升起了一层防备。 且不论流言真假,禁卫军统领这个关于整个皇宫与自己安危的位子,是不能让他继续坐下去了。 燕修云心中斟酌着此事要如何安排,甬道的尽头忽然跑来了一个小太监的身影。 “陛下,陛下!!!” 那名太监一见到燕修云,甚至顾不上礼数,大喊着跑了过来,无比慌乱。 吓得赵总管赶忙挡在燕修云身前,生怕那小太监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 小太监扑倒在燕修云面前,无比狼狈。 赵总管气得一脚踹飞了小太监的帽子。 “哪个宫里的奴才,在宫里大呼小叫,冲撞陛下,是想找死吗!?” 小太监顾不上飞出去的帽子,抬起头惊慌道: “陛下,兵部刚刚传来紧急军情,奴才们找您快找疯了!” 燕修云面色一变,推开赵总管。 “出什么事了?” 小太监颤声答曰: “镇北王将军队西迁,集结在澹州以北。 朝廷新派去的澹州总兵文泉,死……死了……” “什么!?”燕修云瞬间瞪大双眼,不敢置信。 怎么会…… 澹州那边分明早已做好了应敌的准备,文泉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 第361章 他才刚刚到任,怎么会死了? 燕修云强稳住心神,哪还有心思去思量后宫之事。 “澹州如何了?” 小太监哆哆嗦嗦,半天才说出话来: “澹州被围,彻底断绝了通信,如今情况不明……” 燕修云的身子剧烈晃动一下,赵总管赶忙扶住他,一边喊太医,一边要扶他去休息。 “不……”燕修云忍着眼前的晕眩,双手在宽大的袖袍中死死攥紧,咬牙道。 “去兵部。” …… 一个月前。 澹州城中春意盎然,百姓往来于街道之上,一片祥和宁静。 一个带着黑色斗笠的身影缓缓穿过大街小巷,最后停在了总兵府门前。 来人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总兵府门口的卫兵看到,立刻恭敬地回去禀报,不一会儿便出来迎接。 澹州总兵熊峰正光着膀子,在院子里练刀。 他余光瞥到那一抹黑色身影,动作却不停,待那人来到自己身前,忽然一刀照脸劈了上去! 那黑色斗笠纹丝未动。 闪着寒光的钢刀停在了离斗笠咫尺的位置上,扬起一阵刀风。 “哈哈哈!” 熊峰大笑起来,收了刀,对来人抱拳道: “沐儿姑娘好胆识,请!” 沐儿随着他来到堂内,这才摘了斗笠,面无表情地望着熊峰。 “方才只是和姑娘开个玩笑,哈哈。姑娘若是生气,那打熊某两下出出气可好?” 熊峰嬉皮笑脸地将长满横肉的脑袋凑到沐儿面前,像是迫不及待等她扇自己一耳光。 沐儿没有动手,藏住眼底深深的厌恶。 为了王爷的大计,她此时不能与熊峰翻脸。 原来澹州城位于大梁边陲,坐落在云州以西,是大梁西北最小的州府,与可容数十万人的云州城规模相差甚远。 澹州虽小,却有着得天独厚的资源条件,位于一片平原之上,又有河流恰好经过,形成了一片天赐的良田,澹州百姓丰衣足食,仓中年年有余粮。 北疆大军想要挥师南下,直接攻打城防坚固的云州城并非易事。 而澹州与云州之间有天堑阻隔,又是西北粮仓,先占据澹州,以此为根据地,再向东攻打云州。 如此进可攻退可守,方为上策。 沐儿冷冷望着一脸色相的熊峰。 若非王爷目下用得到他,自己早就一刀划破他的喉咙了。 “熊总兵,王爷派我来问你,一切是否准备妥当了?”沐儿问。 熊峰笑嘻嘻道: “请王爷放心吧,澹州知府王有涯就是个废物,现在整个澹州军政都在我老熊手上。 再给我三天时间,我把城里那些不听话的都收拾了。 三日之后,城中鸡鸣一响,我就让人打开城门,恭迎北疆大军入城!” 说罢,他上前拉起沐儿的手,放在鼻尖嗅闻,一脸陶醉。 “沐儿姑娘,你身上真香啊。 我老熊这回将澹州城拱手送给王爷,王爷定会问我要什么赏赐。 嘿嘿,到时候就向王爷把你讨来,以后就跟着我老熊怎么样? 你别看我是个大老粗,其实最会疼女人了……” 沐儿按下眼底的杀意,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不冷不热地道: “一切还得等王爷大军先入了城再说呢。” 熊峰以为沐儿是在暗示自己,当即乐开了花: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老熊愿为王爷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 沐儿走后,熊峰还沉醉在方才软玉温香的幻想中无法自拔。 这时有人来报: “总兵大人,赵家的千金同意过门了,但是聘礼嘛……还想请您去谈谈。” 熊峰眼睛一亮,当即将沐儿暂时抛到脑后。 赵小姐可是澹州城中一等一的大美人,自己垂涎已久,早就想纳进府中当第十六房妾室了。 可赵小姐心气高,总是瞧不上他,每次上门的媒人都被骂得狗血淋头。 熊峰耐心不多,这些时日正琢磨如何找个由头把赵老爷抓了,逼赵小姐就范。 却没想到柳暗花明,她居然想通了! 熊峰喜不自胜,一屁股跳起来。 “嘿嘿,走,去赵府!” (ps. 啊啊啊终于写到心潮澎湃的澹州剧情了!战役拉开帷幕,镇北王与朝廷之间的博弈和极限拉扯,保证高能保证带脑!请大家一定蹲住! 另,澜澜很快会回归朝堂,但这段剧情中戏份会略少一些,有非常多的小角色高光,希望大家也可以认真去看他们的故事。) 第493章 胭脂香 熊峰带人来到赵府,果然如愿见到了赵小姐。 赵小姐年方十六,花容月貌,看到熊峰的一瞬间,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眼中有深深的恐惧与厌恶。 赵老爷对她使了个眼色,接着邀请熊峰入座。 赵小姐咬着嘴唇,微微颤抖着双手,亲自上前给熊峰奉茶。 熊峰大喇喇坐下,却并不喝那杯茶,放肆地盯着赵小姐的脸笑道: “瞧这小脸长得,啧啧…… 说吧,聘礼还有啥要求?明天我就让人抬你进门!” 赵老爷望了一眼那未动的茶水,一抹忧色闪过眼底,又赔着笑脸,小心翼翼地道: “总兵大人,先前是小女不懂事,如今算是开窍了。 但小女嫁进熊府,终究是做妾,女儿家的难免有些委屈。 有些话,小女想私下亲口问问大人,这才冒昧请总兵大人来府……” 熊峰一听,顿时乐了,问赵小姐有什么话要和自己说。 赵小姐咬着嘴唇,双脸通红地摇摇头,无比羞怯地望了一眼父亲。 赵老爷笑着凑到熊峰耳边说了句什么,熊峰直接乐得合不拢嘴。 “去闺房说?哎呀,这个好,这个好!” 赵小姐垂着脑袋向内院走去,熊峰忙不迭跟上,让手下们在外面等候。 进了赵小姐的闺房,房内干净整洁,一股女儿家的脂粉香气扑面而来。 熊峰进来之后,顺手关上了门,笑着一步步走近那张自己日思夜想的娇颜,脑海中已经开始上演一幕幕的香艳情形了。 赵小姐脸色发白,声如蚊蚋。 “熊总兵,您……您先坐下……” 她有些慌张地拿起茶杯,给熊峰倒了杯茶,结果手抖得厉害,竟洒了许多。 “从前还以为赵小姐是什么冰清玉洁的人,这还未成婚呢,就带男人来自己闺房,啧啧啧……” 熊峰好整以暇地瞧着她,接过茶水,仍旧只是闻了闻,却不喝,反而递给了赵小姐。 “你喝。” 赵小姐猛然抬头,不知所措地向后退去,“我,我……不……” 熊峰脸上的笑容逐渐被阴狠取代。 “刚才那个老东西让你奉茶,老子就觉摸出不对了。 这点防备都没有,你以为老子这个总兵是白混来的?” 熊峰站起身,一步步迫近赵小姐。 赵小姐吓得双腿一软摔在地上,泪流满面,浑身剧烈颤抖着。两人身形对比,宛如巨兽与白兔。 熊峰狰狞一笑,粗暴地将她从地上拎起来,直接拿起茶壶顶到她的嘴边。 “喝!” 说着,就要用壶嘴强行撬开她的牙关,强行灌下去。 赵小姐绝望地啜泣着,几欲晕厥。 就在这时,钳制住她的那股巨大力量突然松懈了。 赵小姐微微睁开眼,看见熊峰高大的身体踉跄两步。 她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狠狠一把推开熊峰,没命似的逃出了房间。 熊峰顾不上去追,只感到眼前天旋地转,四肢传来酥麻的感觉。 不对……他明明没有喝赵家的茶…… 难道是…… 熊峰眼前一黑,“咚”地栽倒在了地上。 后院。 熊峰带来的手下们全部被反绑住了手脚,嘴里塞着东西,谁也说不出话。 院中落英缤纷,梨花树下,一个身穿月白色长袍的男人正负手而立。 赵小姐头发凌乱地奔了过来,扑到赵老爷怀里,终于放声大哭。 “没事了,囡囡不怕……”赵老爷也有种劫后余生之感,拍着女儿的背柔声安慰。 那白衣男人转过身来。 他约莫四十岁的年纪,面容清瘦,有着高挺的鼻梁和一双浓眉,略显狭长的丹凤眼炯炯有神,眼尾处淡淡的纹路亦难掩眉眼深邃。 他的容貌分明算不上俊美,却给人一种莫名的沉稳与安全感。 白衣男人对赵家父女拱手一拜。 “今日擒住熊峰,救澹州城于水火,全靠赵小姐巾帼大义,以身为饵引诱熊峰上钩。 文某在此,代朝廷和澹州百姓谢过。” 赵小姐擦干眼泪,站在父亲身后盈盈回拜。 那熊峰武艺高强,又带着一众手下,难以擒拿。又因为熊峰奸诈,茶水之中其实并未下药。 第362章 真正的迷药,正是闺房之中燃的那一炉熏香,借着女儿家的脂粉香掩盖,这才没让熊峰察觉出异样。 见白衣男人准备离开,赵小姐上前一步,有些害怕地问道: “大人,澹州城……会没事的,对么?” 白衣男人闻言,认真地望向她,声音坚定有力: “澹州城有你们这样的百姓,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他的声音带着一股莫名令人心安的力量,雪白的梨花衬得他眼底如浓墨晕染,暗藏机锋,却不伤人。 赵小姐心中一动,不禁有些慌乱地低下了眸子,脸颊传来隐隐热意。 多年之后,她仍能记起那一瞬间的对望。 后来每逢澹州的梨花开放,她都不禁会想,若早知那是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与他说话。 与他多说两句,便好了。 …… 熊峰醒来时,只感觉头疼欲裂,如宿醉方醒一般。 他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好不容易才适应了刺目的阳光。 直到熟悉的房梁、桌椅、屏风,还有那块黑底鎏金的牌匾映入眼帘,熊峰这才发现自己回到了总兵衙门。 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如往日那般坐在高高的总兵椅上,而是如犯人一般被反缚双手,跪在堂下。 坐在他位置上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白衣男人,正面容肃穆地俯视着自己。 熊峰找回了些神志,怒不可遏,想要挣脱绳索,却发现动不了分毫。 他气得破口大骂: “你是什么人,也敢坐在老子的位子上? 老子是堂堂澹州总兵,朝廷正五品大员,你赶快把老子放了,还能留你个全尸!” 那白衣男人不急不恼,拿起面前一份文书,念了起来: “熊峰,三十六岁,青州人士。景初四年从军……” 熊峰听了两句,微微变了脸色。 那人念的,乃是他的生平履历,何时从军,何时升迁,又是何时来到澹州担任总兵,事无巨细一一铺陈。 “既然直到老子是澹州总兵,还不赶快松绑,否则待会老子的人到了,一定活剐了你!” “总兵?呵呵……你已经不是了。” 白衣男人笑着站起身,踱步到熊峰面前,取出一道任命书展开在他面前。 “在下新任澹州总兵文泉,传天子口谕: 原澹州总兵熊峰,鱼肉百姓,勾结叛党,意图谋逆。 着革去一切官职,交由文泉处置!” 第494章 千古文人侠客梦 熊峰听完,眼眸瞬间瞪圆,冷汗从后背涔涔而下。 难道自己与镇北王之间的交易…… 朝廷和陛下早就知道,而且一直看在眼里!? 文泉半蹲在他面前,笑容透出几分狠厉: “你以为文武百官皆是愚钝之辈,你的所作所为能瞒天过海?呵,真是可笑至极。 不过,还得感谢你向镇北王传递的消息,三日后他带兵入城,正好让我们来个瓮中捉鳖,关门打狗。” 熊峰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同死人一般。 通敌谋逆,这是无可争辩的死罪。 他突然扯开嗓子,声嘶力竭地大喊: “朱笑!李柱!人都死哪去了!??” 熊峰接连喊了十数个心腹的名字,嘶哑的声音在总兵衙门里反复回荡,却无人应声。 就在熊峰绝望之际,门外出现了两道身影。 熊峰面色一喜,看清来人的面容后,神色却变得更加不敢置信。 来人身着正红色的官袍,竟是澹州知府王有涯,和澹州司马吴疆。 在熊峰的印象里,吴司马虽有些风骨,却奈何知府王有涯是个毫无主见的软蛋,在自己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些文人,从来没见他们硬气过。 “别喊了,熊大人,省省力气吧。” 王有涯负手站在熊峰面前,神色威严,简直与平日熊峰所见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判若两人。 熊峰瞪眼望着他,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王有涯冷笑道: “这些年来,你明里暗里培植的那些势力,本府和吴司马早就摸透了。 你真以为我大梁的好儿郎都如你一般,是叛国求荣之辈么? 告诉你,你提拔的那些将领,有一半都是本府的人,皆忠于陛下和朝廷! 至于剩下那些么……放心,明日将你押解回京,在路上绝对不会寂寞的。” 王有涯一挥手,正欲命人将熊峰带下去,打算与文泉和吴司马商量接下来诱敌入城的事宜。 “王大人且慢!” 文泉忽然站起身,略一沉吟,望着熊峰道: “不必将此人押解回京了。” “文将军的意思是?”王有涯想起,陛下的口谕上的确说文泉有权处置熊峰。 文泉走到熊峰面前,蹲下说道: “熊峰,本将可以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只不过,要向你借一样东西。” 熊峰听到自己还有一线生机,慌不迭道:“您说!只要我熊峰有的,您尽管拿去!” 文泉淡淡一笑,吐出几个字: “本将,要借你的项上人头一用。” …… 翌日,熊峰的人头被高高地悬于澹州内城的城墙之上,引来澹州所有百姓观看。 “叛国求荣,不得好死!” “死得好,这就是报应!” 百姓们纷纷将菜叶、鸡蛋朝那颗血淋淋的人头砸去。 自昨日熊峰被擒的那一刻起,知府王有涯便下令封锁澹州城,所有百姓不得进出。 外界无人知晓熊峰已死,更无人知晓澹州城内已然天翻地覆。 …… 到了熊峰与镇北王约定开城的这一日,文泉彻夜未眠,一直守在城墙之上。 他仍旧一身白衣,一手扶着腰间佩刀,如同一尊雕塑,静静等待着天际的第一缕曙光。 身后传来脚步声,文泉回头看去,只见王有涯也登上了城头。 “街道两侧的弓弩手都已安排妥当,吴司马正在最后检查一遍部署,确保万无一失。” 王有涯站在文泉身边,两人一同眺望着天际。 星垂平野,暮色深沉,危机四伏。 距离天明还有不到一个时辰。 王有涯遥望着远方,开口道: “镇北王狼子野心,幸好朝廷早有防备,用你替换了熊峰。 否则澹州这么多粮食,若真的拱手让给镇北王,后果不堪设想。” 文泉沉声道: “镇北王筹备多年,尚未正式向朝廷宣战。 他应是打算联合熊峰,先不费吹灰之力拿下澹州作为根据地,打朝廷一个措手不及,再正式举旗宣战。 明日我们的计划若能成功,一举擒住镇北王,便能彻底解了朝廷的心腹大患。” 王有涯道:“但愿一切顺利吧。” “但愿一切顺利。” 两人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 王有涯有些欲言又止地看向身边的文泉,终于忍不住道: “文将军,在下心中始终有一事不明,可否请将军解惑?” “王大人请讲。” “既然朝廷早就知晓镇北王的狼子野心,为何不早早主动出击? 偏要等对方先动手,我们后发制人,岂不更容易受制于人?” 文泉侧目看了他一眼,双眸深邃如夜色。 “镇北王拥兵自重,早已与朝廷僵持多年,双方都没有必胜的底牌,所以谁也不敢贸然先动手。 这些年来,镇北王囤积粮草,拉拢背后的乌兹势力。而朝廷也在积蓄力量,肃清朝中镇北王的党羽,不断加强西北的防御,以及准备另外的底牌。 只不过现在看来,镇北王筹备的速度更快一些,所以先动手了。” “另外的底牌?”王有涯有些吃惊,“是什么?” 文泉却轻轻摇头。 “那是朝廷的最高机密,我也不知道。” “那……朝廷尚未准备好?” 文泉依旧摇头,“不知道。” 王有涯瞄了一眼文泉腰间的佩刀,苦笑着摇头,调侃道: “还以为我一介文官,不知道那些事便罢了,原来连你们武将也不清楚。 不过啊,我还是羡慕你们这些会打仗的,能提枪上战场杀敌,保家卫国,青史留名。 我们这些读书人,顶多拨弄两下笔杆子,骂骂贪官,抨击一下朝政。若敌军真的打到门前,你们当兵的能杀敌保护百姓,我们却只能躲在桌子底下任人宰割。 唉,我有时候就想啊,若自己年轻的时候也去投军,练就一身武艺。 碰见熊峰那样的人我就一刀一个,哈哈,那得有多快意!” 文泉笑了笑,“千古文人侠客梦,在下能理解。” “不,你不是文人,理解不了。”王有涯摆摆手道。 文泉忽然转头望着他,认真道: 第363章 “王大人,其实在下也是个读书人。” 王有涯一愣。 文泉又道: “而且在下是景初三年进士,与您是同年。” 这下轮到王有涯尴尬了。 都怪自己当年考中进士太高兴了,压根没在意榜上的其他人,自然也对文泉毫无印象。 可人家却记得自己。 夺不好意思啊! “咳。”王有涯摸摸鼻子,正想着如何搪塞过去。 又听文泉继续开口,仿佛在追忆往事。 “在下当过书吏,也做过县丞。 可是后来发现,这世上有许多不公之事,讲道理很多时候根本行不通。” 王有涯道:“所以弃笔从戎,投了军?” “嗯。”文泉侧目看了他一眼。 “不过王大人有一颗侠义心肠,就算不上沙场,在下相信,您也一定会青史留名的。” “哈哈哈,这话我爱听!”王有涯拍着文泉的肩膀大笑起来。 “咱俩投缘,就别大人大人的了,以后干脆兄弟相称,你觉得如何,文老弟?” 文泉笑着抱拳:“王兄。” 王有涯十分高兴,有些激动地道: “待咱们生擒了镇北王那个老家伙,也效仿那些江湖好汉,歃血为盟,正式结拜为异姓兄弟如何!” “小弟也正有此意。” 两人的手掌用力合握,胸中激起万丈豪情,仿佛又找回了二十岁时的一腔热血。 远处天际破晓。 城中响起了第一声鸡鸣。 两人脸上笑容收敛,不约而同向远处望去。 平野之上,晨曦如细丝般撕裂夜色,一支队伍的黑影逐渐现形,宛如一条无声的巨蟒。 正向澹州城蜿蜒而来。 第495章 瓮中捉鳖 望着逐渐逼近城下的队伍,文泉与王有涯的神情都变得严肃起来。 那支队伍行进得很快,随着天色越来越亮,队伍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 城楼上的二人不约而同向前探了探身子,想要看清带队之人。 城内一切已经布置妥当,只要按照熊峰与镇北王的“约定”,将镇北王诱入城中,便可以一举拿下! 可当王有涯看清不远处的情形时,脸色却变了。 领军之人并非镇北王,甚至是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寂寂无名的将领。 而且整支队伍加起来,也不过数千人而已,根本不是北疆大营的主力! “这是怎么回事?”王有涯紧张地看向文泉,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难道镇北王知道熊峰已死?”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得不对。 若镇北王知道熊峰死了,怎么还会派兵过来呢? 文泉的脸色也十分不好看,他恨恨地锤了一下墙砖,从牙缝中生硬地挤出三个字: “老狐狸!” 他对王有涯道: “看来镇北王也担心熊峰靠不住,怕入城后生变,所以只派了这么点人来。 若成功接手澹州城,他再亲自过来。若这支队伍出了事,对他而言也不算太大损失。” “这孙子……心眼可真多!”王有涯叉着腰,低声骂道。 两人陷入沉默。 那支队伍已经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到达城下了。 王有涯看向文泉: “怎么办,抓不抓?” 文泉迅速做出决断,腰间握刀的右手蓦地收紧。 “抓!” 王有涯点点头,“开城门!” …… 那支队伍终于来到城下,带兵的将领命全军停驻,先观望了一番澹州城内的情景。 只见城门大开,城内一片宁静,城门处还有人在洒水打扫。 “这位将军,熊总兵已经在府上恭候多时啦!” 一个声音从城楼上传来,那将领闻声抬头望去,认出那人正是澹州知府王有涯。 此人是出了名的草包软蛋,堂堂知府,总管澹州政事,却在澹州城内一直被熊峰压住一头。 据说有回熊峰喝多了,误将知府衙门当成了自己的总兵衙门闯进去,叫王有涯给自己拖靴。 王有涯竟然二话没说,不禁帮熊峰脱了靴,还把自己的床都让给了他,结果被熊峰吐了一床。 王有涯屁都没敢放一个,自己在院子里冻了一宿。 这件事情被熊峰当成了一件乐事,逢人便讲,算是好好替这位知府大人“扬了名”。 此时王有涯虽然站在高处,整个人却点头哈腰,谄媚之色尽显。 果然是个名不虚传的草包。 那将领对他遥遥抱拳,笑容中却带着几分轻蔑。 澹州城有这样的知府,活该落到王爷囊中, 他不再多想,下令进城。 当最后一个小兵刚踏进城,澹州城的大门便“轰”地关上了! 所有人皆是一惊,那将领的坐骑受惊,嘶鸣一声。 他瞪大眼睛,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见左右的民居之中冲出来无数披坚执锐的士兵,将他带领的人马全部堵在了城门下面的死角处! 几乎是同时,那些民居的房顶上,一排排弓箭手正严阵以待,无数泛着寒光的箭头正指向他们! 那将领慌了神,对城楼上大喊:“姓王的,你算计老子?叫熊峰出来见我!?” 王有涯站在城楼上垂头望着他,笑而不语。 又从另一个方向传来声音: “想见熊峰?他在这儿呢。” 那将领猛然回头,只见什么东西被远远抛了过来,骨碌碌滚了几圈最后停在自己脚下—— 那是熊峰的人头! 他脸色变得惨白,左右望去,只见澹州城中军备精良,还有看不见的大街小巷中不知隐藏着多少埋伏。 今日就算王爷带着主力入城,只怕都要陷入危机。 更何况自己带来的这点人马? 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惶惶然丢掉了手中的武器,跪在了地上。 文泉一声令下,军士们将他们的武器缴获,所有人作为俘虏收押。 王有涯也从城楼上走了下来,两人的脸上却都看不见半分轻松与喜悦,反而更加沉重。 他们心中都十分清楚,这一次镇北王派出来的人马没有回去,他自会明白熊峰出事了。 对于镇北王来说,澹州乃是必争之地。既然软的攻不下,那一定会来硬打。 文泉沉声道: “不出意外的话,镇北王的大军三日内必来攻城。” 王有涯的心沉到了谷底。 澹州守军一共就这么多,利用地形设伏取巧,还有生擒镇北王的可能。 一旦和北疆大军正面交锋,必败无疑。 “王兄,给陇右和京城的兵报送出去了么?” 王有涯点点头,“已经在路上了,我们只要坚守到陇右援军到达,就有希望。文老弟,你觉得咱们能撑多久?” 文泉摸着自己的下巴,估算道: “我曾经研究过北疆大营的作战风格,对他们有些了解。 澹州不缺粮食,如果只坚守不出的话,撑上数月不成问题。” …… 北疆大营。 镇北王站在主帐之中,听完手下的汇报,神色并无太大反应,眼底闪过老谋深算的光芒。 骁卫程敛钦佩道: “那姓熊的果然靠不住!幸亏王爷神机妙算,投石问路,否则咱们这回损失就大了。” 见镇北王没有说话,程敛又主动请缨道: “王爷,末将愿带兵攻打澹州城,十日之内一定拿下此城!” 镇北王沉思片刻,忽然问道: “静儿呢?” “郡主被您派去乌兹挑选战马,朱尔泰那边也按您说的拖延了一段时日,不过估摸着这两日也该回来了。” 程敛说罢,又犹豫了一下,道: “王爷,带兵南下这么大的事,若郡主不同意,只怕…… 待郡主回营,末将愿替王爷去劝劝郡主。” “你?”镇北王轻轻一笑。 “静儿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 就这么直接去劝她,你怕是不能囫囵着回来了。 唉,也怪本王,从小总给她讲什么英雄名将的故事,结果养成这么个憨直性子。 她若能有潋儿一半的机变就好了,也不至于让本王现在这般头疼。” 程敛道: “王爷,末将以为当趁郡主不在,尽快拿下澹州城,待郡主回来再好生说服。她与您毕竟血浓于水,就算一时纠结,终究还是会与王爷一条心的。 熊峰估计出事了,那王有涯又是个草包,眼下澹州群龙无首,正是我们动手的好时机。” “呵呵。”镇北王笑了笑,将桌上的一封密函拿给他看。 “群龙无首?你以为熊峰会好端端的在自己地盘上突然出事?” 程敛阅完信函,瞪大眼睛,诧异道: “文泉?他现在接任了澹州总兵?” 第364章 镇北王踱着步子道: “看来咱们的陛下这几年也没闲着,比从前当太子时长进倒是不少。 这文泉是个文武全才,多年来潜心研究北疆大营的作战风格,本王从前曾与他谈过用兵之道,此人不仅用兵高明,还深知北疆军士的弱点,是个极难缠的对手。” “他一个人聪明又怎样?咱们大军直接压过去,澹州兵力不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看他能坚守几日!”程敛不服气地说道。 “不急。”镇北王的目光落在羊皮地图上。 “澹州虽然兵力有限,你别忘了,澹州后面就是陇右,董家在那边可是有二十万驻军的。 咱们还得分出兵力,盯着云州那边的动静。” 镇北王沉吟片刻,对程敛道: “你们十二骁卫带三万人马,绕到澹州后面,去拦截陇右的援军。” “十二骁卫全部都去?”程敛一惊。 镇北王点头,“不仅要去,还要走西边芦花江那条路,大张旗鼓地去。” 程敛一愣:“可是从那边走,一定会被澹州的守卫看见……” “看见又如何?”镇北王淡定道。 “那只是三万兵马,我还有数十万主力集结在这里,他们敢出城么?” 程敛想想也是,现在澹州的一兵一卒全部被牵制住了,就算自己大张旗鼓带兵去拦截援军,他们也只能干看着。 不过也确实太嚣张了些。 程敛又问道:“若是十二骁卫都去拦截陇右的援军,何人率兵攻打澹州呢? 小小澹州,总不需要王爷亲自上阵。” 镇北王的目光深不可测,露出淡淡的笑意,心中已经有了谋算。 “不着急,澹州的事情本王自有决断。 你方才说得对,静儿是本王的女儿…… 她必须与本王一条心。” 第496章 杨家村 三日后,澹州城。 王有涯站在城头眺望,见平野之上一片宁静,连条狗的影子都没有,不禁面露困惑。 真是怪了,自己这边严阵以待,可镇北王那边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这样的宁静,王有涯总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命人继续盯着,自己下了城头,直接去了总兵府。 文泉正在对着澹州城防图研究,王有涯大剌剌走了进来,一边嚷着: “三天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老弟,你说镇北王这老小子是不是憋什么坏呢?” 文泉眉头紧锁,盯着城防图道: “他不可能放弃澹州,此时按兵不动,必有图谋,我们万万不能松懈。” 王有涯点点头,与他一同研究起来。 就在这时,有人进来禀报,说是芦花江附近发现了北疆大军,约莫有三万人。 “何人领兵?” “像是镇北王麾下的十二骁卫。” 文泉与王有涯对视一眼,心中暗道不好。 王有涯一捶桌子,“他这是要去断我们的后路啊!要不要出兵?” 文泉摇摇头,“不行,他们有三万人,要打的话我们就得倾巢出动。 镇北王的主力虎视眈眈,我们动不得。” “那怎么办,眼睁睁看着!?”王有涯着急道。 文泉叹了口气。 “没有办法,只能希望陇右那边兵贵神速了。 好在澹州粮食丰足,倒不怕他们围城。” 又一名小兵快步而入。 “禀告知府、总兵大人,又收到一封前线密函!” 文泉立刻打开密函,看过后深深皱起了眉,好似十分不解。 “怎么了?我看看。”王有涯将信拿过来,神情也变得有些怪异。 “澹州北边十五里的杨家村附近发现大量村民尸体……疑似遭到屠村,村子附近有北疆军队的踪迹……” 他错愕地抬起头: “怪了,那杨家村在澹州城外,偏僻得很,没钱没粮。 镇北王怎么会突然派兵去那里,居然还屠杀村民!?” 文泉也百思不得其解,同时心中又有一股怒火燃起。 一个村子……那可是上百人的性命啊! “此事过于蹊跷,我得去看看。”文泉说道。 王有涯立刻拉住她: “不行!这老小子诡计多端,说不定就是要诱你上钩呢。 现在澹州不能没有你,派别人去吧。” 文泉两条浓眉快要拧到一起,显然也在思量,最后摇了摇头: “这里没人比我更了解北疆的军队。镇北王此举必有深意,派别人去,他们不一定能看出其中玄机。 我若不亲自去看看,放不下心。” “太危险了,万一有埋伏怎么办?” 文泉眸光闪烁,沉吟着道: “埋伏倒是不怕……王兄你想,镇北王将麾下最厉害的十二骁卫都派去拦截陇右援军了,他们此时已经过了芦花江,不可能出现在杨家村。 这几人不在,北疆大营其他那些小将不足为惧。” 王有涯立刻想到了另一件事情,神色严峻道: “你忘记了?那位宁月郡主可是到现在都没有现身。 比起那些什么骁卫,她才是真正可怕的存在!” “宁月郡主……”文泉再次深深皱起了眉,语气很慢。 “听闻宁月郡主忠肝义胆,深受先帝喜爱,素来在北疆极得民心。 我钻研过她曾经打过的每一场战役,她的作战风格尤为刚猛,和镇北王的诡谲奇险截然不同,感觉甚至……不像一路人。 说实话,王兄,我不相信她会跟着镇北王造反。” 文泉叹了口气,“我倒是真的想见见她,劝她弃暗投明。” 王有涯还想在说什么,文泉已经抬起了头,目光透着决然。 “王兄不必多说,明晚我便带一小队人马,摸到杨家村附近探探情况。 万一……我是说万一,出了什么意外的话,王兄只要记住,一定要固城坚守,援军未到之前,万万不可出城迎敌。” 王有涯知道自己再也劝不动他,只好按下心中的不安,在文泉的肩上重重一拍。 “好兄弟,我家中还藏了两坛子压箱底的二十年陈酿。 等你平安归来,我们开坛共饮!” …… 北疆大营。 一身红衣的慕容静跃下马背,脸上的汗水混杂着风沙,风尘仆仆。 “父王,我回来了,听说您着急找我?” 她掀开主帐的帘子,大步走进来。 镇北王转过身来,望着她笑道: “我儿此去乌兹辛苦了,先坐下歇歇。” “不辛苦!” 慕容静顺手摘了头上的重盔搁在桌上,露出被高高束起的黑色长发,一边说道: “就是那朱尔泰实在狡猾,说好的三百匹精良战马,结果偷偷掺了不少病马进去。 还好被孩儿发现了,亲自一匹匹检查,把那些病马全都找了出来换掉,不过也因此耽搁了时日,现在才回来。” 慕容静又向外望了望,有些奇怪道: “父王,孩儿回来时瞧见东五营都空了,可是朝廷有军令调度?” 镇北王点点头,“朝廷调整军备布防,调了三万北疆军去陇右,十二骁卫都跟着去了。” 慕容静听到十二骁卫全都去了,虽然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多问。 “静儿,你刚从乌兹回来,本应好好休整。 但眼下程敛他们都不在,有件事还得你去探查。” 慕容静来了精神,“父王请说。” “刚刚收到探报,有一股疑似当年大祓余孽的叛兵最近又开始活跃了。 活动范围就在澹州以北的杨家村一带,你带人去看看。” 慕容静神情一凛,“大祓余孽?” 数年前自己与祝澜和小夫子等人合力歼灭大祓,本以为他们已经销声匿迹,难道又死灰复燃了? 慕容静当即站起身,声音铿锵有力: “父王放心,孩儿这便带一队人马前去探查。 若真有余孽,定当一举剿灭!” 慕容静正要离去,却听得身后镇北王又淡淡叮嘱了一句: “那伙贼人十分奸猾,时常伪装成朝廷官军,在村镇中烧杀抢掠。 若是碰上,切莫手软。” “孩儿明白。” 第497章 误杀 翌日傍晚,文泉率领一队二十人的骑兵,借着夜色出了澹州城。 约莫行了一个时辰,终于到了杨家村附近。 到了村口,文泉抬手做了一个手势,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文泉向村子里望去,却见还有几户人家门口挂着灯笼,屋内也有烛光闪烁。 眼前的村庄看起来如此宁静,那一路上发现的许多尸体又是从何而来? 文泉皱着眉,见村庄的道路上并无行人,心中有了盘算。 他又做了几个事先沟通过的手势,手下们会意,四人一组分别把守住了杨家村的几处关键位置。 第365章 文泉自己则是下了马,轻手轻脚地摸到了一户亮着光的人家外,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 屋里果然传来几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哥几个,你们来北疆的时间比俺久,以前也接到过这么奇怪的命令么?” 另一个男人道: “没,我们也是头一回遇上这种事。让我们来剿灭杨家村造反的村民就罢了,居然还要我们换上村民的衣裳住在这里,也没说要住多久……” “是啊,咱们当兵的,不上战场打仗,在这里假扮村民吃吃喝喝,还不让带刀剑……这叫个啥事!” “都是上头的命令,咱们这些小卒子又能说啥?来,喝酒喝酒。” 屋外的文泉听得眉头深锁,眼中疑惑更深。 这些人听起来的确是北疆士兵,但他们似乎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没有提及任何军事行动。 镇北王到底想做什么? 文泉的目光在村庄内来回扫视,除了自己带来的人马外,并未见到其他马匹,看来这些人并非骑兵。 他根据村庄大小粗略估算,最多容纳百十号人,看起来暂时并不会对澹州造成任何威胁。 文泉思前想后,决定还是不要打草惊蛇,打算通知属下们悄悄退去。 就在这时,村里不知从哪蹿出一条大黄犬,疯了似的狂吠起来。 有木门打开的声音传来。 那黄犬好似受到了马匹的气味刺激,忽然朝着一个方向蹿去,树林中紧接着响起战马的嘶鸣。 文泉脸色骤变。 暴露了! “有敌情!”一扇扇木门被撞开,许多“村民”冲了出来。 他们有的人空着手,有的顺手抄起了墙边的锄头铁锹。 文泉见状,也不慌乱,当即翻身上马,吹了一声口哨。 骑兵们听到指令,从村子的不同方向冲了过来。 那些假扮村民的士兵大惊失色,掉头就跑,却发现村子的几条要道全都被骑兵堵住了。 很快,所有人被围堵在了村子中央的一片空地上。 文泉策马上前,目光冷冽地一扫,声音威严: “你们之中,何人带队?” 一个人抬眸小心翼翼道: “官爷……俺们都是老实巴交的村民……” “村民?”文泉冷笑一声。 “既然是村民,为何只有你们这些青壮男子,不见任何老幼妇孺?” 那人一愣,心虚地低下头去。 文泉举起佩刀,高声道: “北疆叛军听着,缴械投降者不杀!” 那些人面面相觑,他们虽然人多,但手中没有兵刃,更无甲胄。 况且对方是骑兵,身披重甲长枪,若冲杀进来,与砍肉切菜没有任何分别。 “当啷——”有人将手中的锄头扔在了地上,慢慢蹲下身去。 第二个、第三个人也这样做了。 早暗藏在他们之中的十几名死士对视一眼,交换了目光,眼中迸发出决然的杀意! 他们在人群中突然高声大喊: “怂什么,跟他们拼了!” 那几人高喊着,举起手中的铁锹锄头,疯了似的冲向包围自己的骑兵。 “噗嗤——” 冲在最前面的那人被骑兵一枪划开胸膛,血花四溅! 那些人一动手,骑兵们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双方交起手来,原先打算投向的那些人为了活命,也不得不重新捡起武器开始冲杀。 眼下场面已经难以控制,双方只能拼个你死我活。 眨眼间,已有两名骑兵受伤被拖拽下马,当场砍成了肉泥。 文泉眼底尽是冷冽与狠绝,肃杀之气霎时间笼罩全身。 他抽出佩刀,沉声下令: “杀!” 一时之间,小小的杨家村内杀声震天,血流成河。 夜色下,慕容静带着一队银龙铁骑刚来到杨家村附近,便听到了那厮杀之声,其中还夹杂着绝望的惨叫。 她面色一凛,毫不犹豫加快速度冲向杨家村。 来到村口,她看见的第一幕,便是文泉扬刀,随即一颗人头高高飞起。 那倒在地上的尸身穿着被血染红的粗布衣裳,手中还握着一把锄头,无比凄惨。 熟悉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慕容静面如寒霜,眼底杀意迸现! “儿郎们,缴杀乱党,保护百姓!” 她一声令下,数十名银龙铁骑立刻冲入战场,与文泉的骑兵厮杀起来。 文泉一惊,难道对方还有埋伏? 这个念头刚刚闪出,他便察觉到颈后一阵寒风袭来,下意识向旁侧一闪。 一只银色枪头堪堪擦着他的右耳而过! 好快的枪! 文泉心中惊骇,立刻回身迎敌。 只见面前的女子年纪轻轻,金甲之下是一身血色红衣,双眸好似也泛着血一般的暗红,宛如索命修罗。 文泉心中一动,此人莫非是…… 他尚未来得及开口,对方又是一枪自上而下劈来,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文泉举刀格挡,一瞬间只觉整条手臂都震得酸麻,就连右手虎口都渗出了血! “宁月郡主,你听我说!”文泉吃力地挤出这一句话。 而慕容静早就听惯了对手讨饶拖延的话语,眼底的杀意没有丝毫动摇。 一路上见到的村民尸体历历在目,她也亲眼见到这群人在村中肆意屠杀。 还有什么可说的!? 慕容静招式刚猛无比,每一枪都直取要害,文泉只接了几招,便已经狼狈不堪。 “郡主,我乃澹州总——”文泉只来得及说出这几个字,整个人神情便僵住了。 他慢慢低头,望着没入自己胸膛的半截长枪,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文泉再次抬眸,艰难地看向面无表情的慕容静,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 喉咙却已经被涌上来的鲜血填满,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屠戮百姓,祸国殃民之辈,该杀。 慕容静抽出长枪,冷眼瞧着失去支撑的文泉仰面坠下马去,摔在泥里。 那身月牙白衣,很快被他胸口喷涌出的鲜血染得一片猩红。 这时,慕容静注意到文泉的左手动了动,他用生命最后的一丝力气抬起左臂,缓缓摸向自己的胸口。 接着那对丹凤眼中的光芒终于涣散,湮灭。 慕容静微微皱眉,看文泉死前的动作,似乎是要从怀里取什么东西。 她跃下马背,走到文泉的尸身前蹲下,手伸进他的衣襟,果然摸到了一封信。 一封被鲜血浸透的,还有着温度的信。 慕容静命人取来火把,努力分辨着那信上被血晕染开的墨迹。 信上只有寥寥数行字,却如同一记记重锤砸在慕容静的心上! 慕容静蓦然瞪大双眼,脑袋“嗡”地一声,身体被冰冻一般僵在原地! 第498章 清君侧 慕容静率众离开杨家村后,心绪难安,如翻江倒海。 那封信上面的内容比鲜血还要刺目,不断在她脑海中盘旋。 澹州总兵文泉……慕容静从前虽未见过他,却也听说过此人,是个难得的好将军。 而那封信上所言,则是说杨家村中藏匿北疆叛军,让他前去剿灭。 为什么……会是北疆“叛军”? 以及自己看到文泉屠杀村民的那一幕,难道另有隐情? 慕容静从未在杀过人后感到如此迷茫。 她加快速度,一定要赶回大营向父王问个清楚。 终于,北疆大营的轮廓出现在她的眼前。 慕容静快马加鞭,一路策马狂奔到镇北王的主帐前,下马便快步几乎是冲了进去。 “父王!那杨家村究竟——” 慕容静望着镇北王的脸色,话音戛然而止。 主帐内,气氛压抑至极。 镇北王坐在桌案之前,一言不发地望着桌上的一样明黄色的卷轴,沐儿站在一旁,二人的神情是慕容静从未见过的沉重。 慕容静有些紧张地问:“父王,发生何事了?” 镇北王的声音沉得仿佛被压上了千斤巨石。 他缓缓拿起卷轴,声音低沉而凝重:“你自己看吧……” 慕容静上前,原来那是一道圣旨。 她打开读到上面的内容,瞳孔剧烈震颤,心中惊骇欲绝! “陛下说您拥兵自重,有谋逆之嫌。 赐……自尽!?” 圣旨从慕容静手中掉落在地上,她喃喃不敢置信: “不可能,陛下怎么会下这样的旨意…… 父王,定然是有人陷害!” 镇北王深沉的目光审视着慕容静的反应,缓缓开口: “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不,父王,儿臣即刻进京面圣,其中必有误会!” 慕容静转身欲走,镇北王突然起身喝止: “静儿!” 第366章 他语气严肃,一字一句地道: “陛下既然起了杀心,你一旦进京,便会被扣下作为人质,来逼迫父王就范。” 慕容静生生止住脚步,僵硬地转过身来,怔怔道: “可孩儿怎能眼睁睁看着父王被一道旨意逼上绝路……?” 听她如此说,镇北王眼中终于闪过一抹满意的神色,沐儿的嘴角也不易察觉地上扬几分。 “静儿,来,坐下。” 镇北王上前轻轻拉着慕容静坐下,语重心长地道: “朝中奸臣当道,多年来屡进谗言,陛下偏听偏信,欲除掉咱们父女。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有铲除陛下身边的奸佞,整肃朝纲,才能保全性命,还咱们的清白。” “父王是要……”慕容静猛然抬起头,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却没能说出那三个字。 “清君侧。”镇北王直视着她的眼睛,说道。 短暂的沉默后,慕容静突然站起身后退一步,眼神中明显带着抗拒。 镇北王抬起头,目光凌厉。 “你我父女一生征战沙场,杀敌无数,难道你真的要眼睁睁看着父王被朝中那些空谈国事的小人害死吗?” “不……”慕容静只觉得好像有无数只手在疯狂撕扯着自己的思绪,痛苦不堪。 镇北王声音放缓几分: “静儿,若命你为先锋,替父王十五内拿下澹州城,你可愿意?” “什么……!?”慕容静瞪大眼睛。 攻打澹州?那可都是大梁的将士,都是曾经共同抵御外敌的同袍兄弟! 她怎么可能对自己人挥刀相向! 镇北王观慕容静的反应,忽然露出一个笑容,起身拍拍她的背安抚,柔声道: “静儿,父王说笑的,父王怎么会真的做出那种事呢?” “说笑?”慕容静怔了怔,接过沐儿递来的茶捧在手中,露出困惑神色,“那圣旨……” “圣旨是真的。”镇北王道。 “不过此事应尚有转圜余地,待父王修书一封向圣上陈情,你替父王送去京城可好?” 慕容静微微松了一口气,“父王放心,孩儿一定会劝陛下收回成命。朝中若有奸臣污蔑父王,孩儿定将他们揪出来严惩!” 话至此处,奔波数日的她终于感到口干舌燥,昂首直接饮尽了杯中的茶水。 “对了,父王,孩儿昨夜赶到杨家村时,看到有一队人马屠杀村民。 可他们并非大祓余孽伪装,而是澹州官军。” “文泉死了?”镇北王忽然问。 慕容静点头,“他被孩儿一枪刺于马下——” 话至一半,慕容静蓦地抬头,惊惧之色在眸中迅速放大。 “不对,您怎么知道是文泉!?难道……” “傻孩子。”镇北王伸出手,慈爱地摸了摸慕容静的头发。 已经数日不曾合眼的慕容静只感到浑身力气迅速流失,双膝一软,倒在镇北王的怀里。 她用最后的力气瞥了一眼地上的茶杯,眼前终于被无尽的黑暗席卷,失去了意识。 “因为文泉死了,澹州就是父王的囊中之物了啊……” 笑容一点点爬上镇北王的面容,他对身后的沐儿道: “带小姐下去休息,没有本王的命令,决不能让她离开营帐半步,违令者斩!” “是。” 第499章 愿立军令状! 京城。 燕修云听到小太监禀报文泉的死讯,心中大惊,立刻赶往兵部。 他这才得知文泉被镇北王设计杀害,随后镇北王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兴起“义军”,准备挥师南下。 他的第一步,便是要拿下西北粮仓澹州。 而眼下,澹州已经被围困半个月之久了。 燕修云立刻召集朝中大臣商议御敌之策。 金殿之上,众臣听闻澹州被围,皆露出惊诧神色。 先前的澹州总兵熊峰,早就在朝廷的监控之下了,本以为派出经验老到的文泉接任总兵,澹州便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没想到文泉居然就这样死了。 有人谏言道: “陛下,澹州虽小,但物产丰饶。若镇北王得了澹州,粮草供应方面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微臣以为当立刻下令,同时调拨澹州以南的陇右、澹州以东的云州驻军前往救援,同时再派出新的人选担任澹州总兵。” 燕修云道: “澹州知府王有涯已经向陇右求援了,但只怕不会那么顺利。 至于云州驻军……” 兵部侍郎立刻道:“陛下,云州亦是边境,驻军决不能动!失了澹州事小,一旦云州城内空虚,镇北王突然撤围转而攻打云州,则朝廷危矣!” 就在此时,又有一道声音响起: “启禀陛下!澹州又传来紧急军报!” 燕修云立刻站起身,“说!” “西北连日高温,澹州城内三处粮仓夜里起火,仓内粮食被焚。 如今澹州城内的粮食,支撑不到两个月了……知府王有涯请求朝廷速速发兵以及粮草支援!” “陇右的援军到了吗!?” “陇右到澹州之间有一座小遥山,易守难攻,镇北王派出十二骁卫和三万人马提前占据了关卡,陇右大军被堵在路上,一时到不了澹州!” 燕修云脸色难看,却并未慌乱,很快做出决断: “着户部征调京城、江州粮食三万石运往西北。 另,镇北王受朝廷深恩,不思报国,盘踞北疆拥兵自重。 现命翰林院即刻着手,起草讨贼文书,布告天下,详述逆贼镇北王及其亲眷之罪状。 同时,亦要彰显朝廷平叛之意,号召天下有识之士,诛灭乱贼,以正国法!” 燕修云说罢,大殿之上却无人应声。 他微微皱眉,目光落在身为翰林院学正的祝青岩身上,面露不悦。 “祝爱卿,朕的话你没听到吗?” 祝青岩走出队列,却双眉紧蹙,与平日的从容神色大相径庭。 她跪在殿中,抬眸带着几分恳求道: “启禀陛下,镇北王狼子野心,可宁月郡主对朝廷忠心耿耿,绝不会跟随其父叛乱……” 一旁有大臣冷笑道: “祝学正凭什么说这话?有其父必有其女,那宁月郡主是镇北王一手调教出来的,她爹谋反,她当然有份!” 众臣皆义愤填膺地附和起来: “微臣早就说过说,此女不除,日后必成大患!” “不管她做了什么,镇北王谋逆,就是抄家灭门之罪,她死有余辜!” 燕修云的目光落在祝青岩身上,不快之意已经溢于言表。 祝青岩知道自己再说下去可能会触怒天子,但她不得不说! “陛下。” 祝青岩挺直了脊梁,仰目望着燕修云,眼中光芒闪动,无比坚定。 “宁月郡主生性率直刚烈不喜权术,而镇北王苦心孤诣多年,深知她的秉性与弱点,处处设下巧计蒙蔽于她。 郡主身处局中,又岂会对自己的亲生父亲设防? 可但微臣敢以性命担保,她对朝廷和陛下从无二心! 还有……请陛下试想,先帝乃是何等英明之人?当年既早早看出陛下乃是大梁真正的仁德之主,又岂会看不透宁月郡主?” 祝青岩说着,看向身边方才义愤填膺的几名大臣,问道: “先帝早知镇北王有不臣之心,却格外器重宁月郡主。 你们如今说她也是反贼,言下之意,难道是先帝糊涂吗?” 此言一出,那些大臣立刻变了脸色,赶忙跪了下来,对燕修云解释自己绝无此意,一边在心中暗骂祝青岩。 她这番话实在太厉害,“不敬先帝”这顶大帽子扣下来,谁接得住!? 燕修云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 他思量许久,看向送来军报之人,沉声问道: “围困澹州的大军之中,可曾看到宁月郡主?” 那人答曰不曾看见。 祝青岩看到了希望,立刻道: “陛下,微臣数年前曾奉命去过北疆,对西北情况有些了解,亦与宁月郡主是旧识。 微臣愿请命,亲自押运粮草军饷前往西北,劝宁月郡主归降!” 朝上有人道: “祝学正说得轻巧,她若不降,你又贻误了军机,该当如何?” 祝青岩抬眸,见燕修云也正在用审视的目光望着自己,索性道: “微臣愿立军令状! 若不能劝降宁月郡主,微臣便战死北疆,绝不回朝!” 话说到这份上,终于没有人再提出质疑。 毕竟宁月郡主威名赫赫,战功无数,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猛将。 有这样的对手,对大梁绝不是一件好事。 若祝青岩真的有本事能劝她归降,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值得试试。 燕修云在心中斟酌之后,最终同意了祝青岩的请求。 第367章 朝会散去之后,各部都立刻着手准备应战的准备,祝青岩被单独叫到了御书房谈话。 燕修云负手而立,正等着她。 “微臣祝青岩,拜见陛下。”祝青岩走进御书房,对着燕修云的背影行礼道。 燕修云转过身来,屏退了所有人,望着祝青岩道: “此去西北劝降宁月郡主,你有几成把握?” 祝青岩略一思索,答道:“七成。” “另外三成呢?”燕修云双眸微眯,“看来你也并不是那么信她。” “不,我信她。”祝青岩的语气没有丝毫迟疑。 第500章 华而不实铁疙瘩 祝青岩无比认真道: “微臣绝对相信宁月郡主。只有七成把握是因为……微臣担心,可能不会那么顺利见到她。” 燕修云问:“为何?” 祝青岩清秀的眉宇间浮上一层忧虑,说道: “如今镇北王与朝廷彻底撕破脸,对宁月郡主也无法继续瞒下去了。 宁月郡主对朝廷忠心耿耿,绝不可能帮着镇北王屠戮边境百姓。 微臣担心……镇北王发现郡主居然不能为自己所用,会恼羞成怒,对郡主不利。” 是的,这是她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事情。 阿静既没有协助镇北王出兵,边境也没有人见过她。 唯一的可能,就是她被困在了军营之中。 毕竟镇北王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给朝廷拉拢她的机会呢? 所以此去西北,最难的不是劝降,而是见到阿静。 燕修云听完沉默片刻,走到桌案前坐下,忽然沉声道: “你这一趟不仅要将军饷和粮食运到西北,以解澹州之围,还要带去另一样东西。” 祝青岩眼中闪过一抹困惑。 燕修云道: “你可知朝廷这些年来,为何一直与镇北王僵持,迟迟没有主动出击?” 祝青岩轻轻摇头,她身处翰林,对边疆战事的确了解不深。 燕修云从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下面抽出一张图纸,推到祝青岩面前。 祝青岩上前取来展开,眼眸顿时微微瞪大了。 “朕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个。” 燕修云站起身向外走去。 “走吧,朕带你去亲眼看看。” …… 京城北郊二十里,有一片神秘的开阔地带,附近渺无人烟。 长长的木质围栏一眼看不到头,每隔几步远便有一名卫兵把守,禁止闲杂人等靠近。 那片神秘区域的入口处,挂着一幅不甚起眼的牌匾—— 军器重地。 被围栏围起来的区域内,有许许多多的低矮平房,有的堆放着铜铁等原料,有的则为工匠提供住所。 这里是燕修云亲自下令,为军器监特批的一片区域,保密级别亦是整个大梁最高。 周达如今已经是军器监监正,索性将住所都搬进了这里,全力以赴研究他的“项目”。 他所在的房间,墙上、地上到处都摆放着模型和图纸。 周达的个子不高,此时下巴长出了青色的胡茬,略微显得有些邋遢,他却浑然不觉,正蹲在地上苦思冥想着什么。 有人推门进来,说道: “周大人,这是最新的检验结果。” 周达立刻起身,从来人手中接过厚厚一沓纸张,放在桌前研究起来,神情无比专注。 当初六王爷将他调来军器监,就是为了让他研究曾经提过的“大炮仗”。 雏形虽然早已完成,但一些技术上的难题却迟迟未曾攻克。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大梁的铸造工艺无法精确控制金属的温度、冷却速度等因素。哪怕方案已经经过自己的数次改良,但每一次耗时耗力的尝试,最后铸造出来的炮管,仍旧会存在细微的气孔和杂质。 这样的缺陷会大大降低炮管的耐久,若发射炮弹的次数超过一定限度,便会有炸膛的风险。 周达阅读着刚被送来的检验报告,手指不由得微微收紧,将纸的边缘捏出褶皱。 “还是只能用十次么……”他喃喃道。 就在这时,方才离开的手下又折返回来,语气紧张: “监正大人,陛下来了!” …… 燕修云的仪仗停在试验场地之外。 他下了马车,让所有人原地等候,只带着祝青岩走了进去。 周达远远快步走来,就要行礼,被燕修云直接抬手拦住。 “不必了。”燕修云望了一眼周达脸上的胡茬,语气放缓几分。 “北疆战事已起,这边进展如何?” 周达回禀道: “射程与火力均已达标,只是……” 见周达有些欲言又止,燕修云轻扬下巴,直截了当地道: “先去看看。” 祝青岩第一次来到这里,不禁有些好奇。 她跟在燕修云与周达身后,走了相当一段距离,终于来到一片视野开阔处。 很快,她的目光便被不远处的三只“铁筒”吸引了过去。 只见那三只“铁筒”被放置在木材与铁件组合而成的移动架子上,一端向上翘着,整体呈现出深沉而原始的黑色。 她心中疑团更多,难道这便是陛下让自己一同带去北疆的东西? 三个能移动的铁筒子,看起来相当笨重,能有什么用? 为什么要费那么大劲运到西北那么远的地方? 周达将手中的一沓试验记录呈给燕修云,说道: “陛下,根据目前试验的结果来看,眼前这三门火炮,已经达到上战场的要求。 但由于技术限制,火炮的使用次数十分有限,根据最新的材质测算,每一门火炮最多只能安全发射十次。” 祝青岩在一旁认真听着,大致明白了,这三个铁筒一样的东西叫做“火炮”,是能用来打仗的。 可这么笨重的东西运到西北本就麻烦,还只能用十次,未免有点得不偿失了。 燕修云似乎也有类似的顾虑。 他思索片刻,声音沉缓: “战事迫在眉睫,没有时间了,展示给朕看看。” 说罢,径直登上了附近的观望塔,祝青岩也跟在身后。 周达叫来专门点炮的人,细细吩咐着。 这三门大炮是最新一批铸出来的,虽然各项参数都已经达到了标准,但还没有点过火,今天是第一次。 不过他对自己多年的研究成果很有信心,并不担心会出岔子。 周达安排完毕,也来到了观望塔上。 祝青岩站在燕修云身后,有些好奇地向下面望着,见那三门火炮分别被三名士兵推到了特定位置,摆成一排,正向里面填充着什么。 祝青岩见周达也上来了,小声问道: “周监正,这所谓的‘火炮’究竟是何物?” 周达对她微微一笑,卖了个关子: “百步穿杨,摧城拔寨。” 祝青岩听罢有些失望。 百步穿杨?军中神箭手不在少数,弓马骑射可比这铁疙瘩轻便灵活得多。 至于摧城拔寨,听起来就更荒谬了。 还能靠这东西将城门硬生生撞开不成? 也就是陛下没上过战场,才会相信这些…… 祝青岩数次望向燕修云的背影,欲言又止,纠结半晌要如何开口。 此去西北时间紧迫,阿静又状况不明,她恨不能轻装简从立刻出发飞奔过去。 可若要带上眼前这三个铁疙瘩,必定会大大耽搁行期,实在没有必要。 罢了,且让他们先表演完。 这次哪怕得罪军器监,自己也一定要直言进谏告诉陛下—— 打仗不能寄希望于这些华而不实的旁门左道,实力与谋略才是硬道理! 第501章 天威神御万钧 就在祝青岩还在心中斟酌如何说服燕修云时,忽然听得闪山崩地裂一声巨响—— “轰!!!!!” 祝青岩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不好,地动了! 祝青岩的第一反应是保护天子。 她顾不上君臣礼节,一把拽住燕修云的袖子就要冲下观望塔。 “陛下,地动了,快下去这里危险!!!” 燕修云被她拽了一个趔趄,险些没摔在地上。 “祝爱卿祝爱卿!莫慌张!” 周达也赶紧上来拉住祝青岩,对她向远处一指,笑道: “祝大人,你瞧那边。” 祝青岩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这才瞧见远处正有一股浓浓的黑烟弥漫开来,盘旋着升上天空。 周达微微挑眉,语气藏着几分炫耀: “这火炮的威力如何?” 祝青岩瞠目结舌,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那三个铁疙瘩……不,火炮。 她又望了一眼远处的滚滚浓烟,惊惧之色在眸中慢慢扩大。 这家伙的射程……竟然足足有百丈远! 第368章 她艰难地吞了口口水,说不出话来。 接着她又猛然想起自己方才的行为,连忙跪下道: “陛下,微臣方才失礼无状。冲撞了陛下……” “无妨,你忠心可嘉,起来吧。” 祝青岩垂着脑袋尴尬不已,暗骂自己无知,脸烫得像着了火,恨不能当场刨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燕修云并未在意,看了一眼周达,点了点头,说道: “不错,比朕上一次来时的威力大得多。” 一共三门火炮,方才只投射了一门。 燕修云表示另外两门的威力也需要再证实一下。 祝青岩正在懊悔自己方才走神,根本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 听得燕修云这话,立刻振奋起来,这一次聚精会神地盯着那火炮,一定要看清楚。 “轰!” 第二发。 祝青岩看清了,心中的震撼比方才更甚。 “轰!” 第三发。 祝青岩终于彻底折服了。 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何谓“地崩山摧”,何谓“雷霆万钧”。 如此恐怖的东西一旦被搬到战场之上,那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燕修云同样凝望着远处的硝烟,良久,转过身对周达道: “爱卿辛苦了。这三门大炮威力如此巨大,朕便将其赐名为‘天威’、‘神御’、‘万钧’。 有了它们,我大梁军士定会在战场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朕命你即刻召集训练好的炮手,三日之后,整装跟随祝爱卿赶赴西北支援!” 周达一怔,“陛下,这三门火炮尚有缺陷……” “来不及了。”燕修云语气果决。 “眼下澹州被围,一旦澹州失守,云州便危险了。” 他略一沉吟,说道: “世人从未见过威力这般可怕的武器,哪怕是身经百战的镇北王,也决计想象不到火炮的威力。 剩下的二十七发炮弹,应该足够震慑住他们了。” 说罢,燕修云看向祝青岩。 “炮弹数量有限,能否解西北之围,便全看如何好生利用这剩下的二十七发炮弹了。” 祝青岩郑重道:“陛下放心,微臣必定不负陛下所托!” …… 三日后,祝青岩带着一队人马,押运着粮草与那三门火炮,再次踏上了前往西北的道路。 除了京城,她不禁回头望去。 那是江州的方向。 母亲正在家中等自己归来。 再往远处,便是岭南。 她先前为了让祝澜尽快回朝,一直忙碌着筹办江州女子雅集之事,但进展并不十分顺利。 现在西北事态紧急,也只好先委屈祝澜再在岭南待一些时日了。 祝青岩调转马头,收起眼中的留恋。 斜阳映照出她眼中一往无前的决然。 “出发!” …… 澹州城外,黑云压境。 镇北王的大军已经将澹州城围困将近一个月之久了。 粮仓遭到焚毁,原本生机勃勃的澹州城此时只剩下绝望在人们心中蔓延。 王有涯一身白色麻衣,端坐在知府衙门正堂,双眼通红,目光死死盯着衙门的大门方向。 在他身后被支起了一张供桌,上面端端正正摆着一个牌位—— 澹州总兵文泉之位。 哪怕满腔的悲愤几乎要喷涌而出,王有涯却知道,自己决不能表现出来。 如今文老弟殉难,自己便是整个澹州城的主心骨,绝对不能有丝毫慌乱! 终于,衙门外匆匆忙忙进来一个人影,正是澹州司马吴疆。 王有涯精神一振,立刻起身问:“有援军的消息了吗?” 吴疆痛苦地摇摇头: “没有,镇北王派十二骁卫提前占据了小遥山,断了我们与陇右的联络。 我们派出去的人……全都没有回来。” 王有涯缓缓坐回椅子上,心里刚燃起的一点希望再次湮灭。 “城中剩余的粮食还能坚持多久?” “不到十天。”吴疆说道。 王有涯心里更凉了。 吴疆忽然大声道: “现在咱们出城迎敌是死,困守城中还是死。 实在不行,我带兵冲出去跟他们拼了!” “那是以卵击石。” “就算死在战场上,总比窝窝囊囊被困死在城里强!” 吴疆双手抱拳,请命道: “王大人,就让我带人冲出去和他们拼了吧! 我虽然是个文职,但从前也在军营历练过一段时间……” 王有涯站起身道,拧着眉毛无奈道:“吴司马,你不要意气用事!” “现在咱们都不知道董二爷那边是什么情况,万一你今日冲了出去,明天援军就到,那岂不是白白浪费实力?” 王有涯让他坐下,自己按住心中的焦虑,对他温声劝道: “你听我说,现在要紧的是缺粮。你先立刻去将城中百姓家中的余粮全部集中到一处,每日统一规划发放。 董二爷不是等闲之辈,没那么容易被拖住。咱们务必要再撑上半个月,等陇右援军一到,咱们就有救了!” (ps. 最近公司事情有点多,更新不太稳定,会尽快恢复!) 第502章 不试试,怎么知道? 小遥山地势奇险,向南一侧乃是悬崖峭壁,易守难攻。 小遥山外十里的地方,正扎起了一座座临时营寨,炊烟袅袅。 正是由董长筠率领,前往救援澹州的二十万陇右驻军——破天军。 一支百来人的骑兵小队出了营寨,手中皆持盾牌,从小路迅速迫近小遥山的山脚。 这对骑兵之中,为首的小将银鞍白马,英姿勃发,正是几年前被调离北疆大营,前往陇右效力的顾朝阳。 他深受破天军的统领董长筠赏识,如今已是破天军的副统帅了。 “顾将军,前面就到了!” 顾朝阳身边的副将指着前方说道。 顾朝阳回头下令,让所有人分成三队,沿三条不同的小路在山林中穿行,却不要上山。 很快,队伍分流而去。 顾朝阳沿着山路向左绕行,很快有人喊道: “顾将军小心!” 山坡之上,一排排弓箭手对准了他们,密集的羽箭簌簌射了下来,有些被树杈挡住,有些则穿过了缝隙,射向疾驰中的骑兵们。 顾朝阳他们早有准备,立刻举起手中的盾牌格挡,无人受伤。 那三队骑兵按照他的吩咐,只在山中逡巡,并不向上攻打。 很快,每个人的盾牌上都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箭矢,这才按照约定掉头而去,迅速离开了敌军的射程。 …… 顾朝阳带领手下人马回到了小遥山外的营帐中,径直去见董长筠。 “二爷,我回来了。” 顾朝阳大步踏进营帐,一手摘下银盔,擦着脸上的汗,露出一个笑容。 董长筠待他极好,几乎当成了半个儿子,因此在没有外人时,顾朝阳便也如董家人一般唤他“二爷”。 董长筠身边还站着一人,年纪与顾朝阳相仿,身形健壮,吊梢眼。 正是董长筠的亲儿子,董勉。 董勉那对吊梢眼斜睨了一眼顾朝阳盾牌上插着的箭矢,凉凉道: “哟,朝阳,我爹把营中最精锐的骑兵都交给你了,你出去晃荡一上午,我还以为你已经把小遥山拿下来了。 没想到,原来是去借箭了啊。” 他上前从盾牌上拔下一支箭,看了看,嫌弃地丢在了地上。 “也没借到多少嘛,还是这种货色,比咱们破天军中的差远了。” “勉儿。”董长筠警告似的瞪了董勉一眼,董勉悻悻闭了嘴。 顾朝阳摸着脑袋,露出带着几分憨气的笑容: “勉哥说的是,这箭是比咱们军中的差远了。” 董勉翻了个白眼,心想那你还有脸笑。 顾朝阳却仿佛对董勉的态度毫无察觉。 顾朝阳上前两步,用手在挂起来的地图上圈圈点点,说道: “二爷,我已经把小遥山上所有弓箭手的点位都摸清楚了。 这里,这里,还有这儿,约莫一共三十人。 靠东这边防守比较薄弱……” 董长筠站在顾朝阳身边认真听着,不住点头,欣赏之色溢于言表。 一旁的董勉撇撇嘴,心中忿忿不平。 这破天军是自己老爹一手建立起来的,自己身为亲儿子,当副统领理所应当。 可他顾朝阳算个什么东西? 被北疆大营踢出来的家伙而已,才来破天军待了几年,居然就和自己平起平坐了,和自己各掌十三营! 最可恨的是比起自己,老爹显然对他更加信任,甚至从前还开玩笑提起过以后让他接管破天军。 那自己这个亲儿子怎么办!? 第369章 董勉望着顾朝阳和董长筠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战术,比亲生父子还要默契。 那对吊梢眼中的恨意开始逐渐弥漫。 老头子总说自己不成器,那是他从来没有真正给过自己机会! 等着吧,自己这次一定要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让他们知道,谁才是未来破天军的主人! “二爷,你看这里。”顾朝阳指着一处山关说道。 “这里是咱们要越过小遥山,到达澹州的必经之处,也是最重要的关卡。 我去探过了,这样重要的地方居然没有安排弓箭手,很有可能是由十二骁卫亲自把守。” 董长筠点点头,沉声道: “他们人数远远少于我们,但是占据高地优势。像这样的地形,除非能引诱他们主动出战,否则我军很难强行攻打。” 两人正说着话,董长筠的余光向身后一扫,忽然“咦”了一声: “勉儿呢,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突然冲进来大声道: “大帅,不好了,董小将军他……带着三个营的兄弟去打小遥山了!” “什么!?”董长筠面色大变。 顾朝阳立刻问:“走了多久?” “有一刻钟了……董小将军不让我们说,否则就要打军棍…… 他还说对面不过区区三万人,哪里用得着畏首畏尾,耽搁这么久……” “蠢猪!”董长筠气得一拍桌案,只感到一阵气血上涌。 顾朝阳连忙扶着他坐下。 “二爷放心,我这就带人去追,一定将勉哥平安带回来。” 说罢,顾朝阳转身抱起银盔,匆匆奔了出去。 他仍旧带着那支精锐骑兵队伍,再次来到了小遥山附近。 踏上山路,沿途可见倒在路边,身上插满箭矢的尸体,都穿着破天军的盔甲。 顾朝阳命人挨个看过去,好在没有发现董勉的尸体。 他带兵一路向前追去,终于赶到了那没有弓箭手埋伏的关口之下。 那里正战成一团,场面看似混乱,但仔细看去,其实结局毫无悬念。 董勉带来的人已经死伤过半,而他自己也被三名敌军将领包围起来,只剩下身边几名董家亲兵拼死保护他。 那三名敌军将领,顾朝阳自然识得,都是镇北王麾下的骁卫。 也是自己曾经的“师兄”。 眼看董勉身边的亲兵又被砍杀两个,董勉彻底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顾朝阳不再犹豫,当即下令,带着自己手下的骑兵冲了进去。 骑兵重量大、速度快,立刻将敌军的包围圈冲散了,破天军的将士受到鼓舞,再次奋力拼杀起来。 董勉面无人色,本以为自己这回死定了,却没想到关键时刻顾朝阳会来,立刻挥舞着手臂大喊起来: “朝阳!救我!我在这里!” 围着董勉的三名骁卫自然知道他是董长筠的儿子,要不是为了抓活的,就凭董勉那两下子,早就死不知道多少回了。 三人皆知董勉就是个草包,也不担心他跑掉。 于是调转马头,看向策马执枪而来的顾朝阳。 顾朝阳来到三人面前,抱拳冷声道: “三位师兄,别来无恙啊。” 其中一名骁卫对顾朝阳劝道: “十三,当初大家都是同吃同住的好兄弟,我们也不想和你动手。 只要你弃暗投明,继续来为王爷效力,将来封侯拜相,少不了你的!” 顾朝阳眼底闪过一丝怒火,对他道: “四哥,当年在北疆大营,承蒙你们对我多加关照。当时咱们一块喝酒练兵,为的是保护百姓,共御外敌。你们当时说的话,自己都忘了吗? 你们现在是谋反,是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屠杀曾经供养着你们的百姓!你们于心何安!?” “你少来这一套,自古成王败寇,一将功成万骨枯。 既然好言相劝你不听,难道真要和我们动手? 别忘了,当年在军营里,单打独斗你也最多与我们打个平手。 如今我们有三个人,你以为自己还能活着离开吗?” 顾朝阳眼底闪过一抹他们从未见过的笑意,将手中长枪横指,扬起下巴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 第503章 交锋 见顾朝阳没有半点退让之意,那三人也不与他多废话,相互对视一眼。 其中一人提枪向顾朝阳杀去,正是十二骁卫中排行第八的康海。 顾朝阳不慌不忙,举枪相迎。 康海胜券在握,毕竟顾朝阳当年入军营最晚,他的一招一式,都是和自己这些人对练出来的,岂有不熟悉的道理? 果然,两人一交手,互相都对对方的招数了然于心,十几招下来难分胜负。 康海仗着自己资历深,并不将顾朝阳放在眼里,使出一招“青龙献爪”。 就在这时,顾朝阳却忽然变了招式,长枪向上横挑而去,直逼康海的咽喉! 康海大惊之下,手上的节奏微微一乱,立刻被顾朝阳占了上风。 两杆长枪不停博弈,康海越来越狼狈,同时万分心惊! 顾朝阳这小子的枪法,只有一半是宁月郡主和自己这些人教出来的,另外一半招式奇诡,自己竟然从来没有见过! 而且看他的架势,这枪法绝非一朝一夕练成的。 可当年他在北疆大营之时,分明还是自己这些人的手下败将,怎么可能…… 念及此处,康海陡然一惊。 莫非这小子当年一直是藏拙!? 一闪念的工夫,顾朝阳的长枪再次逼近,这一次康海来不及阻挡,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枪尖刺向自己的咽喉。 “康大哥,得罪了。” 顾朝阳并未打算取他性命,本想将康海作为人质,换回董勉。 谁知就在这时,又从旁劈出一柄大刀,拦下了顾朝阳的枪。 方才在旁观战的两名骁卫也加入了战局,康海趁这个间隙连忙与顾朝阳拉开距离。 三人骑在马上,将顾朝阳团团围住。 顾朝阳笑了笑,“只听说过三英战吕布,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有这待遇,来吧!” 三名骁卫十分默契,举起手中的武器一齐向着中间的顾朝阳照头劈下。 顾朝阳长枪横举,竟硬生生挡住了攻势。 顾朝阳感到虎口微微有些震得发麻。 他用余光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董勉,董勉早被吓破了胆,缩在一旁不敢上来。 顾朝阳也没打算指望他,对面前三人道: “三位哥哥,今日是打算以多欺少了?” 康海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容,说道: “十三,你不老实,这手功夫居然藏的这么深。 若是校场比武,我们自当和你一对一的打。上了战场嘛,赢才是最重要的。” 说话间,几人再次战至一处。 这些骁卫都是慕容静亲自从北疆大营中挑选出来,并且加以指点的,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顾朝阳对付一两个不在话下,但以一敌三,时间一长不免有些力不从心。 他脸上原先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汗珠从额角流下。 董勉仍旧没有上来帮忙的意思,他慌乱地左右张望,准备抄一条小路先逃掉再说。 然而场面如此混乱,他竟一时之间慌了手脚,都不知道应该向哪里逃。 顾朝阳这般已经有些抵挡不住了,手臂酸软,长枪仿佛有了千钧之重一般。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破空之声。 三只金尾梅花镖分别朝着三个骁卫的方向飞来,直取他们的面门! 其中一名骁卫躲避不及,那梅花镖直直插进了他的眉心。 他瞪大的眼睛很快被流淌下来的鲜血糊住,不敢置信地仰面倒了下去,没了气息。 好在另外两人反应比较快,躲过了梅花镖,立刻回头望去。 是董长筠带人赶来了。 顾朝阳松了口气。 “爹!救我!!!”董勉看到救星,立刻大叫起来。 董长筠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也知道董勉此时并没有危险,并没有搭理他。 康海刚刚死里逃生,只觉好险,哪里敢大意? 他面向董长筠,朗声道: “没想到堂堂董家二爷,竟然使出暗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董长筠面沉如水,一边靠近他们,一边道: “有的人以多欺少,还有脸说老夫胜之不武。 镇北王带出来的人,脸皮都这么厚?” 趁董长筠说话的工夫,顾朝阳向后方望了一眼,董长筠带来的人马已经与此处关口的敌军混战在一起。 然而山道狭窄,本就带不上来多少人,加上对方占据高地优势,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想要打下此处关口绝无可能,董长筠只是来救儿子的。 第370章 “二爷,我拖住他们,你带勉哥先走。”顾朝阳对董长筠说道。 董长筠还未发话,只见康海身后的关隘大门被缓缓打开了,又有四名骁卫骑着马出来。 顾朝阳见状顿时明白过来,此处地形狭窄,若十二骁卫一齐围攻自己与董长筠,反而容易施展不开。 “二爷,他们是想车轮战,耗死我们。”顾朝阳压低声音对董长筠说道。 而此刻,康海和另一名骁卫已经拦住了他们的退路。 董长筠脸上没有丝毫慌乱,沉声道: “速战速决。” 顾朝阳尚且没有反应过来,董长筠已经大喝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那出来的四名骁卫冲了上去。 对方被他这一冲锋打了个措手不及,眨眼间竟有两人被斩于马下! 另外两人大惊失色,连忙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 顾朝阳也回身与康海二人交起了手。 十二骁卫尚未全部出动,顾朝阳半点不敢松懈。 就在此时,忽然有人大喝一声: “董长筠,想要你儿子活命,就让他们停手!” 顾朝阳和杀红眼的董长筠同时闻声望去,说话之人居然是十二骁卫之首——程敛。 而董勉不知何时被他抓住,一柄大刀横在脖子上,吓得面如土色,双腿抖如筛糠。 董长筠脸色大变,立刻让所有人停手。 “爹,救救我,我不想死啊爹!”董勉涕泗横流地哭喊着。 董长筠脸色铁青,怒斥道: “不许哭,我们董家没有你这样的软骨头!” 然而董长筠眼中的紧张却被程敛看得清清楚楚。 顾朝阳也同样明白,董勉是董长筠的独子,哪怕再不成器,董长筠都不可能弃他于不顾。 程敛对董长筠大声道: “董二爷,想要这位小公子活命,就让你的部下全部将武器放下,你也乖乖跟我们走。” “二爷……”顾朝阳忍不住看向董长筠。 此时放下武器,便是成了待宰的羔羊,带来的这些人都成了俘虏不说,驻扎在外面的二十万大军怎么办? 大军一旦出事,澹州怎么办!? 董长筠自然比顾朝阳更加清楚其中利害,他双眼通红,目光恨不得生吞了程敛,却又无可奈何。 为了儿子,他可以连命都不要,可他不能不考虑后果! 董长筠握刀的手一点一点收紧,指甲深深嵌进肉中,几乎渗出血来。 董勉还在惊恐万分地呼救。 最终,董长筠深深望着儿子,落下两行泪来,连声音都在颤抖: “孩子,不要怪爹……咱们身为董家的子孙,要为百姓社稷…… 爹不能为了自己的儿子让这么多无辜将士枉死……” 董勉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忽然疯了似的嘶吼起来: “董长筠你在说什么!我才是你亲生儿子! 你连儿子都不要了,你还是人吗!!!” 董长筠痛苦万分地闭上眼,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几十岁。 最后他举起手中长刀,高声道: “将士们,随本帅冲杀出去——” 董勉的嘶吼很快被兵戈之声淹没。 有了董长筠带来的援兵,顾朝阳和先前被围困的将士们顿时有了主心骨,士气高昂,一边撤退,一边又砍杀了不少敌军。 眼看他们就要杀出重围,康海急匆匆策马来到程敛面前道: “大哥,要不要把兄弟们都叫出来,追上去? 姓董的亲自来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 程敛凝神观望战局片刻,又垂眸看了一眼脚边吓得蜷缩成一团的董勉,忽然道: “董长筠连儿子都不要了,现在杀心正盛,他在外面还有二十万驻军待命,我们不能硬碰。 去叫所有人撤回来,我另有计策。” 第504章 董勉回营 董长筠和顾朝阳顶着铺天盖地的箭雨和从山上被投下来的巨石,终于带着剩下的人马回到了营地。 董长筠几乎是从马上摔落下来的。 “二爷!” 顾朝阳立刻去搀扶他,见董长筠只受了些轻伤,这才松了口气。 董长筠痛不欲生,死死抓着顾朝阳的手,牙关几乎都咬出了血。 他亲手把自己唯一的儿子送上了死路啊! 顾朝阳能够理解董长筠心中的悲痛,也红了眼睛,不知要如何安慰。 董勉被程敛那些人抓走,定然是凶多吉少。 董长筠年过半百,丧子之痛,又岂能是三言两语能够安慰的? “二爷,我们一定要拿下小遥山,为勉哥报仇!” 董长筠闭上眼,颤抖着点点头。 顾朝阳让人先带着董长筠回营帐中歇息片刻,自己则是再次拿出了小遥山的地形图查看。 先前他只是带人在小遥山外围摸索。今日被董勉这样一闹,倒是歪打正着,给他摸清了山里的情况。 只是代价……稍微有些大。 从小遥山前往澹州只有一条路,如今被程敛他们把守着,还筑起了工事,极难通行。 小遥山道路险峻,崎岖难行,大军只能分成小队前进,那样的话,队伍便会拉成一条很长很长的线。 一旦半路上遭遇埋伏,首尾被切断无法照应,或者前方遇到了突发情况需要紧急后撤,后面的人却毫不知情还在向前行进,队伍登时便会大乱。 此乃兵家大忌。 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先派小股兵力进山,彻底扫荡小遥山中的北疆乱军,确保绝对安全后,再让大军开进。 整整一下午,顾朝阳都把自己关在营帐里,对着地图研究部署方略。 直到傍晚时分,大营外却突然传来消息—— 董勉回来了。 董长筠见到儿子活着回来,激动不已,顾朝阳跟在董长筠身后赶来,只看到董长筠抱着儿子老泪纵横的一幕,不禁心中感触。 董勉脸上的神情却有些奇怪,只木木地站在那里,任由董长筠抱着。 “勉哥,你回来了,真是太好了!”顾朝阳上前说道。 他虽然不喜欢董勉,但董勉毕竟是董二爷的儿子,自己深受二爷提携之恩,当然也不希望董勉出事。 董勉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 “我活着回来,你是不是很失望啊?” 顾朝阳并非十分能言善辩之人,被董勉这句话一噎,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 董长筠略带责备地道: “勉儿,你怎能如此说话?得知你孤身前往敌营,朝阳第一时间便带兵去救你……” “我错了,父亲,今日是孩儿鲁莽了。” 董勉对董长筠露出一个懂事的笑容,看向顾朝阳道: “朝阳,哥哥方才说笑的,你别往心里去。” 顾朝阳点点头说没事,心中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董长筠又问董勉是如何逃出来的。 董勉只说程敛将他擒回去后,关在柴房里。 负责看守柴房的守卫,当年竟受过董家的恩惠,得知董勉的身份后,冒死偷偷将他放了出来,又让他换上了叛军的衣裳,这才趁机逃出了小遥山。 董长筠还沉浸在儿子失而复得的喜悦之中,拍着董勉的肩头念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过了好一阵,董长筠沉声说道: “勉儿,你虽然平安归来,可今日之事到底是因你而起。擅自带兵出营,有违军规。 军法如山,为父身为统帅,不能徇私。” “父亲不必为难,孩儿甘愿领罚。”董勉平静道。 如此懂事的态度,倒是让董长筠与顾朝阳都感到有几分意外。 董长筠摸了摸董勉的头,有些心疼又有些感慨。 看来他经历了一回生死,终于成长了。 “好,敢作敢当,这才是咱们董家的男儿!” 既然董勉已经平安归来,董长筠也彻底放下了心,召集全军将领议事。 众将领也听说了董勉归来的消息,此时见到他,一个个脸上神态各异。 当年军中推举副统帅,众人是看在董勉是二爷亲儿子的份上才推举了他,无非是个名头而已,只要他不坏事,大家也不与他计较。 后来顾朝阳到了陇右军中,受到二爷赏识,也做了副统帅之后,众人才突然意识到——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顾朝阳年纪虽轻,但有勇有谋,众人心服口服。 相比之下,董勉更像个彻头彻尾的草包了。 今日若非董勉鲁莽轻敌,哪会害得那么多兄弟无辜丧命? 他居然还有脸回来。 董长筠的目光在众将脸上一扫,心中已然明了众人的心思。 人都聚齐后,他先沉声宣布了第一件事—— 董勉擅自出兵,罚军棍二百。 众将闻言皆是微微一惊。 二百军棍,若身子骨弱一些的,甚至直接被打死都有可能! 第371章 董长筠如此重责,旁人倒是没什么可说的了,众人心中对董勉的不满也终于消减几分。 董勉忽然当众跪了下来,一脸沉痛愧疚: “孩儿自知罪孽深重,二百军棍,孩儿绝无怨言。 孩儿还有一个请求……” 董长筠微微皱眉,以为他要设法求情,没想到董勉却朗声道: “孩儿请求明日午时,当着全军将士的面行刑。 让所有人都以孩儿为诫,再也不敢轻视军令!” 众将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 这还是那个草包公子么? 怎么当了一回俘虏,跟变了个人似的? “好。”董长筠点点头,既欣慰又心疼。 他何尝不知二百军棍会要了董勉半条命? 可为了军心,也为了让董勉长长记性,他哪怕心如刀割,也必须如此做! 接下来,众人开始商议攻打小遥山的事宜。 顾朝阳将自己研究了一下午的方略提出,获得众人的一致赞同。 顾朝阳又道: “如此部署,只要他们肯出来追击,我们便有很大胜算。 唯一怕的就是对方坚守不出,跟咱们一直耗着。” 董长筠点点头。 “嗯,如何诱使叛军追击,此事须得细细商议,务求一击得胜。 夜已深了,大家先回去休息,明日一早帐中议事。” 第505章 防人之心不可无 董长筠发了话,众将士行礼告退。 顾朝阳走出营帐,身后跟着几名与他交好的将领。 “怎么了,唐大哥?”顾朝阳见身边的唐校尉几次欲言又止,不禁问道。 “朝阳,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唐校尉终于憋不住了,皱着眉头,压低声音道。 “我感觉董勉这小子,今天怎么变了个人似的?” 旁边的几名将领也跟着点头,一个个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 参军付宏辉道: “是啊,而且你带咱们哥几个去探过小遥山,山上埋伏重重,那程敛也不是傻子。 董勉落到他手里,居然这么容易跑出来了,是不是太奇怪了?” 顾朝阳没有说话。 唐校尉又道: “董勉这小子屁本事没有,整天仗着身份耀武扬威的。 朝阳,自打你当了副统帅,这小子明里暗里没少给你使绊子。你对他处处忍让,他却得寸进尺。 唉,二爷英雄一世,怎么偏偏生了这么个东西。 要我说,你今天就不该去救他!” “唐大哥,慎言。”顾朝阳立刻低声叮嘱。 他的目光在面前几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这些都是自己绝对信任的人,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皆是过命的交情。 好在附近没有旁人,顾朝阳叮嘱众人道: “他是二爷的独子,二爷对咱们都恩重如山,咱们不能对不住他。” 顾朝阳思量片刻,又轻声说道: “不管怎么样,咱们对他都要多恭敬忍让些,他的吩咐,也要尽力去办。 但所有事情务必要打起十二分的警惕,防人之心不可无。” 唐校尉几人点点头,对顾朝阳的话十分信服。 说曹操曹操到,就在这时,董勉的声音传了过来。 “朝阳,你们几个都在啊。” 顾朝阳几人闻声望去,董勉正一个人朝这边走来。 “勉哥,你有事找我?”顾朝阳对他道。 董勉藏起眼底划过的一抹阴毒,对顾朝阳笑道: “今日你不顾安危冲进山中救我,我这个做哥哥的,还没来得及向你道谢。” “勉哥,咱们只见不必说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顾朝阳也对他露出如往常一般友好的笑容,心中猜测董勉找自己所为何事。 “其实我不是来找你,是找付参军的。” 顾朝阳身后的付宏辉有些诧异,“找我?” “对。”董勉走到他面前,神色无比诚恳。 “各位都是军中的前辈,父亲时常让我多多学习。 听闻付参军曾做过朝廷的监粮官,我正好也有些这方面地困惑想要向您请教。” 付宏辉有些莫名其妙,说道: “公子,都这么晚了,不如明日……” “明日我挨了军棍,只怕几个月下不来床,哪还有心思求教,哈哈。”董勉笑道。 付宏辉一想也是,下意识想看向顾朝阳。 董勉却已经上前拉住了他的胳膊,十分亲热。 “付哥,你若不介意,小弟今晚就住在你那里了,一定要趁今晚好好讨教!” 董勉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付宏辉也不好拒绝,只能被董勉拉着走了。 临走前,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顾朝阳,顾朝阳对他点点头,目光中却隐隐有叮嘱之意。 付宏辉想起顾朝阳刚刚说过的话,再看向一反常态的董勉。 事出反常,必定有妖,且看看这小子到底想干嘛。 董勉拉着付宏辉进了参军营帐,居然还真就向他请教起了押运粮草之事。 付宏辉一般给他讲着,一边观察董勉。 董勉虽然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态度,但目光游离,心不在焉,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付宏辉猜不透董勉的真正意图,便也不动声色。 两人一直谈话到后半夜,董勉的营帐距此较远,于是便如先前商量的一般,在参军营帐里睡下了。 付宏辉帐中只有一张简陋的小床,他本意让董勉睡床,自己谁在地上,董勉却坚决不肯,说了许多客气话,弄得付宏辉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最后还是拗不过董勉,让他在门口附近铺了张芦苇席,席地而睡。 没过多久,董勉便听到床上传来付宏辉的鼾声,他睁开眼,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走到付宏辉的身边。 “付哥,付哥?”他轻轻唤了两声。 付宏辉翻了个身,鼾声更响了。 董勉松了口气,悄悄走出了营帐。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董勉便轻手轻脚地回来了。 他再次来到付宏辉身边查看,见他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知道自己计划已经成功。 昏暗中,董勉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眼眸中闪烁着恨意。 今天自己危在旦夕,老头子竟然丢下自己,带着那个顾朝阳跑了…… 该死,这里所有人都该死! 你们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 ……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付宏辉从床上坐起来,见董勉还在门口的芦苇席上躺着,便走过去唤道: “公子,醒醒,待会要集合了。” 董勉这才迷迷糊糊睁开眼,恍然道: “哎哟,你瞧我这……竟然睡得这么沉。” 付宏辉也有些睡眼迷离,拍拍他道: “没事儿,你要是还困,上我床眯会儿去。 我去撒个尿。” 说罢走了出去。 离开营帐的一瞬间,付宏辉脸上的困意顿时消失不见,他不着痕迹地回眸瞥了一眼帐内的董勉,大步向顾朝阳的营帐走去。 很快,顾朝阳听完付宏辉的讲述,微微皱眉道: “你是说,他昨晚去了火头军那里?” 付宏辉点点头,摸着自己的下巴上的胡茬说道: “我的营帐离火头军那片营地最近,我估摸着……这小子昨天突然跑来要住我那,就是为了这个。” 顾朝阳问: “那你可看清他去那边做什么了?” 付宏辉摇头。 “我怕被发现,就没跟得太近,一直等在外边。 这小子进去差不多一炷香的工夫,我瞧见他出来了,就赶紧折返回去装睡,省得他起疑心。” 见顾朝阳沉思不语,付宏辉忍不住道: “火头军那边可是管着全军的饭食,你说这小子不会被猪油蒙了心,敢在大军的饭菜里动手脚吧?” “他若是真敢这样做,就是真的疯了。”顾朝阳喃喃说道,一时之间也有些拿不准。 他抬头对付宏辉道: “现在还没到吃饭的时辰,走,咱们先去火头军那边看看去!” 第506章 火头军 顾朝阳与付宏辉来到火头军的营地,附近炊烟袅袅,显然正在生火做饭。 一名抱着干柴的士兵经过二人面前,付宏辉叫住了他,正想让他将长官喊来,检查全军的饭菜,却被顾朝阳抢先一步打断。 顾朝阳问他今日吃什么,对方答道:“顾将军,今天是菜粥。” 顾朝阳点点头,说自己肚子饿了,让他去盛些粥过来。 那人不敢耽搁,立刻放下木柴去钻进了帐篷里,军营中都是大锅饭,那人很快端了一碗冒着热气的粥出来。 “辛苦了,你去忙吧。”顾朝阳对他点点头,说道。 第372章 随后顾朝阳与付宏辉走到一边,两人端详着那碗菜粥,又凑近闻了闻,并未觉察出任何异样。 “这也看不出来啊,咋办?”付宏辉抬头问道。 他可不敢尝一口看看。 顾朝阳皱着眉头想了一阵,让付宏辉悄悄去请一名随军的郎中过来,并叮嘱一定不要惊动任何人,付宏辉点点头立刻去办了。 很快,付宏辉带着一名郎中回来,那郎中见到顾朝阳先行了礼,然后一脸关切地问顾将军是否身体不适。 顾朝阳摇摇头,指着那碗菜粥,说自己早上才喝了半碗粥,就闹了半天肚子,请郎中看看那粥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郎中端起那碗菜粥闻了闻,又小心地尝了一小口,品味许久,微微皱起眉毛。 “怎么样?”顾朝阳与付宏辉立刻问道。 郎中没有说话,又从随身的匣子里取出一根银针插在碗里,拿出来发现并未变色。 郎中这才转过身,带着些许困惑对二人道: “顾将军、参军,这菜粥……应当没什么问题。” “你确定?”付宏辉问。 郎中有些犹豫,说道: “根据老朽的经验,这粥里并无任何会损伤人体的药物。若顾将军腹泻不止,可能是有些食材相克,但没有大碍。” “好吧,有劳了。” 送走郎中后,顾朝阳与付宏辉对视一眼,付宏辉眉头紧锁,同样百思不得其解。 “不对啊,董勉这小子昨天兜了那么大圈子,就是为了夜里偷摸来这里,总不可能是半夜肚子饿了来找吃的。” 他望着顾朝阳,犹豫道: “朝阳,要不还是去告诉二爷吧……” 顾朝阳的心中同样十分矛盾,最后点点头,二人向董长筠的营帐走去。 刚来到营帐前,两人便碰上了迎面走来的唐校尉。 “唐大哥,二爷在里面么?”顾朝阳问道。 “二爷正跟公子在里面说话呢。”唐校尉走到二人面前,见他们面色不对,便问:“咋了,出啥事了?” 听闻董勉也在,顾朝阳有些犹豫。 最后还是付宏辉将唐校尉拉倒一边,将昨晚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顾朝阳道:“唐大哥,你是咱们这些人里面资历最深的,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唐校尉面色凝重,过了半晌,缓声道: “朝阳,依我看,此事先不要惊动二爷。” “为何?” 唐校尉与他细细说道: “一来,咱们眼下只是疑心董勉,没有实际证据。 二爷爱子心切,咱们终究是外人,此事万一没查出董勉有问题,以后你在二爷面前还如何自处?” 顾朝阳低声道:“可事关重大,我不能为了个人名声,把全军将士的安危都押上去……” 唐校尉拍拍他的肩,又道: “还有第二点,也是最重要的—— 你在军中虽然威望胜过董勉,但还是有不少董氏出身的嫡系将领拥护他,大家明面上不说,实际上早就分成两边了。 那些人看不惯你年纪轻,坐的位置却比他们高,巴不得挑你的错处。 你现在无凭无据怀疑董勉,还要彻查全军饮食,你这一闹,大家就得饿一天肚子。 我担心董勉手底下那些人借此机会煽动是非,万一乱了军心,怕是会出乱子。” 唐校尉的担忧不无道理,顾朝阳再次陷入沉默。 最后,他望了一眼董长筠与董勉所在的营帐,终于沉声说道: “唐大哥说得有道理,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传令咱们手底下的各营兄弟们,今日不要碰军中的任何饮食,务必全神戒备。” 唐、付二人没有异议,立刻去办了。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整个军营内一切如常,反倒有种诡异的宁静。 到了正午时分,董勉被脱掉了上衣,带到刑台之上。 集结的号声被吹响,全军将士都前来观刑,以正军纪。 董勉的脸色有些发白,目光不停地朝东北方向眺望着,心中暗声骂娘。 说好的正午时分里应外合,程敛这个混账东西怎么还不来! 他再不来,自己可就真的要挨军棍了! 整整二百军棍,那还不把自己打废了! 光着膀子的董勉双手被分别绑在一根柱子上,跪在刑场,烈日在皮肤上留下灼热的刺痛。 刑场之下,郎中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董长筠身披甲胄,亲自监刑。 当董勉看到行刑官举着手臂那么粗的军棍走上前时,终于吓得大叫起来: “爹,孩儿错了,别打我,别打我!” 他剧烈挣扎,奈何双手被缚,根本跑不掉。 军棍还没落下,他就已经哭嚎起来了。 堂堂一军统帅之子,当着全军将士的面露出如此丑态,不少将士开始面面相觑。 董长筠脸色铁青,昨日还以为儿子终于有些血性了,没想到今日又成了这副德行。 祖宗的脸全给他丢光了! “把他的嘴堵上,行刑!” 一块破布被塞进了董勉的口中,他满脸惊恐,却只能发出绝望呜咽的声音。 有液体滴滴答答顺着他的裤腿淌了下来,地上很快湿了一片。 唐校尉和付参军等将领站在顾朝阳身后,冷眼瞧着,眼中都不禁露出鄙夷之色。 董勉的哭声中,行刑官手中的军棍终于高高举起—— 就在此时,军中的号角猝然响起,却不是集结的号令。 众人骤然一惊,这是敌军来袭的信号! 行刑官手中的军棍停在了半空。 第507章 今日就不客气了 一名哨兵冲上前来:“报!观望到小遥山方向有叛军势力袭来!” 董长筠面色沉着,立刻问道: “对方来了多少人马?” “约莫两到三万人。” 众将士一听,全都松了口气,露出笑容。 才两三万人,就敢出山硬碰自己二十万大军,疯了吧? 一名董氏将领笑道: “本来担心他们据守天险不出,咱们拿他们没办法。 没想到这帮人居然主动出来,上赶着送死,哈哈哈!” “话虽如此,但不可太过大意。” 董长筠说罢,扫视众人一眼,问谁愿意出战。 顾朝阳身后有几名将领跃跃欲试,正欲自荐,却被顾朝阳用眼神制止了。 他们现在根本不知道董勉究竟葫芦里买的什么药,更不知那程敛究竟为何敢突然出兵,还是不要冒失的好。 另外几名与董勉亲近的将领见状,露出嗤之以鼻的神情。 对面才两三万人,塞牙缝都不够的,顾朝阳那帮人也太怂了! 前面说话的那名将领上前道:“末将董麒,愿率两万人马迎敌!” “好!”董长筠立刻下达军令。 既然敌军来袭,董勉的军棍便被暂时记下,绳子也被解开了。 就在所有人都没有将对面那两三万人当回事的时候,突然一名浑身是血的小兵冲了回来,惊慌道: “禀大帅,董麒将军被……被杀了!” “什么!?”董长筠一惊,立刻登上瞭望台查看,董勉也连忙跟了上去。 他向远处正在交锋的战场望去,不由得呆住了—— 只见董麒带去的两万多人马,竟不知怎的,一个个都有气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而程敛所带领的叛军,正在进行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董长筠立刻下令全军戒备,所有将士们都训练有素地奔跑起来,准备各就各位。 接下来令董长筠更加惊惧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各营将士在归营整肃队列的过程中,忽然接二连三地全部倒在了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 董长筠下意识回头望去,却见董勉居然在笑。 “嘿嘿嘿……父亲,孩儿送您的这份大礼,您还喜欢么?”董勉望着在地上东倒西歪的众人,乐不可支。 “是你……你做了什么!?”董长筠瞪着他,怒不可遏。 董勉笑得更加开心了,心中涌起一股报复的快感。 “我?我也没做什么呀。 不过就是昨夜偷偷望大军的饭菜中加了一点点程敛将军给我的药而已。 嘿嘿,你别说,那药还真是厉害,无色无味,连银针都验不出来,人只要吃到那么一点点就能起作用。” “孽子……孽子!你为何要这样做,那些都是你的同袍兄弟!” 董长筠气得气血上涌,就要冲上去揪住董勉,谁知刚一抬手,却感到四肢传来一阵酥麻,竟然连手臂也抬不起来! “对,就是这样,你越生气,越是跑啊跳啊,这药就越容易发作…… 不过爹你放心,这药对人体毫无损伤,最多就是发作起来一时片刻没有力气。” 第373章 董勉笑得更加猖狂,神情逐渐沾染上了几分狰狞。 “哦,你问我为什么这样做?那我倒要先问问你们…… 我的亲爹,我的所谓同袍兄弟……为何你们要眼睁睁看着我被那姓程的抓走,没有人来救我,你们就是要看着我死! 我知道,你心里只有那个顾朝阳,你对他比亲儿子还好。 你书屉下面藏着的那封准备送回京城的信我看见了,你打算跟皇帝说,要是你在沙场上出了什么事,就让顾朝阳来接替你的位置是吧? 他姓顾,我才姓董!你要把这么大的家业送给他一个外人!哈哈哈……多么可笑!” 浑身无力的董长筠坐在地上,不敢置信地望着此时状若疯魔的董勉,眼中尽是痛心与懊悔。 他摇摇头,竟说不出话来。 “听,程敛将军他们快要杀过来了。” 董勉的神情越来越兴奋期待,突然蹲在董长筠面前,认真望着他。 “父亲,程敛将军告诉孩儿,今日之事我若办成了,日后我就是王爷的开国功臣,陇右就是孩儿的封地,以后孩儿就是董家的家主啦! 你说,待会儿我们生擒了顾朝阳那小子,孩儿要怎么处置他才好呢? 剥皮?还是喂狗?啧啧啧,那么美妙的场景,到时候可一定要让父亲您亲眼看着……” “没看出来,你的想象力还挺丰富。” 顾朝阳的声音冷冷从董勉身后传来。 董勉被吓了一跳,转过身去,惊恐地瞪着顾朝阳: “你……你怎么没事!?” 他转念一想,定然是顾朝阳身上的毒还没有发作。 这药的性质特殊,只有在人的血液流动速度快到一定程度时才会发作。 于是董勉扑上去,就要和顾朝阳动手。 却没有想到顾朝阳连枪都没用,赤手空拳几招便将自己撂倒在了地上。 董勉的眼中满是震惊! “勉哥,平日切磋我让着你,今日就不客气了。” “不对,你使诈,咱们再打!” 董勉刚要起身,一杆长枪的刃尖已经来到了他面前,董勉顿时吓得不敢动了。 他躺在地上,阴仄仄笑了起来: “我若活着,待会程敛将军带人杀进来,我还可以考虑劝他留你一命。 你要是把我杀了,你也别想活,你们都别想活!” 顾朝阳带着几分怜悯地望着他,用下巴指了指瞭望台下面。 “你要不要自己去看一眼?” 董勉将信将疑地爬到瞭望台边缘,向外一张望,顿时傻眼了。 只见顾朝阳麾下,包括唐校尉在内的数名将领,正带领一队人马冲杀出去,人数是敌军的数倍之多! 程敛见状自知不敌,已经带部队向后撤退了。 “不……怎么可能……程将军你们别走啊!!!” 董勉见程敛居然开始撤退,慌忙挥舞双臂大叫着程敛的名字,却根本传不到程敛的耳中。 终于,程敛队伍的身影从董勉的视线中彻底消失了,董勉的心也彻底凉透了。 他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怔怔看向顾朝阳,过了半晌才问出一句: “你们……你们知道今日的饭菜有问题?” 顾朝阳冷冷望着他,神情已然说明了一切。 董勉的脑子终于再次转动起来,突然“扑通”跪在董长筠面前,涕泗横流: “父亲,孩儿知道错了父亲……是孩儿鬼迷心窍,孩儿罪该万死! 求您饶恕孩儿这一回吧,孩儿以后再也不敢了!!!” 他见董长筠不说话,又跪着爬到顾朝阳脚边,抱着他的腿哭道: “朝阳,之前的事情是哥哥不对,哥哥给你磕头赔罪了! 你我兄弟一场,这回你要帮哥求求情呀!!!” 第508章 大义灭亲 顾朝阳低头看着苦苦哀求的董勉,只问他:“解药在哪?” 董勉却说自己也不知道。 这时,参军付宏辉登上了瞭望台,手中端着一碗水,说道: “二爷,顾将军,末将已经让军中的大夫为将士们看过了。 此毒发作时只会令人四肢酸软,并不会伤及性命,灌盐水服下,片刻后便可消解了。” 顾朝阳接过付宏辉端来的盐水,扶着董长筠喝下。 董长筠这才感觉四肢逐渐恢复了力气。 他缓缓站起身,面色复杂地注视着董勉许久,然后看向顾朝阳,嗓音沙哑: “你们先下去吧。” 顾朝阳见董长筠已无大碍,身后的付宏辉对董勉痛恨已极,想要对董长筠说些什么,却被顾朝阳拦住了。 “朝阳,朝阳你别走啊,你要帮哥哥说话呀!”董勉对着顾朝阳的背影喊道。 顾朝阳的脚步只停顿了半刻,没有回头,带着付宏辉径直下了瞭望台。 “朝阳,董勉这小子这回犯下滔天大错,万死难辞其咎,你可得劝劝二爷不能再心软了啊!”付宏辉在顾朝阳身后说道。 顾朝阳回首望了一眼瞭望台,轻叹道: “此事二爷心中定然已经有了计较,我又何忍再往他心上捅一把刀子呢,走吧。” 瞭望台上,只剩下了董长筠父子二人。 董勉跪爬到董长筠身边,痛哭流涕: “父亲,孩儿真的知道错了,求您再给孩儿一次机会,孩儿一定建功立业,报效朝廷……” 董长筠抬起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董勉的头顶,颤声悲痛道: “孩子,你这一次可是通敌,按军纪当斩呀……” 董勉怔住了,旋即惊恐道: “虎毒尚不食子,难道父亲真的要杀了孩儿吗?若母亲泉下有知,一定会恨你的!” 董长筠慢慢蹲下身来,将儿子轻轻抱在自己怀里,一时间也不禁老泪纵横。 “怨我,都怨我,你母亲走后,把你娇惯成了这个样子。 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呀……” 董勉听出他话中的愧疚,心中一喜,看来父亲还是疼爱自己的,怎么会舍得杀了自己! “父亲放心,从今日起孩儿一定谨言慎行,好好侍奉在父亲身侧,绝不再让您操心!” 董长筠抱着他,听着这些话心如刀割,泪落得更凶了。 董勉听董长筠没有说话,以为没事了,想要轻轻挣脱父亲的怀抱,却发现挣脱不开。 他更加用力,董长筠的双臂却仿佛铁箍一般将他禁锢住了。 因为痛苦而嘶哑的声音在董勉耳畔响起: “孩子,是为父对不起你。可那些因你而死的人,他们也有爹娘,总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董勉感觉出不对劲,挣扎得更加厉害,可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父亲的怀抱。 恐惧瞬间填满了他的双眼! “好孩子,爹欠你们母子的,下辈子再还……” 董长筠闭上眼,手上猛然发力,怀中颈骨折断的声音清晰传入他的耳膜,刺穿了心扉。 顾朝阳带人处理完营地的事情,与诸位将领再次登上瞭望台。 董长筠仍旧坐在那里,两鬓不知何时变得斑白,怀中还抱着董勉早已冰凉的尸体。 董长筠缓缓抬起苍老的眸子,竟有些哀求地看向众人,眼中带泪。 “勉儿犯下通敌死罪,罪当斩首。 可看在老夫这么多年为朝廷做事的份上,就让老夫唯一的儿子,留个全尸吧……” 既然董勉已死,众将心中的怨愤也得到了宣泄,谁也不愿再去为难此时的董长筠。 顾朝阳上前扶起董长筠,轻声道: “二爷,我先扶您回去休息吧,我会让人好生安葬勉哥的。” …… 安葬完董勉,顾朝阳将唐校尉等人唤来帐中商议攻打小遥山的事宜。 唐校尉说道:“这次幸亏你和老付发现了不对劲,否则咱们真要吃大亏!” 付参军点点头,“不过被董勉这小子一折腾,倒是把程敛那伙人从山里骗出来了,反而被咱们剿灭了好几千人,那十二骁卫也只剩下了九个。眼下的情况,看来还是对咱们有利。” 众将不约而同看向顾朝阳,却见顾朝阳沉思不欲,面色不见半点轻松。 “朝阳,你觉得有什么问题?”付宏辉问道。 顾朝阳过了一阵,才缓声开口: “这次我们虽然重创了叛军,但终究没有抓住机会将他们一举全部歼灭。” 付宏辉点点头,“是啊,那姓程的反应还真快,见咱们手底下的兄弟们没有中毒,当时毫不犹豫掉头就撤,跟兔子似的!” “绝不贪功冒进,这就是程敛的聪明之处。”顾朝阳说道。 “现在咱们放虎归山,程敛吃了一次亏,下次再想骗他们出战便更难了。” 众将领闻言,面面相觑,也意识到了顾朝阳所说的问题。 小遥山的地势实在过于奇特,对方哪怕只剩下不到三万人,只要坚守不出,自己二十万大军便毫无办法。 第374章 一名姓黄的将领粗声道: “实在不行,我老黄就带人天天去关口骂他们,骂道他们受不了,主动出战为止!” 顾朝阳揉揉眉心,眼下也暂时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能死马先当作活马医了。 但程敛并非暴躁易怒之人,激将法对他能起到的作用只怕微乎其微。 念及澹州的情形,一层浓浓的忧虑浮上顾朝阳的心头。 事已至此,他必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澹州那边一旦救援不及失守了,那自己所带的援军只能改道赶赴云州。 无论如何,云州是边关最后一道防线,绝对不能有失。 第509章 夺粮 澹州城。 一名小兵慌慌张张冲进府衙,大喊道: “大人,不好了,叛军又开始攻城了!” 王有涯站起身,“用火油,烧!” 王有涯跟着小兵来到城头,看着城墙上的士兵将火油一桶一桶向城外倾倒下去。 很快,澹州城外燃起一片火海,惨叫不绝。 这一次的守卫战整整持续了一天一夜,终于勉强再次打退了叛军。 王有涯双眼布满血丝,脸颊也深深凹陷进去,整个人形同枯槁,正在指挥人手巩固城墙。 每个人的脸上都无比憔悴,动作也有气无力,却仍然坚持做着手上的事情。 事关每个人的生死,谁也不敢有半分松懈。 司马吴疆找到他,满面愁容。 “今天已经把城里最后剩下的火油全都用光了,粮食也吃完了。 我过来的路上居然看见……有百姓易子而食……” 王有涯瞳孔一阵颤动,心惊肉跳。 吴疆问:“我想不明白,镇北王想要攻打澹州,无非是贪图澹州的粮食。如今粮仓都被焚毁,他为何还不愿放过澹州?” 王有涯叹了口气。 “镇北王意在南下,必须拿下澹州和云州。 云州城坚难以攻克,他要以澹州为根据地,才好东进攻打云州。 所以澹州的粮食对他来说只是锦上添花,就算变成一座空城,他也要打下来。” 屋内陷入一片沉默。 吴疆知道事已至此,指望镇北王退兵是不可能了。 他思量片刻,说道: “我今日远远看到镇北王的粮车了,不如趁着夜色,我带人去试试能不能抢些粮食回来。” “他的粮车能让你看见,必定是诱饵。”王有涯说道。 吴疆苦笑,“围师必阙的道理我何尝不懂?可援军迟迟不到,眼下还有别的法子么?再熬两日,城中不知又要饿死多少百姓。” 王有涯沉默不语。 他身为澹州知府,曾亲眼见证过这里的宁静繁华,可今日放眼望去满目疮痍,遍地饿殍,心又何尝不是在滴血? “人多眼杂,我只带三十个人去。能抢就抢,抢不到我也拼了命把人全都带回来!” 吴疆说罢,径直转身离去。 王有涯没有阻拦,绝望在眼底逐渐蔓延开来 是啊,眼下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么? …… 吴疆是后半夜回来的,回来时浑身是血,受了重伤。 带去了三十个人,只剩下了十一人。 王有涯立刻让人把吴疆抬回府衙医治,他注意到昏迷中的吴疆双手还死死抱着怀中的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翻开一看,竟然是满满一袋粟米! 活下来的十一个人,每个人带去的口袋中都装满了粟米! 饿了两日的王有涯见到粟米,不由得吞了口口水,立刻向他们询问当时的情况。 “吴司马带我们摸到粮车附近,果然有埋伏。 他自己现身引开敌军,让我们去想办法装粮食,能装多少装多少。 但是叛军还有埋伏,又有一半的兄弟豁出命挡了上去,我们才得以带着这些粮食逃了回来。” 王有涯命人将带回来的所有粮食汇集在一起,但对于整个澹州城来说,仍旧杯水车薪。 这时,又有两个人影走进了府衙,竟然是赵家父女。 赵家本也是澹州城中的富庶人家,自从澹州城被围,赵老爷便散尽家财,救了许多人。 那些守城受伤的士兵,也都被安置在赵府养伤,由赵小姐和城中的郎中不遗余力地照料着。 进入府衙,赵小姐的目光不由得落在大堂中文泉的灵位上,眼底尽是悲戚。 赵老爷见到王有涯,说自己府上还养着两匹马,刚刚命人将马杀了,马肉分一分,或许还能救活一些人。 王有涯已经说不出任何感激的话语了,只能向赵家父女深深一拜。 他喊来军备官,将所有粟米和马肉仔细分配,优先提供给守城的军士,还有城中濒临饿死的老幼妇孺。 赵家父女知道王有涯这里很忙,送完物资,二人来到文泉灵位前上了一炷香,便离开了。 这时有人来报,说吴司马醒了,王有涯立刻去看他。 吴疆的脸色煞白,不仅是因为失血,他的脸上还带着几分惊惧。 “我以为十二骁卫不在,镇北王麾下就只剩下那个宁月郡主了。 却没想到……还有高手……” “还有高手?”王有涯一惊。 吴疆身形魁梧,也是行伍出身,上了战场以一敌十不成问题,究竟是何人将他伤得这样重? “那人我认得……叫穆扎,是乌兹人,就是他带人伏击我们……” “镇北王这老家伙果然通敌!”王有涯重重一拳锤在墙面上。 吴疆继续艰难道:“此人勇猛远在那十二骁卫之上,力大无穷,我根本不是对手……最重要的是听闻此人生性凶残嗜杀,若让他真的带兵攻进了澹州城,只怕……” “屠城”二字过于可怕,谁都没有勇气说出口。 吴疆忽然伸手死死抓住王有涯的胳膊,咬牙道: “送我到城墙上去,我就算死,也要拉几个叛军当垫背的!” “你给我老实待着!”王有涯怒道。 就在此时,又有一人进来禀报: “知府大人,方才有一封信被射到了城楼上,写着要您亲启!” 王有涯一愣,立刻夺过信拆开,信上的内容竟然是镇北王邀自己出城相见。 王有涯两条眉毛深深拧在一起,想不通镇北王是什么意思。 吴疆看过信,直接扔在地上啐了一口。 “分明是鸿门宴,你去了就回不来了!” 王有涯沉默良久,忽然道:“我去。” “你他娘的疯了!?”吴疆不敢置信地瞪着他骂道。 王有涯从地上捡起那封信,声音忽然变得格外冷静。 “我并非守城的武将,就算我死了,澹州城中还有你主持大局。 况且照现在的情形发展下去,不出三日,澹州城必破,你我都逃不掉。 镇北王此时专门为我设下鸿门宴,纯粹是多此一举,倒不妨听听他想说什么。” 吴疆还想再说些什么,王有涯却已经做出了决断,对手下道: “将我的官袍取来,我要出城。” …… 王有涯这一去,便是一日一夜没有回来。 吴疆等在府衙内,也同样一日一夜不曾合眼。 可是始终没有听到外面传来任何王有涯的消息,城外的叛军也没有一丝动静。 时间仿佛被突然暂停了。 终于,在第二日的傍晚,传来王有涯回来的消息。 见王有涯没有事,吴疆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接着注意到王有涯的神色十分怪异,便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王有涯让手下都出去,只剩下自己和吴疆二人。 过了许久,王有涯忽然开口: “他劝我开城投降。” 吴疆大笑起来,笑得身上伤口都快要裂开。 “哈哈哈……都说镇北王老谋深算,却原来是个喜欢做白日梦的!” “我答应了。” 王有涯的声音如同一潭死水。 吴疆的笑容霎时间僵在了脸上。 (ps. 今天带猫猫去医院刚回来,更新有点晚,抱歉抱歉!) 第510章 为有暗香来 “你……再说一遍?”吴疆怔怔开口。 他看着面前这个和自己共事数年,一起缔造了澹州城富饶景象的男人,突然觉得很陌生。 王有涯面无表情,重复了一遍: “我答应了镇北王,明日一早,开城投降。” 吴疆的表情从不敢置信,一点点转变为了无比强烈的愤怒,若菲有伤在身,他几乎就要一拳打在对方脸上! “王有涯!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朝廷待你不薄,你这是叛国!” “昨天还说要与澹州共存亡,今天就投敌叛变……你这个贪生怕死的小人!孬种!懦夫!” 王有涯忽然也有些激动道: “我不怕死,可澹州百姓帮我们抵御叛军这么久,一旦叛军入城,岂会不拿百姓泄愤? 第375章 那穆扎从前打仗,每下一城必屠一城,镇北王与乌兹只是合作关系,若他到时拦不住穆扎,澹州城一片血海,难道是你愿意看到的吗!?” 王有涯深吸一口气,声音平缓了几分,沉沉道: “镇北王已经答应,若开城投降,他会让穆扎大军停在城外,绝不伤百姓一人。” 吴疆冷笑起来。 “你以为澹州的百姓都是像你一样的软骨头么?” “别再为自己找借口了,直说吧,镇北王给你许了什么高官厚禄?” “是继续让你当澹州知府,还是让你当一朝宰相?” 吴疆抬手向外一指。 “文总兵尸骨未寒,他的在天之灵正看着你,你这样做对得起他吗!?” 王有涯移开目光,沉着脸没有说话。 “我是澹州司马,是朝廷命官,就是死在城墙上,也绝不会看着你将大梁的澹州城拱手让人!”吴疆忍着身上的伤,蹒跚着向外走去。 身后的王有涯忽然冷声开口: “你不过是小小司马,明日天亮之前,这澹州城还是本府说了算。来人!” 王有涯一声令下,门外冲进来几名王有涯的亲信。 “将吴司马待下去好生看管,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他出来。” “王有涯!你个没骨气的怂包软蛋,你献城投敌辜负圣恩,不得好死!!!” 吴疆的咒骂声渐渐远去。 王有涯望了一眼远方即将破晓的天色,走到府衙正堂。 他在文泉的灵位前上了三炷香,缓缓跪了下来。 “文老弟,对不住了……” …… 翌日清晨,镇北王按照与王有涯的约定,率大军来到了澹州城外。 澹州城那早已染血的城门终于被缓缓拉开,城门之后,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身影站在那里。 正是一身布衣的王有涯。 他缓步出城,对着镇北王的方向遥遥一拜,朗声道: “罪臣澹州知府王有涯,恭迎镇北王大军入城。” 镇北王正欲下令,身边有人提醒道: “王爷,小心有诈。” 镇北王微微一笑。 “王知府知道算计本王的后果,他承担不起。” “入城!” 大军终于向澹州城方向开动,果然没有遇到任何危险。 澹州的军民眼睁睁望着来到自己面前的士兵,眼中不禁流露出忐忑与恐惧。 有的母亲紧紧抱住了怀中的孩子。 镇北王骑在马上,来到王有涯面前,低头满意地望着他。 “王大人,有劳了。” 城门下的王有涯面色颓然,让手下抬上来了几箱东西,对镇北王道: “此乃澹州城五年内的钱粮账目、户籍造册,还请王爷过目。 澹州府库中的银钱珍宝也都清点完毕,王爷可随时前往查看。” 镇北王十分高兴,立刻命人前往交接。 为了对王有涯表示嘉奖,镇北王下马,亲自来到王有涯面前,拍着他的肩膀道: “王大人做事如此周全,放心,本王许诺你的事情也绝不会食言。” 镇北王唤来手下,那人手中捧着一套官服,官服上摆着一枚大大的金印。 “本王知晓你对澹州感情深厚,待本王攻下云州,便将此二州合并,封你为大都督。 官服都已经为你准备好了,快去换上吧,哈哈哈。” 王有涯看了一眼那官服,是从未见过的深褐色。 大梁文官皆身着红色官服,镇北王却特要改换颜色,分明是暗示“一朝天子一朝臣”。 所谓“清君侧”的借口,如今竟连掩饰的功夫都懒得做了么? 王有涯双手交叠,恳切道: “如今澹州城已经是王爷治下,万望王爷信守承诺,善待澹州百姓……” “那是自然。”镇北王对他说道。 “澹州百姓,也是本王的子民,本王自然会善待他们。” 说罢,他便下令分出一万石军粮给澹州百姓,如有人敢从中克扣,立斩不赦。 澹州百姓终于有救了,王有涯不禁哽咽,再次拜道: “多谢王爷……” 他抬起头,又提道:“王爷,罪臣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 王有涯斟酌着道: “澹州司马吴疆对今日之事颇有微词,现已被罪臣关押。 吴司马性情刚烈,只怕言语上会冲撞王爷,只求王爷网开一面,莫要同他一般见识。” 镇北王不费吹灰之力拿下澹州城,心情大好,看王有涯也觉得十分顺眼,当即爽快答应道: “既然是忠直之人,本王自不会与他为难—— 呵呵,当然,王大人是良禽择木而栖,本王更会重用。 你放心吧,回头你去劝劝吴司马,他若愿意效忠,仍可继续当他的澹州司马。 若是不愿,本王也会给他一笔银两,送他回乡终老。” “王爷宽仁,罪臣感激不尽!” 王有涯说着就要跪拜,被镇北王一把扶起。 “好了,本王要在这城中四处看看。 王大人不如先去试试本王为你新制的官服是否合身,以后都是一家人了,稍后本王带你见过诸位将军。” “是,多谢王爷。” …… 镇北王离开后,王有涯登上城楼眺望,只有一名家奴跟在他身后。 城内的士兵来来往往,正在支起粥棚。 不少奄奄一息的百姓,都因为这生死关头的一口热粥活了下来。 王有涯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欣慰的笑容。 这是他倾注了无数心血的澹州城,是由每个人脸上的笑容、街道巷陌的烟火气、驼铃与欢笑声凝聚而成的澹州城。 他不会让任何人毁了这一切。 “将本府的官服取来。” 身后的家奴将那套深褐官服双手捧上。 王有涯微微皱眉。 “不是这身。” 家奴有几分错愕地抬头。 王有涯淡淡说道: “身为澹州父母官,置全城百姓生死于不顾,是为不仁。 身为朝廷命官,献城于反贼而享受荣华富贵,是为不忠。 我若受了镇北王的恩惠,九泉之下,又有何颜面与文老弟相见?” …… 镇北王刚从澹州府衙中走出来,忽然有人指着城门的方向大声叫道: “王爷,您看!” 镇北王抬头望去,只见城墙之上,王有涯一身醒目的红色官袍迎风而立。 他面朝东南俯身三拜,那是京城的方向。 一朵红梅自城头坠落。 镇北王沉默许久,眼底有憾色浮现,轻声开口: “厚葬吧。” 第511章 相救 祝青岩身为粮草督运使,带领队伍刚行至半道,便听得前线传来澹州失守的消息。 她从未亲临过战场,更没有指挥过战斗,听得这样的变故立刻有些慌神。 祝青岩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 如果祝澜在这里,她会怎么做呢? 现在写信回京请示圣意肯定来不及,只能自己决断了。 祝青岩立刻命人取来地图。 在澹州与云州之间,还有最后一道关隘,名为青石关。 若镇北王要攻打云州,必须要先打下这里。 祝青岩不再犹豫,立刻下令全军: “改道,去青石关!” …… 青石关位于云州境内,关楼上旌旗飘扬。 放眼望去,关外黄沙漫漫,四野苍茫。 祝青岩带队终于在几日后抵达了青石关的驻军营地。 尚未进入营地,祝青岩便瞧见一队人马远远迎了出来。 为首的是一名三十来岁的男人,皮肤黝黑,个子很高,脸颊透着红色,是典型常年驻扎在西北的特征。 “云州总兵龙不欺,恭迎督运使大人。” 祝青岩下马回礼,“龙总兵,别来无恙。” 龙不欺身为云州总兵,与云州知府丁望远关系甚笃,与祝青岩也有过数面之缘,算是旧相识。 龙不欺命人搬卸粮草,自己则是带着祝青岩来到议事堂。 “龙总兵,如今西北局势如何?”祝青岩问。 龙不欺的脸色有些凝重,说道: “澹州知府王有涯献城投降,如今镇北王只留了一小部分兵力在澹州城内驻守,自己带着主力攻打青石关。 青石关背后是物资丰饶的云州城,倒不会出现澹州城那样的惨状。 只是……叛军此次派出的将领有些难缠。” 祝青岩心中微微一紧,“镇北王派何人出战?” “一名乌兹将领,名叫穆扎。此人力大无穷,极为凶残。 不瞒使君,我曾派两名颇有本事的小将出城迎战,结果不到三回合便被穆扎斩于马下……” 第376章 听到不是自己心中的那个名字,祝青岩松了口气,又问: “可在敌军中见到过宁月郡主?” 龙不欺摇摇头,表示始终没有见过。 他犹豫片刻,又道: “不过我听到传言……似乎宁月郡主不愿与镇北王同流合污,被下令囚禁起来了。” 祝青岩的手指蓦然收紧,面上却出奇地冷静。问道: “龙总兵,你认为下一次敌军攻城会是什么时候?” 龙不欺想也没想,答道: “先前他们试探性地来攻打过两次便消停了一段时间,然而昨日探子观察到敌军又有了新的动静,应该两日之内便会再次攻城。 不过督运使放心,青石关坚固无比,他们想要攻打,绝没那么容易。” 祝青岩沉默片刻,忽然抬眸,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 “龙总兵,我需要你掩护我去做一件事。” …… 两日后。 慕容静努力睁开双眼,面前却仍旧是一片混沌黑暗。 她过了一会才意识到,现在是晚上了。 外边传来有人穿着甲胄快速走动的声音,略显嘈杂。 这是在哪里……? 脑袋仿佛有千斤之重,让她无力认真思考任何东西。 她本能地想要挪动身子,用尽全力却也只能勉强抬动手臂,同时伴随着铁链“哗啦啦”的声音。 就在这时,她的视线中亮了一块,原来是有人掀开了营帐的帘子走进来。 又要喝药了? 慕容静只记得自己喝下了一杯茶水,再之后每次醒来都意识昏沉,快要清醒之际又被再次灌下什么东西,周而复始。 然而这一次,她没有闻到那散发着茶香的药味,反而感觉有人紧紧抱住了自己。 “阿静,阿静……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慕容静心头一颤,努力抬起眸子,不由浮现出虚弱的笑容。 “小夫子……你怎么来了?” 祝青岩此时穿着北疆士兵的铠甲,脸上脏兮兮的。 慕容静整个人无力地靠在祝青岩怀中,祝青岩第一次感觉到对方的身子如此纤弱,像一个失去了支撑的纸人。 祝青岩难受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她从前见到的阿静,从来都是鲜衣怒马,张扬恣意,可现在却被折磨成了这幅模样! 借着微弱的光线,慕容静注意到祝青岩浑身是血,眸光一震。 “你受伤了?” 祝青岩低头看了看,说道: “不是我的血。今日双方交战,我混在北疆的伤兵里,这才能进来寻你。” 她满眼心疼,语气却异常坚定。 “阿静,我带你走!” 慕容静露出一个无力的苦笑,摇摇头,晃了晃手上的铁链。 她正要说什么,外边却再次传来脚步声。 沐儿端着一碗东西来到帐外,径直走了进来,很快微微一愣。 慕容静坐在地上,背靠着石柱,幽幽望着她。 沐儿扫了一眼慕容静的手脚,上面的铁链没有任何被破坏的痕迹,另一端也仍旧好端端锁在石柱上。 她这才放心地走进来。 “小姐今日醒得倒是早些了。” 沐儿走到慕容静身边,将药放到一旁,掏出帕子小心翼翼帮慕容静擦拭面颊。 就如同从前服侍她一样。 慕容静冷冷望着沐儿,眼中尽是失望与懊悔。 “王爷已经拿下了澹州城,咱们现在在青石关外边儿。 现在领兵的是穆扎,可那家伙不太听话,总惹得王爷头痛。 王爷昨日还念叨,若小姐你能早些想通,咱们早就拿下青石关了……” 沐儿声音温柔,慢慢讲述着外边的事情。 最后她端起那碗汤药,细心地吹了吹,这才递到慕容静唇边。 “小姐,您乖一些把药喝了。 沐儿从小伴着小姐长大,实在不愿伤着小姐。” 慕容静将头偏向一边,目光倔强。 沐儿无奈叹了口气。 小姐的体质与常人不同,这一碗的药量,足够药倒三个成年壮汉,而在小姐这里,却也只能维持数个时辰而已。 看来还是要和王爷商议一下,看是否加大药的用量。 沐儿如是想着,已经伸手捏住了慕容的下颌。 她的动作看似轻柔,却足以让此时的慕容静动弹不得。 “小姐,得罪了。” 沐儿正要强行将药给慕容静灌进去,下一瞬,她的手却顿在了半空,瞳孔骤缩—— 丝丝寒意从颈侧传来,一柄寒锋竟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横在了自己肩头! 沐儿神色僵住,不敢转身,垂眸看到那薄如蝉翼的剑刃,这才认了出来。 她下意识吞了口口水,对身后祝青岩艰难开口,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 “你……怎么进来的?” 第512章 这是什么东西!? 祝青岩并没有兴趣回答沐儿的问题,直截了当地问她: “解药在哪里?” 沐儿沉默。 祝青岩的剑锋轻轻向前一递,便已经划破了沐儿的皮肤。 沐儿双眉紧蹙,这才缓声道: “……在我身上。” 祝青岩让她将解药取出来,慢慢蹲下放在脚边,过程中她的剑锋始终没有离开过沐儿的脖颈。 沐儿依言将解药放下,这才沉声道: “你以为拿到解药,你们就能离开? 别忘了,这可是北疆大军的营地!你们只要一出这营帐,立刻就会被认出来。” “这就不需要你来费心了。” 祝青岩说完,也不给沐儿回话的时间,直接一记手刀劈了上去将沐儿打晕。 她从地上捡起解药,却有些犹豫,不敢直接给慕容静服下。 祝青岩想了想,将解药先揣进自己怀里,又从沐儿身上搜出了钥匙,将慕容静手脚上的锁链打开。 “阿静,之前你在京城鬼市拿到的那张人皮面具还在么?” 慕容静努力想了一阵才点点头,用目光指向不远处的一只箱子。 祝青岩过去将箱子打开,里面都是些兵器,她翻找一阵,终于在最下面找到了那张人皮面具。 这张人皮面具的高妙之处就在于内侧有一层特制的薄膜,只要用清水,便可以将其溶解,然后使之牢牢附着在人的脸上。 祝青岩目光一扫,营帐的角落里放着一直木桶,里面有些清水。 一番操作下来,慕容静已经变成了一个年轻男人的模样,看不出丝毫破绽,祝青岩不禁想找面镜子来给阿静自己瞧瞧。 慕容静任由祝青岩在脸上折腾了半天,她浑身没有力气,有些担忧道: “沐儿说得对,外边都是我父……”她神色一黯,改口道:“都是镇北王的人,即便换了模样,我们也没法顺利离开大营。” 祝青岩微微一笑,“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 接着祝青岩将沐儿身上的甲胄脱了下来,让她和慕容静互换了衣物,再将铁链锁在沐儿身上,让她背对着门口躺在地上。 这样外人即便进来查看,一时之间也分不出里面的人是谁。 做完这一切,祝青岩却不着急带慕容静离开,而是蹲在营帐门口,静静等待着什么。 慕容静不明所以,用目光询问祝青岩。 祝青岩却只对她眨眨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过了没有多久,一声惊天的巨响陡然在外面炸开,连地面都为之颤动! 饶是胆大如慕容静,此时都被这样的动静吓得瞪大了眼,一回头,却见祝青岩露出一个运筹帷幄的笑容。 慕容静正想问她是怎么回事,紧接着便听到外面响起了第二声、第三声…… “轰!” “轰!” “轰!” 每一声巨响,都令人百骸皆震,仿佛天崩地裂。 整个营地顿时炸开了锅,所有人都被这动静吓得不知所措。 “地动了,快跑!!” “不是地动,是敌军来袭!!!” “放屁!这肯定是天神发怒了!!!” 听着外面乱成一锅粥,祝青岩一把搀扶起慕容静。 “就是现在,快走!” 镇北王听得这般动静,亦是震惊无比,匆忙从主帐中赶了出来。 他环顾四周,没有看到沐儿的身影,正欲亲自整队迎敌,却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脚步一顿,忽然转了方向,大步走向关着慕容静的营帐。 帘子被他一把掀开,见慕容静仍旧一动不动躺在里面,身上的铁锁也依旧完好,镇北王这才放下心来。 “王爷,不好了,那青石关的守军突然来袭,还带着……带着……” 来报告的小兵满脸惊恐,像是不知道该如何描述那东西。 镇北王正欲开口,忽然又是一声巨响传来,这一次的位置离他更近,简直震耳欲聋! 第377章 他下意识捂住耳朵,回过神时,只见不远处的一座营帐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火,黑烟滚滚而来,还伴随着十分刺鼻的气味。 这是什么东西!? 投石车?不,不可能…… 投石车怎么可能会顷刻之间将这么大一片地方夷为废墟!? “不要慌!都不要慌!”镇北王大喊道。 可周围人早已被吓得肝胆俱裂,抱头鼠窜,惨叫不绝,谁能听清他的话? 镇北王急中生智,抓来一名号军,怒吼道: “吹号!下令全军后撤!!!” …… 慕容静再次醒来时,自己已经身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甫一睁眼,身边便响起祝青岩欢喜的声音。 “阿静,你醒啦!!” 慕容静从床上做起来,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可以活动自如了。 “太好了!” 祝青岩扑上来紧紧抱住了慕容静,喜极而泣。 她昨夜趁着北疆大军乱成一团,带着慕容静趁乱逃了出来,路上也没有被任何人认出。 回到青石关后,她将沐儿交出的解药拿给军中大夫看过,确认无误后,这才给慕容静喝下,让她好好睡了一觉。 慕容静下意识也回抱住她,带着些茫然与欣喜道: “这是哪里?” 祝青岩说这里是青石关。 她话音刚落,便有一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对慕容静抱拳道: “在下云州总兵龙不欺,见过宁月郡主。” 慕容静对他点头致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祝青岩: “对了,小夫子,那个……是怎么回事?” 她不知该如何描述那天崩地裂的动静,只知那绝非是寻常“地动”或者投石车所能达到的力量。 “你能走动么?”祝青岩问她。 慕容静点点头,活动了一下关节,示意自己已经无碍。 祝青岩对她狡黠一笑: “走,我带你看看去!” 第513章 本王有什么好怕的 当慕容静亲眼见到那三门火炮时,脸上露出困惑而不敢相信的神色。 她围着三门火炮转了一圈,好奇地这里敲敲,那里摸摸,还干脆探头去瞅那炮管里面的模样。 “昨天那样大的动静,就是这东西……搞出来的?” 慕容静抬头问道,仍旧感觉难以理解。 祝青岩颇为骄傲地点点头,说道: “此物名为火炮,陛下亲自赐名‘天威’、‘神御’和‘万钧’,发射出的火炮,能达到百丈之远!” 慕容静回想起昨夜那黑烟弥漫,火光冲天的情形,惊叹道: “如此神物,用于战场之上,自然会战无不胜。” 她又紧接着想到,自己驰骋沙场这么多年,从未将任何敌人放在眼里。 可若她遇上这名为“火炮”之物,竟好似毫无胜算! 祝青岩又有些遗憾地道: “只可惜这三门火炮使用次数有限,否则北疆之乱何足惧哉?” 她看向身后的龙不欺,问他现在还剩下多少发炮弹。 龙不欺答道:“昨夜为了掩护你们,‘天威’的次数已经用完了,‘神威’和‘万钧’还各剩下五发。” 祝青岩点点头,走到“神威”面前仔细查看,果然看到炮管壁上已经出现了轻微的裂痕。 出发之前,军器监监正周达再三叮嘱过,每一门火炮决不能超过使用次数,否则会有很高炸膛的风险。 龙不欺皱着眉说道: “使君,虽然火炮威力巨大,但现在只剩下了十发炮弹,想要彻底歼灭镇北王数十万大军,恐怕……” 祝青岩自然知晓他的顾虑,但并未直接作答,只道此时自己另有安排,让龙不欺先去忙了。 龙不欺又看了一眼慕容静,对二人点点头,转身离开。 祝青岩方才便觉察到慕容静神色有些异样,龙不欺走后,这才拉着慕容静的手问她怎么了。 慕容静垂下眸子,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变得痛苦起来。 “我只是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会反叛朝廷。 其实回想起来,早就有许多地方不对了,可是……都怪我愚笨,竟从来没有怀疑过他…… 原来我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别人的手中刀。” “这怎能怪你,都是镇北王城府太深——” “可我杀了文泉。” 祝青岩怔在原地。 慕容静的声音带上一丝颤抖: “若文泉没有死,澹州也不会丢,都是我的错。” 祝青岩什么也没有说,只踮起脚尖,将比自己高出了半个脑袋的慕容静抱紧怀中,像她从前安抚自己一般轻轻拍着她的背。 她明白慕容静心中的煎熬,可事已至此,说什么宽慰的话已是无用。 她斟酌片刻,轻声道; “阿静,镇北王虽然反叛,可陛下还是信任你的。 这一次,你可愿平叛立功?” 慕容静却陷入了沉默。 过了许久,她才轻声开口: “我不知道。” 祝青岩问:“你下不去手?” 慕容静的声音有些哑,“我从小在北疆军营长大,那些人……曾经都是我亲手训练出来的……” 祝青岩完全能够理解慕容静此时的心情。 她见过阿静杀伐果决的样子,亦知晓她重情重义。 如今忠义难两全,如何不会万般煎熬? 祝青岩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柔声道: “想不明白就先不想了,镇北王已经暂且退兵,咱们不急这一时,你先养好身子要紧。” 祝青岩将慕容静送回去休息,自己又找到了龙不欺。 “龙总兵,眼下可探请了镇北王驻军的位置?” 龙不欺点点头,说北疆大军昨夜受到惊吓,连夜后撤了二十里。 说罢找来地图,给祝青岩指出了现在北疆大军所在的位置。 祝青岩观察片刻,目光落在一处名为“鸣沙滩”的地方。 鸣沙滩正好处于青石关与北疆大军中间的位置,四周一片空旷,没有丝毫遮挡物。 是个谈判的好去处。 祝青岩看向龙不欺,声音笃定: “劳烦龙总兵给镇北王送一封信,就说我请他两日后在鸣沙滩一见。” …… 两日后,鸣沙滩,黄沙一望无际。 镇北王带领着数千名北疆军士,出现在了鸣沙滩的西边。 远远地,他依稀能够看到鸣沙滩的另一端,也有一队人马早早地等在了那里。 而鸣沙滩中央最为空旷的地带,只摆了一方桌案,两把木椅,在黄沙之中显得有些苍凉寂寥。 祝青岩身着红色官袍,头戴黑色乌纱,端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正闲适地用一把小扇扇着桌上茶炉的炉火,好似全然没有发现鸣沙滩另一面的动静。 镇北王隔着老远的距离,微眯起眼端详她片刻,抬手示意兵马停在原地。 旁边有人提醒:“王爷,小心有诈。” 镇北王不以为意,轻笑道: “一个小丫头片子,本王岂能怕了她去?退下。” 说罢,自己轻轻一夹马肚,悠悠荡荡孤身向鸣沙滩中央行去。 镇北王来到近前,祝青岩也不起身,只抬头微微笑道: “王爷,请坐。” 镇北王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记起当年第一次在北疆见到她和另一个姓祝的小丫头时,自己都不曾将这二人放在眼中。 没想到一转眼,竟然能同自己平起平坐了。 他翻身下马,在祝青岩对面坐下来,眼中却仍有倨傲之色,对祝青岩递来的茶水也不屑一顾。 “喝茶就不必了,你约本王来此,有什么话就快说吧,本王不爱兜圈子。” “王爷快人快语,那我也直说了。” 祝青岩淡淡一笑,将茶放在镇北王面前,眸色陡然生出几分锐利,一字一顿地道: “请王爷退兵,归还澹州城,随我回京请罪,或许还能得一线生机。” 镇北王怔了片刻,忽然仰天大笑起来,仿佛这辈子没有听过这样的笑话。 “本王听闻你在翰林院做事,你们这些人,莫不是多读了几卷书,就都觉着自己也能成为张仪公孙衍那般人士,以一言退万军?” 镇北王笑得十分失望,摇摇头准备起身,念道: “本王也真是糊涂了,竟真兴师动众来此听你一个小女娃痴人说梦。” “王爷怕了?”祝青岩抬眸笑道。 “怕?本王有什么好怕的?” “既然不怕,何必急着走呢?” 祝青岩不紧不慢,又将镇北王的茶水向前推进两分,悠悠道: “难道王爷就不想知道,宁月郡主从你手中逃脱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祝青岩此言一出,镇北王眼前立刻浮现出那晚山石崩裂,火光冲天的场面,不由得心头一寒。 第378章 他没有说话,缓缓坐回了椅子上,紧紧盯着祝青岩的双眼,笑容也消失不见。 “告诉本王,那究竟是什么?” 第514章 谈不拢就一起死 听到镇北王发问,祝青岩笑而不答。 就在此时,鸣沙滩一片石林之中突然发出一声巨响,大地颤动,火光伴随着浓烟爆裂开来。 镇北王的坐骑立刻受惊嘶鸣起来,若非镇北王用力车主缰绳,只怕那匹难得一见的乌骓宝马就要奔逃而去了。 镇北王望着那浓烟升起之处,面色微变,知道那便是上次攻击自己大营的东西。 而此时硝烟渐渐散去,原先那一片石林竟被夷为了平地! 祝青岩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说道: “王爷,此物名为‘万钧’,乃是陛下特地为你准备的。 不知王爷以为,你手下那几十万大军,能挡得住多少次这样的攻击?” 镇北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不愿意承认,可事实摆在眼前。 这东西的威力,原非人力所能抗衡,就算是静儿……只怕也无力抵挡。 镇北王随即不甘心地问:“本王为何从未听说过此物?” “既然是专门为王爷准备的惊喜,自然是朝廷最高机密。否则,还怎么叫惊喜呢?” 祝青岩的语气带上几分冷冽,站起身道: “像这样的武器,大梁要多少有多少。不瞒王爷说,此时正有上百艘巨船正在运输装备的路上。 只不过此物威力过于巨大,一旦用于打仗,顷刻间便教人尸骨无存。 陛下仁慈,念及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愿生灵涂炭,所以才派我前来,想再给王爷一次选择的机会。 王爷若肯回头,陛下念在你往日功绩,还有可能给你一条生路。 可王爷若执迷不悟——” 祝青岩一指那不复存在的石林。 “下一次被夷为平地的,可就不是几块巨石那样简单了。” 镇北王面色阴沉得可怕,死死盯着祝青岩的眼睛,试图从她的表情中找到一丝破绽。 可祝青岩却再次回到木椅上,气定神闲地烹起了茶,根本不与他对视。 只有祝青岩自己知道,自己的手心此时已经彻底被汗水浸湿。 见对方如此镇定,镇北王心中一时也没了主意。 他一生精于算计,如今不得不重新考虑一番自己的胜算。 若像这样可怕的武器,燕修云的手中要多少有多少,那自己这边简直可以说是毫无胜算! 都怪自己大意,居然一直不知道燕修云还有这样的底牌! 镇北王越想越心惊,可是很快,他眼中的慌乱再次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逐渐疯狂的欲望和不甘。 “呵呵呵……”他忽然笑了起来。 “你以为你三言两语就能唬住本王么? 实话告诉你,皇帝到底有多少家底,本王还是知道一二的,你方才所言不过是虚张声势。 且不深究你的话是真是假,即便你说的是真的……本王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眼看这天下都是本王的囊中之物,你却要劝本王在这个时候收手?真是笑话! 你们要打,那便沙场上见罢。总而言之,本王手中只要还有一兵一卒,就绝不可能认输!” 镇北王说罢,不再看祝青岩一眼,直接准备翻身上马。 见他一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样子,祝青岩心中一紧,陡然起身喝道: “站住——如果王爷不想死的话。” 镇北王回头看她,眼底闪过一抹寒光,嗤笑道: “就凭你,难道要在此处跟本王动手?” 祝青岩与他对视,语速缓慢而清晰。 “王爷不妨看看我带来的人马停驻的位置,是方才那片石林离得更近,还是你我二人此时离得更近?” 镇北王目光一扫,此时他与祝青岩带来的人分别停驻在鸣沙滩的西侧和东侧,他们二人则处在鸣沙滩的正中央。 方才被摧毁的石林在鸣沙滩偏西的方向,显然距离祝青岩的人马更远一些。 镇北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眸光一震,冷汗霎时间流了下来,“你不会是想——” 祝青岩微微一笑。 “石林距离那么远,都能被顷刻夷为平地,王爷看看自己现在的位置,难道能走得掉么?” “你疯了?那样的话你也活不了!”镇北王的神情已经开始因为恐惧和极度愤怒而变得有些扭曲。 祝青岩却毫不在乎地耸耸肩,笑道: “我在王爷眼中不过是个小角色,若能拉着王爷同归于尽,兴许还是我赚了。” “你——!”镇北王怒火中烧,竟一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自己英雄一世,岂能被眼前小丫头的一条贱命拖累? 他又不得不紧张地向祝青岩身后张望了一眼,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快点离开这里。 祝青岩看出他的意图,声音提高几分,已经带上了视死如归的决然。 “我出发前下了死令,只要看到王爷比我先离开此地,便立刻发射炮火,不许有任何顾虑。 王爷难道真的要试试,究竟是你的马快,还是‘万钧’的炮火快么?” 那一瞬间,祝青岩的眼神令镇北王终于相信,若自己踏出这里一步,她真的会拉着自己同归于尽。 不行,自己决不能死在这里! 他恨不得一刀宰了祝青岩,却又不敢冒如此风险,最后只能咬牙重新坐了下来。 “说吧,你想怎样。” “请王爷就在此地签下受降文书,自请就缚。” 祝青岩从怀中掏出早就拟好的受降文书,推到镇北王面前。 “放心吧,将王爷押送回京之后,我会向圣上禀明王爷迷途知返,主动认罪,求陛下法外开恩的。” 镇北王将那一纸文书拿在手中,直恨到牙根痒痒,恨不能当场将其撕碎! 二十年的谋划,竟然今日被一个小丫头片子逼上了绝路,这让他如何甘心!? 自己若降,生死未卜,可若是不降,顷刻间便化为灰烬。 他已经没有第三条路选了…… 镇北王用匕首割开了自己的手指,还在犹豫是否在受降文书上按下手印。 他在心中立下毒誓,若还有机会翻身,定要将面前这个姓祝的小丫头扒皮抽筋,碎尸万段! 到了最关键的关头,祝青岩哪怕心中紧张万分,也只能硬着头皮坦然与镇北王吃人似的目光对视,不露丝毫怯意。 只差一步,等他自愿受降,自己将他绑回军营,再让阿静暂时接管北疆大军…… 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轰——!!!” 没有任何征兆,火炮的巨响再一次在鸣沙滩上炸开! 祝青岩与镇北王俱是一惊,不约而同向着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 转瞬之间,二人的神色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声巨响,是从鸣沙滩的东边传来的。 而那冒起阵阵黑烟的地方,正是祝青岩所率人马的驻扎之处! 祝青岩脸色骤变,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 而镇北王也很快意识到祝青岩的后援出了变故,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他一脚踢翻面前的桌案跃上马背,头也不回地向己方阵地疾驰而去。 第515章 御驾亲征 祝青岩在原地愣了片刻,望着镇北王奔逃而去的背影,只好一咬牙,上马掉头而去。 镇北王一路疾驰与自己的人马汇合后,显然所有人都听到了方才东边那一声巨响。 “王爷,咱们要不要趁机会追上去,将那小女娃和龙不欺一块抓了?”一名参军建议道。 镇北王面上浮现暴戾之色,眯眼回头望了望,却有些犹豫。 他也拿不准这会不会又是对方设下的圈套。 自己刚刚上了一回当,险些功亏一篑,这次可不能大意了。 “先回去,撤!” …… “龙总兵,方才是怎么回事!?” 马儿尚未停稳,祝青岩已经急匆匆跃下马来,迎着刺鼻的黑烟冲了过去。 龙不欺身上脸上沾满灰土,甚至没有觉察到祝青岩归来,只愣愣盯着一个方向,眼底有掩饰不住的惊恐。 祝青岩顺着看去,只见黑黢黢的地面上只剩下散落的铁块,一时有些懵住了。 这是……炸膛了? 接着她才注意到龙不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些是爆炸所致,有些则是崩裂的铁块碎石深深嵌进了肉里,甚至带着些皮肉烧焦的气味。 不仅是他,还有其他不少士兵都受了伤。 祝青岩连忙询问他的伤势,龙不欺表示暂时没有大碍,待回去处理伤口就是。 接着他回忆起先前发生的事情,他一直紧盯着远处镇北王与祝青岩的一举一动,见镇北王准备骑马离开,他便按照祝青岩事先吩咐的,命人装填炮弹。 第379章 负责操作火炮的,都是祝青岩从京城带来的经过专门训练的炮手,也只有他们知道如何操作。 可谁知龙不欺还没有下令点火,“万钧”竟然自己爆炸了! 离得最近的四名炮手也被顷刻间炸得支离破碎,其他人则是伤势有轻有重。 “不对,万钧明明还没有到达使用上限,怎么会自己炸了……” 祝青岩喃喃自语片刻,奈何她与龙不欺都不懂火炮的制造,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头绪。 龙不欺的脸色十分难看。 “使君,咱们一共只有三门火炮。 天威使用次数已尽,如今万钧也毁了。 就只剩下神御还能用五次……” 五发炮弹,若真临阵御敌,根本不够用。 镇北王比狐狸还精,上过一次当,怎么可能再骗他第二次? 祝青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万钧虽然毁了,但好在镇北王并不知道自己这边的真实状况。 方才自己那番虚张声势,镇北王虽未全信,却也定然有所忌惮。 短期之内,他应该不敢冒险举大兵来犯。 祝青岩思量一阵,让龙不欺先带人返回青石关内再说,并叮嘱他将那一地的碎铁块带上。 “这都炸成这样了,还拾回去干啥……”龙不欺不解。 祝青岩只让他照做。 虽然她不明白这火炮制造的门道,但无论如何,她觉得这火炮残骸也不能让敌人捡了去。 …… 青石关的情况尚未传回京城,但燕修云已经得到了澹州失守的消息。 一时间,朝野震动。 澹州失守,一旦镇北王再打下东边的青石关和云州,京城门户大开,社稷危矣。 燕修云立刻召集群臣,宣布了一个惊天决定—— 集结京城守军,御驾亲征! 此言一出,立刻遭到一众大臣反对。 兵部尚书第一个站出来道: “陛下,京城驻军加起来也不过三万之众,驰援西北不过是杯水车薪。 更何况边疆遥远,且战场之上,箭矢无眼。您若有个万一,国家将何以安定?社稷将何以托付?请陛下以大局为重,收回成命。” 群臣立即附和: “请陛下收回成命!” 燕修云却大手一挥,沉声道: “如今朝廷与镇北王交锋,首战便失利丢了澹州,边关人心惶惶,百姓夜不安寐。 京城驻军虽只有三万,却唯有天子御驾亲征,与将士共进退,方可稳定军心、安抚百姓。 朕不做失地天子,先帝留下的疆土,一草一木都不可拱手让人! 朕意已决,何人再敢劝阻,廷杖二十!” 燕修云此言一出,群臣顿时噤声,垂着脑袋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年近七旬的太傅徐成业颤巍巍站出来道: “既然陛下圣意已决,那老臣冒死,敢问陛下如何安排朝中之事? 当今太子殿下年幼,须得有人辅政,否则后方一乱,前线更不得安宁。” 燕修云点点头,说道: “朕也有意安设辅政大臣,诸位爱卿可有推荐的人选?” 徐太傅想了想道:“老臣以为,可召回前任翰林院学正董业。董老德高望重,颇有治国才学,可当此任。” 此言一出,立刻有李氏的支持者不乐意了,站出来道: “董老德高望重是不假,可他出身翰林,如何懂得前线之事,更别说粮草调度、军需储备这些了,只怕关键时候指望不上。 陛下,微臣认为卫国公李烈堪当此重任。卫国公对皇室忠心耿耿,又随先帝上过战场。由他辅政,定能使后方安稳,前线无忧。” “卫国公只晓得打仗,若论起内政,只怕还差得远!” “那也总比一个纸上谈兵的酸腐文人要强!” 赵思成如今做到了工部侍郎,自然有参政之权。 他神情有些犹豫,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前的工部尚书。 尚书大人没有开口,自己贸然谏言似乎有些不妥。 最重要的是眼下情形,一旦被皇帝认为是参与党争之人,自己说的话只怕会适得其反。 赵思成思量再三,决定还是保持沉默。 群臣们眼看越吵越烈,若非碍着身份,只怕就要撸袖子干架了。 燕修云听着他们吵吵嚷嚷,吵来吵去无非就是从董、李二姓之中推举出一人辅政,顿时觉得心烦意乱。 那些聒噪之声在他耳边逐渐模糊,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纤瘦却从来挺拔的身影。 数年前自己刚刚登基之时,她曾在月下对自己深深一拜,说愿辅佐明君开创一个太平盛世。 希望她说话算数。 …… 当天下午,任命辅政大臣的圣旨便由赵总管送到了卫国公府。 卫国公李烈携家眷跪在院子里,听赵总管宣读圣旨,说到任命他为辅政大臣之时,李烈的脸上顿时浮现惊喜之情。 而当下一句听到董业也同为辅政大臣,李烈的嘴角又垮了下去。 直到宣完圣旨,李烈领旨谢恩后,这才小心翼翼赔着笑脸凑到赵总管面前,低声问道: “敢问赵总管,陛下下诏之时……可有说明我与董老一同辅政,谁为主,谁为辅?” 说着,他又赶忙解释:“我主要担心若不分主次,万一我与董老有何分歧,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赵总管微微一笑,客客气气道: “卫国公,陛下的意思,不都明明白白在这圣旨上写着么? 好了,咱家还赶着去董老府上传旨,这便告辞了。” 卫国公愣愣望着赵总管的背影,好一阵没回过神来。 他又将圣旨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怎么也看不明白陛下到底哪里写二人辅政之主次了。 李烈的儿子凑上前来,看完圣旨嘀咕道: “两名辅政大臣却不分主次,陛下连这么重要的旨意都能下错,看来是被澹州的事情给气昏头了……” 话音刚落,卫国公一巴掌就落在了儿子后脑勺上。 “你懂个屁!就算陛下一时疏忽,那翰林院一群人起草圣旨,难道不会提醒陛下? 这分明就是另有深意!” “能有啥深意?” 李烈两条眉毛拧得几乎都要打结了,最后重重叹了一口气道: “若朝臣辅政,主辅一般会有一枚金印,代表天子授命参决朝政之权。 可方才赵公公并未提到金印之事,可见主辅人选另有其人。 这一次……真是便宜董业那个老匹夫了!” 第516章 夜谈 天子御驾亲征,乃是举国轰动的大事,须得仔细筹备。 燕修云率领京城三万驻军,加上从江州紧急调来的两万人马,预定于十日之后启程。 …… 午后阳光静谧,滴漏之声回荡在紫云殿中。 燕修云坐在桌案前,面前放着一份名单,上面罗列着京城兵马司、禁卫军等等机构之中身手出众之人的名字。 天子亲赴沙场不是小事,一旦有个三长两短,立刻会导致社稷动荡。 所以保护天子安危,乃是重中之重。 燕修云的目光在那些名字中一个个扫视过去,最终停留在一个名字上。 他的眼前再次浮现那一日,皇后被李瑶指认与萧沅私通,见到那方绣帕时的情景。 虽然已经证实那方绣帕乃是李瑶命人伪造,流言也是李瑶暗中命人传播的,只为了陷害皇后。 可不知为何,自己如今看到皇后,便会想起萧沅。看到萧沅,也会想起皇后…… 燕修云能隐约感觉到一些东西在自己心中悄无声息地蔓延。 但眼下边关战事焦灼,他身为天子,必得先平息了叛乱,才有工夫理会后宫之事。 自己眼看要离开京城,若让萧沅继续留在宫中…… 燕修云微微皱眉。 他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叩击片刻,最后提笔,在萧沅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 …… 深夜,禁军班房。 最后一班换值的禁军们卸了盔甲,三三两两向外走着,远远传来众人低低摊销之声。 “老赵,终于下值了,喝两杯去?” “不去了,你们去吧,我得回家哈哈。” “行了老李,人家刚娶了媳妇,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在家等着呢,谁跟你一个臭老爷们喝酒啊!” 众人发出一阵低低的哄笑,渐渐走远。 很快,班房里空了下来,最后一名禁军侍卫见里屋的蜡烛还亮着,便来到门口问道: “萧统领,您今日又睡在班房?” 卸了盔甲的萧沅抬起头,淡淡笑道:“嗯,你们回去吧,不用锁门。” “行,好嘞。” 那人点点头,收拾好东西向外走去,一边在心中嘀咕,这成家和没成家的男人真是天差地别。 萧统领年轻有为,人又生得俊朗,搁在宫外头也不知要遭多少女子惦记。 第380章 可他偏偏从不近女色,就连在宫外的宅子也不怎么见他回,大部分时候都是直接宿在班房。 莫不是……不喜欢女人? 他很快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随即摇摇头。 罢了,左右也不干自己的事。 眼瞧着萧统领就要随陛下亲征了,这暂代禁军统领的差事,也不知道会落到哪个兄弟身上…… 萧沅坐在班房内,借着烛光细细擦拭着自己的佩刀。 外面已经没有人了,此时四周寂静得只剩下蝉鸣。 萧沅一边擦刀,一边有些出神地想着事情。 忽然,他的余光瞥见一道黑影闪过,神色顿时一凛。 “谁!?” 萧沅站起身,目光警惕,提着刀慢慢走到外堂,接着微微一怔。 只见一名小太监打扮的人出现在禁军班房内,正低垂着脑袋,看不清脸。 “你是何人,来此作甚?”萧沅眸色犀利,冷声问道。 那小太监不答,只反身轻轻关上了门,这才抬起头来看向萧沅。 看清来人的面容,萧沅更加意外。 虽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但那对凤眸中的慵懒与魅惑却绝非是一个普通太监所能拥有的。 “……贵妃娘娘?”萧沅有些不敢置信地开口。 她身在后宫,怎么能突然深夜跑到这里,还与自己独处一室? 萧沅有些慌乱地跪下行礼,正要开口,却被秦雨薇打断。 秦雨薇垂眸望着他,声音冷静而淡漠。 “萧统领,本宫来此一趟十分不易,此来是有些话要告诉你,莫要耽误时间。” 萧沅站起身,不明白秦雨薇为何突然来找自己,而且两人并不相熟,又有什么话需要单独来讲? “前些日子,皇后被容妃污蔑,说与你有私情,此事你可知晓?” 萧沅眼中生出几分戒备,毫不犹豫地道:“此乃容妃造谣生事,皇后娘娘清誉怎可任人玷污——” 秦雨薇再起打断萧沅的话。 “我不是来听你解释的,我只问你,是否真的在意皇后与太子的安危?” 萧沅略一思索,答道: “我为臣子,自然会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安危看得比自己还重要。” 他这话答得巧妙,却也表明了立场。 秦雨薇点点头,正色道: “本宫来此一趟,只为提醒你。容妃先前污蔑皇后,虽然已被责罚,但这件事并没有结束。 陛下没有深究,是因为镇北王反叛,陛下暂时无暇顾及后宫。 萧统领,你是个聪明人。你仔细想一想,待战乱平息陛下回宫之后,若还是放心不下,命人暗中查访你与皇后的事情…… 难道会真的查不到半点蛛丝马迹么?” 萧沅没有说话,但能够清晰听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秦贵妃说得不错……自己与心儿从前的事情,虽然没有留下物证,但两人当年情投意合,董家上下那么多人也不是瞎子。 如果陛下果真起了疑心,专门派人去陇右细细查问,一旦有人说漏了嘴,那便是大祸临头! 萧沅望着秦雨薇,知道她深夜专门来见自己,绝不会只是提醒一句这样简单。 第517章 一箭破空! 萧沅强压下心中的波澜,望着秦雨薇的目光闪过一丝质疑。 “听贵妃此言,似乎对皇后娘娘颇有维护之意。只不过后宫人心复杂,却不知贵妃此番……究竟有多少真心?” 萧沅虽为男子,却也知晓后宫女人争起宠来的狠辣手段绝不亚于前朝争斗。 皇后与贵妃说白了是竞争关系,若皇后倒了,贵妃便是收益最大的那个人,难道她真的会这么好心? 事关心爱之人的安危,萧沅知道自己绝不能轻信任何人。 秦雨薇捕捉到萧沅眼中的戒备,非但不怒,反而嘴角勾起一抹玩味。 相貌不错,人也够机警,看来董兰心挑男人的眼光还不算太差。 “首先,本宫与皇后并非你死我活的对手,起码现在不是。 本宫在前朝没有家族助力,便是皇后出了事,陛下也不会立本宫为后。 与其让旁人捡漏,不如本宫与皇后联手,方能彼此稳固,所以本宫帮她也是帮自己。” 秦雨薇的声音不疾不徐,透着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信服力。 她继续道: “其次,本宫与皇后多年交情,情分上也不愿看她出事。 至于你信不信本宫的话,又要如何选择,都是你自己的事。 本宫今日来见你,只是给你多一条选择,仅此而已。” 萧沅沉默,心中权衡再三,终是被秦雨薇的言辞打动,低声道: “如何才能保全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还请贵妃赐教。” 秦雨薇略微颔首,说出了自己的建议。 言毕,萧沅猛地抬眼,脸色微变,迟疑片刻后问道: “此事……皇后娘娘可知?” 秦雨薇面色淡然,说自己尚未来得及去凤仪殿。 “这是你们二人之间的事,本宫只是提个解决办法。 萧统领若觉得有必要告知皇后,本宫不介意代劳。” 萧沅双拳慢慢握在了一起,踌躇片刻,做出了决定。 “今日多谢贵妃提点,还请贵妃暂时不要讲此事告知皇后娘娘。 如有必要,我会寻个机会……亲自去说。” 秦雨薇不再多言,对萧沅略微颔首,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只留下萧沅一人独自在班房内出神。 …… 西北边陲,青石关。 议事厅内,祝青岩、慕容静、龙不欺正商议军情,忽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 “报!关外二十里出发现叛军踪影,正在向青石关逼近!” 龙不欺问:“来了多少人?” “约莫四五万人。” “何人领兵?” “看不太清,但似乎是一名外族将领。” “知道了,传令下去,准备迎敌。” 那名小兵领命而去。 祝青岩二人不约而同站起身,祝青岩看向龙不欺,问道: “叛军之中怎么会有外族将领?” 龙不欺皱着眉头说: “若我没有猜错,应该是乌兹大将穆扎。 此人力大无穷,作战勇猛,而且暴虐嗜杀,十分可怕。” 慕容静攥紧双拳,喃喃道:“他……他果然和乌兹……” 一只手温柔地握住她的手。 慕容静抬眸,望见祝青岩担忧的双眼,轻轻摇头表示自己无事。 龙不欺摸着下巴说道: “镇北王应该是忌惮咱们手中的火炮,却又不清楚咱们的实力。 他舍不得自己手底下的人,所以让穆扎的部队来打头阵,给他探探路。” 龙不欺说着,神色有些焦虑起来,对祝青岩道: “可咱们现在只剩下了‘神御’一门火炮还能使用,却也用不了几次了,最多只能震慑一下穆扎。 若真打起来,根本不够用的。” 这也是祝青岩所忧虑的。 她对着地图思量片刻道: “叛军刚刚拿下澹州,气焰正盛,现在不宜和他们正面交锋。 眼下咱们要做的就是坚守青石关,等陇右和京城的援兵到来,三队人马合兵一处,便能反攻回去,夺回澹州城,一举击溃叛军。” “哪有那么麻烦,我这便出城会会这个穆扎。” 慕容静说着,一边整理护腕,大步就要向外走,却被祝青岩一把拉了回来按在椅子上。 “不行!”祝青岩板起脸,“你身子尚未痊愈,这时候去迎敌太危险了。” “我好了,我真好了。”慕容静站起来,特意转了一圈给她看。 祝青岩的态度却无比坚决。 慕容静拗不过她,只好乖乖坐在椅子上,眼巴巴地看看龙不欺,又看看祝青岩。 祝青岩想了想,对龙不欺道: “能否用上次震慑镇北王的方法,对这个穆扎故技重施?” …… 穆扎率领部下四万余人,眼看就要迫近青石关。 “轰——!” 一声巨响,伴随着飞沙走石,骤然在他们面前的沙地上炸开! 穆扎的大军中顿时马匹嘶鸣、士兵惊叫声响作一片,就连穆扎的脸上也闪过惊恐的表情。 硝烟散去,一名身着青石关守军铠甲的士兵,手持书信,骑在马上缓缓走向穆扎。 那人先是举起双手向穆扎示意,接着下马徒步走到穆扎面前,递上一封书信。 青石关的城楼上,祝青岩、慕容静与龙不欺三人向前方眺望着。 祝青岩有些紧张地问: “阿静,方才那封信,写得当真没有问题么?” 慕容静点点头,“我略懂一些乌兹文字,那封信总归是写明了警告,让他们知晓若继续向前进军,将要面对怎样可怕的武器。” 第381章 祝青岩听她如此说,也略微放心了些。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远处,谁知刚刚锁定到穆扎的身影,便看到他直接将信扔在一边,拔出长刀,一刀砍下了送信士兵的头颅! 祝青岩与龙不欺眼中同时闪过一丝惊骇。 紧接着那穆扎好似被突然激怒了一般,率军加速向青石关奔袭而来! 那架势,似乎根本不惧火炮的威力! 龙不欺脸色一变,“坏了,穆扎生性狂躁残忍,咱们这一警告,怕是适得其反将他激怒了……” 眼看叛军如潮水般涌来,各个双眼发红,根本不怕死似的。 龙不欺面色愈发凝重,知道今日这一场恶仗在所难免。 青石关上下守军已经开始排兵列阵,各种巨石、火油等都已准备完毕。 龙不欺看向祝青岩,问是否要将最后一门火炮“神御”请出来应对。 祝青岩犹豫再三,还是下定决心,点点头。 只希望这最后四发炮弹,可以一举将叛军吓破胆。 随着龙不欺一声令下,接连四声惊天巨响在敌军的四个不同方位炸响—— 一时之间黑烟冲天,血肉横飞! 敌军陷入一片混乱,不少人被吓得瘫软在地,惊慌无措。 穆扎身上也受了伤,却感觉不到痛楚一般,神情变得更加狰狞。 他见军心有些涣散,暴喝一声,手起刀落,直接砍杀了身边两个丢了武器的士卒! 这一下,无人敢逃跑了,只好硬着头皮拿起武器,跟着穆扎不要命似的向前冲。 龙不欺见此情形,脸色都有些发白,从未想过穆扎手下的士卒竟然凶悍到这个地步! 祝青岩有些没了主意,下意识看向慕容静,却发现慕容静一言不发,只全神贯注地盯着远处穆扎越来越近的身影。 一旁的龙不欺望着急速向这里迫近的敌军,对二人快速道: “使君、郡主,敌军即将攻城,此处危险,你们且先回关内暂避片刻……” “我避他?” 面对黑云压城,慕容静一身红衣傲立城头,眼底划过一抹蔑笑。 “龙总兵,借长弓一用。” 龙不欺愣了愣,还是转身取来了自己随身多年的弓和箭袋,踌躇道: “郡主,那穆扎距此尚有近百丈远,未进入弓弩射程。待敌军再迫近些,他定会命步兵先冲锋吸引箭矢,自己在安全之处指挥,不会轻易涉险的——” 龙不欺话音未落,眼睛便瞪圆了。 只见慕容静接过长弓在手中掂了掂,缓缓拉开弓弦,竟将那弓拉至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弧度! 离弦之箭划破长空,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居然飞越了整片青石关外的沙地,而雷霆之势分毫不减—— 直接洞穿了穆扎的咽喉! 第518章 溃逃 慕容静一箭射出,如风如电,迅猛无匹。 穆扎只觉一道惊鸿掠过,随即天旋地转,从马背上重重摔落,竟连一声惊呼都未能发出。 他圆睁的双目定格在惊恐与不解之中,死不瞑目。 穆扎手下的士兵作战虽然勇猛,却多是出于对穆扎的畏惧。 他们先前本就被那几发火炮吓得心惊胆战,此时穆扎一死,顿时无人敢再前进了。 龙不欺这才反应过来,立刻下令青石关内的守军出城追击。 方才慕容静那一箭,青石关上所有将士都看在眼中,一时间士气大振,冲出城去,喊杀震天。 敌军见状哪还敢抵抗,几乎是立刻丢盔弃甲,慌乱向后奔逃而去。 …… 镇北王接到军报,当即惊得站起身来。 “穆扎……竟然死了!?” 面前的小兵忐忑地点点头。 “是被青石关城楼上一个红衣人一箭射杀的。看身影……似乎是宁月郡主。” 镇北王一掌重重拍在桌案上,将茶水都震得溅了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让那小兵仔细描述今日攻城的状况,小兵一一具答。 “静儿……你当真要坏父王的大事么……” 听罢叙述,镇北王喃喃自语,眼底有一抹杀意掠过。 一旁的沐儿挥挥手让小兵下去,思索一阵对镇北王说道: “王爷,您看……是否要将骁卫们召回来?” 镇北王缓缓摇头,沉声道: “他们一旦撤回来,那陇右的援军就会畅通无阻地抵达青石关了。” 说着,他的语气生出几分懊恼。 “本是让他们牵制住陇右的破天军,我们可以顺利拿下澹州和青石关。 却没想到青石关这般难攻,如今我们反而成了被牵制的一方。” 沐儿有些担忧地说道: “他们手里那个叫‘火炮’的东西,实在是太可怕了。 仅仅用了四次,居然就让穆扎的四万大军损失惨重……” 镇北王却冷冷一笑。 “那东西威力是大,只可惜——他们的储备似乎并不充足。 否则今日一通乱轰退敌便是,何至于等到兵临城下了,静儿才用箭射杀穆扎?” 沐儿微微皱眉,犹豫道: “话虽如此,可会不会是他们的障眼法,故意误导我们以为青石关内的火炮出了问题,诱我们主力出动,再用火炮集中围攻?” 镇北王陷入沉默。 凭他多年征战沙场的直觉,那叫做“火炮”的恐怖东西应该是出了问题,才会致使今日穆扎攻城出现那样的情况。 但沐儿所言,他虽认为可能性不大,却不得不考虑。 他不敢赌,万一赌输了,自己这边倾巢而出攻打青石关,结果对方还有十几门火炮严阵以待,那可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就在此时,又有一名士兵匆匆走过来,跪下道: “王爷,收到一封密信!” 镇北王立刻拆开信,读完之后,原本深深皱起的两条眉毛渐渐纾解开来。 他放声大笑,无比开怀。 沐儿好奇地问他怎么了,镇北王将信递给她,让她自己看。 沐儿看完,同样面露喜色,“王爷,这……” 镇北王收敛了笑容,眼底的野心再一次绽放。 “传令全军——三日后,再攻青石关!” …… 自从天子御驾亲征的队伍离京,京城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宁静。 无事发生,却又好似暗潮汹涌。 今日是天子离京后,太子燕宁监国的第一次朝会,众臣一早便等候在殿外等待点卯。 宫门处,两辆马车不期而遇。 卫国公李烈下了马车,正巧见旁边另一辆马车帘子被掀开,露出董业有些颤巍巍的身体。 李烈心中一阵暗恼,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偏就在宫门口碰上了! 两人虽同为辅政大臣,可毕竟主辅的金印在董业手里,人家在陛下心中的分量比自己要高,不管怎样,面子上还是得客气些。 见董业年纪大了,下个马车都费劲,李烈暗暗翻了个白烟,随即堆起一副笑脸迎上去。 “哎呀,董老,真是巧啊!来来来,我扶您……” 李烈说着,推开董业的车夫,就要自己亲自去搀扶董业。 董业见他如此殷勤,脸上闪过一丝困惑与狐疑。 李烈这厮仗着先帝宠爱,向来不将旁人放在眼里,如今他又得了主辅金印,怎么没有小人得志,反倒对自己客气起来了? 捧杀,一定是想捧杀! 董业看穿了李烈的心思,立刻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 “不敢不敢,老夫岂敢劳动卫国公大驾?老胡,快扶老夫下车……” 董业与李烈推辞半天,最后还是扶着车夫老胡的手臂下了马车。 李烈脸色有一瞬间的难看,没想到董业这老匹夫得了金印,连这点示好的机会都不肯给自己,看来是打算要和自己为难了。 才弄走一个祝澜,又来了一个董业,真是不叫人舒心! 董李二人并排站在宫门口。 董业笑道:“卫国公,请吧。” “不不,董老德高望重,当为我辈之楷模,自然是董老先请。” 董业不赞同地“哎”了一声,埋怨道:“卫国公乃是国之栋梁,理应先行一步。老朽这把老骨头,走的慢些,愿在身后为卫国公保驾护航。” 两人来来回回不知谦让了多久,直到都有些站累了,最后还是李烈一把抓住董业的手臂。 “董老,再不进去就要误了点卯的时辰了。不如你我同行?” “好好好,你我同行!” 两人这才携手走了进去。 第519章 祝澜回朝 从宫门口到金殿外,附近的朝臣们见董氏与李氏两家的元老级人物竟然携手而来,一时间还都以为自己花了眼。 点卯之后,群臣依官职大小列队,等候入殿。 身为天子钦点的辅政大臣,自然应该站在群臣之首。 第382章 李烈十分自觉地走向次位,却没想到董业一把年纪,走路都不稳,此时却异常敏捷,竟然先他一步站在了那里。 董业甚至还侧过身子,笑眯眯地给李烈让了让前面的位子。 李烈脸色当时就变了。 这个老匹夫想做什么? 难道是想给自己挖坑,骗自己站到群臣之首的位子,等陛下回京再参自己一个僭越之罪? 这种小伎俩,自己怎么会让他得逞! 李烈对董业露出一个无比和善而谦卑的笑容,一伸脚,居然见缝插针地踩在了董业和他身后的那名大臣中间。 董业一愣神的工夫,李烈已经“插队”站在了自己身后,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原本站在董业身后的那名大臣原本在低着头发呆,结果莫名其妙被人踩了一脚,还往后挤了一个身位,不满地抬起头,一见是卫国公李烈,又悻悻闭上了嘴,默默去挤自己身后的人了。 “卫国公,你这是做什么?”董业有些急了,就要拉着李烈站到自己前面。 李烈也抓住他的手臂,两人在队列首端手把手地摇来晃去,引得群臣纷纷侧目。 就在此时,金殿大门缓缓打开了,一个尖细而嘹亮的嗓音传出,宣百官觐见。 卫国公趁机推了董业一把,牢牢占据了第二个位子。 董业还想再说什么,但已经来不及了,只好惴惴不安地带头向金殿内走去,一边在心中大骂卫国公阴险。 燕修云不在,金殿之上的宝座自然空着。 龙椅的左侧下方,专门设立了一把更小些的椅子,八岁的太子燕宁正伴着小脸端坐在上面,有些紧张地俯视着朝堂上的文武百官。 好在朝会的流程太傅事先已经教导过他许多遍,他已经牢牢记在了心里。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群臣山呼完毕站起身来,户部尚书张伦站出来道: “殿下,臣有事请奏。户部侍郎陆眠先前因青州赈灾粮丢失一事,自觉有失察之罪。 陛下虽未怪罪,然而陆侍郎日夜不安,自请此去户部侍郎一职,并举荐了新的人选,现在已经通过了吏部的考核。 此人名叫肖婉,进士出身,原为户部度支司主事,在户部任职多年,能力出众,功绩斐然,可担此重任。” 燕宁有模有样地轻咳两声,询问董业与李烈两位辅政大臣的意见。 董业点点头,表示自己从前也听说过户部肖主事的大名。 那可是凭一己之力拉低了整个户部衙门下值时辰的狠人,而且自从她接管度支司后,整个户部的钱粮调度都被规划得井井有条,就连国库都跟着丰盈起来,的确是一位难得的人才。 李烈皱了皱眉,他其实早就听说户部的陆侍郎有辞官之意,也早早安排了李氏的子弟准备接替这个位子。 突然冒出一个肖婉横插一脚,那可不行。 李烈看了董业一眼,就算金印不在自己手里,这种事情上也得争取一下! 于是说道: “启奏殿下,那肖主事才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资历太浅,如何担得侍郎之位?即便担得起,她这个年纪又如何服众?” 一个淡淡的声音从后方飘来,竟然是工部侍郎赵思成。 “卫国公,能不能服众靠的是真才实学。 若按你说的,年纪越大越有能耐,那现在从宫外随便寻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乞丐,岂不比在座的大部分人更适合做官?” 李烈被这么一噎,向后怒瞪了一眼,一见是赵思成,却又一时没法反驳。 毕竟这位也是二十多岁出头的年纪,就做到了侍郎之位,而且整个工部衙门无人不服,就连当今天子也屡屡称赞工部不能没有赵侍郎。 李烈与董业各执一词,谁也没有退让,最后只好将目光投向燕宁。 燕宁想起太傅教的,坐直身子说道: “二位辅臣既然意见相左,那还是听主辅的意见罢。” 此言一出,李烈与董业都不做声了。 二人互相瞪了一眼,都带着无奈与不服气。 燕宁却看向赵总管,问:“人到了吗?” 赵总管轻声道:“刚到,正在殿外侯着呢。” 燕宁点点头。 赵总管直起身子,朗声道: “宣御史中丞祝澜——” 声音在金殿之中回荡,不少大臣脸上露出惊诧之色。 就连董业二人也愣住了,听到祝澜的名字,董业不由得欣慰一笑。 而李烈的脸色却霎那间变得奇差无比。 这个姓祝的不是被流放到岭南了吗,她怎么回来了! 而且……为什么还是御史中丞!? 为什么!!! 李烈带着惊怒的神色回头望去,只见一抹红色身影逆光而来,温润端方,眉眼从容,气度分毫不减从前。 祝澜唇边噙着一抹浅浅的笑意,缓步走到金殿中央,俯身拜道: “微臣祝澜,叩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她声音清朗,宛如夏日的一抹凉风,清晰地吹进了殿内众人的耳中。 燕宁让她平身,然后说道: “父皇出征之前,曾留下一道旨意。 赵总管,宣旨吧。” 赵总管走上前,手中多了一道圣旨,宣读道: “天子诏曰: 朕闻天地之大德,在于乾坤之交泰;国家之兴衰,系于君臣之和合。今朕欲亲统六师,荡平寇乱,以安社稷。 昔御史中丞祝澜,才略兼备,因一时之误暂离朝班。然其心怀社稷,朕心念其功,特旨复其原职,仍任御史中丞。 太子监国期间,国事繁重,需贤臣共谋,故特赐祝澜辅政金印一枚,凭此印可参决政事,以安天下。 尔等当知,朕虽远征,心犹在朝。望诸臣恪尽职守,勿负朕托。” 祝澜叩拜领旨谢恩。 一名小太监走上前来,手中托盘上,赫然放置着一枚金印! 李烈与董业瞧见那金印,下意识对望一眼,这才明白过来。 董业低声笑道:“看来今日老朽对卫国公有些误会,真是对不住。” 当年董业担任翰林院学正之时,祝澜也算得上他半个学生,如今见她再次风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董业心中自然欣慰。 而一旁的李烈则是牙都快咬碎了。 好不容易把姓祝的弄出了京城,没想到这才过去不到两年,她居然又好端端回来了,还爬到了自己头上。 岭南那地方不是苦寒贫瘠吗,她怎么没有死在那里! 第520章 铁汁 祝澜接了金印,群臣纷纷道贺。 祝澜笑着接受了众人的祝贺,哪怕看出不少人言不由衷,却也只是不动声色。 燕宁带着稚气的声音自上传来: “祝中丞,你以为户部侍郎的位子由何人担任更为妥当?” 祝澜微微一笑,躬身道: “张尚书与陆侍郎既然都举荐肖主事,必定有他们的道理。 更何况肖主事已经通过了吏部考评,每一项皆是出类拔萃,既然有才,若不善加利用,岂不是朝廷的损失?” 户部尚书张伦站出来,赞同道: “如今西北战事吃紧,户部在粮草与均需调度上更需要慎之又慎,方可保证前线将士的供给。 陆侍郎坚持隐退,微臣在户部独木难支,许得有得心应手之人协同处理事务。 微臣以为,度支司主事肖婉的能力足以胜任侍郎一职,还请殿下允准。” 燕宁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太傅徐成业,见太傅对自己微微颔首,便放心道: “既然如此,那便依祝中丞所言,着翰林院拟旨罢。” …… 下朝后,祝澜退出金殿,不少朝臣亦步亦趋,想要趁机与她说上几句示好的话。 毕竟被流放岭南还能官复原职,甚至荣宠更胜从前的,这可是自开国以来的第一位,足可见陛下对其的倚重与信任。 然而祝澜走得很快,有人上前说话她也只是淡笑着回应几句,似是有什么急事要处理。 直到赵思成喊她,她才停下脚步。 赵思成与她并排走着,问道: “听闻你今早才刚刚回到京城,这么久没见,你不去后宫看看? 婉婉跟我说,秦姐可是经常念叨你。” “我自然也是惦记她和璟儿的。”祝澜轻声道,“但现在我有要紧的事得去见一趟周达。” “你要问火炮的事?” “嗯。”祝澜点点头,对赵思成道:“没事,我自己去就好。肖婉升任户部侍郎的文书应该很快就送到了,这可是好事,你快去陪她吧,记得替我恭喜她。” “也好。” 赵思成顿了顿,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 “不过你要去军器监找周达……可能得做好心理准备。” “他怎么了?”祝澜有些意外,莫非出什么事了? 第383章 赵思成叹了口气。 “这小子现在都快魔怔了,成天把自己关在军器监里面,几个月都没有出来过。 上回我实在放心不下,拉着老常去看他,结果连话都没说上两句。你别说,这科研人发起痴来,比婉婉工作时那不要命的劲头还吓人。 唉……总之我们几个的身份,频繁去军器监看他也不合适。你如今是辅政大臣,又有金印在手,询问各部事宜合情合理,也替我们去看看他。” 祝澜听出赵思成对周达的关心,点点头说自己知晓了。 赵思成又提醒道: “还有,你此番回朝,那卫国公心里肯定老大不痛快,还是得留心些,小心他们又给你使绊子。” 想起卫国公,祝澜的眸色深了几分。 “我会留心的,谢了。” 说话间已走到了宫门口,二人略微拱手道别,好似并不相熟,分头向两个方向而去了。 …… 祝澜孤身骑马来到京郊,来到军器监制造试验火炮的秘密基地,两名身份说要见周监正。 很快,卫兵领着她来到一座小屋前。 祝澜推门而入,只见屋内光线略显昏暗,周达正坐在窗边的地上,周围散落着十几张图纸。 他头发凌乱,像是苦思冥想抓挠所致,盯着手中的图纸喃喃自语,甚至没有留意祝澜的到来。 祝澜走到他身边,才听清周达在念叨什么。 “这密度怎么就不对呢……怎么就不对呢……” 祝澜在他身后轻咳一声,周达却浑然不觉。 祝澜没有办法,只好走到面前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周达这才抬起头,祝澜见他面容憔悴,连眼圈都有些凹陷了,一时有些吃惊他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周达抬头望着祝澜,怔了许久,终于开口吐出两个字: “铁汁。” 铁汁? 祝澜眼眸中闪过一抹茫然与困惑。 这是在喊自己……? 可印象里周达讲话也妹有口音啊。 “铁汁的纯度不够。” 周达忽然站起身,将手里的图纸举到祝澜面前,迫不及待地道: “你看,现在开采来的铁矿里面硅和锰的含量都太高了,我用了好多种办法仍旧不能完全分离出来。而且现在熔炉的热效率还是达不到标准,隔热层做不好,铁矿融化不充分,更容易产生夹杂物……算了,说这些你也听不懂……” 周达说完,一边啃着左手拇指的指甲,默默拿着图纸走到一旁,用铅笔重新计算着什么。 祝澜回过神来,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小心地问: “周达,你看我是谁?” “祝澜啊,怎么了?”周达抬头扫了她一眼,又继续低头写写画画。 祝澜没说话,神色变得愈发怪异。 第521章 亲临 周达写着写着,握笔的手突然顿住了,突然抬起头来,过了一阵才懵然道: “你不是在岭南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祝澜有些担忧地看着周达,犹豫了一下才问: “……你们军器监有大夫吗?我是说,能看精神方面的那种。” “没有。”周达说完,又继续写了起来。 看来赵思成说得不错,周达为了造出满意的火炮,真的已经到了接近疯魔的地步。 祝澜是真的有些担心他的精神状态。 “我今天早上才刚回到京城。” 祝澜回答了他前一个问题,周达却好像没有听到,仍旧专注着手上的事情。 接着祝澜又提了些旁的话题,想要转移周达的注意力,谁想到周达竟然毫无反应,只有提到火炮的时候他才会回应几句。 见周达这个样子,就连一向能言善辩的祝澜也一时没了主意。 最后,她也只好切入正题,说道: “上次青岩带去西北的那三门火炮已经不能继续使用了,其中的‘万钧’还炸膛了。” 周达猛然抬起头,显然有些恼火。 “我千叮咛万嘱咐,眼下技术能够造出的炮管材质还不够好,最多能承受十发炮弹的冲击力,她难道没有听进去么?” “不。”祝澜轻轻摇头。 “据说当时正在装填第七枚炮弹,结果就炸了。” “第七枚?”周达神情变得十分诧异。 祝澜“嗯”了一声,说道: “可能还是炮管的材质有些问题,她已经命人将碎裂的铁块运回来了,应该很快会送到你这里,你再看看冶铁的用料是否还能再改进些。 现在西北战事焦灼,军器监若是能早日研发出经久耐用的火炮,战事也可以早一些平息。” “大佬。” 周达无奈地放下图纸,眼中居然还有一丝崩溃。 “我是人,又不是许愿池里的王八,说造火炮就能造出来。 咱们穿越来的这个倒霉地方,从选矿挖掘到冶炼技术全都不合格,我得从头一项一项地改革。 你见过厨子做饭吧?人家好歹是生米直接下锅,我可是从种水稻开始,那难度能一样么!” “我知道你的难处……” 祝澜看着周达现在这副模样,知道他是真的尽力了,也实在不能再多说什么,只好叹了口气。 “不过好在陛下又带了五万兵马御驾亲征,驰援西北,加上朝阳也在那边,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你也多注意休息吧,如今我回朝辅政,军器监这边有任何需要,尽管开口,我会让人尽全力配合。” …… 燕修云携人马抵达青石关时,只见满目疮痍,不少人正从城墙往下搬运战死士兵的遗体,显然守关的过程无比艰苦。 “快看,皇上,是皇上来了!” “皇上居然亲赴沙场,这是要与咱们共同进退啊!” “誓死效忠陛下,誓死效忠陛下!” 原本在关内修养的伤兵们听到天子御驾亲征的消息,顿时振奋起来,眸中再次焕发出了神采。 燕修云第一时间召来祝青岩与龙不欺,询问青石关的情况。 慕容静跟在祝青岩身后走了进来,单膝跪地道: “罪臣慕容静……叩见陛下。” 燕修云神色有些复杂地望着她,片刻后才开口: “起来吧,你的事情祝爱卿已经写信告诉朕了。 你既然能迷途知返,弃暗投明,协助青石关守军抵御叛军。 功过相抵,朕不会责怪于你。” “多谢陛下。”慕容静站起身来,默默站到一边。 燕修云走到上位坐下,身旁跟着三名黑衣护卫,萧沅便在其中。 燕修云问道:“眼下董长筠率领的破天军是什么情况?” 龙不欺说道:“镇北王派出十二骁卫占领了小遥山,阻断了破天军前往澹州和青石关的路,现在两边的军队互为牵制,谁都不好妄动。所以……只怕破天军一时半会还无法赶到这边。” 见燕修云微微皱眉,龙不欺又立刻解释: “上次陛下命祝大人带来的火炮已然用尽,眼下青石关的难处在于守军只有十五万人,而镇北王除去留守澹州和牵制破天军的人马,还有四十余万之众。敌众我寡,末将不敢贸然出击。 镇北王见我军坚守,派兵夜袭数次,但好在青石关城防坚固,军民同心,城上又有宁月郡主坐镇,叛军未能得逞。 他想逼我们主动出战,便日日派人于城下叫骂,极尽不堪之词。众将士群情激奋欲出城迎战,但末将不敢冒险,便强令他们坚守。时日已久,军心难免有些动摇。 不过好在陛下亲临战地,又带来了五万援军,如此,我们或许可以组建一支奇兵……” 燕修云的手指轻轻叩击着座椅的扶手,沉声道: “火炮用尽……难道连火炮的威力都无法震慑住他们么?” 龙不欺低下头,有些为难地看了祝青岩一眼。 祝青岩低声道: “是臣无能,在与穆扎交火的过程中……大抵是被镇北王看出了炮火不足的问题,以至于叛军现在敢如此肆无忌惮,还请陛下降罪。” 不待燕修云开口,慕容静已经跪下说道: “陛下,末将愿意率兵出城,戴罪立功。只不过有一事……” 见她欲言又止,燕修云让她但讲无妨。 慕容静垂下眼帘,声音带着几分压抑的痛苦,缓缓叩首。 “末将愿为陛下生擒镇北王,以解北疆之乱。 家父叛国生乱,罪责难逃,但求陛下看在这微末功绩的份上……留家父一条性命。 一切罪责,末将愿意承担。” 燕修云眉眼深沉地凝视着她,过了许久,才终于说道: “你若真能生擒贼首,朕可以考虑给他一个活命的机会。 但具体能否把握住机会,还要看他自己的选择。” “……多谢陛下。” 第522章 人祸 第384章 北疆军营。 “对方现在没有了那劳什子火炮,北疆四十万大军,居然还迟迟打不下一个青石关,真是废物!” 镇北王将手中的战报掷在地上,怒火中烧。 沐儿走上前,从地上拾起战报,犹豫一阵说道: “王爷,奴婢以为穆扎一死,程敛将军他们又不在营中,咱们人数虽多,眼下带兵的将领却都是临时提拔的,他们缺少历练,遇事容易慌神。” 镇北王冷哼一声。 “难道攻打一个小小的青石关,还要本王亲自冲锋陷阵?” “王爷旧疾未愈,自然不应冒险。”沐儿柔声说着,走到镇北王身后,为他轻轻按揉着太阳穴。 “奴婢想……是否要将程敛将军他们召回来?” 镇北王闭着眼睛,说道: “程敛手下不过三四万人,一旦将他们召回,那董家老二率领的二十万破天军便也没了钳制。 一旦那二十万援军抵达青石关,咱们的优势可就彻底没有了。” 沐儿微微一笑,“王爷忘了,小遥山地势奇险,二十万破天军想要通过,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镇北王闻言,眼睛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似乎想到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 “程敛将军他们现在占据着小遥山,只需令他们一边撤退,一边将山中的栈道全部烧毁。 二十万破天军想要再翻越小遥山,就必得先重修栈道。 待他们终于翻过了小遥山,程敛将军早就率军攻下青石关了。那时咱们再伪装成朝廷官军回头去接应破天军,在路上设伏……还愁不能一网打尽?” 镇北王颇有些意外地回头看了沐儿一眼。 “从前本王怎么没有发现,你竟然有如此谋略,这点倒是比静儿强。” 沐儿脸颊微红,“都是王爷调教得好。” 镇北王“呵呵”笑了起来,抬手轻轻抓住了沐儿的手。 “看来本王真是老了,也亏得有你在身边出谋划策。 你说的不错,那便派人去一趟小遥山,让程敛他们找个合适的时机撤回来。” …… 京城,御史台。 祝澜正在处理政务,桌上案牍堆积如山,她时而凝神思索,又时而运笔如飞。 如今她不仅恢复了御史中丞的职位,还兼着辅政之职,肩上的担子比从前还要重了许多。 不知过去多久,祝澜搁下笔,揉了揉手腕,恰在此时听到有人叩门,便让人进来。 “中丞大人,军器监的周监正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十分紧要之事。” 既然周达说是要紧事,祝澜自然片刻不敢耽搁,立刻赶往京郊。 周达这一次没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祝澜见到他时,周达正蹲在一片空地上,面前堆放着大小不一、黑黢黢的铁块,走近些还能闻到刺鼻的火药味。 祝澜走上前,问他:“这便是‘万钧’的碎片?” 看来是祝青岩刚命人从西北送回来的。 “对。”周达点点头,整个人比上次见面时正常了一些。 他用铁钳夹起其中一块碎片,回头叫祝澜来看。 “我检查过了,万钧的炮管材质承受十发炮弹的冲击绝对没有问题。 你看这里,有一条裂缝,形状很奇怪,照理来说这种合金材质具有一定柔韧性,即便炸膛,也不可能出现这个样子的裂缝。” 接着周达又滔滔不绝讲起了许多专业术语,其中有些祝澜能听懂,有些则完全闻所未闻。 她最后问周达的结论是什么。 周达道:“万钧炸膛不是偶然,而是有人故意破坏了炮管。 ” 祝澜略一思索,蓦地抬眸:“你的意思是,西北的官军之中有内奸?” 周达耸耸肩: “我只说我的结论,有没有内奸得你们去查。当然,也不排除是炮管意外磕碰所致。” “明白了。” 祝澜心中微微一沉,若西北那边果真有内奸,那么青岩现在的处境便相当危险,必须要尽快让她知道这件事! …… 青石关。 自从燕修云率领增援的五万兵马来到之后,原本气焰嚣张的北疆大军居然好似得到了消息一般,突然间偃旗息鼓,并且还后撤了几十里,在鸣沙滩附近驻扎了。 这一举动令燕修云都十分不解。 毕竟即便自己带来了五万人马,但论起人数,仍是镇北王麾下的北疆大军略占优势。 众人原本已经商议了数日如何应对叛军下一次攻城,并且反守为攻的策略,结果叛军这一撤退,倒是教所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龙不欺问:“陛下,我们是否准备集结人马,出关追击叛军?” 燕修云询问祝青岩与慕容静的意见。 祝青岩留意到慕容静有些魂不守舍,担心燕修云多心,立刻接话道: “微臣以为,镇北王此举十分蹊跷,可能有诈。 不妨派探子到附近先观察情况,再做决断。” 燕修云看了慕容静一眼,点点头,派人往西去打探情况,下令青石关内暂时按兵不动。 …… 破天军的军营中,顾朝阳正在与董长筠商议攻山策略。 “二爷,我们不能再被程敛继续拖下去了,咱们二十万大军,每日光是吃饭都要耗费多少粮食,再这样下去,连粮草都不够了。” 董长筠面容带着几分病色,点点头却没有说话,眼底同样带着焦虑。 自从董勉死后,董长筠便仿佛瞬间老了几十岁,精神也大不如从前。 如今破天军中的事务,已经大多交给顾朝阳操持了,但顾朝阳始终谦逊克己,事事都会向董长筠禀报。 顾朝阳请命道: “二爷,实在不行……我想带几个身手好的兄弟去夜探小遥山,看能否找到机会潜入进去,擒贼先擒王。” 董长筠摇摇头,说那几名骁卫都不是好相与的,尤其程敛能文能武,是个厉害角色。 顾朝阳冒险探营,一旦出了意外,那破天军只怕就要大乱了。 这时,一个人影匆匆走入营帐,竟然是参军付宏辉。 “二爷,朝阳,刚刚探子来报,看到小遥山上飘起黑烟,应是焚烧所致。 那个位置……好像是山后的栈道!” 第523章 京城来信 (今天2章部分平台出现顺序反了的情况,修正会略有延迟,给宝子们致歉!) 祝青岩找到慕容静时,慕容静正站在青石关的城楼上,怔怔望着外面的一片茫茫黄沙,不知在想什么。 祝青岩走到她身边,有些担心地牵起慕容静的手。 自从自己帮助阿静脱困,几乎就没有再见她笑过了。 自己从前总觉得阿静是那样恣意鲜活,快意恩仇的人,从来与忧郁一类的情绪毫不沾边。 她应当是草原上奔袭如火的烈马,是九天之下自由翱翔的雄鹰。 自己曾经是那样的羡慕与崇拜她,甚至想要成为那样的人。 可此时此刻,自己却清晰看到了阿静眼底的黯然与落寞……那种东西,原本是不该属于她的啊! “阿静,你是不是……在想镇北王?” 一阵风吹过,慕容静的眼中微微泛了红,她涩声开口: “我知道他有错,举兵谋逆罪无可恕。可是我想不明白……他既然早就存了这样的野心,又为何要从小教给我忠君爱国的道理?” 慕容静侧首看向祝青岩,问她: “小夫子,若有朝一日,你最亲近的人犯下了弥天大错,你会下得去手么?” 祝青岩垂下眼眸,这个问题其实她也在心中设想过千万次,却发现自己也找不到答案。 她停顿片刻,犹豫着道:“你若不愿与他在沙场上相见,我替你去和陛下说,想来陛下也会体恤的……” “不。”慕容静的语气坚决。 “他终究是生我养我的亲生父亲,如今犯下死罪,只有我亲手生擒了他,才有资格向陛下求情,给他一线生机。” 慕容静的眼底闪过一抹脆弱神色,轻声道: “抄家也好,流放也罢,或许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他,但我希望他能活着……” 祝青岩不知道该说什么,搭在她肩上的手掌微微用力,希望能有所安慰。 这时,一名小兵登上了城楼,来到二人身后道: “祝大人,京城送来八百里加急密报!” “给我吧。”祝青岩伸手接过信,只扫了一眼信封上的字迹便知道是祝澜写来的。 她正欲拆封,那送信的小兵偷瞄了慕容静一眼,犹豫着提醒道: “这封信是单独写给祝大人的……” 慕容静面色微变,祝青岩已经皱眉斥责道: “多嘴,还不退下?” 那人走后,慕容静的神色有些尴尬,正欲转过身去,却被祝青岩拉住。 祝青岩当着慕容静的面将信纸展开,与她一起看。 第385章 下一刻,二人的眸子同时微微瞪大了。 …… 当夜,燕修云紧急召集众人商议战略部署。 祝青岩、慕容静与龙不欺都在场。 燕修云对几人道: “眼下镇北王撤军的意图不明,但看样子暂时不会有什么动作。 当务之急,若能尽快让二十万破天军来到青石关会合,才最为稳妥。” 龙不欺有些不解,“可小遥山距此甚远,破天军被牵制在那里,咱们鞭长莫及……” 燕修云淡淡一笑,目光投向慕容静。 “宁月郡主勇猛无双,朕分给你十万兵力去小遥山接应破天军。” “末将领命!”慕容静毫不犹豫地说道。 “十万兵力!?”龙不欺诧异极了,“陛下,青石关现在总共不过二十万守军,怎可再分一半兵力出城?” 祝青岩在一旁说道: “龙总兵,方才陛下不是说了么,镇北王那边看起来暂时不会有异动。 只要宁月郡主行动足够迅速,从南边的骆驼峡穿过,便可避开北疆大军,神不知鬼不觉地奔袭小遥山。” 慕容静点点头,看样子十分有把握。 “好。”燕修云站起身,“事不宜迟,你们下去安排吧,十万人马明晚趁着夜色出发,要在天亮前到达骆驼峡。” 他又叮嘱了一句,此事万万不能走漏风声,只有在场的几人知晓。 “是!”众人齐声应答。 龙不欺垂下脑袋,没有注意到燕修云带着深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 镇北王看完密信,先是有些诧异,随即不可遏制地放声大笑起来。 沐儿走近前来,“王爷何事如此开怀,可是有什么有好消息?” 镇北王将密信递给她看。 “郡主要带十万守军,从骆驼峡奔袭小遥山?”沐儿同样惊讶不已。 镇北王笑道: “知女莫若父,静儿性子狂傲,这回却是狂过了头。 她以为那骆驼峡是好走的?呵呵,本王岂能没有防着这一手?” “王爷的意思是要派兵阻截?”沐儿问道,神色却流露出几分不赞同。 “本王可没有那么蠢。”镇北王脸上的笑意更深。 “青石关内本来兵力就紧缺,这回再被带走十万人,岂不就成了一座空城? 此事不攻,更待何时!” 转念间,镇北王已经做出了决策。 “传令下去,明晚子时,夜袭青石关! 这一仗,本王要亲自打。” …… 夜幕降临,慕容静带着浩浩荡荡一队人马出了青石关,借着夜色的掩护,安静而迅速地向南边骆驼峡的方向移动着。 镇北王在自己的驻地正襟危坐,终于等到了探子的回报。 “王爷,属下亲眼所见一队人马出了青石关,约莫十万人,正向骆驼峡的方向而去。” 沐儿一身甲胄,站在镇北王身后,问道:“王爷,发兵吗?” “不急。”镇北王语气沉着。 “此时他们才刚刚出城,万一有诈,待我们开始攻城,他们突然回头杀个回马枪,可就麻烦了。 再等等,等他们进入骆驼峡,我们再出兵。” 第524章 利刃出鞘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镇北王终于等到了线报,方才出城的那一队人马已经进入骆驼峡了。 镇北王眼底闪过一抹喜色,又确认了一遍: “可看清了领兵之人?” “是个女子,一身红衣,看身形应当是宁月郡主无疑。” 镇北王点点头,让他退下了。 沐儿站在地图面前,指着青石关附近的地形说道: “青石关出城往南是骆驼峡,往北是子阳坡。 骆驼峡地势更低,他们若用计设伏,不会选择在骆驼峡,只可能在青石关另一边的子阳坡埋伏。 现在郡主带着青石关一半的兵力进入了骆驼峡,而骆驼峡与子阳坡相距甚远,中间还隔着一个青石关,他们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赶到子阳坡埋伏。” 沐儿目光熠熠地看向镇北王。 “王爷,时机已至,出兵吧。” “出兵!” …… 镇北王这一次亲自领兵,带着四十万大军借着夜色再次逼近青石关。 直到隐约能够看到城楼上的灯笼,镇北王命令全军停止前进。 他隔着很远观察片刻,青石关内的确一片寂静,没有半点动静,想来此刻慕容静正带着十万朝廷官军在骆驼峡通往小遥山的路上呢。 现在青石关内应该只有不到十万守军,自己四十万大军攻城,没有攻不下来的道理。 镇北王正欲下令全军全速挺进,却不知怎的,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心悸。 “王爷,怎么了?”沐儿问。 镇北王皱起眉头,一时说不出来产生这种感觉的具体原因。 他只知道,这是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或者说是直觉。 他并未向沐儿解释什么,只是下令,先派遣三十万人带着攻城载具前进,自己待着另外十万兵马留在此地。 当那三十万人出现在青石关外的砂石地上,城楼上的箭矢便如雨一般飞射而来。 士兵们举盾抵挡,一边将攻城车和云梯向前推进。 很快,云梯已经搭上了青石关的城楼,士兵们开始前赴后继地向上攀爬。 镇北王与沐儿在远处看着那三十万大军已经将青石关的城楼围得水泄不通,而且已经有不少人登上了城楼与朝廷守军厮杀起来。 沐儿问:“王爷,三十万大军攻城,若无大将在阵中指挥,只怕不太稳妥。” 镇北王观察片刻,见周围并没有异动,这才点点头,准备带领十万人上前支援。 谁知就在这时,沐儿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指着北边的方向道: “王爷,你看那边!” 镇北王循声望去,只见青石关北侧的子阳坡上,竟冲出来一队骑兵,正以雷霆之势向正在攻城的三十万北疆大军后方奔袭而去。 而在那数百名的骑兵后面,还有无数步兵正挥舞着旗帜冲杀下来,看人数几乎有十万人之多! 那队骑兵为首之人一袭红衣,带着鬼面具,除了慕容静还能是谁? “是郡主……怎么可能!”沐儿瞪大了眸子,不敢置信地叫道。 这么短的时间内,她怎么可能从青石关以南的骆驼峡赶到北边的子阳坡!? 即便先前率兵出关的不是慕容静,但那十万大军是真真切切已经进入了骆驼峡的! 青石关内只有二十万守军,十万人马在骆驼峡,十万人马正在关内守城…… 那现在出现在子阳坡上的十万兵马,又是从哪里来的!? 慕容静所率领的骑兵皆是百里挑一的精锐,人与马皆身披重甲,再加上从山坡向下俯冲时的速度加成,可谓是势不可挡。 那三十万叛军原本还在专心攻城,却没想到身后突然响起一片喊杀之声,顿时乱了方寸,不知该顾前还是顾后。 而慕容静的骑兵从子阳坡冲下来,速度丝毫不减,几百人却如同利刃一般,直直对着三十万叛军的背后插了进去! 攻城战以步兵为主,哪里承受得了这样的骑兵冲击? 一时之间战马嘶鸣声与惨叫声冲天而起,三十万人的队伍就这样被活活撕裂了一条大口子。 第一波冲杀过后,慕容静毫不恋战,带着骑兵们直接掉头而去。 他们撤回到叛军身后的空地上,重新汇集成一个楔子形的军阵,再次策马狂奔起来,借着速度再一次向叛军身后冲撞过去! 而祝青岩站在城楼之上俯瞰局势,见到慕容静如此战法,一时间也看呆了。 骑兵在重量与速度上的优势,在这一刻被慕容静发挥得淋漓尽致。 她带着区区数百名骑兵,几番拉扯冲杀下来,竟然将几十万人的攻城队伍冲散得七零八落! 三十万叛军突遭变故,主将又不在队中,登时军心大乱,每个人眼中都充斥着极致的惊恐,因为他们不知道下一刻,那恐怖的马蹄声又会从哪个方向传来。 这个时候,子阳坡上的步兵阵列也赶到了青石关外,与叛军很快交战在一处。 十万对三十万,虽然人数不占优势,但叛军军心涣散,又有慕容静带着骑兵时不时从侧面突袭,很快便成了一边倒的局势。 又一波冲杀过后,慕容静策马在战阵中逡巡起来,四处寻找,却并未看到镇北王的身影。 北疆大营的主力都出动了,他怎么会没有来? 自己只有将他生擒,才可能替他换取一丝活命的机会啊! 而此时镇北王远远看着自己的主力大军溃散,更是急火攻心,立刻命人擂鼓,指挥前往的三十万士兵撤退。 原先随他留守的十万人终于发挥了作用,一边接应前方退败的大军,一边掩护众人向后撤退。 第386章 撤退过程中,镇北王还在附近的树林中埋伏了弓弩手,若慕容静率兵追击,便放箭阻拦。 慕容静带着骑兵从后面追了上来,她远远望见了镇北王的身影,心中一紧,更加迫切想要追上去。 这时,青石关城楼上响起鸣金之声。 她勒马回头望了一眼城楼,再转过身时,已经看不到镇北王的身影了。 …… 慕容静收兵回到关内,祝青岩早已在城楼下等她。 “陛下为何突然鸣金收兵?”慕容静见到她,第一句话便问,“方才的情形,我们若乘胜追击,说不定就……” “是我让鸣金收兵的。”祝青岩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若是在白天,我定然赞成你乘胜追击。可现在夜深雾重,镇北王那般经验老到之人,若在路上设伏,我怕你有危险。” 慕容静听完她的话,沉默良久,轻声叹道: “你说的对,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听会这样做…… 对不起,是我方才心急乱了分寸。” 她抬起眸子,对祝青岩挤出一个笑容,“还好有你。” 祝青岩也对她笑笑,说道: “走吧,今日咱们以少胜多,大败叛军,陛下龙颜大悦,正在上面等着你呢!” 随即她的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看了一眼城楼。 “还有一些老鼠,也该被清算了。” (ps. 在出差,今明两天单更,给宝子们致歉!) 第525章 内鬼 慕容静与祝青岩见到燕修云时,萧沅等几名护卫、以及龙不欺都在场。 燕修云显然高兴极了。 龙不欺也上前,面上的神色十分佩服,然而眼底却又藏着一抹被极力掩饰的困惑。 “早就听闻宁月郡主神威盖世,今日终于得见郡主在沙场之上的风姿,才知传言不虚,居然带着数百骑兵就将那足有几十万人的军阵给冲垮了,简直令在下叹为观止!” 说罢他又看向燕修云,“陛下,我大梁有宁月郡主,定可保西北无虞,国泰民安!” 谁知他说完这话,屋里居然一片安静。 慕容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而燕修云的目光更是耐人寻味。 龙不欺一时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 还是祝青岩在一旁开口说道: “宁月郡主威震三军自不必说,只不过今日的首功,只怕还轮不到她。” 龙不欺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瞬,“使君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说呢,龙总兵?” 龙不欺心头一震,抬眸对上祝青岩似笑非笑的目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顿时便白了。 祝青岩踱着步子来到龙不欺面前,说道: “先前我与镇北王在鸣沙滩谈判时,眼看就要成功,身后的‘万钧’却突然炸膛,让镇北王逃脱。 当时我便心存疑虑,却又不确定此事究竟是偶然还是人为,所以暗里将‘万钧’的碎片送回京城,请军器监仔细查验。 结果发现,当日果然有人在火炮上动了手脚。 而能接触到‘万钧’的,除了京城带来的炮手,便只有你和宁月郡主。” 祝青岩停顿片刻,又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还有,镇北王先前明明已经被火炮的威力震慑住了,他并不知晓我方炮弹已尽。 然而穆扎死后,镇北王居然就肆无忌惮地带兵前来攻城。 若非有人通风报信,他又怎知青石关内已无火炮可用?” 龙不欺脸上的肌肉不自觉抽搐了一下,不服气道: “我乃云州总兵,可宁月郡主却是叛军贼首之女。 你就算疑心有内鬼,居然不怀疑她,却来首先试探我!? 况且当日你与镇北王在鸣沙滩见面,宁月郡主并不在场,难道不是她心中有鬼,故意避开? 要知道,那日‘万钧’炸膛,我也受伤了!” 祝青岩冷笑一声说道: “是,炸膛那日事发突然,我未来得及深思有何不妥。 直到我收到了京城的密信,这才确定青石关内定然出了内鬼。” 她看向龙不欺的目光变得愈发犀利起来。 “于是我开始回想当日鸣沙滩的情形,以当时你们所处的位置,你要时刻观察我与镇北王谈判的动向,必定要站在距离火炮很近的位置。 而当日火炮炸膛,周围的几名炮手全部尸骨无存,你却只是受了些皮外伤—— 这不就说明,你早知火炮有炸膛的风险,所以早早避开了最危险的位置?” 龙不欺嘴唇翕动两下,额角已经渗出了冷汗,声音也带上了一丝颤抖: “所以今日之事……也是你们故意设局试探于我?” 祝青岩不置可否,徐徐说道: “我只是为了印证心中的猜测,所以才向陛下建议,向你透露今日宁月郡主会带着十万青石关守军前往骆驼峡一事。 你得知此事后,过于急着向镇北王传递消息,却不知你走后,我们又改变了策略。 入夜之后,陛下寻了个由头将你支开,所以你并不清楚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龙不欺面色灰败,眼里的光芒已经消失殆尽。 那十万守军刚一出城,燕修云便让他在房间里清点粮草账目,以至于过了两三个时辰他才出来,全然不知这中间发生了何事。 待他出来,便看到原本应该在骆驼峡的慕容静居然出现在了北边的子阳坡,正带着骑兵突袭叛军的后方。 他至今都想不明白,那十万人又没有长翅膀,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骆驼峡飞到子阳坡! 祝青岩看着龙不欺,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这才道出实情。 “实际上第一次带着十万守军出城的人是我,那是故意做给镇北王看的,而我也的确带着十万守军到达了骆驼峡。 你一定很好奇那十万人是如何又出现在子阳坡的吧?” 祝青岩从怀中取出祝澜写来的密信,让龙不欺自己看。 龙不欺一边阅信,慢慢瞪大了眼睛,喃喃念道: “虚虚实实,辗转腾挪……” “正是。”祝青岩收回密信,继续道。 “其实很简单,我先带着十万守军前往骆驼峡,随后宁月郡主便带着关内剩下的十万守军直接前往子阳坡埋伏。 我带兵到达骆驼峡后,算好时间,待镇北王的大军出动,便立刻折返回来,带领手下十万军士守城。 如此,便能造成原本在骆驼峡的十万大军突然出现在子阳坡上的假象,打叛军一个措手不及。” “原来是这样……”龙不欺喃喃说道。 他本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却没想到对方早就洞察了一切,甚至利用自己做局,险些全歼了北疆大军! 他闭上眼,心中无端生出一阵懊悔。 按祝青岩所言,她与宁月郡主二人分别带了十万人向南北两个方向而去,其中这段时间,青石关就是一座彻彻底底的空城。 若镇北王此时来袭,青石关必定不保…… 可现在才明白这些,又能有什么用呢? 坐在上首的燕修云沉默许久,居高临下地望着龙不欺。 待祝青岩叙述完今日的安排,他才终于沉声开口,眼中带着失望与被背叛的怒火。 “龙不欺,你身为云州总兵,你父亲龙滨也曾是先帝倚仗的重臣,朕还亲自下旨追封他为庄国公。 龙家世受皇恩,你为何鬼迷心窍,做出此等悖逆不忠之事?真是太教朕失望!” 谁知龙不欺听闻此言,竟忽然间挺直了腰背,带着杀意的目光如刀一般射向燕修云! 萧沅感受到杀气,立刻与另外两名护卫站在了燕修云身前。 龙不欺带着浓烈恨意的声音传入燕修云的耳中,几乎是咬牙切齿,恨不能将燕修云身上的肉都一块块咬碎了。 “狗皇帝,你还有脸提我父亲……难道你忘记他是怎么死的了吗!?” 第526章 庄国公冤案 听得龙不欺话中如此浓烈的怨毒之意,燕修云微微眯起眸子,只听龙不欺说道: “你也知道我父亲是先帝重臣,他一心为朝廷,从未做过不忠之事。 可当年你与祈王争权,祈王落败,我父亲不过是没有随波逐流,与众臣一同上书罗列祈王的罪状,你便认为他是祈王党羽,赐死在狱中。 我父亲一生为朝廷社稷殚精竭虑,最后被你害得家破人亡……你居然还来问我为何要行悖乱之事? 我告诉你,我龙不欺只要还活在世上一天,就会和你不共戴天!” 不待燕修云开口,一旁的祝青岩就已经忍不住说道: “当年龙滨的事情朝野尽知,后来御史中丞祝澜已经查明是一场冤案,而且亲自上书请求陛下为龙家平反。 陛下采纳了祝中丞的谏言,不仅平反,还追封他为庄国公,给予了无上哀荣,还提拔你担任了云州总兵,你为何还要恩将仇报?” 第387章 “恩将仇报!?”龙不欺瞪大双眼,表情像是在哭,又仿佛在笑。 他指着祝青岩的鼻子,问: “我今日把你杀了,明日再为你平反,给你追封,可乎?” 祝青岩一时无言。 龙不欺看向燕修云,笑容凄惨。 “自从我来到云州,无一日不想为父报仇,但云州知府丁望远是条忠心的好狗,我在云州城内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直到镇北王举兵,我从云州来到青石关,这才看到了机会…… 本想与镇北王演一出好戏,助他拿下青石关,可我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她就到了这里!” 龙不欺恨恨瞪了祝青岩一眼。 若非她带着那三门令人闻风丧胆的火炮前来,此时此刻,说不定镇北王连云州城都已经打下来了! 燕修云眼底氤氲着怒气,缓声开口: “当年朕刚刚登基,根基未稳,不得不施展雷霆手段。 朕知道在庄国公一事上的处理的确有些心狠,所以也尽力弥补,可既然你不领情,朕也无话可说。” 龙不欺冷笑一声。 逝者已逝,谈何“弥补”? 燕修云收回目光,声音冷却几分,下了决断。 “你身为云州总兵,通敌叛国,罪当株连九族。 但念及庄国公昔日功绩,朕还是会保全庄国公府,留你一个全尸,仍以云州总兵的身份安葬。” 燕修云说罢微微抬手,萧沅会意,用眼神示意另外两名护卫留下保护燕修云,自己走到龙不欺面前。 “龙总兵,请吧。” 龙不欺神情坦然,昂首阔步随着萧沅走了出去。 祝青岩望着二人离去,知道燕修云是打算秘密处死龙不欺,想到庄国公府的事情,她眼底不禁划过一丝同情,又很快收敛好情绪。 燕修云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说道: “宣布下去,云州总兵龙不欺战中受伤,不治身亡。 云州总兵一职由慕容静暂时接任。” …… 龙不欺跟随在萧沅身后走下城楼,来到关外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 萧沅终于停下脚步,龙不欺也跟着停下,见萧沅已经从腰间缓缓抽出了佩刀。 “动手吧,是爷们就来个痛快的。” 龙不欺闭上眼,等了许久,却没有等到预料中的死亡,反而听到了萧沅一声轻微的闷哼。 他一睁眼,却见萧沅居然拿着刀,在他自己的腿上划了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 龙不欺既震惊又不解,还没来得及问,萧沅已经将那把沾血的刀扔到了他的脚下。 …… 燕修云正在与祝青岩和慕容静商议下一步的计划,忽然见萧沅从门外一瘸一拐走了进来。 萧沅左腿上缠着绷带,白色的绷带上血迹斑斑,显然出血不少。 “怎么回事?”燕修云皱眉问。 萧沅的脸色由于失血有些发白,吃力地跪在燕修云面前,说道: “微臣办事不力,竟不知那龙不欺身手极好。方才带他出了城,一时大意,不想竟被他夺了佩刀……逃了。” 萧沅垂下脑袋,声音羞愧,“还请陛下责罚!” 燕修云凝视他片刻,眼底浮起几分狐疑。 然而他仔细思量,萧沅这些年来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几乎没有离开过京城,而且他是董氏出来的人,没理由会和龙不欺这些叛党勾结。 过了好一阵,燕修云眼底的疑云才逐渐散去。 祝青岩适时站出来说道: “陛下,那龙不欺既然能当上总兵,身手总不会差,萧统领一时大意中了暗算也情有可原。 龙不欺虽然逃了,但他今日向镇北王传递假消息,害得镇北王损失惨重,即便没有死在陛下手中,镇北王也不会放过他。” 燕修云略微颔首,对萧沅道: “你办事不利,下去自领二十军棍吧。” “是。” 萧沅走后,燕修云揉了揉眉心,对祝青岩道: “今夜青石关二十万守军对抗四十万北疆大军,大获全胜,斩杀了对方五万余人,我方损失不到三千。 这一战多亏你想出来的调兵腾挪之法,否则达不到如此效果,待班师回朝,朕会有重赏。” 祝青岩拜道:“还是多亏祝澜与周监正机警,发觉了内奸之事。若没有祝澜那‘虚虚实实,辗转腾挪’八个字,微臣也想不到此计。” 燕修云道:“她只提点了八个字,你便能心领神会,也是不易,朕自然也不会忘记她的功劳。” 接下来,燕修云问起祝青岩与慕容静,关于下一步的作战计划有何打算。 慕容静表示愿意待天一亮,率领关内二十万守军,继续追击镇北王。 祝青岩却难得提出了反对的意见。 “今夜我们能以少胜多,一是利用龙不欺向镇北王传递了假的情报,二则是借助子阳坡的地形优势,用骑兵从后突袭,这才导致北疆大军溃散。 如今镇北王已经带兵后撤,我们这个时候去追,人数不占优势,也没有任何地形能够用来设伏,风险实在太大。” 慕容静却坚持道: “虽然敌众我寡,但此时北疆大军军心涣散丧失斗志,又无可用的大将,而我方士气高涨,正应趁此机会将叛军一举击溃。 否则待叛军重整旗鼓,那才会更加难办。” 第527章 全是坏心眼 祝青岩与慕容静各执一词,都有各自的道理,燕修云沉默不语,心中也是难下抉择。 就在这时,外面又传来了线报,说镇北王后撤了二十里,与另外的一队人马汇合了。 “另外一队人马?”燕修云皱了皱眉,问:“约莫多少人?” “三四万人,看方向……应当是从小遥山附近过来的。” 慕容静道:“莫非是程敛那些骁卫撤回来了?” 她又想了想,面上闪过一抹喜色。 “既然他们不再守着小遥山,那陇右的二十万破天军岂不是也很快就来与我们汇合了?” 慕容静话音刚落,自己也立刻意识到了有些地方不对。 原先程敛只用三四万人马便牵制住了二十万破天军,本是收益极大的一步棋。 镇北王又不傻,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他们撤离小遥山,放任破天军通过呢? 祝青岩与燕修云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环。 燕修云立刻命人去打探小遥山的情况。 过了两日的时间,小遥山那边终于传回了消息,却令所有人心头一紧—— 小遥山的后方,只有一条栈道可以通过。过了那条栈道,继续向北通往澹州,向东则通往青石关,畅行无阻。 然而程敛率兵撤离小遥山后,竟一把火烧了栈道。 那条栈道虽算不得很长,但重修起来还是要花上半个月的工夫。 祝青岩问:“就没有办法绕开小遥山吗?” 慕容静摇摇头,她对西北的地形比祝青岩与燕修云都要更加熟悉。 “小遥山一带地势复杂,若绕道而行,起码要多耗费两个月的时间,来不及的。” “报——云州城传来紧急军情!”又一名小兵快步跑进来大声禀报。 燕修云让他说。 “云州城内有一乌兹商队偷偷运送铁骑,被官府查获。 知府丁望远细查之下,才得知乌兹境内最近发生异动,正在边境集结大军,似有兴兵之意!” “什么!?”祝青岩与慕容静俱是一惊。 乌兹分明前几年才与大梁签署了和约,先前虽派出了穆扎协助镇北王,但穆扎所率人数不多。即便镇北王事败,大梁朝廷事后追究起来,乌兹皇室也大可推脱是穆扎私自率领部下投靠镇北王,将责任全都推到穆扎一人身上。 可如今乌兹居然敢明目张胆在边境集结兵力,难道是装都不打算装了? 祝青岩说道: “看来先前乌兹一直观望局势,如今见我们与镇北王僵持住,这才动了念头,想要坐收渔翁之利。” “陛下,请允许末将出战!”慕容静单膝跪下,掷地有声地请命道。 “乌兹向来兵力分散,想要集结起来也不会那样快。 我们必须赶在他们集结完毕之前,彻底击溃叛军,如此才能震慑乌兹。 否则一旦乌兹的军队与叛军联手,我们就几乎没有胜算了!” 这一次,祝青岩没有再反对。慕容静见燕修云没有点头,更加急切道: “陛下万不可再犹豫,现在敌众我寡,只有趁着北疆大军军心不稳迅速出击,我们的胜算才会最大!” 二十万对三十余万,燕修云仍旧有些犹豫。 祝青岩忽然站出来说:“陛下,臣有一计,能让破天军尽快与我们汇合。” 燕修云精神一振,让她快讲。 祝青岩指着地图道: “臣观地势,那小遥山的栈道建立在山壁一侧,十分狭窄。若重修栈道,也最多不过一千人参与劳作。 第388章 从破天军所在的位置,修建栈道需要十日左右,陛下不妨再派一千人,从栈道的另一端开始,向破天军那边修建。 如此两边同时开工,便能节省一半的时间。” 慕容静的眼睛顿时亮了,若能如此,破天军很快就可以翻越小遥山来汇合了,到那个时候,何愁不胜? “祝爱卿此法甚好!”燕修云站起身,立刻下令派一对军士带着物资前往小遥山修筑栈道。 慕容静又道: “陛下,即便缩短了日程,破天军赶到这里也还需要六七日的工夫。 请准许微臣率领一队游击骑兵骚扰北疆大军的驻扎地,否则他们趁此机会养精蓄锐,对我们不利。” “好。”燕修云这次没有犹豫。 “朕将两千骑兵全部拨给你调用。” 祝青岩看了慕容静一眼,忽然道:“陛下,微臣也请带兵……五百步兵便可。” 慕容静与燕修云闻言都有些诧异。 五百步兵,既不能用于游击,也不可能和三十余万大军抗衡,能有什么用? 祝青岩在二人的注视下,脸颊微微发热,声音小了几分: “微臣……只是想试试。毕竟想要让叛军夜不安寝……也不止突袭敌营这一条法子。” 她抬起头,带着几分希冀的目光看向二人。 “除了五百步兵,微臣还需要三十座战鼓。” 跟着祝澜那个心眼蔫坏的家伙这么久,她也没想到自己耳濡目染,居然也学会了一肚子“坏水”。 燕修云与慕容静对视一眼,顿时明白了祝青岩的意图。 两人不禁笑了起来。 “你倒是点子多。”燕修云当即同意了祝青岩的请求。 …… 北疆大军仍然回撤到鸣沙滩驻扎。 子夜过后,营地里陷入一片寂静,只剩下篝火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声。 将士们刚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逃亡,原本惴惴不安的心终于略微放下几分,一个个终于进入了梦乡。 睡至正熟时,忽然不止何处响起一阵“咚咚咚”的擂鼓之声。 营地顿时炸开了锅,所有人如同惊弓之鸟,奔走大喊着“敌军追来了”! 程敛快步来到镇北王的营帐,镇北王穿着中衣,脸上也有惶然之色,立刻命程敛带一队人马出去查看。 程敛率领八千人出了营地,朝着鼓声的方向而去,只见那里正有几十名朝廷官军光着膀子,拼了命似的用鼓槌撞击着那牛皮大鼓。 程敛见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立刻就要率兵冲上去将对方踏成肉泥。 谁知就在这时,从侧面又冷不防冲出来一队骑兵,直接将他八千人的队伍撞了个人仰马翻! 程敛的马匹受惊,险些将他扔下马来! 北疆士兵本就还没从昨日的战役缓过神来,如今又被骑兵这么一冲撞,纷纷丢盔弃甲向着大营的方向奔逃而去。 程敛抬起头,一眼便认出了带着鬼面具的慕容静。 他已知晓慕容静投靠了朝廷,哪敢孤身与她对抗,于是毫不犹豫调转马头率兵撤退。 慕容静也不追击,只冷眼看着他逃跑。 程敛刚回到营地,还没来得及下马,只听得那催命似的鼓声再次响起。 而这一次,却又是从另一个方向传来的! 第528章 雨天,栈道 程敛方才被慕容静吓得心惊胆战,此时听闻另一边传来鼓声,心想总不会再碰上慕容静吧? 于是他带着满腔怒火,率领部下向着再次响起鼓声的地方冲了过去。 谁知不久前的一幕再次上演,半路又杀出一队骑兵,为首的又是一个“慕容静”! “慕容静”身穿红衣,带着青面獠牙的鬼面具,手中长枪寒光逼人。 程敛立刻明白了,对方定然找了几个人假扮成慕容静,虚虚实实,根本不知道哪一个是真的。 可他却又不敢轻易冲上去试探—— 毕竟宁月郡主的可怕,没有人比他们这些骁卫更加清楚。 若自己运气不佳,碰上了真的宁月郡主,一旦冲上前交手,自己就绝不会有活着逃命的机会! 最后,北疆大军就在这忽远忽近,几乎直击心脏的鼓声中度过了整整一宿。 待天光微亮,祝青岩与慕容静才带着人手悄然撤退。 第二夜、第三夜……二人皆如法炮制。 到了第三夜,北疆军营里面已经没有出来搜寻的队伍了,整个营地一片死气沉沉,从将领到士卒,每个人眼睛下面都带着两团肉眼可见的乌青,神情近乎麻木。 镇北王自然知道再这样下去,大军只会不攻自溃,奈何驻地附近多有山坡石林,为前来击鼓骚扰的士兵提供了许多地形上的便利。 最后镇北王没有办法,只得将军队再次后撤十里,直来到一片完全开阔平坦之处,这才重新安营扎寨。 直到第四日夜里,北疆军士们才终于得以睡了一个好觉,恢复了些精神。 …… 青石关的议事厅内,燕修云询问道: “小遥山那边进行得如何了?” “启禀陛下,从两端同时开始修筑的栈道今日便可衔接在一处,以供破天军通行。” “太好了!”燕修云振奋地握紧了拳头。 祝青岩与慕容静也高兴地站起身,祝青岩率先开口: “如此算来,最晚明早,破天军便可全部通过小遥山,来与我们会合了!” “何必来与我们会合?” 慕容静指着地图上的位置,对祝青岩微微扬眉,让她来看。 祝青岩见她所指的位置,正是北疆大军现在所驻扎的那片平原,位置恰好处在小遥山与青石关中间。 祝青岩几乎是瞬间明白了慕容静的意思。 北疆大军被连续骚扰了几个晚上不得安寝,镇北王情急出错,竟将大军安置在了这样一个地方。 那一片旷野无处躲藏,北疆大军若被青石关的守军和破天军两面夹攻,简直就是活靶子! “好!”燕修云一拍桌案,下令道。 “立刻传令破天军,三日后于鸣沙滩,与我军合力夹击叛军!” …… 小遥山北。 顾朝阳刚下了小遥山,便见到燕修云派来的人,这才得知天子居然御驾亲征,正在青石关内。 其余将士听闻陛下居然亲自来了,皆感到一阵振奋。 天气有些阴沉,顾朝阳骑在马上,回首望着山壁上重新修建好的栈道。 只见士兵们每个人都扛着物资,两人站成一排,有条不紊地贴着山壁走了过来。 付宏辉来到顾朝阳身边汇报情况。 经过一整日的时间,二十万破天军已经有十五万人顺利通过栈道翻越了小遥山,还剩下最后五万运送辎重的人马,约莫再过三个时辰,所有军士便能集结完毕。 顾朝阳点点头,说知道了。 付宏辉笑道:“镇北王肯定想不到咱们这么快就把栈道修好了,待明日陛下那边吸引住镇北王的注意力,咱们从叛军的屁股后面,狠狠给他们来一下!” 顾朝阳也露出一个笑容,正要说什么,忽然感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的鼻尖上,有些冰凉。 他伸手一摸,竟然是水。 “下雨了?” 顾朝阳与付宏辉同时一愣,抬头望向天空,很快,果然有淅淅沥沥的雨滴落了下来。 付宏辉说:“看这天气,要不了一会儿就会变成大雨,栈道不好走,我去催他们快点!” “好,但也要让大家注意安全。” 如付宏辉所说,雨势果然越来越大,顾朝阳的银盔已经开始向下滴水。 他有些忧心地望着那山壁上的栈道。 那栈道修建之时,要用石桩楔在原栈道在石壁上留下的石孔中,石桩之间再架起木缘作为行走的通道,最多只可容纳两人并排走过,稍有不慎,便会从山壁上摔落。 好在破天军将士们训练有素,队伍始终安静而匀速地向前行进着,眼看最后一批运送辎重的队伍也踏上了栈道,顾朝阳略微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山壁之上骤然传来一声惊叫。 一辆辎重车的轮彀不慎滑了出去,推车的士兵慌忙想要将车拉回来,谁知脚下一滑,直接连人带车摔落了下去! 与此同时,那用于行走的木缘也由于受力的缘故,竟“咔嚓”一声断裂了,原本连贯的栈道此时硬生生出现了一处数丈长的断口。 后面的士兵脸色惨白,自己方才多踏出一步,此时只怕也要摔得粉身碎骨。 断口后面的辎重车队无法前进,只好留在原地待命。 顾朝阳立刻组织先前已经通过那断口处的士兵们继续下山,待人全部下来之后,他才命人重新带着木桩和木缘去修补那处断口。 “等等,朝阳,这样不行。” 付宏辉一脸凝重地策马赶到顾朝阳身边。 第389章 “现在在下雨,木头已经受潮变软了,根本没法承载辎重车的重量,太危险了。” 顾朝阳也心急如焚,第一反应是让车队卸下辎重,分成小份,分批携带运送过来。 但他又很快否定了心中想法。 那些军备武器可以分批带过来,可数万石军粮都是整车集装的,拆分起来得拆到何年何月? 若辎重过不来,别说无法应敌了,二十万大军连饭都吃不上! 付宏辉嘬了半天牙花子,最后万般无奈道: “现在只能重新加固栈道,在关键处重新打入铁钉子,这样辎重车才能过来。” 顾朝阳着急道:“可是这又要耽搁多久?” “这大雨一时半会停不了,加固栈道……我估摸着最快也要一日半的工夫。”付宏辉说道,“咱们现在只能赶快派人给陛下送信,延迟出兵。” “只怕来不及了……”顾朝阳眉头深锁,“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发兵前往鸣沙滩了。” 付宏辉只能劝顾朝阳快些下决断。 顾朝阳知道此时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于是下令不分昼夜加固栈道,一边派人火速赶往青石关传信。 他眉宇间染上深深的忧虑,“希望能来得及吧。” 第529章 交锋 与此同时,青石关的大门被缓缓打开。 燕修云一身戎装,骑在马上,走在最前,左右两侧是萧沅等护卫。 燕修云身后则跟着慕容静、祝青岩,以及从云州紧急调来的数位将领。 青石关内共有守军二十万,燕修云留下三万人守城,亲自带领另外十七万守军赶赴鸣沙滩,与叛军决一死战。 十七万大军在第二日破晓时分到达了鸣沙滩东岸,放眼望去,黄沙茫茫,一眼便能看到北疆大军的驻地。 镇北王自然也已经得到了消息,早已下令全军列阵,以逸待劳。 当双方军队都进入彼此的视野,两方人马开始缓缓靠近,阵前对峙。 镇北王策马来到阵前,放声道: “陛下,别来无恙啊!” 燕修云冷笑一声,欲打马上前。 “陛下危险……” 萧沅几人不放心,本想跟在身后随行,却被燕修云冷冽的目光瞪了回去。 “叛党都敢亲临阵前,朕为大梁天子,岂能示弱,损我国威?” 燕修云不再看他们,打马走出队列,对着远处的镇北王大声回道: “尔等叛臣贼子,上负天恩,下负百姓。朕今日必当将尔等叛党一举铲除,以正朗朗乾坤! 来人,宣诏——” 燕修云一声令下,身后上千名步兵整齐划一地上前一步,异口同声地开始宣读事先早已背熟的讨逆檄文。 檄文乃是由翰林院亲拟,祝青岩主笔,字字铿锵,细数镇北王拥兵自重、残害忠良等种种罪行。 上千人的声音在鸣沙滩的上空反复回荡,场面可谓震撼人心。 祝青岩不禁侧目望了慕容静一眼,却见慕容静目不斜视,也驱马走出队列。 她越过燕修云,竟直接孤身来到北疆大军的阵前,面上毫无惧色。 此举挑衅意味甚浓,镇北王微微眯起眼睛,眼底闪过一抹杀意。 慕容静却没有更进一步,只用北疆大军能够听到的声音道: “北疆的弟兄们,你们应当认得我。 镇北王犯上作乱,罪无可恕。如今天子御驾亲征,我亦立誓以身报国。 你们本是大梁戍边的好儿郎,陛下知你们不过是受人蛊惑,所以特令开恩——阵前缴械投降者不杀。 大家曾是军中同袍,我不愿刀兵相向,若你们能够迷途知返,朝廷既往不咎。可若有执迷不悟者——” 慕容静长枪一横,声音陡然生出冷冽的寒意。 “便是要与我手中长枪作对,你们可想好了后果?” 慕容静此言一出,北疆士卒的目光们皆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北疆大营出来的人,都将宁月郡主奉为战神一般的存在。 真要与她阵前相对,谁人心里能不发怵? “休得听她胡言!”镇北王厉声喝道。 “天子年少,如今受到朝中奸人蛊惑,欲杀害忠良。 本王兴兵,就是为了奔赴京师,除尽朝中奸恶,以报先帝之恩德! 如今我北疆大军人数两倍于敌,占尽上风,此战必胜。 众将士听令——夺取青石关!” 镇北王一声令下,三十余万北疆大军开始一边逼近燕修云所在的军队,一边变幻阵型。 慕容静眸中的最后一丝热忱终于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胆寒的浓烈杀气,双瞳逐渐染上一层赤色。 她缓缓抬起手中的鬼面具,遮住面上一片冰寒。 面具戴上的一刹那,宛如修罗降临人间。 “杀。” 随着慕容静手中长枪一举,燕修云身后的士卒们也开始向前冲锋。 没过多久,双方便混战在一处。 出发之前,众将早已商量好战术。 慕容静善领骑兵,仍旧拨给她三千精锐骑兵游击支援。 其余将领则各自率领麾下部队,有的冲锋主攻,有的从旁策应。 而祝青岩与萧沅等人一起,分布在燕修云周围,他们知晓自己最重要的职责是保护天子,即便大军溃败,他们也决不能擅离一步。 不知不觉,这场战役已经持续了三个时辰。 鲜血淋漓,尸横遍野。 祝青岩也是第一次真正见识到如此惨烈的战争景象,入眼之处一片鲜红,耳边不断传来的惨叫声疯狂撕扯着她的耳膜,她从未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如此剧烈过! 可她知道,此时决不能乱。 阿静说过,战场上一旦心中产生了畏惧,下手就会迟疑。 而生死之间的差异,或许就只在于一瞬间。 人是不能在战场上活下来的。 能活下来的,只有野兽。 祝青岩不记得自己拼杀了多久,更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只感觉不断有温热的鲜血溅到自己脸上。 她逐渐感到有些力不从心,而约好一起左右夹击的破天军,却迟迟未到。 燕修云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一名将领气喘吁吁来到燕修云面前,有些狼狈地道: “陛下,这都几个时辰了,破天军的影子却都没有看见。 那董二爷会不会已经和镇北王串通……” “不可能。”燕修云斩钉截铁地道。 自己的母后与皇后都出身董氏,董家绝没有背叛自己投靠镇北王的道理! 那将领焦急道: “可北疆大军三十多万,咱们只有十七万人,虽然有宁月郡主勉强撑住了局面,可人力总有尽时,再这样打下去,咱们必败无疑啊!” 燕修云沉默良久。 他想起当日离京前,祝澜给自己献的最后一计。 然此举颇有风险,且只能用一次,祝澜叮嘱过,不到万不得已之时莫要轻用。 看来,是时候了…… 第530章 不破不还 小遥山北面山脚,大雨仍旧没有停歇。 栈道终于加固完成,当最后一辆辎重车通过栈道,所有人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几分。 “顾将军,顾将军!”一个声音呼唤道。 顾朝阳循声望去,正是自己先前派去青石关报信的小兵。 “如何,见到陛下了吗?” 顾朝阳一问之下,才得知那小兵的马在石缝中扭断了腿,小兵只能自己跑着前去送信。 可是刚跑到鸣沙滩时,就见双方军队已经打起来了。 他找不到燕修云的位置,最后只好趁乱抢了一匹无主的战马,这才赶回来报信。 顾朝阳身边的付宏辉听完大惊失色。 “居然已经打起来了!?朝阳,陛下那边人手不足,我们得立刻去支援! 现在就出发吧!” “等等,等等……取地图来。” 顾朝阳此时的脑子也有些混乱,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死死盯在羊皮地图上。 破天军以步弓兵为主,从小遥山赶去鸣沙滩最快也要一日的路程。 现在朝廷官军与叛军已经激战了数个时辰,自己现在带兵出发前往鸣沙滩,根本不可能赶得上救援! “来不及的……”顾朝阳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捧着地图的手在微微颤抖。 “来不及也得去啊!朝阳,快下令吧!”付宏辉满脸是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急出的汗水。 “二爷醒了吗?”顾朝阳忽然问。 董勉死后,董长筠心疾复发,昨日又听闻栈道出了事,一时急火攻心,吐血晕过去了。 付宏辉说还没有醒。 “别再犹豫了,朝阳,现在没了董勉,大家都把你当成破天军的接班人。 只要你发话,我们都听你的!” 第390章 顾朝阳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这时唐校尉等人也匆匆过来,请他立刻下令发兵赶往鸣沙滩。 顾朝阳一言不发,只死死盯着地图,双眼布满血丝。 现在去鸣沙滩,是无论如何都挽回不了局面的。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最后落在另一处距离小遥山极近的地方,那也是镇北王如今的根据地—— 澹州城。 他终于艰难做出了决定,声音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传令各营全速前进,务必在四个时辰内—— 攻下澹州城!” …… 一个时辰后,破天军的先行部队已经抵达了澹州城外。 顾朝阳下了死令,还有三个时辰,务必要不计代价,拿下澹州城。 可当他抵达城下时,心头却蓦地一沉。 那澹州城头上黑压压的守军,显然早有防备。 “顾将军,抓到一条舌头!” 一个人被五花大绑丢到了顾朝阳面前,原来是一名澹州城安排在外面的哨探,方才正要回城报信,恰好被唐校尉的手下捉住了。 来得正好。 顾朝阳问他:“澹州城内现在有多少守军,守城将领是何人?” 那名哨探不说话。 情势如此危急,顾朝阳哪有许多耐心? 他冷冷道:“拉下去喂狗。” “我说,我说!”哨探大叫起来,这才说出澹州城内此时的情况。 顾朝阳听罢,眉头拧得几乎打成结。 他本以为镇北王一心要攻打青石关,必定会全军出动,后方空虚。却没想到镇北王如此狂妄,居然只带走了三分之二的兵力。 而此时澹州城内居然还有二十万守军,与破天军人数相当。 “守城的将领是谁?” “是……娄有松将军。” 顾朝阳眸光一寒,“拉下去喂狗。” “将军,小人说的是实话啊,真的是娄有松将军!!!” 顾朝阳见他神色不似说谎,这才又问: “本将从前也在北疆大营历练数年,为何从未听说过有姓娄的将领?” 哨兵思索好一阵才道:“娄将军是这两年才回来的,听说……是我们王爷从前收的义子,以前一直在京城,陛下登基之后才回到北疆的。” 顾朝阳听罢沉默片刻,让人将哨兵带下去。 付宏辉焦虑道: “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 如今澹州城内的守军与我们破天军的人数相当,我们再是精锐之师,也不可能在三个时辰内攻下这么大的澹州城啊!” 唐校尉脸上的表情已经开始逐渐变得绝望了。 他们历尽千辛万苦才终于翻过小遥山,然而支援陛下已经来不及,想要突袭敌军大本营,对手却也早有防备。 此战若败,社稷倾矣…… 唐校尉忽然单膝跪地道: “眼下已别无他法,朝阳,下令攻城吧。 我愿为先锋,哪怕马革裹尸,不破不还!” 付宏辉在唐校尉身旁跪下,目光灼灼望着顾朝阳。 “马革裹尸,不破不还!” “马革裹尸,不破不还!” 八个字如波涛一般扩散开来,最后变成了二十万破天军的齐声呐喊,声势震天。 “好……马革裹尸,不破不还!”顾朝阳眼底再无犹豫,决绝的神色在他脸上一闪而过。 澹州城楼上的守军自然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已经开始排兵列阵,数百名弓弩手齐刷刷排列在了城楼上,只待破天军进入射程。 顾朝阳正欲下令攻城,就在此时,听得前方忽然响起一个女子冷漠的声音。 “二十万人就想要拿下澹州城,我看你们是打算以死报国了。” 这声音来得十分突兀,不知怎得,顾朝阳只觉得有几分耳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澹州城外,一个骑马的白色身影缓缓从树林中向顾朝阳走来,她戴着面纱,双眸冰冷,身后交错背着两把崭新的双刀。 她来到顾朝阳面前,解下面纱,顾朝阳怔了片刻才认出来,神色无比惊诧。 “……祈王妃!?” 许久没有听到过这三个字,慕容潋的语气终于沾染上几分人类的情感,自嘲般地道: “祈王都没有了,哪还有什么祈王妃……不过是孤魂野鬼罢了。” 顾朝阳望着她,一时仍有些反应不过来。 数年前祈王身死,慕容潋孤身策马而去,却没有回到北疆大营。 无人知晓她究竟去了何处,这些年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此时却忽然现身于澹州城下,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一想到慕容潋是镇北王的亲生女儿,顾朝阳心中不由得戒备起来。 他问慕容潋来这里做什么。 慕容潋注视着他,眼底情绪闪过一抹复杂。 她调转马头,一言不发地向着澹州城楼而去。 第531章 追击镇北王 澹州城楼上,守将娄有松一手搭着腰间佩刀,年轻的面容隐藏在头盔的阴影之下,冷眼注视着城外停驻的破天军。 紧接着,城楼上的士兵们仿佛看到了什么,气氛霎时间紧张起来。 娄有松也看到了,敌人大军未动,却有一白衣女子孤身策马向城楼缓缓而来。 “娄将军,是否放箭射杀?” 娄有松微眯起眼睛,不知怎的,总觉得那女子身影有些眼熟。 待她离得更近一些,娄有松的瞳孔顿时放大了,眼眸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情绪。 震惊的情绪背后,还藏着几分难言的激动与喜悦。 身边的士兵见他不言,便准备下令弓弩手放箭。 “都住手!”娄有松大声道。 他望着慕容潋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停在城下。 “有松,别来无恙。”慕容潋抬首,望着娄有松说道。 娄有松没有说话,但微微颤抖的嘴唇已经出卖了他的内心。 慕容潋又道: “多年不见,你也不愿请我上去叙叙旧么?” 娄有松怔然片刻,下令开城,放慕容潋进来。 “将军,小心有诈……” “她孤身一人,如何能有诈?开城。” 慕容潋很快登上城楼,娄有松见到她,匆匆上前几步,却又怕失了分寸。 最后只能停在她面前几步远的位置,小心翼翼地问: “太好了,原来你没事……你可知我找了你多少年?” 慕容潋对他轻轻颔首,故人相见,一时间思绪万千。 娄有松直接仍能清晰记得,自己从前还是乞儿,几乎被冻死在冰雪之中时,是如何碰上了随镇北王进京的慕容潋。 那时两人都只有十四岁,是慕容潋赏他的一碗热粥,救了他的性命。 后来慕容潋见他无依无靠,便招他做了侍从。 再后来,慕容潋成了祈王妃,他跟着来到祈王府。燕长文见他资质不错,将他训练成了暗卫,委以重用。 他自知出身低微,对慕容潋的倾慕也只敢深藏在心中,好在慕容潋与祈王感情甚笃,恩爱无双,他便想着这样守护二人一生一世也很好。 只要是慕容潋在意的人,他都愿意用命去护着。 之后祈王府突生变故,那时他被祈王派往他处,回京后才得知祈王携家眷出逃,最后死在了北疆,祈王妃下落不明。 娄有松苦寻慕容潋无果,这才投奔了慕容潋的父亲镇北王,只盼有朝一日慕容潋回来,二人能再次相见。 “这些年你去了哪里,过得可还好?”娄有松问她。 慕容潋眉眼微垂,唇畔泛起一抹苦笑。 “殿下临走前,让我好好活下去。殿下所托,不敢有负。” 娄有松明白这么多年她仍旧放不下,于是又道: “王爷如今正在鸣沙滩与官军决战,若他知道你回来了,定会很开心的……” “有松。”慕容潋蓦地抬眸,一字一顿地道。 “你可知殿下是怎么死的?” …… 鸣沙滩,枯藤斜阳。 镇北王坐镇后方,望着持续了大半日的战局,紧紧皱着眉头。 沐儿心中同样焦急,忍不住道: “王爷,我军人数二倍于敌,若非郡主那一队骑兵频频捣乱,我们早就大获全胜了!” 镇北王的双拳渐渐收紧,面色阴沉。 “没想到本王的亲生女儿,如今竟成了这样大的祸患……” 他看向程敛,沉声道: “去,让所有骁卫从右翼撤出,到巨石阵集合。” …… 慕容静正在阵中奋力厮杀,长枪所指之处如飓风横扫,血花飞溅。 她无意间抬眸,正巧望见了先前一直没有寻到的镇北王的身影。 二人隔着十几丈远的距离遥遥对望一眼,镇北王调转马头,向南而去。 慕容静毫不犹豫,立刻冲出重围,拍马跟上。 第391章 很快,镇北王的身影已经脱离了战场,似乎有意要将慕容静引去什么地方。 慕容静眼底闪过一丝犹豫,回首望了一眼焦灼的战局。 破天军迟迟未到,敌众我寡,这样打下去几乎没有胜算。 唯一的法子便是擒贼先擒王! 慕容静收回视线,不再犹豫,向着镇北王的背影追赶而去。 慕容静方才一身红衣,在战场之上尤为显眼,祝青岩虽守在燕修云身边,却始终留意着慕容静的位置。 见她突然单枪匹马追了出去,祝青岩心中焦急,然而叛军已经发现了燕修云的位置,正在一波一波向这边涌来,她此时决不能擅离职守。 她挥剑又斩杀了几名叛军,再抬头时,却已经看不到慕容静的身影了。 镇北王一路策马狂奔,慕容静在他身后穷追不舍。 慕容静解下背上的长弓,数次弯弓搭箭,却无论如何还是下不去手。 最后她咬牙收起长弓,用力一夹马腹,加快了追击的速度。 就在这时,前面的镇北王却勒马停下了。 慕容静还来不及诧异,便忽然看到前方地上沙尘一扬,竟被人抻起一条绊马索! 慕容静胯下战马反应不及,直接向前摔飞了出去,重重落在地上。 好在慕容静早已在战马摔倒之前,在马背上借力跃起,稳稳当当落在了地上。 她抬起头,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九道黑影,皆骑在马上,手持兵器望着她。 正是镇北王麾下幸存的九名骁卫。 而镇北王早已撤离到了安全位置,沐儿在他身边护卫,二人远远向这边注视着。 慕容静看向骁卫中为首的程敛,知道此时多说无益。 她从地上站起来,长枪“锵”地一声立在地上,双瞳泛出的血色挟着张狂的杀意,从面具之后冷冽地射向那些人。 “你们也是许久没在本郡主这里讨赏了。” 慕容静微微扬起下巴。 “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程敛正要开口,身边的那名骁卫却按捺不住,大喝一声冲向慕容静。 程敛想要叫住他,但已经来不及了。 那名骁卫手持一柄亮银环首刀,仗着马上的优势对着慕容静挥刀斩下。 慕容静却不躲不闪,直到那刀锋呼啸着几乎要落到鼻尖,才矮身躲过,竟然从马的身体下方穿了过去。 她的身影从骁卫的视线中消失了一瞬,那骁卫尚未看清她出现在哪里,便感到左腿传来一股巨大的拉力,他竟然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他惊叫一声重重摔在地上,口吐鲜血。 再睁眼时,骑在马上的人已经变成了慕容静。 慕容静甚至没有低头看他一眼,长枪反手一刺再拔出,地上便已经多了一具尸体。 第532章 残阳如血 眨眼的功夫,九名骁卫又少了一人,每个人眼中都不禁浮现出惊惧之色。 程敛盯着慕容静,嘴唇动了动,对身旁几人说了些什么。 程敛右侧的四名骁卫一齐杀出,刀枪斧钺齐齐砍向慕容静。 慕容静丝毫不惧,举枪便挡,身影在四人之中灵活穿梭。 那四人并不十分着急进攻,而是进退有度,每当慕容静看准时机要下杀手之时,另外三人便会拼全力来阻拦。 饶是如此,还是有一人被慕容静的枪杆在胸前重重一击,当即口吐鲜血,险些落下马来。 若非穿着精制的锁子甲,只怕他此时也要魂归黄泉。 四人见状,十分默契地向慕容静虚晃一枪,趁她格挡之际回身便跑。 与此同时,方才正在一旁观战的程敛四人拍马迎上,再次与慕容静战成一团。 如此几轮下来,骁卫们轮流上场,经历了一整日厮杀的慕容静终于渐渐感到体力不支。 她一枪逼退面前四人,猛扯缰绳,抽身便向来时的方向策马狂奔。 骁卫们的目的便是将她围杀,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她逃走? 方才与她激战的四人,除了程敛,另外三人想也没想便追了上去。 “别追!”程敛大喊。 他从前是慕容静的副将,最晓得慕容静的性子。 她就算战死,也绝不会在敌人面前落荒而逃。 然而另外三人杀红了眼,又以为自己成功逼退了堂堂宁月郡主,一时间信心大增,哪里听得到程敛说什么? 程敛见拦不住,心顿时凉了半截。 果然,慕容静向前“奔逃”一阵,背上的长弓不知何时被她换到了手里。 战马的速度分毫不减,慕容静直接从箭袋中抽出三支箭,在马上骤然回身,稳稳地将弓拉满—— 三支利箭齐声射出,箭无虚发! 程敛望着应声落马的三名骁卫,无奈地闭上了眼。 在一旁高地上观望的镇北王见此情景,也不由得身子一晃,身边的沐儿连忙扶住他。 “怎会如此……”镇北王站稳身子,声音微微颤抖。 沐儿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镇北王眼中见到如此恐惧的神情。 “十二骁卫……如今……” 只剩下了五人。 为了捕杀慕容静,镇北王孤注一掷,才将战场上的骁卫们全部召了回来。 可现在慕容静平安无事,自己却损兵折将……这场原本十拿九稳的战役,如今结局竟成了悬念! 慕容静射杀三名骁卫后,果真不再奔逃,她喘息片刻,再次举枪杀了过来。 见她势如破竹,杀意滔天,原本正在观战的一名骁卫被吓得肝胆俱裂,瞪大眼睛,居然口吐白沫直接从马上摔了下去。 这下连程敛都有些慌了。 原本八个人对阵慕容静,都占不到便宜,如今只剩下自己四人,这如何能敌得过? 连程敛都如此,更遑论另外三名骁卫,他们望着那疾风一般掠向自己的红色身影,本能地萌发出了逃跑的念头。 “不要乱!”程敛吞了口唾沫,强自镇定道。 “现在逃跑,只会被她追上来一一诛杀。 大家一起上,她体力不支,我们还有胜算!” 程敛说得不错,三人对视一眼,只好硬着头皮迎战。 镇北王面色阴沉得可怕,对沐儿使了个眼色,沐儿会意,悄然退了下去。 她并非将领出身,不善使长兵,最擅隐匿追踪、寻隙出击。 那慕容静原本全速冲向程敛几人,谁知跑到一半,那夺来的战马居然跑不动了,身躯直直向前栽了出去。 慕容静只好翻身落地。 程敛四人一间她下马,心中俱是一喜,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四人立刻策马冲了上去。 慕容静在地上就势翻滚一圈,顺手捡起了一把骁卫尸首手里的环首刀。 她左手执刀右手持枪,待那四人冲到近前,矮身躲过了几人的兵器,左手顺势直接砍向了几人的马腿,害得那四人竟同时坠下马来! “郡主饶命!” 程敛终于崩溃了,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活下去。 慕容静双眼通红,身体上的疲惫令她思绪近乎麻木,意识里只剩下杀戮的声音。 她一枪刺向程敛,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异动,一阵逼人的寒气迅速逼来。 慕容静知是有人偷袭,却已来不及转身,只将左手中的刀贴着身体向后刺出。 噗嗤—— 连慕容静也没有想到,这一刀沐儿竟然不躲不避,任凭那刀刃贯穿自己的胸膛。 大量鲜血从沐儿口中涌出,她却挤出一个笑容,缓缓闭上了眼睛。 而她手中的匕首,也完全没入了慕容静的后心。 第533章 哪来的火炮? “阿静!!!” 祝青岩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不到百人的兵马。 祝青岩几乎是跌下马来,扑到了慕容静身边。 她身后的兵马也很快与程敛等人交战在一起。 祝青岩抱起慕容静的身子,手上一片湿热,这才发觉她的后背已经被鲜血浸透。 祝青岩的手剧烈颤抖着,摘下了慕容静的鬼面具,慕容静的脸上毫无血色,唯有唇边的一抹残红尤为刺眼。 慕容静艰难睁开眼,“你怎么来了……不是要守着陛下……” “陛下怕你出事,让我带人来帮你。 阿静,我带你走,我去找最好的大夫来给你治伤,你不会有事的……” 祝青岩想要背起慕容静,慕容静却轻轻抓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小时候我和你说过的……我想要当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英雄最好的归宿……就是能死在沙场上……我没有什么遗憾……” 祝青岩的眼泪大颗大颗落在慕容静脸上,无边的恐惧如有实质一般将她紧紧包围,难以呼吸。 “别哭啦……” 慕容静想要抬手帮她擦去眼泪,却没有力气,只能扯了扯嘴角,用平生第一次的柔软语气道: 第392章 “你知道的,我不会死……我一直都在的……” “我知道,我知道。”祝青岩泣不成声,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从慕容静身上悄然流逝。 黄沙漫漫,天边残阳如血,乌啼如泣。 慕容静缓缓偏过脑袋,暗红双瞳映出斜阳的形状,一点一点涣散,黯淡。 祝青岩只觉得怀中的温度越来越冷,终于爆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她的声音又很快被附近的厮杀声淹没。 祝青岩轻轻放下慕容静的身子,抬手抹了一把眼泪,脸上留下一片猩红。 “阿静,你没做完的事情,我替你去做。” 她颤抖着从身边捡起那跟随慕容静多年的鬼面具,戴在了自己脸上。 接着拿起慕容静的枪。 一瞬间,面具后的眼眸冷若冰刃,杀意凛然。 她望着不远处正在和自己带来的人马厮杀的程敛等人。 “叛国、不忠、背信者,当赏——一死。” 祝青岩刚跃上战马,忽听得镇北王的笑声传来。 “哈哈哈……黄口小儿,你真以为区区十几万守军,就能挡得住我北疆铁骑吗?” 镇北王对程敛几人大声道: “静儿已死,你们速战速决,那皇帝小儿支撑不了多久。 随本王杀回去,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大功臣!” 镇北王站在高地,祝青岩骑马一时过不去,便只能去应对程敛四人。 而他们毕竟是北疆赫赫有名的骁卫,虽敌不过慕容静,但面对普通士卒,以一当十不在话下。 燕修云那边的战局压力很大,让祝青岩带人来寻慕容静已是十分不易,也难以分给她更多人手。 祝青岩只带来不足百人,还是步兵,这一会的功夫已经只剩下了不足二十人。 祝青岩冲入阵中,很快便与程敛交上了手。 她功夫不差,天资又高,与程敛单独对阵尚可,然而另外三名骁卫也不会袖手旁观。 四人合攻,祝青岩立刻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从前她潜心练习软剑,然而软剑胜在轻灵莫测,刚猛不足,并不适合战场厮杀。 手中兵器骤然换成了长剑长枪,她还无法再短时间内得心应手。 此时再对上程敛等沙场老将,对方几番猛攻下来,祝青岩已经左支右绌。 镇北王嘴角浮起一抹冷笑,知道不出十个回合,祝青岩必死。 他翻身上马,准备下去带剩余几名骁卫重返战场。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再次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 “王爷,王爷,末将可找到你了!大事不好了!” 来人终于见到镇北王,大喊着扑到了他的面前,涕泗横流。 镇北王认出此人是娄有松的副将,此时此刻应该正在澹州城内和娄有松在一起才对。 镇北王心中一紧,立刻问他怎么了。 副将哭着道: “澹州……澹州城被围,眼看就要守不住了…… 王爷,快回师救援吧!” “什么!?”镇北王大惊失色。 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澹州固然重要,可现在连皇帝都御驾亲征了。 自己若能直接将皇帝抓了,还要那澹州作甚! 镇北王对正在围攻祝青岩的几人高声道: “莫要与她纠缠,眼下朝廷守军应该已经溃败,你们速去,务必生擒皇帝!” 镇北王话音刚落,便听到战场那边传来几声轰然巨响,很快天空中飘散起了黑烟! 恐惧的回忆瞬间被激起,镇北王霎那间脸色发白,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们不是已经没有火炮可用了吗! 难道……是龙不欺骗了自己,实际青石关内还藏着火炮,就为了骗自己上钩? 对,一定是这样,否则青石关内十几万人怎么敢出来追击北疆大军!? “该死!该死!”镇北王额上青筋暴起,目眦欲裂。 若皇帝真带着火炮,那自己根本毫无胜算! 不单是镇北王,对于火炮的畏惧,早已深深烙在了每一名北疆士卒的骨子里。 那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可怕东西,能裂地崩山,顷刻间叫人灰飞烟灭! 所以当那几声巨响传来,北疆士卒们几乎是同时呆在了原地。 极度恐惧之下,他们开始惊叫着四处奔逃,丢盔弃甲。 “撤!叫所有人快撤!回防澹州!!!” 镇北王怒吼起来,掩饰着眼底的惊慌。 他不明白对方为何还有火炮,但他无比清晰地知道—— 无论如何,也决不能让主力部队和对方的火炮硬拼! 祝青岩身上多处受伤,仅靠最后一丝意志支撑着。 望着程敛等人仓皇撤退的背影,她感到眼皮越来越沉重,终于昏倒在了地上。 第534章 白马啸西风 镇北王带着程敛和剩余残部仓皇撤退,终于在次日破晓时分回到了澹州城郊。 他命大军远远停下,张目望去,却见澹州城外一片宁静,哪有围城官军的影子? 程敛同样一脸困惑,“王爷,这是怎么回事?” 镇北王满眼狐疑,命程敛去将娄有松的副将叫来,要问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程敛离开片刻后回来,“王爷,那小子……不见了。” “不见了?” 镇北王诧异了一瞬,凝眸望着熟悉的澹州城楼,一时有些犹豫。 程敛想了想,问道:“会不会是娄有松看错了,这哪里有围城的迹象?” 镇北王缓缓摇头,他知道娄有松不会是那样草率的人。 眼前的澹州城,有种异乎寻常的宁静。 不知为何,他心中再次升起一股十分不好的预感,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镇北王双眉紧锁,踌躇许久,最后下令全军一边戒备,一边缓缓向澹州城移动。 …… 澹州城楼上,顾朝阳与娄有松也同样看到了北疆大军。 北疆大军距离城楼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移动十分缓慢。 顾朝阳看向身后的慕容潋,终于问出了憋在心中的问题: “你究竟为何要对付镇北王?她可是你的……” 慕容潋嘴角勾起一个不带任何感情的弧度,看向城外的北疆大军。 “我只是要让他也尝尝——最珍视的东西,却毁在自己的至亲手中,是怎样的滋味。” 顾朝阳也向城外望去,眼底染上了几分焦急。 他现在根本不知道青石关内的守军还有燕修云那边的情况究竟如何,若只以二十万破天军迎战镇北王的军队,自己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于是顾朝阳对慕容潋道: “我知道,祈王出事之后,朝廷一直在通缉你。 你若此时归顺朝廷,你我联手平定叛党,陛下必定会允你将功折罪,宽恕过去之事——” 顾朝阳话未说完,慕容潋的刀尖已经指向了他的鼻尖。 “与你联手?”慕容潋面若寒霜,目光甚至隐隐现出几分杀意。 “别忘了,当年杀死我夫君的那一箭,是你亲手射出的。 我更不需要他皇帝的宽恕。” 顾朝阳一时无言以对,忧虑又更添几分。 如今除了破天军,澹州还有二十万兵马在娄有松手中。 他看得出来,娄有松只听慕容潋的话。 若慕容潋不愿相助,那自己更不可能说动娄有松。 也就是说……到时自己只能带着破天军出城迎战镇北王,而娄有松只会带着部下袖手旁观。 顾朝阳将目光投向娄有松,果然见他只顾望着慕容潋,根本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 慕容潋说完一番话,收了刀,转身向城楼下走去。 娄有松立刻想要跟上,却听得慕容潋的声音传来: “有松,你留下吧。” 娄有松微微一怔停下脚步,忽然跪下道: “有松这条命是小姐给的,如今小姐安然归来,有松可以什么都不要,只求能留在小姐身边保护……” 慕容潋背对着他,摇摇头,声音夹杂着一丝轻叹。 “有松,你的心意我明了,可我终究是殿下的未亡人。 如今殿下不在了,山高路长,我自当一人独行。 你留下协助顾将军,与你于我……都好。” 慕容潋说罢,径直向城下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 镇北王率北疆大军前行了一段距离,眼看就要进入城楼上弓弩手的射程,镇北王再次下令停止前进。 他眯眼望了半天城楼上飘扬的旗帜,叫来程敛,问他能够看清。 程敛观望片刻,脸色骤变—— 那旗帜上赫然写着一个大大的“梁”字! 澹州分明是他们刚刚拿下来的据点,怎么会……!? 这时,又有人惊呼起来: “快看,城门开了!” 众人向城楼望去,果然见沉重的城门被缓缓拉开。 第393章 却只有一个戴着斗笠的白色身影,骑着白马,徐徐踏了出来。 慕容潋口中哼唱着不知名的歌谣。 白马出了城门,好似全然没有感知到城外的一片肃杀,向着西边信步而去。 一人一马,悠悠荡荡,斜阳沙关,几许苍凉。 一阵风吹过,恰好掀起白色斗笠。 慕容潋有意无意地向镇北王浅浅投去一眼。 “大小姐……她怎么会在这里!?”程敛认出慕容潋,表情更加惊愕。 他问镇北王是否要去将慕容潋追回来。 “你还有心情顾这个?”镇北王的脸上阴云密布,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 他让程敛先带一队人马,去看看澹州城是什么情况。 程敛一惊,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镇北王的目光震慑住了,只好喏喏应承。 他打起十二分的警惕,带着一小队人马来到澹州城下,已经大汗淋漓,生怕自己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但好在城楼上的弓弩手并没有攻击他。 程敛抬头,看到了娄有松。 “娄有松,王爷率军回城,你为何不出城迎接? 还有这城楼上的旗帜是怎么回事,你难道要叛主不成!?” 娄有松沉默不语,身边却多出了另一个身影。 程敛认出那是顾朝阳,眼睛顿时瞪圆了。 顾朝阳……他们不是应该还被困在小遥山么? 可他出现在这里,难道说那二十万破天军此时也在澹州城内!? 破天军加上娄有松手下的二十万守军,那可是四十万人! 四十万人养精蓄锐,而北疆大军的残兵却刚刚经历一场奋战,又仓皇奔波而来,如何能应对! 顾朝阳冷冷望着城下的程敛,说道: “如今娄有松将军已经弃暗投明,归顺朝廷。 尔等残兵败将如何能与澹州城内四十万军士相抗衡? 劝尔等还是速速束手就擒,也好省了一场厮杀!” …… 镇北王见程敛率人回归大军,忙问他是否探明了澹州城内的情况,娄有松是否已经叛变。 程敛缓缓抬起失神的双眸。 “王爷,大势已去了……” “你说什么!?” 镇北王勃然大怒。 不,朕多年的心血怎会就这样毁之一旦! 朕不要当什么镇北王,朕要称帝,朕要当这四海八荒唯一的皇帝!!! 澹州城丢了又如何?夺回来便是! 北疆大军还有二十万残兵,哪怕只剩下最后一个人,死也得死在澹州的城楼上! 镇北王双眼布满血丝,大喝一声抽出佩刀,正欲下令。 举刀的手却蓦然停滞在半空。 接着他的视线飞速下坠,从自己的胸口落到地上,与一地猩红的砂石平齐。 那具无首的尸身还停留在举刀的动作上,过了片刻,才轰然坠地。 程敛随手一甩刀上的血,望着镇北王死不瞑目的头颅,淡淡道: “王爷,我随你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也算尽了忠。 如今用你的人头换我一命,你一定不会怪我吧。” 第535章 降将 祝青岩醒来时,自己正躺在一张床榻上。 她恍惚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发现眼前的场景有些陌生。 “你醒啦?”一个温柔的女声在她耳畔响起。 祝青岩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容貌姣好的年轻女孩正端着一碗药汤,要喂给自己。 “谢谢,我自己来。” 祝青岩接过药碗捧在手中,询问之下才得知自己竟然到了澹州城,而面前的姑娘叫赵棠,是澹州城里赵员外家的小姐。 祝青岩正要喝药,忽然感觉腰间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硌到自己. 她低头一看,是那只鬼面具,上面还有干涸的鲜血。 祝青岩怔了一瞬,猛然想起来什么,掀开被子就向外冲去。 她刚一下床,便无力地摔倒在地,浑身散架似的疼。 赵棠赶忙过来将她扶到床上。 “阿静,阿静……” 祝青岩死死抱着鬼面具,大口呼吸着,眼泪再次喷涌而出。 “你是说……宁月郡主么?”赵棠小心地问。 “皇上已经命人将宁月郡主的尸身带回来了,如今就停放在澹州府衙。” 祝青岩一把抓住赵棠的手,求她带自己去看。 赵棠咬咬嘴唇有些犹豫,说现在外面还有些乱。 祝青岩问她发生了什么,赵棠摇摇头,说她也不是特别清楚,只听说好像皇上在战场上也受了伤,全城的郎中都被召集过去了。 在祝青岩的再三恳求下,赵棠还是带她去了府衙。 此时的澹州府衙空空荡荡,唯有正堂内停放的一具棺椁,还有摆放的两座灵位。 灵位上分别写着总兵文泉和知府王有涯的名字。 祝青岩一步步来到慕容静的棺椁前,见她安安静静躺在里面,好似睡着了一般。 祝青岩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怔怔望着她苍白的面容,仍旧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这时,府衙外面响起一阵嘈杂声,好像有什么人被押着走过去。 祝青岩无意间瞥见那人的面目,立刻认出那是程敛。 她心中顿时涌起满腔恨意,这时赵棠走到她身边,向外面望了望,说道: “你认识那人么?听说就是他砍下了镇北王的首级,带着叛军残部归顺了朝廷。 他这也算将功折罪,皇上应该不会杀了他吧——哎,你去哪里?” …… 眼下燕修云正在治伤,无暇接见程敛,所以程敛暂时被押入了澹州府衙的大牢。 程敛进了牢房,气定神闲地寻了处角落坐下,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处境。 这时,有一道略显虚浮的脚步声响起。 祝青岩的身影出现在程敛的牢房外,对狱卒道: “打开。” 狱卒瞄了一眼浑身散发着寒气的祝青岩,有些为难。 “祝大人,这可是陛下亲口吩咐命人暂且关押的要犯,您可不能——” “我叫你打开。”祝青岩冷冷重复了一遍,冷冽的目光令狱卒不仅打了个哆嗦。 他不敢多言,只好乖乖开了牢房的门,悄悄退了出去。 程敛手脚都带着镣铐,见到祝青岩,居然露出一个笑容。 “祝大人,又见面了。” 祝青岩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程敛笑得有恃无恐。 “你好像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 哦,我知道,你一定是想为郡主报仇。 但是真不好意思,如今我是朝廷平叛的功臣,你不会以为皇上会杀了我吧? 哈哈哈,若杀了我,以后哪还有人肯归顺大梁朝廷?” 程敛身体微微前倾,笑得更加得意。 “我告诉你,皇上不仅不会杀我,而且还会给我个官做。 以后咱们就是同僚了,哈哈哈哈……” “可你这种人,真的很该死。”祝青岩的声音很轻。 程敛脸上的笑容一僵,他看到了祝青岩已经缓缓抽出了腰间的软剑。 那薄如蝉翼的剑刃,映出了程敛逐渐震惊与慌乱的表情。 “你想要做什么?” 程敛瞪着祝青岩,他不信祝青岩敢这样做。 “我是降将,大梁朝廷从不杀降将…… 你若杀了我,皇上不会放过你的! 你敢——” …… 澹州府衙的后院,十几名郎中聚集在院子里,低声讨论着什么。 房门被打开了,众人的目光立刻齐刷刷射了过去。 萧沅走出来,告诉他们陛下已经无恙,让他们各自回去。 屋内,董长筠、顾朝阳、还有其他几名护卫都跪在地上。 燕修云的左臂缠着绷带,对众人道: “好了,都起身吧。” 董长筠满面羞愧,顿首道: “都怪老臣无能,未能及时赶去鸣沙滩救援,这才致使陛下身陷险境,还受了箭伤。 老臣真是万死难辞其咎……还请陛下降罪!” “起来吧。”燕修云淡淡道,“好在镇北王已死,战乱终于平息,乌兹那边也彻底没了动静,边境终于可以暂时重归安宁。” 燕修云说罢,自己亦有些怔然。 这是他第一次亲赴战场,回想起鸣沙滩上的惊险时分,仍觉心有余悸。 那时祝青岩去追慕容静,自己身边的防守缺失,叛军又占据人数优势,没过多久自己的左臂便中了一箭,伤口深可见骨。 好在当初从京城出发前,军器监虽未能制出完美的火炮,但祝澜却送来了另外的“杀器”—— 那是上百包的“炸药”。 叛军先前本就受到过大炮的攻击,定然心怀畏惧。 危急时刻引燃炸药包,在战场上制造出的动静,足以让敌军下意识以为又是火炮的攻击,于是四散开来各自奔逃。 第394章 自己带来的人马这才有了喘息之机。 这时又恰逢顾朝阳带着破天军围魏救赵,直接拿下镇北王后方的澹州城,彻底击溃了北疆大军的信心。 这其中但凡哪一环出了差错,今日的胜负都难以预料。 比起社稷安慰,自己受的这点小伤,实在算不得什么。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来了一名狱卒,正要往屋里闯,被门口的萧沅拦住了,于是大声道: “陛下,大人们,不好了! 降将程敛在大牢里面……被、被姓祝的那位女大人杀了!” 第536章 端午安康 燕修云带人来到府衙大牢时,祝青岩正坐在关押程敛的监牢里面,程敛就倒在她身边。 燕修云对萧沅使了个眼色。 萧沅上前,见程敛的喉管已经被人割断,鲜血流了一地,显然早已气绝多时,只好对身后的燕修云轻轻摇头。 燕修云看向祝青岩,眼底带着几分愠怒。 “祝爱卿,朕怎么不记得自己下过命令,要你来诛杀程敛?” 祝青岩跪在燕修云面前,身子却挺得笔直。 “陛下,程敛在镇北王身边助纣为虐多年,又与镇北王共同设下圈套害死宁月郡主。 此等恶贼,死不足惜。” “大梁从来不杀降将,程敛诛杀镇北王有功,朕也已经下旨免他死罪。 你如此做,置朝廷与朕的颜面于何地?” 祝青岩俯身叩拜,说道: “程敛之死乃是罪臣一人私自所为,与陛下无关。 罪臣祝青岩违抗圣旨,自请陛下革去官身,留守西北,以正法度。” 燕修云面色复杂地望了她半晌,最终轻叹一声。 “罢了,此次平乱,你亦有功劳。 功过相抵,朕便只革去你翰林院学正一职。 你既然想留在西北……如今云州总兵之位尚且空缺,朕观你也算有勇有谋,就以参军的身份暂领云州总兵之职罢。 待你养好伤,即刻前往云州赴任,无诏不得回京。” 祝青岩感激再拜,“多谢陛下。” …… 自此,北疆之乱终于彻底平息。 澹州总兵文泉被追封为“麾远将军”,建祠立碑。 澹州知府王有涯献城投降,虽是死罪,然念其仁义,且以身殉国,赦免其家眷死罪,准许王有涯仍以澹州知府的身份风光入葬。 而慕容静碍于罪臣之女的身份,本应被褫夺一切封号。 然皇帝念其功绩,特从镇北王的家谱上将其除名,追加为“一等忠烈公”。 三日后,燕修云率部下离开澹州,返回云州城。 慕容静的棺椁以公侯之礼,于云州安葬。 随葬的贴身之物,唯有一条染血的战袍,战袍一角似有刚刚修补过的绣样,那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虎头。 燕修云命人为慕容静于云州安然巷内修建祠堂,受百姓世代香火祭拜。 下葬这一日,云州城万人空巷,哭声恸天。 包括燕修云在内,所有人皆着素服,斋戒七日。 祝青岩扶柩而行,两侧皆是赶来送慕容静最后一程的百姓。 道路前方,忽然出现一个扎着小辫的女童,手中捧着一束黄白相间的小雏菊。 她怯生生地将花递给祝青岩,又看了一眼她身后的棺椁。 女童说花是一个姐姐交给她的。 祝青岩顺着小女孩所指的方向望去,人群中,有道白色身影一闪而过。 她只看到那人头戴白色斗笠,背负两把崭新的双刀,背影风尘仆仆,又有些寂寥。 那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 七日后,恰逢端午节。 燕修云在这一日启程回京。 祝青岩以新任云州参军的身份送别天子仪仗。 队伍离开后,云州知府丁望远来到祝青岩身边,有些欲言又止。 他与祝青岩也算旧相识,并不明白祝青岩放着京城的大好前途不要,为何执意要留在云州。 祝青岩却只对他笑笑,并不作答。 丁望远离开后,祝青岩独自登上了云州高高的城楼。 此时晚阳渐落,并未遭受战火侵蚀的云州城内开始飘起袅袅炊烟。 原本的摊贩们开始陆续向家中走去,互相笑着道“端午安康”,家家户户的门前也被陆续挂起了灯笼。 远远望去,万家灯火,宛如星辰。 祝青岩迎着夕阳,坐在城楼上。 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鬼面具,一手端起酒坛,昂首饮下一大口,很快被呛得咳嗽起来。 阿静最爱的“九耘醉”果然不是一般的烈酒。 祝青岩擦了擦眼角被呛出的泪水,笑了起来。 她想起阿静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阿静说,她不会死,她一直都在。 是啊,她一直都在的。 祝青岩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看到了数年前的那一日端午,也是这样夕阳斜照。 那时自己与祝澜还一同在翰林院任职,自己告假说要返乡,实际偷偷趁着端午,来到北疆看望阿静。 阿静带自己登上了云州城的城墙,开了一坛云州极有名的“九耘醉”,非要请自己尝尝。 那时两人并肩坐在这里,望着云州城里的万家灯火。 自己好奇地问她,为何身为尊贵的郡主,却宁愿放弃荣华富贵守在北疆。 阿静却望着两人的脚下,问:“你看到了吗?” 祝青岩问看到什么。 慕容静笑道:“看到我们存在的意义呀。” 她拉起祝青岩的手,好像要去触摸那点点星火。 “你看,这云州城里安居乐业的百姓就是我。” “大梁土地上千千万万的百姓亦是我。” “只要他们在,我就一直在呀。” 是呀,只要这万家灯火在,阿静就一直在。 祝青岩又饮下一口烈酒,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有些适应这种喉咙灼热的感觉了。 “阿静,你放心,以后我会留在这里。 有我在一日,绝不会再让边境百姓受战火之苦。 你所珍视的一切,我替你来守。” 祝青岩微笑着举起酒坛,仿佛邀夕阳共饮。 …… 夜幕降临。 天子依仗浩浩荡荡地行进在云州通往京城的官道上。 燕修云由于受了伤,不便骑马,于是改乘马车。 “萧沅。”燕修云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 萧沅骑着马,走在燕修云的马车前,此时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身边人提醒,他才陡然反应过来,连忙来到燕修云的马车旁。 “陛下,可是伤处有何异样,是否需要换药?” “不必。”燕修云掀开马车帘,队伍此时正行进在一条山道上。 “这是什么山?” 萧沅答道:“此地名为落雁坡,翻过这座山,今夜我们便可在桐州歇脚。” 燕修云点点头,正要说什么。 忽然,东面的松树林里传来“嗖”地一声—— 一支羽箭竟然破空而来,牢牢钉在了燕修云的马车壁上! “有刺客,保护陛下!”萧沅脸色一变,抽出佩刀。 卫兵们第一时间将燕修云的马车团团围起,护在中央。 第537章 护驾 燕修云的队伍此时正行进在山间的羊肠小道上,虽有数万人之众,阵型却被拉至细长,首尾未能及时回援。 树林中冲出来十数名蒙面人,各个训练有素,目标明确,直奔燕修云的马车而去。 与此同时,树林中再次射来一阵箭雨,其中一支箭甚至险些射入了燕修云的马车里! 燕修云面色微变,好在他身边的护卫也是百里挑一的精锐,很快与刺客们缠斗起来。 萧沅对其他几人大声道: “你们保护好陛下,我去前面看看!” 说罢,纵马冲进了那片密林。 进入密林后,萧沅放缓速度,在马背上借力一跃,便跃上了树杈。 两声惨叫过后,埋伏在树上的两名弓弩手应声坠地。 萧沅刚回到马背上,就听得一个压抑着怒气的声音传来: “姓萧的,你什么意思?” 萧沅转身,身后那人面上蒙着黑巾,但他知道那是谁。 龙不欺举刀指着萧沅,质问道: “那日你故意将我放走,又透露给我狗皇帝的回京路线,暗示我带人在此地埋伏。 你既然帮我,现在为什么又要阻止我!?” “我不是帮你,也不会让你伤害到陛下。”萧沅说道。 龙不欺回头望了一眼燕修云的方向,自己的手下们已经死伤过半,眼看支撑不住了。 他没心思再听萧沅废话,大吼一声,双眼通红,直接转身冲向了燕修云的马车。 龙不欺好歹也是曾经的云州总兵,勇猛自然不必说,一路砍杀,很快迫近了马车前。 第395章 燕修云身边的卫兵们立刻列阵应对,然而山道实在过于狭窄,再精妙的阵法也难以施展,一时间显得有些局促。 树林之中仍有箭矢射出,这一次射出的箭矢居然带着火光而来,显然涂了火油。 有两支火箭射中了燕修云的马车,马车的外壁很快燃烧起来。 “护驾!” “快,保护陛下!!!” 燕修云在护卫的搀扶下连忙离开了马车,周围火光四起,一时间无处可躲。 混乱之中,龙不欺距离燕修云的马车只有不到两丈的距离! 燕修云身边的两名护卫全神戒备,死死盯着龙不欺的一举一动。 燕修云亦冷眼望着龙不欺,然而龙不欺脸上蒙着黑布,燕修云一时并未认出来。 这时,两名刺客大喊: “大哥,我们来助你!” 说罢便扑向了燕修云身边的护卫。 与此同时,龙不欺大喝一声,举刀冲向燕修云。 他带着不要命的架势,完全没有丝毫防守,只想亲手了解燕修云的性命。 燕修云一惊,连连后退,又被地上的火焰挡住了退路。 千钧一发之际,萧沅的身影忽然从旁闪出,挡在燕修云面前,背后硬是生生挨了龙不欺一刀。 “陛下快走!” “当心!”燕修云下意识对萧沅喊道。 萧沅回身迎战龙不欺,两人都是豁出命的打法。 然而萧沅身受重伤,眼看落了下风,他卖了个破绽,待龙不欺挥刀砍来之时,一个矮身竟抱住了他的腰! 龙不欺挣脱不开,萧沅紧接着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带着龙不欺向山路的边缘冲去。 “萧沅!!!”一切发生得太快,燕修云想要叫人去拦已经来不及。 他眼睁睁看着萧沅与龙不欺一同从山壁上坠落下去,霎那间没有了踪影。 龙不欺坠落山谷,其余刺客也死伤过半,只剩一两个尚在苟延残喘。 “留活口!”燕修云说道。 护卫手中的刀并未砍下,幸存的几名刺客却对视一眼,很快一个个嘴角流血,倒了下去。 “陛下,他们口中藏了毒,都是死士。” 燕修云皱眉点点头,问能不能查出这批刺客的身份。 护卫检查了刺客身上,没有任何与身份有关的东西。 燕修云回想起方才与萧沅同归于尽的那个人,只觉有些眼熟,像是龙不欺。 自己回京的路线是出发前一天才定下来的,这批刺客能在准确的时间等候在自己身边守卫最薄弱的地点,显然有人通风报信。 而自己当日下令处死龙不欺,被他逃走,他也有动机来策划这次行刺。 难道是萧沅与龙不欺勾结? 燕修云脑海中第一时间生出了这个想法,却又很快摇摇头,否定了这种猜想。 萧沅是自己的贴身护卫,若他想要行刺,机会多得是,完全没有必要借龙不欺的手。 况且若他二人真是合谋,萧沅又何必拼死保护自己周全,还拉着龙不欺同归于尽。 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燕修云满心疑虑,一时间却也想不出什么结果。 看样子也只能待回京之后,再仔细查一查军中是否还有细作了。 燕修云再次回望了一眼那深不见底的山谷,眼底闪过一抹难过与歉疚。 萧沅与自己相识多年,是自己从东宫带出来的亲信。 自己虽对于他和皇后的流言有几分猜忌,却也尚未查到实际证据。 如今萧沅护主而死,实在令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燕修云唤来护卫,命他们带一队人马,去山下寻找萧沅与那名刺客的尸骨。 护卫却道这山下乃是一条河,坠落下去,尸体大概率也会被河水冲走。 燕修云叹了口气,让他们先去找。 若果真尸骨无存,便只能立衣冠冢了。 第538章 回宫 燕修云命人在山下搜寻了一日一夜,果真如护卫所说,并未寻到萧沅与刺客的尸体。 只在河边捡到了萧沅的佩剑。 燕修云又让人向附近的村民询问,得知那河水格外湍急,且地下多暗礁。 莫说受了重伤,就是熟识水性之人落入这条河中,也难有生还的可能。 既然寻觅无果,燕修云也只得作罢,带着萧沅的佩剑继续返程回京。 …… 御驾回京的那一日,京城文武百官出城相迎。 百姓们更是夹道欢迎,歌颂天子英勇。 为庆祝本次战事平息,彻底歼灭盘踞北疆已久的镇北王势力,燕修云下令大赦天下,万民欢腾。 祝澜率领群臣写了贺表,燕修云龙颜大悦,亦在宫中大行封赏。 …… 后宫。 董兰心身后跟着秦雨薇等一众妃嫔盛装而来,祝贺燕修云凯旋。 一系列仪式过后,燕修云不禁多望了秦雨薇几眼,然而碍于礼制,还是留在了凤仪殿,与皇后共进晚膳。 秦雨薇自然温柔解意,将自己亲手绣的荷包交给燕修云,以表他离开这段时日里自己的思念之情,随后便懂事地离开了。 众妃散去之后,董兰心柔声道:“陛下,臣妾有一事要向您请罪。” 燕修云侧目望了她一眼,目光有些异样,问她怎么了。 董兰心跪下道: “先前容妃被您禁足在静心苑,然而她腹中胎儿月份渐大,眼看就要临盆。 臣妾身为后宫之主,有庇护六宫之责。臣妾虽与容妃有些不合,却也担心她心中郁气损伤皇嗣,故而解了她的禁足。 臣妾擅作主张,还请陛下责罚。” 燕修云“哦”了一声,眼中方才的异样消失不见,淡淡道: “皇后心胸宽广,以皇嗣为重,何来罪过?起来吧。” 董兰心站起身后,燕修云屏退了凤仪殿中的其他下人,燕宁却在这时走了进来。 燕宁又长高了几分,现在是个活脱脱的大胖小子。他抱着一沓东西走过来,恭恭敬敬道: “父皇,这是儿臣这些时日的课业,不曾有半分懈怠,还请父皇过目。” 燕修云翻开看了看,颔首道:“看来徐太傅是用心了。” “不止徐太傅,祝中丞每每进宫,儿臣也会向她请教。” “哦?祝中丞讲得比起徐太傅如何?”燕修云问。 燕宁一板一眼地答道: “儿臣以为,徐太傅与祝中丞各有千秋。 徐太傅对经史子集了如指掌,只要是书卷中的事情,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而祝中丞却知晓许多书上不曾写过的东西,难怪阿璟妹妹和儿臣说话时,总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儿臣闻所未闻。” 燕修云不禁笑了起来,说道: “好了,父皇同你母后还有些话要说,你继续去温习功课罢。” 燕宁对燕修云的反应略感倒有几分失望,看了董兰心一眼,见她对自己轻轻点点头,这才行礼退了出去。 董兰心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燕修云的神色,隐隐觉察到他要说的话或许非同小可,否则不至于连燕宁都被支了出去。 董兰心没有开口询问,只笑着斟了斟了两杯茶。 “陛下尝尝,这是臣妾请人特地从陇右送来的‘满庭芳’,今年头一茬,滋味清雅得很。” 燕修云浅啜了一口,“嗯,的确清雅。” “陛下此行辛劳,定遇到了不少凶险罢?听闻陛下还在战场上受了伤,伤处可还要紧?”董兰心柔声问。 “还好。”燕修云放下茶杯,轻描淡写道:“对了,朕带回来一样东西。” 他对殿外唤了一声,赵总管应声而入,手中捧着一个被黑布包裹住的长形物。 “这是何物?”董兰心好奇道。 燕修云让她自己看。 董兰心接过那物件,只觉沉甸甸的,应是铁器一类的东西。 待她解开那层黑布,眸子霎那间瞪大了,心脏仿佛骤然受到了重击! “萧沅死了。”燕修云说。 当啷——! 董兰心手中的剑掉到了地上。 燕修云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一丝表情变化。 “怎么会……”董兰心踉跄了一步,鼻头微酸,她用尽全身力气才压制住了泪意。 “朕在回京路上遇到刺杀,萧沅与贼首同归于尽,落入山谷,尸骨不存。 他护主而死,也算尽忠。朕会为他立衣冠冢,追封为将军,皇后不必难过至此。” 燕修云语气平静得听不出一丝异样。 董兰心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勉励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 “臣妾与萧统领……毕竟有同乡之谊,他又在陛下身边效忠多年,也算熟悉。 如今英年早逝,实在令人叹惋……” “是啊,朕也这样觉得,所以忍不住说与你听。”燕修云将茶杯拿在手中把玩片刻,只觉无趣,厌烦地放回桌案上。 第396章 站起身时,眸光宛如深渊。 “皇后早些歇息罢,朕去看看容妃。” 燕修云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燕修云走后,董兰心怔怔抱着萧沅的剑,眸光失神。 她知道,自己不能哭。 连一滴眼泪都不能有。 但她想不明白,萧沅明明答应过自己,无论发生任何情况,都会为了自己和宁儿好好活下去。 即便燕修云回京途中遇刺,她不信那些刺客有本事在那么多护卫的情况下真的杀了皇帝。 萧沅他为什么选择和刺客同归于尽? 他明明可以不用死! 这究竟是为什么? 这时,贴身侍女的声音在旁边想起: “娘娘,贵妃娘娘正在殿外,说有事要见您。” 董兰心闭上眼摇摇头,她心乱如麻,谁也不想见。 “贵妃娘娘说……与萧统领之死有关。” 第539章 生不逢时 夜幕深沉,凤仪殿内烛火熹微。 秦雨薇进来时,殿内空空荡荡,一片寂寥。 她很快注意到了屏风后面的人影,轻步走了过去,董兰心果然正在等她。 董兰心抬起眸子,用从未有过的冷冽神色望着秦雨薇,语气夹杂着质问。 “萧沅出事,就连我都是刚刚才知晓,你是如何得知的? 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秦雨薇默然片刻,垂下长长的睫毛,说出的话却让董兰心浑身一震。 她道:“这个主意,是我给他出的。他随陛下出征前,我去见过他。” “你让他去送死!?” 董兰心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声音因为愤怒与激动而微微颤抖。 她站起身,一步步来到秦雨薇面前,一字一句地问: “我自问待你不薄,视你为好友,从不曾暗害过你……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如此对我? 你为什么要害死他!?” 董兰心死死攥住秦雨薇的手腕,指甲几乎都嵌入了她的皮肉之中。 秦雨薇感受着痛楚,却没有挣扎,口中只传来若有若无的一声叹息。 “他若不死,你们二人,甚至包括太子殿下和董氏一族……都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我只是给了他一个提议,如此结局,也是他心甘情愿选择的。” 秦雨薇看着董兰心的眼睛,问: “你可以不顾自己的安危,但是太子殿下呢? 难道你连太子都不顾了吗?” 董兰心如遭雷击,身体脱力一般一点一点向下滑去,跌坐在地上。 秦雨薇继续道: “我先前同你说过,你和萧沅之间的事情,陛下只是暂时按下不提,并不代表他心中没有猜忌。 怀疑的种子一旦发芽,你们二人便如剑悬颈上,随时都可能会出事。” 董兰心缓缓抬起头,凄凉道: “可为什么一定要他死…… 难道他死了……就能解决问题吗?” 秦雨薇能够明白董兰心此时的心痛,狭长的凤眸中闪过一丝不忍,放轻了声音。 “看来这些年你的心思不在陛下身上,对咱们这位陛下的性子也真是一点也不了解。” “什么意思……?”董兰心不解。 “陛下性情敦厚,看重情义。作为帝王来讲,这是优点,同样也是最大的弱点。”秦雨薇缓缓道出了自己的考量。 “当年他与祈王相争,先帝之所以选他来继承大统,正是看重他的仁义。 而陛下登基以来,不论是否出自本心,他始终标榜自己为一代‘仁君’。要实现这一点,许多事情,他哪怕不是心甘情愿,也必须要做给天下人看。” 董兰心好似想到了什么,“你的意思是……” 秦雨薇点头,说道: “萧沅身为禁军统领,在众目睽睽之下舍身救驾,护主而死。 若他死后不仅没有得到追封,还受到天子猜忌,身后名誉尽毁……三军将士会怎么想? 所以无论如何,与萧沅有关的一切必须到此为止,陛下不会,也不能继续追查。 更何况萧沅伴驾多年,陛下不是祈王,不会冷漠到对他的死无动于衷。 只要他心中存着一丝的愧疚,便是你和太子殿下日后的保命符。” 董兰心痛苦地闭上眼,良久无言,终于在秦雨薇面前为萧沅之死落下一滴泪来。 “为什么?”她睁开眼睛,问道。 秦雨薇没有说话,她自认为方才已经解释得十分清楚了。 董兰心却问:“你为什么要如此帮我,为什么要如此干涉我的事情?” 她知道秦雨薇所做的一切,对自己和宁儿来说是最有利的选择。 可从感情上,她始终无法接受。 自己最爱的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而自己却被蒙在鼓里,如今才得知真相。 她怨秦雨薇擅作主张,更怨自己为何想不到两全其美的法子,能保全宁儿与萧沅。 “对不起。” 秦雨薇轻声说道,声音诚恳,“我如此做,不仅是帮你,其实更是为了帮我自己和璟儿。” “你知晓的,我出身不好,能爬到如今贵妃的位置已然是顶天的富贵了。 容妃是李氏族人,向来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她临盆在即,一旦生下皇子,陛下难保不会晋她的位份,与我平起平坐。 如此关头,万一你和太子出事,接管六宫之人不会是我。 若容妃得势,且不说会对你我如何,难道她会放过太子和璟儿? 宫中何等凶险你比我清楚,难道我们要千日防贼,日日置两个孩子于危险之中?” 董兰心无言以对。 燕宁就是她的命,无论如何,她决不能让宁儿受到伤害。 秦雨薇蹲下身子,想要搀扶董兰心起来,对方却没有动。 董兰心缓缓转过目光望向她,眼中闪烁着迷茫。 “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秦雨薇微微一怔,没想到她突然这样问。 “或许从当年知道自己不得不入宫,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太子那一刻开始,我就该认命。 他不爱我,我知道他不爱我,可我没有选择。 他娶我为正妻,不过是看中我董氏嫡女的身份,这些年与我也是相敬如宾,并无真情。 从前我怒、我怨,我不明白为何天下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寻花问柳还会被世人称作风流。 而身为女子,哪怕夫君不爱自己,也要守着贞洁对他一心一意,否则便是不贞,便是下贱。” 董兰心再一次问她: “我只是觉得不公,难道是我错了吗?” 秦雨薇无法回答她这个问题。 或许,只是生不逢时。 这时殿外响起叩门的声音。 “皇后娘娘,容妃娘娘忽然腹痛,许是要小产了。 陛下和产婆都已经过去了,您是否也去看看?” 第540章 容贵妃 董兰心与秦雨薇来到李瑶的寝宫外,燕修云与一众御医已经等候在了那里。 院子里,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 房里传来女子生产时痛苦的声音。 萧沅的死对董兰心打击不小,她此时仍有些失魂落魄。 还是秦雨薇走上前转移了燕修云的注意,询问李瑶的情况。 这个时代医疗水平受限,女子生育更是鬼门关走一遭,何况李瑶还是小产。 燕修云拍拍她的手背,转头问跪在地上的宫人们,语气愠怒: “朕离京前虽禁足了容妃,却下令不许克扣她宫中的用度。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容妃为何会小产?” 宫人们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有小宫女下意识偷瞄秦雨薇,却见对方也正静静望着自己,唇畔还噙着浅浅的笑意,顿时心虚不敢说话。 她们不敢说,秦雨薇心中却清楚得很。 燕修云在西北的这段时日,自己协助皇后管理六宫事宜。 李瑶肚子里毕竟怀着皇嗣,若在这期间出了任何差池,皇后与自己难辞其咎。 李瑶禁足期间听说心情抑郁,总是指责送来的东西这不好那不好,皇后苛待自己。 于是秦雨薇建议索性解了她的禁足,任她在后宫想怎样折腾都行,所有要求一律满足。 自己则是日日来寻董兰心说话下棋,也免了各宫的请安,凡是李瑶求见,一律托辞不见,更不许手下的人与李瑶身边的宫人有任何接触。 李瑶解了禁足,仗着身孕行事更加肆无忌惮。 恰逢御花园进了一批品种稀有的杜鹃花,格外好看,其他妃嫔们还未来得及欣赏,李瑶便命人全部搬到了自己宫中。 谁能想到她对杜鹃花粉严重过敏,没几日便发起高烧,险些闹出性命。 最后命是保住了,御医却说这次的高热很可能对胎儿产生影响,甚至可能导致小产,李瑶这才彻底慌了。 第397章 可是事已至此,后悔无用,她便费尽心思,想将此事栽到秦雨薇头上,拉她下水。 谁知查遍了秦雨薇的行踪和她身边的人,竟然寻不到丝毫破绽,完全没有做文章的机会。 李瑶甚至让侍女带着沾有花粉的手帕,与自己等候在秦雨薇去找皇后的必经之路上,想要与她说两句话。 这样,便有机会嫁祸,说这手帕是秦雨薇送给自己的。 谁能想到那日好不容易碰见了秦雨薇,对方远远一瞧见她,转身就回了自己的长玉宫。 还让人把门关上了。 去问就说是贵妃身体不适,不宜见客。 李瑶多番尝试无果,最后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这些事情,李瑶身边的宫人们自然是知晓的,可是当着燕修云的面,谁又敢说呢? 燕修云见无人回话,正欲发作。 这时屋门被打开了,产婆怀中抱着一个金丝绣被包裹着的婴儿走了出来。 “恭喜陛下,容妃娘娘顺利生产,是名小皇子!” 燕修云松了口气,面露欣喜,也顾不上责问那些宫人了。 他从产婆手中接过孩子逗了片刻,便进去看望李瑶了。 而院子里的秦雨薇心中却是微微一沉。 看来李瑶复宠已经在所难免。 她走到董兰心身边轻声提醒,二人也进了屋,说了一番关照之言。 李瑶诞下皇子,母子平安,燕修云自然要留下来陪伴。 董兰心安顿好诸多内务事宜,这才与秦雨薇离开。 二人再次回到了凤仪殿。 秦雨薇苦笑道:“如今后宫仍有一贵妃之位空悬,容妃觊觎已久,看来这一次,她要如愿以偿了。” 董兰心坐了下来,面上难掩疲惫神色,没有接秦雨薇的话,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秦雨薇观她神色,知道她还在想萧沅的事情。 这时,秦雨薇的目光落在软榻旁的地上,那里散落着一块黑布,还有一柄剑,她先前并未留意到。 她将剑拾起来,略一思索,“这是……萧统领的佩剑?陛下带给你的?” 董兰心望着那柄剑,眼底一片哀伤。 秦雨薇本想说,燕修云特地将此剑拿来给她看,必定是想试探她的态度。 她想问董兰心有没有在燕修云面前表现出什么异样。 但是看到董兰心此刻的神情,秦雨薇心中已经有了答案,知道不必再问。 “容妃眼看便要复宠,陛下与你若此时生出嫌隙,萧统领就白白牺牲了。” 秦雨薇叹了口气,将剑重新用黑布包裹好。 她对董兰心道: “我知你心中不舍,但此物万万留不得,我会去处理好。” …… 七日后,长玉宫。 碧玉正在为秦雨薇梳妆,语气带着几分不忿,说道: “娘娘,那容妃平日里嚣张跋扈,如今陛下竟又下旨晋了她的位份,以后与咱们平起平坐。 奴婢心里……可真是堵得慌。” 秦雨薇淡淡一笑,对着镜子道: “她本就是陛下在东宫时的妃嫔,伴驾多年,在后宫之中也算得上资历颇深,更是李氏族人。 如今诞下皇子与国有功,陛下龙颜大悦,又看在她家族的面子上给了她贵妃的位份,也算说得过去。” “若只是晋位分也罢了,可陛下居然还答应为她修筑宫殿。如此恩宠,奴婢实在无法理解!” 秦雨薇没有说话,唇边笑意却不自觉地消退几分。 燕修云并非奢靡之人,这一次却为了李瑶大兴土木,的确有些反常。 前两日,李瑶授意下人在燕修云面前旁敲侧击地提起萧沅与皇后之事,燕修云当即下令将那人杖杀,自此再无人敢提及当初的流言。 燕修云也果真没有再派人前往陇右细查二人过往之事。 可见萧沅之死,的确起到了作用。 然而—— 这几日她见到燕修云的次数虽然不多,却能够感觉到,燕修云虽不再深究流言一事,但与皇后之间终究生了芥蒂,否则不会数日都不曾驾临凤仪殿。 而自己身为贵妃,与皇后交好,前朝后宫人尽皆知。 燕修云如今对李瑶这般,很难说是不是想要借她来制衡皇后,甚至自己。 秦雨薇幽深的目光透过铜镜,落在墙边柜子后面露出的黑布一角上。 “碧玉,你去寻一趟赵总管,请他帮忙。 今日下朝后,务必请陛下来长玉宫一趟。” 第541章 璟儿要当大官 燕修云踏入长玉宫时,秦雨薇正站在一棵合欢树下,不知在瞧树上的什么。 微风拂过,粉红色的合欢花如雨一般飘落,更映得人面如花,巧笑嫣然。 一朵合欢花落在秦雨薇的右肩,她刚抬起手,便有人已经先她一步,拂去了那朵花。 秦雨薇佯作吃惊,连忙向燕修云行礼。 燕修云面带微笑,正欲开口,忽然头顶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母妃,璟儿找到了!” 燕修云抬头,这才瞧见了合欢树粗壮的枝丫之间,露出燕璟那张灵动可爱的小脸。 他脸色一变,问燕璟在树上做什么,还不赶快下来。 说罢又略带责备地看向秦雨薇,问她怎可让孩子爬得那样高,万一摔下来怎么办。 燕修云正欲斥责长玉宫的宫人,秦雨薇却宽慰一笑,声音清软: “陛下不必担心,您瞧。” 说话间,燕璟已经手脚并用,从顺着粗壮的树干爬下来了。 她动作极为熟练,加上身材瘦小,像一只灵活的小猴子。 燕璟一瞧燕修云的脸色,立刻乖巧道: “父皇莫恼,是璟儿今早见树上的幼鸟掉在了地上,这才爬上树去,将小鸟送回窝。” 燕璟两只大眼睛扑闪扑闪,燕修云心中一软,方才的不快也消散了。 他佯作生气地问: “爬那样高,你就不怕摔下来?” 燕璟颇为自豪地一仰小脑袋,表示莫说这合欢树了,就是长玉宫的房顶,她也早已经轻车熟路。 若燕修云想看,她现在就可以表演。 燕修云连忙说不必了,随即看向秦雨薇,眸光复杂。 最后他叹了口气,无奈道: “璟儿毕竟是个姑娘家,如此上蹿下跳,成何体统! 再说了,公主是千金之躯,万一摔伤了,可如何是好?” 秦雨薇笑着道:“陛下您瞧这棵合欢树。” “木者,不经风吹日晒雨淋,终究难以成材。 臣妾以为,为人亦如是。 若是在民间,璟儿这个年纪的孩子,打打闹闹谁还没个磕碰? 若呵护太过,日后长大了反而经不住事。倒不如趁着臣妾如今还能护着她,让她放纵一些。 陛下不必担心,这长玉宫中有几名身手不错的小太监,平日臣妾不在,他们自会照看璟儿。” 见燕修云面上仍有不赞同的神色,秦雨薇很快转移了话题,一边引着燕修云向屋内走去,一边说道: “对了,陛下。先前祝学正在京城时,偶尔来看望璟儿,还会教她些拳脚功夫,她还夸赞咱们璟儿天资聪颖, 如今祝学正留在云州,臣妾想着,能否请陛下再请一位教习师父,教她骑射剑术?” “女儿家学那些作甚?”燕修云随口说道,“璟儿是朕的掌上明珠,日后朕会亲自替她选一门好亲事,保她一生的荣华富贵。” 这一次,还不待秦雨薇开口,燕璟“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呜呜呜,璟儿还小……为什么要嫁人…… 父皇不要璟儿了……呜呜呜…… 璟儿不要嫁人,璟儿要像祝小姨一样当大官……” 燕璟本就生得可爱,如今一哭,燕修云顿时没了办法。 他抱起燕璟哄道:“好好好,咱们璟儿能文能武,以后长大了先嫁个好人家,然后父皇再给你个大官做,啊。” “璟儿才多大,陛下就开始考虑这些……”秦雨薇说着岔开了话题,让碧玉将燕璟抱了下去。 她与燕修云走入屋内坐下,二人已经有些时日不曾好好叙话了。 刚说几句,燕修云的目光忽然一顿,停留在门边的木柜后面。 “陛下,怎么了?”秦雨薇问。 燕修云没有说话,走过去,从柜子后面取出了那柄被黑布包裹着的剑。 他拆开一看,果然是萧沅的那把剑。 燕修云的眼神顿时变得有些奇怪。 “此物为何会在你这里?”燕修云问。 “哦,这个呀。”秦雨薇笑道,语气轻松。 “昨日臣妾带着璟儿在宫中散步,正巧碰见凤仪殿那边的宫人带着这把剑走出来。 陛下您知道的,后宫之中少见这些玩意儿,臣妾与璟儿都瞧着新奇,一问之下才知这是原禁军统领萧沅的佩剑。 第398章 听说这把剑是陛下落在皇后娘娘宫里的,娘娘不知该如何处置,陛下政务繁忙又不好因这种小事叨扰您,故而命人将此物送回禁军班房。 臣妾想着禁军班房也不缺这一柄剑,璟儿又说喜欢,便干脆向皇后娘娘讨了个赏,将此剑要来把玩了。” “你是说,皇后命人将此剑送还给禁军班房?”燕修云抬眸问道,眸光却有些深意。 秦雨薇一脸天真,“是呀,否则总不能在后宫随意找个地方丢了,那多危险。” 燕修云眼中似乎还有疑虑,又问: “你要,她便给了?” “是呀。”秦雨薇点点头。 燕修云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许久,看不出半分说谎的痕迹,面色这才缓和几分。 秦雨薇又趁机劝道: “陛下,自从您回宫这些时日,不是在臣妾这里,就是在容妹妹那。 皇后娘娘身为中宫,您不去看她,难免让旁人生出许多想法。” “朕没去看她,可她不是也没来请朕么?” 燕修云看着秦雨薇,脸上的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半是调侃地道: “你如今对皇后,倒好像比对朕还更要上心几分。” 第542章 登徒子赵思成 秦雨薇何其敏锐,听得燕修云语气异样,微微一怔,从容道: “臣妾的心,自然是只属于皇上的。 只不过臣妾与皇后交好,这才知晓皇后娘娘的心意。 陛下出征之时,娘娘日日担忧,在佛堂为陛下诵经祈福。 如今陛下归来,娘娘心中欢喜。然而容妃产后虚弱需要陛下陪伴,娘娘身为皇后,自然要让着她些,这才不争不抢,怕陛下为难。 陛下,皇后娘娘一心为您,怎地到了您这里……反倒成娘娘的不是了。” 燕修云静静听她说着,却没有给任何回应,只望着秦雨薇,目光暧昧。 “陛下这样望着臣妾做什么,难道臣妾脸上有什么东西?”秦雨薇说着就要去照镜子。 燕修云却轻笑道:“没有,只是朕的爱妃国色天香,一时忍不住多看两眼罢了。” 他不动声色岔开了话题,接着提及李瑶晋封贵妃一事。 “朕知你与容妃有些不睦,然而她如今毕竟也是皇子的生母,论资历,封为贵妃也在情理之中。 日后她与你同位,爱妃心中可会不痛快?” 秦雨薇嗔道:“臣妾心系陛下,若说没有半分酸意,陛下信么?” “唉,罢了,酸意归酸意,陛下身为天子,总不可能一辈子守着臣妾一人。 陛下放心,日后臣妾与容妹妹好生相处便是,绝不让陛下为难。” 燕修云眼中露出几分满意。 秦雨薇又问道:“听闻陛下还要为她再修筑一座宫殿,臣妾好奇,陛下可想好给新宫殿赐什么名字?” “朕今日朝会上,才着了户部与工部共同商议新修宫殿一事,自然未来得及定下名字。 你念过书,不如替朕想一个。” “臣妾可不敢。”秦雨薇笑道,“回头容妹妹不喜欢,那岂不是要怨到臣妾头上来?” “就你心思多。”燕修云笑了笑,站起身。 他用左手轻轻撑了一下桌面,忽然发出“嘶”的一声,面露痛楚。 秦雨薇连忙关心问他怎么了。 燕修云摇摇头说无事,他打算去凤仪殿看看皇后,于是走了出去。 秦雨薇望着燕修云的背影,这才发觉自己的手心竟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如今的燕修云,早已不是当初在东宫时的那个单纯太子了。 今日看似闲聊,可他话中却时不时暗藏机锋,就连自己也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应对。 燕修云今日所言,看来的确已经开始不满自己与皇后在后宫联手的形势了,还要试探自己对李瑶晋封的态度。 自己当年成为皇贵妃,都没有新修宫殿。 如今却给了李瑶这般殊宠,看来是想让她在后宫中的地位压过自己一头,进而起到制衡皇后的作用。 看来往后的路,不会很顺畅还会有许多风波。 …… 这一日的朝会结束后,大臣们三三两两地走到了宫门口。 祝澜走得比较慢,身旁跟着几名御史,正听她安排着御史台的事务。 祝澜说着话,一抬眸,望见前面不远处并肩行走着的肖婉与赵思成。 二人如今一个是户部侍郎,一个是工部侍郎,方才朝会上陛下刚提及新修宫殿一事,需户部与工部协同办理。 故而两人走在一处,旁人也不觉有异。 只不过…… 祝澜想起今日燕修云在朝会上的态度,他不仅晋封李瑶,甚至又提拔了好几名朝中的李氏子弟,意图昭然若揭。 毕竟在刚刚平定的北疆之乱中,董长筠的破天军立下了汗马功劳,朝野尽知。 燕修云此举是为了防止董氏坐大,成为第二个镇北王,这才利用李家的人,在前朝后宫都对董氏起到掣肘的作用。 祝澜这样想着,思绪突然被一阵羽毛扑腾的声音打断。 宫门外,不知从何处飞来一群白鸽,几乎是擦着群臣的脑袋飞了过去。 肖婉脸色骤变,还没来得及惊叫出声,就已经被拉入了熟悉的怀抱。 她是最怕鸟的,赵思成看到一群鸽子飞来,完全是下意识护住肖婉。 那群白鸽扑腾着翅膀飞走了,赵思成这才松开她。 两人回过神来,一回头,只见附近的大臣们仿佛被定身了一般,正向他二人望着,目瞪口呆。 十几道目光,各种各样的情绪都有。 赵思成目光扫过他们的表情,几乎能读出每个人的心声—— 工部尚书冯岩:你小子居然能让户部的肖侍郎芳心暗许,藏得可够深呐! 礼部尚书周显清: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京兆府尹卜松:他俩有事?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起过,谁来给我补补课!!! 新任御史赵芳菲:可恶!没想到工部侍郎居然是个登徒子!肖侍郎你快给他一耳光啊啊啊! 肖婉脸色一红,这才注意到赵思成还紧紧抓着自己的手。 她慌乱地想要抽回手,却没有抽动,赶紧给赵思成使眼色,周围这么多人看着呢。 赵思成却望着肖婉,歪了歪脑袋,一瞬间似乎在思索什么。 他没有松手,反而用另一只手帮肖婉扶正了歪掉的官帽,对她温柔一笑。 随后牵着她的手,坚定而坦然地向外走去,二人身影消失在众人的目光之中。 赵芳菲气不过,来到上司祝澜身边,恭敬行了个礼,忿忿道: “中丞大人,肖侍郎与咱们同为女子,入朝为官,凭什么受人轻薄? 卑职人微言轻,听闻您与肖侍郎交好,此事您可一定要管,一定要弹劾赵思成那个登徒子!” 一旁的刘御史挑挑眉,露出一个诡秘的笑容: “赵御史年纪轻,你没瞧出来么,方才肖侍郎都脸红了! 依我看啊,这二位大人说不定早就已经……嘿嘿嘿。 是不是呀,中丞大人?” 祝澜讪讪笑着打马虎眼,说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赵芳菲一跺脚,“您身为御史中丞,要纠察百官,此种不良风气可不能不管!” “一定管,一定管哈。” 祝澜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周围吃瓜的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又陷入沉思。 是啊,肖婉和赵思成两个人原本就要举行婚礼了,因为一场穿越,又不得已拖了这许多年。 如今两人早已不必再受家中的束缚,婚事也该解决了,只是不知他二人是怎样打算的。 只不过他二人同为朝廷命官,位高权重,是利,也是弊。 想要修成正果,恐怕还要经历好大一番风波。 念及此处,祝澜忽然灵光一现。 她回到御史台,从自己书柜最下层的抽屉中翻出了一沓未完成的草纸。 这是她在岭南闲暇之时的一些构想,若能完善一番,兴许能有大用处! 第543章 私情? 赵思成与肖婉皆身着红色官服,牵着手走在京城的街道上,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你做啥子嘛……”肖婉挣脱不开,红着脸低声道。 赵思成转过脸望着她,忽然认真道: “婉婉,我打算挑个好日子,去你家提亲。” 他停下脚步,望着肖婉的双眼,神情无比郑重。 “我不想再这样偷偷摸摸的了,上辈子没来得及给你一场最盛大的婚礼,这辈子我一定要补上。 我要你做我的妻子,我们可以堂堂正正牵着手走在阳光下,接受所有人的祝福。” 肖婉与他四目相对,眼中渐渐有泪光闪烁,她鼻头微酸, 嗔怪道: “光天化日讲到这些话,也不晓得害臊。” 赵思成见她红着脸笑,也跟着笑了起来,一脸得意。 第399章 “跟自己媳妇儿有什么可害臊的。走,咱们回家吃火锅!” …… 两人的住处看似在两条街上,实则后院相连。 没过多久,赵思成便出现在了肖婉的院子里,两人在紫藤花架下一同洗菜切肉,煮起了火锅。 没过多久,鲜辣的滋味便充斥了整个小院。 赵思成涮了一块肖婉最爱的鸭血,放在她碗里,随口问道: “对了,陛下要给容贵妃修建宫殿,根据我的经验,得要十八万两左右。你们户部什么时候能批下来?” “十八万两?不阔楞。”肖婉直接拒绝。 “刚刚打完仗,国库空虚,啷个能给你变出十八万两?你不是拉肚子迈,少吃点儿辣。” 赵思成掰着手指头给她算: “木材、石材、砖瓦、琉璃瓦……还有铺设地龙、排水系统……十八万两不能再少了,你们户部不能每次一花钱就说国库空虚啊。 媳妇儿真好,再帮我剥个虾,啊——” 肖婉将一只大虾塞进赵思成嘴里,摇头道: “说实话,你们工部每次报预算,户部上下都想把你们的脑壳敲开看一哈儿。 花的是白花花的银子,不是你们工部后院里的土。啷些个材料,还有啥子金丝楠木,就非得是金丝的迈? 你们介样子搞,我觉得很有必要弹劾一哈,太铺张浪费老。 来给我盛碗汤,爱你。” “弹劾就弹劾嘛——小心烫。”赵思成盛着汤说。 “那我也得上书说一下你们户部,每次批个款要这材料那材料,工期三个月,等拿到银子都过去一个月了,工部怎么保证工程的质量与进度嘛。 对了,晚上我订了最你特别喜欢的那个戏班子的场,咱俩一块去。” “公事公办,钱粮是国家大事,户部的流程在这里,又不单是给你们工部批银子慢。 看完戏我还想去城东逛一哈,给你定做了两身新衣裳,回来再写折子来得及迈?” “来得及,来得及,回来咱俩一块写。” …… 三日后的例行朝会,肖婉与赵思成带着各自弹劾对方的折子并肩上了朝。 然而还没等到他俩开口,鸿胪寺卿蔡文许已经站了出来,对燕修云道: “陛下,微臣昨夜研读《周礼》,其中有一句‘天工,人其代之;地财,人其守之’,讲的是工匠与理财之官应各司其职,共同维护国家之繁荣。 微臣由此联想到,我朝各部门之间,亦需紧密协作,方能确保上下运作。” 燕修云微微颔首,“此言不错,蔡爱卿是想说什么?” 蔡文许道: “微臣近闻,有某两部之官员,虽职责分明,却因私情纠葛,恐有碍公务之公正执行,此实乃国家之大患也。 臣虽为鸿胪寺卿,见此不良之风却也不得不上奏陛下,否则身为臣工,臣于心不安。” “私情?”燕修云略感意外。 朝中女官并不算多,他向祝澜的方向望了一眼,便听蔡文许说道: “微臣要弹劾工部侍郎赵思成与户部侍郎肖婉。 三日前下朝后,此二人在宫门处举止亲密,携手同行,不少同僚都亲眼所见。 此等不良之风,臣斗胆,恳求陛下严惩!” 燕修云闻言,看向赵肖二人,“鸿胪寺卿所奏,可是真事?” 赵思成与肖婉对视一眼,出列跪下。 “启奏陛下。”赵思成开口说道,“鸿胪寺卿所言——半真半假。” 燕修云凝眸不语。 蔡文许斥责道:“半真半假?呵,那你倒是说说,哪一句是假?” 赵思成看向他,说道: “蔡大人方才说我与肖侍郎举止亲密,携手同行,此言为真。 但你说我二人有私情,却是谬之远矣。” 蔡文许不怒反笑:“都携手同行了,不是私情是什么?” “启奏陛下。”赵思成的声音在偌大的金殿中回荡。 “臣与肖侍郎的确有情,却并非鸿胪寺卿所说的私情。 微臣二人相识已久,心意相通。微臣家中已备好聘礼,不日便打算迎娶肖侍郎。 蔡大人,她是我心中堂堂正正的妻子,我二人光明正大,如何就成了你口中的私情?” 蔡文许没想到赵思成如此直言不讳,一时愣住了。 “你们……你们……怎能如此……” 赵思成反问:“大梁律法从无规定官员之间不可嫁娶,敢问蔡大人,我迎娶肖侍郎有何不可?” 第544章 共进退 蔡文许被赵思成一番抢白怼得说不出话来,噎了半晌,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周显清。 “周大人,您身为礼部侍郎,此举……难道您就不打算说些什么吗?” 周显清忽然被点到名字,愣了一下,只好站了出来。 燕修云问:“周爱卿,你认为此时当如何处置?” “这……”周显清也被难住了,边想边说道: “陛下,微臣以为……此举虽不违背律法…… 却,或许,大概还是有些不妥。” 蔡文许一脸“看吧”的表情,立刻道: “陛下您想,他们二人一个是工部侍郎,一个是户部侍郎,都手握重权。 一旦此二人结为夫妻,联合起来,想要利用工事中饱私囊,简直易如反掌,就是搬空国库也未可知。 如此先例,绝不能开啊陛下!” 燕修云思量片刻,问:“那依蔡爱卿之见,应当如何处置呢?” 蔡文许想了一阵,赵肖二人的事情的确不违背律法,不好惩处,可又不能放任不管,于是说道: “微臣以为,只要他们其中一人愿意辞官,便能规避风险,此事也可两全了。” “嗯。”燕修云点点头,看向赵思成与肖婉。 “鸿胪寺卿的话你们都听到了,若只可留一人在朝中为官,你们如何选择?” 户部尚书张伦有些急了,站出来道: “陛下,如今战事刚刚平息,户部钱粮周转、赋税调整,诸事繁杂。 如此关键时期,若无肖侍郎在户部帮衬,微臣一人可独木难支啊! 无论如何,肖侍郎不能走。” “张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工部尚书冯岩不满道。 “你们户部事情多,我们工部就闲着吗?如今容贵妃娘娘的宫殿还等着赵侍郎亲自设计草图呢,若他走了,草图你来画吗?” “总之肖侍郎必须留在户部!” “工部也离不开赵侍郎!” “住口。”燕修云面露不快,呵斥道。 “堂堂尚书,当朝重臣,在朝堂之上如此争吵,成何体统?” 他再次看向赵肖二人,问他们心中可做出了决定。 赵思成与肖婉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一个微笑。 眼前人不仅是心上人,更是一路共同经历风雨、同甘共苦,在这个世界最为信任依赖之人。 是无论何时何地,都愿为对方赴汤蹈火的在所不惜。 功名固然重要,可若不能与心爱之人一生厮守,荣华富贵又有何意义? 更何况他们都相信,哪怕自己离了官场,外面天地广阔,如何不能再有一番作为? 两人心意相通,只一眼,便已明了。 赵思成看向燕修云,俯身拜道: “陛下,微臣此生非肖婉不娶。至于我二人何去何从,全由陛下定夺。” 肖婉跪在他身边,一同叩首,已然表明了态度。 燕修云垂眸望着二人,神色莫名。 他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一时间也有些难下决断。 这时,祝澜的声音忽然在大殿之中响起: “陛下若真因此事罢免了赵侍郎或肖侍郎其中一人的官职,恐怕会令天下士人寒心。” “祝爱卿有何高见?” 祝澜躬身说道: “启禀陛下,我大梁自先帝以来,历经万难方得以开创女子入学入仕的先河。 时至今日,全国上下女子官员数量达到了一千八百二十人之多,政绩不输男儿,新政成效有目共睹。 如今之盛景,不仅是先帝遗志,更是当年兰妃娘娘的毕生所愿。 若陛下今日因婚嫁一事罢免其中一人,便等同于向天下宣告,凡天下夫妻,若其中一人入仕,另一人便永远失去了为朝廷效力的机会。” 祝澜看向身后的赵思成与肖婉,对燕修云说道: “陛下,赵侍郎与肖侍郎二人的能力,从两位尚书大人方才的反应便可以窥见一二。 如此人才,若因婚嫁这等再寻常不过之事,便要远离朝堂,岂非我大梁朝廷的损失? 开此先例,日后天下再有想要入朝为官之女子,岂不是都要生出许多顾虑? 陛下有周公吐哺之心,定然不希望见到这样的局面。” 蔡文许闻言,冷笑一声道: 第400章 “依祝中丞所言,日后官员之间互相嫁娶,夫妻一体,那和结党营私有什么区别?” 祝澜不卑不亢: “制度的问题,自然是靠制度来解决。” 她看向燕修云,说道: “陛下,关于此事如何善后,微臣近日来已初步拟定了一套方案。 由于只是初步想法,还请允许微臣下朝后,单独向陛下禀报。” 第545章 内阁 上书房内,晨光透过窗棂,斑驳陆离地洒在堆满奏折的案头上。 祝澜微微垂首,跟在燕修云的身后走了进来。 “陛下,赵侍郎与肖侍郎之事,已在朝中引起不小的风波。 微臣以为,此虽乃二人私事,却也不可不慎。” 祝澜开口,声音沉稳而有力。 “他们二人皆为朝廷栋梁,若因私废公,实乃朝廷之失。 然而若任由此事发展,又恐引人非议,说他二人利用职务之便,谋取私利。” 燕修云在桌案前安然落座,随手翻开一本奏折,目光深沉。 “说说你的想法吧。” “微臣以为,此事需从两方面着手。”祝澜缓缓说道。 “首先,应制定严格的官员嫁娶规范,特别是高级官员之间的婚姻,需向朝廷报备,并接受严格的审查。 微臣掌管的御史台下可再设立这方面专门的监察人员,审查内容应涵盖他们是否存在利用职务之便谋取私利的行为,以及婚后是否会影响公务执行。” 燕修云微微凝眉,沉声道:“如此一来,监察机构的权力过大,恐怕亦有不妥。” 祝澜点头表示赞同,说道: “陛下所言极是,微臣方才所言仅为治标之策,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还需从制度上入手。微臣身为御史中丞,掌管监察,深知其中之弊。 监察机构虽设,但权力集中,易生滥用。微臣认为,应当进一步加强监察机构的独立性,同时设立多重监督机制,确保监察之公正。 然而此举仅为初步构想,微臣还有一更为深远的想法。” 燕修云缓缓点头,示意祝澜继续说下去。 祝澜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从怀中取出一份厚重的奏章。 “微臣斗胆提议,废除宰相,设立内阁制度。” “废相?” 燕修云眉头微挑,却并不十分诧异。 大梁建国以来,延续前朝左右相的制度。 然而先帝即位之初,曾经历相权压迫皇权的动荡,对此早已深恶痛绝,故而许多年来始终在不动声色地边缘化宰相的地位。 时至今日,左相与右相之职早已没了实权。 废相之举势在必行,然而这些年来却始终没有正式执行,是因为尚未制定出一套继宰相制之后更加合理的制度。 祝澜如今提出的“内阁制”,立刻引起了燕修云的兴趣。 祝澜将手中奏折递了上去,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自己对新政的规划。 她所提出的“内阁制”,参考了历史上明代的内阁制框架,即由皇帝亲自任命内阁大臣,设首辅、次辅。 凡朝臣奏章,由内阁大学士以皇帝的名义先代拟“御批”,即为“票拟”,最终呈报皇帝决定是否采纳。 如此,由多位贤能之士共商国是,既可分散权力,避免一人独断,又能集思广益,提高决策效率。 当然,除了参考历史框架,她也因地制宜地对制度做出了一些修改。 比如强调监察机构的独立性和多重监督机制,内阁成员需接受监察机构的监督,同时内阁也参与对监察机构的再监督,以形成相互制约、确保公正的监察体系。 燕修云仔细读着祝澜的奏章,神情越来越认真,竟渐渐忘记了眼前还有祝澜这个人。 过了许久,他才意犹未尽地抬起头,目光复杂地望着祝澜。 “你……是如何想到这些的?” 祝澜面色微赧,她总不能说因为自己多学过几千年的历史,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吧。 燕修云却笑了起来,十分开怀。 “先皇慧眼识珠,得到祝爱卿此等栋梁之材,真是我大梁之福。 你的提议颇有远见,亦符合当前朝局之需。 只不过——” 燕修云的神情微微凝重几分,说道: “虽然大梁从先帝开始就已经逐渐边缘化左右相的地位,但宰相之位在朝臣心中仍有着不可替代的象征意义。 如今宰相之位虽为空壳,却仍有不少朝臣心向往之,贸然废除,只怕他们不肯。 设立内阁之事,毕竟涉及朝局稳定,需从长计议,分步执行。 不过,你关于完善监察制度和官员嫁娶规范的建议,朕以为可行。 特别是官员嫁娶之事,需尽快制定条律,以免再生波澜。” 祝澜闻言,心中稍安。 当然,她在这个时候提出设立内阁的构想,不仅仅是符合形势,同时帮赵思成与肖婉。 她还存了几分私心。 以卫国公李烈为首的李氏族人在朝中屡屡与自己为难,先前自己被下狱流放岭南,其中也少不了李烈的推波助澜。 李烈觊觎相位已久,这些年在外做足了贤臣顺臣的模样,只盼能捞到左相的名头。 自己无意兴起党争,却也不能被人当成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如今提出废相,算是对李家人的警告。 燕修云拿着祝澜的奏章,又反复读了几遍,由于祝澜探讨了其中的一些问题,这才舍得放下。 “祝爱卿心思绝妙,献此良策,想要何等封赏?” 祝澜恭谨道:“大事未成,微臣岂敢讨赏。” 燕修云开怀一笑。 “如此大功,朕也的确需要好好想想,待事成之后必定论功行赏。 对了,此砚乃是前几日青州进献来的碧云冻砚,天下仅此一块。 祝爱卿是文人,这玩意便赐予你了,也算宝剑配英雄。” 说着,他伸出左手,去取桌案上的砚台,却蓦地皱起眉头,手也僵住了。 “陛下,您怎么了?”祝澜觉察到他神色有异,连忙询问。 燕修云却没有说话,他的脸色忽然变得异常苍白,眉头紧锁。 接着整个人的身体猛地一颤,从椅子跌落到地上,全身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甚至能听到他的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声响。 祝澜大惊,一边去查看燕修云的情况,一边大喊“来人”。 好在上书房内外都有伺候的宫人,祝澜一喊,众人立刻全部围了上来,见皇帝突然如此,全都吓慌了神。 赵总管更是眼泪都吓了出来。 祝澜第一个冷静下来,大声问他们愣着作甚,还不快传御医。 赵总管这才手忙脚乱地奔了出去。 第546章 破伤风 燕修云突然昏厥,整个上书房乃至皇宫顿时乱成了一团。 七八名御医匆匆而入,很快,皇后与秦雨薇等人也闻讯赶了过来。 众人焦急地等候在书房外。 秦雨薇已经听说了皇帝是在和祝澜的交谈中突然出事的,下意识将目光投向祝澜。 祝澜用目光示意她,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李瑶才生产完不久,也在侍女的搀扶下匆匆而来,一见祝澜便厉声质问: “陛下原本好好的,为何同你说着话,忽然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故意要害陛下!?” 李瑶这话,立刻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了祝澜身上。 祝澜微微皱眉,还不待她开口,一旁的赵总管已经向众人解释道: “诸位娘娘,方才陛下与祝中丞讲话,老奴一直在旁伺候,旁边宫女太监都在。 此事……确与祝中丞无关。” 李瑶还想再说些什么,上书房的门忽然打开了。 “张御医,陛下情况如何?”董兰心问道。 张御医的脸色十分难看,还带着一丝惊慌。 他看了众人一眼,低声请娘娘们入内说话。 祝澜也担忧燕修云的情况,然而自己终究是外臣,只好留在门外等候。 董兰心快步来到燕修云的软榻边,见他身上多处穴位扎着银针,痉挛的症状已经被压制住了,但人还没有苏醒。 旁边的御医们跪了一地。 “陛下,陛下您醒来看看臣妾啊,陛下——” 李瑶冲上前,扑在燕修云的身边嚎啕大哭,声音刺得人耳膜生疼。 “哭什么!”董兰心难得声色俱厉,喝止了李瑶。 她低声问张御医,皇帝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御医满头大汗,说话都有些结巴: “回皇后娘娘,皇上此症实属罕见且狡猾,皆由于亲征时落下的箭伤所致。 那箭伤初时处理得当,愈合良好,看似并无异样。 实则……实则那污秽之气极为隐秘,潜藏于血脉深处,非寻常诊脉所能察觉。” 第401章 董兰心一惊,不敢相信地问: “尔等身为御医,号称天下医术最为精湛之辈。平日里为皇上诊脉,竟无一人察觉此等隐患!?” 张御医慌张跪下,磕头道: “此症初时并无明显异状,且皇上龙体康健,气血旺盛,那污秽之气便被压制,难以显露。 更何况陛下平日勤于理政,自从西北回京之后,只召见过臣等一次,之后每次换药皆是由赵总管负责。 然而此等病症在人体内潜伏极深,赵总管不通医术,更不可能看出端倪……” 董兰心挥手打断他的解释,“不论如何,尔等务必要将陛下治好,否则小心自己的脑袋!” 张御医闻言,身子一颤,连同其他御医一同瑟瑟发抖。 “皇后娘娘,臣等自当竭尽全力,只是……只是皇上此症,实在凶险异常。 那污秽之气已深入血脉,非一朝一夕所能清除。 臣等目前所能做的,只能是尽力压制其扩散,缓解皇上的痛苦,争取时间寻找更好的救治之法。” 董兰心听后,脸色阴沉,却也明白此事急不得。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本宫知道此事难为你们了,但皇上乃是大梁之根本,你们务必倾尽所学,全力救治。 本宫也会遍寻天下名医,寻找救治皇上的良方。在此期间,若是有任何进展或需要,都需及时向本宫禀报。” 燕修云病重需要静养,董兰心身为皇后,自当留下来照看,她让其他妃嫔先各自回宫,免得像李瑶一样哭哭啼啼,扰了皇帝休息。 祝澜身为女子,燕修云曾特许她进入后宫看望秦雨薇。 她与秦雨薇一同回了长玉宫,燕璟今日随着太子燕宁一同念书,此时尚未回来。 秦雨薇屏退了所有下人,拉着祝澜坐下,神情异常凝重。 “澜澜,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秦雨薇抬眸深深望着祝澜。 “我方才听那御医描述皇上的病症,似乎是……破伤风。” “果然。”祝澜沉声道。 她方才在上书房外等候之时,心中便已经隐隐有了猜想。 二人的脸色皆不大好看。 这个时代没有疫苗,若真是破伤风,那致死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即便御医们用特殊的法子能暂时压制病情,也不可能根治。 “若真如此,只怕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祝澜缓声说道,她望着秦雨薇,眼中带着关切。 秦雨薇垂眸,叹道: “我入宫多年,对皇帝虽不能说完全抱以真心,可他也不曾亏待于我。 更何况他也是璟儿的父亲。 若他真有三长两短,我担心璟儿接受不了。” 祝澜轻轻握住她的手,语气也有几分无奈: “或许璟儿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脆弱。 皇上的情况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但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看如今的情形,皇上似乎隐隐有扶持李家的意思。 一旦真到了那一步,你和璟儿以后怎么办?” 祝澜停顿片刻,确保周围没有其他人,才略微压低声音说道: “雨薇,有件事我一直想和你聊。 其实……璟儿的天资,并不在太子之下。” 秦雨薇闻言微微一惊,抬眸看向祝澜,祝澜也定定地望着她,眸光如墨。 秦雨薇移开目光,不自觉绞紧了手帕。 “澜澜,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此事不要再提。 或许你说的都是对的,可我只希望璟儿能平安快乐地长大,去做她想做的事情。 此事若换成别人,或许我会支持你的想法,可是——呵,你看,人心就是这样,发生在自己身上,所考虑的又不同了。” 秦雨薇轻轻摇头。 “这宫里的事太过复杂凶险,你要明白我作为一个母亲的立场。” “好吧。”祝澜点点头,知道此时自己多劝无用,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第547章 东宫旧事 经过太医院日夜会诊,又请来坐镇太医院的老御医连番施针,燕修云终于在第二日苏醒。 董兰心询问之下,得知燕修云此时身体依旧虚弱,只是靠针灸穴位暂时压制住了病情,但具体的治疗方案,太医院还需要继续讨论研究。 好在燕修云身体底子好,苏醒之后看起来精神还算不错,依旧每日处理政务。 关于燕修云的病情,他亲自下令严格保密,只有身边最亲近的一部分人才知晓。 后宫暂时恢复了短暂的宁静。 …… 数日后,红墙青瓦的甬道上,午后阳光映照出一行人的身影。 “李公公,敢问还要走多久呀?” 一个妇人手中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向在前面带路的小太监问道。 那妇人正是李瑶的母亲,岳氏。 “夫人莫急,容贵妃娘娘如今住在芳渺台,再向前走一段儿就到了。”小太监手中抱着一只长形的匣子,答道。 岳氏闻言,微微皱眉,语气却是笑着说: “没想到瑶儿如今封了贵妃,却还住得那般偏僻。” “夫人这话可是说错了。”小太监的笑容带着几分讨好。 “容贵妃娘娘虽然仍住在从前的芳渺台,但陛下已经下旨,为娘娘重新修建宫殿了。 待新殿完工,贵妃娘娘自然会搬进去。 说起来,咱们陛下对容贵妃娘娘和小皇子的恩宠可真是不一般,这非年非节的,便允许您与小公子入宫探望。” “她是娘娘,也是我的女儿。 女儿刚刚生完孩子,我这个当娘的,岂有不关心的道理?” “是,是。” 几人说着话,走到一个转角处,岳氏的小儿子李源迎面与人撞了个满怀,摔倒在地上。 李源“哎呦”一声,张口便骂:“哪个不长眼的撞我!” 他站稳后,见对方是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更是怒目而视。 小太监见状连忙跪下,“太子殿下,是奴才走路不长眼,未留意到太子殿下……” 岳氏一听是太子,赶忙轻轻推了儿子一把,让他道歉。 李源不情不愿,但在母亲的注视下,只好敷衍行了个礼: “对不起,太子殿下。” 燕宁揉了揉被撞痛的额头,瞪了李源一眼,见他不是宫里人,也懒得计较。 他小大人似的摆摆手说无事,看了岳氏一眼,继续向前走了。 李源在他身后翻了个白眼,用嘴型骂了句什么。 几人继续李瑶的寝宫走去。 …… 芳渺台。 听闻母亲带着弟弟来了,李瑶亲自迎了出来,邀二人进屋,又叫人将小皇子抱来。 岳氏抱着小皇子,喜不自胜。 李瑶捏了捏弟弟李源的脸。 “源儿又长高啦。” 一家人叙着些家长里短的话,岳氏请那小太监将自己带来的匣子取来。 打开后,里面是一卷画,看起来年代略有些久远。 画上是李瑶和她的父母,以及岳氏怀中抱着的婴儿,一家四口。 李瑶看到后,有些奇道: “咦,此画不是说前些年丢失了么,竟又找到了?” “是被落在你父亲书房的柜子后面了,难怪这些年没找到。 前几日工匠来府上干活,无意间翻了出来。 咱们一家人如今难得一聚,娘便想着将这画给你送来。” 李瑶笑着拿起那幅画仔细端详。 岳氏在一旁怀念似的念叨着: “唉,娘还记得那是七年前的中秋,源儿的满月宴。 那时陛下还没有登基,你本是要在东宫参加中秋宴的,却回了咱们府上,还小住了一个月。 一家人难能团聚,你爹特地寻来画师,给咱们一家人画了像。 还好找到了,否则多可惜……” 岳氏这样一说,李瑶也想起来了。 那年中秋,还是太子的燕修云被指派去了青州体察民情,一去三个月,直接近年关才回来。 太子不在,整个东宫冷冷清清。当时的皇后体谅东宫妃嫔们中秋对亲人的思念之情,特别开恩,准许她们与家人团聚。 她这才得以回娘家小住了一个月。 李瑶突然注意到弟弟李源自打进门便一直不说话,正瘪着嘴,一脸不高兴。 “你怎么了?”李瑶看到李源身上沾了些许尘土,更加奇怪。 岳氏抢先说也没什么,提了一嘴路上撞见太子的事情,又叮嘱儿子几句以后进宫一定要谨言慎行。 李源撇撇嘴,将头扭到一边。 “说起来,太子瞧着跟源儿年纪相仿,看起来却老成得很。”岳氏笑了一句。 李瑶也跟着笑了,语气带着几分讥讽: “他比源儿还小一岁呢,哪有源儿身上的活泼气。” 第402章 岳氏说:“比源儿还小一岁?可真瞧不出来。” 李瑶拈起一块糕点,“是啊,上个月太子才过完生辰宴,可惜当时陛下御驾亲征不在京城,那生辰宴我都懒得去。” “上个月啊,那太子就是八月生的了。” 岳氏随口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揶揄道: “我前几日去吏部严大人家赴宴,他们家那小公子和太子是同年同月出生。 严夫人还抱怨呢,说问过高人,那年的八月是‘败月’,败月出生的孩子将来当不了高官。 看来这太子以后的运势……” 母女二人对视一眼,咯咯笑了起来。 李瑶心情很好,闲聊间提起东宫旧事,回忆道: “我记得那年根据御医推算,太子妃正常应是九月生下皇长孙的,能避开败月。 谁承想她走在路上能跌了一跤,硬是给弄成了小产,八月就把孩子生了。 娘,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李瑶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脸上的笑容忽然凝固了。 仿佛有闪电划过脑海。 是啊,自己从前怎么没有想到呢…… 董兰心当初预计九月生产,因为小产,所以才在八月提前生下了燕宁。 可如果不是小产呢? 若她本就应该八月生产,按照女子正常怀胎十月推算,她应该是前一年十月份怀上的身孕…… 可那个时候陛下根本不在京城! 岳氏随后说了什么,李瑶一个字也没有听到。 她此时几乎能听到自己“咚咚咚”的剧烈心跳声。 她想起当初自己找到董兰心进京前的侍女,逼她说出当年董兰心与萧沅之事时,那侍女说有一方绣着情诗的绣帕,但已经被她销毁了。 李瑶这才让她仿制了绣帕,以此指证董兰心与萧沅的私情。 虽然伪证后来被秦雨薇揭穿,可李瑶相信,董兰心与萧沅绝对不清白,只是没有留下任何证据罢了。 既然、确信这一点,倒推回去想…… 如果当年是董兰心趁燕修云不在京城,与萧沅私通,珠胎暗结…… 一个月后陛下回京,她侍寝后再伪装成刚刚怀孕的假象,最后通过制造意外“小产”来掩盖胎儿的实际月份…… 那一切都能说得通! 然而李瑶很快又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 以上的猜想虽然说得通,但终究只是自己的推测,没有任何证据,不可能轻松扳倒皇后。 证据……证据…… 是了,董兰心当年身为太子妃,怀的又是皇长孙,负责给她请脉的御医绝不会是泛泛之辈,怎么会不知她腹中胎儿的真实月份? 所以如果董兰心要在此事上骗过众人,就必须要买通太医! …… 艳阳高照,枝头鸣雀。 李瑶正抱着小皇子在院子里晒太阳,翡翠匆匆走了过来,轻声道: “娘娘,您让奴婢去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李瑶抬眸对她使了个眼色,让乳母将小皇子抱了下去,又屏退了其他人。 翡翠这才开口: “当年在东宫,负责给太子妃请脉的御医名叫鞠元青,太子妃有孕时的身体调理、脉案等皆由他一人负责。 而鞠元青如今已经不在太医院了。” “不在了?”李瑶微眯起眼睛,“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太子妃生产后不久,他便辞去了太医院的差事。 他是江州人氏,临走前和几名要好的御医说自己打算回老家,继承家里的医馆。” “江州?这么近……”李瑶眼珠转动,有了主意。 “派个人去打听一下,若能见到人,务必带他来见本宫。 记住,要暗中行事。” 第548章 御医鞠元青 江州,弘一医馆。 医馆的学徒正站在柜台后面抓药,余光瞥见门口走进来一个人。 那男人其貌不扬,将一张方子摊开放在柜台上。 “劳驾,按这个方子帮我抓药。” 那学徒瞥了一眼方子,又抬眸看面前的男人,随口道: “这里面有益母草,是妇人用的药方,您是来替妻子抓药?” 那男人说是。 学徒点点头,麻利地帮他抓了药包好。 那男人付了钱,却并不着急离开,靠在柜台旁问: “我是从京城来的,内人怀着身子,听闻这里有一位宫里出来的圣手,对这方面很是在行,所以特地来江州请他。” “宫里出来的……叫啥名儿啊?”学徒头也不抬地问。 “似乎是姓鞠。” “没听说过。”学徒用下巴指了指内室,“您要是实在着急,请我师父他老人家去看看也行。” “你师父?” 那男人若有所思,问能否请出来一见。 学徒点点头,回头喊了句“师父,有人找”。 很快,青白色的布帘被掀开,一名相貌斯文的年轻人走了出来,问他可是要看诊。 那男人略带狐疑地打量他两眼,很显然,这个年轻人与鞠元青的年纪完全不符。 于是他旁敲侧击地问二人在这医馆待了多久。 年轻的郎中闻言微微皱眉,说道: “这弘一医馆乃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家业,在江州更是百年老字号,我自小便在此处,从未听问过什么姓鞠的圣手。” 那学徒也帮腔道: “唉,我说你这人是不是瞧我师父年纪轻,就以为他不如那些老家伙? 我告诉你,这江州城谁不知道我师父……” 那伙计开始吹嘘起来,也不知有几分真假。 男人面色略显尴尬,说自己再去外边打听打听,转身便走了出去,连买的药都忘记拿。 就在他踏出医馆的一瞬间,身后伙计与郎中脸上的神色皆发生了变化。 学徒一改方才漫不经心的模样,低声道: “过了这么多年,居然真的有人来这里打听鞠元青的下落。” 那郎中方才的温润神色也早已消失不见,眸子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主子交代过,能来弘一医馆打听鞠元青的,一定和宫里有关系。 你跟上去,探探此人究竟是什么来路,我们需得立刻回禀主子。” …… 凤仪殿,午后。 董兰心正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侍女冬竹垂着脑袋轻声走了进来,手中拎着一个精巧的食盒。 “娘娘,这是江州那边设法托人送进来的。” “江州?”董兰心睁开眸子,眼底闪过一瞬间的困惑。 随即才想起来,当年自己为了以防万一,还在江州设置了眼线。 只是这些年平静无波,自己险些都忘了还有这步棋。 董兰心微微颔首,“你先下去吧。” 冬竹退下后,董兰心这才打开食盒。 里面是江州的各色糕点,共有七八种。 董兰心略一思量,挑出了其中的两款芸豆糕,轻轻掰开。 里面果然夹杂着两张纸条,上面却空无一字。 她起身走到梳妆台前,从妆奁最下一层取出了一只小巧的葫芦瓶,从里面倒出一些灰色粉末溶解在清水中,再将那白纸沾湿,最后平铺在桌案上。 潮湿的白纸上很快显现出了字迹。 董兰心越读越心惊,读完之时已经脸色煞白,踉跄着跌坐在一旁。 她没有想到,李瑶居然会想到去查鞠元青的事情。 当年自己买通御医鞠元青,帮自己伪造了怀上身孕的时间。 平安生下燕宁之后,她本想过斩草除根,但终究一念之仁,担心杀孽最终报应在宁儿身上,所以给了鞠元青一笔极为丰厚的报酬,让他隐姓埋名,再也不要出现。 鞠元青在太医院留下所谓回乡经营弘一医馆的说辞不过是幌子,他离开京城后根本没有回乡,而是直接远遁云州,再也没有出现过。 董兰心没有想到李瑶居然真的能查到这一层,也幸好自己在江州布了眼线,这才能觉察到李瑶的动向,不至于完全被动。 李瑶现在既然揪住了这条线索,鞠元青一旦落入她的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自己被废事小,可宁儿的身世大白于天下,自己如何还能保护得了他!? 所以,现在必须立刻暗中遣人前往云州。 无论如何都要赶在李瑶之前找到鞠元青! …… 江州。 一户寻常人家门外响起“笃笃笃”的叩门声。 一名老汉开了门,见外面站着一个相貌十分普通的男人。 “老丈,打扰了,敢问这条小巷可住着一户姓鞠的人家? 我是他们家亲戚,许多年没见了,如今却人去楼空……” 老汉“噢”了一声,说确实有,但那户人家许多年前就搬走了。 男人忙问搬去了何处。 老汉摇头说不知道,随后关上了门。 第403章 男人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心想这次的任务属实过于棘手了。 上面让他追查一名叫鞠元青的御医的下落,可自己费尽心思,也只能查到他曾经住在这条巷子里。 他找到这条巷子,挨家挨户地问了,却没有一人知道鞠家人的下落, 就像故意躲起来了一样。 现在看来,只能再另寻办法了…… 男人正准备转身离去,身后房门突然被打开了。 那老汉挎着一个竹筐走了出来,竹筐里装着食物、香烛、纸钱等供物,还有一件冥衣。 老汉见他还在这里,便对他招招手说道: “今天寒衣节,都要上坟祭祖。 那鞠家的老坟这么多年没人管,好在跟我老爹的坟挨得近,每次我去山上,都帮着烧些纸钱。 正好,你既然是鞠家的亲戚,不如跟我一块儿去吧。好歹你沾亲带故的,总比我这个外人合适。” 第549章 筹备宫宴 男人跟着老汉走了很长一段路,直到天色渐暗,终于来到了一座小山丘。 山丘之上青松茂密,倒是处风水宝地。 老汉挎着篮子一边走,一边说起自己跟鞠家二老的过往。 原来鞠家世代行医,鞠元青的父亲去世的那一年,鞠元青正好被选入宫中当了御医,这件事当时在街坊四邻之间广为流传。 鞠元青虽然去了京城,但他的母亲和姐姐仍旧留在江州。 老汉说,他也记不清是哪一天了,总之就是有人发现好几天没有见到鞠家母女出现,以为在家里出事了。 众人将门砸开一看,才发现家里空空荡荡,人已经搬走了。 有热心的邻居放心不下,托人给京城的鞠元青送信,让他抽空回来看一看。 谁知那送信之人回来讲,鞠元青也不在京城了。 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谁也不知道鞠家人最后的下落。 老汉一边爬坡一边说着话,讲完后有些气喘,于是停下脚步休息。 他显然对这里相当熟悉,朝一个方向指了指,说道: “元青他爹的坟就在那,喏,这些东西你带上些,替他去看看吧。” 老汉将竹筐里的香烛纸钱给男人分了一些。 老汉缓好力气正要继续走,脚步却又生生止住了,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方才指的方向。 那里居然传来隐隐的火光。 老汉“咦”了一声,说真是怪事,难不成还有人来给鞠元青他爹上坟。 他自言自语嘀咕着向火光的方向走去,待走近一看,果然有个人正跪在鞠元青父亲的坟前,默默烧着东西。 那人听到声音回过神来,火光映照出他半张侧脸。 老汉怔了怔,认出来道: “元青?你回来了? 嘿,正好,你亲戚来江州找你——” 老汉话还没有说完,鞠元青拔腿就跑。 …… 鞠元青落入了李家人手中。 董兰心得到消息,如同晴天霹雳。 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会这样巧,自己派出去的所有人都去了云州寻找鞠元青,而鞠元青却出现在了江州…… 还正好被李瑶派去的人撞见! 董兰心闭上眼,无比懊悔。 在江州医馆的眼线并不知晓自己正在不计一切代价寻找鞠元青,所以在鞠元青被抓走时,眼线们担心打草惊蛇,并没有直接出手。 他们暗中跟随,知道鞠元青被关押的地方。 鞠元青会出卖自己吗? 董兰心思索良久,以自己对鞠元青的了解,他应该什么都不会说。 可是事关燕宁,董兰心不敢赌。 即便赌赢了,躲过这一次,那下一次呢? 下下次呢? 燕修云如今对自己已经生了隔阂,李瑶又咬死了自己与萧沅之间的事情不松口。 这两个因素,永远是悬在自己与宁儿头上的利剑。 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这时,侍女冬竹走了进来,轻声道: “娘娘,秦贵妃来找您了,说要商量三日后宫中家宴的事宜。” 冬竹说完抬眸,被董兰心的脸色吓了一跳,关切地问她可是身体不适。 董兰心轻轻摇头。 “让贵妃先回罢。”董兰心难得拒绝了秦雨薇的求见。 “本宫近日有些心烦,贵妃向来做事妥帖,家宴事宜,让她主持安排便是。 容贵妃如今承蒙圣宠,也该当出些力,就在旁协助秦贵妃罢。 记得叮嘱她们,圣上近日身体渐见好转,本次家宴务必精心筹备,好好让陛下开怀才是。” “是。” 冬竹正要退下,却再次被董兰心叫住。 董兰心的声音忽然变轻几分,问她: “冬竹,你跟随本宫多少年了?” 冬竹道:“自从娘娘来到京城,奴婢便日夜陪伴在娘娘左右,算来也有近十年了。” “本宫平日待你如何?” 冬竹微微一怔,随即跪下道: “娘娘待奴婢乃是天高地厚之恩。 奴婢母亲病重垂危之时,幸得娘娘指派了鞠御医前往探望,这才保住了母亲一命。 冬竹此生愿为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起来吧。” 董兰心轻轻拉着她的手,望着她道: “本宫知你是个有手段会做事的。 眼下有人意图谋害本宫与太子,有一件要紧的事,须得你想法子去办。” “娘娘请说。”冬竹没有半点犹豫。 董兰心道: “当年为你娘治病的那位御医鞠元青,如今被人关了起来,他手上有些对本宫不利的东西。 本宫要你不论用何种法子,务必要见到他,替本宫带一句话。” “只是带一句话?”冬竹疑惑。 “是的,只是带一句话。” 董兰心在冬竹耳边轻声说了什么。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秦雨薇为了筹备秋日家宴,在后宫忙得不可开交。 宴会之地,最终选定了御花园中的赏秋亭,那里枫红菊黄,景致宜人。 除此以外,她还要选定菜单,安排乐师,调配人手…… 事务虽然繁重,但落在她手上,却都处理的井井有条。 唯有一点令她感到奇怪。 最近的董兰心和李瑶,似乎都有些反常。 董兰心自称身体不适,每日待在凤仪殿,自己前去请安却被拒之门外,这是这些年都不曾有过的。 而李瑶与自己一同筹备家宴,按她的性子,必定要兴风作浪,处处与自己争个高低。 但这一次,她却格外安静,全然按照自己的吩咐去做,没有闹出半点乱子。 风平浪静,反而显得蹊跷。 秦雨薇来到御花园选定的场地,脚边是荷花池,身后是忙碌的宫人。 她凤目微凝,默然望着一池秋水。 她隐隐有一种感觉,这平静的湖面下,正有一场风暴呼之欲出。 第550章 八宝玲珑鲑鱼羹 半个月后,深秋宫宴如期举行,御花园内一派金黄与火红交织的斑斓景致。 秦雨薇正对着食单进行最后一遍核查,看到食单最末一行时,却微微皱眉。 “八宝玲珑鲑鱼羹?”秦雨薇看向负责的宫人,“本宫不记得安排过这道菜,谁允许你们私自做主添上的?” 那宫人慌忙跪下道,说是御膳房总管得了新的菜谱,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取悦皇上与皇后。 秦雨薇记得董兰心向来很少食用鱼虾,御膳房不会不知道,怎的突然添了这样一道鲑鱼羹? 她还不及细问,便听到御花园外传来妃嫔们说话的声音。 众妃陆续到场,董兰心亦在其列,身边跟着燕宁与燕璟。 秦雨薇走上前,笑意盈盈地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母妃。”燕璟靠在秦雨薇身边蹭了蹭。 “妹妹筹备宫宴辛苦了。”董兰心笑着拉起她,却见秦雨薇不动声色地递来一个眼神。 董兰心对身后众妃道: “陛下还在紫宸殿与几位朝臣议事,稍后便到,妹妹们且先入座罢,本宫与贵妃有些话要说。” 她又对燕宁道: “宁儿,你先带着璟儿妹妹去玩罢。” 众人都离开后,秦雨薇这才轻声向董兰心询问,说御膳房擅自做主,添了一道鲑鱼羹,现在已经在准备中了。 “臣妾记得您不喜食鱼虾,是否现在命他们取消……” “不必。”董兰心朱唇轻启。 秦雨薇见董兰心的神色,似乎已经知道了御膳房有如此安排,心中更加奇怪。 董兰心却问她:“我记得陛下曾赐你一把古琴,名为‘鸾音’?” 秦雨薇她这不着边际的问题问得微微一愣,才点点头,的确有这样一把琴。 “这宫中人心复杂,本宫唯将你视为知己,也唯有你,能明白本宫的心思。 第404章 那首《高山流水》,如今你可学会了?” 秦雨薇颔首。 “让人去将琴取来罢,今日家宴,本宫想听你弹奏一曲。” “是,我这便命人去取。”秦雨薇应下,仍有些不放心。 “皇后娘娘,那鲑鱼羹——” 董兰心忽然将食指竖起轻轻抵在唇上。 “你什么都不要问。”她看着秦雨薇的眼睛说。 “不要问,也不要去想。” “好好享受今日的家宴罢,本宫——会送你一份天大的礼。” …… 夜色渐浓,宫灯逐一亮起,将整个御花园映照得如同白昼。 “皇上驾到——” 随着赵总管的声音响起,众妃一齐起身向燕修云行礼。 燕修云在董兰心身边坐下,宣布家宴正式开始。 秦雨薇与李瑶分别坐在左右首席,李瑶一身绯红华服,满头珠翠,步履间环佩叮咚,显然存了艳压群芳的心思。 然而坐在她对面的秦雨薇一身淡紫罗裙,如云似雾,却有种天然去雕饰,浑然天成之美。 燕璟则是乖巧地坐在秦雨薇身边,眼睛滴溜溜转着打量众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燕修云与董兰心依次讲了话,秦雨薇对面的李瑶笑容满面,举杯道: “臣妾等祝贺皇上大病初愈,龙体康健,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嫔妃纷纷附和,举杯共贺,场面热烈。 秦雨薇观察燕修云的气色,倒是比前段时间好了一些,可是眉宇之间难掩疲态,嘴唇虽有血色,却比寻常更为暗红。 她不知太医院是用了什么法子暂时压制住了燕修云体内的毒素,但她知道以这里的医疗水平,不可能彻底根治破伤风。 现在的燕修云,只怕是强弩之末。 秦雨薇在心底叹了口气,不自觉摸了摸燕璟的头发,眼底浮现怜爱之色。 齐燕儿如今是嫔位,举杯对李瑶道: “我等还要恭喜容姐姐替陛下诞下麟儿,咱们如今可算是双喜临门。 臣妾观小皇子天庭饱满,将来必成大器,愿小皇子健康成长,为皇上分忧。” 李瑶望着她,嘴角扬起讥诮的笑容。 当年在东宫,自己与齐燕儿是同吃同住的姐妹,后来齐燕儿见秦雨薇受宠,便慢慢疏远了自己。 如今自己一朝诞下皇子,陛下还要为自己新修宫殿,恩宠无双,这齐燕儿又巴巴地赶来向自己示好。 真是风水轮流转。 李瑶斜睨她一眼,笑道: “齐妹妹头上这银钗,是当年在东宫时本宫送你的生辰礼物吧? 当时秦姐姐也赠了你一对珠花,这些年来你日日戴着,本宫还道你不喜欢银饰。 怎的今日齐妹妹突然转了性,不戴那珠花,倒将本宫这陈年旧物翻了出来?” 齐燕儿被李瑶一通讥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董兰心适时开口道: “好了,陛下登基多年,还提东宫那档子旧事作甚? 对了,听闻齐嫔妹妹为了今日家宴,还准备了一支舞,要给陛下助兴呢。” “哦?可有此事?”燕修云看向齐燕儿,笑着道。 齐燕儿一脸娇羞地走上前来,“陛下,那臣妾便献丑了。” 丝竹声再次响起,伴随着齐燕儿的舞姿,宫人们开始传菜,家宴的氛围逐渐热闹起来。 秦雨薇望着面前被端上来的那道八宝玲珑鲑鱼羹,不知为何,右眼皮忽然突突跳了两下。 燕宁正在长身体的年纪,食谱由御膳房单独安排,与众妃们所食并不相同。 他眼巴巴望着董兰心面前的那道鲑鱼羹。 “母后,儿臣想尝尝那道鲑鱼羹。” 董兰心对他怜爱一笑,柔声道: “这道鲑鱼羹中的佐料多是女子养颜之物,也无甚稀奇。” 燕宁却道: “儿臣听闻这个季节的鲑鱼最是鲜美无比,可偏生宫里的厨子们总是做不好这道菜,也不知今日是开窍了还是怎的,竟将此羹做得飘香四溢。 左右母后素日里不爱食鱼虾,倒不如将这鲑鱼羹赏了儿臣罢。” 燕修云听得母子二人对话,不禁笑道: “宁儿身为太子,倒好似亏着他了一般。 他既然爱吃,皇后又何吝一碗鲑鱼羹?” 燕修云都如此说了,董兰心无法,只好唤来冬竹,将鲑鱼羹分了些给燕宁。 “这鲑鱼羹果然比从前做得美味得多,莫非是新来了御厨?”燕宁一边品尝,不住夸赞道。 “母后小气,才分半碗给儿臣。”燕宁显然又惦记上了剩下的半碗羹。 若非宫宴用菜都是按每人份例而做,他定要让御膳房再上个三碗。 董兰心望着儿子的笑脸,忽然鼻头微微一酸。 她垂眸掩饰住情绪,对燕宁道: “对了,你不是准备了点子要讨父皇欢心么?” 燕宁经她一提醒,顿时来了精神,对燕修云道: “父皇,儿臣近日苦练书法,于榜书之道有些心得。 儿臣请现场写一幅字,请父皇指点。” “好。”燕修云高兴道,当即命人呈上文房四宝。 第551章 弦断 燕宁站在场地中央,挽起袖子,以斗笔沾染墨汁。 两名宫人分别站在两端,将一张巨大的白色绢帛竖着展开,以便燕宁写字时让在场众人都能看见。 燕宁走到绢帛前,略一琢磨排版,缓缓落笔,写下了第一个字。 秦雨薇看得清楚,那是一个繁体的“万”字。 这个字写得筋强骨健,颇有古风。虽不能与当代名家相比,但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已经实属难得。 燕修云眼中流露出赞赏神色。 燕宁开始写第二个字,写到一半时,众人已经猜了出来—— 那是半个“寿”字。 他是想写“万寿无疆”四个字送给陛下。 谁知这时,一阵微风吹过,燕宁居然控制不住打了个喷嚏。 手一抖,“寿”字的最后一横竟然歪斜了出去! 众人脸色皆微微一变。 燕宁有些慌乱地转身道: “父皇恕罪,容儿臣重新再写……” 李瑶哪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当即笑道: “太子殿下真是至纯至孝,陛下大病初愈,太子连给陛下的‘寿’字都能写岔。 只是不知此举……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呢?” 董兰心闪着寒意的目光投向李瑶。 “容贵妃此言何意?” “皇后娘娘别误会,臣妾只是觉得……这兆头不大好罢了。” 李瑶说着,窥了一眼燕修云的神色。 秦雨薇也注意到了,燕修云此时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 若放在往常,燕修云不会将此等小事放在心上。 可眼下他应当清楚自己身体的状况,所以对有些事情便格外忌讳。 燕宁在一个“寿”字上犯错,显然戳到了燕修云某根敏感的神经。 秦雨薇不动声色,轻声对身边的燕璟耳语两句。 燕璟懂事地点点头,忽然站起身走到燕宁身边,拿起案上一直小笔。 她扭头对燕宁道: “太子哥哥,你的字还没有写完呢,先生说了,做人做事都要有始有终。” 她又眨眨眼睛,小声让燕宁写慢些。 燕宁被方才的状况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听燕璟如此说,也只好硬着头皮照做,继续写完剩下的两个字。 他按照燕璟所说,故意放慢了速度。 待“万寿无疆”四个字都写完,他回头一看,忽然愣住了。 燕璟竟然就着他方才写错的笔画,用寥寥数笔勾勒出了一只展翅的白鹤! 虽然笔法还略显稚嫩,却也有几分意境。 董兰心说道: “陛下您瞧,公主添的这几笔可谓传神,乍一看,便仿佛是那‘寿’字上生出的一只白鹤,浑然天成。 白鹤亦有‘长寿安康’之寓意,与宁儿的‘万寿无疆’四个字相映成趣,两个孩子的心思实在是妙极。” 燕修云尚未开口,李瑶便道: “太子殿下这字,虽说是无心之失,但终究是不吉。 臣妾听闻,民间有‘字如其人’之说,方才太子殿下写错字是事实,不知这错字是否也预示着什么……” 燕璟眨了眨大眼睛,突然开口: “贵妃娘娘,璟儿听过一个故事,说古时有个大书法家,写字时也不小心滴了一滴墨。 但他灵机一动,将墨点化作了一朵梅花,反而成就了一幅佳作。 古人尚且如此,太子哥哥一笔不慎,反而成就了一副寓意吉祥的画作。 若真有预示,璟儿相信,也定然是预示父皇福泽深厚,万岁安康。” 燕璟不过五岁的年纪,这一番话令在场众人都颇感震惊。 秦雨薇眼底亦有惊讶之色。 第405章 自己方才只教燕璟可以去将太子的错笔改画成一只白鹤,她是个小孩子,无人会介意。 但自己可没教她这番话。 李瑶脸上的笑容明显僵了一下。 大庭广众,若自己被一个五岁孩童说败了,自己堂堂贵妃的颜面往哪里搁? 她心念一转,对燕璟笑道: “昭阳公主真是聪慧过人,只是不知方才公主所言,那位化墨为梅的大书法家是哪朝人士?此事又被记录在何本典籍之中? 总不能……是公主为了偏帮太子殿下,临时编造出来的一套说辞罢?” 燕璟没有想到对方会这样问,一时愣在原地。 方才那故事,她是听祝小姨讲的。 可祝小姨讲的时候,也不曾提过这个故事的出处…… 燕璟两只小手绞在一起,有些无措。 秦雨薇的声音温柔响起:“璟儿,来。” 燕璟听话地回到秦雨薇身边,小脸委屈极了,还有些自责。 “璟儿已经很棒了。” 秦雨薇摸了摸她的小脸,一手轻轻将她揽在怀里,随即看向李瑶。 那样的眼神,令李瑶无端有些发怵,竟下意识想要回避。 秦雨薇一瞬不瞬望着她,勾起唇角道: “听闻容贵妃出阁之前,成日在府中不是看戏,便是摆弄胭脂水粉。至于书么……买是买得勤,读不读便不知晓了。 方才璟儿所言之典故,说的乃是前朝书画大家陆辰的事迹。 除了化墨为梅,陆辰还著有《墨池酬答》一书,书中记载: ‘余作书画之时,常故意留一微瑕,非技艺不精,实则寓意深远。 盖因天地尚有不全,人事岂能尽美?留此一线,乃示谦逊,亦示余地也’。 太子殿下身为国之储君,常存谦逊之心,如何不是百姓与社稷之福?” 李瑶被秦雨薇的一番说辞说得发怔。 就在这时,只听秦雨薇轻笑一声,语气悠然: “容贵妃,日后若再有不解之典故,不妨直接来长玉宫与本宫探讨。 璟儿于你终究是晚辈,你向她请教,若璟儿不知便也罢了,若她知晓……也不好直接讲与你听。 否则,岂不是显得妹妹你连一个五岁的孩童都不如?” “你……!”李瑶听到这一通讥讽,气得牙关都快咬碎了。 这个姓秦的,不就是仗着自己念过几天书么,有什么好得意的! 自己出身名门李氏,本就不必靠科举博取前程,读不读书又有什么区别? 她秦雨薇读书多又怎样,如今自己与她平起平坐,谁又比谁高贵? 李瑶两眼冒火,却又很快冷静下来。 她盯着燕璟,心中生出几分快意。 这小丫头,虽有些天分,牙尖嘴利的……但终究只是个女娃。 自己如今生下的可是皇子,虽不是太子,可世事无常,难保日后继承大统的会是谁。 只要自己去争,就有机会。 可她秦雨薇拿什么争? 念及此处,李瑶心中豁然开朗,也不计较方才之事了。 燕修云拊掌笑了起来,对燕宁道: “方才那一笔虽是失误,但正如秦贵妃所言——‘天地尚有不全,人事岂能尽美’。 此言深刻,朕亦受教。 你与璟儿合作这副字画,朕甚是喜欢。 来人,将此绢裱起,送至上书房。” 燕修云一锤定音,众人也松了口气,继续有说有笑起来。 燕宁十分高兴,回到董兰心身边坐好,忽然察觉董兰心神色有异。 董兰心面前那碗鲑鱼羹不知何时已经空了。 “母妃,你……你哭了?”燕宁有些慌神。 董兰心按住他的手,轻轻摇头,不动声色地拭去了眼角的湿润。 她摸着燕宁的脑袋,眼底有万般不舍。 秦雨薇怀抱那把名为‘鸾音’的古琴,翩然来到众人面前,说愿为帝后抚琴一曲,为今日家宴助兴。 她素手一拨,古朴而悠远的琴声自指尖倾泻而出,令人不自觉陶醉其中。 齐燕儿颇通音律,惊讶道: “这……莫非是古曲《高山流水》?” 董兰心默默望着秦雨薇抚琴的身影,目光逐渐变得有些飘忽,仿佛穿过时光,又看到了另外一些东西。 一些本不该属于自己,却又令人忍不住想要追寻的东西。 剧烈的绞痛如期而至。 铮——! 琴弦断了。 秦雨薇面色骤变,猛然抬头。 只见董兰心双眼紧闭,嘴唇发青,倒在了地上。 第552章 皇后殡天 深夜,凤仪殿内外灯火通明。 燕修云与十几名妃嫔等候在董兰心的卧房外,见房门被打开,立刻围了上去。 “皇后情况如何?”燕修云焦急地问。 走出来的御医叹了口气。 “启禀陛下,皇后娘娘乃是中毒之状,此毒生效奇快,已经侵入肺腑…… 还请陛下与太子……早做准备罢。” “中毒?”燕修云大惊,其余妃嫔们闻言也变了颜色。 那御医踌躇片刻,脸上露出费解的神情。 “陛下,恕微臣无能。皇后娘娘所中之毒,微臣实在闻所未闻,如今只能判断出是通过饮食进入体内,至于其他……” 御医摇了摇头。 “陛下,还是抓紧时间,见皇后娘娘最后一面罢……” “母后,我要见母后!”燕宁哭喊着就向房里冲,却被两个小太监死死抱住。 燕修云眉头紧锁,对两名太监摇摇头,二人随即松手,任由燕宁冲了进去。 燕修云也快步走了进去。 秦雨薇等人本也想进去看看,御医却劝道: “娘娘弥留之际,只想与太子殿下与陛下说些话,诸位娘娘还是留步罢……” 秦雨薇站在门外,思绪有些混乱。 怎么会这样? 这次的家宴是自己与李瑶筹备的,若董兰心因饮食中了毒,自己二人难辞其咎。 难道是李瑶设计陷害自己!?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下意识去看李瑶,却发现对方也在用同样的眼神盯着自己。 不对,不像是李瑶。 就在这时,房内忽然传来燕宁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房门被再次拉开,燕修云脸色苍白地走了出来。 “皇后……薨逝了。” …… 董兰心的死讯如同一记重锤,敲击在所有人心上。 燕修云收起悲伤的情绪,当场下令彻查今日家宴的所有饮食与器皿,并勒令封锁现场,所有人都不许离开。 李瑶正跪在燕修云面前,一遍遍地解释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可燕修云显然没有心思听她说话。 秦雨薇则冷静得多,默然站在一旁,等候彻查的结果。 她也想知道真相。 她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道八宝玲珑鲑鱼羹,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道鲑鱼羹的出现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可若这羹汤有毒……董兰心分明给燕宁也分了半碗,为何燕宁食用后没有半分异样? 还有,秦雨薇想起今日董兰心与自己最后单独说过的话。 她说今日要送自己一份大礼。 她所指的是什么? 会和方才发生的事情有关系么? 一连串的疑问在秦雨薇脑海中展开,却迟迟找不到头绪。 过了一个多时辰,有侍卫前来禀报: “陛下,今日所有饮食都查验过了,并未发现任何有毒之物。” “没有找到?”燕修云的眉毛拧得更紧。 “陛下。”秦雨薇走上前说道。 “皇后娘娘于家宴之上遭人毒害,臣妾难辞其咎,也希望早日抓出幕后黑手,还臣妾清白,更替皇后娘娘报仇。 既然御医说毒从口入,臣妾建议暂时封存今日宴席所有饮食器皿,以待细查。” 燕修云点点头,如今天寒,将所有食物封存几日也无妨。 眼下各宫嫔妃以及上百名参与了宴席筹备的宫人都汇集于此,御医侍卫们一时查不出头绪,也不能这样干耗下去。 燕修云下令大理寺与刑部即刻协查此案,然后让所有人暂且回去,随时等候传讯,并且封锁后宫,不许任何人出入。 燕宁的哭声还没有停歇。 一个八岁的孩子,亲眼看着母亲在眼前过世,难以想象那是怎样的打击。 众妃嫔听着这哭声,皆面露不忍。 秦雨薇轻声问燕修云,是否让自己先将太子带回长玉宫。 其他妃嫔闻言也没有异议,毕竟众人皆知贵妃与皇后交好,太子对长玉宫也十分熟悉,由秦雨薇暂时照顾太子,合情合理。 燕修云看了秦雨薇一眼,那目光竟令秦雨薇有些看不懂。 “容贵妃。”燕修云忽然开口,“这几日太子便暂时安置在你的芳渺台罢。” 第406章 “臣妾?”李瑶万没有想到燕修云会将太子交给自己,一时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燕宁正趴在董兰心冰冷的身体旁边,死活不肯离开。 几名侍卫在燕修云的授意下,七手八脚,才终于将燕宁扛了出来。 燕宁手脚乱舞,在侍卫背上大喊着“放开我”,一路被送到了李瑶的住处。 …… 秦雨薇回到长玉宫时,天边已经微微泛起了鱼肚白。 她毫无睡意,默立在栏杆边思索着今日之事。 碧玉走到她身边,轻声道: “娘娘,奴婢刚刚打听过,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已经入宫了,正在勘察现场。” 秦雨薇微微侧目,“大理寺来的是哪位大人?” “皇后娘娘殡天是大事,大理寺的钟寺卿和常少卿自然都来了。” 听到常云霄也在,秦雨薇略松了口气。 若只有一人能查明董兰心真正的死因,那个人非常云霄莫属。 秦雨薇再次回到御花园的案发现场,那里已经被侍卫们彻底封锁起来。 “大理寺少卿常云霄可在里面?本宫有事要见他。”秦雨薇对领班侍卫说道。 那侍卫知她身份,不敢怠慢,连忙进入御花园去寻常云霄,但又很快折返回来。 “贵妃娘娘,常少卿说真相尚未查明,娘娘身为此次宫宴的筹办者,此时身份敏感。 若他与娘娘私下见面,对娘娘或有影响。 常少卿说,明日大理寺自会请各宫娘娘问话。” 秦雨薇点点头,明白常云霄的顾虑,没有再坚持。 她转身离开,刚经过一处转角,忽听得一个女声轻唤自己“贵妃娘娘”。 她停步望去,居然是董兰心身边的宫女冬竹。 秦雨薇有些意外,看冬竹的样子,似乎是特地在这里等自己。 果然,冬竹低声说有话要告诉她。 秦雨薇四下扫了一眼,此处离御花园有些距离,无人注意到这边,于是带着冬竹来到一座假山后面,碧玉在外面放风。 假山后面,冬竹忽然跪在了秦雨薇面前。 秦雨薇眸光微敛,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问: “皇后娘娘之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553章 只是开始 冬竹并未直接回答秦雨薇的话。 她仰起脑袋,恳切地望着秦雨薇道: “求贵妃娘娘庇护太子殿下。” 秦雨薇问她是什么意思,方才燕修云分明下令让李瑶带走了太子,自己如何庇护? 冬竹说:“您可知皇后娘娘弥留之际,最后对陛下说的话是什么?” 秦雨薇摇头。 冬竹的声音带上一丝颤抖: “皇后娘娘求了陛下,将太子殿下过继到您的膝下。 从今以后,您便是太子殿下的母亲。” “什么?” 秦雨薇的眸子睁大,心中陡然掀起惊涛骇浪。 难道皇后说要送给自己的“大礼”,就是指这件事? 那岂不是意味着…… “难道今日之事,是皇后自己安排的!?”秦雨薇极力压低声音问。 冬竹闭上眼,两行清泪从脸颊滑落,她没有作答,神情已然说明了一切。 秦雨薇陷入沉默,念头飞转。 冬竹应该没有说谎 可如果董兰心临死前真的提出让自己抚养燕宁,燕修云又为何将燕宁交到自己的对头李瑶手中? 这显然是不信任的行为,难道燕修云怀疑……是自己害死了皇后? 秦雨薇眸色一点一点变得深沉。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自己与皇后交好,皇后出事,无论从位份还是感情上,自己都是抚养太子的最佳人选。 皇后一死,自己是最大受益人。 同时又是此次宫宴的筹办者。 动机与作案条件,都完全具备了。 很快,秦雨薇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悖论当中。 眼下的情形,自己想要拿回太子抚养权,就必须找出凶手,洗清嫌疑。 可今日是董兰心自己以身做局,这要怎么查? 董兰心不是傻子,她安排这一切,究竟想做什么? 秦雨薇如实问出了自己的困惑。 冬竹望着她,目光坚定而决然: “皇后娘娘身死,只是一个开始。 娘娘说,剩下的事只能交给您来做。 一切结束后,您自会得到回报。” “你倒是忠心。”秦雨薇眸色有些复杂,“说罢,需要本宫如何做?” 冬竹停顿片刻,说道: “当年在东宫之时,您可曾记得一位名叫鞠元青的御医?” …… 紫宸殿,晨光从窗棂投照进来,映在燕修云阴沉的面容上。 “大胆!” 他一声呵斥,面前的钟茂清连忙拉着常云霄跪下,解释道: “陛下,常少卿绝无对皇后娘娘不敬之意。 只是皇后娘娘的情况实在蹊跷,若无法查验娘娘胃中残余,只怕难以查明真相……” 燕修云的声音带着愠怒: “皇后乃是一国之母,死后当葬入皇陵。凤体尊贵,容不得半点损毁! 朕再给你们三日时间,若找不到真凶,你们二人也不要在大理寺干了。” 常云霄紧抿嘴唇一言不发,钟茂清抬头窥了一眼燕修云的脸色,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是、是……容臣等再想办法。” 钟茂清喏喏说完,拉着常云霄退了出去。 他这才擦了擦脑门上的汗,问常云霄: “除了解剖,就没有办法查明皇后的死因了么?” “有。” 钟茂清眼睛一亮。 常云霄面无表情:“等凶手自己出来认罪。” 他的幽默总是令人笑不出来。 钟茂清深吸一口气,在脸上用力揉搓了两把,一时也没了主意。 “我和司巡捕再去走访一下昨日在场之人,或许还能得到一些线索。” 常云霄说罢,向外面走去。 …… “什么?他们要来芳渺台向本宫问话?岂有此理!” 李瑶一拍桌子怒然起身,柳眉倒竖。 “后宫是什么地方,岂能让刑部大理寺那些男人们随意走动? 还要到每位嫔妃的宫里问话,本宫不信皇上会下这么荒唐的旨意!” 侍女翡翠在一旁紧张地低声道: “娘娘慎言啊,此事的确是陛下亲口下旨。 皇后遭人暗算,朝野震动,必须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 后宫虽有掌狱太监,可那些人终究比不得刑部和大理寺,哪能由他们来查这样天大的事?” 李瑶没有说话,脸上怒气未消。 翡翠向外面望了一眼,说道: “算算时间,大理寺的人已经从秦贵妃的长玉宫出来了,下一个就要来咱们芳渺台。 娘娘放心,他们终究是外臣男子,向嫔妃问话时都要隔着屏风,不会冒犯到娘娘。” …… 常云霄踏入芳渺台,习惯性地向四周快速打量了一番。 大理寺巡捕司滢跟在他身后,第一眼便被东侧的几棵枫树吸引了目光。 深秋时节,枫叶如火,夺目绚烂。 有几棵树已经落光了叶子,却丝毫不影响整体的景致。 常云霄步入正堂,那里已经摆好了一副桌椅,中间竖起了一道纱制绣面屏风,屏风后面隐约有两道人影一坐一立。 芳渺台陈设考究,司滢虽是女子,但平日跟着常云霄,出入的不是凶案现场便是公堂牢狱,对女子闺阁的气息反而不大适应。 她连打了两个喷嚏。 “微臣大理寺少卿常云霄,参见贵妃娘娘。” 屏风后面传来李瑶冷淡的声音: “坐吧,有什么话快问,本宫要去午憩了。” 常云霄撩起衣摆在案前坐下,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容贵妃”三个字。 “敢问娘娘,皇后娘娘于宫宴上毒发之时,您是否在场?” “本宫身为贵妃,自然在场。” “宫宴进行时,您是否注意到皇后有任何异常反应,现场是否发生过不寻常的事件与对话?” “没有。” “宫宴期间,您可曾离开过?” “没有。” “您与皇后娘娘平日关系如何?” 李瑶眉头一拧,“你什么意思?怀疑本宫?” 常云霄平静道:“娘娘莫怪,此乃例行询问,并不是针对任何一人,您如实作答便是,我等也自会寻找其他人佐证。” 李瑶沉默片刻,没好气道: “后宫妃嫔为夺陛下恩宠,偶尔有些口舌之争都是常事,但总归还是有姐妹情分在的。 否则陛下也不会将太子殿下送到本宫这里来照顾。” 常云霄点点头,如实记录下李瑶所言。 “微臣了解到,本次家宴是您与秦贵妃共同筹办的,可否请娘娘详述筹备过程,特别是膳食的安排与检查流程?” 第407章 李瑶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是本宫与她一同筹办的不假,但本宫只负责场地布置,膳食方面皆是秦贵妃一手安排,与本宫毫无瓜葛。 不信的话,你可以随便找人去问。” 李瑶顿了顿,又补充道: “御医说皇后毒从口入,但本宫根本没有参与过膳食安排。若有嫌疑,也是秦贵妃的嫌疑最大。 常大人,本宫劝你还是多把心思放在长玉宫那边,别在本宫这儿浪费时间了。” 常云霄神色平静,从司滢手中接过一张纸,那是方才秦雨薇的供词。 他对照着供词,语气严谨而淡漠: “贵妃娘娘说自己从未参与过膳食安排,可微臣听闻—— 昨夜宫宴上,出现了一道‘八宝玲珑鲑鱼羹’。 而这道菜的菜谱,正是出自您之手。” 第554章 询证 李瑶听常云霄问起鲑鱼羹之事,眉毛皱了一下,又很快舒展开来。 “那只是小事,本宫没有放在心上,所以险些忘了。 你说的不错,那菜谱的确是本宫给的。 本宫未出阁之时,府上的厨子出身水乡,最擅长做这道鲑鱼羹,故而本宫也晓得些烹调精要。 在东宫之时,本宫还曾经亲自下厨,给还是太子的陛下做过这道菜,陛下赞不绝口。” 说到此处,李瑶的语气带上几分得意。 “后来陛下登基,本宫封了妃,便不再下庖厨。 可惜这宫中的御厨多是北方人,做鱼羹总是欠缺了几分,比之本宫的手艺差了太远。 宫宴前两日,御厨突然求见本宫,求教这道‘八宝玲珑鲑鱼羹’的做法,本宫便提点了他两句,教人记录下来,送去御膳房了。” “娘娘只是给了菜谱?”常云霄问。 “那是自然,否则还要本宫亲自动手么?” 常云霄又问李瑶给的是怎样一张菜谱。 “鲑鱼三斤,盐三钱,莲子、红枣各一两……” 李瑶脱口而出,如数家珍。 常云霄全部完整记录下来,然而李瑶所提到的食材与烹调方法皆十分寻常,看不出任何异样。 李瑶说完菜谱,又补充道,她当时命人写好送去的菜谱现在应该还在御膳房,若常云霄派人过去,应当还能找到。 “那菜谱本宫还没有说完,你可知想要做好那道八宝玲珑鲑鱼羹,最为精髓之处是什么?” 常云霄:“愿闻其详。” 李瑶勾起唇角: “这宫里的厨子总是做不好这道鱼羹,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想要做出最为鲜美的感觉,不能用清水煮鱼——而是要用甲鱼汤。” “甲鱼汤?”连常云霄也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做法。 “正是。甲鱼汤味道浓郁,而鲑鱼本身也有独特的鲜美。辅以特定的佐料与烹饪手法,甲鱼的鲜美便可以渗透到鲑鱼肉中,形成别致的口感。 本宫正是将这点奥妙告诉了御膳房,他们这才在宫宴上做出了比以往更加鲜美的鱼羹。 好了,常大人,本宫能说的都已经说了。 若没有旁的问题,本宫要午憩了。” 常云霄整理好自己刚刚记录好的内容,起身告退。 司滢跟在他身后走出房间,这才又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 “这贵妃宫里的香味好生浓郁。”司滢揉了揉鼻子,低声道。 她好似忽然间想起了什么。 “大人,你觉不觉得这个味道有些熟悉?” “怎么了?”常云霄停下脚步问。 司滢:“就是咱们在青州办的那个案子——哦,当时您先一步回京了,是属下带人去查封的那家药铺,所以您没有印象。” 常云霄目不斜视向外走去,出了芳渺台,淡淡道: “你回一趟大理寺,将那个案子的卷宗找来给我。” “是。” …… 常云霄又走访了其他参与宫宴的嫔妃,再次回到宫宴现场时,已已经是黄昏时分。 他在临时办案用的桌子上将自己获得的所有证词一一排列开。 刑部那边也送来了当日宫人们的调查结果。 常云霄的目光深沉,在一堆证词上来回扫视着。 大部分嫔妃的证词都看不出异样,而那些与宫宴有关的宫人们的身上与住处,也没有找到任何藏毒的痕迹。 每一道膳食完成后,会同时将四到六份摆放在同一个托盘中,由宫人传递至宫宴上,分发给在座嫔妃。 皇后与其他妃嫔的食单都是一样的。 若凶手想要在其中某一份投毒,还要精准送给皇后,中间变数太大,很容易出问题。 所以现在要解决两个疑问: 第一,究竟是哪一道菜出了问题。 第二,凶手如何保证这道菜一定会使皇后中毒,而不影响到其他人。 常云霄细细回想着今日询问嫔妃们的情形。 大部分人的反应都十分迷茫,几乎没有提供任何有用信息。 唯一有些不同的,是秦雨薇和容贵妃。 秦雨薇在回忆时,特意向他提起了那道鲑鱼羹,随后又提到了容贵妃。 当时两人隔着屏风看不到面容,秦雨薇说得也十分隐晦,但大家身份上的默契令常云霄立刻意识到——她是在提醒自己某个重要的线索。 自己根据秦雨薇的话,在询问容贵妃时问起了鲑鱼羹,对方果然重新给出了一些说辞。 虽然目前还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那鲑鱼羹有问题,但秦雨薇的表现,似乎知道些什么,却又不便明说。 阴云遮住了皇宫上空的太阳,白色的光线映照在常云霄略显苍白削瘦的侧脸上,更添几分冷意。 他的眉头不自觉地微微收紧。 秦雨薇究竟知道些什么? 她在皇后中毒身亡这个事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 董兰心的尸身已经被放入梓宫安置。 这一日,群妃皆着素裹,跪在皇后的梓宫前,哭声不绝。 燕宁身为太子,跪在正中间,秦雨薇与李瑶跪在两侧最靠近皇后的位置。 秦雨薇抬起含泪的眼眸,见李瑶用手帕擦拭着眼角,却不见一滴眼泪,忽然出声说道: “容贵妃,皇后娘娘殡天,你却一滴泪都不肯落,莫非是对皇后心中有怨?” 李瑶心中本就没有多少悲伤的情绪,跪在这里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她被秦雨薇点到,才陡然回神,心中不禁翻了个白眼,对秦雨薇道: “皇后娘娘与本宫情深似海,她骤然仙逝,本宫可是彻夜未眠,以泪洗面,实在是哭得太久,此刻反而哭不出来了。不行的话你去芳渺台寻个宫女问问。 秦贵妃,你我位份平齐,管好你自己便是。” 第555章 御医反水 秦雨薇却不依不饶,怒视李瑶,指责道: “你不过是仗着陛下将太子殿下暂且交予你照看,就得意忘形罢了。 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心怀鬼胎,只怕满心都盼着太子行差踏错,好让你自己的儿子有机会吧!” 秦雨薇此言一出,周围嫔妃皆失色,连哭都忘了。 在皇后灵前妄议储君,就算皇上现在不在,那也太过狂悖了! 与秦雨薇关系不错的几名嫔妃连脸色都微微变了,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 秦贵妃平日可不会这般口不择言,今天她是怎么了? 郑常在频频使眼色,秦雨薇却似被怒火冲昏头脑,继续对李瑶痛斥,字字句句皆离不开其觊觎储君之位的心思。 李瑶哪里受得了这气,一时间气血上涌,指着跪在地上的燕宁脱口而出: “觊觎储君之位?哈哈,就他? 一个野种,也配跟本宫的儿子争?” 霎那间,整个大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不约而同停止了。 唯有秦雨薇和冬竹不动声色地交换了目光。 …… 凤仪殿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燕修云面色阴沉坐在在椅子上,李瑶跪在他面前,其余妃嫔都在场。 李瑶强作镇定,辩解道: “陛下,臣妾没有污蔑皇后和太子。 太子确实是皇后与萧沅所生的野种,如果您不信,可以滴血验亲!” 秦雨薇在旁冷笑一声,语气讥讽: “容贵妃真是在后宫待久了,闭塞视听。 难道你不知道,数年之前御史中丞祝澜就已当着陛下和文武百官的面,证明了滴血验亲并不可信?” 燕修云望着李瑶的目光更加阴冷,氤氲着怒火。 李瑶慌忙大声道:“陛下,臣妾没有胡说,臣妾有证人!” “陛下您还记得吗,当年皇后在东宫怀上身孕时,负责请脉的那名太医名叫鞠元青。 当时您不在京城,是皇后和萧沅私通怀上了野种,之后买通鞠元青替她谎报了孩子的月份,假装是您的孩子! 第408章 皇后生下太子后,鞠元青就离开了京城,臣妾已经派人找到了他。 臣妾所言真假,您传召鞠元青一问便知!” 见李瑶振振有词,在场的妃嫔们脸上也露出惊疑之色,谁也不敢妄言,只偷偷去瞧燕修云的脸色。 燕修云脸颊上的肌肉微微抽动,过了许久才压抑着道: “把人带上来。” 李瑶松了口气,露出笑容。 只要鞠元青将告诉自己的事情在燕修云面前和盘托出,就能将皇后与萧沅的私情大白于天下! 最重要的是,只要证明太子是野种,那自己的儿子岂不就是名正言顺的储君? 她已经压制不住嘴角了,抬头炫耀似的看向秦雨薇。 待自己登上皇后宝座,定要将她死死踩在脚底下,日日折辱! 还有燕璟那个小蹄子,可不能让她轻易死了。 若能想个法子废了她的身份,再赏给一个太监当奴婢,看她们母女俩痛不欲生…… 光是想想,就忍不住要笑出声。 秦雨薇视线下移,有意无意,对上了李瑶的目光。 她神色仍带着守灵时应有的悲伤,但那对寒潭般的凤眸深处—— 却是更加可怕千百倍的笑意。 …… 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被带了上来。 “草民鞠元青,叩见陛下。” 燕修云让他抬起头来,果然眼熟,是当年给董兰心请脉的御医。 李瑶对他道: “鞠元青,你且将上次对本宫说出的事情,再如实对陛下讲一遍。” 鞠元青喏喏应答。 “草民曾于太医院任职,那年陛下被先帝派遣离京,皇后娘娘私下寻到草民诊脉。草民一搭娘娘的脉象,她竟……有了身孕……” 殿内响起一阵倒吸寒气的声音! 燕修云脸色铁青,眸光如刀,千万种情绪在胸口奔涌。 “你的意思是,皇后在朕离京的时间里,有了身孕,还让你替她隐瞒?” 燕修云克制着身体因为愤怒而产生的颤抖,向鞠元青确认道。 “是……” 李瑶得意地挑眉。 鞠元青却接着方才一字,忽然顿首道: “是容贵妃娘娘让草民这样说的!” 李瑶的笑容僵住了,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向鞠元青。 鞠元青匍匐在地,委屈道: “陛下,草民离开太医院多年,前几日回江州老家祭拜父亲,结果……就被容贵妃的人抓走了。 他们以草民的家眷相要挟,草民不得不按照他们说的话做……可是皇后娘娘宽厚仁爱,母仪天下,草民实在不愿屈从于害死皇后的凶手,还诬陷于她! 草民愿以一死,证明皇后娘娘清白,还请陛下明鉴!” 李瑶大惊,不顾仪态地冲上去揪住鞠元青,问他是不是疯了。 燕修云敏锐地捕捉到了信息,微眯起眼睛问: “你方才说,害死皇后的凶手?” 鞠元青道:“陛下,草民斗胆……敢问皇后娘娘可是服用了含有甲鱼的菜肴,才导致中毒身亡?” 燕修云瞳孔微缩。 大理寺呈报的后宫嫔妃供词之中,只有李瑶的证词提到了甲鱼! 那些供词都是涉密卷宗,除了自己,只有大理寺的几名高层查案人员看过。 鞠元青人在宫外,绝不可能提前知道供词内容。 第556章 暂缓定罪 李瑶的脸色也瞬间变了,眼中闪过震惊与困惑。 “甲鱼?你在说什么……?”她瞪着鞠元青问。 鞠元青叩首道: “陛下,贵妃娘娘曾向草民询问当年皇后娘娘受孕期间的脉案,草民只好将当年事情和盘托出。 皇后娘娘曾有体寒之症,本不易受孕。娘娘为了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向草民求教秘方。 恰好那些年草民在太医院研制出了一副方子,能调节女子不易受孕的体质。 那方子对胎儿无损,服用久了却会影响母体,在体内积累一种慢毒,若与甲鱼同食,毒素便会立刻被激发出来,药石无医。” 燕修云点头,沉声道: “皇后平日里的确不食鱼虾,可她服用如此药物,太医院为何没有告之于朕?” 鞠元青解释,一来那方子是自己私下研制,太医院并无第二人知晓。二来皇后叮嘱过,怕皇上担心,所以不让禀报,而她自己只要注意饮食上避免接触甲鱼一类的食物,也可无恙。 李瑶慌了起来: “陛下,臣妾是在那道鲑鱼羹中加入了甲鱼汤,可那是臣妾从前学得的做法,况且臣妾根本不知道皇后不能碰甲鱼啊!” 她又指着鞠元青,咬牙切齿道: “你说,你是不是临时编造了这套皇后不能吃甲鱼的说辞,来故意陷害本宫!?” 鞠元青看向燕修云: “陛下,草民离开太医院前,许多东西并未带走。若臣当年的医书还在,那道方子应该就被夹在那本《伤寒论》中,陛下现在便可派人去搜!” 燕修云立刻让人去太医院寻找鞠元青的旧物,好在那些医书被堆放在角落,早已蒙了灰尘。 果然在《伤寒论》里找到了一张泛黄的方子,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 太医院的其他御医们对着这张方子研究一番,得出的结论也印证了鞠元青的话。 皇后的确不能吃甲鱼。 而皇后的尸表症状,也完全符合甲鱼与这副药方冲撞,导致体内毒发的特征。 “陛下,臣妾真的没有害皇后啊!是他们造谣污蔑臣妾!”李瑶哭着大喊,求燕修云给自己申冤。 秦雨薇终于开口,厉声道: “容贵妃,你若非存了借宫宴毒害皇后的心思,早已离宫多年的鞠御医又怎会出现在你的手上?” 李瑶瞪大双眼,霎那间浑身冰寒。 她好像终于意识到什么。 自己,被人下套了。 皇后的贴身侍女冬竹也走到燕修云面前,泪流满面地跪下。 “陛下,容贵妃素来与皇后娘娘不和,她为了借宫宴扳倒皇后娘娘,不惜寻来早已离京的鞠御医。 容贵妃不仅从他口中问出了皇后娘娘忌食甲鱼的秘密,还胁迫他编造陈年旧事,污蔑皇后娘娘与萧统领有染,借以扳倒太子。 若非鞠御医道出真相,只怕容贵妃就要奸计得逞,将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至于万劫不复之地了…… 奴婢求陛下为皇后娘娘做主!” 秦雨薇也起身跪下,“求陛下为皇后娘娘做主。” 见秦雨薇如此,其他嫔妃们也不敢置身事外,一齐跪了下来。 李瑶呆呆望着众人,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自己从未向鞠元青询问过皇后饮食的禁忌,更全然不知皇后忌食甲鱼。 找到鞠元青,只想让他承认当年皇后是在陛下离京期间怀上的孩子。 自己费尽心思,终于抓到了皇后与萧沅私通生下燕宁的把柄,本以为能一举扳倒皇后和太子。 谁知皇后居然死于宫宴,紧接着鞠元青反水…… 冬竹一番话更是真真假假,显然经过精心编排。 所有的事情经她一说,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证据,看起来便成了自己故意往皇后身上泼的脏水。 从头到尾……自己都被算计了! 她颓然跌坐在地,口中喃喃,念叨着皇后与萧沅私通,千真万确。 然而燕修云看向她的目光已经充满了厌恶。 他剧烈咳嗽几声,重新坐回椅子上,思量片刻,沉声下令。 李瑶谋害皇后,罪当赐死。但念其诞下皇嗣有功,留其性命,废为庶人逐出宫去,永世不得回京。 至于刚满月的小皇子,则交由齐嫔抚养。 郑常在轻声提醒道:“陛下,那太子殿下……” 太子可还在李瑶的芳渺台住着呢。 燕修云看向秦雨薇,眼中的猜忌终于消散。 “皇后临终嘱托,将太子过继给秦贵妃,朕亦认为此举妥当。 秦贵妃,从今以后,你便是太子的母亲了。” 秦雨薇盈盈下拜。 “臣妾遵旨,臣妾必将太子殿下视如己出,悉心抚育,不负陛下与皇后娘娘所托。” 她身后的嫔妃们多多少少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唯独齐燕儿脸色有些难看。 如今后位空悬,唯一能与秦雨薇抗衡的容贵妃也因为皇后之死倒台了。 秦雨薇还成了太子的母亲,那下一步岂不是…… 先前在宫宴上,自己本以为容贵妃得宠,即将压过秦贵妃一头,才转而去向李瑶示好,谁知霎那间天翻地覆,自己两头不是人。 更何况自己现在还养着李瑶的儿子,再想回归秦雨薇的阵营,岂不是更难了? 齐燕儿只觉前途一片黑暗,连带着看小皇子也生出了几分厌烦。 “陛下!臣妾求您了,不要让臣妾和孩子分开!” 第409章 李瑶见儿子被人抱着走向齐燕儿,终于彻底崩溃了。 “拖下去。”燕修云冷声开口。 几名太监上前,就要拖着李瑶向外走,刚来到门口,却听燕修云忽然叫住了他们。 “等等。”燕修云眉头紧锁,似乎在考虑什么事情。 过了一阵,他重新说道: “先不要传达朕的旨意,你们将容贵妃秘密送往大理寺,待三司会审后,再行定罪。” “陛下,”秦雨薇开口。 “李瑶谋害皇后,证据确凿,陛下将她处置了便是。家丑不可外扬,何必还要三司会审?” 燕修云却说皇后殡天乃是大事,若私下处置,更会令前朝与民间产生诸多流言与揣测。 唯有三司会审,将结果公示于天下,方可体现律法严明,堵住悠悠众口。 秦雨薇还想再说些什么,燕修云已经疲惫地摆摆手,说自己乏累了。 燕修云被轿辇抬回寝宫休息,众妃也终于散去。 秦雨薇踏出凤仪殿,月明星稀,她的心头却仿佛压上了一块千斤巨石。 董兰心以身做局,以性命为代价扳倒李瑶,保住了燕宁。 同时也为自己在后宫彻底铺平了道路。 然而整个计划,还有一处不甚显眼,却致命的漏洞。 燕修云暂缓了对李瑶的处置,将她送到大理寺,意味着常云霄会继续调查。 那个漏洞,不可能瞒过他的眼睛。 如果他说出真相,李瑶便会毫发无损地回来,董兰心的计划功亏一篑,自己也会陷入麻烦。 可是常云霄那样底线与原则大于一切的人,真的会帮自己隐瞒这一切吗? 第557章 这一次你来选 大理寺。 常云霄面对着厚厚一摞卷宗,一旁的烛火跳跃,他半边面容隐藏在黑暗之中,看不清神色。 皇后是死于那道鲑鱼羹中的甲鱼成分。 但李瑶并没有谋害皇后。 他已经完全确定了这一点。 通过对御膳房的调查、查阅皇后以往的饮食记档可以看出,皇后食用鱼虾的次数极少,说明她并不爱吃,御膳房不会不知道。 那么问题就在于,为什么在宫宴这么重要的场景下,御膳房会突然添上一道加了甲鱼汤的鲑鱼羹。 李瑶身为宫宴的筹备者之一,她的确具备作案条件。 可自己当日向李瑶询证时,她毫不避讳地提及自己曾教御膳房往鱼羹里面加入甲鱼汤这件事。 如果她有意谋害皇后,这话无异于暴露自己。 不符合常理。 于是他再一次亲自提审了御膳房的人,御膳房总管一开始支支吾吾不肯老实交代,最后在他的心理战术下,才终于道出实情。 原来那一日,是他无意间听到皇后的贴身侍女冬竹说起,皇后娘娘最近屡次提起鲑鱼羹,似乎十分惦记。 但御膳房的鱼羹总是做不好,皇后正在考虑更换御膳房总管的人选。 御膳房总管害怕自己丢了位子,这才急中生智,听说容贵妃当年在东宫时做过一道八宝玲珑鲑鱼羹,陛下还专门褒奖过她,于是便去向容贵妃请教。 这才有了之后加入甲鱼汤的事情。 如此看来,那道鲑鱼羹的出现绝非偶然。 容贵妃会做八宝玲珑鲑鱼羹不是什么秘密,冬竹或许正是知道这一点,才刻意引导御膳房总管。 不管是不是冬竹有意谋害皇后,容贵妃在整个事件中最多是无心之失,绝非刻意谋害。 常云霄的房间外响起脚步声。 “不是说不要来打扰我吗?” 常云霄微微皱眉,就要收起案上的卷宗。 “老常,是我。”祝澜的声音响起。 常云霄停下了动作。 “明日便是三司会审,你这边可有什么进展?”祝澜走到他面前问。 常云霄的声音平静。 “容贵妃没有谋害皇后。” 他将自己的分析对祝澜和盘托出,然后问: “她有没有对你说过些什么?” “谁?” “秦。” “……” 祝澜垂下眼眸,陷入短暂的沉默。 是的,她刚刚去见过秦雨薇,已经知道了所有真相。 比如,董兰心担心李瑶揪住她与萧沅之事不放,迟早有一天殃及太子,所以决定以身设局,让李瑶不得翻身。 再比如,冬竹奉董兰心之命出宫,伺机见到了被李瑶抓走的鞠元青,并教他在皇帝面前反水,提起董兰心忌食甲鱼一事。 桩桩件件联系起来,终于彻底打破燕修云对李瑶的信任,不再相信她说的任何话。 “你也可以选择不告诉我。” 常云霄望着祝澜,声音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波澜。 “那你明日打算如何做?”祝澜问他。 “此事关系到雨薇,我们若不帮她,容贵妃东山再起,雨薇在后宫没了皇后的庇护,只怕他和璟儿会陷入危险。” “那你身为御史中丞,明日又打算如何做?”常云霄忽然反问她。 祝澜叹了口气,说自己也不知道。 明日三司会审,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的人都会在场。 雨薇是他们的至交好友,作为挚友,哪怕上刀山下火海,自己也应帮她。 可是现在自己和常云霄,一个是掌管监察的御史中丞,一个是负责司法审判的大理寺少卿。 身居如此要职,若因私偏袒,日后还如何面对朝中同僚,更如何面对天下百姓? 祝澜有些痛苦地闭上眼,忍受着心中煎熬。 “老常,这一次你来选吧。” “御史台本是监察机构,你们大理寺和刑部在办案过程中并无贪污受贿,违规查案的嫌疑,一切做法都符合程序。 明日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御史台都不会有异议。” 祝澜说罢,转身向外走去。 常云霄重新坐了下来,揉了揉眉心,嘴角不禁扯出一抹淡淡的苦笑。 祝澜这下可是将天大的难题抛给自己了。 …… 一夜过去,天光破晓。 因为皇后之死牵涉后宫,秦雨薇作为此时后宫权力最大的嫔妃,被燕修云特许旁听三司会审。 刑部衙门的公堂上,燕修云正襟危坐,神情严肃。 “传刑部尚书莫文瀚、御史中丞祝澜、大理寺卿钟茂清——” 莫文瀚与祝澜一身官袍,先后步入公堂,向燕修云和屏风后的秦雨薇行礼,分别在两侧坐下。 赵总管在燕修云身边轻声说道: “陛下,钟寺卿派人来禀报,说大理寺少卿常云霄一直深入跟进皇后娘娘被害一案,故而举荐他来代表大理寺参与三司会审。” 燕修云微微颔首。 赵总管朗声传常云霄入内。 第558章 无凶 三司会审正式开始。 秦雨薇坐在屏风之后,手心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今日审判的最终结果如何,她心里完全没底。 常云霄会帮她吗? 公堂之上,李瑶先被带了上来。 她如今仍保留着贵妃的身份,所以没有戴镣铐。 李瑶一见到燕修云,当即委屈地落下泪来,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燕修云移开目光。 常云霄率先向李瑶提出几个先前已经问过的问题,包括御膳房总管是何时向她询问鲑鱼羹做法的、现场有无其他人证等。 李瑶全部一一回答,与先前的口供完全一致。 第二个被带上来的是御膳房总管,他的口供与李瑶也能全部对上。 还提到了他听冬竹说皇后想吃鲑鱼羹一事。 燕修云听到这话,眸光微变。 常云霄随即传唤冬竹,让她与御膳房总管当面对质。 秦雨薇握着帕子的手,不由地开始收紧。 他果然知道了。 果然还是要揭穿真相么…… 冬竹被带上公堂,见到御膳房总管后,显然紧张了一瞬,但很快又平静下来。 她的眼底带上一抹决然。 二人这是第一次公堂对质,御膳房总管指出听到冬竹与其他宫女说话的具体时间地点,还有具体的谈话内容。 冬竹很快承认,自己当时的确说过皇后想吃鲑鱼羹,并打算更换御膳房总管的意思。 然而在场众人都知道,皇后其实并不喜食鱼虾。 秦雨薇的指甲都几乎嵌入了掌心。 她知道,下一步常云霄就是要让冬竹承认,是皇后自导自演设计了这一切。 果然,常云霄紧接着问道: “冬竹,皇后娘娘是何时告诉你,她想食用鲑鱼羹的?当时除了你,可还有他人听到?” 冬竹没有犹豫: “皇后娘娘忌食甲鱼,平日里对其他鱼虾也甚少接触,怎会对鲑鱼羹感兴趣?” 刑部尚书问:“所以当日那些话,只是你信口胡诌?” 第410章 冬竹点点头,说自己还是个小宫女之时,曾被御膳房总管打骂过,怀恨在心。 宫宴前夕,她正好碰见了御膳房总管,便心生一计,想要让他吃些苦头。 于是故意和自己身边的宫女说起那些话,目的是为了诱导御膳房在宫宴上制作鲑鱼羹,从而惹恼皇后娘娘,达到自己报复的目的。 “只是奴婢也未曾想到,自己的一句话竟酿成大错,黄总管他竟然去请教了容贵妃,向鲑鱼羹里加入了甲鱼汤…… 是奴婢害死了皇后娘娘,奴婢愿意一死,给皇后娘娘抵命。” 冬竹匍匐在地,仿佛已经知道了自己必死的结局。 如此忠心,连祝澜都不禁有些动容。 “常少卿。”刑部尚书发话道。 “冬竹所言,仅仅是她的一面之词,有没有可能她是替人顶罪?” “尚书大人以为,她会替何人顶罪?难道是皇后娘娘?”常云霄直接反问。 刑部尚书一时语塞,不敢作答,下意识看了一眼燕修云的神色。 常云霄又看向御膳房总管,问道: “冬竹说他曾经受你打骂,此事是真是假?” 黄总管面露羞愧,点头承认,而且此事还有不少人证。 “如此看来,冬竹说自己是为了报复御膳房总管,故意误导他去做鲑鱼羹,这件事对东竹来说存在合理动机。” 常云霄说罢,又对刑部尚书道: “当然,尚书大人也可以怀疑冬竹替人顶罪,但敢问尚书大人,可有任何确凿证据?” 刑部尚书沉默,以目前取得的所有证据和口供来看,没有任何一样可以证明冬竹那些话是被人授意的。 常云霄说道: “按照大梁律法,既无证据证明冬竹受人指使,便不能以此作出推定。” 刑部尚书轻轻点头,算是认可了常云霄的说法。 屏风后的秦雨薇略微松了口气。 幸好冬竹对皇后忠心耿耿,将事情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常云霄才能够在不违背任何律法规则的情况下,没有牵扯出皇后。 否则,董兰心身后名誉尽毁,不仅白白殒命,更会连累太子,甚至还有自己与璟儿。 常云霄看向燕修云,做了最后的案情总结。 冬竹因为旧怨记恨御膳房总管,所以通过言语诱导御膳房在宫宴上制作鲑鱼羹,从而被皇后降罪。 冬竹没有想到御膳房会去求助容贵妃,容贵妃的秘诀又偏偏是向鲑鱼羹中加入与皇后体质相克的甲鱼汤。 宫宴上,经过改良的鲑鱼羹异常美味,皇后不仅没有责怪御膳房,还认真品尝了那道鲑鱼羹,最终毒发身亡。 燕修云问常云霄最终的结论是什么。 常云霄深思熟虑后,答曰: “皇后娘娘系意外身亡。 此案,无凶。” 公堂陷入安静。 过了许久,燕修云才开口,询问三司结案意见。 刑部尚书表示没有异议,在三司会审的结案卷宗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燕修云将目光投向祝澜。 祝澜双眉微蹙,在心中叹了口气。 也缓缓落笔,签下了名字。 常云霄给出的结论,已经是兼顾法理与人情,最完美的答案了。 皇后虽是自己设局,但死者为大,不必让她死后也不得安寝,更不必连累储君,导致社稷动荡。 至于李瑶…… 或许李瑶不是好人,但在皇后这件事中,她的确是无辜的。 作为执法者,不能为了给一个坏人定罪,就去编造他的罪行。 必须做到程序正义,这也是常云霄的底线。 至此,本案终于盖棺定论,从律法上,无人需要对皇后之死负责。 至于如何处置后宫涉案之人,便是燕修云的家事了。 燕修云最后下旨,御膳房一干人等全部撤职逐出宫去,冬竹杖刑五十罚入浣衣局,永为最下等奴婢。 至于李瑶,她虽无辜,却也间接造成了皇后的死亡。 从贵妃贬为容嫔,算是小惩大诫。 隔着屏风,秦雨薇缓缓闭上双眼,眉间隐隐浮现忧色。 这一次没能扳倒李瑶,一击不中,只怕要引起整个李家的反扑。 自己与璟儿以后在后宫的日子,要更加当心了。 …… 三司会审结束,燕修云还要去户部巡视,秦雨薇没有与他同行。 接她回宫的轿辇静静停在刑部大门外。 秦雨薇踏过门槛,抬手遮了遮刺眼的阳光,发现常云霄正在等她。 她挤出一个略带苦涩的笑容,轻声道: “你和澜澜都有各自的立场,我完全能够理解,也要谢谢你保全了皇后的声名。 所以,你不必同我道歉……” “我不是来和你道歉的。” 常云霄有些生硬地开口。 秦雨薇这才注意到他眼睛下隐隐两团乌青,像是几宿没有休息。 常云霄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纸包拆开,里面的东西散发着阵阵异香。 秦雨薇面露困惑。 常云霄很快重新将纸包封好递给她,好像不愿多闻那香气。 “我建议你现在立刻回宫,去芳渺台查查这个。” 他侧目望了一眼在数名侍女搀扶下走出来的李瑶。 “动作快一点,还来得及。” 第559章 欢意木 翡翠来到刑部迎接李瑶,一见面便恭祝她沉冤得雪。 李瑶仍红着眼睛,说这有什么好恭贺的。 她堂堂贵妃,如今却连降两级成了嫔,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气。 翡翠连忙安慰她: “娘娘您往好处想,您可是有皇子的人。哪怕一时失意,但陛下已经下令将小皇子接回来,继续由您抚养。 娘娘母子不必分离,日后皇上来看望孩子,您还愁没有复宠的机会么?” 这一番话倒是说到了李瑶的心坎上,她终于露出笑容,过了片刻又感慨道: “只可惜降了位份,别说新修宫殿了,就是如今的芳渺台……也不是本宫一个容嫔能住的。 罢了,住在哪里都无所谓了。 只要孩子在本宫身边,不愁皇上不来。” 她走了两步,忽然停下,语气严肃几分: “对了,既然要搬离芳渺台,那些东西……” “娘娘放心,奴婢已经处理干净了。” …… 李瑶回到后宫,眼看就要走到自己居住多年的芳渺台,一想到要搬离,难免生出几分不舍。 却没想到,竟在芳渺台的大门外迎面碰见了秦雨薇。 秦雨薇的身后还跟着十数名太监,一看便来者不善。 “你来做什么?”李瑶如今一看见秦雨薇,巴不得扑上去将她那张脸抓个稀巴烂。 秦雨薇低头欣赏着自己涂着丹蔻的指甲,语气透着几分慵懒: “本宫怀疑你这芳渺台藏了不干净的东西,所以要来查一查。” “你说查就查?陛下的手谕呢!?” 秦雨薇凤目微抬,似笑非笑道: “如今皇后不在,后宫一应事宜皆由本宫代为掌管。 区区一个嫔位的住所,难道本宫还查不得?” 她缓缓抬手,“来人,进去搜。” “你敢!”李瑶几乎要气疯了,若不是被几名侍女死死拉住,怕是要冲上去拼命。 “陛下在哪里,我要见陛下!” “按住她。”秦雨薇冷冷道。 …… 过了一阵,进去搜宫的太监陆续回来了。 “贵妃娘娘,没有找到。” 秦雨薇双眉微微一紧。 旁边的李瑶阴沉沉笑了起来: “贵妃娘娘,您陷害臣妾一次还不够,还要做第二次么? 我虽然被降了位份,却仍是后宫妃嫔。 你秦贵妃嚣张跋扈,仗势欺人。无缘无故带人搜宫折辱与我,我一定会将此事禀明皇上,让陛下治你公报私仇之罪!” 秦雨薇也不恼,垂眸沉思片刻,对李瑶抿唇一笑,声音温柔: “不用你去找陛下,本宫就在这里,同你一起等陛下回宫。 来人,将容嫔娘娘请进去,贴身伺候的丫头全部分开关押。 没有本宫口谕,任何人不得出入芳渺台。” …… 燕修云刚从户部归来,便听赵总管说秦雨薇有要事,请自己即刻前往芳渺台一趟。 他一踏入芳渺台,李瑶便无比委屈地扑上来,开始控诉秦雨薇的“罪行”。 燕修云皱起眉头,秦雨薇走上前行礼说道: “陛下,臣妾怀疑有人在后宫私藏毒物,这才不得不行使职责,带人前来搜宫。” 燕修云神情凝重起来,问她可找到了。 李瑶抢先道: “陛下,臣妾沉冤得雪刚刚回宫,就碰见秦雨薇带着一帮子人闯入芳渺台,将臣妾住处翻了个底朝天。 第411章 她什么都没有找到,却仍一口咬定臣妾宫里有脏东西,还软禁臣妾。 臣妾自知得罪过秦贵妃,她如此苦苦相逼,臣妾不如在这里一头撞死,好省了她多费心思!” “贵妃没有找到证据,是否冤枉容嫔了?”燕修云对秦雨薇说道。 秦雨薇微微一笑。 “陛下,并非臣妾找不到证据。 而是时辰未到。” “时辰未到?”燕修云头一回听说找东西还要看时辰的。 “臣妾回宫路上途径钦天监,恰好碰见了监正许大人。 许大人通晓天文术数,臣妾便向他求了一卦。 许大人看过卦象后说,今日若臣妾要寻找物件,须得在酉正时分,方能有所收获、” 秦雨薇笑着望了一眼外边,天色渐暗。 “陛下您瞧,时辰这便到了。” 秦雨薇再次吩咐自己带来的那些太监们重新搜宫,还将领头的太监唤到一边,说许监正叮嘱过,要向某某几个方位寻找,才能有收获。 李瑶见秦雨薇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一切,仿佛成竹在胸。 她不免忐忑起来,目光下意识想要寻找翡翠,随即意识到翡翠已经被秦雨薇单独看管起来了。 现在只剩自己一个人,孤立无援。 她低头掩饰着自己的心虚,不住安慰自己没事。 翡翠做事周全,她既然说那些东西已经被处理干净了,那便不会出错。 姓秦的什么都不会搜到。 翡翠不会害自己的。 没过多久,有太监快步走了进来,说找到了。 燕修云神色一凛,命人捡东西呈上来。 那是一个沾着泥土的油纸包,拆开后,里面是一些发白的木屑,香气浓郁。 一瞬间,燕修云便分辨出这香味十分熟悉,正是自己每次来芳渺台都会闻到的气味。 “不可能……你们……你们在何处找到的!?” 李瑶瞪大眼睛,见鬼似的不敢置信。 第560章 打入冷宫 搜宫太监说是按照秦贵妃的提示,在外面那几棵枫树下面挖出来的。 “看来许大人真是神机妙算。”秦雨薇勾起唇角,问李瑶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瑶不甘心,死死瞪着秦雨薇。 她下意识认为又是秦雨薇陷害自己,可转念一想,秦雨薇不可能知道自己宫里有这东西。 即便知道,她也不可能拿到此物。 “翡翠……这个贱人!居然背叛本宫!” 李瑶目光变得无比怨毒,咬牙切齿,甚至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 是了,早就觉得那小贱人不安分,每次皇上来芳渺台,那小贱人都对皇上眉来眼去。 她明明告诉自己这东西已经处理干净了,可现在却被人轻而易举从树底下挖了出来。 她不是故意害自己是什么!? “贱人,枉本宫那么信任你……贱人,贱人!” 李瑶对着虚空咒骂起来。 此等行径,不打自招。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燕修云望着那一包碎木屑,问道。 秦雨薇劝他稍安勿躁,命人去太医院请了几名御医过来,问可有人识得此物。 几名御医仔细分辨过后,有人认了出来。 “启禀陛下、贵妃娘娘,此乃‘欢意木’,产于大梁西南一带的深林之中,因其毒性特殊,大梁早已禁止此物流通。 此木有异香,以特定手法炮制后,置于香炉中隔火熏烧。人长久置于其中,则会情迷意动,情难自抑。 若要中和此香的药性,须得用安息香加以掩盖,此两种香气混合,气味便如同寻常女子所用的脂粉香气。” 秦雨薇问此香是否会对男子身体有损。 御医认真思索片刻,说根据医书记载,此香性温热,易成瘾,过度吸入用于男女之事,于男子而言易生内热,耗损肾精,体质日渐衰弱。 说及此处,御医面色微变,似想到了极为重大之事,连声音都带上一丝颤抖: “陛下,请恕微臣斗胆。 这种香会令男子体质亏损,而陛下所受箭伤不仅迟迟未能痊愈,甚至再度引发恶疾,只怕与此香的作用脱不了干系!” “陛下,臣妾只想用此香留住陛下,并不知它会使人体质亏损! 臣妾怀上皇子之后,便再也没有用过此香,更绝无加害陛下之心啊!” 李瑶脸色惨白如纸,跪在地上拼命哀求起来。 她又开始将事情往翡翠身上推,说自己是被身边人蒙蔽,都是翡翠想要害自己。 秦雨薇怜悯地望着她,命人将翡翠带上来。 李瑶一见到翡翠,疯了似的就要扑上去,力竭声嘶地问她问什么要害自己。 翡翠满脸恐慌与迷茫,说自己对她一片忠心,何曾害过她。 “贱人!你若没有害本宫,为何要将那欢意木埋在枫树下,却告诉本宫已经处理干净了!?” 翡翠睁大双眼,分辩道: “娘娘,您在说什么……那欢意木奴婢早已掺入鱼饵,喂了御花园中的鱼,怎会埋在枫树下? 更何况院中那几棵红枫每隔半年都要翻土施肥,下面若真藏了东西,岂不早就被发现了?” 李瑶张了张嘴,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她呆呆地转动脖颈,去看秦雨薇,对方已经盈盈跪在了燕修云面前。 “臣妾为查明后宫投毒真相,不得不出此计策,还请陛下恕罪。”秦雨薇恭谨道。 燕修云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雨薇这才坦言,太监们拿来的欢意木碎屑,并不是从枫树下挖出来的,而是自己带来的。 她相信处理残余香料这种事,李瑶不会亲自动手。 故而将李瑶与其他人分开,再佯作搜出此物,李瑶果然上当,自己道出了真相。 燕修云让秦雨薇平身,面色铁青地看向李瑶。 没错,前些时日,他每每来到芳渺台都会闻到这样的香气,没过多久便浑身燥热。 再后来,隔几日没有闻到此香,便浑身难受,只好频频流连芳渺台。 李瑶才因此有了身孕。 燕修云的目光落在李瑶身上,再无任何怜悯,只剩下浓浓的憎恶。 他沉声下诏。 容嫔李氏悖逆人伦,罪大恶极,实为后宫之耻,朝纲之患。 念及彼曾诞育龙裔,免其一死,即日起,褫夺所有封号,贬为庶人,幽禁于冷宫,至死不得踏出半步。 小皇子燕眺送往宫外,由居于行宫的太妃抚养,无旨不得还朝。 前朝后宫,胆敢为其求情开脱者,一律视为同党,与李氏同罪论处,绝不姑息。 李瑶被拖了出去,哭喊声渐远,直到消失在皇宫的夜色之中。 燕修云剧烈咳嗽几声,心力憔悴,秦雨薇连忙搀扶他坐下。 燕修云充满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欢意木碎屑,秦雨薇立刻命人全部收拾干净。 燕修云忽然问她是从何处得来的这些东西。 “今日三司会审结束,陛下着急赶往户部,常少卿未来得及向您汇报。 恰好臣妾在场,又暂理后宫事务,常少卿便向臣妾透露后宫可能有人藏有欢意木,为陛下安慰考虑,请臣妾一同查明此案。” 秦雨薇这才娓娓道出常云霄发现此事的经过。 原来当日常云霄来芳渺台问询李瑶,巡捕司滢便觉察到芳渺台的气味有异。 她曾在青州办过一起命案,一家香铺的掌柜为了攀附富家贵女,然而他已有家室,又怕落个不仁不义的罪名,于是心生毒计。 他将一名乞丐带回家中,燃起欢意木制成的香丸,待妻子回家后,将妻子与乞丐反锁于房中。 事后妻子羞愤自尽,就连其父母走在街上也要被人戳脊梁骨。 而那香铺掌柜则成了被妻子背叛的受害者,假仁假义地安葬了妻子,顺利入赘富贾之家。 当时大理寺介入此案,司滢曾带人去那掌柜家中搜查。 那掌柜巧妙利用安息香遮掩住了欢意木的痕迹,两种香味掺杂,接近女人的脂粉香气,故而司滢当时未曾起疑。 直到后来案件水落石出,那掌柜认罪伏法,终于道出欢意木的秘密。 司滢仔细回忆,想起掌柜家中香气的确有些怪异,并且记住了那个味道。 那日常云霄离开芳渺台,听了司滢的话,立刻调阅了当时青州案的卷宗,以及留存的物证供词。 欢意木早已被禁止流通,只有一些特殊的路子才能买到。 而恰好青州案留存下来的物证中,就有一包香铺掌柜仓库里搜出来的欢意木碎屑…… (ps. 周三快乐!阿咩配拥有一些好评和夸夸吗【星星眼】) 第561章 戏班子 董兰心梓宫葬入皇陵这一日,京城内外,皆着素缟。 燕宁最后跪在灵前重重叩首,泪眼婆娑。 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八岁太子稚嫩的眼眸中飘浮着一层阴霾。 第412章 皇后之死真相大白,死讯终于公告天下,很快传遍了大梁的每一寸土地。 举国哀悼。 …… 西北的一座村子,正飘飘悠悠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钱班主和徒弟们收拾好了搭台用的家伙什,什么虎头牌、龙凤旗、未开刃的刀枪剑戟……一一折叠放进了木箱子里。 一行人回到村里临时给他们落脚的院落。 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俊俏男人正在打水,见他们回来,对钱班主微微颔首致意。 钱班主的小儿子从老爹身后冒了出来,戴着厚厚的冬帽,手里拿着两把道具刀,小猴似的翻了四五个后空翻,来到俊俏男人面前。 “萧大哥,你伤还没好,这种活我来干就行!” “无妨。”萧沅将水桶从井中拉上来,对钱小童淡淡一笑。 钱小童也不坚持,笑嘻嘻地又在院子里练翻跟斗了。 钱班主走到萧沅身边,埋怨道,当初戏班在河边捡到他,费了那么大劲才从鬼门关把人拉回来,他可得好好养伤,省得辜负大家一番工夫。 萧沅知道,这戏班子本是要去京城的,就因为路上临时捡到自己,给自己治伤,才临时来了这个村子落脚,咿咿呀呀唱了两天也没赚到什么钱。 这时,那钱小童在萧沅身边翻着跟斗,不成想地上结了冰,脚底一滑—— 萧沅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他的衣裳,稳稳当当让他落在地上。 戏班众人瞧见这一幕,看向萧沅的目光都不免带上几分惊讶。 钱小童有些崇拜,眼睛放光。 “萧大哥,你会功夫?那你会不会使刀?” 萧沅犹豫一下,轻轻点头,下一秒那把没开刃的刀就被塞进了手中。 萧沅伤势已经恢复了七八成,见钱小童目光灼灼望着自己。 七八岁孩童的目光,让他不禁想到了燕宁。 萧沅心中一动,眼神也变得柔和几分,便做了几个简单的劈砍动作。 招式简单,但潇洒利落,气势逼人。 戏班众人平日练的都是台上表演的架势,看着花哨,却也没谁真砍过人。 见到萧沅这架势,一个个都看得有些直了眼。 就连钱班主也有些诧异。 晚饭做好了,十几个人围在一起,十分热闹。 钱班主端着碗凑到萧沅身边,问:“小兄弟,看你这伤也快好了,有没有想过以后去哪啊?” 萧沅神色一黯,缓缓摇头。 他也没想到自己命这么大,竟然没有淹死在河里。 可即便活着……京城只怕再也回不去了。 钱班主有些高兴,“你方才露那几手,我们看得出来,肯定是练家子。我们这些走江湖的,也不在乎你过去经历过啥事,但你要想谋生混口饭吃,倒不如以后就跟着我们,咋样?” 萧沅没有说话,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啊!”钱班主笑了起来,拍了拍萧沅的肩。熟络得好像已经是一家人。 钱小童比他还高兴,说: “太好了,萧大哥就可以和我们一起去京城了,我还没见过京城的房子哩!” “还去啥京城啊。你没听今天外面回来的人说,京城出事了啊?”一个胖点的汉子扒拉着饭,含糊不清地说。 萧沅下意识抬头,钱小童已经好奇地追问了。 那汉子抹了抹嘴,道: “皇后殡天,京城三个月内禁止搭台唱戏。这会儿去京城,喝西北风啊……” “咣当”一声,萧沅的碗掉在了地上。 …… 两年光阴荏苒,春风再一次拂过京城的街巷,柳树抽出新芽,仿佛一切都未曾改变。 然而,市井间的喧嚣已不同往昔,街头巷尾谈论的多是内阁的施行和皇上的英明决策。 群臣下了早朝,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着内阁制度的细节。两年前的争论和反对声早已消失无踪,如今更多的是忐忑与期待。 如今内阁只是初具雏形,入阁人选尚未敲定,这也是群臣此时心中最为忐忑之事。 一旦入阁,便是天子近臣,一言一行皆可直达天听。 若能提前知晓陛下心仪的人选,提前走动走动,也是好的。 …… 燕修云一踏入长玉宫,便听到两个孩子朗朗的读书声。 桃花树下,两方桌案相对,燕宁与燕璟各坐一边,轮流背着书。 两个孩子长高了许多,燕璟刚过完七岁生辰,眉眼间已隐隐能够窥见几分秦雨薇的天人之姿。 燕宁的话却更少了,不苟言笑,倒也有储君风范。 燕修云淡淡一笑,没有打扰,径直进了寝殿。 秦雨薇早知他要来,早早备了药膳,待燕修云落座后关切地问: “前几日听说太医院又换了副调理的方子,陛下可觉着比起先前好些了?” 燕修云笑笑,唇色有些苍白。 他的身子状况自己知道,太医院汇集天下妙手,这两年来才勉强吊住了他的性命。 若好生休养,兴许还能多延几年寿命。 可身为帝王,集千万生民所望于一身,又岂敢有一日懈怠。 燕修云绕过这个话题,对秦雨薇道: “今日朕来,是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燕修云停顿片刻,望着那对极美的双眸,郑重道: “如今后位空悬,朕决定立你为后。” 秦雨薇不禁微微挑眉,并不十分讶异,只有些“惶恐”道: “陛下,历朝皆是从前朝重臣或是世家大族之中选取合适女子为后。 臣妾出身寒微,只怕……难以服众。” “你不必担心,朕已经将前朝那些老臣的嘴堵上了。” 燕修云向外看了一眼。 “宁儿是我大梁的太子,未来储君。你是他的母亲,立你为后并无不妥。 更何况如今后宫除了你,朕也实在信不过旁人。” 秦雨薇起身行礼,“臣妾谢恩。” 燕修云说自己就要回上书房,还有些事要处理。至于封后大典的准备事宜,已经让礼部着手去办了。 第562章 手串 燕宁口中仍旧背着书,一边抬起黑沉沉的眸子,视线穿过飘零的桃花,远远目送燕修云走出了长玉宫。 燕修云身影消失的那一刻,孩童口中的颂书声也停了。 “太子哥哥,你要去哪?”燕璟见他忽然放下书站起身,便问道。 明日母妃可是要考校二人学问的。 燕宁却没有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燕璟望着燕宁的背影,琉璃般的眼眸中有些困惑。 她记得小时候,太子哥哥很爱笑的,还会带着自己爬树、骑马。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就再也没有见他笑过了。 …… 燕修云回到上书房,祝澜一身红色官袍,早已等候在那里,双手握着一份奏章。 她用了两年时间,终于将内阁制的建立推到了最后一步。 手中奏章上所写,是吏部考核过后,提供给燕修云的最终阁臣备选名单。 名单上的官员多是从六部之中选拔出来的佼佼者,至于具体启用何人,还得看陛下的心意。 燕修云接过奏章,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陛下……” 祝澜有些担心,燕修云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他打开奏章,目光随着上面的一个个名字认真看了过去。 过了良久,他却并没有下决断。 燕修云说自己有些乏累,让祝澜先下去了。 祝澜刚退出上书房,又听到门内传来一阵咳嗽声,像是要将肺都咳出来一般。 命数终有天定,祝澜在心中轻叹一声。 燕修云将雪白的手帕从唇边移开,上面已经沾染了点点殷红。 他将手帕丢到一边,再次对着名单上的大臣名字凝神思索起来。 良久,他提笔蘸了朱砂,深思熟虑后在一个个名字后面添上一个红点。 礼部周显清。 吏部谭萧。 刑部莫文翰。 兵部俆垚。 户部肖婉。 工部赵思成。 除此以外,还有一人十分关键。 燕修云取出一道早已准备好的诏书,下旨将军器监正式更名为军备司,独立于朝廷六部之外,专研火器,务求国之兵锋常保无敌。 原军器监监正周达晋升为军备司总指挥,统御军备资源,直达圣听,更可直接参与军事谋划。官秩几乎与六部尚书平齐。 按照原本拟定的架构,为保证内阁平稳运行,还需设首辅、次辅各一人。 而内阁首辅的人选,朝臣们心中早已心知肚明。 除了祝澜,无人可担此任。 燕修云蘸了朱砂的御笔在祝澜的名字旁停留一阵。 却慢慢收回了手。 他神情略显犹豫,最终将笔搁下,奏章也暂时搁置在了一旁。 第413章 又剧烈咳嗽起来。 …… 燕宁离开长玉宫,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御花园。 花园里正传来一名太监训斥宫女的声音。 “你们几个怎么干活的?这是御花园花了多少心思才培育出来的牡丹新品种,拢共就这么几盆。 娘娘封后大典在即,陛下说这些花国色天香,与娘娘最为相衬,务必要全部搬到娘娘宫里去。 你们几个,还不下去领罚——” 太监话说到一半,看到燕宁向这边走来,连忙请安。 燕宁点点头,目光落在地上。 那里有一盆被打碎了的牡丹花,而且是少见的淡紫色品种,开得正艳丽,只可惜摔在地上,沾得都是泥土。 “孤来御花园走走,你们先下去吧。”燕宁背起手说道。 那太监看了一眼地上的花,又不敢忤逆太子,只好带人匆匆退了下去。 左右无人之时,燕宁提步向前走去。 鞋底从那几朵娇艳欲滴的仙客来上踩过时,用力碾了几下。 燕宁在御花园的池塘旁边停下脚步,不远处就是赏秋亭。 也是母后遇害的地方。 他两只小手在袖中慢慢收紧,与年龄不符的冷意一点一点浸染眼底。 身后响起脚步声。 燕宁皱眉:“不是让你们都退下吗?” “殿下,是我。”一个轻细含笑的声音传来。 燕宁转身,瞧见一张白净阴柔的面容。 那是被指派来伺候太子的小太监,名叫马岩,也是赵总管的徒弟。 马公公只有十六岁,自从两年前先皇后去世,他便一直跟在燕宁身边。 燕宁瞧见是他,眼底的戾气褪去几分。 马公公笑着走近前,说道: “奴才方才找不见您,便猜您一准儿是来了这里。” 燕宁瞥了他一眼,“找我干嘛?” “奴才瞧着殿下郁郁寡欢,特寻来一物,一盼殿下能开怀几分。” 燕宁眉头一皱,“说过多少次了,我对那些民间玩意儿不感兴趣!你快拿走,小心再让父皇瞧见,又训斥你。” “奴才是殿下的奴才,只要为了殿下好,便是被皇上扒了奴才这层皮,奴才也没有怨言。 何况这件东西,殿下一定喜欢——” 马岩说着,从怀里取出了一样物件,捧到燕宁面前。 燕宁一看便怔住了。 那是一条东珠手串,荧如白玉。 燕宁认得,那是母后曾经戴过的手串。他小心翼翼地双手接过,甚至还能感受到董兰心身上的气息。 燕宁有些激动,问马岩是从何处寻到的。 当初董兰心下葬,多数她喜欢的物件都作为陪葬品一同埋入了皇陵。 燕宁曾向秦雨薇求过这条东珠手串,秦雨薇却告诉他此物也已经陪葬了。 被问起这条东珠手串的来历,马岩的目光明显有些闪躲,支支吾吾不肯说。 “你快说!”燕宁更加着急逼问。 马岩立刻跪了下来,颤声道: “奴才、奴才是无意间发现有人将宫里的东西拿到宫外去变卖,跟踪之下,才发现这条东珠手串。 殿下平日赏奴才的好东西,奴才都留着,这才换了银子将这条手串买回来。” 马岩说着吞了口口水,似乎十分紧张,恳求道: “这手串殿下好生收起,可千万别教贵妃娘娘发现。 否则奴才这条小命丢了不要紧,以后就再也没人能体会殿下的一片思母之情了。” —————— (ps. 以下是作者有点长的碎碎念: 关于前面一部分剧情,大家的评论反馈我都有看,有些情况需要和宝子们汇报一下。 1. 首先是之前提过的篇幅问题,因为题材小众,这本书的数据没有达到预期,从个人和平台的角度讲都不可能写成超级大长篇,预计130w字左右就要完结了。但是根据原大纲,还有很长的主线要推,所以只能砍掉部分支线剧情,否则最后可能会面临直接完结或者烂尾的情况,我自己也难以接受。 在此必须承认,的确存在为了快速推主线所以简化部分剧情的情况,影响宝子们的阅读体验,在此深深致歉。 2. 关于镇北王的结局,可能见仁见智,这的确是我一开始就想写的结局。我个人喜欢的一些历史人物,英雄也好枭雄也罢,少有光辉落幕,多的是叱咤风云最后荒诞收场,也算是种反讽吧。 3. 宫宴这里不是个大剧情哈,李瑶也算不上boss,都是为全书最后一段做铺垫的,最后的boss不会降智哈。 本书已经渐入尾声,希望大家耐心蹲住,可能会放慢更新速度,争取最后一段有更好的剧情呈现给大家~) 第563章 龙驭宾天 礼部侍郎李正清的府邸庭院中,两个年轻人一坐一立,面前摆着一盘棋局。 卫国公之子李茂背着手,焦灼地踱来踱去。 李正清三十来岁,一身青色长袍,他拈起一子,对着自己摆出的棋局却迟迟没有落下。 过了片刻,他将棋子丢回棋篓,皱眉抬头,有些无奈: “你不在国公府待着,跑来我府上,就为了扰我的兴致? 若是实在静不下心,就来陪堂兄我下一局。” “我可没你那闲心!”李茂没好气地道。 他一屁股坐下来,问: “那条东珠手串,太子当真不会看出来?” 李正清无辜一笑: “太子再聪慧,也不过是个十岁孩童。更何况先皇后都去世两年了,一条记忆中的手串,他怎么可能记得那样清楚。 再说了,我废了那么大功夫才寻到当年给先皇后打造手串的匠人,让他重新做一条,以假乱真,不成问题。” 李茂想了一阵,又问:“那姓马的能不能靠得住?” “放心吧,咱们费了那么大的劲,才将他安排在太子身边伺候,否则他现在还只是他师父手底下跑腿的呢。 咱们能扶他上去,自然也能拉他下来。 那小子的心思比他师父活泛多了,自然知道该效忠于谁。” 李茂点点头,又长叹了口气: “唉,容贵妃被废之后,皇上对咱们李家人是愈发疏远了,连我都被安排了一个闲职。 我爹也是,当初跟董家和那姓祝的斗得那么凶,这两年却被磨平了性子,说什么退一步海阔天空,我听着就来气。” 李正清道:“卫国公年纪大了,行事自然是求稳为先。所以李家的未来,还得着落在咱们这些小辈的身上。” 李茂耷拉着眉眼,说道: “堂兄,你虽然是李氏旁支,但我看出来了,你是个干大事的。这些年你在礼部兢兢业业,几轮降职调动都没殃及到你。 哎,反正我也想明白了,老爷子靠不住,我呢就一纨绔,没你那脑子,以后咱们李家怎么弄我都听你的。 否则再按老爷子这么软弱下去,咱们李家早晚让人骑在脖子上拉屎。” 李正清过了许久,终于再次拈起一子,缓缓开口: “当年之事,是董氏与李氏两败俱伤,让秦贵妃得了渔翁之利,如今后宫已无人能够与她抗衡。 可如今陛下身体每况愈下,太子身上虽然留着董家人的血,但他如此年幼,加以诱导,未尝不能成为我们手中的一颗棋子。 到时连新天子都是咱们的人,莫说一个后宫女子了,就是那位祝中丞——” 李正清一子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还不照样被咱们踩在脚下?” …… 一个月后,秦雨薇的封后大典如期举行。 金碧辉煌的殿宇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宫墙外的红灯笼连成一片,象征着大庆的喜气。 钟鼓齐鸣,礼乐悠扬,声声入耳,仿佛天籁。 秦雨薇身着大红色凤袍,头戴金丝凤冠,本就美艳不可方物的面容此时经过精心梳妆,更宛如天人。 礼毕,赵总管高声宣布:“请皇后登台,接受册封!” 秦雨薇微微昂首,向着高台上的燕修云缓步走去,站在他的身旁缓缓转身,俯瞰下方文武百官。 群臣队列中的祝澜与肖婉都不禁有些湿了眼眶。 雨薇如今终于登临凤位,成为天下最为尊贵的女子。 有人说她是运气好,然而她一路走来有多少风雨艰辛,除了这些至交好友,外人却不得而知。 赵总管宣读册封诏书:“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贵妃秦氏温柔贤淑,德行兼备,今封为皇后,举国同庆,共享太平。钦此!” 百官齐齐跪拜,山呼万岁,恭祝帝后与天地同寿。 最后一步,秦雨薇即将在碧玉的陪同下踏上玉辇,前往太庙,祭祀天地祖先,祈求万世昌盛。 燕修云与秦雨薇执手下了高台。 然而阶梯才下至一半,秦雨薇只感觉燕修云抓着自己的手蓦然收紧,接着燕修云的身体开始颤抖,整个人的重量几乎都压在她的身上。 第414章 “陛下!陛下!!!” “快叫御医!!!!” 无数惊慌失措的喊叫声在燕修云耳边逐渐变得模糊、遥远,直到归为沉寂。 …… 紫云殿。 “陛下情形如何?” 守在帐外秦雨薇的凤袍都尚未来得及换下,急忙向御医询问。 御医重重地叹了口气,摇摇头。 秦雨薇有一瞬间怔忡。 这时,纱帐被一只戴着扳指的手缓缓从里面掀起几分,是燕修云苏醒了。 他的面容毫无血色,嘴唇动了动。 秦雨薇连忙靠近,这才听清燕修云的话。 他要见太子。 燕宁早已等候在门外,很快走了进来,泪眼婆娑伏在燕修云床前。 燕修云强打起最后的几分精神,当着太子、皇后和贴身大太监的面,下了最后三道旨意。 其一,着令燕宁以太子身份继位,尊秦雨薇为皇太后,新皇加冠之前可垂帘听政。 其二,新皇继位后,务必按照自己已经拟定的入阁人选继续推行内阁制,不可半途而废。 至于其三,则是一道密旨,外人不得而知。 …… 七日之后,金銮殿。 由于内阁制已经初步建立完成,可以协助皇帝处理政务,大梁国君原本的三日一朝会也随之改成了七日的间隔。 “陛下驾到——” 随着赵总管的声音响起,燕宁穿着孝服缓缓步入殿中。 由于他个子还不够高,须得踩着一只矮凳才能坐上龙椅。 而在龙椅之后,则支起了一道帷幔。 秦雨薇面色庄重,端坐帐内,能够将前朝文武百官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启奏陛下。”礼部尚书周显清站了出来。 “如今我朝废宰相,设内阁,实为先帝的一项壮举。 然而内阁如今共有阁臣六人,大家官职相当,若有分歧,则不好决断。 还请陛下尽快下旨,选一得力官员作为首辅,如此方能使内阁平稳运转。” 话音刚落,又有另外几名大臣站出来附议。 祝澜站在百官之首,不少目光都汇集在她的身上。 赵内侍用目光征求燕宁的意见,只要燕宁点头,他便会去请示皇太后的意思,再做决断。 谁知燕宁没有看他一眼,直接用稚气未脱的声音对周显清道: “难道堂堂内阁大臣,离了首辅便做不了事么? 若如此无能,不如都撤换掉,请能者居之。” 周显清一愣,没想到燕宁会如此说,只好尴尬地闭上嘴。 群臣猜不透燕宁的意思,也只好暂且按下此事不提。 下朝后,赵总管跟在燕宁身后。 赵总管本就是燕修云的家奴,燕宁又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自然比旁人多了几分操心。 “陛下,老奴觉着,既然先皇遗照命太后听政,方才朝上周尚书所言,是不是先问过太后……” 赵总管话未说完,燕宁陡然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脑袋,语气带笑: “你在教朕如何做皇帝?” 那语气完全不像一个十岁的稚童。 赵总管一惊,意识到自己言语僭越,连忙跪下请罪。 燕宁垂眸看着他,半晌,对赵总管微笑道: “你年纪大了,脑子也糊涂了,还是回乡养老吧—— 哦,忘了,你是父皇的家臣。 那就去给先皇守灵好了。” 赵总管愣在原地,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燕宁手指一勾,让赵总管身后的马公公上前来,当着赵总管的面道: “你师父老了,从今以后,他的事情都交给你来做。 以后你就是新任的总管太监,听懂了吗?” 马岩大喜,连忙叩头谢恩,如何还顾得上一旁赵总管的脸色有多难看。 这时,秦雨薇的贴身宫女碧玉从远处走上前来,她的目光在跪着的两人身上快速扫过,却不动声色。 碧玉轻声道: “陛下,太后娘娘传您过去一趟。” 第564章 董兰心的旧物 由于先皇新丧有些突然,秦雨薇如今虽然身为太后,但太后所居住的安慈宫尚未打理清楚,故而她仍旧暂居原先的长玉宫。 燕宁走进来行礼。 “儿臣拜见……母后。” 秦雨薇点点头,让燕宁在自己身边坐下。 她接过碧玉递来的盖碗茶,姿态优雅地用瓷盖撇去浮渣,不紧不慢地品味着。 燕宁见她半晌没有开口,犹豫着道: “母后若是无事,儿臣还要去上书房念书……” “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也不急这一时。”秦雨薇轻轻将茶碗放下,看着燕宁。 “母后是想问你,可还记得你父皇临终前的最后一道旨意是什么?” 燕宁移开目光,轻点了一下头。 “父皇说,要儿臣亲口任命祝中丞为内阁首辅。” 秦雨薇声音轻柔: “所以今日朝臣们所言,宁儿可是还有什么顾虑?” 燕宁的目光躲闪片刻,小声道: “儿臣只是觉得,祝中丞掌管御史台,手中权力已经够大,若再成为内阁首辅,日后至怕不好压制。” 秦雨薇闻言微微一怔,“可那也是你父皇的意思……” “究竟是父皇的意思,还是母后的意思?” 燕宁忽然抬起头,对她露出一个笑容。 “儿臣自知在母后心中比不上阿璟妹妹,但不知对母后而言,是儿臣比较重要,还是祝中丞重要?” 秦雨薇的目光微微变了,对面的燕宁已经从椅子上跳了下去。 “儿臣还要去上书房,若母后没有其他的事,儿臣便告退了。” 秦雨薇望着燕宁大步离去的背影,两条黛眉一点一点收拢。 碧玉在她身边,有些欲言又止,轻声道: “娘娘,陛下如今为何……” 她有些不敢说出口。 从前董兰心在世时,燕宁常来长玉宫玩耍,对秦雨薇甚是亲近。 然而这两年燕宁在秦雨薇身边,却不知从何时起变了性情,面上虽仍然恭敬,但眼神却时常令人有些不寒而栗。 但那些瞬间往往只是一闪而过,细看时只能看到孩子一脸的恭谨孝顺,碧玉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如今他继任成为国君,比之从前更是不加掩饰了。 碧玉帮秦雨薇轻轻按压着头顶的穴位,困惑道: “娘娘,奴婢不明白。先皇既然有意立祝中丞为内阁首辅,为何自己不早下旨,却偏偏要让陛下来下这道旨意?” 秦雨薇淡淡一笑。 燕修云当时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多时,所以迟迟没有宣布首辅人选。 他就是要将这份人情留给新天子来做,却没想到燕宁竟按下不发。 自己如今虽垂帘听政,但毕竟新天子需要历练,若自己干预过多,不仅落人话柄,更担心会影响燕宁的意志。 秦雨薇眸光微敛,方才眼底流露的温情渐渐淡去几分。 她重新端起茶碗,沉声道: “碧玉,去查查太子身边之人,看有没有任何异常。 对了,再让赵明德来一趟,本宫有话要问他。” 碧玉闻言,斟酌着说道: “娘娘,奴婢方才去请陛下时,正巧听到陛下让赵总管去给先帝守灵,他怕是来不了了。” “什么?”秦雨薇蓦地抬眸,“赵明德伺候了先帝大半辈子,是宫中的老人,又是总管太监,怎可这般轻易便发落了?” 碧玉纠结片刻,还是继续小声道: “奴婢还听到,陛下让他身边的太监马岩来接替总管太监的位子……” “真是胡闹!”秦雨薇重重将茶碗放下。 “当时马岩是何反应?” “他欣喜若狂,当场便领旨谢恩了。” 秦雨薇冷笑一声。 “马岩的本事连他师父的一半都比不上,何德何能坐上总管之位? 呵,本宫要不是看他年纪小,能同宁儿聊得来,怎会让他这两年在上书房伴读。 如今宁儿信任他,他便得意忘形,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秦雨薇凝眉略一思量,对碧玉果断道: “就从这个马岩开始,宫内之事你来查,至于宫外……你不便出面的,必要时可以去找祝中丞请她帮忙。” …… 三日后,碧玉便带回了消息。 “手串?”秦雨薇挑眉问道。 碧玉轻轻点头,“奴婢打听到,前些日子马岩将一条手串从宫外带了进来,有人无意间瞧见过,说是隐约觉得有些像从前凤仪殿那位的旧物。” 董兰心的旧物? 秦雨薇凝眉不语。 碧玉带着几分谨慎道: “娘娘,若真是那位的旧物……冬竹姑姑定然再熟悉不过,我们将她请来问问?” 第415章 当年董兰心在宫宴上中毒身亡,三司会审后,她的贴身宫女冬竹因为自己的私心间接造成皇后殒命,被燕修云发落去了浣衣局沦为末等奴婢,日日劳作,痛苦不堪。 董兰心之死,唯有秦雨薇一人明白冬竹的忠心,也深为感佩。 于是冬竹进了浣衣局没多久,秦雨薇便安排她假死出宫,从此隐姓埋名,远离纷争。 秦雨薇想了想,摇头道:“罢了,她既已远离这些是非,说不定现在已经在故乡成了家好生过日子,不必再将她卷进来。” 她思量一阵,想起董兰心下葬时殉葬物品的清单还在自己宫里,于是让碧玉取来。 清单上列出的陪葬手串共有六条,每条都价值连城。 秦雨薇的目光定格在那东珠手串的名目上,去年燕宁还向自己提起过这条手串,但因为已经随董兰心下葬,自己便如实告诉了燕宁。 难不成……是有人想要拿这件事来做文章? 第565章 义学 上书房,燕宁终于完成了今日的课业。 他揉了揉酸痛的手,这时马岩走了进来,道: “陛下,这是今日内阁递上来的票拟,请您过目。” 燕宁说自己累了,让他直接念给自己听。 “这内阁票拟可是机密,奴才不敢翻阅……” “让你念你就念,再多话,朕就叫别人来当总管太监。”燕宁闭上眼睛说。 马岩内心窃喜,面上却仍旧表现得惶恐。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份奏章,先大致将上面的内容看了一遍记在脑子里,这才轻声诵读。 读完奏章上的内容,还要读内阁的票拟意见,由燕宁决定是否批红。 若批红,则按内阁意见处置。 如不同意,则发还内阁重拟,称为“改票”。 当然,燕宁的最终决策还要呈报一份给太后秦雨薇,若她不批允,便是燕宁决定批红的折子也还是会被重新发回内阁。 马岩每读一条,燕宁都聚精会神地听着,认真思索之后才慎重给出自己的意见。 马岩已经读到了第四本,这是一份礼部呈报的折子,提到大梁国库义学资金分配不均,很多偏远地区的义学难以维持,请求调整资金分配。 内阁的意见给出了具体的调整比例,并附上了相应的理由。 燕宁听罢点点头,马岩拿起御笔正要做标注。 “等等。”燕宁突然打断他。 “这份先留中,待朝会上再议。” …… 夜色深沉,京城南边一处不起眼的院子里没有点起任何灯笼,一片昏暗中传来隐隐的人声。 “你是说,陛下留中了一份关于义学花费的折子?”礼部侍郎李正清身披斗篷,对着黑暗问道。 马岩的声音传来,阴柔轻缓: “是,陛下本是要批红的,却不知为何又留了下来,似是要拿到朝会上与大人们商议。” 李正清沉思片刻,缓缓扬起嘴角。 在大梁各地设立义学,这是祝澜当初一手推进的政策。 如今义学出了问题,陛下将请求调拨经费的折子留中不发,定然是有些想法。 只不过当今陛下年幼,力量尚不足以与太后和祝澜的势力抗衡。 那这个时候,自然是要顺水推舟,助陛下一臂之力了。 “你做得很好。”李正清抛出一锭金子,转身向外走去,声音飘来。 “既然如今你连内阁票拟都能看到,那朝中众人的动向,也要时时留意着。” 身后的阴影中传来马岩细声细气的嗓音: “奴才心中有数,李大人放心便是。” …… 几日后的朝会上,礼部再次提出调整义学资金分配的问题。 燕宁让朝臣们讨论。 肖婉站出来,表示根据户部目前的情况,最多可以将每年用于建设维持义学的资金从八万两上调到十万两。 礼部侍郎李正清却表示十万两远远不够。 “陛下,如今我大梁在祝中丞的推动下,已经建立了两千余所义学,其中还有专门的女子义学四百所。 然而义学建设虽多,却并无足够的教书先生来支持义学的开展。 那些读书人读书多是为了考取功名,并非人人都愿意牺牲自己的时间与精力去教学生。所以现在看来,必须要提高报酬,才能吸引更多人参与义学建设。” “李侍郎以为需要多少银子?”肖婉问。 李正清道:“起码需要十五万两。” 肖婉直接摇头,表示户部不可能拨出这么多银子。 祝澜对李正清道:“李大人,你方才所说关于义学的问题,我也有所耳闻,但是每年耗费从八万两直接提到十五万两,是不是太多了些?” 李正清面色坦然,说这是礼部推测出来的结果。 不待祝澜开口,李正清便对燕宁道: “陛下,建设义学的方案当年是祝中丞提出来的,我们礼部不过是按照先帝旨意执行办理。 如今遇到了困难,主要是下面的情况过于复杂,既然大家也说不清究竟增拨多少银子合适,倒不如由祝中丞出面,亲自走访一遍民间的义学,看看实际情况。” 此言一出,肖婉与祝澜同时皱眉。 幕后的秦雨薇面色同样一沉。 肖婉率先道:“实际走访固然重要,但此事应该由礼部负责,怎么会需要御史中丞亲自出面?” “义学可是祝中丞提出来的,现在遇到问题,我想祝中丞应该责无旁贷。”李正清说。 御史赵芳菲站出来道:“中丞大人掌管御史台,身负重任,她怎可轻易离京?若她走了,御史台如何运转?” 这时,龙椅上的燕宁忽然开口了,语气带着几许天真: “难道御史台离了祝中丞,就做不了事情么?” 赵芳菲一愣,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陛下。”祝澜拱手说道,声音沉稳。 “御史台的诸位同僚们殚精竭虑,恪尽职守,即便微臣不在,他们也绝不会有丝毫懈怠。 义学一事的确是由微臣提出的,微臣不能不管。只是如今大梁共两千余所义学,分布在全国各地,且不乏山高水远,偏僻难行之处。 若要一一遍访,微臣一人之力实难做到。” 赵芳菲也紧跟着提议,可以由朝廷成立专门的队伍,分头查访各地义学情况,再统一汇报给祝澜。这样祝澜只需在京城坐镇,统筹全局。 赵芳菲的提议切实可行,在情在理,也有朝臣站出来附和。 李正清却笑道: “倒也不必将两千多所义学一一遍访,只需要到每个州县,找那么一两所看看情况,再让县令知府统一汇报便是。 如此下来,不出一年肯定能有个结果。” “一年?”赵芳菲有些急了,还要说什么,却被祝澜的目光阻止了。 祝澜隐隐觉察到了什么,只抬头去看燕宁的神色。 燕宁露出一个笑容: “李大人的提议甚好,那便辛苦祝中丞跑一趟罢。 放心,等你回来,仍是朝廷的御史中丞。” 第566章 记忆 燕宁话音结束,整个金殿之上群臣鸦雀无声。 每个人的心思都开始飞速转动。 陛下这一番话,分明是故意要将祝澜调离京城。 难不成二人之间有什么矛盾? 祝澜面沉如水,沉默片刻后再次开口: “陛下的旨意,微臣不敢违逆。只不过微臣手上还有几件涉嫌朝中大臣贪污的重案正在调查。” 她有意无意地瞥了李正清一眼。 “那几件案子,也有几位李氏官员牵涉其中。却不知李大人这个时候想让我离京,是不是在害怕什么?” 李正清的笑容僵硬一瞬,看了眼燕宁的脸色。 燕宁也正盯着他,好似在催促什么。 然而李正清舔了舔嘴唇,有些尴尬。 他知道祝澜所说的那几个案子,都是下面一些人手脚不干净,牵扯不到自己。 但如果这个时候自己再坚持让祝澜离京,未免显得动机不纯,惹人怀疑。 他只好避开燕宁的目光,说道: “义学的事情倒也不是那般着急,既然祝中丞手上有案子,自然是先将手上的事情处理完再启程。只是不知需要多久……” “一个月的时间,定能水落石出。”祝澜说。 还要再等一个月。 燕宁的脸上闪过一抹失望,但很快又被他藏好。 …… 下朝后,祝澜与肖婉等人分头离开。 却在半个时辰后,一起出现在了御香阁。 赵思成和许诗明也在。 “今日朝会是怎么回事?”肖婉率先问道。 赵思成也感觉奇怪,“是啊,怎么好像那李正清跟皇上串通好了一样,就是要让你暂离京城。” 祝澜坐在窗边,沉思良久,缓缓摇头: 第416章 “李家与我素来不和,这样做倒是在情理之中。 可陛下为何会站在李家人那边,我也想不明白。” “就是啊!”赵思成皱眉道:“当年董家与李家水火不容,陛下就算偏帮,怎么也不该向着李家人吧?” 他转头看向许诗明,问:“你能掐会算,有什么头绪吗?” 许诗明耸耸肩,过了一阵才道: “不知道你们发现没有,我总感觉现在的皇上……好像不大喜欢先帝身边的人。 你们想想赵明德,先帝从前多信任他,结果现在被扫地出门了。” “可是没有理由啊。”赵思成抱着手臂,“先帝又从来没对他怎么样过,哪来这么大仇?” “……赵总管效忠的人,可不只是先帝。”祝澜忽然开口,声音却显得有些沉重。 当初在龙场书院,秦雨薇能够进入燕修云的视线,可都是赵总管一手帮忙安排的,算是押了一块宝。 秦雨薇也知恩图报,得到燕修云的宠爱后,从来没有亏待过赵总管。 可以说除了燕修云,和赵总管来往最多的人便是秦雨薇。 在场几人一下子明白了祝澜的话,脸色都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是的,从赵明德到祝澜,能将他们联系起来的人只有一个。 这个十岁的小皇帝想要对付的……竟然是如今身为太后的秦雨薇? …… 御花园。 燕宁嘴角向下沉着,狠狠将一块石头丢进水池里。 “陛下莫生气,不就是被她拖了一个月么?也就一眨眼的事儿……”马岩在身后带着几分谄媚道。 “一个月。”燕宁又将一块石头丢进去,惊得鱼群四散而逃。 “朕在意的是那一个月吗?” 燕宁忽然抬起眸子盯着马岩,眼底是翻滚着的阴郁。 “朕是天子,却还不能政由己出! 朕想让她现在就从朝堂上消失,却做不到。她想拖延一个月,朕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陛下消消气,消消气。”马岩小心翼翼轻抚着燕宁的后背。 “没事,不就再忍一个月么?等她出了京城,最大的麻烦就解决了。 李大人会帮着陛下,将前朝那帮支持太后的大臣一个一个全都赶走。 到那时候,您就可以报仇啦……” 燕宁忽然问他: “你说,母后真的是她害死的吗? 我总是能想起来很小的时候,去长玉宫玩,她都会准备我最爱吃的点心……” 马岩觉察出燕宁话中变了称谓,知道他又陷入了脆弱与迷茫,立刻柔声道: “陛下就是太善良了,和先皇太后一样。 这宫里啊,越是善良之人,就越容易吃亏。 越是看起来亲近之人,就越容易害你。” 马岩停顿片刻,语气变得意味深长。 “况且,陛下当年在芳渺台,不是也亲耳听到了一些事情么……” 燕宁眼底的纠结刹那间消散了大半。 是的,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那年宫宴,他虽然只有八岁,却对有些事情记忆犹新。 他清晰记得母后出事那一日,父皇没有让自己跟着秦雨薇回到长玉宫,而是将自己送到了容贵妃那里。 那天晚上自己装作已经睡着了,本想半夜偷偷溜出去再看一眼母后,却在经过院子时听到了容贵妃和她贴身宫女翡翠的谈话。 容贵妃问翡翠,是不是在皇后的饮食里动过手脚。 翡翠说绝对没有。 容贵妃说那就好,说不定是皇后和姓秦的起了内讧,姓秦的趁着筹办宫宴下的手,想要争夺后位。 总之这件事和芳渺台没有关系,先静观其变就是,唯一要担心的就是秦雨薇将脏水泼到芳渺台这边。 那晚的对话,每个字都深深烙刻在燕宁的脑海中。 容贵妃当时根本不知道自己醒了,主仆二人的对话没必要说谎。 而之后发生的事情也正如她所说,母后仙逝,容贵妃也再也没有出现过。 自己曾请教过太傅,按照规制,若皇后薨逝,天子是否一定要另立新后。 太傅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也就是说那个女人,如果不是成为了自己这个太子名义上的“母亲”,如今最多是个太妃的身份。 可她现在却顺理成章成了皇太后。 那原本应该是母后独一无二的殊荣! “陛下,陛下?” 马岩的两声轻唤,终于将燕宁的思绪拉了回来。 马岩提醒他该去上书房了,徐太傅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 马岩跟着燕宁来到上书房门口,心中有些奇怪。 往日这个时辰,若太傅已经到了,上书房的门都应该是开着的。 今日为何关着门?莫非太傅告假了? 他也来不及思索太多,先燕宁一步帮他推开了门。 燕宁走进去,眸光一抬,和马岩同时愣在了原地。 秦雨薇正坐在燕宁平日读书习字的座位上,手边是一个被拆开的机关镇纸。 而秦雨薇十指纤长,正饶有兴致地把玩着那条东珠手串。 (ps. 宝子们不要焦虑不要焦虑~!之前说文文渐入尾声的意思是写到最后一段大剧情了,不是说这几天就要库库完结,更不会烂尾哈哈哈,请组织放心! 这两天更新慢,是根据之前一些宝子们的意见优化最后这部分的大纲,争取更精彩一点,该有的动脑子剧情都会有,绝对不会降智~ 大家对于璟儿的期待也不会落空,毕竟咱们璟儿天胡开局,身边导师那可都是……嘿嘿嘿,所以大家安心蹲住就好,估摸着还有一个月左右才能完结,每个人都会有最好的安排!) 第567章 乱棍打死 燕宁与马岩见此情景,两人都有一瞬间的慌神。 马岩情不自禁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叩见太后……” 燕宁则是瞪大眼睛,直勾勾盯着那条手串,不知道秦雨薇是如何发现的。 “宁儿得了这样漂亮的一条手串,竟不带来让哀家开开眼,看来当真是太忙了。” 燕宁紧紧抿着嘴唇,上前一步,请求秦雨薇将手串还给自己。 秦雨薇微微一笑,示意他近前来。 燕宁明显十分紧张,缓步走上前,秦雨薇却半点也不恼,只让他伸出手来,轻轻将手串放在他的手里。 “马岩。”秦雨薇的声音听起来相当亲和。 “奴才在……!”马岩惶恐道。 秦雨薇和颜悦色,问他想要什么赏赐。 马岩一愣,自己不曾立功,哪来的要赏赐一说? 秦雨薇轻笑道: “这条手串,哀家瞧着倒是与先皇太后那条东珠手串极为相似,仿制起来定然费了不少工夫。 先皇太后英年早逝,你此举倒是可以寥解皇帝思念之情。 你对皇帝如此忠心,难道哀家不该赏你?” 燕宁听闻此言,下意识转头去看马岩,眼中流露出几分惊讶与质疑。 马岩一瞬间浑身冷汗直冒,身子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他小心翼翼抬头看了一眼秦雨薇,又望了一眼燕宁。 念及自己日后的荣华富贵,也只好孤注一掷,拼了! 他鼓足勇气,匍匐在地大声道: “启禀太后娘娘,此手串并非奴才命人仿制,却系先皇太后旧物!” 掷地有声,仿佛决然赴死的勇士。 “放肆!”秦雨薇面色骤然一变,冷然斥道。 “先皇太后的旧物都已经随梓宫下葬,你说这手串是先皇太后旧物,莫非是你潜入皇陵盗取出来的不成!?” “奴才,奴才……”马岩一时语塞。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将和李正清事先准备好的说辞搬了出来,说是自己发现有人将宫中物件倒卖出宫,自己花钱买回来的。 “你说你恰巧碰见过有人交易?那哀家问你,你是何日、何时、何地,又瞧见是何人偷卖宫中物件的?” 马岩立刻说出了一套早已编好的时间与地点,至于人物,则声称那人戴着斗笠,自己看不清,但从衣着判断,是宫里的宫女。 “呵。”秦雨薇冷笑一声。 “你这套说辞,一句‘看不清’便令人无从查证,难道真的有人会信?” 秦雨薇的目光若有若无瞥了燕宁一眼。 马岩梗着脖子,说他的确看到宫外有人拿着宫里的物件,还说了几样名字出来。 秦雨薇眸光微眯,意识到这个小太监显然早有准备。 先前宫里的确发生过几起倒卖物件的案子,自己早已私下查明是几名宫女太监所为,已经做出了处置。 然而他们偷卖的物件并不贵重,多是些宫中末流的装饰、摆件等,品类杂乱,难以追查。 所以自己将这个漏洞堵上之后,也并没有深究那些东西的下落。 第417章 现在却被这个小太监拿来做了文章。 秦雨薇的目光一点一点冷下来,声音带着威压: “你的意思,难道是哀家私藏先皇太后遗物?” “奴才不敢。” 秦雨薇凝视着他,眸光深沉。 现在的问题是,这条东珠手串与董兰心的那条几乎一模一样,肉眼难以分辨出真假。 当时是自己一手安排清点董兰心旧物并陪葬的,当时虽也有其他宫人在场,但找那些人来作证也不会令人信服。毕竟自己的身份,那些人不敢说出任何对自己不利的话。 总不能现在去挖开皇陵,找到真的东珠手串,来证明这条是假的吧? 秦雨薇心中微微一叹,闭上眼睛。 燕宁这孩子心思重,她本想当着燕宁的面将此事说个清楚,省得他多想。 但现在看来,也只能用最简单直接的法子了。 再睁眼时,那对凤眸宛如寒潭。 “来人。”秦雨薇漠然开口,立刻有数名身强体壮的太监走了进来。 “此人迷惑君上,搬弄是非,拖出去乱棍打死。” 马岩脸色大变,大喊饶命。 见秦雨薇无动于衷,马岩立刻扑倒燕宁身边,苦苦哀求,涕泗横流。 “陛下,您要救救奴才啊陛下!奴才在您身边跟了这么久,忠心耿耿,奴才若是死了以后谁来陪着您啊……” 燕宁也没想到秦雨薇会突然下旨处死马岩。 他只知道这几年来,只有比自己略大几岁的马岩是整个皇宫里最贴心的人。 所有人都告诫自己,身为储君不能这样,不能那样时。 只有马岩会变着法的让自己开心。 而自己因思念母后而哭泣的无数个夜晚,也只有马岩在一旁默默陪伴自己。 父皇母后都已经故去了,如果马岩也死了,那自己在这个皇宫里还能和谁说话? 一股巨大的恐惧感顿时将燕宁包围。 终究只是个十岁的小孩子,他终于控制不住,抱着马岩大哭起来,不让任何人靠近。 进来的几名太监见状踌躇不前,谁也没有那个胆子去拉扯皇帝,只好看向秦雨薇。 秦雨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葱白般的手指渐渐收拢成拳。 她的目光紧紧盯在燕宁那与董兰心极为相似的眉眼之间。 最后,秦雨薇拂袖而去。 劫后余生的马岩跌坐在地上,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开始安慰还在抽泣的燕宁,哄道: “陛下,不要哭了,奴才这条命是陛下给的,奴才一定会好好陪着您的,啊。” 第568章 白梅糕点 接下来的几日,秦雨薇都没有离开过长玉宫一步。 反倒是御膳房琢磨出了些味道,发现太后娘娘这几日传的药膳多是去心火的,猜测太后大抵是因为什么事情气着了。 长玉宫里,秦雨薇听到脚步声,凤眸微抬:“有消息了?” 碧玉走上前来,轻轻摇头,轻声道:“冬竹姑姑出宫后便隐姓埋名,刻意隐藏踪迹,尚未寻到下落。” 秦雨薇揉了揉眉心。 当初是自己放冬竹出宫,让她远走高飞的,本不该再去打扰她清静的生活。 可冬竹毕竟是当初董兰心的贴身宫女,从小看着燕宁长大,主仆情分不浅。 燕宁如今对自己成见颇深,听不进去任何解释,但冬竹的话他总该能听进去一些。 或许是因为董兰心的托付,又或许是因为自己亦为人母,对孩子总是多了几分恻隐之心。从前在宫中的那些雷霆手段,终究有些不忍用在燕宁身上。 这孩子可真是令人头痛。 好在澜澜过些日子便要进宫了,自己与她聊聊,兴许能找到好办法。 …… 徐太傅依旧日日来到上书房为燕宁讲学。 今日的课业讲到这个时代的史书上曾记载过的几位年轻帝王,是如何英姿勃发,叱咤风云的。 徐太傅讲到一半,忽然发现燕宁神色恹恹,便停下来,问他怎么了。 燕宁抬头问: “太傅,朕不明白。你讲的那位萧成帝,十五岁登基,做了那么多事。 难道他不用听他母后的话么?” “这……”徐太傅和一旁的马岩交换了一下目光,露出为难神色。 “陛下,仪德皇太后乃是萧成帝的生身母亲,自然是一心向着他的。 更何况后宫本就不得干政,萧成帝虽然年幼,身边臣子们自会尽心辅佐。仪德皇太后深知分寸,故而……呵呵。” 徐太傅没有继续说下去。 燕宁的目光更加晦涩几分。 今日的讲学结束,燕宁一踏出上书房,余光便瞧见附近有个探头探脑的影子。 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燕宁假装没有看到,转身向御花园走去。 他现在越来越不喜欢去长玉宫,大多时候,还是待在御花园更令他舒心。 那影子在他身后跟了一路,最后终于忍不住叫道: “皇兄,你故意装看不见我!” 燕宁停下脚步,转身瞧见燕璟故意板起来的一张小脸。 “找朕做什么?”他冷淡地问。 “京城来了个会皮影戏的班子,我让碧玉姑姑将他们请到宫里来啦。 走,我带你看看去!” 燕璟丝毫不介意燕宁的冷淡,直接抓着燕宁的袖子就向外走。 燕宁被她拖着,有些无奈:“朕还有事……” “少骗我,你今日课业分明都结束了,剩下那些奏章回来再看也来得及。快点快点!” …… 那戏班子很快搭好了台,阳光穿透幕布,幕布上的小人活灵活现,演绎的故事也令人捧腹不止。 燕璟看着戏,时不时发出笑声。 碧玉站在她身后照顾着。 燕宁侧目看了燕璟一眼,眼神复杂。 他了解燕璟,她是因为知道自己那日在上书房和太后吵架,所以才来安慰自己。 如果…… 如果阿璟不是太后的女儿,她会是世界上最好的妹妹。 御膳房的人得知燕宁和公主在看皮影戏,特地送来了最新研制出的几样糕点,都是民间吃不到的样式。 燕璟平日不爱吃这些,但今日似乎不想破坏氛围,表现出了很高的兴致。 她伸手抓了一块白色梅花状的酥饼,问: “皇兄,这酥饼形状奇特,上面还用红色点缀了花蕊,你可知叫什么名字?” 燕宁有些敷衍地摇头。 燕璟又侧过身子问碧玉,碧玉也不知道。 燕宁不经意又瞥了那点心一眼,想起昨日听马岩提起来过,说是御膳房近期的得意之作。 这时,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见燕璟已经抬手要将那糕点放入口中,下意识道: “你别吃。” 燕璟动作停住了,眨巴着大眼睛,有些不解。 燕宁愣了一阵,移开目光。 “没事。” 燕璟尝了一口,有些甜腻,并不十分合口味。 于是只吃了一块,便没再碰过了。 …… 夜里,燕璟在长玉宫里忽然发起了烧。 秦雨薇心急如焚,碧玉亲自去传御医过来。 御医到时,燕璟的手臂上已经出现了红斑,小脸也烧红了,蜷缩在秦雨薇的怀里说不出话。 秦雨薇急得眼睛都红了,见到御医便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连忙请他们诊治。 御医放下药箱,小心翼翼地查看了燕璟的症状,又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 几名御医讨论之后,得出一致结论: “启禀太后,公主应当是患了风疹。根据太医院的脉案,公主今日可有服用花生一类的食物?” “花生?”秦雨薇一愣。 燕璟对花生过敏,长玉宫的吃食向来是半点花生都不会有的。 碧玉猛然想到了什么,声音有些惊恐: “娘娘,公主今日同陛下看皮影戏,吃了御膳房送来的点心……” 秦雨薇立刻命人将御膳房的人叫来,一问之下才得知今日送膳的小太监是新调来御膳房的,而那白梅形状的糕点,原料中含有花生粉末。 那小太监只知道送来长玉宫的点心不能含有花生,却不知道燕璟过敏,这才导致燕璟误食了那块糕点。 御医们确定了病因,立刻让人去抓药熬药,又给燕璟的几处穴位施针。 直折腾到后半夜,燕璟的呼吸才终于平稳下来,身上脸上的红斑也消退了。 秦雨薇一直紧绷的精神也终于松弛下来,仿佛是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看着燕璟安稳睡去的模样,秦雨薇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脸蛋,起身悄然走了出去。 碧玉跟在她身后,轻轻关上了房门。 “碧玉,你将今日璟儿与宁儿相处的情形,细细说与我听。” 碧玉回忆片刻,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一遍。 第418章 说到某处时,秦雨薇忽然双眉一皱: “你是说,当时璟儿要吃那块糕点,宁儿试图阻拦,但最后还是看着她吃下去了?” 碧玉思索之后,确定地点点头。 秦雨薇的眸光缓缓转动,最后落在燕宁寝宫的方向,平日里的温和已然消失不见。 凤眸深处的一抹寒意,那是身为母亲的本能。 过了良久,她轻轻开口:“碧玉,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娘娘,已经是八月初六了。” 碧玉仿佛猜到了她的心思,又道: “还有几日就是中秋,往年这个时候祝中丞都会进宫来看您和公主。” 秦雨薇点点头,叮嘱碧玉最近一定要寸步不离公主身边,尤其是她与燕宁接触的时候。 碧玉应声知晓。 第569章 天象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祝澜却被拦截在了后宫之外。 新任的禁军统领严峥面容严肃,挡在祝澜面前,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 “中中中、中丞大人,您是外、外臣,若无特、特殊事宜,按照规矩不不不、不可出入后宫重地。” 严峥是个出名的结巴。 祝澜感到有些奇怪,但语气温和道: “严统领,今日这是怎么了?” 严峥冷漠地将方才所言重复一遍。 祝澜不由得皱起眉头,重新打量严峥,有些诧异。 自己是先帝燕修云特许可以出入后宫的,严峥接任萧沅当上禁军统领后,自己也没少当着他的面进入后宫。 怎的今日忽然不让进了? “先帝的口口、口谕是、口谕,但末将效、效忠的是当今陛、陛下……”严峥的话听起来很是吃力。 祝澜问:“是陛下的意思?” 严峥想了一阵,没有开口,点了点头。 其实并非燕宁刻意提起此事。 而是自己昨日下值碰见了礼部侍郎李正清大人,恰好同行了一段路,聊了些话题。 说起祝澜可以出入后宫这件事,李大人认为十分不妥。 先帝在时大权在握,后妃不会干政,所以祝中丞在先帝的眼睛底下出入后宫,并无大碍。 但如今新天子年幼,太后垂帘听政,若再与祝澜这样的忠臣往来密切,光是想想都令人后背发凉。 自己严家世代忠良,骨子里刻的就是一个“忠”字,何况先帝驾崩前特意提拔自己为禁军统领,足见信任。 所以只要自己掌管禁军一天,就不能允许任何威胁到陛下的事情发生。 不过话虽如此,祝中丞出入后宫是先帝许可的,若要修正,无论如何也要新天子点头。 自己将想法告诉了李大人,对方说那是自然,并且还悄悄透露了一个更大的秘密—— 当今天子,可能并不信任太后。 严峥对这个消息很是意外,但是李正清说如果他不信,只需要去请示陛下,是否收回祝澜出入后宫的权力。 看燕宁的态度,便知此话真假。 于是严峥第二日便去面见燕宁,燕宁考虑了一下他的话,果然没多犹豫便应允了。 看来李大人说的果然没错。严峥这样想着。 祝澜与严峥相对片刻,她知晓这位新任的禁军统领是个有些憨的犟驴脾气,但还算正直。 他如此说,看来果真是燕宁不想让自己再和雨薇有所来往。 站在天子的角度对前朝重臣有所忌惮,祝澜能够理解,可她还是觉得这件事有些古怪。 而且雨薇在后宫一旦失去与外界的联系,万一发生什么变故,只怕孤立无援。 眼下不能和禁军对抗,祝澜决定先退一步,心中已经有了计策。 她离开皇宫,向钦天监走去。 …… 上书房,马岩正在为燕宁读着内阁送来的奏章与票拟。 他拿起一份奏章,先大致扫了一遍内容,神情微微一段,偷眼去瞧燕宁。 见燕宁皱着眉头,似乎在想别的事情,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动作。 于是马岩不动声色将奏章放到一边,拿起了下一份开始诵读。 那份奏章上的内容,是御史台赵芳菲弹劾卫国公之子李茂纵容手下欺行霸市,扰乱京城治安的。 内阁的建议是将相关人等全部移交大理寺,按律处置。 燕宁睁开眼睛,问马岩还有多少份奏章。 马岩白净年轻的脸上带着谦卑的笑,说还有七八份,都不是什么紧要之事,不妨留到明日再看。 燕宁带着几分困意点点头。 马岩将那些奏折整理收好,将弹劾李茂的奏折特意放在了最下面。 这样他才有时间去和李家人通风报信,让他们提前做些准备,省得被御史台弄得措手不及。 这时,有人进来禀报,说钦天监监正许大人求见。 许诗明进宫次数不多,马岩也没怎么见到过他。 此时他穿着一身红色官服,可马岩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这位监正大人哪怕穿着官服,也很有那么几分仙风道骨。 许诗明行礼道: “陛下,昨夜臣观天象,发现天际北斗星与紫微星相互错位,乃是不祥之兆,或可能妨碍龙气绵延。 根据钦天监推算,唯有在九月初一,由陛下率皇室亲眷前往太庙祭祀,方能化解此劫。” 燕宁点点头,他年纪虽小,却也知道天象关乎国运。 若一场祭祀便能化解灾厄,那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太后也必定会应允。 许诗明又道: “陛下,臣刚才入宫之际,见宫中西北方向隐隐有污浊之气的迹象,久久不散。 微臣担心迁延日久,会影响到陛下安康,不知可否容臣前往一查?” 马岩心思转的飞快。 许诗明说的是后宫方向,他想做什么? 不过钦天监在朝中一向是中立态度,在外人看来又十分神秘,保不齐这宫里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燕宁并未思虑太多,他已有些困了,很快同意了许诗明的请求,还派了人手帮他。 马岩自告奋勇,说担心许大人在宫里迷路,自己也去陪着。 燕宁没说什么,让他们退下了。 …… 许诗明并未直奔秦雨薇的长玉宫,而是煞有介事地说了几处方位,请马岩带自己去。 宫人们听说大名鼎鼎的钦天监许大人来了,还怀疑这宫里有脏东西,全都惴惴不安起来,猜测纷纷。 传闻中这位监正大人不仅能预测天象,更精通奇门遁甲、风水八卦,入仕之前就已经是“半仙”的境界了。 再看其人,那走起路来眼睛半睁半闭,目光空灵,俨然是高人模样。 小道消息的可信度一瞬间又提升了几个档次。 没过多久,自然传到了长玉宫。 长玉宫的掌事宫女碧玉前来传话,说自从前几日昭阳公主患过风疹,夜里便一直睡不安稳,还做噩梦。 太后娘娘怀疑是沾染上了什么东西,请许大人前去瞧瞧。 马岩心中顿时生出几分警惕。 小公主的风疹听说已经治好了,不过夜里是否失眠多梦,也只有太后与碧玉知晓,无从查证,也保不齐是真的。 且跟去看看再说。 第570章 禁军统领 长玉宫。 秦雨薇见到马岩跟着许诗明进来,脸上并未露出意外神色。 许诗明疏离地行了礼,例行询问了一些长玉宫最近有无任何异样。 碧玉答曰旁的没有,唯有昭阳公主夜夜不得安眠,御医也瞧不出是何缘故。 许诗明装模作样,请公主出来一见。 碧玉转身上楼,很快牵着燕璟的小手下来了。 被事先叮嘱过的燕璟一副恹恹神色,无精打采,愣是连马岩都没有瞧出端倪。 许诗明上前几步观察她,在马岩看不见的角度,向秦雨薇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燕璟见许诗明的次数不多,下意识向碧玉身后躲了一下,模样十分可爱。 秦雨薇开口道: “许大人,哀家听过一民间说法,小儿梦魇频发,多是被家中什么东西冲着了,须得迁居一段时日才能躲过劫难。 可璟儿是公主,千金之躯,断不能离开哀家身边,更不能送出宫去。 你可有什么好的法子解决?” 许诗明将她的话回味片刻,很快品出了味道,有些为难道: “启禀太后,公主身上似乎却有几分污浊之气缠绕。 再过几日太庙祭祀,太后与公主理当同行。届时微臣可以借宗庙正气来替公主驱除邪祟,以保安康。” 秦雨薇微微扬眉,顺水推舟便应了下来。 许诗明没有逗留,说完这些话便告辞离去了。 马岩跟着告退,心中将方才二人对话推敲片刻,也没琢磨出什么不寻常的信息。 看来是自己多疑了。 …… 第419章 许诗明出宫后,回钦天监转了一圈,没过多久便换上常服,去了御香阁。 祝澜已经等候在那里。 “如何,见到了?”她见许诗明进来,开口便问。 许诗明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点头说见到了,将自己与秦雨薇的对话复述一遍,还有自己在后宫探听到的一些事情。 听闻燕璟吃下了含有花生的糕点大病一场的事,祝澜不禁揪住了心。 自己竟然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再联想到禁卫军统领严峥近期的言行,祝澜的心微微向下一沉。 看来宫中还发生了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现在雨薇和璟儿的处境…… 四面楚歌。 许诗明咂了咂嘴,道: “我听她的意思,似乎有些担心璟儿在宫中的安全,想要将她暂时送出宫。” 祝澜点点头,赞同许诗明的说法。 先前有外人在场,秦雨薇的一些想法自然不可能明说。 自己从前进宫时,雨薇就提起过,若有机会,想让自己带着璟儿去看看皇宫外面的世界。 她根本就不是个一心要把女儿绑在自己身边的人。 所以对许诗明说的那番话,必然是在传递相反的含义。 许诗明道: “我原本是打算安排太庙祭祀,让你们两个有机会见面。 现在看来她想让孩子离开是非之地,最好的时机,也是祭祀那一日。” “你有办法么?”祝澜问。 许诗明得意一笑,立刻换上一副忧国忧民的姿态,无比沉重道: “陛下、太后、诸位王公大臣。今日天象有变,乌云密布,乃是天神示警。 北斗七星与紫微星轨迹错位,太阴星光辉被遮蔽,太阴星主后宫幼主安危,今有异动,恐有不祥。 为避凶险,昭阳公主殿下需在太庙静修三月,以避太阴星之灾,待星宿复正,方可平安归宫。” 张口就来,业务能力极其娴熟。 祝澜由衷对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你确定祭祀那日会是阴天?”祝澜想起他方才的说辞,问。 “八九不离十吧,本监正算过的。”许诗明又切换回了仙风道骨的状态。 祝澜点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 严府坐北朝南,紧挨着皇城而建,宅邸算不上奢华,却透着几分沉稳与威严。 正门两侧,石狮雄踞。 正堂之内,悬挂着一副“忠义相承”的匾额,那是先帝燕修云亲手所书。 严峥出身武将世家,父亲早已为国牺牲,母亲前些年也已经过世。 现在严峥家中亲人只剩一个亲妹妹,名为严雪,兄妹二人相依度日。 严家不大,也没什么仆人,严雪正抱着一堆刚洗完的衣裳走进院子里,恰巧碰见严峥进门。 “回来了?” 严雪十六七岁的模样,相貌温婉,穿着藕荷色的长裙,一头长发被编在脑后,半点没有世家小姐的骄纵气。 她一边晾衣服,一边说道。 严峥环顾了一圈自家院子,发现堆放着四五只大大小小的箱子,都用红布包着,不禁奇怪。 “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严峥在家人面前说话倒是流畅许多。 正在晾衣服的严雪回头道:“哦,是李大人送来的。” “哪个李大人?” “礼部的那位李大人,不是和你很熟么?” “李正清?” “应该是吧。相貌堂堂,挺斯文的一个大人。反正说东西是给你的,我也没打开看。” 严峥确定是李正清无疑。 他打开一个箱子,里面居然是字画古玩,脸色不禁沉了沉。 自己不懂书画,但估计这些东西也价值不菲。 严峥问李正清还说什么了没有。 严雪有些迷茫,摇摇头:“他也没说什么,就说是你的朋友,我让他进屋喝口茶,他也没进来,就走了。” 朋友? 严峥心想,自己和李正清不过是说过几句话的交情,怎么就成朋友了? 是了,李家素来与那祝中丞不太和睦。 陛下因为自己的话,取消了祝中丞出入后宫的权限,所以李正清便把自己当成盟友了? 严峥冷笑一声。 不让祝澜出入后宫,这件事他问心无愧,是出于公心,李正清怕是会错了意。 严峥对严雪道: “待会让人将这些全都给李大人府上送回去。 记得,要一样不落,原封不动地送回去。” 第571章 知己知彼 礼部侍郎府。 李茂不待门卫通报,大剌剌走了进来,直奔李正清的书房,张口便道: “听说送去严府的东西都被退回来了?” 李正清在书卷后面抬起眼眸,“你什么时候能学会敲门?” “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敲什么门。” 李茂毫不见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那严峥看来并不打算和咱们一条心?” “送礼只是试探一下,他如此反应,也在意料之中。”李正清的目光落回书卷上。 “那现在怎么办?” “不急,徐徐图之。” 李茂哼笑一声,没好气道:“还不急?你知道那严峥家中有个妹妹正值芳龄么?” 李正清颔首,那姑娘名叫严雪,自己上回有过一面之缘。 “听说太后那边已经有动作了,似乎有意要做媒,要给严雪指婚。” 李茂两手撑在李正清的桌案上,强调道: “禁军统领这个位置有多重要,那严峥不帮咱们便罢了,可千万不能被太后那边拉拢过去! 实在不行,咱们得想法子换自己人上去。” “严峥是先帝下旨钦点的禁军统领,他不犯大错,咱们可动不得,否则落人口实。”李正清顿了顿,又道:“不过他这样的人,自命清高,又爱重声名,不会轻易被太后拉拢的。” 李茂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算了……从小我就说不过你。” 他又在书房内转悠片刻,最后一把抽走了李正清手里的书,将他拽起来。 “听闻城内的宝墨斋新进了一批字画,其中不乏名家手笔,还有几幅前朝留下来的仕女图。 走走走,陪我看看去!” …… 李正清被李茂拉着来到了京城的街头。 二人朝着宝墨斋的方向而去,途径一条街道,忽见前面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队伍之中多是年轻女子,队伍虽长,不少姑娘脸上也显露几分焦躁,却无人离队。 李正清有些奇怪,停下脚步,这才看清导致众人排队的,原是那名为“香莱儿”的胭脂铺子。 香莱儿名满大梁,李正清自然听说过。 他更知晓这曾经是太后一手创办起来的商铺,只不过如今已经易手,归通运钱庄所有了。 太后……通运钱庄? 李正清的脑海中好似一瞬间闪过了什么东西,却又一时难以捕捉,不禁皱起眉毛。 他的思绪被一道眼熟的身影打断。 严雪也站在香莱儿门前长长的队伍当中,眼看就要排进去了,她背对这边,并未留意到李正清的出现。 一只手出现在李正清眼前晃了晃,“瞧什么呢?” 李正清用下巴指了指,“那便是严峥之妹,严雪。” 李茂顺着目光望去,点点头,“看侧脸倒像个清丽的可人儿。” 他转头看看李正清,又看看严雪,眼神忽然变得揶揄起来,在李正清耳边说了句什么。 “不好吧?”李正清道。 李茂咧嘴一笑,纨绔之态尽显: “这有什么?你二人郎才女貌,在此相遇怎么不算缘分呢? 与其等着她被太后指婚,倒不如……嘿嘿,肥水不流外人田。 ——好好好,你是君子,接下来的事你别管了。” 李茂环顾四周,有了计策,对李正清狡黠地眨眨眼,快步走开了。 严雪进了香莱儿,府中下人早已送来了预定的帖子,严雪接过早已备好的胭脂与柔肤霜,又在铺子内逗留了一阵,试了试几样新品,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她一只脚刚踏出香莱儿的门槛,听到门外忽然有人尖叫起来。 紧接着被人一拉,严雪吓得发出一声惊叫,身后传来巨响。 原来是楼上的一幅匾额不知怎的掉落下来。 若不是有人拉她一把,只怕此时已成亡魂。 严雪心跳剧烈,好一阵才缓过神来,双眼含泪,抬头望去,撞见一张端正面容。 “李……李大人?” 李正清早已松开了她,后退一步,手中折扇一合: “方才情况危急,在下冒昧,还望严小姐恕罪。” 他相貌本就生得不错,又未穿官服,此时俨然一名翩翩佳公子。 “严雪多谢李大人救命之恩……”严雪抚了抚胸口无比剧烈的跳动,向他一拜。 第420章 李正清笑了笑,说今日偶遇也算缘分,请严雪去对面的茶馆稍坐片刻,压压惊。 严雪面色微红,轻轻点头应允。 …… 清晨,严雪打开房门,外面阳光正好,鸟语花香。 她心情甚好,精心梳洗打扮后的容貌更加惹人怜爱,哼着轻快的曲调便要出门。 严雪挎着一只竹篮,穿过满园阳光,正要推开严府大门,身后突然传来严峥的声音: “你去哪里?” 严雪吓了一跳,回头发现严峥竟然就坐在院子里,正沉着脸看着自己。 “哥?你怎么——” 严雪下意识将手里的竹篮向身后藏。 平日里,兄长这个时辰已经去宫里上值了,今日为何没去? 严峥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让她将东西拿出来。 严雪无奈,只好慢吞吞交出了竹篮,里面是许多零散的纸张。 严峥拿起一看,上面写的皆是诗句,饶是自己不通文墨,也能看出其中不乏情意绵绵之作。 怒气顿时爬上了严峥的面容: “若非家奴偷偷告知于我,我还真不知你竟日日出去与那姓李的私会!你、你简直——” 难听的话,终究还是骂不出口。 严雪的脾气也上来了,从他手中夺过诗篇,说道: “李大人于我有过救命之恩,又才学过人,我与他谈诗论经,欢喜得很。 况且我见面二人光明正大,犯了哪条王法,又如何成了你口中的‘私会’!?” “你、你——”严峥被妹子一番抢白,说不出话的毛病又犯了,最后只能一摆手。 “总之我不许你再去见他!” 说罢,严峥又召集家中所有仆从,三令五申,今日起绝不准小姐再踏出府门一步。 严雪红着眼睛回到房里,重重关上了房门。 严峥又气又无奈,只盼能用这种法子断了严雪的念想。 …… 御香阁,众人难得聚首。 乔悠悠将十几块巴掌大的小木牌排列摆放在众人面前。 每张木牌上都是一幅小画,画中可见一男一女,或对坐而谈,或并肩练习字画,可见亲密。 乔悠悠靠在椅子上,打了个响指,明媚的眼眸仿佛流光溢彩,声音轻快: “这是我安排在城中各处的‘天眼’查到的,看来这位李侍郎可是处心积虑呀。” 所谓“天眼”,即为乔悠悠与闻人月白花了大价钱收买、训练、并散布在京城各处的眼线。 他们或伪装成乞丐,或商人,总之三教九流皆有,几乎不会引人注意。 一张木牌被轻轻拿起。 祝澜望着画中二人在湖上泛舟的远景,唇角微扬。 “身为外臣却拉拢禁军……看来李家人,真是所图不小。” “现在怎么办?”赵思成问,“这二人若真成了,咱们可有大麻烦。” 祝澜想了想,慢慢将木牌放了回去,沉声道: “先按兵不动,咱们正好借此机会,看看那位禁军统领是真正直……还是假清高。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第572章 红娘 严雪被严峥关在府上,一连数日不得出门。 却没想到这天清晨,严峥准备去皇宫当值,一推开门便愣住了。 一个打扮得相当优雅的中年女人站在那里,身后堆放着十几口大大小小的箱子,皆用红绸系着。 女人一见到严峥,当即露出几分谄媚的笑容: “哟,这位便是严将军吧?啧啧啧,果然一表人才。” “你是谁?”严峥皱眉问。 “我叫徐三娘,是这条街上最有名的媒人,不知严将军可听说过?” 严峥眉头皱的更紧。 “我没、没听说过,我也用用用、用不上什么媒人!” 严峥话一出口便反应过来,带着这么多东西上门,肯定不可能是给自己说媒的。 果然,徐三娘咯咯笑道: “严将军讲话可真是风趣,不瞒您说,今儿啊我三娘是给令妹来说门好亲事的。” “不用,不用!”严峥想叫下人将她轰出去,一回头,却见严雪探出头来。 “如此吵闹,发生何事了?” 徐三娘一见她,更高兴了,绕过严峥便上前拉起严雪的手,不住夸赞她秀外慧中,百闻不如一见。 “严姑娘看起来可真真是个妙人,难怪能让礼部的侍郎大人如此魂牵梦萦,辗转反侧。” 严雪瞧了一眼门口的阵仗,心跳开始加速,忐忑地问: “这些是李郎……李大人托你送来的?” “正是!哎呀,我徐三娘当红娘当了这么多年,还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哎哎,你干什么?你撒手!” 严峥顾不上礼数,拽着徐三娘的胳膊就把她拉了出去,警告道: “你回、回去跟他说,不要打打打我妹子的注意,让他死、死了这条心吧!” “哥!!”严雪又惊又怒,却又拗不过严峥。 只能眼睁睁看着严峥警告那媒婆若是再敢上门,就要她好看。 媒婆知晓严峥身份,哪里敢惹,最后只能一脸不忿却又无可奈何地走了。 严雪气得一跺脚,转身跑回了屋里,很快传来了啜泣声。 严峥看着那紧闭的房门,心中纠结。 自己就这一个妹妹,从小捧在手心。 爹娘临终前也叮嘱自己一定要照顾好她。 先前也有人上门提亲,想要求娶严雪,可她一个都看不上。如今终于觅得意中人,自己却棒打鸳鸯,是否太过专断? 况且……那李侍郎的确一表人才,而且看严雪的反应,李侍郎也对她十分用心,万一二人真的是情投意合…… 严峥苦恼地抓了抓头发,一时难以下定决心。眼看要误了上值的时辰,他只好先向皇宫的方向走去。 严峥离开后,严府大门对面一个卖烧饼的老贩慢慢蹲下,身形整个隐藏在了推车后面。 此时若有人经过,定能看到老汉手中拿着一支狼毫小笔,在一块巴掌大的木牌上细细描绘着什么。 …… 九月初一,天子按照许诗明推算的吉日良时,率宗室前往太庙祭祀。 天气果然如许诗明所说,有些阴沉。 许诗明一身红黑相间的官袍,头戴高冠,站在高台之上,主持整场祭祀大典。 燕宁跟在盛装的太后秦雨薇身边,身后是一众先帝曾经的太妃太嫔们。 虽说名称中有个“太”字,却也只是些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们。如花美眷,便要被困在宫中一生,只能相互作伴。 高台下面,则是其他在京城的宗族亲眷。 这一次的祭祀仅限于皇族宗室,所以文武百官们并未到场。 众人按照许诗明早已设计好的流程,一步步完成祭祀。祭祀大典的过程繁复而冗长,时至晌午才堪堪走完一半的流程。 不少人脸上都出现了倦色。 幸而许诗明也早已考虑到了这一点,将祭祀大典分为了上午与下午两场,上午的活动结束后,请众人各自回到事先准备好的宫殿稍事休息。 燕宁近来与太后太妃们的走动愈发少了,故而他以还有政务要处理为由,带着马岩去了另一处偏殿,没有待在秦雨薇身边。 秦雨薇与郑太嫔等人在一处叙话,燕璟坐在一旁,安静而乖巧。 有人瞧见秦雨薇身后的碧玉今日竟然用轻纱遮住了面庞,不禁好奇。 郑太嫔没什么心眼,笑道:“碧玉这是怎么了?若是生病了便告假歇着,仔细不要将病气过给了太后娘娘。” 秦雨薇掩唇笑了笑,一旁的燕璟稚声开口,一板一眼地道: “太嫔娘娘莫怪,是璟儿不好,前几日在宫中玩闹,不慎弄伤了碧玉姑姑的脸,所以才……” 燕璟说完微微瘪起小嘴,有些愧疚地看了碧玉一眼。 碧玉也轻轻撩起面纱,右脸颧骨处,果然有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像是被树枝一类划伤了。 碧玉放下面纱道:“谢太嫔娘娘关心,是奴婢自己不小心,太后娘娘已经赐了药膏,过些时日便能恢复了。” 郑太嫔点点头,没有多想。 秦雨薇当着众人的面,对碧玉道: “哀家昨夜不曾睡好,此时想燃一些沉水香静静心。你去许大人那儿问问,看此处可曾备下哀家常用的香料。” “是,奴婢这就去。” 碧玉走后,秦雨薇说自己有些困倦,众人也识趣地退了出去。 郑太嫔走在最后,正要踏出门槛,被秦雨薇突然叫住。 先帝在时,她便受到秦雨薇的照拂,二人关系向来不错。 秦雨薇柔声道:“妹妹一手妙笔丹青冠绝后宫,正好最近璟儿对书画一道也有些兴趣,可否让她去妹妹那儿稍待片刻,也好向妹妹讨教些技法?” 郑太嫔笑了笑,对燕璟伸出手。 第421章 燕璟回头看了秦雨薇一眼,好似读懂了母亲的目光,乖巧地跟着郑太嫔离开了。 此时殿内只剩下了秦雨薇一人。 外面不远处,碧玉戴着面纱,手捧一只香盒,正穿过回廊向秦雨薇这边而来。 附近有宫女侍卫远远瞧见那青绿色的身影,皆认得那是碧玉,无人多想。 碧玉进了屋,回身轻轻掩上房门。 秦雨薇听到动静走了过来,二人面对面,碧玉摘掉了面纱。 露出祝澜清隽的面容。 第573章 祭祀,见面 “澜澜!”秦雨薇紧紧抓着她的手,不禁唤道。 二人许久未见,祝澜望着秦雨薇有些消瘦的面容,心头微酸。 祝澜也握着她的手,眼底写满担忧,说道: “下午的祭祀就快要开始了,我不能在此逗留太久。 听说前几日璟儿误事了糕点险些出事,后宫究竟发生了何事?陛下的性情为何会变成了如今这样?” 秦雨薇将关于那条手串的事情,以及自己的推测快速讲述了一遍。 祝澜听罢,眸色变得深沉几分。 “果然。昨日悠悠的眼线查到了马岩与礼部侍郎李正清往来十分密切。 看来是李家那些人想要利用皇帝与你之间的矛盾,来除掉你我这些人,进而控制天子,彻底把持朝政。” “他们可真是处心积虑。”秦雨薇冷声道。 祝澜顿了顿,语气放缓了些,问: “你与皇帝的关系……当真再无修复之可能了?” 秦雨薇苦笑: “皇帝年幼,父母都已过世,心性自然与以往不同,他又思母心切,难免变得偏激。 只怪我当初一时大意,放了马岩这样一个人在他身边,日日教唆蛊惑,方才酿成今日局面。 事到如今,我便是与他解释,可他心中早已有了先入为主的一套想法,只怕听不进我的话。” 秦雨薇又想起另一件事,对祝澜道: “澜澜,听闻那李正清借义学一事,煽动舆论,要逼你暂离京城?” 祝澜点头。 秦雨薇道:“你放心。皇帝年幼,我毕竟还有听政之权。此事我若不点头,便是那李家再煽风点火,翰林院也不敢写那道圣旨。” “不。”祝澜忽然道,“我此时离京,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怎么说?” 祝澜道: “朝野皆知你我交好,李正清拿义学一事大做文章逼我离京,不过是想剪除你的羽翼。 但是换个角度想,我身在御史台,每日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若我能借此机会暂时脱离他们的视线,有些事情,做起来反而更加方便。 此事你便顺着皇帝的心意,暂时不要激化矛盾,也可让他们放松警惕。” “你有计策了?” 祝澜微微一笑。 秦雨薇深思片刻,轻轻松了口气,“还好有你,我才能安心。不过澜澜,还有一事——” “你想送璟儿出宫?”祝澜猜到了她的想法。 “嗯。”秦雨薇点头,眉宇间透出隐忧。 “要彻底铲除李家,咱们还需筹谋应对,其中少不了重重风险。 如今皇帝的行为愈发出格,尤其是上次糕点一事……我真的担心,璟儿继续留在宫里,会面临更多危险。 我想过了,得寻个由头送她出宫,最好能留在江州,送去龙场书院。 她在那里,即能读书,也有人能够保证她的安全。” 说到最后,秦雨薇的语气带上了几分急切。 祝澜却摇了摇头,神色认真道: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雨薇,此次离京,我想让璟儿与我同行。” “同行?”秦雨薇怔了怔,随即一想也是,没有什么比璟儿待在澜澜身边更令人放心了。 “接下来的事情,诗明那边都安排好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先走了。”祝澜见她点头,重新戴上面纱准备离去。 就在她刚走到门口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女子说话的声音,立刻顿在了原地,希望外面之人只是恰巧经过。 那说话声越来越近,竟是直奔秦雨薇这边而来。 秦雨薇也听出来了,那是郑太嫔与璟儿的声音。 “母后,母后。”燕璟走进来,并未留意到站在角落里的“碧玉”有何异样。 郑太嫔跟着走进来,笑道:“姐姐还没休息呀?方才璟儿去了我那儿,说她有一方极喜爱的印章忘记带了。我说让下人来取便是,这孩子非要自己回来。” 燕璟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印章,对秦雨薇行了礼,重新牵起郑太嫔的手: “太嫔娘娘,我们走吧!” 郑太嫔也要告退,秦雨薇与祝澜同时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郑太嫔好像忽然想到什么,转过身,目光搜寻片刻,落在“碧玉”身上。 “对了,我刚刚想起来我那儿还有从前太医院配好的药膏,能加快这样小伤口的愈合。回头我叫人给你也拿一些,女子的容貌最是重要,可不能慢待了。” 祝澜今日提前做了装扮,光看眉眼,与碧玉确有几分相似,除非十分熟悉之人,否则很难认出。 但她如若开口说话,立刻便会露馅。 于是祝澜只好行了个万福礼,以表谢意。 谁知郑太嫔实在过于热心肠,又上前几步道:“不过那药膏只对比较浅的伤口才有奇效,你那伤再给我瞧瞧……” 祝澜低垂着脑袋,本能地想要后退一步,却又硬生生忍住了。 她的掌心沁出薄汗,自己身为御史中丞,私扮宫女面见太后……这可是欺君之罪。 郑太嫔身份高贵,本不会为了宫女费心,但她存了几分讨好太后的心意,故而对长玉宫上下众人都十分和善,从不摆架子。 她竟然伸出手,想要去揭起那条面纱。 祝澜不能说话,秦雨薇心念转动,正欲开口寻个由头,却见郑太嫔突然趔趄了一小步。 居然是裙摆被身后的燕璟踩到了,也不知她鞋底从何处沾的灰,竟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印子。 “太嫔娘娘,璟儿不是故意的……”燕璟可怜巴巴地瘪起嘴,泫然欲泣。 她本就生得灵动可爱,此时的委屈模样看的郑太嫔心都化了,连忙蹲下安慰。 秦雨薇见状,顺势道: “妹妹,下午的祭祀眼看就要开始,这礼衣可不能脏了,否则寓意不好。 趁着还有些时间,你快回去换换罢,璟儿留在我这里。” “哎呀,姐姐提点的是,幸亏我那还多备了一套,那我先告退了。” 郑太嫔提着裙摆匆匆离去。 祝澜与秦雨薇二人这才彻底放松下来,还没来得及开口,燕璟已经一头撞进戴着面纱的祝澜怀里,两只小手抓着她的衣袖,欢喜道: “祝小姨,你终于来看璟儿啦!!!” 第574章 逆凤格 燕璟扑到祝澜怀里,原来早就认出了她。 秦雨薇告诉燕璟,接下来她要随祝小姨离开一段时间,燕璟睁着大眼睛,有些懵懂,却又懂事地点点头。 她自小在宫中长大,秦雨薇虽将她保护得很好,却也不似寻常父母那般,只教导孩子要忠厚良善,那并不足以让燕璟在这样的地方生存下去。 宫里种种暗流汹涌与机变权谋,秦雨薇从不避讳,都会讲给她听。 所以燕璟得知自己要随祝小姨出宫,虽然舍不得母亲,却也知晓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发生。 母亲与祝小姨这样做,一定有她们的道理。 燕璟钻入秦雨薇的怀里,眼睛红红的,却忍住没有哭。 秦雨薇不舍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外面已经有礼乐之声开始响起,是下午的祭祀大典即将开始。 祝澜确认自己的面纱戴好,快步走到门口观察,正欲离去,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对了,雨薇。还有个人你要留意。” 祝澜将一块小木牌塞到秦雨薇手中,上面正是李正清与严雪相会的情景。 她又附耳对秦雨薇说了一句什么,这才离开。 秦雨薇拿着那块木牌端详良久,将它放入炭盆。 木牌被火焰吞噬,连同上面的墨迹一起化为焦炭。 …… 祝澜回到一处偏僻的柴房——这是许诗明事先安排好的,她与躲藏在此的碧玉重新互换了衣裳,真正的碧玉回到秦雨薇身边。 祝澜在柴房里等待了一阵,估计参加祭祀的众人都已经到达现场,这才走出柴房。 最后一抹乌云散开,强烈的阳光倾泻而下,将周围的进屋照的敏感分明。 祝澜不禁向高台的方向望了一眼。 按照许诗明的推测,今日应当是个阴雨天,他会在下午祭祀时用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借助天象,让燕璟留在宫外。 然而天气预测总有概率因素在,谁也没想到今天只阴了半日,现在便已经完全放晴了。 第422章 不过祝澜心头的一抹忧虑很快消散。 以许诗明的能力,若连这点小小的变故都应对不了,如何能靠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坐稳这钦天监的位置? 于是祝澜不再犹豫,悄然顺着小道离去。 …… 高台之上,许诗明按部就班地主持祭祀大典,典礼终于进行到了最后一步。 他微闭着眼,手指掐算片刻,忽然睁眼,当着众人的面对燕宁道: “陛下,微臣留意到今日天象甚为奇特,细细思之,实乃天机昭示。” “何解?”燕宁问。 许诗明答曰: “今日晨时阴云密布,正值太白金星与紫微星相合,此乃凶兆。然而,午后阳光普照,恰逢岁星与天梁星相会,实为国运骤转之象。 臣细察天盘,发现紫薇垣中有一颗异常明亮的小星,与太阴星遥相呼应。 此星虽小,却光芒四射,而太阴星主女体,显然是宫中有位年幼女子,福缘深厚,替国家化解了灾厄。 然而,臣观察到此星与天钩星、天纲星形成特殊的"逆凤格",若不妥善处理,恐有反噬之忧。 需让此星暂离紫薇垣一个太阴周天,方可彻底消解此格。” 许诗明一番话说得云里雾里,莫说燕宁一个十岁的孩子,就连在场众人也无人能参悟,更别说指出漏洞了。 郑太嫔琢磨了一阵,轻声惊讶道:“宫中幼女……那岂不是只有昭阳公主了?” 其余众人听闻,也纷纷点头赞同。 许诗明解释道: “简单来说,便是宫中有位年幼的女贵人替大梁挡下了灾厄,然而此灾厄仍未完全消解,且与宫中龙气相冲。 须得令灾厄附着之贵人暂离宫闱,待到太阴星再次与此星相合之日,贵人归来,定能为国家带来更多福祉。 此乃天机预示,还望陛下明查。” 这下燕宁听懂了,宫里年幼的贵女只有公主燕璟,需要要留在宫外。 但是燕宁有些犹豫,下意识看了一眼身边时常帮自己出谋划策的马岩。 马岩仍是一副谦卑模样,低垂着脑袋,眼珠子却转动得飞快。 自己在燕宁身边的所言所行,平日皆由李大人授意。 可今日钦天监这番话说得突然,李大人又不在场,无从请示,只好自己判断。 他想了想,低声劝燕宁不妨就按钦天监所言去做。 反正现在陛下与李家都要对付太后,上回自己在长玉宫听到太后亲口说,不能让公主离开身边,足见爱女之深切。 现在有钦天监这一番话,能顺理成章让太后母女分离,让太后心焦如焚,何乐而不为呢? 再说了,皇宫里面守卫森严,宫外可不一定……回头公主有个三长两短,消息传到太后耳中,她情急之下做出任何出格之事,岂不正好有了把柄? 马岩为自己的高明想法激动不已。 燕宁听他如此说,轻轻点头。 他的确也不想看到燕璟了。 她既是自己一同长大的妹妹,又是自己仇人的女儿,每次一看到她,自己就会忍不住回想从前的时光。 那就留在宫外罢。 至于留在何处,他并不在意。 燕宁的旨意很快传达下来,秦雨薇自然又与燕璟上演了一出母女分离,自己万般不愿,却被钦天监以“皇太后当以社稷安危为首任”的名义道德绑架,不得不含泪让燕璟离宫的戏码。 情真意切,字字泣血,令一众太嫔太妃们潸然泪下,皆感佩皇太后高义。 …… 祭祀大典结束,燕璟被暂时安置在太庙。 秦雨薇回到长玉宫,此时宫中少了燕璟的欢声笑语,总显得有些寂寥冷清。 秦雨薇怅然若失地摸了摸燕璟最喜爱的小枕头。 过几日就是祝澜启程离京,前往大梁各地勘察义学建设情况的日子了。 而太庙那边,许诗明早已打通了上下关节,到时让祝澜暗中将璟儿接走带在身边,不会有什么问题。 第575章 禁军与外戚 三日后。 严雪第一次踏进皇宫,清秀的面容不禁流露出忐忑之色。 她迈着细碎的步伐跟在严峥身后,偷偷打量着周围金碧辉煌的一切。 “哥,这就是你平日当差的地方?”她小声问。 严峥头也不回,“嗯”了一声,附近有巡逻的禁军经过此处,皆向他行礼。 踏入后宫,严雪更加紧张起来。 “哥,你说太后究竟为何突然要召见我……”这个问题她已经问了不下十遍。 严峥摇摇头,他也不知道缘由。 “就快到了。”严峥低声道。 二人停在了长玉宫的门前。 碧玉进去通传,片刻后走出来,说太后娘娘有请。 严峥兄妹跟在碧玉身后进了正堂,严峥知道宫里的规矩,一直低头看着地面,丝毫不敢乱看。 “微臣严峥,携家妹严雪,拜、拜见太后娘娘。” 二人见了礼,只听得一道极优雅的嗓音传来: “不必多礼,起身罢。碧玉,赐座。” 严峥受宠若惊,忙道不敢,但碧玉已经让两名小太监搬来了椅子。 严峥与严雪这才忐忑地坐下。 进宫之前,严雪已经被兄长再三叮嘱过宫里的规矩,决不能盯着贵人的脸看,否则便是冒犯僭越。 可秦雨薇的声音仿佛有着某种魔力,严雪忍不住投去一眼,接着便移不开目光了。 那女子端坐于上,一身赤霞锦绣华袍,端庄贵气,宛如盛世牡丹。 而她眼角偏生有一颗泪痣,好似春雨滴露,又如同牡丹陡然生出的一片异色花瓣,妖冶而神秘。 饶是严雪同为女子,此时亦生出惊为天人之叹。 直到身旁的严峥用力咳嗽几声,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慌张地低下头。 “不必如此拘礼。”秦雨薇的声音温和,如春风化雨,“早闻严统领家中小妹模样俊俏,今日一见,倒是比传闻中更加可人。” 严雪经她一夸,立时红了脸,竟比从前与李正清相会时还要害羞。 严峥小心翼翼地向太后询问,究竟何事传召自己兄妹二人。 秦雨薇轻轻一笑,让碧玉给二人看茶,这才悠悠道: “哀家听闻,前些日子礼部的李侍郎想要求娶严家小姐,还请了媒人上门?” 严峥一愣,没想到太后的消息这么快。 他有些着急,结结巴巴地解释,说自己已经将那媒人骂走了。 严雪的神色一黯。 不过严峥没有说的是,这几日他左思右想,又暗中打听,那位李大人生活检点,家中不曾娶妻纳妾,更无拈花问柳之类的行为,看上去倒像是个可以托付之人。 若他真的钟情于小妹,愿意放下身段再次上门提亲,也不是完全不能考虑。 只是这些话绝不能当着太后的面讲出来。 秦雨薇将二人脸色变化尽收眼底,看向严雪,声音十分温柔。 “严姑娘,哀家问你,你心中可有那位侍郎大人?” 严峥极少与她提及朝廷党争之事,严雪更不清楚李家与太后的关系,被问到心事,脸颊烧得更加厉害。 她垂下脑袋,支支吾吾,满面羞赧,答案不言而喻。 “哀家在后宫待久了,看惯了生死离别,总是乐见一些圆满之事。 你既与那位李侍郎两情相悦,不如哀家做主,为你二人赐婚如何?” 严峥一惊,“太后,这、这——” 秦雨薇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严峥只好回头去看严雪。 严雪没想到太后会如此说,有些懵然。 李郎为人温柔,又满腹才学,待自己极好,只是不明白兄长为何始终对他心存偏见,不愿接受。 严家父母已经过世多年,长兄如父,她没法违逆兄长,更不可能为了心上人与兄长决裂,心中煎熬无比。 可若能得太后赐婚,那便任谁都无法阻止二人在一起了。 “严雪拜谢太后娘娘——”她有些激动,就要跪下。 “先不忙谢。”秦雨薇打断道,眼底的笑意加深几分,“此事有些代价。” “代价?”严雪怔怔问道。 “你若嫁与李侍郎为妻,你的兄长严峥便要即日起卸去禁军统领一职,并且被调离皇宫。” 严雪惊得站了起来,“太后娘娘,这是为何……” 严峥同样变了颜色。 要知道自己获得如今禁军统领的职位,不仅是为祖上添光,更是父亲的遗愿。 若丢了这位子,自己还有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 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官职乃是先帝钦点,若无正当理由,哪怕是当今圣上也不能说撤便撤,太后又怎能因为私怨滥用职权? 秦雨薇示意严雪先坐下。 她也看透了严峥的想法,对二人缓声道: “禁军乃是距离天子最近的护卫军队,一举一动都关乎整个皇宫的安危,所以历代的禁军统领,都必须完全效忠于皇帝。” 第423章 严峥点头。 秦雨薇继续道:“所以,哀家不会允许禁军统领与外戚联姻这样的事情发生。” “外、外戚?”严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当初的容贵妃不是早已被废为庶人了么,李家现在如何能算得外戚? 秦雨薇道:“容贵妃虽然被废,可你别忘了,她还有一位皇子在宫外。那小皇子身上,流淌的可是李家的血。” 若非秦雨薇提醒,严峥几乎都忘了宫外还有这样一位名叫燕眺的小皇子。 不止严峥,朝中绝大多数人都已经不记得了。 “可是……”严雪有些不甘心,壮着胆子道:“我大梁历来依法治国,敢问太后娘娘要撤换我兄长的官职,可有律法依据?” “放肆,你怎敢如、如此对太后说话?”严峥低声斥责,连忙替妹妹请罪。 秦雨薇却并不生气。 禁军统领意味着何等尊荣,严家兄妹不愿轻易放弃,完全在情理之中。 若非前几日太庙祭祀时,澜澜临走前对告诉自己的那几句话,自己今日也不会来贸然逼迫严峥。 秦雨薇淡淡一笑,语气透着上位者的从容: “你们可知本朝初立之时,曾发生过外戚把握禁军,险些乱政之事? 是以高祖皇帝曾在自己的一本手札中提过,前车之鉴不可忘,绝不能再令外戚与禁军侍卫有染。 我大梁以孝治天下,既然高祖皇帝说过这样的话,陛下治国,岂有不遵循之理?” 此事倒并非杜撰,而是祝澜当年在翰林院整理高祖皇帝文集时看到过的,被记在角落里的一句话。 兴许当时高祖皇帝只是脑中闪过这个念头,记录下来,但最终并未被列入律法条例,所以并不为人所知。 幸亏祝澜过目不忘,此时搬出来,便能彻底断了李家通过严雪拉拢禁军的念头。 秦雨薇并不着急让二人当即给自己一个答复,而是让他们回去好好考虑。 …… 严峥兄妹二人回到家中,严峥望着失魂落魄的严雪,有些不忍,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一边是妹妹的终身幸福,另一边是家族荣光与父亲遗愿,着实两难。 二人进了屋,屋里供奉着严家父母的灵位,而严父的牌位却不知为何掉在了地上。 严雪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捡起牌位擦拭干净,擦着擦着,眼泪便落了下来,滴在那牌位上。 严峥心中也不好受,轻声道:“父亲生前最疼你了,看不得你伤心,你与那李大人若实在……” “不。”严雪却摇摇头,擦干牌位上的眼泪重新摆放好。 “李郎待我虽好,可我姓严,我是严家的女儿。你若果真因为我丢了禁军的位子,爹娘在地下也不会安心。” 严雪强忍心痛,凄然道: “兄长放心,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去见他了。” 第576章 饯别宴 徐太傅来到上书房,听门口的侍卫说陛下已经在里面了。 他整了整衣冠,踏进上书房,一眼便瞧见燕宁正晃着小脑袋背书,看起来心情不错。 这位陛下小小年纪,却有些喜怒无常,就连徐太傅有时在他身边也要小心翼翼。 徐太傅看了马岩一眼,见对方对自己微微一笑,便放下心来。 他也大抵猜到了为何燕宁今日心情不错,因为——明日便是祝中丞离京的日子。 徐太傅清了清嗓,按照惯例,他每日都会引用一个典故来引入今日的课业。 而燕宁最爱听的,便是古往今来的年轻帝王,如何摆脱权臣与后宫的掣肘,将所有权力集于自己一身的故事。 课业结束,徐太傅正要告退,燕宁忽然发现了什么东西,叫住他道: “太傅,你袖子上那是什么?” 徐太傅低头看了看,笑道:“陛下,一个补丁而已。” 燕宁歪了歪头,不解道:“补丁?莫非是京城时兴的风尚?” 徐太傅解释道: “陛下,这可不是什么风尚。平民百姓素日里穿的衣裳破了,舍不得买新衣,便会在破出打上补丁,这样一件衣裳便能穿得更久些。” 燕宁听懂了,又有了新的困惑,问徐太傅: “你家很穷么?” 徐太傅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一旁的马岩适时开口: “陛下,老太傅一生清贫,家中每日只食青菜白粥,还时常接济穷人,朝野上下无人不知。 听闻去岁过年,朝廷的春赐下发延误了几日,老太傅还是去向鸿胪寺的绍大人借了三斗米,一家人这才好生过了个年。” 燕宁的眼睛里流露出几分震惊。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道: “官员年俸皆有定数,朕也不能擅动国库。” 燕宁说着,解下了腰间的玉佩递给徐太傅,“此玉是朕的私物,拿去民间,应该能换不少银两。” 徐太傅连忙跪下推辞,“陛下,使不得,这万万使不得!” 燕宁却道:“听闻民间学子求学,都会以‘束脩’作为拜师之礼。朕是天子,徐太傅是天子的先生,这块玉佩便算作学生给先生的束脩,有何不可?” 徐太傅连连摆手,说什么也不敢收。 马岩轻声笑道:“老太傅,陛下这是感佩于您的清廉,更希望天下百官都能以您为表率。您若执意不收,岂不辜负了陛下一片赤诚之心?” 几番劝说之下,徐太傅终于颤颤巍巍捧起了那只玉佩,老泪纵横,表示一定会为陛下鞠躬尽瘁,万死难报陛下之恩。 …… 徐太傅直到走出宫门时,还在抹着眼泪。 这时,迎面走过来一人,对他施了一礼,恭敬道: “老太傅,御史台的大人请您前往湘岚酒楼,赴祝中丞的践行宴。” 徐太傅打了个哭嗝,泪眼婆娑地问:“老夫与中丞大人素无往来,赴的哪门子宴?” “老太傅误会了,中丞大人明日便要启程离京,故而今日御史台的诸位大人设宴为她践行,同时还邀请了朝中其他许多大人,此事天子也是知晓的。” 徐太傅问他除了御史台的人,还有谁去赴宴。 那人报了一连串的名字,从六部到九寺,几乎都有官员到场。 “中丞大人翰林出身,您也是老翰林了,德高望重,故而请您一同赴宴。” 徐太傅点点头,既然是广发请帖,那便只是寻常官场应酬,自己去去无妨,不去反而显得失了礼数。 于是他擦干眼泪,托人给家中带了话,自己则徒步前往湘岚酒楼。 …… 湘岚酒楼只有两层楼高,规模比之御香阁实在相差太远,在京城这种贵胄富商们卷生卷死的地方,最多也只能勉强算个中流。 但是对于明面上的官员宴请,这样的档次,再合适不过。 当然,这样的场面,也少不了有人“坐廉”,便是有一名宫中地位较高的太监坐在门口,观察并记录官员们的言行,避免有人借着这样的场合结党营私。 由于宴请的官员范围较广,肖婉、赵思成、周达、许诗明都到场了。 肖婉与赵思成二人的关系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二人坐在同一桌,周达与许诗明分散而坐。 至于常云霄,他则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孤僻人设,压根没有来。 徐太傅坐的这一桌,也大多与他一样,都是翰林院出身的官员,包括如今的翰林院学正沈轻舟。 沈轻舟与祝青岩一样,都是科举探花出身,二人在翰林院时还有过一段不错的同僚关系。 如今祝青岩去了西北,他成为了新任翰林院学正,却仍是没有改掉话痨的毛病。 “哎呀,太傅大人来了,快上座快上座!” 沈轻舟在太傅面前到底是晚辈,一见他来,立刻起身相迎。 徐太傅笑呵呵与众人打招呼,一群人中他的官职最高,资历最老,坐在上座也并无不妥。 他坐下后,目光在堂内一扫,并不意外地看到了礼部侍郎李正清的身影。 但他身边还有一人,居然是卫国公之子李茂。 那李茂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不学无术,如今领了个闲置混日子,怎么也被请来了? 沈轻舟坐在徐太傅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随即明白过来,打趣道: “这李公子虽无甚本事,可架不住人家会投胎,有个国公老爹。 听闻今日本来也要请卫国公赴宴的,但是卫国公年纪大了不愿意走动,就叫他来了。” 徐太傅“哦哦”两声,心中却有些疑惑。 御史台虽然权力大,但那些御史们一个个穷得叮当响,就是凑钱赴宴也不可能邀请这么多大臣,到底哪来的钱? 他念头刚出,果然听得那边的李茂笑了一声,阴阳怪气道: “哎呀,真不愧是御史中丞大人,出京巡视都要搞这么大阵仗,文武百官皆来送行。不知道的还以为又被流放,三年五载回不来呢! 第424章 啧啧,这酒楼虽然也就那样,但请了咱们这么多人,也是大手笔了。 你们御史台的油水可真足,不像我们那儿,就一清水衙门……” 第577章 玉麟酿雪梨 李茂此言一出,在座的御史台官员们纷纷变了脸色 某位脾气暴躁的御史大人一拍桌子,怒道: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 “字面意思咯。”李茂冷笑。 双方剑拔弩张,就在这时,湘岚酒楼的掌柜上来了,见状连忙打圆场。 “哎哟,这位大人您误会啦……” 掌柜这才向众人解释,原来他曾经在地方上做生意时,与官府结下了些仇怨。当时的县令怀恨在心,污蔑他的饭馆下毒害人,并以此为由将他抓起来关了大半年。 幸得当时御史台复查到了这个案件,御史中丞祝澜亲自督办,不仅替掌柜洗刷了冤屈,还革职查办了那个县令,当地百姓纷纷拍手叫好。 掌柜本是个有福之人,后来生意越做越大,便将馆子开到了京城。 他对祝澜满心感激,当时几名御史找到他,说想要给中丞大人办一场践行宴,掌柜一听当即表示自己包办了。 那几名御史身为朝廷官员,自然不能白吃白喝,最后商量下来,掌柜就只向他们收了成本价,分文不赚。 “原来如此,哈哈哈!” 沈轻舟第一个抚掌笑了起来,对众人道: “说白了,祝中丞为百姓做事,掌柜这也是表达对朝廷的一片心意。咱们这些人,今儿可都是沾了祝中丞的光啦!” 他这样说,整个酒楼内的氛围顿时放松了下来,众人又开始闲谈。 李正清看了李茂一眼,摇摇头没有说话,这个堂弟说话做事实在过于莽撞,迟早要吃亏。 “诸位大人,实在抱歉实在抱歉,在下路上耽搁,来迟了!” 随着爽朗的女声响起,祝澜匆匆踏上楼梯,满面笑容地与众人打招呼。 做东的几名御史打趣道:“咱们今日的主角姗姗来迟,可要自罚三杯哦!” “一定,一定!”祝澜赔着笑,又连声致歉,她方才的确是在御史台处理了一些事情,这才来晚。 既然主角已经到场,宴席便正式开始。 既然是践行,总要说一些依依不舍的场面话。 当然,多少人是真心,多少人是假意,便不得而知了。 掌柜精心准备的菜肴被一道道端了上来,祝澜也是昨日才听说几名御史为自己筹备了践行宴,心中自是感激,此时再看到这些菜肴,虽算不得山珍海味,却也心意满满。 祝澜自然与那几位御史坐在同一桌,众人很快开始推杯换盏,场面热络起来。 如今大梁饮用葡萄酒的风气盛行,湘岚酒楼自然也有。 沈轻舟作为晚辈,亲自为徐太傅斟上一杯葡萄酒,就要与他碰杯。 徐太傅年迈,手有些不稳,端酒杯时竟然洒了出来,在衣裳的前襟落下一大片紫红色的水渍,十分醒目。 沈轻舟连忙帮他擦拭,然而葡萄酒的颜色一旦沾染,便极难洗掉。 徐太傅挤出一个笑容,对众人道:“无妨,无妨,回头老夫让人将这身衣裳全染成紫红色,不就看不出来了?哈哈哈……” 旁人却笑不出来,心中有些唏嘘。 这位老太傅七旬高龄,生活却如此清贫,竟连一身新衣裳都舍不得买。 沈轻舟拉着徐太傅,非要给人家买一身新衣裳赔罪,说都怪自己倒酒倒的太满,这才害太傅脏了衣裳。若不给他赔罪的机会,晚上连觉都睡不好。 沈轻舟这一桌与祝澜那桌相邻,这番对话清清楚楚传入祝澜的耳中。 她微微侧目望去,眸光带着些许深意。 这位徐太傅看起来憨厚耿直,却绝不是个普通角色。 他与那位马公公成日陪伴在燕宁左右,又是天子之师,燕宁如今性情大变,其中很可能就有他的推波助澜, 祝澜很早就怀疑他与李家人有来往,暗中做了许多调查,却没有抓住任何把柄,就连乔悠悠的“天眼”都没有发现他与李家人私下见面的任何迹象。 而徐太傅家里也正如他对外表现出来的那样,只比“家徒四壁”略微体面一些罢了。 几番调查下来,就连祝澜都有一瞬间怀疑此人究竟是大奸似忠,还是真的两袖清风。 又一道菜被端上了众人的桌子,祝澜收回思绪,看清那菜肴,眉峰微微一挑。 这道菜肴名为“玉麟酿雪梨”,采用雪梨做容器,内酿珍贵的玉麟鱼肉,配以秘制调料,蒸煮而成。此菜肴不仅食材名贵,且制作工艺极其复杂,自己也只在御香阁吃到过。 祝澜有些诧异,这几位御史都不是富裕之人,怎能请得起这般名贵菜肴? 她刚想到这里,便见那掌柜又上得楼来,说这是酒楼赠送给诸位大人的一道菜,请他们慢用。 说罢,向祝澜的方向拱手一揖,祝澜这才明白是掌柜的一片心意,定是专门请了厨子来做这道菜,站起身向他认真还了一礼。 这道“玉麟酿雪梨”,乍一看便是一只蒸熟的梨子,并无甚奇特,不少官员都露出好奇地神情。 徐太傅将盘子转了一圈,也不知从何下口。 有人询问沈轻舟,沈轻舟家境优越,见识也广,说不定吃过这道菜肴。 沈轻舟也不扭捏,当即拿起小刀,向众人演示这道菜的吃法。 他将特制的小刀轻轻刺入雪梨顶部,旋转一圈,如此便能使梨汁与里面的鱼肉完美融合,达到最佳口感。 有人学着他的样子做,将切下来的雪梨放入口中轻轻一咬,立马“呸呸”两声吐了出来。 沈轻舟笑道:“这道菜的精髓在于其中的鱼肉,至于外面的梨壳,早已被涂满了香料,不是用来吃的。”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纷纷弃了梨壳,认真品尝起梨肉来。 沈轻舟本着关爱老年人的原则,询问徐太傅是否需要帮忙,毕竟他老得手都抖了。 徐太傅摆摆手,说自己可以,颤巍巍地开动了。 他让沈轻舟又教了自己一遍,然后模仿沈轻舟的动作划开了梨子的顶部,由于手抖,切口歪歪扭扭十分不雅观。 沈轻舟留意着他的动作,然而紧接着他的目光略微一顿,眼中的笑意变为了困惑。 “是这样,老夫做得没错吧?”徐太傅再一次向沈轻舟确认。 “呵呵,不愧是老太傅,一看就会!”沈轻舟拍着马屁,很快掩饰住眼底的异样神色。 …… 饯别宴终于结束,诸位官员们又例行上前同祝澜告别,祝澜目送他们离去,打算留下来向酒楼掌柜表示一番谢意再走。 官员们陆续离开,偌大的湘岚酒楼很快变得空荡。 “祝大人。”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祝澜回头一看,是沈轻舟。 他两手揣在袖中,如今虽已当了学正,却仍改不了从前的懒散模样。 二人当年也是翰林院的同僚,有些交情,祝澜打趣道: “沈大人看起来气色不错,前几日我探望过董老,还听他念叨你,说‘那个猴崽子也不知能不能将翰林院管好’。如今看来,他是多虑了。” “嗬,这老爷子致仕了还这么爱操心。”沈轻舟也笑了,斜靠在大堂的柱子上。 “要我说,董老成天闲在家中养鱼遛鸟也没意思,瞧人家徐太傅,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活跃,该上朝上朝,该应酬应酬。 唉,不过也是,徐太傅家中清贫,今儿要不是御史台请客,他平日里也吃不上这么好的。” 沈轻舟说着,用下巴指了指自己那一桌的残羹冷炙,调侃道: “你瞧那‘玉麟酿雪梨’,老太傅恨不得连盘子都舔干净,可见平日是真的清苦。” 祝澜侧目望了一眼徐太傅的盘子,盘中只剩下一个空心的梨子外壳,里面的鱼肉被吃得干干净净,连点汁水都没剩下。 但不知怎的,祝澜心中忽然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但一时又捕捉不到。 沈轻舟的神情似笑非笑,终于站直了身子,拱手道: “得了,翰林院还有事儿,等祝大人归京咱们再唠。走了。” 说罢潇洒离去。 祝澜的目光仍停留在那盘中的空梨上,神情忽然一凝。 她扫视过其他人的盘子,多数盘子里都有一些汤汁,那是切开外层雪梨时,里面流淌出来的鱼汤——若要保证不浪费这极为鲜美的鱼汤,下刀的角度极为关键,且必须多次尝试才能找到技巧。 自己的盘子是干净的,而沈轻舟家里有钱,能经常吃到这道菜很正常,所以盘子也是干净的。 至于徐太傅的盘子……竟也是干净如新。 他下刀时虽然手抖,但下意识想要避免里面的汤汁流出,所以选择了最合适的下刀角度。 如果不是经常享用,怎么可能如此熟练? 第425章 第578章 甩掉追踪 深秋已过,京城的天气渐渐变得寒冷。 祝澜的马车碾过城楼下的落叶,在十几名侍卫的护送下出了城。 …… 入夜,一个人影悄然来到侍郎府。 李正清的书房亮着烛光,好似早知有人要来,书房的门都没有关。 黑影进入屋内,轻声道: “大人,马车出了城,向北而去了。” 李正清的视线仍旧落在书上。 那黑影顿了顿,又道: “不过……昭阳公主似乎已经被从太庙接了出来,看样子要与她同行。 大人,要不要去拦截——” 李正清终于放下书,微微一笑: “一个七岁的小女娃,管她作甚。 咱们的当务之急是趁此机会解决宫里的事情,祝澜既然出了京城,暗中派几个人跟着便是,她的任何动向都要报于我听,不要节外生枝。” “是。” …… “小姨,咱们现在要去哪里呀?” 马车上,燕璟好奇地望着窗外不断变换的景物。 祝澜摸了摸她的脑袋,“去云州。” “云州?西北吗?”燕璟闻言更加高兴了,“青岩小姨是不是也在那里!” “是啊。” 燕璟欢呼起来,她从前听青岩小姨讲,在草原和荒漠之上骑马,和在京城马场的感觉完全不同。 那种恣意如风的感觉,最是畅快。 燕璟满眼期待地问自己是不是可以去草原骑马了。 祝澜想了想,认真问她,是想当小孩子还是想当厉害的大人。 燕璟一扬脑袋:“璟儿要当像祝小姨一样厉害的大人!” “但是当大人的话,就会有烦恼哦。” “璟儿不怕!” 祝澜笑笑,没有选择哄小孩的方式,对燕璟实话实说: “咱们这次去云州,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可能没有机会骑马了哦。” 燕璟瘪了瘪小嘴,有一瞬间的失望,但又立刻打起精神: “重要的事情,是抓坏人吗?” “是哦,我们一起去抓坏人,好不好?” “好!” …… 半个月过去,燕璟看着窗外的景色从秀丽变为苍凉,从青绿化作枯黄。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别样风景。 祝澜撩起车帘,已经远远能够望见云州城的轮廓了。 她又回头看向来时的方向,官道尽头,有几道骑马的黑影始终和自己二人的马车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一路从京城跟踪到此,真是辛苦他们了。 祝澜却没有直奔云州城,而是调转方向,忽然拐了个弯,前往云州治下的应沧县。 梁舟如今仍旧是应沧县令,只不过应沧县在他的治理下,已经一跃成为了整个云州地区最为富庶的县,就连云州治所所在的嘉余县都望尘莫及。 梁舟的功绩斐然,云州知府丁望远也数次想向朝廷上书,举荐梁舟升迁。 谁知梁舟听闻消息,却跑去府衙抱着丁望远的腿大哭,说什么也不走,非让他把折子追回来。 梁舟在应沧县一整个无为而治,手下的师爷捕快各个都是能人,他成了个清闲县令,每日悠哉悠哉好不快活,应沧县的百姓自然也不希望他离开。 如今的应沧县,百姓夜不闭户,俨然是一片桃花源。 祝澜进了应沧县,直奔县衙,梁舟得到消息,早已等在了那里。 而祝青岩那边有些急事,没法赶来与她相见。 祝澜与梁舟快速交流了一下京城的情况,梁舟说祝青岩虽然来不了,但是给祝澜准备了礼物。 梁舟一呼唤,从屏风后面走出四名年轻姑娘,皆是十八九岁的模样,浑身的气质却不似京城的那些大家闺秀,反而透着几分冷冽。 梁舟告诉祝澜,这四人是祝青岩亲自挑选出来的,身手皆是上乘,可以沿途保护祝澜与燕璟,比他们从京城带出来的那些护卫好用。 祝澜点点头,青岩挑选的人,她自然放心。 她问那几名女子叫什么名字,得知四人以色彩为名,分别叫青黛、朱砂、水碧、杏黄. 名字如此温柔,却是杀人的刀。 当夜,五辆一模一样的马车趁着夜色,从应沧县衙分别向五个方向驶出。 蹲守在县衙附近的稍探们一时分不清究竟哪辆才是祝澜乘坐的马车,只好分头去追。 一炷香的时间后,才有五匹快马从县衙后门疾驰而出,直向着青州方向而去。 祝澜带着燕璟同乘一骑,身后四名侍女紧紧跟随,原先那些护卫则被暂时安置在了梁舟那里。 青州与云州相邻,几人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为了避人耳目,不曾在路上的官驿落脚。 直到次日傍晚,终于到了青州县内西边的一座县城。 此地名为茂县,正是徐太傅的故乡。 李家人想要操纵皇帝,俆太傅是他们手中的一枚重要棋子。 祝澜打算先用一招釜底抽薪,直接端了徐太傅的老家,这样不仅能大大折损李家的力量,更有机会利用徐太傅的线索直接找到相关罪证。 若能一举扳倒李正清,自然再好不过。 至于罪证…… 御史台曾经遍查徐太傅在京城的资产,却查不到线索。 如果他真的有秘密财产,那么最可能藏匿的地方,就在他的老家茂县! 现在自己一行人已经脱离了那些追踪者的视线,是最好的行动机会。 六人进入茂县,寻了间不起眼的客栈住下。 小二殷勤地问几人是否需要将饭菜送到房里,燕璟正要答应,祝澜却摇摇头,说几人稍后一同去楼下大堂用餐。 六名女子收拾一番,皆换成平民百姓的装束。 祝澜担心自己一行人全是女子,在路上有些惹眼,更不想招惹麻烦,便让四名侍女换上男装,画了浓眉,扮成四名侍卫。 只要不大声开口讲话,寻常人难以发现端倪。 一行人下楼来到大堂用晚膳,店小二见方才那几名姑娘换了男装,也不以为意,当下便改了称呼,十分圆滑。 此时大堂约莫坐着十几个人,在热火朝天地讨论什么事情。 祝澜侧耳听了一阵,大约是关于什么雅集的,她当即唤来小二打听这是什么活动。 小二笑道:“几位姑娘、公子,你们肯定是外地来的吧?你们有所不知,咱们茂县那可是学风鼎盛,当朝太傅俆明大人便是咱们茂县人,一代帝师,那可是给皇帝陛下讲学的!” 小二滔滔不绝说着。 原来徐家世代书香,到了徐明这一代,他更是考中了那年的榜眼,进入翰林院,成为整个茂县的光荣人物。 后来他被封为太傅,更是了不得,茂县百姓家中有读书儿女的,逢年过节都要去徐家祖坟上拜一拜。 祝澜装作诧异地问: “徐家在茂县竟有这般厉害?可我却听闻徐太傅两袖清风,过得相当清苦呢……” “这您就不知道了吧?太傅大人那是清廉,但不影响咱茂县百姓佩服他呀! 您方才不是问那雅集的事儿么?那叫‘钟灵雅集’,咱们茂县一年一办,就是由太傅大人的侄子俆知远徐公子主持的。 咱们县上最有钱的刘老爷也是个善人,每年都出钱支持钟灵雅集,若雅集办得好,他还会给县上的义学捐款哩!” 祝澜了然地点点头,又向小二询问雅集的时间。 “嘿,您还真别说,您几位来得可真巧,钟灵雅集就在明日!” 小二又特意打量了祝澜一番,啧啧道: “瞧姑娘的谈吐,应当也念过几本书,明日雅集不妨去试试。 就算拿不到头筹,能在俆公子和刘老爷面前露露脸也是好的。 万一能得了他二人的赏识,回头给太傅大人写封举荐信,说不定啊还能在京城给你们谋个誊记的差事!” 第579章 钟灵雅集 祝澜从客栈小二口中打听清楚明日雅集举办的时辰地点,一行人用了晚膳,回房歇息。 翌日清晨,那四名侍女仍旧打扮成侍卫模样,跟在祝澜与燕璟身后。 六人早早来到了雅集现场,寻了处视野较好的地方,等待雅集开始。 钟灵雅集在县中心一棵巨大的榕树下面举办,树下搭起了一个台子,上面放了几张桌案。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没过多久,便将台子围了个水泄不通,能够看出茂县确实如那店小二所说,学风鼎盛,人人向学。 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围观的人群让开了一条道。 一胖一瘦两名男子并肩穿过人群,笑容可掬地登上台子。 其中那个瘦子青衫布衣,模样便像个读书人。 祝澜侧耳留心周围的议论声,得知此人便是徐太傅的侄子俆知远,也是每年钟灵雅集的主办人。 与他同来的胖子穿得富丽堂皇,拇指上还戴了个大金扳指,财大气粗,不用猜也知道是客栈小二口中的“刘老爷”。 第426章 今年雅集若办得好,他便会出自资助茂县的义学,听起来的确是一项善举。 俆知远站在台子中央,清了清嗓,周围的百姓们顿时安静下来。 俆知远简单宣布了雅集规矩,钟灵雅集限定题目,任意百姓皆可上台以诗文作答。 唯一强调的是今年刘老爷愿意捐出的钱财是去年的两倍,故而鼓励乡亲们都踊跃参与,不要辜负这一场诗文盛会,更不能辜负刘老爷的善心。 也正因为刘老爷出了大价钱,所以今年的钟灵雅集,便由他来出题并担任评委。 提到刘老爷时,俆知远的语气明显带着几分尊敬。 在场百姓纷纷鼓起掌来。 雅集开始,俆知远请刘老爷出题。 刘老爷“呵呵”笑着,思索了一阵,对众人道: “鄙人不才,仰慕徐太傅才名已久,一直盼望一见,奈何相隔千里,一直未能如愿。 今日既然徐公子抬爱,将出题的机会让给我,那在下便借花献佛。 徐太傅为人两袖清风,高山仰止。这次的雅集,咱们便以‘清风’为题,诸位以为如何?” 徐太傅本就是茂县百姓心中神一样的人物,如今要以“清风”为题作诗,歌颂他的高尚与廉洁,大家自然乐意。 不消片刻,人群中便有人喊道:“我!我想好了!” “我也想好了!”又一个女子跟着道。 接着又有另外几人也表示自己有了答案。 俆知远微微一笑,请他们上台,轮流走到桌案前写下自己的诗作。 一共有五人上了台,三男两女,年龄从十几岁到三十岁不等。 五个人按照上台顺序落笔题诗,随即有人将他们的诗作誊抄后挂起,让所有人都能够看到。 祝澜抱着手臂饶有兴致的品味着他们的作品。其中的一首打油诗明显是凑数之作,算不得数,另外三首平平无奇,唯有其中一位姑娘做的诗用典巧妙,能看出些功底。 这五人的诗作被挂出后,有些百姓看到那首打油诗顿时信心大增,也纷纷踊跃上台。 燕璟看着那五花八门,良莠不齐的满墙诗作,不禁皱起小脸,抬头眼巴巴的望着祝澜。 祝澜却没有任何出手的意思,眸光玩味,似乎仍旧在认真品鉴那些诗作。 其实她在看的并不是诗,而是台上的刘老爷与徐知远二人。 徐知远看似对刘老爷这位富甲一方的大商人很是尊敬,但实际上祝澜发现那位刘老爷说话时,几乎每说两句话便要去看一眼徐知远的表情。 是典型下位者的表现。 祝澜身边的燕璟等了一阵,实在憋不住了,攥紧小拳头道: “祝小姨,你若是上去,必定拔得头筹!” 此言一出,周围十几道目光齐刷刷投了过来,众人心想这是谁家的小孩,口气竟如此狂妄! 祝澜露出有些惊慌的表情,手足无措地向他们解释,说小孩子不懂,瞎说的。 那些百姓见祝澜认错态度如此良好,燕璟又可爱,还是个小娃娃,于是也不再和她们计较。 燕璟一张小脸皱得更厉害了。 祝澜忽然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燕璟睁大了眼睛有些不解,但还是认真点头。 台上的刘老爷与徐知远已经开始品评众人的诗作了。 刘老爷选中了墙上一幅最为肉麻的诗作,不住称赞,说唯有这样的好诗,才能配得上徐太傅的美德,当为今日最佳。 俆知远自然也没什么意见。 他正要宣布评比结果,忽听得一个童生脆生生响起: “我也有诗要作!” 俆知远微微一愣,目光在台下逡巡片刻,终于在人群的缝隙里看到了那个小小的,努力踮脚试图让自己被看到的身影。 那是个七八岁的女娃娃,长得像小瓷人儿似的。 俆知远本着称颂之词不嫌多的心态,笑呵呵地问: “小姑娘,你会写字么?” 燕璟小脑袋一扬,都不屑回答这种问题。 俆知远对燕璟招招手,让她上台来写。 燕璟半点不怯场,当即松开祝澜的手,迈着小步子有些艰难地跨上了台。 她走到桌案前,忽然停住不动了。 因为那桌案和她一样高。 俆知远命人搬来板凳,正想抱燕璟上去,燕璟却先他一步爬上了板凳,去够案上的毛笔。 只见她板起小脸,一手捏着袖子开始落笔,架势十足。 徐知远忍不住挑了挑眉,凑近看时,更加惊讶。 那字体虽能看出一些模仿痕迹,却不失潇洒与力道。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绝难相信这字竟出自一个七八岁的孩童之手。 要知道茂县并没有私人学堂,所有想要念书的孩子都被送去了义学,连束脩都不必交。 徐家在茂县的声望极高,自然而然代官府管理起了这里的义学,每年义学的开销等等,皆通过徐家向官府报备。 第580章 松雪斋 台下的百姓虽看不清燕璟写的什么,但她那架势已经镇住了不少人。 “哟,这是谁家的小丫头?怎么好像从没见过,外地来的吧……” “啧啧,瞧这水灵的小模样,那小脸嫩得一看就没吹过沙……当然不是咱们这的人。” “感觉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呢!” 燕璟很快写完了,她搁下笔,对着墨迹吹了吹,这才对俆知远浅浅行了个礼,跳下板凳。 徐知远小心地拿起燕璟作的诗,念了出来: “清风徐来月满廊,松雪斋中墨香长。 风过竹林闻雅韵,雪残庭院见清光。” 有人发出惊叹的声音。 徐知远反复读了两遍,先是“啧啧”两声,感叹这女娃娃的造诣,却又有些遗憾。 这首诗多在堆叠意象,虽提到了“清风”,却不见主旨,更没有歌颂徐太傅的清廉高洁。 不过一个七八岁的娃娃,能写到这种程度,已经极为厉害了。 徐知远忍不住低头打量燕璟,问她师从何人,这水平不像是义学或者私塾能够教出来的。 燕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自然是师从高人,说了你也不认识。” 徐知远不以为忤,又回头继续看她那首诗。 不知怎得,他总觉得什么地方有些熟悉。 徐知远的目光最后定格在“松雪斋”三个字上,喃喃念了出来。 “松雪斋如何,难道你也去过?”燕璟歪着脑袋问。 徐知远轻轻“嘶”了一声,有些惊疑道:“你这话的意思,难道你去过?” “我若没去过,怎会写出来——”燕璟话未说完,猝不及防被祝澜的声音打断。 祝澜走上台,有些歉意地对徐知远道: “徐公子,这丫头不懂事,就爱出些风头,给诸位添麻烦了。 璟儿,别闹了,快和我回去。” 燕璟瘪起小嘴,仿佛不情不愿地随着祝澜下了台。 徐知远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诗,又望了望祝澜二人的背影,有些错愕。 他很快回过神,唤来一个人叮嘱两句,那人点点头,快不离去。 祝澜带着燕璟,脚步匆匆,就要离开雅集现场。 她们刚走出人群,便有一人拦在了面前,祝澜眼中立刻浮现警惕之色,后退了一步。 四名侍女冷着脸就要上前,但立刻发现祝澜背在身后的左手食指晃动一下,让她们退下。 “二位姑娘留步。”那人躬身说道,态度十分恭敬,“我家公子想请二位姑娘稍待片刻,待马上雅集结束,请两位到府上一叙。” “你家公子?”祝澜眯起眼睛,明知故问。 来人笑道:“便是方才在台上的徐知远,徐公子。” 说罢,又怕祝澜不知道似的补了一句:“也是当今太傅徐大人的侄子。” “哦——”祝澜做恍然状,又低头去询问燕璟的意见。 燕璟绷着小脸,严肃地考虑了好一阵,才点点头。 那人见祝澜二人没有拒绝,松了口气。 祝澜道:“站了一上午,我们也有些累了,正准备回客栈歇息。却不知这雅集还要多久才能结束,若时间久——” “二位姑娘累了,不妨先行到俆府坐坐,待雅集一结束,我家公子立刻便来。” 祝澜犹豫了一阵,勉为其难答应了。 …… 祝澜与燕璟在徐府下人的引导下来到徐府门前,四名侍女则是隐藏行踪,没有露面。 祝澜站在门外打量一番,徐家的门面极为朴素,与寻常百姓无异,下人也寥寥无几。 徐太傅倒真是谨慎,不但自己在京城做事滴水不漏,就连远在青州的老家也做足了样子。 若非上回那道玉麟酿雪梨暴露了他,自己还真不会改变原本计划,临时选择绕道青州。 总之徐家一定有猫腻,京城没揪出把柄,那问题只能在青州。 第427章 “徐公子平日都住在这里?”祝澜打量四周,装作随意问道。 下人点头,还主动说,若祝澜与燕璟觉得无聊,也可四处走动看看。 “四处走动……会不会有些唐突?”祝澜打趣道,眼神却观察着对方的神情变化。 那人却道无妨,平日里乡里乡亲经常来串门,徐家也没什么值钱东西,更不必遮掩。 “难得,难得。” 祝澜称赞两句,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便带着燕璟在徐府四处闲逛起来。 徐府也不大,只是个普通的二进院落,后面有一汪小池塘。 徐知远的书房里摆着几样瓷器,成色偏旧,看着像是古董,实际上手一模便知是赝品,假得不能再假了, 祝澜一番观察下来,还真没发现任何值钱的物件。 她又想起今天雅集上,那刘老爷和徐知远眉来眼去的模样,再次“不经意”问道: “对了,今日雅集听闻那位刘老爷的捐款数额,整整比去年多出一倍。 不知这位刘老爷……究竟捐了多少呀?” 她本想试试对方听到这个问题的态度,对方却脱口而出: “去年四千两,今年整整八千两呢!” 祝澜有些诧异,问他如何知晓得这么清楚。 对方说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县里每年都有公示的。 “听闻这一带的义学都是徐家在代官府管理,那这捐赠的银两,应该也会直接送到徐公子手中?” 对方一愣,明显被问住了。 祝澜立刻岔开话题:“你是茂县本地人吧?不知茂县可有什么有意思的去处,或者特色美食?” 说到这些话题,那人顿时来了精神,滔滔不绝为祝澜二人介绍起了茂县的风土人情。 祝澜装作认真听着,心思早已落在别处。 太傅徐明是只老狐狸,这位徐公子看起来也不是笨人。 徐府的下人应该根本接触不到徐家真正的秘密,想要抓到徐家的把柄,必须和徐知远正面接触。 当然,还有那位富商刘老爷。 徐府不大,祝澜与燕璟随便转了转,就绕回了门口。 这时恰巧徐知远进门,对二人拱手笑着道: “二位姑娘久等,走走,我们进去说!” 徐知远亲自将祝澜与燕璟迎入正堂,让人看座奉茶。 他先装模作样地扯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随即话锋一转,看向燕璟道: “对了,方才这位小姑娘所作诗句中,有提到‘松雪斋’三个字,莫非是京城的松雪斋?” 燕璟眨眨眼,“你不是也去过么,还问我?” 祝澜眉头一皱,提醒似的看了她一眼,燕璟却仿若不觉。 徐知远见状,决定从燕璟下手,进一步问道: “那松雪斋乃是京城名楼,而且是礼部侍郎李正清李大人的私人住所,据说从不让外人入内。 李大人文才出众,年轻时还曾号称‘松雪斋主’。 观姑娘所作之诗,似乎对松雪斋相当熟悉,却不知与李大人的关系是……” 问到最后,徐知远的语气已经变成了小心翼翼的试探。 “他是我——” “咳咳!!!”祝澜用力咳嗽起来,把燕璟最后那个字瞪了回去。 但已经晚了,徐知远只感觉头皮一炸,整个人都凌乱了。 他看清了刚才燕璟的口型。 最后没说出口的那个字分明是…… 可那位李侍郎不是还没有成家么,怎么会有这么大一个闺女? 莫非,莫非……!??? 惊雷在徐知远的脑子里一道接一道炸开,他有些僵硬地转头看向祝澜。 一个年轻姑娘,一个小女娃,都是从京城来的,而且能够出入松雪斋,说明他们在李侍郎府上住过啊! 莫非是李侍郎感觉藏不住了,才将她们送出京城!? 至于她们娘俩为何会出现在茂县,莫非是因为自己与李侍郎的关系…… 这是侍郎大人的托付,都是自己人啊! 徐知远浑身一震,有些话就要脱口而出。 但一瞬间,他又忍住了。 不行,刚才一番推论,还是自己脑补的成分居多。 徐知远紧张地吞了一口唾沫。 再看看,再看看。 确定身份了,再坦诚相见也不迟。 第581章 鹿首印 就在徐知远大脑飞速运转,战术性地低头喝茶时,祝澜却开口了。 她看了一眼燕璟,幽幽叹了口气: “不瞒徐公子,我们的确是从京城而来。京城……出了一些事情,松雪斋只怕很快要有新主人了。 我带着这孩子跋涉千里,只为了寻一处安身,却不知这茂县是否容得下……” 云里雾里几句话,徐知远的脑子都快转出火花了。 没错没错,怪不得李侍郎从不让人进入松雪斋,原来这么多年金屋藏娇,连孩子都这么大了。 上回他的手下来茂县和自己见面,也透露李侍郎打算向禁军统领的妹妹提亲。 这事若成了,松雪斋可不就有新的女主人了么? 所以眼前这女子才只能带着孩子离开,二人来到茂县找自己,肯定也是李侍郎授意。 不过她刚才问不知茂县是否容得下又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试探自己对李家是否还忠心? 可万一她们是在忽悠自己怎么办? 徐知远左右为难,思来想去,最后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 先好生招待这母女二人,但是不要暴露自己和李家的关系。 只要自己不说,谁能看出破绽? 然后再暗中派人前往京城,向李侍郎确认这件事。 这时祝澜又开口了,让燕璟先自己到院子里玩。 燕璟看起来无忧无虑,立刻像只快乐的小蝴蝶飞走了。 燕璟离开,祝澜才起身对徐知远盈盈一拜,戚然道: “徐公子目光如炬,应该已经猜到了这孩子的身份。 我乃罪臣之后,这么多年没名没分,李大人对外也从不提起此事,这孩子对我更是只以‘姨娘’相称,不知真相。” 祝澜又说李正清安排自己带着燕璟来茂县,只说此处安全,让她们先隐姓埋名住下,如果遇到急事可以向徐家求助。 她还说出发前李大人千叮万嘱不可暴露身份,却不想被慧眼如炬的徐公子仅仅通过孩子诗中“松雪斋”三个字看出了端倪。 祝澜一脸无奈又钦佩,徐知远被她夸得有些飘飘然。 也是,李侍郎在外人眼中向来洁身自好不近女色,谁能想到他私底下居然和外室孩子都有了呢? 这种不光彩的事,换谁都要藏着掖着。 自己直接送信到京城去问他,那不就说明知道了他的秘密?李家人回头给自己穿小鞋可怎么办。 罢了罢了,且收留她们一段时间,又掉不了一块肉。 两人话至一半,有人来通传,说刘老爷在家中设宴,请参与雅集的众人一同赴宴。 …… 祝澜带着燕璟,跟在徐知远身后来到刘府。 祝澜站在门口感叹了一句好生气派,难怪连捐赠都出手那般阔绰。 徐知远笑笑没有说话。 席间众人推杯换盏,聊的多是些风雅之事,却不知是谁带头问了一句,不知刘老爷在外边做的是什么生意。 刘老爷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也不避讳,说自己做着些倒卖茶叶的生意。 对方是个书生,似乎对此很有兴趣,隐隐流露出想要参与之意,毕竟谁不想跟着别人发财? 刘老爷闻言,下意识看了徐知远一眼,随即摸了摸鼻子。 一系列的小动作被祝澜尽收眼底。 刘老爷想要转移话题,那书生却向众人诉起了苦。 他说自己前两年也想做些小买卖,但苦于没有本钱,于是将祖宗传下来的一处老宅抵押给了通运钱庄,这才贷了八百两银子。 他本想靠着这八百两翻身致富,谁知这两年行情不好,到现在都没回本,只能另外谋些路子。 如果明年自己还赚不回本金加利息,那老宅可就要彻底归通运钱庄了。 众人听闻他的遭遇,无不唏嘘感慨。 刘老爷却笑了,摆摆手道:“无妨无妨,今日你的诗文本老爷很是欣赏,这样吧,改日我替你去和通运钱庄的糜管事说一声,请他通融通融,再多给你宽限一年。” 书生有些错愕,“可是我已与钱庄签了契,他们怎会同意延期……” 刘老爷得意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小巧的金质印章,顶端雕着一只鹿首,祝澜一眼便认了出来,但没有作声。 众人好奇观望片刻,有识货者诧异地叫了起来: “这是……通运钱庄‘七宝金印’中的鹿首印!?” 那书生显然不懂,忙问何为鹿首印。 识货者立刻侃侃而谈,说通运钱庄发行七宝金印,能够拿到金印之人非富即贵,都是通运钱庄的大客户。 第428章 七宝金印分为七个等级,每一级都以一种祥瑞动物作为象征。 传闻中最顶级的麒麟金印,世间总共不超过十枚,而持麒麟金印者甚至可以直接号令通运钱庄在大梁境内的任意一家分号,见麒麟金印如见金霄阁的乔阁主。 不过因为谁也没有真正见过拿麒麟金印之人,所以也不知传言真假。 至于第二级的白虎印,和第三级的玄武印,都是只有王公贵族才有资格拥有的。 而刘老爷手中这枚鹿首金印,在等级之中排行第四,算是贵族以外能拿到的最高级的金印,能拿到此印之人,少说也是富甲一方。 持鹿首金印者,每年享受通运钱庄各种优惠不说,通运钱庄各大分号的管事每年还要眼巴巴地跑来巴结,毕竟这样的大客户若将银子存在自己的分号下面,那对业绩可是莫大的帮助! 钱庄分号有求于他,许多事情自然好商量。 第582章 麒麟金印 祝澜也如周围其他人一样,对着那枚鹿首金印流露出佩服羡慕的目光。 她有些忐忑地向刘老爷询问,说自己手上也有两张通运钱庄的银票,想要去钱庄兑换。 然而银票是京城开出来的,按照通运钱庄的规矩,若要异地承兑,手续有些麻烦,往往需要等待三五日才能兑出现银。 她有些求助地望着刘老爷。 刘老爷大手一挥,“好说!” 茂县算是青州的一个大县,通运钱庄在茂县有两家分号,刘老爷告诉祝澜,直接去东边那家,找到糜管事,就说是自己的朋友。 糜管事肯定会帮她催办此事,快的话,当天就能拿到银子。 祝澜“喜出望外”,连连表示感谢。 …… 宴席结束,祝澜请徐知远代为照顾燕璟片刻,自己去通运钱庄兑换银票。 她刚要出门,刘老爷便叫住她,一副十分热心的样子说可以陪她同去钱庄。 祝澜心中暗笑,知道定然是方才在席间,徐知远悄悄同他说了自己和璟儿的“身份”,否则他断不会如此殷勤。 祝澜自然没有拒绝刘老爷的好意。 二人来到通运钱庄,刘老爷率先走进去,轻车熟路地叫出了伙计的名字。 钱庄伙计一见他,也立刻站起身,堆起笑脸相迎,请他直接上二楼。 祝澜跟在刘老爷身后来到二楼的一个房间,看来是管事的书房,旁边还有几间上锁的房间,定然是钱庄的账本所在。 一个中年男人走出来,无比热络地同刘老爷打招呼,邀请二人入内。 不用猜,此人便是那位糜管事了。 书房内摆放着一张招待客人用的根雕木桌,古色古香,糜管事的目光扫过祝澜,虽有些奇怪,却也极有眼力见地没有多问。 他亲自为二人倒了茶,又同刘老爷寒暄好一阵,好似多年老友。 闲聊一阵,刘老爷话锋一转,切入正题,请糜管事帮祝澜将银票兑换了。 糜管事连连答应,接过银票一看,又皱起眉,说这是异地承兑,估计今日兑不出来。 刘老爷笑呵呵请他通融通融。 糜管事有些为难,看了看刘老爷手中的鹿首金印,犹豫再三,咬牙道: “行,既然您开口了,那我就破个例!” 说罢,他唤来伙计叮嘱了几句,伙计点点头,立刻去办理了。 糜管事搓了搓手,看向刘老爷,眼中带着几分期待: “这事我给您办了,但是您看马上到年底了……” “放心,今年捐款的银子,还是存在你们这!” 两人狼狈为奸地一笑。 刘老爷见事情已经说好,剩下的便是祝澜在此稍等一阵,等钱庄处理兑银的事情,没有自己的事了,便起身对祝澜说自己还有事要去办。 祝澜请他先去忙,自己在此等候便是。 糜管事亲自送刘老爷出门,二人在楼下又说了几句客套话,糜管事这才转身回了钱庄。 他上了二楼,一踏进自己的书房就愣住了。 祝澜正坐在他办公桌案后面的黄梨木椅子上,神情悠然地捧着一本厚厚的账册翻看,半点没拿自己当外人。 与方才安静内向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你在做什么!?” 糜管事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正要发火,但考虑到她是刘老爷带来的人,又强自按压下来。 他快步上前就要抽走祝澜手里的账册,祝澜手臂一收,糜管事抓了个空。 祝澜又翻到了下一页,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糜管事恼羞成怒,指着她厉声道: “这是我的私人书房,你这女子好生无礼,仗着是刘老爷的客人就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刘老爷手中有鹿首金印,但就算他本人在此,也无权翻阅我们通运钱庄的账本! 你速速离去,我看在刘老爷的面子上不同你一个女子计较。 否则我便要报官了!” 糜管事说到最后一句话,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底气不足。 连他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此事分明是对方不占理,自己应该理直气壮才对。 可这女子坐在那里,一身布衣,半句话未说,却透着一股莫名的威压。 仿佛她的存在本身便是一种不言而喻的压制。 真是见鬼了! 祝澜终于开口说话了,她头也不抬,声音淡淡传来: “你说,那鹿首金印的持有者也无权调阅钱庄的账本?” 糜管事深吸一口气,“那是当然!别说鹿首印了,就算玄武印、白虎印——” “那这个呢?” 祝澜直接打断他的话,将一枚金印搁在案上,那枚金印上面赫然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麒麟。 麒麟金印! 糜管事的眼睛一瞬间瞪得老大,怀疑自己看花了眼。 麒麟金印,真的是麒麟金印!? 他错愕得说不出话,又看了祝澜一眼,祝澜仍旧翻阅着账本。 糜管事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捧起那枚金印仔细查看。 通运钱庄的麒麟金印据说天底下不超过十枚,今天居然让自己亲眼见到了。 但他还有些不确定,突然转身从书房角落的五斗柜里翻找出来一个簿子,匆忙翻到其中一页。 那页上画着通运钱庄每个等级金印的样式,以及防伪细节,大梁所有通运钱庄的管事们必须人手一份,以防认错。 他眯起眼睛,反反复复对比了好一阵,最后震惊不已地回头看向祝澜。 “你……究竟是什么人?” 第583章 七骏茶庄 祝澜听糜管事如此问,嘴角勾起玩味的笑容,看着他道: “你既然认得这麒麟金印,又何须知道我是什么人?” 糜管事站在她面前,一时手足无措,连声音都变小了,弱弱问她来此所为何事。 通运钱庄的每一位管事,前都要先在京城的通运钱庄总号学习三个月,必须熟练掌握钱庄所有的业务知识技能、道德规范等等内容,并且通过考核之后,才能正式前往指定的钱庄上任。 过程虽然繁琐,但通运钱庄开出的月例却尤为可观。 只要银子给到位了,再刁钻的要求他们也乐意。 前年他被调来茂县的通运钱庄担任管事,可惜这家分号规模不大,他只好兢兢业业,努力服务好每一位大客户——尤其是那位刘老爷。 只要自己连续三年业绩达标,就能被调到更大的分号去做事,月例还能再翻一倍。 糜管事只在京城学习时,远远见到过传闻中的乔阁主一面——毕竟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能在短短数年时间内,将通运钱庄发展为遍布大梁的头一号连锁商号。 这样的成就,在通运钱庄的每一位成员眼中,那都是神一样的存在。 乔阁主事务繁忙,且时常不在京城,所以糜管事也从未有幸与她说过话。 但他知道,整个大梁所有的通运钱庄,见持“麒麟金印”者,皆如见乔阁主本人。 所以他看到祝澜手中的金印,才会如此震惊。 祝澜自然也清楚通运钱庄的规矩,通运钱庄树大招风,加上人心叵测,乔悠悠为了避免钱庄管事利用职权与当地的有心人勾结,推行轮换制度。 每一家钱庄分号的管事只能在当地干三年,三年期满,便会被调任到其他县镇的分号。 而祝澜在来时路上,向刘老爷旁敲侧击打听过,这位糜管事是去年才来到茂县的,因为为人殷勤,很招人待见,所以刘老爷才愿意将银子存在他这里。 糜管事到这里才一年,以徐家人的谨慎,祝澜认为他被徐家和刘老爷收买的可能性并不大。 这也是她敢拿出麒麟金印直接摊牌的原因。 糜管事站在自己的书房里,正忐忑不已,听得祝澜淡淡开口: “我要调阅这家分号近五年的所有账本。” 第429章 糜管事闻言一愣,五年的账本……那可能塞满整整半间书房啊,她一个人怎么看? 祝澜道:“只管让人将账本取来便是,其余你不必管。” 糜管事不敢多说什么,立刻喊来楼下的伙计,打开那间上锁的库房。 二人吭哧吭哧搬得满头大汗,才终于将祝澜要的账本全部搬了进来。 祝澜点点头,“你二人且到楼下等候,有事我自会叫你们。” 糜管事离开后,祝澜打量起那堆积成小山的账本,却不着急翻找。 她过目不忘,不消片刻便看懂了这些账册编号摆放的规律。 其中贴着“甲字叁号”标签的账册最厚最多,祝澜直接抽出一本,翻开一看。 里面贴的相关票据上,果然有刘老爷的签字。 最有趣的是,兑银的票据上不仅有刘老爷的名字,竟然还有俆知远的签字。 这与祝澜的推测不谋而合。 祝澜翻阅着账册,但她毕竟没有乔悠悠那么专业,里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很快看得她有些头晕。 虽然有一些细节她不能完全看懂,但简单的出入账还是没问题的。 刘老爷的家业正如他自己所说,大多来源于茶叶买卖。 而他所经营的茶庄,名叫“七骏茶庄”,而且经营的地点标注竟然是在京城。 祝澜闭上眼睛,几乎将整个京城大街小巷所有她见过的画面都在脑子里回放了一遍,绞尽脑汁,终于记起京城的确有这么一家茶庄。 但是印象中,那七骏茶庄并没有什么名气,而且门面极小,看起来只是普通百姓经营的茶铺而已。 自己在京城多年,昂贵的茶叶也接触过不少,从未听闻过这家茶庄。 一家名不见经传的茶庄,怎么可能产生那样大的利润? 祝澜沉思片刻,放下账册,叫糜管事进来。 糜管事小心翼翼走进书房,见祝澜坐在那里面色微沉,面前摊着好几份账本,一颗心不禁悬了起来。 自己来到这家钱庄以后兢兢业业,每笔账目都认真核对过数遍,难道还是出了什么纰漏? 完了,这下别说升任了,万一连现在的管事的差事都保不住可怎么办…… 这年头还上哪里找这样好的行当? 一想到那另无数旁人眼红的月例银子,糜管事简直快要哭出来了。 “茂县这家绸缎庄向钱庄贷了二百两银子,逾期尚未归还,为何迟迟不去催缴?” 祝澜的声音终于将糜管事的思路拉回来。 糜管事一听,立刻解释道: “那家绸缎庄是线上郭寡妇开的,上个月她的小儿子得病走了,她在家连眼睛都快哭花了。 按咱们通运钱庄的规矩,遇上这种家中重大变故尤其是丧事的,可以酌情延期。 乔阁主说了,咱们要做‘有温度的钱庄’,这样百姓才信任咱,愿意跟咱钱庄合作。” 祝澜点点头,又询问了其他几个不相干的账册问题。 糜管事一一认真作答,看出祝澜并非刻意刁难自己,只是例行询问,终于放松了几分。 祝澜话锋一转,拿出刘老爷的账本,问他: “刘老爷今年频有巨额金银入账,来源何处?” 糜管事如实答道:“是刘老爷在京城的七骏茶庄,在京城的总号存了银子,然后再转到茂县老家这边。” 祝澜笑了笑,意有所指地问: “京城那家茶庄我去过,没什么生意,如何能赚得这许多?” 第584章 三方契约 祝澜问起七骏茶庄,糜管事的反应却有些茫然。 “这……小人只是钱庄管事,如何能清楚京城那些商铺的事情? 许是刘老爷有些特殊的门路?” 糜管事推测道。 祝澜观他神色没有说谎,不再纠结此事,又看了一眼账本,问: “这些入账后多转做了义学捐款,那刘老爷当真如此慷慨?” 糜管事点头称是,说刘老爷一向热心教化。 祝澜又问:“义学每年用度几何,你可亲眼所见?” 糜管事有些为难,“这...小人只知有采买文墨、修葺校舍,具体银钱...不甚清楚。” 祝澜知道大梁有些地方的物价特殊,文房四宝之类的用具,在个别资源稀缺的地区的确要更贵一些,有时价格甚至会翻两到三倍。 她想了想,指着他桌案上的一方砚台问: “你购得此砚花了多少钱?” 糜管事思索好一阵,说:“约莫……二两银子。” 祝澜用指腹轻轻在砚台外壁摸了摸,知这砚台是端石所造,是平民百姓能用到的较高品级。 二两银子的价格算是公道,说明此地物价仍是合理水平。 她本就是书卷堆里长大的,区区一个茂县,那些义学的文房四宝、校舍修葺的开销,根本不可能花费那么多。 再加上自己一直观察刘老爷对于俆知远的态度,很明显刘老爷听命于徐家。 她几乎可以断定,刘老爷的所谓“生意”以及“捐款”,压根就是徐家洗钱的幌子! 想要验证这个问题,其实非常简单。 祝澜指着账册中夹杂着的兑银票据,问糜管事,票据上为何除了刘老爷,还有俆知远的签字。 糜管事“哦”了一声,说那是上一任管事在这里发生的事情了。 上一任的钱庄管事姓陈,当时交接,糜管事也曾好奇为何刘老爷的票据上会有俆知远的签字,陈管事告诉他,刘老爷当初在通运钱庄开户时,便签了一张三方契约。 所谓三方,便是通运钱庄、刘老爷、以及俆知远。 契约上面约定,凡刘老爷从通运钱庄的账户兑银,必须要同时有他和俆知远二人的签字,否则钱庄不予兑换。 祝澜点点头,这便能解释为什么徐家放心将大量银钱都存在刘老爷名下,却不担心他卷钱跑路,原来是还上了一道保险。 这样看来,利益链便很明显了。 刘老爷的账户名义上是他自己的,实际掌管人却是俆知远。 而那七骏茶庄的收益来源其实很好猜,无非就是打着卖茶的幌子收受贿赂,一两普通茶叶能卖上百两银子。 祝澜在御史台多年,这样的案子实在是见得太多了。 但徐太傅这一手的确做得漂亮,又是利用远在茂县的侄子俆知远操作,又有刘老爷这个中间人掩人耳目,难怪自己在京城没有抓到他的把柄。 现在自己虽然有了判断,但要证明刘老爷利用茶庄所得利益,最终的受益人其实是徐太傅和俆知远,还需要一些更有利的证据。 七骏茶庄远在京城,暂时不好查,最好还是能从账册入手。 如果悠悠在这里,定然一眼就能看出账目问题所在,只可惜现在请她也来不及。 祝澜想了想,索性将自己关于账本的所有问题全部一一列出,请糜管事解答。 她虽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万一呢? 糜管事听了祝澜的问题,起初有些意外,因为其中几个的确问得……外行了一些,很显然她并非业内人士。 但糜管事转念一想,能拿到麒麟金印的人,跟乔阁主关系肯定不一般。 万一是上面来考核自己的呢? 这不就是在检验自己的业务能力吗! 想到这里,糜管事哪敢有半点懈怠,一丝不苟地解答祝澜每一个问题。 祝澜领悟力超群,许多内行的门道只要糜管事一说,她基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等等。”祝澜听着听着,忽然皱眉打断,“你方才提到,刘老爷每次拿着京城的汇票前来,不是入账,而是直接兑换银子?” “正是。”糜管事说。 祝澜心生奇怪,低头翻看账本,果然发现一件自己先前没有注意到的事情。 按理来说,有人在京城向刘老爷的账户存入一笔银子,京城钱庄会开出一张汇票。这张汇票由专人带到茂县的通运钱庄,记录入账,以后刘老爷在茂县便可以快速兑银。 除非他当下要用这笔钱,否则汇票带到茂县之后,只需要由钱庄记录入账,没有必要当下就兑换出来。 而刘老爷账面上的记录却很奇怪,每次汇票入账,他都会立刻将所有银子兑出,过些日子又再次存入一笔更多的钱,再将多出来的部分汇至另一个户头上。 打个比方,他在月初全额提走了账面上一千两银子,过段时间就会存入一千二百两,然后再将二百两转出,这样账面上还是只有最初的一千两银子。 至于提现到再次存入的这段时间,一般是三五天到半个月不等。 祝澜问糜管事,刘老爷将账面上多出来的那些银子转给谁了。 糜管事回答说是刘老爷名下的另一个户头。 “他还有另一个户头?”祝澜面色一凛,“你方才怎么不说?” “您也没问呐……” 祝澜:“……” 第430章 祝澜无奈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深吸一口气,问糜管事是否知道刘老爷为何要将那些钱全部提走。 糜管事面容有些苦涩,犹豫半晌,才小声道: “小人没什么证据,只是猜测……刘老爷和徐公子将那些银子提走,大抵是去放倍贷了……” 第585章 利益链 祝澜听到管事说刘老爷账上的银子可能被用作倍贷,立刻想通了一些事情。 倍贷即为高利贷,这也能够说明,他们再次存入时多出来的那部分银子便是收取的高额利息。 从利息的金额来看,刘老爷放贷的利率远远高于大梁官府限定,已经触犯了律法。 至于为何要将这部分利息单独转入一个小户头…… 祝澜猜想,应该是每次有人通过七骏茶庄向徐太傅行贿,贿银被存入京城的通运钱庄,刘老爷让人将汇票带回茂县,茂县的钱庄记账之后,刘老爷和俆知远便立刻将钱取出拿去放贷,赚取高额利息。 而放贷这件事,徐太傅肯定不知情,所以拿去放贷的本金最后还得存回钱庄,以备徐太傅查账。 至于那些高额利息,则被存到刘老爷的另一个户头下,成为他和俆知远的财产。 典型的空手套白狼。 不过最值得玩味的,还是徐太傅、俆知远、以及刘老爷这三个人的关系。 刘老爷和徐家非亲非故,却能参与到徐太傅受贿的事件中,甚至连贿银都存在他的名下,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种,徐太傅出于某种交情的原因,极其信任刘老爷。 第二种,徐太傅手中有刘老爷的致命把柄,导致他不敢背叛。 具体是哪种可能,现在还不好妄下结论。 但是刘老爷和俆知远勾结在一起,背着徐太傅放贷牟利,说明这两人不仅贪财,而且对徐太傅也不是百分百的忠心。 祝澜勾了勾嘴角,现在手上的证据链还不够完善,但敌人只要有内部矛盾,就好办了。 眼下要做的两件事,一是弄明白刘老爷究竟为何听命于徐家,二是要看是否能从倍贷这件事上查到更多线索。 祝澜决定先从倍贷入手,此事好查,但要先找到几个借过倍贷的人。 什么样的人会选择利率那么高的倍贷呢? 祝澜看向糜管事,开口问道: “糜管事,请你现在回忆一下,一年之内有哪些人曾向钱庄申请过贷银,却未被核准的?” 糜管事想了许久,缓缓说出了几个名字。 祝澜又问:“你可知其中有谁是向钱庄贷银失败,最后却依旧拿到了钱的么?” …… 祝澜离开通运钱庄,并未直接回到徐家安排的落脚处。 她拐向一条巷子,没过多久,停在一家新开张的灯笼铺前。 铺子里一个女人正拿着篾条做风筝,抬头见有客人,对祝澜笑了笑,让她自己挑。 祝澜认真地挑选片刻,拿起一只红色蝴蝶风筝,付了钱,却没有走,而是问那女人: “姐,这是您自个儿开的铺子?” 女人又笑了笑,说这是她和丈夫一块儿开的,只不过她在铺子里打理的时间长一些。 祝澜恍然地“哦”了一声,忍不住道: “真好,其实我也一直想做点小生意,开间铺子。 唉,可惜就是没有本钱,想去钱庄贷一些银子,那钱庄管事却死活不肯,真是刁钻!” 女人也是个热心肠的,便问她:“妹子,看你挺文气的像个读书人,咋想着做买卖了?” 祝澜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读了几年书,但科举屡试不中便放弃了。家中有好些藏书,便寻思开个书铺。 女人感慨地“啧啧”两声,对祝澜说: “其实俺家开这铺子,一开始也是去那通运钱庄想贷些银子,但那管事跟俺们说什么风险什么的…… 俺也不懂,反正他们就是不肯给钱,怕我们赚不回本钱还不上,跟你的遭遇一样。” 祝澜连忙问,那铺子后来是如何开起来的。 那女人见她是个年轻姑娘,也没多想,笑着道: “还能咋办?想别的路子呗。 俺男人胆大,手艺又好,寻思弄个风筝铺肯定赚钱,所以就跟城里的刘老爷借了银子。” 祝澜似乎犯了难,“可我听说,刘老爷那边贷银的利钱可高……” “是高了些,俺家铺子开起来后生意一直很好,但也是上个月才刚刚还上利钱。”女人又笑了笑,说不管咋样,现在债都还清了,以后赚了钱就是自家的。 祝澜听得似乎有些动心,又问若是还不上钱会怎样,难不成刘老爷也会雇打手上门催债? 女人摇摇头,“若还不上钱,自有官府管哩!” “官府管这个?”祝澜问,“刘老爷设置那么高的利钱,不犯法吗?” 女人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犯啥法呀,县太爷都同意的事儿,那能犯法?” 祝澜走在返回徐家的路上,只感觉事情越发有趣起来了。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徐太傅是三朝元老,天子之师,多少人想要巴结。 茂县县令朱潜身为太傅家乡的父母官,又怎么会不抓住机会巴结俆知远呢? 自己这回出来本是暗查徐家的,不想节外生枝。 可贪官都送到脸上了,这都不抓,未免显得不礼貌。 祝中丞可是个讲究人。 …… 祝澜回到俆知远安排的住处,这是一间普通百姓住的民房。 俆知远说这是亲戚的房子,那家人出门远游了,便腾出来给祝澜和燕璟暂住。 祝澜知道那四名侍女就守在房子附近,所以她并不担心有人会偷听。 天色渐暗,祝澜取出火折子,点亮了屋里唯一的油灯。 白色的火苗亮起,散发出微弱的莹黄色光芒,只能在墙壁上映出二人模糊的影子。 燕璟眼巴巴地看着祝澜,似乎在期待什么,祝澜却已经收起了火折子。 燕璟只好收回目光,盯着桌上的油灯,粉扑扑的脸蛋上露出费解的神色。 第586章 橘子香蕉枣 “怎么了?”祝澜回头,见她皱着一张小脸,问道。 燕璟鼓了鼓腮帮子,困扰道: “小姨,太暗了,璟儿什么都看不清……” 祝澜失笑。 燕璟从小在长玉宫长大,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是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长大的,何曾经历过普通百姓的生活。 要知道她平日所见到的宫灯,所用燃料都是高级的花油,燃烧亮度远远高于百姓家中廉价的植物油。 即便是蜡烛芯灯,往往也是三四根蜡烛放在同一盏灯内,寻常百姓可不会这样做。 祝澜笑着摸了摸燕璟的脑袋,告诉她百姓家中皆是如此。 紧接着,她就听到燕璟抽鼻子的声音。 祝澜以为是燕璟适应不了如此昏暗的光线,正欲开口安慰,却听到燕璟闷闷的声音: “在长玉宫时,母后和碧玉姑姑从不让璟儿在暗处读书,说会伤眼睛。 可是小姨,若百姓家中所用烛火皆是如此,那义学里面和璟儿一样大的小孩子们,他们晚上要如何读书?” 燕璟抬起小脑袋,目光灼灼地望着祝澜。 “小姨,璟儿想多买一些蜡烛捐给义学,可以吗?” “可以啊。”祝澜在她身边坐下,托腮问她,“璟儿打算出多少钱?” 燕璟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只有路上买的一件普通衣裳,她虽然对“钱”没有什么概念,却也知道这衣裳应该不大值钱。 燕璟憋红了一张小脸,许久才憋出一句: “璟儿会写字,可以帮人抄书赚钱。” 祝澜点点头,认真帮她算了起来。 “一根蜡烛二十文,一卷手抄书的价格是八百文,按照璟儿的速度,抄写一卷书需要七日左右,而一卷书可以换取四十根蜡烛。也就是说—— 璟儿连续抄写七日的书,能够为一所义学换来一个月的蜡烛。” 燕璟眨巴两下大眼睛。 祝澜:“而我大梁共有义学两千余所……” 燕璟的眼睛里直接没有光了。 她苦着脸一头栽进祝澜怀里,体会到了人生中第一次绝望滋味。 祝澜摸着她的小脑袋,想了想,轻声道: “璟儿,世上除了义学的孩子们,还有许多人需要帮助,还有许多正义需要伸张。 你愿意帮他们吗?” 燕璟瘪着小嘴,委屈道: “璟儿想帮,可璟儿不是哪吒,抄不了那么多书……” “若有另一条路,会比抄书艰难千倍万倍,却可以帮助到全天下的人,璟儿会愿意么?” 燕璟有些迷茫,她不明白祝澜说的是什么,这样的事,大抵只有神仙和父皇才能做到吧? 她歪着脑袋想了许久,缓慢却又坚定地点了点头,对祝澜道: 第431章 “圣人云:‘当仁不让’。 若真有小姨说的那样一条路,璟儿愿往。” 祝澜欣慰地捏捏她的小脸。 燕璟有每天都要吃水果的习惯,祝澜在路上买了一些,用井水清洗之后,端来和燕璟一起吃。 她将一盘子水果放在桌上,一边削皮,一边问: “璟儿,你知道咱们来茂县是做什么的吗?” 璟儿说是抓坏人。 祝澜问她知不知道谁是坏人。 燕璟想了想,说俆知远是坏人。 祝澜笑着问她为什么这样说。 燕璟说如果俆知远不是坏人,祝小姨怎么会故意让他误会自己二人的身份,来接近他。 “可是抓坏人要证据,咱们现在证据不够。” 祝澜将削好的梨递给燕璟,然后拿起盘子里一大一小两只橘子比划起来。 “你看,这个大橘子在京城,小橘子在茂县。” 祝澜将两只橘子分开摆在两边,又拿起一颗枣,放在小橘子旁边。 “现在这颗枣和小橘子混在一起了,他俩有点不听大橘子的话。” 祝澜又拿起一根香蕉,说: “现在这根香蕉也在茂县,为小橘子和枣提供便利。 但香蕉和小橘子玩,完全是出于想要巴结大橘子,所以香蕉是大橘子的盟友。” 祝澜把香蕉放在大橘子旁边。 “现在咱们的目的,是先扳倒小橘子,再拿下大橘子。 璟儿觉得,要如何做?” 燕璟咬着下唇,苦思冥想了一阵,抬头问: “现在大橘子和香蕉是一伙,小橘子和枣是一伙。 小橘子和枣不听大橘子的话,说明有矛盾。 而香蕉是大橘子的人,岂不就等于小橘子和枣,跟香蕉之间也有矛盾?” 祝澜微笑着点点头,等她继续说。 燕璟想了想,忽然伸出小手。 “小姨,香蕉不应该在这里。 香蕉虽然是大橘子的人,但香蕉也在茂县。” 她把香蕉推到了小橘子和枣那边。 “大橘子不在,让香蕉去和这两个人打架,我们在旁边看着,不好么?” 一瞬间,祝澜的眼底笑意更加浓郁。 此事夜色已深,祝澜推开门走到院中,只见一地银色月光。 她指尖不知何时多出了一片树叶,放在唇边轻轻吹响。 很快,四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她面前。 祝澜对她们说了些什么。 青黛和朱砂留下来保护,水碧与杏黄二人借着月色翻过院墙,分别向两个方向而去。 …… 两日后,茂县县衙。 朱潜正穿着常服在院子里伸懒腰,余光忽见一个人影匆匆而来,原来是县丞。 县丞走到他身边,神色有些焦虑。 “大人,方才刘府有人来报,说刘老爷已经一日一夜不见人影了。 而且徐公子……好像也不见了。” “什么?”朱潜眉头一拧,“派人去找了吗?” “捕快们已经找过一遍了,没找到啊!” 县丞搓了搓手,显然也有些紧张。 “大人,万一真是失踪案,那可是徐公子啊……咱们要不先上报府衙……” 朱潜焦灼地来回踱了两步,似乎更加担心另一件事情,对县丞道: “不急上报,走,先去一趟通运钱庄!” 二人带人匆匆赶到城东的那家钱庄,找到糜管事。 糜管事一见县令来了,连忙殷勤打招呼。 朱潜不耐烦地摆摆手,上来便问: “昨日刘老爷来兑过银子没有?” “这……”糜管事有些为难。 朱潜一拍柜面,几乎是怒吼道:“到底来过没有!?” 糜管事被吓得一哆嗦,唯唯诺诺道: “来、来了,和徐公子一起来的,二人将账面上的银子都兑走了……” 朱潜脸色大变,狠狠踢了一脚柜台,无声地骂了句什么。 这个姓刘的是疯了吗……他唯一的儿子可一直养在京城看病,诊治的郎中都是徐太傅安排的。 他居然敢跟俆知远一起,把老太傅的钱全都弄走逃了。 是真不要儿子的命了吗!? 朱县令从通运钱庄走出来的时候面色铁青,县丞察言观色,在旁提醒道: “大人,前几日徐家不是来了一个女人带着小孩吗? 下官已经打听到她们的住处了,说不定她们知道徐公子和刘老爷的下落……” 朱潜气势汹汹一挥手,“走!” 第587章 五洪山 砰砰砰! 砰砰砰! 县丞将木门拍得砰砰作响,朱潜在他身后两手叉腰,一脸焦灼。 就在县丞抬起脚准备踹门的时候,木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露出一个年轻女子的清隽面容。 县丞见到她微微一怔,只觉面前的女子虽布衣荆钗,但眼神却似乎…… 有些威严? 不可能,一个平民丫头怎么会有威严呢。 他有些说不上来那种感觉,总之和平日见过的女子不大一样。 二人目光相对,县丞居然鬼使神差地收敛了几分气焰。 这时一个唇红齿白,带着几分婴儿肥的小姑娘从那女子身后探出小脑袋,好奇地望着登门的二人。 县丞略一拱手,道: “这位……夫人,可是徐知远徐公子请来的客人?” 女子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二人一眼,“二位官爷,出什么事了?” 县丞指了指身后的朱潜,介绍道:“这位是县令大人,你们还不来见过……” 朱潜听得不耐烦,上前一把扒拉开县丞,直接对门内的女子道: “徐知远失踪了,你们知不知道他去哪了? 如果知情不报,回头被本县查出来,你们后半辈子就在县衙大牢里度过吧!” 祝澜听到他的恐吓,心中暗笑,面上却装作有些惶恐无错。 县丞一见这女子被吓傻了,连忙打圆场: “你别怕,县令大人这是担心徐公子的安危,着急上火了。 对了,你们和徐公子是什么关系?” “我们……”祝澜弱弱解释,说自己二人是徐知远朋友的家眷,途经此地,暂住两日。 县丞点点头,问她们最后一次见到徐知远是什么时候。 祝澜想了想,说是三日前刘老爷设宴,自己和徐知远一同去赴了宴,自那之后就没再见过徐知远。 朱潜一听,果然徐知远和刘老爷失踪前一起吃过饭,脸色更加难看。 县丞又问:“宴席结束后,你可知徐公子去了何处?” 祝澜摇摇头,说当时宴席结束,刘老爷带着自己去了通运钱庄兑银子,不知徐知远去做什么了。 “对了。”祝澜突然想起来,“当时我拜托徐公子帮我照看这孩子来着……” 她轻轻将燕璟从身后拉了出来。 祝澜轻声问:“璟儿,那日徐叔叔可有带你去什么地方?” 燕璟认真回忆片刻,说徐叔叔带自己回了家,还给她买了点心。 县丞问燕璟:“那他就在府上一直没出去过?” 燕璟有些紧张地抬头看了祝澜一眼,表现得完全像一个被陌生人问话,不知所措的小孩子。 得到祝澜的鼓励后,燕璟才摇摇头说: “徐叔叔没有出去过……” 县丞问她怎么如此确定的。 燕璟说:“因为后来有个胖叔叔来找他,他们两个人在房间里说话。” 县丞与朱县令对视一眼。 朱潜迫不及待地问:“你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吗?” 燕璟苦恼地挠了挠耳朵。 “当时我在院子里玩,经过他们门口,好像听到他们在说什么马车…… 还有什么红山……” 红山? 朱潜和县令脸上都有些疑惑,从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可这孩子一看就不会说谎。 接着县丞一拍大腿,对朱潜道: “大人,会不会是……五洪山?” 五洪山就在茂县以北,出了五洪山再往西走,便要进入云州了。 朱潜的脸色变了变,却忽然笑了。 “大人,下官这就带人去五洪山……”县丞积极道。 朱潜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你们也辛苦了,这小姑娘只是听到‘红山’二字,也不一定就是五洪山,贸然出动,万一弄错了岂不是耽误时间? 本官总觉得他二人还藏在县里,你今日带人再好好找找。 若今日还找不到,明日再去五洪山搜山。” 县丞还想说什么,朱潜抬手打断他,说就按自己说的办。 说罢,他又看了祝澜和燕璟一眼,转身走了。 “小姨,璟儿刚才演得不像吗?”燕璟拽了拽祝澜的袖子,有些委屈。 祝澜对她竖起大拇指,“璟儿很厉害。” 第432章 毕竟商议秘密时,大多数人都会对小孩子少一些戒备。 所以偷听信息这种事,如果是自己说出来,对方不一定会相信,但是从璟儿口中说出,可信度便高了许多。 燕璟郁闷道:“可那个县令好像不相信璟儿的话……” “你怎知他没有相信?”祝澜微微一笑,摸了摸燕璟的头顶,让她回屋准备一下。 方才县令朱潜的反应,分明是相信了燕璟的话。 但是看样子,县丞是个局外人,有些事情,朱潜明显不想让他知道。 朱潜让县丞明日再带人搜山,说明他打算自己处理此事。 而他行动的时间——必定就在今夜。 祝澜掩上房门,唇角微扬。 “又有一场好戏要看了。” …… 徐知远是饿醒的。 他睁开眼,胃里传来的不适感像在激发他的本能。 但这种不适感很快被恐惧淹没—— 他发现自己的四肢几乎没有力气,四周光线昏暗,他艰难地撑起身子四下打量,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座破庙里。 这是在做梦? 不对,梦里不会感觉这么饿。 难道是…… 徐知远越想越害怕,身子有些颤抖起来,下意识向后挪了挪。 忽然,他的手抓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软软的,也有温度。 是另一个人的手! 徐知远吓得一个激灵,转头果然发现身边还躺着一个人。 有体温,说明不是死人。 徐知远定了定心神,小心凑上去观察,发现那人居然是刘老爷。 他怎么也在这里? “刘兄,刘兄?” 徐知远拍打着刘老爷的脸,拍了几下,刘老爷也慢慢醒了过来。 “……徐公子?”刘老爷一脸茫然,“这是在哪?” 徐知远说自己也不知道,他也是刚刚才醒来。 两人互相搀扶着站起身,发现破庙里只有他们二人。 破庙的门虚掩着,徐知远推开门,也分不清现在是黎明还是傍晚。 他最后的记忆……是自己在家里上床睡觉。 怎么一觉醒来,就到了这么个鬼地方? 难不成真撞邪了? 第588章 你骗鬼呢? 徐知远问刘老爷对之前的事情有没有印象。 刘老爷回忆了许久,他并不是睡梦中被带走的。 他记得自己清晨有事出门,途径一条小巷子,忽然被什么东西蒙住了脑袋,一股异香传来,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两人的脑袋现在都一片昏沉,也分析不出什么头绪。 正此时,耳畔传来一阵动物的响鼻声,二人惊得齐齐一顿,视线不自觉地向前望去。 眼前停着一辆马车,四周寂静无声。 马车旁,静止着一匹黑马,正发出低沉的鼻息。 二人小心上前,发现马车内并没有人,但是放着两只包袱。 还有食物的香气。 两人眼神发直,不约而同咽了一下口水。 徐知远迫不及待拿起一个包袱拆开,里面居然装着两只肉饼。 他和刘老爷一人一个饼,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这才缓过一点精神。 徐知远环顾四周,骂道:“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刘老爷刚恢复意识时,还以为自己被人绑走,然而四周静得出奇,根本没有任何可疑之人。 他再次回头看向那座破庙,脑海中闪过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好像是五洪山上的庙啊,我几年前去云州的时候路过这里,有些印象。” “五洪山?”徐知远愣住了。 自己不就睡了一觉,怎么跑这儿来了? 刘老爷缩了缩脖子,有些害怕: “公子,应该是有人故意把咱俩弄到这里的……” “哪有人?”徐知远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回道,“睁大眼睛看看,周围除了咱俩,哪有别人?” 他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双手插在腰间,眼神游移了片刻,随即问:“你知道回去的路吗?” 刘老爷指了指面前的坡,说从这里下去,沿着路一直走,应该就能回到县里了。 俆知远说不管那么多了,好在有马车,先回到县上再去报官。 说罢,他便准备钻入车厢。 这时,刘老爷突然“咦”了一声,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张纸片似的东西。 那是方才从包袱里掉出的。 他借着昏暗的光线一瞧,一瞬间瞠目结舌。 “公子,公子!” 俆知远不耐烦地探出头,“又怎么了?” 刘老爷举着手里的东西,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银票……是银票!” 俆知远也一惊,徐知远心头一动:“不管那么多了,幸好有马车,先回县里再去报官。” “一万三千两白银……” 两人数完,脸色同时都变了。 刘老爷在通运钱庄的账上,就是存了一万三千两白银。 其中两千两是两人偷偷放倍贷赚的,另外一万一千两则是李正清以及其他买官之人送给徐太傅的贿银! 徐知远的心脏猛地一跳。 要取出这笔银子,必须有自己和刘老爷两个人的签字才可以。 可他何时签过这样的字!? 刘老爷也是满脸震惊不解。 “撞邪了,真是撞邪了……!”刘老爷越想越害怕,连腿都有些发软。 俆知远也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二人不知道的是,在他们右手边的竹林暗处,正有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并肩坐在一块大青石上。 那两道身影的视线正穿过竹影,好整以暇地望着俆知远与刘老爷二人。 燕璟坐在石头上,晃着两只悬空的脚丫,捂着嘴偷笑。 看来小橘子和枣被吓坏了。 她趴在祝澜耳边,正要小声说什么,祝澜却忽然对她竖起手指。 “嘘,别说话,来了。” 燕璟立刻向那二人的方向望去,她的视线越过马车,落在另一个人影身上。 那人身穿黑衣,蒙着脸,正逆着月光一步一步向俆知远与刘老爷走去。 两人也注意到了那个人,顿时警觉起来。 刘老爷壮着胆子道:“你、你是什么人!” 他原本十分紧张,但发现对方身后并没有其他人,略微松了口气。 二对一,似乎也没什么好怕的。 俆知远却眯起眼睛,辨认了一下,惊疑道: “朱县令!?” 他曾留意过朱潜有些高低肩,即便蒙着脸,也还是能够认出来。 朱潜见对方认出自己,也不慌张,索性摘下了面罩,露出真容。 俆知远一看真是他,心顿时凉了半截。 他早知道朱潜一心想要巴结叔父,而且朱潜也是叔父安插在茂县盯着自己的眼线。 难不成是叔父想要杀了自己灭口!? “徐公子,刘老爷,如此不告而别,是否有些太不将本县放在眼里了?” 朱潜的个子并不算很高,此时浑身却透出一股令人胆寒的戾气。 一瞬间,俆知远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朱潜从前一定杀过人。 否则他不会拥有这样的目光! 朱潜一步步逼近二人,俆知远和刘老爷下意识后退。 朱潜并不着急,从地上捡起二人掉落的银票看了看,眼底顿时氤氲起一层寒气。 果然是这二人取走了全部的银子,想要出逃。 他皮笑肉不笑地晃了晃手里的银票,对二人道: “徐公子没有成家便也罢了,刘老爷,你唯一的儿子现在可在京城。 你这样做,是真打算断了自家的香火?” 刘老爷冷汗涔涔而下,语无伦次道: “大人,你听我解释,这些银票不是我们取的,我们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到了这里……” “你骗鬼呢?”朱潜冷笑着打断他。 刘老爷直接跪了下来: “真的,我们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朱大人你听我说,阿垚是我唯一的儿子,给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背叛太傅大人啊!” 他说的话,朱潜自然一个字都不信。 若非此二人串通一气,怎么可能从通运钱庄的账面上支走银子? 更何况钱庄的糜管事都已经作证,确系二人亲自支取的银两。 他们现在无非是被自己抓到,才现编一套理由开脱。 真可笑,编也不编个靠谱些的说词,当自己是傻子么? 俆知远见刘老爷跪在地上涕泗横流,心头火起,没忍住从后面狠狠踹了他一脚,满脸鄙夷。 “没出息的东西!” 俆知远骂完,鄙夷地看向朱县令。 “差不多得了,姓朱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你不也是想弄钱么? 我那叔父当着太傅,弄了这么多银子,给你分了多少?给我分了多少? 第433章 实话告诉你吧,这些钱他都给他自己那个小儿子攒着呢! 他用咱们打掩护,咱们也利用他弄点银子怎么了,有什么错?” 朱潜沉默不语。 俆知远的确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徐太傅这人抠搜得很,自己帮他做事这么多年,没弄到什么真金白银,反倒是刘老爷为义学“捐”的款越来越多。 要不是看在他许诺自己三年之内升任青州通判,自己早不想干了。 俆知远见朱潜不说话,干脆上前一步,指着朱潜的鼻子骂道: “这些年我们放倍贷,你从里面捞了多少,你也从来没告诉我叔吧? 你他娘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会跑来立什么牌坊,装什么忠心呢?” 他对着朱潜的脸毫不客气地啐了一口。 “我呸!” 第589章 水果打架 朱潜目光阴沉地盯着徐知远,心思却飞速转动。 不过他很快想明白了一件事。 自己原本在徐太傅和徐知远叔侄二人之间周旋,谁也不得罪,但若这叔侄俩闹起来,自己无论如何也应该选择老太傅那边。 毕竟没了这个太傅叔父,徐知远什么都不是。 自己现在和徐知远已经撕破了脸,如果放虎归山,徐知远跑到老太傅面前乱说一通,肯定没有自己的好果子吃,说不定还会把放倍贷的事情推在自己身上。 老太傅虽然说过信任自己,但人家俩毕竟是亲叔侄,他可不敢赌。 万一太傅老糊涂信了徐知远的话,那自己不仅仕途完了,钱也弄不到。 倒不如…… 朱潜想着,忽然阴恻恻笑了起来。 徐知远和刘老爷都感觉后背有些发毛。 “徐公子,这五洪山荒郊野岭的,除了咱们仨,可是一个人都没有。 如果你们二人上山郊游,夜宿野庙,结果遇到野兽追逐,最后不慎坠落山崖,尸骨无存…… 你觉得可信不可信?” “姓朱的,你敢……!?” 徐知远的表情因为愤怒而扭曲,他提高音量,实际是在给自己壮胆。 他猜到了朱潜的想法,后背一瞬间也被冷汗浸透。 没错,这荒山之中没有旁人,如果自己和刘老爷死在这里,朱潜只要稍作手脚,加上县令的身份一运作,很容易做成一起意外事故。 自己二人一死,叔父不会知道自己拿他的钱去放倍贷的事情。 朱潜只要将一万一千两还给叔父以表忠心,而自己和刘老爷私下赚的两千两,便神不知鬼不觉进了朱潜的口袋! 真是好生阴毒!!! 徐知远知道今天必须殊死一搏,他又踹了刘老爷一脚,骂道: “怂什么,我们两个人,还怕他一个? 站起来,跟他拼了!” 刘老爷回过神来,听到这话也壮了几分胆气,从地上爬起来。 他跟徐知远同时大吼一声,一左一右扑向朱潜。 别看朱潜个子不高,力气却大得惊人,而且还是个练家子。 他微微一侧身,刘老爷扑了个空,徐知远还没反应过来,肚子上便挨了一拳。 他跪在地上,直接将胃液都呕了出来。 刘老爷大吼一声,再次扑向朱潜,谁知身影未动,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朱潜反手拿刀抵在刘老爷的脖子上,笑容阴狠,没有一丝对杀人的恐惧。 “哦,忘记告诉你们了。”朱潜沉沉笑着,说道。 “老子当年当过水贼,最后一票杀了七个人,捞了一大笔银子。 后来拿这笔银子不知道辗转了多少层,才终于送到徐太傅手里,请他疏通关系,给老子洗白身份还弄了个县令做。” 朱潜回味似的“啧啧”两声,感慨道: “哎呀,这几年老子过得顺风顺水,没碰过刀,都快忘记杀人是什么滋味了…… 不过你放心,这刀快得很,一下就没感觉了。 你准备好了么?” 朱潜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即将动手,刘老爷忽然大喊起来: “等等,等等,我还有话说!” “说吧。”朱潜倒是不急。 长夜漫漫,他有的是时间。 刘老爷咽了口唾沫,哆嗦着道: “徐太傅这些年用我儿子要挟我,但是我、我手上也留着他受贿的罪证。 他虽然每年对账之后都要烧了账本销账,但其实、其实账本一共有两份,还有一份在我手上!” 朱潜挑挑眉,“哦?你还挺厉害。不过没关系,你死了,我自然会去找那账本。” “账本在京城,只要我一出事,账本立马就会被送到御史台! 到时候不仅是老太傅还有那些行贿的官员要完蛋,你也脱不了干系!” 朱潜开始思考刘老爷的话。 他知道徐太傅受贿一直都是通过刘老爷名下的七骏茶庄,如果刘老爷真的留了一手,偷偷复制了账本,的确不是什么难事。 现在的情况,如果自己不杀这两人,眼看到手的两千两银子就要飞了。 而且大概率自己在徐太傅那边也落不到什么好,徐知远这小子指不定有什么阴招来搞自己。 如果杀了这二人,徐太傅真的倒台了,自己再拿着那放贷赚的两千两银子跑路,大不了重新干回老本行。 不,不对。 何必要等徐太傅倒台呢? 这俩人可是已经将太傅的全部家底都取出来了,自己直接宰了他俩,现在直接带着所有银子院子高飞不是更好? 那可是一万三千两银票啊!!! 有这么多银子,还做什么鸟官? 小了,自己方才格局小了。 朱潜经过刘老爷“提醒”,思路瞬间打开,眼睛都放出了光芒。 “真是多谢你了,刘老爷。”朱潜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刘老爷以为自己的威胁奏效了,对方要放了自己,刚松了口气。 便听朱潜道: “为表谢意,就让我亲自送你上路吧——” 那把明晃晃的匕首被高高举起,刘老爷在绝望与恐惧中闭上了眼睛。 但想象中的死亡却没有到来。 他睁开眼,恰好看到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朱潜脸色骤变,猛地向后退了几步,稳住心神,这才有些紧张地大声道: “什么人,不要装神弄鬼,出来!” 余光之中,有一道黑影在面前闪过,朱潜正要去追,却又听到身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位置如鬼魅般莫测。 朱潜很快意识到,对方不是一个人! 不对,这里除了自己三个,怎么还有会有人出现!? 就在这时,青黛与朱砂突然现出身形,分别从两个方向攻向朱潜。 朱潜举起匕首面对二人正要应对,身后却再次传来动静,他心下一凉。 对方居然有四个人! 他大惊之下乱了阵脚,加上青黛四人的配合天衣无缝,几个回合便夺了朱潜的匕首。 水碧与杏黄从身后踢向朱潜的腿窝,朱潜直接跪了下来,下一刻两柄短刀便交错夹在了他的脖颈上。 “你们是什么人!?”朱潜惊惧地看着她们。 那四人没有作声。 这时,不远处的竹林传来了两道拍手的声音,朱潜立刻扭头看去,只见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正不紧不慢地向这边走来。 两人的对话声由远及近: “璟儿,这出戏好看么?” “小姨,璟儿长这么大第一次见水果打架,真是太有趣啦~” 两人走出竹林,朱潜三人才终于看清她们的面容。 徐知远的反应最大,瞪着眼睛无比震惊。 “你们,你们……” 第590章 什么来路 祝澜走过徐知远面前,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她停在朱潜面前,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去问刘老爷那账本的事情。 “璟儿,你来看着他。” 燕璟点点头,板着小脸站在朱潜面前,想了想,对青黛道: “他会打架,先绑起来。” 青黛点头,去找绳子。 朱潜没想到自己纵横一世,居然沦落到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看管。 可他脖子上被架着刀,穴位也被点了,只能面目狰狞地对燕璟嘶吼: “小兔崽子,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燕璟面无表情:“香蕉。” 朱潜:“?” 燕璟一点都没有被吓到,指挥着青黛和朱砂把朱潜直接捆成了粽子。 刘老爷劫后余生,吓得差点尿了裤子,此时瘫软在地上。 “你、你们到底是谁……”他望着走近的祝澜,瞠目结舌。 徐公子不是说,这俩人是李侍郎养的外室和孩子么,她们怎会出现在此? 难道这件事跟她们有关系? “我是谁与你无关,你只要知道刚才若没有我,你现在已经凉了。” 第434章 祝澜平静开口,问他: “方才你提到,手上还有一份徐太傅受贿的账本,此事可是真的?” 刘老爷缓了缓神,哪里会承认,“那是我刚才为了活命,瞎编骗他的!” “无所谓,是不是你编的都不重要。” 祝澜蹲下身,与他平视,忽然露出一个笑容。 不知为何,刘老爷只觉得她这个笑容比方才的朱潜还要瘆人。 “总之我会将你手上藏了账本的事情散布出去,然后将你押送回京。 回京路上,万一守卫们稍微有个懈怠,打个盹或者拉个肚子什么的…… 你猜猜,自己能活着抵达京城么?” 刘老爷脸色当即就变了。 万一让京城的那些大人们知道自己手上有他们行贿的证据,一定会想方设法,不顾一切地弄死自己! 那些人为了自保,才不会管你说的话是真是假! 刘老爷惊恐地瞪着祝澜,好像看见了恶鬼。 这女人怎么会想出这么损的招!? “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徐知远和被裹成粽子的朱潜也同样看着祝澜,无比迫切想要听到答案。 这时,破庙门口的小路尽头传来了火光,像是有许多人举着火把赶来,还有骑马的声音。 待那伙人走近了,徐知远才认出,居然是青州府衙的队伍。 一队精兵上前,训练有素地分列两侧。 “青州知府陆大人到——!” 徐知远和刘老爷对视一眼,两人已经彻底懵逼了。 茂县离府衙远着呢,知府怎么会亲自跑到这大山里? 到底是什么情况!? 陆丰骑着高头大马走到近前,面容肃穆地扫视过在场众人。 紧接着他翻身下马,来到祝澜与燕璟面前,拱手朗声道: “臣青州知府陆丰,参见昭阳长公主殿下、御史中丞大人!” 长公主!? 御史中丞!??? 这下不仅徐知远和刘老爷彻底傻眼了,就连朱潜也完全呆住了。 这个女人居然就是传闻中那个…… 连中六元,大梁第一位女状元,二十多岁便已位极人臣,掌管御史台的祝中丞!? 听闻她和李家人的关系势同水火,跟徐家也当然不是一路人。 可她却隐藏身份找到了自己…… 徐知远想起方才和朱潜说过的那些话,只感觉脑子“嗡”的一下。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 翌日清晨,青州府衙。 好好休息了一宿的祝澜梳洗完毕,穿戴整齐,推开了房门。 陆丰穿着官服,早已在庭中等候。 “中丞大人,早。” “陆大人早。”祝澜对他微笑颔首,“昨夜审得如何?” 陆丰笑了笑: “多亏中丞大人神机妙算,提前给下官送来了信,下官这才能带人及时赶到,抓了现行。 您放心,昨夜那三人被带回来之后,便分开审讯。 那刘老爷最先支撑不住,已经全撂了。 徐公子那边还在审,不过看他的状态,马上也就撑不住了。” 祝澜点点头,都在她的预料之内。 陆丰停顿片刻,又道: “中丞大人,只是那茂县县令朱潜似乎有些棘手……他说自己就只是买官,拒不承认曾经杀人。 据下官推测,他这名字应该也是假的” “买个县令罪不至死,但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你若拿不出铁证,他不会认罪的。” 祝澜说罢,回头唤了一声青黛。 很快青黛从房里走出,手中拿着一叠纸,共有十几张。 陆丰小心接过一看,那些纸每一张上都画着朱潜的正面画像,清晰到连他眼角的皱纹都描绘出来了。 这样的画,比衙门里那些画师画得可逼真太多了。 陆丰曾听闻过这样的绘画技法,名为“素描”,但是会的人极少,没想到这位祝中丞也是个中高手。 陆丰不禁更加钦佩。 祝澜让他将这些画像分发出去,到下面各级衙门去查。 陆丰有些犯难: “大人,这人海茫茫,只有十几张画像,恐怕……” 祝澜对他道: “昨夜朱潜曾提到自己做过水贼,还杀过人,此事当初必定闹出过风波。 大梁最近十年内,只有江州湘阳县一带闹过大规模的水贼,出过几起人命案子。 而且那朱潜说话,也确实有几分江州口音。 你只需要请江州府衙协查,以湘阳县为中心,向周围县镇查起,应该会有收获。” 陆丰恍然:“原来如此,多谢中丞大人提点!” 祝澜对他笑了笑,温和道: “陆大人不必如此见外。 你我相识多年,上回我来青州查办前任知府施元忠的案子,若非你帮忙,也不会那么顺利。 对了,音儿姑娘最近如何了?怎也不见她?还有虎大哥呢?” 陆丰的女儿陆音儿,还有自己在鬼市结识的虎平安,都在当年的青州粮案出力不少,之后她便没再听到过二人的消息。 陆丰“呵呵”一笑,告诉祝澜,当年她与祝青岩离开没有多久,陆音儿便和虎平安成了亲。 去年陆音儿刚诞下一儿一女,如今一家人住在府衙后面那条街上,其乐融融,好不幸福。 听到陆音儿因为一件案子收获了美满姻缘,祝澜也替她高兴,表示明日会亲自去探望。 这时,外面有人来报,说徐知远也招认了。 祝澜接过口供,上面果然清清楚楚地说清了徐太傅受贿的事实,其中也提到了李正清。 刘老爷也承认,他确实藏了一份账本,就在京城的七骏茶庄。 当然,以祝澜对李正清的了解,他不可能以李家的名义去行贿,也没那么容易让一个刘老爷抓住把柄。 那账本只是刘老爷为了威胁徐太傅才复制的,能直接指证李正清的可能性并不大。 但徐知远是徐太傅的侄子,他所披露出徐家事情,桩桩件件都有真凭实据。 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先利用徐知远和刘老爷的供词揪出徐太傅,再从徐太傅这里顺藤摸瓜,挖出李正清的事情,给他致命一击。 祝澜当即返回房中,修书一封。 她拿着封好的信笺走出来,陆丰问她,是否需要自己从府衙发信,六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祝澜却轻轻摇头拒绝了。 她不是不相信陆丰,而是信不过路上的官驿。 李家的眼线不少,万一官驿里上有他们的人,密信的消息有任何泄露,那才麻烦。 至于送信的路子,她自有办法。 (ps. 这两天有点事情,单更了两天,给宝子们道歉,明天恢复哈!) 第591章 传信 通运钱庄,二楼书房。 糜管事正焦头烂额,坐立不安,额头汗珠涔涔。 两日前,那持麒麟金印的女子来访,令他将刘老爷账上银两悉数取出,并嘱咐待朱县令到来时,须作证此银乃徐公子与刘老爷亲自提取。 通运钱庄虽规模宏大,却也不能凌驾于律法之上。 按理来说,客人存入的钱财非钱庄所有,纵然是乔阁主亲临,也无权擅自支配。 何况,县令再小,毕竟也是官,若真作伪证,轻则贬职,重则斩首。 此事关乎律法与职业操守,而麒麟金印再如何显赫,也不能超越法度,他原本打算拒绝。 可就在此时,府衙派人来了话,让自己一切听从面前这位女子的安排,并再三保证,此事属于协助府衙查案,非但无过,还会记功。 府衙管着县衙,知府管着县令,知府大人都这么说了,糜管事自然照办。 但他现在却有些后悔。 钱庄管事的守则中,哪里有规定如何应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情况? 若是上面的人知道他擅自做主,惹了麻烦,丢了差事可怎么办? 糜管事为此忧虑了整整一夜,连头发都掉了不少。 “管事,有人找您。”这时,钱庄的伙计轻敲房门,低声道。 “谁啊?”糜管事语气有些烦躁,“不管是谁,就说我没空。” “是……上次来看账本的那位姑娘。” 糜管事一愣,“快,快请!” 祝澜步入书房,气度从容。 糜管事忙不迭请她上座,亲自斟茶,神情紧张,目光时不时地瞥向她,心中忐忑不安。 祝澜面带微笑,对他道: “徐知远、刘老爷,还有你们那位朱县令,如今都已落网。 这一次你帮朝廷查案,做得很好。” 听到那三人落网的消息,糜管事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起码自己不会因此遭遇报复。 然而,随之而来的还是钱庄内部的后果…… 祝澜看出他的心思,笑道: 第435章 “不必担心,这次你的功劳我会亲自向你们乔阁主言明。 不出一个月,升职的文书应该就会送到——当然,还有你的赏银。” 糜管事怔了片刻,随即大喜过望。 乔阁主出手从来阔绰,从不吝啬赏银。 听说去年江州分号的一个管事,光拿赏银就置办了一套新宅子呢! 糜管事焦虑了整整两天,此时大忧变大喜,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向祝澜道谢。 祝澜待他情绪平复后,神色一转,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声音低沉而郑重: “此信绝密。你需立刻动用通运钱庄的银路,确保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京城金霄阁。记住,务必交到乔阁主或闻人公子手中。” 糜管事心头一紧,连忙双手接过信封。 那封信的漆印形状别致,若被拆开,必留下痕迹。 要知道通运钱庄的分号之间转运银两,有一条专用的路线,而且有重金雇用的卫队护送,一路上执行的都是最高安全保密流程。 从安全性来讲,可以媲美朝廷军机情报的保密程度。 糜管事半点不敢怠慢,立刻着手去办。 …… 是夜,一辆马车驶出了茂县。 青黛负责驾车,杏黄、朱砂与水碧策马跟随在后。 马车里,燕璟正剥着一只薄皮橘子,马车内清香四溢。 “小姨,咱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回京城吗?”燕璟将一瓣橘肉放入口中,声音软糯。 祝澜微微一笑,看向马车窗外,眸光如夜色一般深沉,难以捉摸。 “不,咱们去桐州。” …… 京城,礼部侍郎府。 李正清坐在椅子上,听着下属的汇报,眉头慢慢拧起。 李茂率先按捺不住性子,站起来道: “这都多少天了,怎么还没找到那女人的下落? 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她一出京城,咱们便动手做掉她。” 李正清难得露出几分烦躁: “你动动脑子,那祝澜是什么人? 她带着长公主出宫,怎么可能毫无准备,让咱们轻易得手?” 说着,李正清叹了口气,道: “现在京城的事情更要紧。你可知晓,昨日李桥和李阚两兄弟,一个被提拔到了兵马司,一个到了鸿胪寺,都位居六品?” 李茂一愣,显然不知情,随即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要知道李家家族庞大,内部亦有派系之争。 如今李家的话事人仍是自己的老爹卫国公李烈,只不过他年纪大了,如今只求安稳,早已没了年轻时的壮志。 李家的旁支中,有不少人对卫国公不满,想要取而代之,李桥与李阚的父亲便是其中之一。 然而,作为李家旁支的年轻一辈中能力最出众者,李正清却自小与卫国公一家亲近,这些年帮助卫国公平息了不少李家内部的纷乱。 在旁人看来,李正清是妥妥的卫国公一党。 第592章 祸水东引 李茂黑着脸道:“李桥和李阚那两个废物也能被提拔?是吏部举荐的?” 李正清知道李茂出身高,向来看不上那兄弟二人。 李茂自己才是个小小六品主事,如今那李桥与李阚升官,和他平起平坐,心里自然不舒服。 “你先别顾着生气。”李正清淡淡地说。 “提拔那两人,是太后的意思。” “太后?”李茂更诧异了,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李正清点点头,又告诉他,虽然太后不是亲口下旨,但她找了几个朝中的亲信举荐。 举荐的折子被送到皇帝那里,皇帝知道太后必定不会同意,便故意准了奏请,交给太后过目。 只要太后驳回,皇帝日后便更多了一条控诉太后的理由。 然而就连小皇帝燕宁都没想到,太后不仅当场点头同意,甚至还亲自给李桥在兵马司中选了个极好的差事。 李茂听完,更觉得莫名其妙: “太后跟咱们李家势同水火,她突然示好……是想做什么?” 李正清让他仔细想想,往深了想。 李茂抓耳挠腮想了许久,最后犹豫着问: “她不会是打算向我们求和认输吧?” 李正清:“……” “你……唉,罢了。”李正清扶额叹息,他真是不该指望这位堂弟能答上这种问题。 “什么时候了你还卖关子,快点说啊!”李茂也急了。 李正清说道: “陛下对太后的心结在于先皇太后。 这几年咱们利用马岩在陛下身边,一边强化他心中对太后的仇恨,一边引导他跟咱们一条心。 待到动手的那日,咱们帮助陛下除掉太后,整个李家翻身的日子就到了。” “这些我都知道,可这和太后提拔李桥兄弟俩有什么关系?”李茂焦急追问。 李正清无奈地摇摇头,彻底放弃了循循善诱。 “……陛下心思敏感多疑,眼下已经迫不及待要为生母报仇。 这个节骨眼上,太后突然拐着弯提拔李家人,万一让陛下以为她和咱们私底下有联络,甚至利益往来。 咱们这些年在陛下身上下的功夫,可都白费了!” “她……她想把陛下对她的火,引到咱们身上来!?” 李正清望着瞠目结舌的李茂,笑道: “你别看这位太后娘娘年纪轻,她这一手祸水东引,玩得可真是厉害。 让陛下和我们先闹起来,她便能高枕无忧了。” 李茂终于消化了这整件事情,怔怔问:“那现在我们怎么办,难道坐等着被太后拉下水?” 李正清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叩击着,眸光开始变得意味深长。 “太后既然出招,咱们不妨顺水推舟。 这几日我会安排人,举荐你调任吏部考功司主事。” “考功司?”李茂眼睛一亮。 考功司掌握朝廷官员考评,职级虽不算高,却手握官员仕途的生杀大权。 不仅整个朝廷上下都得敬让三分,每年外地官员进京的孝敬更是拿到手软。 这可是多少人做梦都想要得到的美差! “可是如此关键的位置,太后能同意吗?”李茂有些难以相信。 李正清端起茶碗,气定神闲道: “她若不同意,陛下便知咱们和太后并非一党,离间计不攻自破。 她若同意……” 李正清抬眸看了李茂一眼。 “以后你掌管考功司,上下官员都要来找你打点,这对李家复兴会有莫大的帮助。 至于太后那边,咱们再想别的法子对付便是。” “妙啊,堂兄!”李茂不禁拍手道,方才的阴郁心情一扫而空。 他又想起祝澜的事情。 “你说,她不会去桐州吧……那儿离西北可不远。”李茂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担心。 “难说。”李正清道,“不要低估对手,咱们能想到的事情,她未必就想不到。” 李茂眼睛瞪大,“那可不能让她找到……” “你放心,我自然早有准备。” 听他这样说,李茂才松了口气。 “有准备就行,她现在在暗处销声匿迹,指不定在筹谋些什么。 咱们在各地重镇官驿上安排的人也没收到她的任何消息。” “她的根基在京城,出去这么久,不可能不往京城传递消息——但她应该会避开官驿。” “不走官驿?那……” “你知不知道香莱儿?” 李正清话题转得猝不及防,李茂愣了一下才点头,说知道。 “香莱儿本是太后从前创办的产业,后来在你那小娘薛慧手中倒了一下,最后被通运钱庄想法子收走了。 割让心血产业,太后的反应却如此平静,你觉得是为何?” 李茂一惊:“难道太后和通运钱庄……?” “太后、祝澜、还有那通运钱庄的背后之人——她们是一条线上的。” “她们背后,竟然有这样大的财力支撑!?” 李正清轻轻点头。 “通运钱庄遍布大梁,而且有专门的银路。 祝澜若要往京城传递消息,除了官驿,只有这一条选择。” 李茂盯着李正清的脸色看了一阵,见他似乎并不焦急,试探着问: “你不会……连通运钱庄里面,都安排了人吧?” 李正清笑而不语。 李茂对李正清连连拱手,叹服道: “堂兄,我算是服了你了。难怪我爹天天让我跟在你身边,让我多看多学。 看来他是打算百年之后我承袭了他的位子,还能有你在身边帮我。 那时候咱们卫国公府,可就高枕无忧了!” 李正清望着李茂,随即低头喝茶,巧妙掩饰住了眼底的一丝冷笑。 “你我是兄弟,我帮你,自是应该的。” 第436章 (ps. 宝子们跨年夜快乐哦!祝大家新的一年发财,开心,心想事成!) 第593章 金姨 午后,金色的阳光照耀着京城。 金霄阁作为京城的最高楼,巍峨耸立,在地面上投下一道修长的阴影,如同一把巨大的日晷 闻人月白的贴身管家老严手中拿着一份盖着漆印的信函,穿过金霄阁前的庭院,匆匆踏入金霄阁的大门。 刚踏入门槛,迎面便碰上一位身着素雅黑色布衣的妇人。 她年约四十,面容和蔼,气质温润,依旧风韵犹存,腰间悬挂着一只药箱。 她姓金,众人都唤她一声“金姨”。 金姨是京城医术赫赫有名的女医师,尤其擅长治疗腿疾,是乔悠悠专程请来为闻人月白看诊的。 她几乎每天都会来,或施针灸,或以推拿疏通月白膝下的经络。 金姨的医术无疑高超,自从她来之后,闻人月白双腿遇寒时的剧痛有所缓解,因而她也成了通运钱庄的贵客。 老严见到金姨,脸上不由露出笑容,便迎上前去。 “金姨,今日诊疗可顺利?” 金姨性格爽朗,也对他笑了笑,说今日施针很顺利。 接着上下打量老严一遍,发现他今日穿得十分隆重,不禁好奇。 老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锦袍,有些不好意思,说道: “呵呵,乔姑娘交代了,说是待会儿有位贵客要来,事关重大,得让我亲自接待。 那位客人身份不凡,我特意为此置办了这身衣裳,千万不能失了钱庄的体面。 见笑了,见笑了。” “人靠衣装马靠鞍,平日里你倒不见得多收拾,今天这一番打扮,倒真显得贵气了。”金姨夸赞道。 金姨的年纪比老严略小几岁,能看出年轻时也是个美人,至今没有成家。 老严被金姨一夸,脸色微红,连忙转移话题:“对了,公子此时可在看书?” 金姨说闻人公子方才施针出了汗,现在正在休息,最好先不要打扰。 老严点点头,心想公子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金姨的目光落在老严手中的信函上,好奇道: “这是给乔阁主还是闻人公子送信呐? 能劳烦你严大管家亲自送信,定时有些要紧的事情吧?” 老严笑了笑,轻轻摇头,“不过是商业信函,碰巧看见了,便顺便带过来了。” 说罢,他准备将信函收进怀中。 就在这时,旁边经过一名端着茶水的伙计。 路过金姨身边时,竟不知怎的摔了一跤,手中的茶水洒了出来,直接泼到老严身上,茶水瞬间染湿了那封信。 “你怎么回事!”老严大惊,忙不迭地伸手去擦拭那湿透的信函。 “严管家,对不住,对不住!”伙计脸色苍白,一边急忙帮忙擦拭,一边低声道歉,却弄得更乱了。 “去去去!”老严气恼地挥手赶跑他,又赶紧去操心那信函。 好在那信封是用类似油纸的材料特制的,防水性极好,茶水沾到的地方很快便干了,信函完好无损。 老严松了口气,抬头却发现自己衣襟已被茶水弄得狼狈不堪。 “哎哟,瞧这弄得……”金姨站在老严身边,皱眉瞧着他被茶水打湿的前襟。 老严的锦袍本是浅色的,茶水一染,便显得格外显眼,十分难看。 老严心中一紧,脸上的焦虑愈发明显。 不出半个时辰,乔姑娘和那位贵客应该就要到了,现在再去重新买一套合身又正式的衣裳恐怕来不及。 将外衣脱下来洗净再晾干,更来不及。 乔姑娘再三叮嘱,今日将谈一笔大生意,自己若因衣着不整,影响到钱庄的形象,那真是大罪过! 金姨倒是个热心肠的,加上平日与老严的关系不错,便道: “去后院,你把这件脱下来,我帮你清洗,保证不耽误你之后的事。” 老严错愕道:“啊?我,我脱……” 金姨瞪了他一眼,轻笑道: “一把年纪的人了,跟个二十岁小姑娘似的,脱个外衣有啥可害臊的? 你不乐意,那我走了,你自己想办法。” 她一边说着,一边作势要走,老严连忙拦着她,求她帮自己。 两人到了院子里,金姨让老严端来一盆清水。 “脱吧。”金姨说。 老严还是有些扭捏,“你,你转过身去……” 金姨:“……” “行行。”金姨似是埋怨又似调侃,伸出手,“你脱,我帮你拿着。” 老严看了一眼手上的信函,却没有递给金姨。 “没事,不用。你转过去,转过去……” 金姨见状,收回手,转身面对身后那株盛开的紫藤。 一阵轻微的窸窣声过后,老严用蚊子似的声音道:“好了。” 金姨转回身,老严的脸色依然带着几分红晕,他穿着白色中衣,表情有些尴尬,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金姨从他手里拿过那件浸了茶水的外衣,见老严干站着,便指了指角落里的一把躺椅,让他坐在那里等。 老严小心翼翼地问:“要多久啊?” 金姨答道:“不久,一会儿就好。 老严尴尬地舔了舔嘴唇,乖乖坐在躺椅上等,那封密函始终被他拿在手里,片刻不离。 他远远瞧着金姨那点穴施针的手,正拿着自己的衣裳蘸着什么东西揉搓,心中不禁浮起一丝暖意。 他已经年纪不小了,虽然依旧忠心耿耿地伺候公子,但偶尔也会想,若能找一个脾气好的女人成个家,生个一儿半女,和和美美地过完下半辈子,似乎也是件挺好的事儿…… 不知过了多久,老严是被金姨的声音叫醒的。 “嘿,我给你洗衣裳,你倒是在这儿睡上了。” 老严猛地睁开眼,对上金姨似笑非笑的眼神,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我,我没睡着……” 金姨笑着摇头,“放心吧,才一刻钟,乔阁主还没来呢。” 老严松了口气,又赶紧低头,见那封信函还好好拿在自己手里,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金姨把洗净的衣裳丢给他,背起药箱,随口说道: “衣裳还有些潮,你到后厨灶火旁边烤一烤就好了,我走了。” 老严把衣裳抖开,前襟还有些潮湿,但那道茶渍已经完全消失,连一丝痕迹都找不到,也不知金姨是用了什么秘方。 一股暖流再次划过心底,老严感动又感激地抬头,见金姨已经背着药箱,大步流星地走了。 如此体贴聪慧,又潇洒有性格的女人,实在是…… “严管家,严管家!”一个伙计的声音将老严从幻想中拉了回来。 老严回过神,问怎么了。 “乔阁主回来了,就在前厅,您快过去吧!” 第594章 太傅府 乔悠悠这次会见的是一名乌兹使臣,奉乌兹国主之命,专程来到京城,与通运钱庄洽谈合作事宜。 乌兹国主希望通运钱庄将业务拓展至他们国境,这样乌兹商人在大梁经商时,便可通过通运钱庄周转资金,既安全又便捷。 乌兹使臣更进一步提出,若乔悠悠答应合作,乌兹愿为两国间打造专用银路,一应开销皆由乌兹方面承担。 由于事关两国关系,除乌兹使臣和乔悠悠外,户部侍郎肖婉与鸿胪寺的官员亦一同出席,商谈便在金霄阁的最高层举行。 这次商谈持续了许久,老严负责全程接待与后勤事务,忙得脚不沾地。 直至深夜,众人才终于商定了初步方案,肖婉表示会将方案交给内阁商议,待最终决定。 乌兹使臣连连点头,说等他们的好消息。 众人散去后,乔悠悠终于放下了在外人面前的威严,四仰八叉地靠在椅背上,双眼呆滞地盯着房梁,肚腹传来一阵抗议声。 “赚钱真累啊……” “我看你倒是乐在其中。”闻人月白含笑的声音响起。 他推着轮椅进来,将一袋热腾腾的糖炒栗子放在乔悠悠面前。 “啊呜呜呜,小白还是你懂我!” 乔悠悠一骨碌爬起来,张开嘴,闻人月白熟练地将一颗金黄色的栗子仁喂给她,眸光温柔又带着几分宠溺。 闻人月白问起他们方才商议的事情。 乔悠悠咀嚼着栗子,随即将商议结果递给他:“刚才商议的内容,你看看这个方案。” 闻人月白接过,认真翻阅,片刻后提出了几条更为周全的建议。 他博闻强记,虽然足不出户,却了解天下事,对时政见解独到,总能一针见血。 加上从小在官场耳濡目染,他对其中的一些利益纠葛,经常比乔悠悠考虑得更加细致。 乔悠悠将他的建议全部记下,说明日会派人带给肖婉,一并呈报内阁。 这时,老严走了过来,拿出自己一直贴身放着的信函,低声道: 第437章 “公子,乔姑娘,这里有一封祝中丞从茂县送来的密信。” 乔悠悠立刻拆开,与闻人月白一起看完,神情皆变得凝重起来。。 闻人月白先开口:“信是何时收到的?” 老严说中午便收到了,但今日因为乌兹使臣要来,所以一直没来得及拿出。 乔悠悠还在读信,闻人月白却拿起信封端详片刻,微微皱眉。 老严见状,连忙解释,说今日不慎将茶水弄到了信封上,但好在信封防水,没有渗透进去。 闻人月白没有说话,凑近信封,轻轻嗅闻了一下。 乔悠悠站起身,“此事要紧,我现在便按澜澜所说,去找赵御史。” 闻人月白还想说什么,但乔悠悠是个急性子,已经雷厉风行地带着信走了出去。 此时已是深夜,闻人月白不放心她独自外出,立刻给老严使了个眼色,让他带人跟上。 …… 乔悠悠径直找到了御史赵芳菲的家中。 赵芳菲本已经歇下,但听闻乔悠悠的来意后,立刻换了衣裳随她出发。 半个时辰后,赵芳菲与乔悠悠带着御史台的人马直接包围了徐太傅的宅邸。 赵芳菲让人上前叩门,过了许久才有小厮从里面打开门,睡眼惺忪地问他们是何人。 赵芳菲冷着脸亮出令牌。 “御史台办案,敢问徐太傅可在家中?” 小厮眯着眼睛看清令牌,嗤笑一声: “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堂堂当朝太傅,你一个小小的御史说查就查,说见就见?” 赵芳菲心中冷笑,多亏祝中丞早料到徐太傅有问题,当初离京前便留下了一道手令。 她从怀中取出手令展开,几乎贴到了那小厮脸上。 “看清楚了,御史中丞祝大人的手令,还不速速请徐太傅出来一见? 你若再敢耽搁,我们御史台冲进去抓人,那你们家太傅脸上可就更不好看了。” 那小厮见对方有备而来,气焰顿时低了许多。 “好吧,你们在此稍候,我去请老爷。” 小厮转身进了府。 徐府并不大,甚至看起来有些简陋,只有两间厢房、一间书房。 小厮走进院子里,发现徐太傅的书房还亮着烛火,心下有些奇怪。 夫人平日里几乎不会进老爷的书房,难道老爷这么晚还没有睡? 小厮上前轻轻叩门,“老爷,御史台的人来了,说要见您。” 无人应声。 “怎么了?”徐夫人的声音响起,显然是听到动静被吵醒的。 小厮连忙向夫人说明情况。 夫人上前推门,却发现门被反锁了,二人又在门外唤了几声,房内始终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徐夫人感到有些不对,面色微变,让小厮砸门。 小厮又喊来几人帮忙,用工具砸了半天,终于破门而入。 片刻之后,徐夫人的尖叫声划破夜空。 等在徐府外面的赵芳菲与乔悠悠听到动静,对视一眼,连忙带人冲了进去。 众人进入徐太傅的书房,只见徐太傅伏在桌案上,口鼻皆流出黑红的血液,显然已经气绝多时。 “怎么会这样……”乔悠悠双眉紧锁。 这时,外面又有一人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大喊:“赵御史,不好了!” 赵芳菲忙问怎么了。 来人气喘吁吁:“您方才叫我们去、去查封七骏茶庄,我们刚刚赶到那条街,就看到、看到那茶庄着火了!” 赵芳菲心中一紧:“可有人员伤亡?” “没有,但是、但是茶庄里面的东西,都被烧得干干净净……” 第595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金霄阁。 闻人月白始终坐在窗边,望着京城的夜色渐渐淡去,东方露出了一抹曙白。 向来清冷的眉宇间带着隐隐的担忧。 “公子,乔姑娘回来了!” 老严的声音响起,闻人月白连忙向房门望去,看到乔悠悠归来,悬着的心才放下。 “脸色怎么这样差,出什么事了?”闻人月白推着轮椅来到她身边,观察着乔悠悠的神色,问道。 老严端来一碗热汤,随后悄悄退下了。 乔悠悠捧着那碗热汤,目光低垂,过了许久才沉声道: “我和赵御史去晚了一步,徐太傅死了,七骏茶庄里的证据也被一把火烧光了。” 她讲今晚的事情完整讲了一遍,闻人月白听罢,两条眉毛也逐渐收拢。 “徐太傅的死因,现在大理寺正在查。但很明显,是有人先我们一步得到了消息,对徐太傅下手。 按照澜澜查到的线索来看,最有动机杀徐太傅灭口的,就是李家人。” 乔悠悠抬起头,看着闻人月白的眼睛,神情逐渐变得凝重。 “今日我们看过那封密信后,我便立刻去找了赵御史,可还是晚了一步。 小白……” “你想的是对的。”闻人月白轻轻抓住她的手,低声道:“通运钱庄里,有内鬼。” 二人对视片刻,乔悠悠将这封密信一路上可能经过的流程都梳理了一遍。 密信是随着钱庄的银路送到京城的,全程都被装在一只贴着封条的银箱里,中途不可能有任何人接触到。 而这封密信到了京城,便由老严送到了自己手上。 “会不会是……”乔悠悠有些不确定地道。 “不会是老严,他跟在我身边十多年,我信得过他。” 乔悠悠点点头,无论如何,她也不相信老严会做出这种事。 “你刚才走得太急,有些事情我还没来得及说。” 闻人月白从怀中再次取出那封密信,递给乔悠悠,“你闻闻。” 乔悠悠接过密信闻了闻,表示什么也闻不出来。 “上面有一股药味。”闻人月白说道,“你没有常年和药材打交道,所以闻不出来,而我却能。” “而且我能够确定,这上面的药味,我最近闻到过。” 闻人月白说罢,将老严叫了进来,让他将今日拿到这封密信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事无巨细地讲一遍。 老严想到下午金姨为自己清洗衣裳,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你说,你当时在躺椅上睡着了?”乔悠悠问。 老严尴尬地挠了挠头,“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坐在那里,好像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接着整个人就很困,就、就睡过去了……但是这封信我一直拿在手里。” 闻人月白没有说话,想要趁老严睡着,取走这封信,看过后再放回老严手里,这太容易做到了。 乔悠悠疑惑道:“可这密信上的漆印还是完好的,她是如何做到的?” 闻人月白想了一阵,指着漆印与信封贴合的地方,对她道: “其实用热水熏蒸的方式,可以将漆印与信封分离,之后再复原回去。 但这样做会留下破绽,被热水熏蒸过的纸会产生轻微的变形与褶皱。 老严先前曾提过信沾了水,所以当时我看到上面轻微的褶皱,也并未深思。 现在看来,定是金姨那时用药香让老严睡着,偷偷拆看过信上的内容,给她背后之人报了信,你今日才会无功而返。” 老严的脸色已经白了,心中却还存着一丝侥幸,惶然道: “公子……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闻人月白淡淡道:“有没有误会,一试便知。” …… 两日后的清晨,金姨再次来到金霄阁为闻人月白看诊。 她一踏进院子,便碰见坐在门坎上唉声叹气的老严。 “严管家,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又被谁将茶水洒到身上了?”金姨见到他,打趣道。 老严长叹一声: “唉,别看我是个管家,这差当得也不容易。 这不就是出了些岔子,结果被扣了整整半年的工钱。” “你严管家办事还能出岔子?那我倒是想听听看。”金姨在他身边坐下,仍是一副热心肠的模样。 老严张了张嘴,几次欲言又止,似乎十分为难。 这时有名伙计从楼上下来,对老严说:“严管家,闻人公子请你过去一趟。” 老严连忙起身,对金姨道:“公子喊我,你先坐一会儿,待会我和公子说完话,你再去看他。” 金姨点点头,笑着道:“好,你去忙吧。” 老严上了楼,金姨在一楼等候,心思却转得飞快。 就在这时,外面又跑来一个伙计,说通运钱庄大堂有人闹事,叫人去帮忙。 通运钱庄与金霄阁只有一院之隔,金霄阁内的伙计们闻言,一股脑全都跑了出去。 金姨留在原地,目光时不时向楼梯的方向打量,发现此时附近居然一个人都没有,这岂不是送上门的机会? 她轻手轻脚地沿着楼梯而上,终于来到了闻人月白的书房前,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 第438章 乔悠悠似乎气得正在拍桌子,怒道: “定然是路上出了问题,得将这条银路上的所有管事全部查一遍,通运钱庄里面不能有内鬼! 还有,茂县的那个管事是怎么办事的?连箱子都封不好! 这种人,以后就不要留在钱庄了。” 老严唯唯诺诺道:“是,我马上吩咐下去……” 闻人月白的声音传来: “消消气,索性昨日七骏茶庄那边的火势抢救及时,那本账册还没有被烧掉。 如今混放在咱们钱庄的账本中,旁人不会发现。” “对,对。”乔悠悠认同道,又看向老严。 “老严,在账房附近加派人手,千万不能让外人靠近。” “不。”闻人月白声音笃定,“加派人手,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对老严道:“不必加派人手,一切如常即可,切莫让外人看出端倪。” 老严说知道了。 门外的金姨脸上露出一抹冷笑。 都说这金霄阁的乔阁主头脑灵活,闻人公子运筹无双,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不加派人手? 那正好让他们知道,什么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第596章 沈轻舟讲学 当夜,金霄阁院子东侧的账房内便燃起了大火。 好在那是一间单独的平房,饶是火焰腾空,也不会波及到金霄阁与通运钱庄。 而在金霄阁的顶楼上,三对目光将整个起火过程全部收入眼底。 三人身后,则是早已被搬出账房的十几箱账本,那账房里面早已空空如也。 院子里一片嘈杂,众人花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将火彻底扑灭。 有伙计进入金霄阁的顶层,在门外汇报说火势已经扑灭,而且在账房四周发现了火油痕迹,显然是人为。 房间里,老严脸色煞白,一下跪在了乔悠悠与闻人月白面前。 “公子,乔姑娘,都是我不好,没想到她竟真是…… 都怪我没有好生提防,才坏了中丞大人的大事。 我、我……明日她再来,我定将她抓起来给你们发落!”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闻人月白皱眉。 乔悠悠也赶紧将老严扶起来,有些自责道: “也怪我疏忽,之前只知道她治疗腿疾名气大,便将她请了过来,以礼相待,没想到居然是引狼入室!” 乔悠悠愤愤道。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闻人月白却对二人微微一笑,面上并无沮丧。 “徐太傅是李家安插在陛下身边的一枚重要棋子,祝中丞此去茂县,不就是为了扳倒徐太傅,剪除李家的羽翼么? 如今李家弃卒保车,但祝中丞的目的也达到了。不仅如此,还让潜伏在咱们身边的金姨暴露出来。 如今敌在明,我们在暗,这枚棋子反而可以为我们所用。” 他唇边挂着浅笑,望了一眼乔悠悠,道: “乔阁主如此精明,不妨算算,这一局盈亏几何?” 乔悠悠顺着闻人月白的话想了想,好像的确不亏。 至于有没有赚到,就看金姨这枚棋子怎么用了。 老严有些茫然地眨巴两下眼睛,望着二人,忍不住问: “那明日她再来,咱们……” 乔悠悠与闻人月白相视而笑,异口同声道: “按兵不动。” …… 正午的阳光照射在皇城之上,一道红色穿着官服的身影穿过殿宇投下的阴影,最后停在了上书房外。 沈轻舟抬手正了正自己的官帽,叹了口气。 他在翰林院的清闲日子过得好好的,今早突然得知消息,说徐太傅身亡,自己这位翰林院学正只能临时担任起为天子讲学的任务。 也不给涨俸禄,真是……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神态,面带微笑步入上书房,燕宁已经坐在那里等他了。 今日该讲的是《孝经》。 沈轻舟翻开书,声音平静,透着几分书卷气: “‘孝悌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无所不通'',陛下不妨谈谈对这句话的理解。” 燕宁似乎并不太感兴趣,轻轻抿了抿唇,忽然带着几分天真问道: “前朝太后把持朝政,最后被十二岁的辽帝联合大臣们囚禁后宫,太后亲族遭到诛杀。 这辽帝,算不算不孝呢?” 沈轻舟头一回为燕宁讲学,没想到燕宁一张口便带着几分戾气,不禁皱了皱眉。 “陛下问得好。依臣之见,前朝太后虽把持朝政,却并无祸乱朝政之举。辽帝囚禁太后,诛杀其族,于情于理皆有不妥。 《礼记》有云:''孝子之事亲也,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辽帝此举,恐怕有违孝道。” 燕宁带着稚气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悦,盯着沈轻舟的眼睛道: “可是徐太傅曾说,国事为重,即便是至亲,若有僭越之举,也当严惩。这又该如何解释?” 沈轻舟沉吟片刻,才缓声道: “徐太傅之言也有道理,但需分清轻重。 《孟子》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若无大错,君王更应以仁孝治国,方能得民心。” “这么说,沈学正是认为前朝辽帝不孝?” 沈轻舟停顿片刻,才拱手答曰: “辽帝孝与不孝,微臣不敢妄断。 微臣只知,辽帝年幼联合大臣将太后幽禁,不出三年,朝政又落入前朝老臣之手,辽帝不过是他们手上的傀儡,最终也不过二世而亡。” “沈轻舟,你敢诅咒朕!?” “微臣不敢。”沈轻舟躬着身子,垂眸道。 燕宁将手中的毛笔狠狠掷在地上,怒道: “滚回你的翰林院去,朕不想再看到你!” 沈轻舟挑挑眉,没有半点犹豫:“臣有罪,臣告退。” 说完一甩袖子,转身出了上书房。 直到呼吸到外边的空气,沈轻舟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都说七八岁的孩子狗都嫌,这陛下都十岁了,怎么还这么难伺候。 不过也好,总算能回到自己的翰林院躲清闲了。 以后这上书房谁爱来谁来! …… 燕宁赶走沈轻舟,自己独自待在上书房生闷气,突然开始十分想念徐太傅。 这个姓沈的根本不懂自己! 他们和太后都是一伙的! 就在这时,马岩走了进来,“哟,这是哪个不长眼的惹陛下生气了?” 燕宁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不搭理他。 马岩小心翼翼地将几份折子放在燕宁面前,轻声道: “陛下,升任卫国公之子李茂为吏部考功司主事的折子,太后已经看过了。” “她怎么说?”燕宁冷笑一声,“给朕驳回来了是吧?” 马岩有些犹豫,抽出这份奏折递给燕宁,斟酌着道: “娘娘说,陛下有自己的主见,她自然尊重陛下的意思。 让李公子进入吏部,太后没有意见。” 马岩没有留意到燕宁瞬间阴沉的脸色,小心地递上笔,语气不自觉流露出几份催促之意: “陛下请批红罢,奴才这便让翰林院去拟旨——” 燕宁接过笔,脸上阴云密布。 为什么,太后为什么会帮李家…… 对了,上次让祝澜离京,太后也是不置一词。 难道李家人和太后达成了什么协议? 他们会联起手来对付自己么? 他们到底隐瞒了什么!? 燕宁气得咬紧牙关,一扬手,将奏折撕成两半扔了出去。 “滚出去,都给朕滚出去!” 第597章 燕眺 两日后,夜色将礼部侍郎府后面的小巷子完全笼罩。 一辆马车静静停在那里,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过了不知多久,一个纤瘦的身影踏着细碎的步子无声而来,停在马车旁。 马车的窗帘被掀开,昏暗的夜色下,隐约能看出李茂的侧脸。 “怎么回事,举荐的折子不是说递上去好几天了么,为何迟迟没有一点动静?” 李茂的声音带着几分怒气。 马岩知道李正清也在马车内,细声细气地解释道: “二位大人,那折子是递了上去,太后也同意了。 只是……陛下却不知怎的突然发了怒,将折子给、给烧了……” “烧了!?”李茂瞪大眼睛问他。 “你不是信誓旦旦说自己最了解陛下么,你不是说陛下有心亲近李家么?怎么会烧了!” 马岩慌乱中还有些委屈,哀声道: “这……陛下近日以来越发喜怒无常,脾气也越来越不好。 就连奴才有时也摸不准陛下的心思了……” “废物!”李茂压低声音骂道。 第439章 他怒气冲冲放下帘子,但很快又有一只手从马车窗内伸了出来,指间捏着几颗金豆子。 李正清沉稳的声音从车厢内传来: “马公公出宫一趟不容易,辛苦了,继续帮我们留意着吧。” 马岩接过金豆子,连连感谢,见李正清没有别的吩咐,才沿着来时路悄悄离去了。 车厢内,李茂情绪越发焦灼,问李正清: “堂兄,现在这小皇帝越来越不受控制了,他简直就是胡来,连敌友都不分了! 再这样下去,万一哪天对咱们不利……” 李正清沉默片刻,忽然问:“桐州那边有消息了么?” 李茂说:“今天下午刚得到消息,路上有人看到一个女子带着一个小姑娘经过,向桐州方向去了,应该就是祝澜和长公主。” 见李正清沉默不语,李茂更加着急,催促道: “都这时候了,你还犹豫什么?我们不是早就想好了这套方案么? 小皇帝如果真的要对付太后,下个月的秋山巡狩就是最好的时机。 现在阿瑶的孩子就在桐州,我们把他接回来。到时秋山巡狩,等小皇帝真的犯下大错,咱们便有了由头,直接扶阿瑶的儿子上位。 他身上流着咱们李家的血,不比现在这个小皇帝更靠得住? 别犹豫了,那祝澜现在跑去桐州,肯定也是冲着燕眺去的。 燕眺是咱们的底牌,万一落在那女人手里,咱们可就前功尽弃了!” 李正清知道这一次李茂说的没错。 从前有徐太傅在皇帝身边,可以“润物细无声”地引导教化,燕宁对徐太傅也是相当信任。 可如今徐太傅被抓到把柄,自己无奈之下只能杀人灭口。 皇帝身边就只剩下了一个马岩,马岩是个没读过书的太监,谗言媚主尚可,但比起徐太傅的水平还是差了太远。 徐太傅一死,小皇帝的性格愈发莫测,指不定什么时候会突然针对李家。 与其让这样不稳定的因素存在,倒不如将李瑶在宫外的皇子燕眺接回来。 燕宁早晚会犯错,等他被仇恨彻底蒙蔽双眼不计后果的那一日,便是自己拥立新君之时。 “我在礼部抽不开身,此事重要,你亲自去一趟桐州。” 李正清低声说罢,从手上摘下一枚戒指交给李茂。 李茂接过戒指,知道那是调用李正清手下暗卫的信物。 他的语气染上一丝狠戾气,问: “若和那姓祝的碰上,怎么办?” 李正清声音漠然: “若碰上,便抢。抢不过,便杀。 总之务必将燕眺活着带回京城。” …… 清晨,皇宫。 严峥步履匆匆,踏入紫云殿内,恭敬道: “微臣参、参见陛下。” 他今日一进宫,便听闻皇帝召见,于是从禁军班房匆匆赶来。 此时的紫云殿内只有严峥和燕宁二人。 燕宁背对严峥站着,问他下个月的秋山巡狩,一切可都安排妥当了。 严峥回话,说秋山围场已经派人在清场准备了,到时宗室们可顺利前往秋山,安全方面不必担心。 燕宁忽然转过身,露出一个笑容,问他: “严统领,你对朕的忠心有几分?” 严峥一愣,当即跪下,说自己的职责是守卫皇宫及皇室安全,愿为皇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忠于的是皇家,还是天子一人?” 严峥不明白燕宁为何这样问,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严家世受皇恩,先帝在位时也格外器重自己。 当年前任统领萧沅护驾而亡,先帝提拔自己时,曾说将宗室安危交到自己手上,而自己也曾对着父亲的灵位磕头起誓,一生忠于大梁皇室。 可是忠于皇室和忠于天子,有什么区别呢? 燕宁见严峥有些呆傻的模样,撇了撇嘴,索性直接问: “若有人对朕不利,你当如何?” “微臣誓死、誓死保护陛下,诛杀乱党。” “无论那人是谁?” 严峥用力点点头。 “那好,朕告诉你——”燕宁走到严峥身边,轻声说了什么。 严峥的双眼蓦地睁大了。 第598章 太妃 严峥离开紫云殿时,脚步有些虚浮,整个人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他从未想到过,当今天子居然想要对付太后!? 这该怎么办? 太后深受先帝宠爱,而且似乎并未有任何祸乱朝政之举。 可若自己不帮助陛下,便是不忠。 若帮了,只怕又违背先帝遗愿。 严峥从没想到这样的抉择会落到自己头上,心情几乎崩溃。 他不知不觉走了许久,直到一阵非哭非笑的声音传来,他才陡然惊醒般停下脚步。 严峥环顾四周,惊觉自己居然走到了皇宫最为偏僻的角落,周围一片荒芜,墙面斑驳,显然许久无人打理。 他的面前便是冷宫,而那声音正是从里面传来。 这时,两个没精打采的小太监经过,敲了敲墙上开出的一道窗口。 “开饭了,开饭了!” 说罢,将一份不知放了几天的饭菜草草搁进墙里,转身便走。 “这里面……是、是何人在哭?”严峥忍不住问,那声音听起来实在有些诡异。 两名太监一打量他的穿着,神色顿时恭敬几分,试探着问:“这位大人是……” “我乃禁军、禁军统领。”严峥皱眉说道。 沦落到在在这里做事的太监,都是犯了错或是被排挤的,压根没什么前途,更是从未见过禁军统领。 一听这话,两人的态度都殷勤起来,连忙回话: “这位大人,您不知道?这里面关的是先帝的容贵妃,后来犯错被贬为庶人,关在这里了。” 严峥又问,她为何发出那般声音。 两名太监对视一眼,笑道:“您自己瞧瞧就知道了。” 说罢引着严峥来到那送饭的窗口,打开后让他往里瞧。 只见院内一个女子蓬头垢面,形容疯癫,与乞丐无异,怀中抱着一个脏兮兮的枕头又哭又笑。 一名太监有些唏嘘道: “她还为先帝生过一个小皇子,被送出宫了。 自打她关进这冷宫,母子分离,没多久便疯了,天天抱着个破枕头哄。” 严峥听罢想起来了,那都是几年前的旧事了,自己那时还不是禁军统领。 若非走到这里,自己应该和外面的人一样,几乎忘记先帝还有一个流落宫外的小皇子了。 当年先帝猝然薨逝,还有许多身后事来不及安顿。自己严家世受皇恩,应该尽到职责守护皇室成员的安危。 严峥念及此处,又望了冷宫内疯疯癫癫的李瑶一眼,转身离去。 …… 傍晚,一辆马车缓缓驶入桐州境内,身后跟着三匹快马。 桐州有一座行宫,闲置多年,只有一位出身桐州的老太妃向先帝请了特旨离京,居住在此。 两年前李瑶被废,襁褓中的二皇子燕眺便被送到了这里的万太妃身边抚养。 燕眺不仅是燕修云的儿子,身上同样流淌着李家血脉。祝澜早已想到,或许某一天李家会支持燕眺,用他当做把持朝政的挡箭牌。 眼看和李家的矛盾一触即发,这个节骨眼上,无论如何都要找到燕眺,不能让他落到李正清手中。 祝澜一行人进入桐州后便寻了一处客栈歇脚,次日一早,祝澜带着燕璟亲自前往行宫拜会万太妃。 二人进入行宫,这里冷冷清清,只有几名年长的嬷嬷伺候 祝澜行入内院,只见一个女人梳着发髻,正坐在一棵银杏树下,望着天空中的云彩发呆。 那女人闻声转过脸来,花甲之年的面容,虽有岁月痕迹,却仍可窥见年轻时的风姿。 她的目光淡淡扫过祝澜,落在燕璟身上时,却不由得流露出几分慈祥与喜爱。 按照辈分来讲,万太妃算燕璟的奶奶,燕璟本该称呼一声太妃娘娘。 但她却按照祝澜的教导,开口便脆生生唤道:“祖母娘娘好。” 一声“祖母”,唤得万太妃顿时湿了眼眶。 “微臣祝澜,拜见万太妃。” 万太妃只对祝澜微微颔首,随即对燕璟笑着伸出手,拉着她说起话来,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慈爱。 燕璟人见人爱,此时表现得更加乖巧,不消片刻便将万太妃哄得心花怒放。 燕璟见万太妃高兴了,看准机会道: “祖母娘娘,听闻阿眺弟弟在这里,璟儿想见见他。” “行。”万太妃笑着摸了摸燕璟的脸蛋,对身边的嬷嬷说了一句。 很快,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带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小男孩走了过来。 那女人的举止神态显然也是宫里出来的,祝澜推测她应该是燕眺的乳娘。 第440章 燕璟上前,带着几分好奇地拉着弟弟的手。 万太妃将燕眺抱在怀里,满脸慈爱,亲手给他喂了一块点心,随口道: “我在这行宫待得,都已经不知道过去多少年啦。若不是有这孩子陪着我,还真不知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趣味。” 祝澜能看出来,万太妃是真的将燕眺当成亲生孙子看待,这也是她唯一的精神寄托。 但是情势所迫,祝澜斟酌良久,还是缓缓说道: “太妃,您偏居桐州,京城之事或许不大知晓……如今以卫国公为首的李家人心怀鬼胎,很可能会利用这孩子的身份,对陛下和太后不利。 所以保险起见……” 祝澜话音未落,万太妃已经变了脸色,声音陡然转冷: “想带阿眺走?呵,你想都别想。 我不管你们在京城如何斗,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不会让阿眺卷进京城那些是非里!” 万太妃冷冷看着祝澜,“这才是你今日前来的目的吧?我也明确告诉你,阿眺在我这里,谁也带不走。若无他事,便请回罢。” 万太妃说罢站起身,将燕眺抱在怀里,转身便向屋里走去,留下祝澜与燕璟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 老嬷嬷见太妃已经下了逐客令,便对二人道: “太妃要休息了,二位请吧。” 祝澜只好暂且离去,出了行宫,还在暗自思考对策。 万太妃如此疼爱燕眺,可若是李正清的人来了,万太妃不让他们带走燕眺,那些人又会如何做呢? 李正清的性格,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将燕眺带走。 时间紧迫,自己有什么法子才能说动万太妃呢? 这时,祝澜感觉一只小手拉了拉自己的袖子,一低头,燕璟正仰着小脑袋看自己。 “祝小姨。”燕璟对她招招手,示意她靠近些。 祝澜蹲下身,燕璟趴在祝澜耳边,语气十分认真道: “方才见到的那个弟弟,不是阿眺。” 祝澜眸光微震,问她是如何发现的。 燕璟回忆着说: “阿眺出生的时候,父皇曾带我和皇兄去看过他。我记得阿眺右手的小指指节有一点弯曲,后来还和皇兄讨论过此事。 可是方才我看了那个弟弟的手,小指指节没有任何问题,他肯定不是阿眺。” 第599章 重返青溪镇 祝澜听完燕璟的话,陷入沉思。 自己身为外臣,从未见过这位小皇子,但燕璟见过。 燕璟的记忆力很好,她相信燕璟不会记错。 看来,当初燕眺被送出宫时,果真是有人动了手脚,将真正的燕眺替换并且藏匿了起来。 若论谁最有动机做这等事,非李家人莫属。 难道他们在那时就已预料到日后可能会用到燕眺? 果真是处心积虑,筹谋已久。 可是,若方才在行宫见到的孩子不是燕眺,那身边的奶娘又该如何解释?她言行举止,显然是宫中出来的人。 祝澜心中浮现出一个猜想,对燕璟道:“走,咱们回去。” 她带着燕璟,再次找到了行宫的嬷嬷。 那嬷嬷一见她二人,皱了皱眉,似乎觉得她们自讨没趣,却还是耐心道: “公主,中丞大人,太妃娘娘已经休息,还请不要打扰……” “我们并非求见太妃。”祝澜微笑着说,“方才那位奶娘,看起来像是京城的一位故人,可否请她出来一见?” 嬷嬷略感奇怪,目光在两人身上打量了一番,犹豫了一下,便转身走进院子。 没过多久,那三十来岁的女人走了出来,见到祝澜有些困惑。 “这位大人,您找我?” 祝澜请她借一步说话。 来到无人处,那女人明显有几分紧张。 祝澜盯着她,忽然露出一丝淡笑,那笑容似乎让女人背后泛起一股寒气。 而祝澜接下来的话,更如一记重锤敲在她的心上。 “偷梁换柱,藏匿皇子……你可知这是什么罪过?” 那女人的脸顿时白了,眼神慌乱,还想要掩饰。 “你不说实话,本官便只能将你带回京城,交由大理寺审问了。” 一听要回到京城,女人立刻跪了下来,哀求道: “大人,此事我也是被逼无奈,求您高抬贵手! 这孩子虽非我亲生,但我终究照顾了他两年,早已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一般,我唯一的心愿就是能看着这孩子长大…… 求求大人您高抬贵手,放过奴婢吧!” 祝澜却轻轻摇头,语气有些遗憾: “你胆大包天,连皇子都敢害,本官身为御史中丞,怎可姑息? 你不走也可以,待本官回京将此事禀明圣上,到时你与这孩子,只怕都没有好下场。” 女人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急切地喊道:“我没有害皇子,真的没有!求大人明鉴!” “哦?”祝澜微眯起眼睛,“没有害皇子,那真正的小皇子去了何处?” 女人慌乱道: “当年我奉命陪着小皇子离京来到桐州,一路上有皇家卫队护送,直到进入桐州后守卫有些松懈…… 到达行宫的前一晚,有人抱着另一个婴儿找到我,要将真正的小皇子换走,若我不答应他们便要杀了我……” “他们带走真正的皇子后,居然没有杀你灭口?”祝澜问。 “大抵是怕我死了,万太妃会起疑,所以我只能假装不知情,一直照料着那个被换来的孩子。” 祝澜点点头“那么,真正的皇子到底在哪?” 女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我不知道,他们怎么会告诉我……” 祝澜表情冷漠:“走吧,随我回京。” “不,不!”女人慌忙抓住祝澜的手,“青溪镇,应该……应该是在青溪镇!” “你如何知晓?” “小皇子那般大的孩子,若腹中饥饿,便会啼哭不止。 那群人来找我时也想到了这点,他们乔装而来,还带着一个女人,我猜她和我一样负责给孩子喂奶,否则,孩子一路哭闹,必定引人注意。” “那女子是青溪镇人?”祝澜问。 女人点点头,“我娘就是青溪镇的,那女人说话口音和她很像。” 青溪镇就在桐州境内,那群人带着孩子,跑得太远容易引起注意,就近藏匿也合乎情理。 祝澜心中有了方向,又提点女人几句,让她莫要和旁人提起今日之事,否则定有牢狱之灾。 女人见祝澜不带走自己,千恩万谢,祝澜这才放她离去。 …… 祝澜一行人赶了一整日的路,终于进入青溪镇。 祝澜望着青溪镇日新月异的景象,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感慨。 上一次来到这里,还是和祝青岩、宁月郡主一起,自己在台上与青竹书院的卢家父子辩经论道,最终为整个镇上的女子赢得了平等念书的权利。 马车停在了青竹书院门前,燕璟率先跳下马车,接着“咦”了一声,缓缓念道: “门庭广开,竹香风骨映高节。 刚柔并济,云山草木皆文章。” 她回头叫道:“小姨,这字迹好生眼熟,和你的简直一模一样!” 祝澜下了马车,笑着摸了摸燕璟的脑袋。 她望向书院大门两根柱子上,自己多年以前的题字已有风霜之感。 正好是散学时分,书院内学子们有说有笑地走出,许多姑娘身着学子服,讨论着今日所学,脸上笑容明媚。 祝澜转过身,卢知义见到她,愣了片刻才认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祝、祝姑娘?” “卢公子,别来无恙。”祝澜对他微笑致意,“令尊大人可好?” “好,都好!你怎么来了?快请进!” 卢知义高兴得有些语无伦次,连忙请祝澜一行人进府,又派人去告诉父亲卢清风。 卢清风原本在外边办事,听闻祝澜来了,当即赶回家中,让卢知义去镇上最好的酒楼订一桌席位,要好好招待祝澜。 “不忙。”祝澜笑着对卢家父子解释,说自己此行不愿声张。 卢清风会意,将一行人请到府上。 众人落座后,祝澜开门见山,郑重道: “我这次前来,是想要借助卢家在青溪镇上的声望,寻一个人。” …… 祝澜与燕璟在卢府暂时安顿下来。 青竹书院是青溪镇上最大的书院,如今青溪镇学风鼎盛,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子女被送到青竹书院求学。 卢家作为一方乡绅,他们在这里人脉与话语权,某种程度上讲,甚至比官府还要有用。 果然,第三日清晨,卢知义火急火燎赶回府上,敲了敲祝澜的房门。 “祝姑娘,打听到了!” 第600章 夜访 一名十四五岁的男孩被带到了卢府,在偏厅见到祝澜。 第441章 “阿湖,别紧张,将你家邻居的事情如实告诉这位姐姐。”卢知义对男孩柔声说道。 阿湖有些局促,对卢知义和祝澜拱手行了礼。 他说自己家的邻居姓孙,本是镇上一家养殖户。孙大娘当时大着肚子,她丈夫就病死了,剩下孙大娘一人。 丈夫的去世对她打击太大,大病一场,生下来的孩子竟是个死婴。 再后来,有一天夜里,孙大娘家中传出婴儿啼哭声,吓得左邻右舍不敢睡觉。 有好事者爬上墙头去看,看到孙大娘居然抱着一个婴孩! 当时这件事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神乎其神,说什么的都有。 孙大娘说这孩子是有一天下雨,自己在路边捡的,大家伙也便信了,就当是她好人有好报,失了一个孩子,又捡到一个。 她们孤儿寡母不容易,所以街坊也经常帮衬着些。 “阿湖,你可还能记得,那位孙大娘是何时‘捡’到那孩子的?” 阿湖想了想,说大约是两年前。 祝澜点点头,时间也对上了。 阿湖有些窘迫地看了一眼卢知义,小声问: “卢先生,我这样算不算背后议论,有违君子之道……” 说罢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向二人解释: “孙大娘真是个挺好的人,去年我不小心摔伤了腿,她还给我送来一瓶金疮药。 那药灵得很,不出十天我的腿便全好了!” 祝澜心念微动,问阿湖能否带自己去他家看看,阿湖看了一眼卢知义,随即答应下来。 祝澜带着燕璟来到阿湖家中,让阿湖找出了那瓶金疮药。 阿湖从一只老旧木柜的最上层拿下一只瓷瓶,“这瓶子瞧着精巧,我娘舍不得扔,便留着收藏了。” 祝澜接过瓷瓶,直接去看底部。 瓷瓶底部有被可以破坏的痕迹,但仍能依稀辨认出,是官窑烧制,更加印证了祝澜的猜测。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阿湖,快去把你小时候的尿布找出来,这小家伙……哈哈哈。” “知道了,娘!”阿湖闻言,立刻去找尿布。 祝澜回头,见一个妇人抱着两岁的小男孩走进来。 妇人见到她一愣,这时阿湖拿着尿布跑过来,解释道: “娘,这位是祝姐姐,是卢先生的朋友。” 一听是卢家的客人,妇人的态度立刻尊敬许多,一边请她们快坐,一边熟练而快速地帮那两岁的孩子换尿布。 “大娘,这孩子是……?”祝澜试探着问。 妇人回头笑道:“隔壁孙大娘的孩子,她去买东西了,托我帮她照看一下。” 祝澜走上前,说着“这孩子真可爱”,不动声色轻轻抓住孩子的右手。 那只手的小指指节,果然有一节弯曲。 这才是真正的燕眺。 祝澜又闲聊似的问,隔壁的孙大娘是否一直住在这里,可曾出过远门。 “小孙跟我们家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出门最多也就两三日。要说出远门,最多也就是到城里去采买些东西!” 这便很明了了,孙大娘是土生土长的桐州人,根本没去过京城,几乎不可能拥有官窑烧制的瓷器。 她作为一个平头百姓,敢将燕眺托付给邻居照顾,很有可能并不知道燕眺的真实身份。 应该是李家人给她了重金,让她抚养这个孩子。 大隐隐于市,的确巧妙。 祝澜望着正在给燕眺换尿布的阿湖母子。 此时若直接带燕眺离开,没法向阿湖一家人解释,说不定还会惊动官府,祝澜不想节外生枝。 再者,李家人为了夺回燕眺,一定会拼个鱼死网破,而自己身边带着两个孩子,只有青黛四人保护,风险太大。 得想个更为稳妥的法子。 祝澜思量片刻,带着燕璟告辞离去。 …… 祝澜离开阿湖家,转入一条小巷,前方出现青黛的身影。 青黛低声告诉祝澜,自己与杏黄几人方才在周围观察,注意到几个可疑之人蹲守在孙家附近。 方才祝澜去阿湖家,行踪可能已经暴露了。 祝澜并不意外。 那些人肯定是李家派来的,他们的目标是带回燕眺,如非必要,他们也不愿与自己正面发生冲突。 值得庆幸的是,还好自己找到燕眺的速度够快,否则再晚一两日,只怕燕眺真的已经被带走了。 李家和孙大娘之间肯定有某种信物,能让他们从孙大娘手中顺利接走燕眺。 现在他们之所以在附近蹲守,是在等孙大娘回家。 祝澜在心中盘算一番,对青黛道: “青黛,你现在立刻去找卢公子,让他带你去一趟镇上最好的药铺。 记住,一定要卢公子开口,否则你是生面孔,有些东西只怕他们不敢卖。” …… 傍晚时分,一辆马车停在距离孙家不远的路口。 一名黑衣人悄然靠近马车,低声道:“公子,那个女子方才进了孙家,我们要不要提前动手?” 李茂坐在马车内,想了一阵道: “堂兄说这件事最好不要闹出动静,先看看吧。 孙大娘应该不会将孩子交给她,等她被赶走,咱们再去将人带走。 她堂堂御史中丞,总不能真的从百姓手里强抢孩子。” “可万一……” “万一她真的抢了,咱们再动手,那叫匡扶正义。 为了保护被欺凌的孤儿寡母,失手杀了贼人,那才叫名正言顺。” 李茂有些得意道。 …… 孙大娘挎着一个篮子出现在道路尽头。 她先敲开阿湖家的门,与阿湖的母亲攀谈几句,接回了燕眺。 她又向前几步回到自己家门前,推门进屋。 屋里一片黑暗,她点燃油灯,一回头,魂差点被吓飞出去。 一个年轻女子,竟不声不响地坐在屋里的椅子上,正定定望着自己。 孙大娘吓得惊叫一声,就要向后退,却发现屋门不知何时被关上了。 祝澜轻声开口:“你别怕,我没有恶意。” 见她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孙大娘又特意看了一眼她投在墙上的影子,确定她是人不是鬼,恐惧这才略微消散。 “你是谁,进我家干嘛!?” 孙大娘将燕眺护在怀里,壮着胆子问。 “我是谁不重要。”祝澜打了一个响指。 孙大娘感到脖颈间传来些微寒气,紧接着头皮一炸—— 屋里竟然还藏着一个人,那人就站在自己身后,用匕首抵住了自己的喉咙! 祝澜的声音传来: “你无儿无女,受大人物的委托照顾这个孩子,应该感情很深吧? 如今他们要带走这个孩子,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孙大娘的脸色更白一层,下意识将燕眺护得更紧了些。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祝澜察觉到她的变化,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果然,李家人虽然设局巧妙,却低估了一个母亲的感情——哪怕这个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 祝澜站起身,逆着烛光一步步靠近。 她看着孙大娘的眼睛,语气似是诱惑,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下面按我说的做,我保你们母子二人不会分离,你也再不必担心有人会将孩子从身边带走。 但你若不听话,我便只能让你和这孩子……以另一种方式永远团聚了。” (ps. 家里出了点事情,这几天写文时间不多。最后一段大高潮剧情不想写得太匆忙,只能再放缓几天更新速度,保证收尾剧情的质量。感谢宝子们一路的陪伴与谅解!) 第601章 送信人 孙大娘垂眸望了一眼脖子上的匕首,知道自己没得选,只好答应。 祝澜取出一大一小两颗药丸,那是她让青黛拿着方子临时寻药铺配制的。 其中有一两味极难寻的成分,多被当成药铺压箱底的宝贝,若非卢知义出面,只怕这镇上的药铺掌柜根本舍不得拿出来。 “此药对人体无害,服下后可暂闭气息,两个时辰后自会苏醒。” 孙大娘警惕地望着那两颗药丸,显然不信任。 “我怎知你不会害我们?” 祝澜没有时间再同她解释,“你没得选。” …… 一炷香的时间后,黑衣人再次来到马车旁。 “公子,那姓祝的出来了。” 李茂的声音传来:“那孩子呢?” “没有看到,她离开时只有孤身一人。” 李茂似乎十分满意,悠然道: “成了,你们带着信物,进去将那孩子带出来罢。 姓祝的今日碰了一鼻子灰,等她明天再来,就已经晚了,哈哈……” 黑衣人叫上两名同伴,趁着夜色摸到孙大娘门前,敲响房门,可半天没有回应。 第442章 三人对视一眼,感觉有些不对,便用力推门。 那门竟然没锁,一下便被推开了。 屋子里,孙大娘和燕眺倒在地上,口鼻处有鲜血流出,状若中毒。 三名黑衣人一见这情景,当场傻眼了。 一人快步走上前,摸了摸地上二人的脉搏,摇了摇头。 三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祝澜身为朝廷的御史中丞,居然会干出这种杀人灭口的勾当! 李茂在马车内得到消息,惊得一把拉开车帘: “死了!?” 那为首的黑衣人本是李正清的手下,这次被指派来帮李茂做事。 他对这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早就心生不满了。 一行人昨日便已经抵达青溪镇,若早些行动,或者下午干脆从那邻居手中将燕眺直接抢走不就好了? 即便闹到官府,主人也会出手摆平的。 可就是李茂这个家伙,也不知哪来的自信,说祝澜这种人自诩正义,肯定会想办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服孙大娘交出燕眺,不可能采取极端的手段。 正因他这样说,自己这些人这才一直等到晚上祝澜离开才动手。 结果晚了一步,坏了主人的大事! 看着李茂如遭雷击的模样,黑衣人知道不可能指望他再想出什么好办法了,便道: “事已至此,那便按我们的规矩来,为保万无一失,我这便回去补刀,将事情坐实。 然后再传信给主人,看他下一步如何发落。” 李茂有些木然地点点头,黑衣人侧目看了他一眼,折返回了孙大娘家。 孙大娘和燕眺的尸首仍静静躺在地上。 黑衣人在屋内四下检查了一圈,确定没有留下旁的线索,于是抽出刀,对准了孙大娘的尸体。 藏身于房梁上的青黛注视着眼前的一幕。 祝澜先前便担心这些人心狠手辣,看到尸体还不肯罢休,可能会选择补刀。 于是让青黛留下,万一发生这种情况,无论如何也要救下孙大娘和燕眺。 只要闹出大的动静,将官府的人引来,那些见不得光的杀手自然会退去。 眼看那柄尖刀已经被高高举起,青黛正欲出手,却听得外面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有人高喊“官府办案,闲杂人等速速让开”。 那黑衣人显然没有料到,动作一顿,敏捷地翻窗而逃。 青黛也悄然离去,方向与那黑衣人相反。 很快,孙大娘的房间被人猛地推开,一名捕快模样的人站在门口,见到屋内景象显然吃了一惊。 “县尉大人,屋内发现两具尸体,疑似中毒身亡!” 县尉快步上前察看,眉头紧锁,他接着注意到屋内半开的窗户,对捕快道: “去查窗下是否有脚印,我怀疑贼人已经跳窗而逃。” 他话音刚落,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 “且慢。” 祝澜在众人的注视下缓步而来。 “你是何人?”县尉厉声喝问。 “县尉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县尉皱眉,“这里是命案现场,有什么话你就快说!” 祝澜不言,只定定望着他。 县尉只觉这女子目光中透出的威严不似常人,二人对视片刻,县尉道: “好吧。” 他与祝澜走到一旁,问她究竟是何人,有什么话要说。 祝澜的手中多出一枚御史台的令牌,县尉一见,面色顿时肃然。 “您……您是御史台的……” 祝澜手掌轻轻下压,让他不要声张,低声道: “本官来此,有要案要办,还请县尉配合。” 县尉连忙称是,不敢多加打听,只等上官吩咐。 祝澜注视他片刻,道: “本官问你,你为何忽然深夜带着一众捕手来此?” 县尉垂首道:“下官听闻这里发生了命案,职责所在,所以连夜带人赶来…” 祝澜神色一凛,“你知道这里发生了命案?是有人报官?” 她心中奇怪,自己给孙大娘和燕眺服下假死药的事情,只有自己和青黛几人知晓。 这期间也没有其他百姓经过,怎么会有人去报官呢? 县尉听她这样问,连忙抬头解释: “下官方才在衙内正要下值,结果忽然有一封绑着石头的信被丢进了县衙里。 下官拆开一看,那信上说此地有案件发生,要本官即刻带人前来。” 祝澜问他信在何处。 “带了,带了。”县尉从怀中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信纸,递给祝澜。 祝澜展开一看,双眉皱得更紧。 那信上写了孙大娘家的地址,之后跟了五个字——“有危险,速去”,旁的什么也没写。 最重要的是,信上的每个字都是从不同的书籍刊本上剪下来拼贴而成,根本无从辨认笔迹。 很显然,送信人想要刻意隐瞒身份。 而李家人和自己一样,都不希望燕眺的事情惊动当地官府,所以除非特殊情况,绝不可能主动报官。 送信人究竟是谁? 从结果来看,此人或许是为了保护燕眺…… 可除了李家人,还有谁会知道这其中内情,并且有动机保护燕眺呢? 难不成还有一股势力? 祝澜心中一时没有答案。 县尉试探着问:“大人,若无他事,下官便……那屋里可还躺着两个人呢,下官得叫仵作来验尸啊。” “那二人没有死,两个时辰后自会苏醒。”祝澜说。 “啊?”县尉愣住了,看着祝澜,“莫非……” 他小心看了看祝澜的脸色,最后选择没有多问。 县尉思索一阵,道:“既然如此,那下官是否先销案……” “不。”祝澜沉声开口。 “你得接着查,而且,还要大张旗鼓地查。” 第602章 军备司 很快,孙大娘与燕眺的“尸体”被带回县衙。 翌日清晨,县衙便张贴出了悬赏线索缉拿凶手的告示,孙大娘母子遭贼人所害的消息立刻传遍了大街小巷。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正疾驰在桐州向北的官道上。 车厢内除了祝澜与燕璟,还有孙大娘与真正的燕眺。 孙大娘将燕眺紧紧抱在怀里,带着警惕的目光时不时打量祝澜。 祝澜并不在意她的打量,掀开车帘问: “确定没有尾巴跟上来么?” 水碧打马上前,道:“姑娘放心,我与朱砂方才绕道检查过,没有人跟随。” 祝澜点点头,京城本在桐州以南,自己为了防止引起李家人的注意,在县衙的掩护下金蝉脱壳,向北而行。 既然确定无人跟踪,那便可以转道回京了。 …… 七日后,一行人总算接近京城。 不过祝澜却并未直接入城,而是直奔设立在城郊的军备司。 这一路上都太过顺利,祝澜心中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 先前在桐州,那位神秘的送信人,至今也不知是何方神圣。 保险起见,她需要将燕眺送到一个足够保密安全的地方。 这样的地方,非周达管辖的军备司莫属。 军备司的位置偏远,外人只道是朝廷为了隐藏大批军备物资,却不知军备司实际是周达用来试验火炮的秘密基地。 祝澜带着孙大娘与燕眺见到周达,说明情况后,周达当即拍着胸脯保证,将人放在自己这里绝对万无一失。 接着二人又沟通了京城近期发生的事情。 京城的伙伴们早已互通过情报,祝澜此时才得知徐太傅遇刺,通运钱庄藏有内鬼的事情。 周达还告诉祝澜,徐太傅一死,小皇帝的脾气愈发古怪难测。秦雨薇略施手段,已经引起燕宁对李家人的不满。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这一点点的不满,只要利用得当,便能变成燎原之火。 “前几日,朝中有人旁敲侧击打听军备司的情况。后来我暗查一番,背后果然是那李正清指使的。” 祝澜点点头,沉吟着道: “李正清本想将燕眺作为自己的底牌,如今他以为燕眺已死,加上皇帝对李家也开始猜忌,他应该感受到了危机。 如果我是李正清,也会选择尽早动手,在皇帝彻底失控前除掉太后,让皇帝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 周达说:“按照惯例,秋山巡狩就在下个月。到时宗室们全部前往秋山,那边虽有禁军守卫,但终究是野外山林,比不得皇宫安全。李正清若要动手,应该不会错过这次机会吧?” “没错。”祝澜道,又问周达:“对了,你方才说通运钱庄的内鬼已经被悠悠找到了?” “对,就是她请去给闻人月白诊疗的金姨。” “身份确定?” “万无一失。” “好。”祝澜点头,“现在无人知晓我已回到京城,以及燕眺尚在人世的消息。” 第443章 她将目光投向窗外,遥遥望见京城内金霄阁的尖顶。 “李家在通运钱庄布下的这枚棋子,也该派上用场了。” …… “堂兄,堂兄!坏事了……” 李茂人还没有踏进李正清的书房,声音便已传了过来。 李正清快步走上前,“事情如何,小皇子呢?” 他看向跟随李茂一同回来的暗卫,为首那人心中叹了口气,单膝跪地领罪。 “属下无能,还请主上责罚。” 李正清一向淡定的神色终于产生一道裂痕。 “真的……死了?” 暗卫垂首,“却系中毒身亡,当地官府已将二人尸身收敛,全城追查凶手” 待暗卫解释完青溪镇的事情,李茂辩解道: “堂兄,之前不是你说那祝澜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吗? 你看,你也没有料到她会如此心狠手辣,眼看带不走燕眺,索性直接痛下杀手……” “……”李正清揉了揉眉心。 他早该知道这个堂弟不是祝澜的对手。 自己身为李姓旁支,入仕之初若非要借助卫国公的声望,才不会选择和李茂这样的家伙为伍。 青溪镇之行,自己是实在抽不开身,才会让李茂带人去做那些事。 李正清深吸一口气,罢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他也的确没想到祝澜会选择直接杀人灭口。 下个月的秋山巡狩,他本计划安排人手,利用燕宁除掉太后,然后再以天子不仁不孝的名义废帝,拥立燕眺。 只要燕眺登基,李瑶身为天子生母,自然会从冷宫放出来,李家与天子血脉相连,光耀门楣自不必说。 李瑶早已疯癫,不堪大用,而新天子身边都是自己的人。 待到那一日,朝政大权皆在自己一人之手,他再也不必因为旁支的身份屈居于卫国公父子之下。 至于祝澜……的确是个可敬的对手。 他无比沉迷于战胜这般对手的快感之中。 叩门声传来,“大人,府外有个女人送来一封信。” “可知是何人?” “她自称姓金。” 李正清将金姨送来的信拆开,阅罢后交给李茂。 李茂读着信,眼睛微微瞪大。 金姨在信中说,她又从通运钱庄得到了消息。 祝澜离开桐州,现在正在前往北疆的路上,似乎是要去寻求破天军的帮助。 “她和破天军竟然也有联络!?” 李茂诧异道,不过随即想到另一件事,“可她若去北疆,这时间……” 李正清微微一笑。 “我们只消说服陛下,将秋山巡狩的日子提前几日。 那祝澜便是长了翅膀,也决计赶不回来。” 第603章 私兵 李正清找到马岩,二人商量一番,发现先皇太后董兰心的生辰就在下个月。 于是马岩寻了个机会,故意当着燕宁的面提及此事。 燕宁听闻,果然下旨将秋山巡狩的日子提前了一段时间,以免和生母生辰相撞。 翌日,李正清亲自进宫,觐见皇帝。 李正清见到燕宁,当即跪在地上,恳切道: “陛下,微臣出身京城李氏,世受皇恩,理应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如今朝中风云变幻,臣恐有人借机生事,故特来向陛下表明心迹。” 燕宁居高临下望着他,漆黑的眼眸里带着几分怀疑与探究。 “李爱卿有话直说罢。” 李正清缓声道: “陛下,自古以来,君权神授。然而朝中今日局势,恐怕已有悖于先祖之制。 太后垂帘听政,威望日盛,然而若其久握权柄,微臣…实在担心陛下日后难以施展抱负。” 燕宁略微偏了偏脑袋,望着李正清,似乎在琢磨他这番话有几分可信。 李正清知道燕宁因为前几日的事情,怀疑自己和太后有勾结,便说道: “敢问陛下,是否曾得到一条先皇太后的东珠手串?” 燕宁“嗯”了一声,“那是马公公费心为朕寻来的,你怎知道?” “启禀陛下,那条东珠手串流落宫外,本是微臣花钱买下,再通过马公公之手交还给陛下的。 陛下若不信,可叫马公公前来询问。” 燕宁当即传了马岩前来。 “陛下恕罪!”马岩跪地道,“那手串的确是奴才从李大人处取得的,为讨几分陛下欢心,奴才这才说是自己寻得……奴才该死,求陛下降罪!” 燕宁摆摆手,“无论如何,你们为朕寻得母后遗物,朕心甚慰。至于其中曲折,朕没有兴趣听。” 他的目光落在李正清身上,“如此说来,你对朕和母后还算忠心?” 李正清自然知道他口中的“母后”是谁。 “陛下,臣冒死陈情,先皇太后在世时,与微臣的族妹,也就是容贵妃李瑶,本无深仇大恨。 全因当今太后从中挑唆,致使二人不和,最终先皇太后身死,容贵妃终身囚禁冷宫……而那罪魁祸首却坐收渔翁之利,至今安然无恙! 只可怜微臣那族妹自小与臣一同长大……她年纪轻轻,据说在冷宫已然患上疯魔之症,令人痛心疾首!” 李正清俯首道,“陛下,我李氏一族与太后不共戴天,还请陛下明鉴!” 燕宁思量了一阵,问: “那你今日来见朕,究竟所为何事?” 李正清立刻道:“微臣愿押上这条性命,为陛下铲除太后一党,助陛下报仇雪恨,重掌朝纲!” 燕宁被说中心事,不自觉站起身,而后才缓缓坐下。 “你想如何做?” 李正清早有准备,说道: “当今禁军统领严峥乃是先帝任命,此人愚忠固执,且微臣听闻其私下提及陛下时,态度常有不恭,说陛下不过一幼子,行事易有偏颇……” 燕宁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他最痛恨别人说这样的话。 李正清继续道: “严峥受命于先帝,而先帝疼爱当今太后。所以若要他帮陛下报仇,只怕他不肯。” “对先帝的忠心胜过对朕的,那便是不忠。”燕宁的拳头在袖中缓缓攥紧。 “严峥身为禁军统领,负责秋山巡狩的守卫布置。有他在,只怕会阻碍陛下复仇的计划。 微臣有一计,只要陛下下令,用微臣的人替换掉严峥手下的一队守卫。 到时巡狩结束的宴会上,陛下掷杯为号,微臣的人便可出其不意,一举擒住太后及其党羽!” 燕宁没有说话,神色变得有几分怪异,盯着李正清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你竟敢……豢,养,私,兵?” 李正清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叩首道: “非常局势,当用非常手段。微臣并非豢养私兵,而是在替陛下积蓄力量。 否则陛下在这宫里四面楚歌,想要报仇,要等到何年何月?” “哈哈,哈哈哈……”燕宁笑了起来,拍了拍手。 下一刻他脸上的笑容消失,霎那间爬满阴云,盯着李正清的眼睛问: “放你的人混进来,若他们想要害朕呢!?” 李正清不慌不忙,说道: “陛下放心,臣的人马不过十中混一,绝不是禁卫军的对手。 况且届时严峥统领必会寸步不离守护陛下身边,陛下的安全不会有任何问题。” 李正清抬起头于燕宁对视,语气带上了几分蛊惑。 “陛下,一旦事成,以后您将政由己出,再也不必看太后脸色。 最重要的是,先皇太后的在天之灵也终于可安歇了。” 李正清的话无比准确地敲击在了燕宁的心上。 他踌躇片刻,做出决定。 “来人,将严峥叫来见朕。” …… 距离秋山巡狩只剩下七日时间。 京城,御香阁。 顾朝阳推开最后一间包厢的门,里面几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向他投来。 “久等啦!” 顾朝阳对着许久不见的同学们爽朗一笑,一如当年选择从军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好兄弟!!!”赵思成上来便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许诗明指着顾朝阳晒得黝黑的脸颊哈哈大笑,打趣让他去香莱儿买两瓶“焕肤霜”涂抹一番。 顾朝阳在他们面前也完全放松下来,当即撸起袖子,展示了一下自己古铜色手臂上壮实的肌肉,炫耀般地对许诗明挑挑眉。 许诗明配合地摘掉墨镜,恍然道:“原来是顾大将军,失敬失敬失敬!” 顾朝阳现在是破天军的副统帅,半个月之前收到祝澜的消息,秘密赶回京城。 众人打趣几句后切入正题。 祝澜走上前,对他道: “朝阳,如今外人都不知你我二人行踪,此次回京,你带了多少人马?” 第444章 顾朝阳道: “破天军乃是戍边卫队,不可擅离职守,况且我是秘密回京,所以这次只带了自己麾下的三十亲卫。 人虽不多,但各个都是精锐,我已经提前安排在秋山附近了。” 顾朝阳说着,忽然想到什么: “不过,我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 第604章 陈老匠 顾朝阳说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顿时吸引了在场众人的注意。 顾朝阳道: “秋山附近……似乎还有另一队人马,穿着禁军的衣服。” 赵思成道:“这个时候,禁军提前过去驻防,也是正常吧?” “不,那伙人绝对不是禁军。”顾朝阳笃定道。 他身在军旅,对于皇家卫队的训练方式也有所了解,那些人的行动模式与他所了解的禁军完全不同。 “我观察了一阵,那伙人的行动看起来……不像朝廷正规编制。” 在场几人的神色同时一凛。 “天子权弱,李家人早有野心,暗地里豢养私兵并不令人意外。”祝澜沉声说道。 “李正清不知我与朝阳都已经回到京城,他将秋山巡狩提前,就是为了趁我不在,对雨薇动手。” 祝澜思索片刻,问顾朝阳: “朝阳,你可有法子将你的人马也安插到禁军之中?” 顾朝阳摊开双手,“那可是禁军,天子亲卫。若能随便将人安插进去,怕是禁军统领就该换人了。” 祝澜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顾朝阳说的不错,李家人之所以能够成功将私兵安插进去,估计是得到了燕宁的默许。 房间内的一时间陷入沉默,大家一时都难以想出好法子。 就在此时,包厢的木门再次被打开了,乔悠悠明媚的笑脸探了进来。 “啦啦,大家都在呀!” 乔悠悠背着手走进来,见伙伴们一个个愁眉苦脸,嘴角扬得更高。 “猜猜看,本阁主的‘天眼’今日在京城发现了谁?” 祝澜几人面面相觑,都摇摇头,猜不到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乔悠悠打了一个响指,神秘兮兮道: “一个……对皇城禁军再熟悉不过的人哦!” 祝澜思索一瞬,难得露出惊愕的神情。 “萧沅!?” 赵思成也瞪大眼睛,“前禁军统领萧沅?他……他不是早就已经……他是人是鬼啊?” 他下意识去看许诗明。 许诗明向后一缩,“看我干嘛,我可不会捉鬼。” 乔悠悠坐下来,笑嘻嘻道: “他当初坠下山崖并没有死,而是为一队戏班所救,后来他隐姓埋名回到京城,一直关注着皇城的动向。 下个月的秋山巡狩,萧沅应该是觉察到了有人可能会生事,担心威胁到皇帝。 他知道雨薇和通运钱庄的关系,所以辗转找到我这里,请我们帮忙。” “那太好了。”祝澜站起身道。 “萧沅身为前任禁军统领,不仅对禁军内部的了解远远胜于我们,他对秋山一带的地形必定也十分熟悉。 有他帮忙,将朝阳带来的人安排在秋山附近,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 距离秋山巡狩只剩下三日。 这天,京城通运钱庄总号的管事如往常一般在大堂巡视,忽听得伙计来报,说门口坐着一个人。 那人从天未亮便坐在那里,整个人沉默不语,神情有些疯癫,不吃不喝。 伙计们担心会影响钱庄生意,便前来向管事请示。 管事闻言,随即跟随伙计走出大厅,果然见到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蹲坐在门口。 他目光呆滞,穿得破旧,头发却梳得整齐。 管事问了几句,那老人始终没有答话,神情木然,看起来的确有些痴傻,但也未见其有过激的举动。 管事听伙计说这人在门口待了整整一上午,便叫人拿来些吃食和衣物给他,再去京兆府知会一声,看是谁家里人走丢了。 那人一见到食物,目光顿时亮了,狼吞虎咽吃起来。 管事见他可怜,也不知他是否能听懂,连说带比划告诉他吃完了可以待在这里,已经让人去帮他寻找家人了。 刚欲转身离开,却忽然感到一股力道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一瞬间,管事突然发觉这老人虽衣衫褴褛,但手指却十分细腻,一看便不是干粗活的。 “你是……好人,我……帮你……”老人断断续续说着。 “无须了,无须了。”管事急忙摆手,安抚道,“不过是举手之劳。” 老人却说什么也不撒手,一头扎进了通运钱庄。 管事怕有什么危险举动,赶忙跟进去。 那老人在大堂里乱找一通,捡起角落里一块废弃的木板,对管事伸出手。 “刀,刀……” 管事哪敢真拿刀给他,就想让伙计把他带出去。 伙计见那老人比划半天,犹豫着说:“他好像是要刻刀……” “上哪给他找刻刀去?赶紧待他出去,咱们还要做生意!” 可那老人说什么也不走,伙计想起自己房里还真有把篆刻的小刀,索性取来。 老人一摸到刻刀,顿时安静下来,乖乖跟着伙计走到一旁,削起了木头。 管事见他不闹,放下心来,去做自己的事了。 可没过多久,伙计又来喊他,让他去大堂看看。 管事回到大堂,见角落里围着一群人,众人啧啧称奇,在围观什么东西。 管事穿过人群,顿时愣住了,只见那老人右手攥着刻刀,左手竟握着一条栩栩如生的大鲤鱼! 管事定睛一看,原来那鲤鱼竟是由木头雕刻。 这老人的技艺可谓巧夺天工。 有围观者好奇,问他除了会雕刻木头,还会刻什么。 老人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图纸,当着众人面打开。 那图纸上画着各种珠宝首饰,奇宝珍玩。 人群中不知谁发出一声惊叹:“此人……莫非是传说中的陈老匠?” “那位手艺天下无双的陈老匠?不是听说他早已退隐了么,怎会突然出现在京城,还沦落到这副模样?” 众人议论纷纷,管事不经意回头,瞧见一个从楼梯走下来的身影,正是乔悠悠。 乔悠悠问他发生何事,管事如实说了老人的事情。 乔悠悠心下奇怪,走上前,当她看到那图纸时,神情先是困惑,随后变得凝重起来。 她沉默片刻,忽然对管事道: “给他换身衣裳,带他到金霄阁来,我有事情问他。” 第605章 老兵 乔悠悠见完陈老匠,将人安顿在金霄阁,由老严亲自看管。 她立刻前往御香阁见祝澜。 ”澜澜,你之前是不是说……李家人和那马岩为挑拨皇帝和雨薇之间的关系,弄了一条和先皇太后旧物一样的东珠手串么?“ 乔悠悠说罢,取出从陈老匠那里拿到的图纸,上面正好有一条东珠手串。 “难道……这位陈老匠便是仿制那条手串之人?”祝澜问。 “很有可能。”乔悠悠说。 “我猜先皇太后那条手串正是出自陈老匠之手,后来李正清寻到他,做了一条以假乱真的拿去骗皇帝。 后来陈老匠失去利用价值,被李家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弄得失了神智,阴差阳错跑到了我这里。” 祝澜点点头,道: “你先前说陈老匠的状态时好时坏,偶尔能回复一些理智。 若真如此,那只需要将陈老匠带到天子面前,证明他确实有能力,并且替别人仿制过那条东珠手串,那么马岩的谎言便不攻自破。” 祝澜停顿片刻,抬眸问: “可是悠悠,你觉不觉得……这件事发生得有些过于巧合了?” “是有些巧……”乔悠悠说道。 “不过我那金霄阁的藏品之中也有十来颗东珠,我已经交给陈老匠了,他拿到之后两眼放光。 我还寻了工具给他,若他真能再制出一条一模一样的手串,便能够说明问题。 若他制不出来,对咱们也没有坏处。” 祝澜虽然仍认为整件事情过于巧合,但乔悠悠分析的也不无道理,于是缓缓点头,同意了她的想法。 二人正说着话,顾朝阳带着萧沅来了。 他们两人方才去秋山附近观察地形,似乎有了收获。 祝澜见顾朝阳眉头紧锁,问他怎么了。 顾朝阳犹豫了一阵,缓声问祝澜: “你记不记得上次我说过,在秋山附近发现一伙伪装成禁军的人,似乎是私兵?” 祝澜点头,她自然记得。 顾朝阳神色有些费解,继续道: “今日我们又去了秋山,很奇怪,我们在秋山外围又遇到了一拨人……” “还有一拨人?”祝澜有些诧异。 第445章 而且这些人出现在秋山附近,居然没有被禁军发现? “我来说吧。”萧沅上前一步道。 “他们约莫有四五十人,藏身之处极为隐蔽。 我曾是禁军统领,参与过数次秋山巡狩,所以对秋山一带的一草一木了如指掌,这才能发现他们的踪迹。 不夸张地讲,就算是现在的统领严峥,只怕都找不到他们。” 顾朝阳补充道: “我们暗中观察了片刻,还发现一件重要的事—— 那伙人与我们上次见到的不同,从身形、年龄和举止来看,似乎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兵,战斗力绝对一流。” 顾朝阳常年生活于军营,和士兵们打交道,他判断那些人是老兵,应该不会出错。 “老兵?”乔悠悠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我听说上过战场的老兵,卸甲归田之后朝廷都是有档案的。 谁有这样的能力,能将这些人全都聚集起来?” 顾朝阳与萧沅没有说话,显然不知答案。 “不对,有一个人可以。”祝澜忽然抬眸。 “你们别忘了,卫国公李烈当年可是军旅出身,跟随高祖皇帝南征北战的。 后来镇北王势大,卫国公主动交出军权,安心享受富贵日子。 我从前在翰林院看到过相关卷宗,卫国公手下有一支队伍,是归京后才遣散的。当时朝廷的许多制度还不完善,那批老兵最后的安置地点并未留下记录。 因为人数不多,所以后来朝廷也没有再追问此事,不了了之。” 顾朝阳认真听完,认为祝澜说的很有道理。 今天见到的那伙人,应该就是当年卫国公的旧部。 卫国公是李正清背后最大的助力,这次秋山巡狩的计划关乎整个李氏家族的未来,卫国公一定会倾囊相助。 萧沅这时开口,说他今日观察秋山上禁军守卫的分布和轮岗情况,已经找到了一些细微漏洞。 他可以利用这些漏洞,将顾朝阳的人也安插进去。 “先不着急……”祝澜沉吟着说道,缓缓抬起眸子望着几人。 “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李家已经安排了一伙人到禁军之中,还要在秋山外围埋伏一群老兵?” “里应外合?”乔悠悠立刻道。 “若真是这样,到时咱们面临的麻烦可就更大了。” 几人陷入沉默。 的确,一群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兵,哪怕人数不多,却也绝对是无法令人忽视的存在。 “萧公子。”祝澜看向萧沅。 “你既然对秋山一带非常了解,可否帮我将秋山的地形图画出?” 萧沅点头,祝澜取来铅笔和纸,当即按照萧沅的描述勾勒起了秋山附近的地形。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一张草图便已完成。 萧沅顾不上惊叹祝澜的绘画水平,指着图上一处十分隐蔽的山洞,说那伙老兵就藏身在这里。 祝澜盯着地形图观察片刻,问: “按你的描述,他们藏身的地方附近还有许多个类似的山洞,而且岔路极多?” 萧沅点头。 祝澜想了想,又问: “那若在夜晚,是否容易走岔?” 萧沅道:“如果是对地形不够熟悉之人,没有火把照明,必须依靠路标才能辨别方向。” 祝澜问萧沅,他认为这伙人对秋山附近的熟悉程度如何。 萧沅认真思索片刻,摇摇头,道: “那一片连水源都没有,不可能长期驻扎,他们必然是临时被召集过去的。 再加上要隐匿行踪,更不可能在附近频繁出没勘察地形。 对他们来说,基本只能通过路标认路。” 祝澜听罢微微一笑: “但是以萧公子对那边的熟悉程度,识别并在他们做的路标上动点小手脚,一定不是难事吧?” …… 三日后,巡狩活动正式在秋山的皇家围场拉开帷幕。 以往的秋山巡狩,都是天子带领皇室宗亲前往。 然而当今燕氏一脉人丁衰微,天子燕宁尚且年幼,巡狩未免显得冷清。 故而今年的巡狩,在京四品以上官员皆随行参加。 深秋的山林,层林尽染。寒风吹过,落叶纷飞。 十岁的幼帝燕宁骑在马上,身旁跟着十数名禁军护卫,在林间穿梭。 严峥紧紧跟在他身后,指着前方道:“陛下,那边有只鹿!” 燕宁向他所指的方向望去,一只鹿角一闪而过,他却没有多大兴趣。 “留给你了。”燕宁说罢,策马向另一个方向而去。 马岩正在一棵柏树后面等着他。 “怎么样了?”燕宁骑在马上问他。 “陛下,一切都已安排妥当。”马岩轻声道。 “稍后的猎宴上,陛下只需要摔杯为号,李侍郎的人马自会控制住场面。 到时太后及其党羽,一个都跑不掉。” 燕宁向身后看了一眼,低声问:“那严峥万一帮着太后,怎么办?” “李侍郎说他早有准备,陛下安心便是。” 第606章 摔杯为号 天色昏暗,持续了一整日的狩猎活动终于结束。 按照惯例,接下来是举办“猎宴“的环节,猎宴地点设置在秋山的一片空地上。 那里有专门搭建的巨型帐篷,帷幔、地毯富丽堂皇,篝火不断跳跃着。 燕宁居中高位,太后秦雨薇席位次之,随行官员们则在下方按品级就座,分列两侧。 一道道鲜香四溢的烤肉被陆续呈上,辅以时令蔬果、葡萄美酒,一切看起来祥和而热闹。 太常寺卿站出来道: “陛下,太后娘娘。为庆祝今日盛宴,太常寺特地准备了一支异族歌舞,为陛下与太后助兴。” “好,那开始吧。”燕宁说道。 七八名异族舞者上前,其中有男有女。 鼓乐声响,几人身姿灵活地舞动起来,不难看出歌舞的主题也与狩猎有关,十分应景。 身为户部侍郎的肖婉却无心欣赏表演,她的目光穿过那几名舞者,与对侧的赵思成目光遥遥相对。 赵思成对她轻轻点头,示意她安心。 肖婉深吸一口吸,按下有些紧张的心情,又忍不住向对面李正清的方向投去一眼。 李正清气定神闲地坐着,正与身旁的官员有说有笑,看不出一丝异样。 坐在上面的燕宁目光却始终有些游离,忍不住在猎宴的场地之外搜寻着,偶尔似乎能见黑影晃动。 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但李正清安排的人马应该就在这附近吧…… 今日一定能成功的,一定能的! 他有些口干舌燥,却紧紧攥着茶杯,手臂的肌肉都有些僵硬。 秦雨薇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她侧目望了一眼燕宁,开口道: “皇帝像是有些心事,难道是太常寺准备的歌舞不合心意?” 她冷不丁出声,将燕宁吓了一跳,杯中的茶水都倾洒出来了一些。 他连忙整理好神色,有些不敢直视秦雨薇的眼睛,垂眸道: “母后,太常寺的歌舞很好,儿臣很喜欢。” 说罢,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马岩。 马岩不动声色,用目光指了指他手中的杯子。 摔杯为号。 只要燕宁现在一松手,早已埋伏在附近的李正清手下便会一拥而上,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控制住太后和在场臣工。 燕宁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连手都有些微微颤抖,显然紧张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秦雨薇的声音淡淡传来,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带着一股威严。 “既然皇帝对歌舞兴致缺缺,那不妨换个节目。 正好,哀家也为皇帝准备了一样惊喜。” 秦雨薇说罢,不待燕宁点头,一抬手,几个人将陈老匠带了上来。 看到陈老匠的一刻,李正清嘴角的弧度明显消失几分。 这陈老匠不是早就被送回南州了么,怎会出现在京城,还落在了太后手里!? 他立刻看向马岩,马岩也在看他。 马岩同样一脸茫然。 李正清收在袖中的拳头缓缓握紧。 一旦陈老匠说出那东珠手串的事情,燕宁立刻就会明白被骗了。 自己如果失去了燕宁的信任,即便今日成功除掉太后,以后又如何好控制燕宁,把握朝政!? 陈老匠整个人有些呆滞,木木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行礼。 秦雨薇对他道: “陈老匠,将你的手艺给大家展示一番罢。” 陈老匠没有动,似乎听不懂。 秦雨薇神色温和,抬起自己的手腕。 燕宁这才看到,今日秦雨薇竟也戴着一条白色的手串。 陈老匠见到秦雨薇的手串,好像突然恢复了几分神志,面带不屑地摇摇头,似是嫌弃她那条做工不好。 第446章 陈老匠将手伸进自己怀里,这个动作让不远处的严峥立刻警觉起来,手已经摸在了腰间佩刀上。 一条莹白如玉的东珠手串被陈老匠掏了出来,炫耀似的展示给众人看。 燕宁见到那手串,脸色顿时怪异起来。 他不由自主将手伸进袖中,也摸到了一串硬邦邦的东西。 这条手串是母后生前最喜爱的,他一直随身携带。 秦雨薇命人将陈老匠的手串取来,放在燕宁面前。 燕宁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手串,又看看陈老匠的,眼睛微微瞪大。 两条手串几乎一模一样,连珠子内侧雕刻的纹路都别无二致! 他懵了好一阵,才抬头问: “你……这手串从何而来?” 陈老匠这次听懂了燕宁的话,自豪地拍拍胸脯,又竖起三根手指。 燕宁不解,回头去看马岩,马岩也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皇帝。”秦雨薇不慌不忙地开口。 “陈老匠的意思,是他总共打造过三条这样的东珠手串。 除了你面前这两条,还有一条,此时正在皇陵之中,陪伴先皇太后左右。” “一共……有三条……?”燕宁有些无措,早已忘记了摔杯为号的事情。 “对,三条,三条!”陈老匠“嘿嘿”笑着说。 燕宁猛地回头,再次看向马岩。 “怎么回事?你不是告诉朕,这条手串是母后的遗物,天下绝无仅有么?”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像头发怒的小狮子,“哗”地举起两条手串。 “那这些是什么!?”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马岩跪下颤声道。 “奴才带给陛下那条手串,的确是先皇太后遗物……” 燕宁闻言,再次看向那两条手串,有些犹豫。 的确,就算世上有一模一样的手串,也不能证明马岩交给自己的那条就是假的。 马岩陪在自己身边那么多年,他那么忠心,那么好,真的会骗自己么? “看来有些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秦雨薇见马岩仍在狡辩,唇畔勾起一抹冷笑,缓缓起身。 “若想知道是否是先皇太后旧物,只要搞清楚这两条手串的制作时间,便清楚了。” 马岩壮着胆子,颤声道: “太后娘娘,奴才知道您厌恶奴才。 那手串乃是东珠打磨雕刻而成,经年不腐,上面也没有落款,究竟是何年制成还不只凭外人那一张嘴说? 您贵为太后,只需要一句话,将奴才这条贱命拿去便是。何苦如此大费周章,寻来此人污蔑奴才啊!” “你的确是贱命一条。” 秦雨薇垂眸睨了他一眼,语气森然,带着浓浓的厌恶。 “若非皇帝护着,哀家早将你处置了,哪还有你今日在此巧言令色的机会? 方才你说这手串的制成年月全凭外人一张嘴说,呵,哀家现在便告诉你—— 带有制年的落款,就藏在这手串之中!” 第607章 清君侧 秦雨薇话音一落,燕宁和马岩的脸上同时露出不解。 尤其是燕宁,那条手串他从不离身,日夜看了不知多少遍,从未发现上面有任何字迹,更不可能有落款和制年。 “咱们自然看不出来,但这几条东珠手串皆出于陈老匠之手。 他有一个秘密习惯,每制成一件作品,都会在极其不显眼的位置留下落款,从外部根本看不到。” 秦雨薇说罢,命人将那两条手串交给陈老匠。 若非前两日神志不清的陈老匠当着乔悠悠的面制作完成了一条珍珠手串,乔悠悠亲眼看到他落款的方式,外人决计难想到这手串中还隐藏着秘密。 不过令她如此笃定的还有另一个原因—— 乔悠悠已经通过“天眼”的线索推断出来,陈老匠初次与李家人接触的时间是去年。 也就是说,马岩交给燕宁的那条手串,落款时间不会早于去年。 “李大人,你没事吧?” 坐在李正清身边,方才还与他攀谈的官员不经意发现他的脸色难看,低声关心道。 李正清摇摇头,紧抿嘴唇没有说话,盯着场上的陈老匠。 他仍旧想不明白这家伙为何会出现。 早日这陈老匠会坏事,当初就不该一念之仁,只命人下药弄疯了他。当时斩草除根,就不会有今日的祸患。 现在自己如果站出来阻拦,相当于不打自招,当众承认自己与马岩的关系。 只能指望陈老匠继续撒疯,不要听秦雨薇的话。 果然,陈老匠一听要让他找出手串上隐藏的落款,当即不乐意了。 他转身要走,却被人拦住。 见走不成,陈老匠一屁股坐在地上,跺脚打滚闹了起来。 “罢了,让他走吧。”秦雨薇忽然说道,又叹了口气。 “看来传说中的陈老匠只是浪得虚名。 昨日江州来的佟匠人能将文字雕刻于米粒之上,神乎其技,这天下第一匠师的名号,真是实至名归。” 话音刚落,陈老匠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破口大骂: “他佟老三算个球!” 他一伸手,怒道:“拿来,拿来!” 秦雨薇一点也不恼,命人将手串递给他,还有事先准备好的一套工具。 陈老匠走到灯火明亮处盘腿坐下,佝着背捣鼓起来。 东珠手串上有一条装饰穗,打着一个特殊的绳结。 陈老匠用勾刀一挑,那绳结松散开来,里面竟还塞着一颗绿豆大小的圆木珠! 陈老匠用两根手指捏住木珠,轻轻一捻,木珠便成了两半。 而那平整的横截面上,用极其微小的文字刻了四个字,正是落款! 两条手串绳结中所藏的小圆珠被放在燕宁面前。 燕宁费劲辨认许久,其中一颗圆珠的落款是今年新制。 而另一颗的落款……也不过是去年而已。 母后过世近三年,而去年才新制成的手串,怎么可能是母后旧物!? “你、敢、骗、朕……” 燕宁脸色变得阴沉,盯着马岩,缓缓吐出几个带着恨意的字。 “陛下饶命!” 马岩高呼起来,惊慌道:“都是李侍郎李正清大人让奴才做的,奴才是受人胁迫的,求陛下明鉴!!!” 李正清闭上眼,心中慨然长叹一声。 李茂是个蠢材便罢了,本以为这个马岩有些头脑,没想到也是个不中用的。 他若不供出自己,一人将事情扛了,待自己扳倒太后,成为小皇帝最重要的心腹,自有办法保他。 可他却当着皇帝的面牵扯出自己,让所有人都知道李家和他的往来。 自己失去皇帝的信任,原本万无一失的计划会变得阻碍重重,再想保他可就难了。 李正清在同僚们的注视下缓缓起身,整了整衣袖,从容来到燕宁面前,却没有跪下。 他拱手行礼,对燕宁道: “陛下容禀,那条东珠手串的确是微臣托陈老匠仿制,再借由马公公之手交给陛下的。” “你好大的胆子……”燕宁的小手紧紧攥成拳,怒火中烧。 李正清却继续道: “微臣此举虽是欺君,却也实属无奈之举。 那条手串虽非先皇太后旧物,却能够时刻提醒陛下莫忘弑母之仇。 更何况当今太后把持朝政,与外臣御史中丞祝澜等官员沆瀣一气,结党营私。 微臣所为,皆是替陛下着想,为了让太后早日还政于陛下,这难道不是您想要的么?” “你放肆,谁允许你这样和朕讲话的!” 燕宁从椅子上跳下来,他已经彻底被李正清的态度激怒。 令他最为愤怒的,是自己日夜用于睹物思人的东珠手串,居然不是母后遗物,而是伪造的! 太后或许不是好人,但马岩和李正清这些家伙也统统该杀! 秦雨薇冷眼观望这一切。 燕宁看向严峥,小孩子发怒的声音变得尖锐。 “你在等什么,还不快把这些人都给朕抓起来!” “……是!” 严峥刚要动作,却听李正清大喝一声:“谁敢妄动!?” 他一抬手,四周黑黢黢的树林忽然惊起一群飞鸟。 “有……有埋伏!” 大臣中不知谁叫了一声,众人这才惊觉,猎宴场地的四周,竟不知何时出现了十几名弓箭手,各个蓄势待发。 严峥脸色骤变,立刻喝道:“有刺客,保护太后陛下!” “都不许动,否则刀剑无眼!”李正清提高音量说道。 严峥见那弓箭手中,竟已有几支箭对准了太后的方向,冷汗瞬间流下,连忙让手下不要轻举妄动。 否则刺客一箭射出,真伤到太后,自己万死难辞其咎。 秦雨薇正襟危坐,一对凤眸冷冷盯着李正清。 第447章 “李正清,你要做什么?”燕宁何曾见过此等阵仗,有些慌神,只能强撑着气势问。 李正清的笑容温文尔雅,他的话却令在场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捉拿太后及朝中逆党—— 清君侧。” 第608章 受制 双方对峙之间,严峥观察那些弓箭手穿着禁军的衣服,顿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但现在不是纠结原因的时候,当务之急是保护皇帝和太后。 他怒目圆睁,对李正清扬声道: “李正清!你可知自己此举形同谋逆? 你难道真以为自己安插的这点人,能够与禁军抗衡? 告诉你,今日天子与太后若有半点闪失,你们整个李家都是灭族之祸!” “严统领,你误会了。”李正清从容道。 “我李正清对陛下忠心耿耿,绝不会伤到陛下半分。 今日此举,一是为枉死的先皇太后报仇,二是要请太后还政于天子,实乃为江山社稷考虑,还望严统领不要阻拦。” 李正清说得慷慨激昂,大义凛然。 可满朝文武能坐在这里的,哪一个不是千年狐狸,怎么可能还看不穿李家的野心? 大奸似忠,不过如此。 李正清上前一步: “严统领,你一口一个忠君爱国,你对陛下既然也如此忠心,不妨问问陛下—— 他究竟想不想为先皇太后报仇? 若陛下欲杀太后,你严峥身为禁军统领,难道不知自己该如何选择!?” 严峥愣了愣,下意识回头去看燕宁。 那终究只是个十岁的孩子,一系列变故发生太快,燕宁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一般站在原地,眼里泛起泪光。 他努力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但微微颤抖的双手却暴露了内心的不安。 他不想管什么朝政,也不稀罕当什么皇帝。 他最想要的,只是母后能活过来。 如果董兰心还活着,燕宁此时会毫不犹豫躲进母亲的怀里,听她轻柔哄睡的声音,闻她身上令人安心的草花香气。 可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他再也看不到母亲对自己笑了。 记忆中的最后一幕,是她乌青的嘴唇,和无力垂下的手臂。 他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为母亲报仇,他要找到那个仇人。 马岩和徐太傅一直不断在自己身边强调,母亲过世,太后秦雨薇是最大的受益者,一切都是她设的局,她是杀母仇人。 身为天子不能为母报仇,还要事事受到仇人的牵制,是耻辱,是不孝。 可现在看来,马岩骗了自己。 那么,究竟是不是太后害死了母亲? 如果不是她,那凶手是谁? 自己到底该恨谁!? 燕宁微张着嘴,一颗豆大的眼泪掉了下来。 李正清见燕宁如此反应,眼底闪过一抹失望,知道这小娃娃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严峥也仍旧踌躇不决。 李正清知道,是时候逼他一把了。 他缓缓从袖中取出一物,对严峥道: “严统领,你可认得此物?” 严峥回头看去,看清他手中那天青色的香囊时,脸色骤变。 “阿雪……你见过她了?你把阿雪怎么样了!?” 那香囊是严雪的贴身之物,前两日他还见严雪佩戴着。 他了解自己妹妹的性子,既然说过和李正清断绝往来,便绝不会再主动相见。 除非是李正清用某种手段诱骗她见面! “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如今正待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我想,她也很期待能再次见到你这位兄长。” 李正清说罢,将香囊重新收好。 如此赤裸裸的威胁,严峥怎会听不出来? “李正清,你这个卑鄙小人! 你居然利用阿雪对你的感情骗她,你无耻!伪君子!” 李正清静静听着严峥的辱骂,神情波澜不惊。 他无非是赌了一把严雪究竟是不是真的狠心绝情,于是让人告诉她,自己在郊外坠马,性命垂危。 果然,他赌赢了。 严雪最终还是放不下他,孤身前往郊外那座废弃小屋。 算计人心,是他的拿手好戏。 等严峥骂够了,李正清微微偏过脑袋,问他: “你不必如此动怒,也更不必纠结。 严峥,难道陛下没有召见过你,安排今日之事么? 只要你顺着陛下的意思做,既不违背你的一颗忠心,又能让严姑娘平安归家,何乐而不为呢?” 严峥愣在原地。 是了,上一次陛下召见自己,早已透露过想要借秋山巡狩的机会扳倒太后。 然而当今太后乃是先帝最宠爱之人,先帝对严家恩深义重,若自己为难太后,只怕非先帝所愿。 那日他心中纠结,尚未当这样燕宁的面给出确切答复,便被内阁几道加急的折子打断,才得以脱身。 如今到了不得不抉择的时候。 自古忠臣良将,岂有忠于先帝而违逆当朝天子之理? 或许李正清说的是对的…… 只要他们不伤及陛下,自己按他们说的做,既不违背陛下的意思,也能保证阿雪的安全。 严峥沉默许久,终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抬起右手,声音沉重: “禁军听令—— 太后私握权柄,勾结党羽。禁军奉陛下旨意捉拿太后,严加看管。” 此言一出,在场大臣们终于有人忍不住,怒喝道: “李正清,你这乱臣贼子,这是谋逆!” “你们对太后不敬,这是陷陛下于不忠不孝!” 礼部尚书周显清忍无可忍,站起身就要冲上来,刚走两步就被两名禁军侍卫牢牢架住,按回了座位上。 在场大臣们除了一部分李家的支持者,其余都群情激奋,不断发出痛斥与谩骂。 然而在只有用拳头才能解决问题的情况下,这些大臣的声音显得苍白无力。 李正清目光淡淡一扫,对严峥道:“严统领,太后党羽众多,若不处置,只怕今日要出乱子。” 严峥问他还想怎样。 李正清深吸一口气,忽然朗声道: “太后勾结党羽,党同伐异,已然危及社稷。 在场文武大臣,悉数暂时扣押。待审查清楚,凡无关者自会释放,若有同党,绝不姑息。” “李正清,你敢!!!” “反了……简直是反了……!” 群臣的咒骂声中,严峥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回头,只能对禁军下令—— “按李侍郎说的做。” 肖婉与赵思成遥遥对视,二人神色有些凝重,却并不十分紧张。 按照计划,顾朝阳的人也已经被安排进来了。 只要李家有任何不利于秦雨薇的举动,顾朝阳的人就会出手,保护太后。 严峥一声令下,禁军侍卫们不敢违令。 秦雨薇身边的碧玉立刻挡在前面,怒道: “太后娘娘金尊玉贵,谁敢放肆?” 她话音未落,便已被两名禁军擒住手臂拖到一旁,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 “太后,得罪了。”一名队长模样的人对秦雨薇行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秦雨薇阴沉着脸色缓缓起身,却并未随他离开。 她侧首望向某一个方向,凤眸冷锐如刀,沉声道: “你们还在等什么?” 那是祝澜等人提前约定好的埋伏位置,按照计划,顾朝阳的人马早该现身了。 李正清与严峥同时一惊,连忙向着秦雨薇所看的方向望去。 难道太后还另有安排!? 包括赵思成与肖婉在内的群臣也忍不住侧目而望。 整个秋山猎宴的会场刹那间鸦雀无声,只剩下空山乌啼。 一道清脆的树枝折断的声音传来,似有什么东西落在土地上,众人紧绷的神经都被吓了一跳。 “喵嗷——!” 一只狸花猫从林间跳出,在众人眼前飞速蹿过,眨眼消失不见。 秦雨薇的话音早已沉没在夜色之中。 除了那只野猫,林中再未传来任何动静。 第609章 挟持 秦雨薇等了许久,顾朝阳的人马却迟迟没有出现。 李正清收回目光道:“看来太后棋差一着,你的那些同党,只怕已经树倒猢狲散了。” 说罢一摆手,秦雨薇被几名身强力壮的禁军包围。 “放肆。” 她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面上虽然镇定,思绪却翻涌起来。 为何顾朝阳安排的人不见了? 难道澜澜的计划出了问题? 还是又发生了什么预料之外的变故? 接着李正清又让严峥下令,命令禁军将在场臣工全部看管起来。 “你们做什么!” “老夫是三朝元老,你们谁敢动老夫!” 第448章 “严峥,你胆大包天,居然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 “陛下,你还愣着做什么啊陛下!!” 短暂的混乱过后,手无寸铁的大臣们被全部驱赶到了一片空地上。 赵思成不动声色靠近肖婉,将她护在身后。 陡生变故,二人眼底皆有浓重的担忧。 穿着龙袍的燕宁浑身颤抖,红着眼睛,已经完全失去了应对眼下场面的能力。 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人可以商量了。 更不知道还有谁会帮助自己。 十岁的小皇帝只能呆呆站在原地,惊恐逐渐溢出眼眸。 李正清上前一步,道: “此地混乱,还请天子移驾。待微臣平定乱党,再恭迎陛下回宫!” 燕宁茫然无措,不知自己该怎么办,下意识一步步后退。 他撞上了身后的人,抬头一看,正是自己昔日最信任的太监马岩。 李正清对马岩使了个眼色,让他先带燕宁离开。 就在这时,李正清忽然看到马岩对自己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马岩已经一把抓住燕宁的手臂,将他猛地扯进怀里。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柄匕首,牢牢抵在燕宁的喉咙前! 在场所有人皆是一惊,面露骇然。 就连李正清也瞬间变了脸色—— “马岩,你做什么!?” 李正清怒喝道,瞪大眼睛。 马岩这家伙疯了吗,怎么敢做出这种事情? 事先的计划里可没有这一出! 李家的底牌燕眺已死,自己必须亲手扶持燕宁坐稳皇位,扫清太后和祝澜这样的障碍,成为扶植幼帝的第一人。 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在整个李氏家族彻底树立威望,代替卫国公那个老顽固。 待李家所有资源都汇于自己一人之手,幼帝身边也都是自己的亲信。 天子的所言所行,没有他的授意,根本传不出紫云殿。 到那时候,才是他李正清一雪前耻,翻手为云的时代! 可这一切都要建立在燕宁活着的基础上! 严峥与其他大臣见状,早已全部变了脸色。 “谋逆,这是谋逆!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 “你一个阉人,如此欺凌陛下……老夫要和你拼了!!!” “苍天无眼,竟使我大梁遭此国难……!” 严峥额上青筋凸起,举刀指着马岩,刚要开口。 李正清直接抢过话头,对马岩不断使眼色。 “马岩,你还不将刀放下,向陛下请罪! 陛下昔日待你不薄,只要你放开陛下,他一定会网开一面!” 这家伙一定是太过紧张,才会做出这种昏头的举动。 这时候可万不能刺激到他。 否则真的杀了燕宁,天下大乱,自己的布局就全部白费了! 燕宁已经被吓得大哭起来,但脖颈间传来的力道却没有丝毫松懈。 马岩脸上阴沉沉的笑容转瞬即逝,有些惊慌地对李正清喊道: “李侍郎,是你叫我这么做的,现在让我放下刀…… 你说,你是不是要把我卖了!” 马岩的声音清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无数道愤怒的目光从马岩转到李正清身上。 李正清有些不敢置信: “你莫要信口雌黄,我何时让你这样做了!?” 马岩却一口咬定,这是李正清事先安排好的,目的便是弑君篡权。 严峥就站在李正清身边,闻言一把揪住李正清的衣襟,力道之大让他接连踉跄几步。 “是你要、要谋害陛下!?” 严峥两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一想到他先用阿雪要挟自己,此时又害陛下身处险境。 他恨不得一刀杀了李正清! 但他更恨自己,方才一念之差,竟真信了李正清不会伤害陛下的鬼话! 陛下若有半点闪失,自己就算被千刀万剐,也难赎其罪! 李正清见严峥如此激动,立刻道: “严统领,你不妨仔细想一想,西北可还有几十万忠于陛下的破天军。 在下一介文官,手无兵权,如何敢行此谋权篡位之举? 陛下若出事,天下大乱,破天军第一个要杀的便是我李正清。 你觉得我会做出如此愚蠢之事么?” “你还……骗我!”严峥逼视着李正清的眼睛。 极度的激愤竟让他短暂克服了口吃的毛病,一口气说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先帝的容贵妃还曾诞下一位小皇子,被送出宫外。 那位小皇子也是你们李家血脉,你害死陛下,便可以顺理成章让他继位了,对不对!” 李正清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燕眺已死,何来继位之人!?” 场面鸦雀无声。 大臣们面面相觑,错愕、震惊、愤怒等情绪在他们的脸上不断变换酝酿。 赵思成灵机一动,捏着嗓子喊了一句: “你若不是早盯上了小皇子,怎会知道他出事了?” 严峥的神情变了变,神色更加愤怒。 第610章 祝澜现身 李正清被严峥揪住衣襟,有些喘不上气。 严峥双眼通红,杀意迸现。 李正清只好对马岩大喊: “你在做什么,还不放开陛下! 挟持陛下对你有什么好处!?” 马岩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李正清先前与马岩的表现已经完全说明二人是一条船上的,接着马岩指证,是李正清让自己挟持天子,便显得更加可信。 此时李正清让马岩住手,在外人听来是纯粹的惺惺作态。 赵思成捏着嗓子喊完那句,忽然感觉肖婉轻轻拽了拽自己,似有话要说。 他微微俯首,肖婉在他耳边低声道: “我总觉得,这个马岩有些不对劲。 他突然挟持天子,这是死罪,他敢这样做,一定有极大的诉求。 可是到现在,他什么都没有说。” 赵思成点点头,他也有这样的感觉。 从动机来讲,李正清以为燕眺已死,他根本没有理由唆使马岩对燕宁下手。 肖婉停顿片刻道: “我觉得,他好像在等什么人。” 赵思成闻言向马岩看去,果然如肖婉所说。 马岩看似在听李正清说话,目光却时不时瞟向另一个方向。 李正清此时也觉察出了不对。 这时,众人的视线中出现了火光,似有许多人举着火把,整齐划一地向这边而来。 严峥更加惊愕,看向李正清。 没想到他竟胆大包天,还在外围埋伏了兵马! 李正清没有看他,死死盯着火光传来的方向,眼底有浓浓的困惑。 严峥一把甩开他,举刀高喊: “列阵,迎敌!” 正在待命的禁军立刻开始列队,准备与那正在上山的队伍正面交锋。 弓箭手们依仗地形优势,只待严峥一声令下,便会射出剑雨。 那队人马很快进入射程之内,严峥沉着脸抬起右手。 一张张弓弦被拉到最满,不断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可当严峥看清来人时,眸子顿时瞪大。 “停!”他立刻喝止所有弓箭手。 他的妹妹严雪正骑在一匹黑色骏马上,神情有些慌张。 而严雪身后,露出一张痞里痞气的笑脸。 居然是李茂! 严峥提刀横指,怒道: “放开她!” 李茂笑得十分灿烂,举起双手,无辜道: “严统领,别误会啊。你妹妹被歹人抓走,是我将她救了出来。 我可是专程护送她过来,回到你身边的。” 李茂说完,在严雪骑着的黑马屁股上一拍,那黑马便向前行去。 严峥警惕地盯着李茂,见他停在原地没有动,而黑马已经带着严雪来到自己面前。 他这才连忙拉住骏马,扶严雪下来。 “阿雪,有没有事?” 严雪咬着唇轻轻摇头,抬眸看到不远处站着的李正清,神色陡然生出几分幽怨。 她低声告诉严峥,自己被李正清骗到郊外,后来的确是李茂出现,带人救下自己。 严峥见到严雪安然,终于放下心,看向李茂及其身后训练有素的兵马: “你要,谋反?” 李茂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严统领说的哪里话?我李家精忠卫国,怎么可能谋反呢?” 下一刻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陡然提高声音,远远对着燕宁的方向高喊: “陛下,微臣卫国公之子李茂,得知有乱党欲趁秋山巡狩之际图谋不轨,特奉家父之命前来协助禁军,捉拿乱党!” 李正清的脸色在看到李茂的一瞬间,已经变得铁青。 一个念头陡然间闪过脑海,像是在心底某处劈开一道缝隙。 第449章 名为“恐惧”的情绪开始透过那条缝隙,丝丝缕缕蔓延出来,令他浑身发凉。 他的双拳在袖中攥紧,还是深吸一口气,对李茂道: “堂弟,你来得正好。 马岩这个乱臣贼子竟敢挟持天子,你速速配合严统领,诛杀逆贼,解救陛下!” 李茂远远望着他,义正辞严,高声道: “大胆李正清,你身为李家子孙,不顾我与父亲的劝阻,执意与太监马岩串通,意图谋害陛下,我李茂今日便替父亲清理门户。 来人,将此贼拿下!” 他一声令下,身后的人一拥而上,直接拿下李正清。 李正清被人架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昔日浪荡的堂弟一步步朝着自己走来。 望着李茂嘴角噙着的淡淡笑意,还有那与平日截然不同的目光。 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自诩一世聪明,却原来…… 从头到尾,他都被身边这个看似不堪大用的堂弟耍得团团转! “你一直骗我……” 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愤怒,李正清的声音甚至带上一丝颤抖。 李茂走到他面前笑了笑,目光十分真诚。 “倒也不能说是骗——堂兄你是个很会办事的人。 有你在前面顶着,我省心又省力,何乐而不为呢?” 李正清想起来了许多事情。 当年将马岩引荐给自己认识的人是李茂。 最开始出主意让自己去接近严雪的人是李茂。 带来关于燕眺消息的人还是李茂。 桩桩件件看似自己做出的决定背后,全都或多或少有着同一个人的影子! 李茂向前探了探身子,凑到李正清耳边,语气带着讥讽与怜悯。 “你不过一个李姓旁支血脉,竟然也妄想借着卫国公府的东风平步青云,一步登天。 其实你也不过是我和我爹的一颗棋子罢了。 只要小皇帝一死,你就是贼首。我再杀了你给陛下报仇……嘻嘻,我便是大忠臣。” 李茂带着玩味的笑意,直起身子,对马岩使了一个眼色。 马岩挟持着燕宁,对严峥大喊道: “不想让你的皇帝死,就给我准备一辆马车! 只要我能平安出城,就放了他!” 说着,他又将匕首逼近燕宁的咽喉几分。 “休伤陛下!”严峥紧张道,犹豫片刻,下令让人备马。 无论如何,保证天子的安全才是首要任务。 李正清回想着李茂方才的话,知道他根本没有打算放过小皇帝。 马岩很明显是李茂的人,索要马车出城只是他保命的手段。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马岩很可能会按照和李茂的约定,杀了燕宁,然后带着李茂许给他的巨额财富远走高飞。 只是……李正清还有一件事想不通。 他嘶哑着嗓子开口: “陛下现在是先帝的唯一血脉,你杀了他,皇位无人继承,立刻就会天下大乱。 就靠你卫国公府这点老兵,到时候如何能够应对? 你这样做,对谁都没有好处!” 李茂对他眨眨眼,歪着头笑道: “谁说皇位无人继承?不是还有阿瑶的孩子么。” 李正清的瞳孔骤然缩小—— “燕眺……他,他没死!?” “他当然没死。”一道女声不期然从行宫宫殿的方向传来。 她的声音显得那样突兀,所有人不约而同望去。 这一次,就连李茂也愣住了。 祝澜的身影出现在小道尽头。 月华如练,映出她一身素简青衫,广袖浮动。 她现身的方向,令严峥睁大了眼,不敢相信。 她是从行宫那边走来的,而行宫是整座秋山防范最严密之处,巡狩开始前经过数次清查,绝不可能有人藏在里面而不被发现。 她是如何进来的? 第611章 黄雀 李茂与李正清看到祝澜出现的一瞬间,眼底同时露出诧异。 这个女人……金姨不是说她正在前往西北的路上,要去寻找破天军的帮助么? 秋山巡狩的日期被提前了好几日,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回来! 而且她居然能够进入秋山行宫,说明早有准备。 念及此处,就连方才得意不已的李茂也不由得沉了嘴角。 不过很快他的担忧便消散了。 祝澜出现在这里又能怎样? 她孤身一人,一个弱女子又能改变什么局面呢? 按照自己的安排,现在燕眺应该已经成功离开军备司,脱离祝澜一党的视线了。 马岩已经成功让所有人相信,是李正清指使他挟持燕宁。 待会只要马岩杀了燕宁,李正清便是大梁的罪人,人人得而诛之。 自己拿下李正清,便能保住李家的名声,接着顺理成章扶持燕眺继位…… 一石三鸟。 大梁未来的朝政,早晚不都落在自己手中? 呵,她祝澜就算出现,又能改变什么呢? 李茂想着,笑容一点点再次回到脸上。 下一瞬,祝澜的话却如同一盆凉水给他兜头浇下。 “李茂,你不会以为现在孙大娘已将小皇子带出军备司了吧?” 李茂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她怎么会知道…… 祝澜微微一笑,“不得不说,她确实隐藏得很好——只可惜,我从头到尾,就没有相信过她。” “而且你也太小看军备司的实力了,你以为的漏洞,不过是军备司故意放松戒备,诱她上钩。 实际上孙大娘带着小皇子前脚离开军备司给你的人传信,后脚就被抓回去了。” 李茂的脸色开始阴晴不定,他死死盯着祝澜的脸,问: “你怎么知道是我?” 他自以为这些年潜藏得很好,装成一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就连和自己一同长大的李正清都没有看出破绽。 而自己甚至没有和祝澜正面打过几次交道,她怎么可能看穿? 祝澜说道: “先前在青溪镇,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那位神秘‘送信人’的身份。 从行动和意图来看,他既知晓小皇子的真实藏匿地点,又要保护不能让他出事——怎么看,这都更符合你们李家人的利益。 但有一点解释不通,那位‘送信人’既要保护小皇子,却又不拆穿我设下的假死局,成功让那批杀手以为小皇子已死。 那时我便意识到,李家内部出了分歧,有一股势力想要借我的手制造假象,来迷惑另一股势力。” “你在那时便猜到是我?我不信。”李茂咬牙道。 祝澜微微挑眉,摇摇头。 “李家势力庞大,分支众多,其中的利益纠葛盘根错节。 说实话,那时我并未怀疑到你。” 李茂轻哼一声,他就知道,自己的演技才不会那么容易被识破。 祝澜继续道: “但既然有人利用我设局,就说明那人一定知道小皇子还活着。 而且,他有自信能从我的手里带走小皇子。 而在我身边最有可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抚养小皇子的孙大娘。 所以从她和小皇子被送到军备司那一刻开始,就一直有人暗中盯着。没过多久,果然发现了可疑之处。” “算你厉害。”李茂有些不服气,“可你还是没有告诉我想要的答案。” “你别急。”祝澜淡定道。 “你想知道我如何猜到你才是幕后之人,老实说你隐藏得确实很好。 若不是藏在秋山外围的那些卫国公旧部暴露了你的身份,我还真不一定能猜到是你。” “你……!”李茂瞪大的眼睛里浮现不可思议的神情。 她居然发现了自己藏在外围的人马? 不可能,那些人藏得那样隐蔽,就连自己去寻找都要费一番功夫。 祝澜……她怎么可能会发现!? 祝澜却没有打算解释这个问题,进一步道: “能够调动那些旧部老兵的,除了卫国公就只有你。 而你与李侍郎关系甚笃,当时我就奇怪,既然有这样一伙作战经验丰富,战斗力明显更强的老兵,他为何不用这些人混入禁军,反而要留在外围?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根本不知道这批人马的存在—— 是你,故意没有告诉他。” 一旁被控制住的李正清忽然笑了起来,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李茂。 “是我一直小看你了,堂弟。” 最后的“堂弟”二字,他几乎是咬着牙念出来的。 李茂说不出话,只怔怔盯着祝澜,眼眸深处有恐惧浮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本以为自己是那只黄雀,却原来…… 祝澜缓缓踱着步子,一手负于身后,继续娓娓而道: 第450章 “既然确定你们二人并不是一条心,顺着这条思路想,之前的许多事便说得通了。” 她脚步微顿,眼角扫向李正清。 “你原本的计划是利用秋山巡狩,借天子之手除掉太后,诱导天子犯下弑母之罪,到时你再挑起舆论,扶持小皇子继位。 若你计划成功,到时你不仅在李家的威望会远远超过卫国公,甚至独揽大权。 而卫国公父子自然不能坐视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决不能让小皇子落在你的手里。 后来李茂借我之手,让你以为小皇子已死,不再费心寻找。 但是无论小皇子是生是死,有一点是不变的,那就是你必须除掉太后这道阻碍,才能彻底控制天子。” 祝澜的目光又落在一旁有些痴傻的陈老匠身上。 “李茂将陈老匠送到我的手上,同样也是借刀杀人,他想要我通过陈老匠的东珠手串,揭穿你与马岩的关系。 让所有人都以为,马岩一切行动听你调遣。” 李正清不敢置信地看向李茂。 难怪早已疯癫被送出京城的陈老匠会去而复返。 原来……都是他暗中搞的鬼! 祝澜望着李正清,眼眸深处带着淡淡的怜悯。 “李茂就是要将马岩弑君的罪名扣在你的头上,自己最后出来为国除害,扶小皇子上位。 这一切仍是按照你的计划进行,但主角却变成了他。” 李正清怔然片刻,终于意识到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是多么可笑。 李茂的计划环环相扣,几乎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而自己,从一开始就是对方棋盘上一枚自负的棋子。 当然,不仅是他,连祝澜也一样。 祝澜孤身而来,没有一兵一卒,他想不出任何翻盘的可能。 李正清这样想着,心中释然几分。 再看向祝澜时,眼中已带上几分同病相怜之色。 李茂原本有些低垂着脑袋,面容隐没在阴影之中。 忽然,一阵低低的笑声从他身上传来,逐渐变成肆无忌惮的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姓祝的,你猜到了这一切又能怎样? 难道你现在还能拦住我的计划吗?” 李茂说完,脸色瞬间变得阴狠。 他一挥手,“来人,把她也给我拿下!” 身后的人马却无一人动身。 李茂回头怒道:“你们聋了,没听到我说话吗?” 祝澜带着几分讥诮笑意的声音传来: “李茂,我劝你再好好看看,自己带来的人是谁。” 李茂半信半疑,快步走到一名老兵面前,举起火把去照他的脸。 那是一张三十岁左右的年轻面容,根本不可能是父亲当年的旧部! 李茂心中惊骇,举着火把挨个照去,恐惧在他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放大。 李茂脸色惨白,终于惊叫一声,直接丢掉了火把! 他先前按照路标前往藏匿人马的山洞,见人都在那里。 夜色太浓,加上那山洞着实偏僻,他根本没想过仔细去看看这些人。 他们根本不是原来安排的人马! 这些人一路跟着自己,他们到底是谁!??? (ps. 亲子的读者宝贝们看过来,有重要事情宣布~! 1. 本书正文预计于第 620 章正式完结,之前很多宝子说想要番外,这个会在完本感言之后安排√ 2. 原本计划写完大结局,一口气把正文发完让大家看个爽,再停几天慢慢构思番外。但和编辑沟通后,考虑到全本完结前断更会对书有很不好的影响,各个平台都有断更惩罚机制嘛。 最后决定完结前每天放一章【划重点】,余出来的几天时间用于设计番外,确保彻底完结前都不断更。 3. 番外还没开始想,预计一共写2-3w字这样,短故事为主。今天开始宝子们就可以在书圈/评论区等地方留言自己想看的番外故事。 阿咩在几个大平台都注册了账号,能看到大家评论,会尽量选大家最感兴趣的内容来写! 4. 番外一定会有人选小郡主,但是但是...毕竟,咳,刀了,再写回忆怕自己先写哭orz 还是想写圆满一点的,大过年的别刀了就... 但说到这脑海蹦出一个点子,小郡主和小夫子在另一个时空相遇,不知道你们会不会爱看这种可以段评说一下,或者其他想法都行。 总之大家畅所欲言,一起陪这本书走完最后的旅程吧~!) 第612章 赦免诏书 (ps. 今天还是发两章叭,关键剧情连起来让大家看爽一点嘻嘻,明天开始单更啰!) 李茂整个人几乎被吓傻了。 祝澜皓腕一翻,举起右手,手中之物在月光照耀下泛着寒光。 “破天军听令!” “在!”整齐划一的声音划破寂静的黑夜,震耳欲聋,在山谷间反复回荡。 “速速拿下李氏叛党!” “是!” 李茂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人按在了地上。 太后秦雨薇与一众受到挟制的大臣也终于被解救出来。 祝澜远远与秦雨薇交换了目光,见她安然无恙,一颗心这才放下。 就在此时,一道歇斯底里的尖锐声音刺破所有人的耳膜—— “住手!你们谁敢过来! 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他!!!” 马岩的双眸不知何时变得通红,浑身颤抖。 他又哭着在燕宁耳边道: “陛下,陛下你不要怪奴才…… 奴才只是想活命,奴才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陛下,你快让他们都退下,只要奴才出了城,绝对不伤害您…… 您快下令,快下令啊!!!” 马岩的哭声渐渐变成嘶吼,激动之下,匕首甚至在燕宁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而燕宁早已被吓得大脑一片空白,连哭都哭不出来,更别说下令了。 他只能无比惊恐地睁着眼睛,呼吸剧烈,像一只应激的猫。 燕宁做梦也想不到,他最信任的马公公,到头来居然要谋害自己! 马岩此时仿佛变了一个人。 先前他挟持燕宁,是早就和李茂商量好的计划。 他先带着燕宁出城,待到安全地点后杀掉燕宁,接着远走高飞。 为了自身安全,他也早就告诉李茂,自己将二人的密谋早已写成了一封密信,藏在一个李茂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若自己平安离京,并且李茂按照约定给他一大笔金子,二人从此以后两不相干。 李茂可以安然当他的权臣,自己则可以潇洒过完下半辈子。 如果李茂敢违反约定或者杀人灭口,那封密信就会被昭告天下,揭穿李茂这位“大忠臣”的真实嘴脸。 ——马岩的所有美梦,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李茂得活着。 所以他先前劫持燕宁,虽然装作受李正清胁迫,实际一点都不慌。 一想到即将到来的美好生活,他甚至忍不住想笑。 可祝澜的出现,彻底击碎了他的所有期望! 李茂的计划居然被识破了! 李家倒霉就算了,可现在却牵连上自己……不仅钱财落空,自己还犯下死罪! 马岩再也没法冷静,脑子里只剩下求生的本能。 现在想要活命,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挟持燕宁,直到自己平安出城。 严峥对马岩大声道: “马岩,放下刀,还有一、一线生机!” 严峥说着,试探着向马岩走出一步。 马岩立刻疯狂大叫起来让他后退。 “一线生机?你当我是傻子吗! 我现在只要松手,你们就会冲上来将我乱刀砍死! 你们休想骗我!快去准备马车! 若再继续拖延,我就……我就……” 他右手拿刀,左手手臂勒在燕宁脖子上越收越紧。 燕宁一张脸已经涨成了紫色,所有人的心立刻被揪了起来。 就连秦雨薇的脸上也不禁露出急色。 说到底,燕宁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哪怕误会再深,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孩子出事。 严峥吓得连忙后退两步,让马岩冷静。 他急得满头大汗,不敢轻举妄动,只好低声询问祝澜怎么办。 “中、中丞大人,不如就按他所说,备、备马车吧……” 祝澜没有回答严峥的话,她面沉如水,思量片刻后缓缓抬步,走向马岩。 “你后退,后退!”马岩再次叫喊起来。 祝澜停下脚步,却没有后退。 单是站在那里,整个人散发出的威严便已经将马岩的气势压下三分。 她的声音不大,语速很慢,足以让马岩听清每一个字。 “马岩,你以为你挟持天子,逃出京城,便可以高枕无忧?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就算逃出去,后半生一样要活在恐惧之中,日夜担心官兵的追捕。 第451章 朝不保夕的日子,过起来有什么意思?” 马岩的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祝澜说的没有错,可他现在已经别无选择了 祝澜继续道: “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只要请天子下达一道诏令,赦免你今日的罪行,并加盖玉玺。 稍后你可以带着天子与诏令出城,这道诏令便是你的保命符,官军不会再为难你。 若天子出尔反尔,便等于告诉天下人,他是一位无信之君。 你应该知道,身为君王,不会为了你这样一个小人物而放弃天下民心的。” 马岩没有说话,神情开始变得挣扎。 祝澜又向前一步,这次马岩没有阻止她。 祝澜知道马岩已经在认真考虑自己的建议,趁热打铁,提高音量道: “稍后待陛下拟好诏书,我可以以御史中丞的身份,当着文武百官宣读诏令,让所有人都知道陛下已经将你赦免。 还会让严统领按照你的要求,提供马车,让你安全出城。 只要你不伤害陛下,你的后半辈子不会再有人打扰。如何?” “祝中丞,这……”严峥闻言一惊,不明白祝澜为何要许给马岩这样多的好处。 祝澜直接抬手打断严峥,目光停留在马岩的脸上。 马岩思量片刻,认为祝澜说的不无道理。 “好,那就按你说的做,你去找纸笔来,写诏书!” 祝澜命人取来纸笔,摆在距离马岩几丈远的空地上,自己上前挽袖落笔。 她运笔如飞,写完后轻轻搁笔,对马岩道: “我草拟了两份文书,一份是赦免你的诏令,需要加盖玉玺。 另一份是你指认李茂与李正清二人罪行的供词,其中还有一些地方需要你填补,最后按上手印。” 马岩大喊:“我只要那道诏令!” 祝澜笑了笑,语气随和。 “你若不指认李茂二人,如何能算戴罪立功,陛下又有什么理由赦免你呢? 诏书上的理由立不住脚,日后李家兄弟仍有翻案的可能,那样可对你不利。” 一句话让马岩陷入两难。 他看了看四周随时可能扑上来的侍卫,知道自己但凡一个松懈,光是弓箭手就能将自己射成刺猬。 但他又必须拿到拿到赦免诏书。 马岩余光在四下一扫,落在不远处露出的一座偏殿上。 他有了主意,对祝澜凶狠道: “你,带上东西,和我到那里面去。 谁也不准跟来,否则我就跟皇帝同归于尽!” “祝中丞,太危险,你不、不能去!”严峥焦急道。 这位祝中丞一看就不会武艺,若那马岩发起狠来,她一个弱女子根本无法应对。 祝澜却淡淡一笑,对马岩道: “好,我随你去。” 她接着亮出双手,让马岩看清自己手中没有武器,然后拿起两份文书,随马岩慢慢退往那偏殿的方向。 经过秦雨薇身边时,秦雨薇忍不住抓住她的手腕,眼里是浓浓的担忧。 “澜澜……” 祝澜却对她眨眨眼,表示一切尽在掌握。 没错,她兜了一个大圈子,目的就是要让马岩自己提出进入那座偏殿。 那里,有她精心准备的惊喜。 第613章 密道 马岩挟持着燕宁,极其谨慎地一步步后退。 祝澜与他保持一段距离,随他向行宫偏殿的方向移动。 严峥带着禁军小心地远远跟着,死死盯着马岩的一举一动,只要他有半点松懈,严峥就会毫不犹豫动手。 然而马岩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马岩带着燕宁停在了偏殿门口,让严峥等人再退远些,自己快速扫视了一圈偏殿内部。 这里陈设简单,屋内情况一览无余,就连房梁上也没有藏人的可能。 马岩确定里面没有埋伏,这才踏进去,示意祝澜也进来,将门关好。 祝澜一袭青衫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进入密闭环境后,神经一直紧绷的马岩终于得以松懈片刻。 祝澜手持两份文书向他走去,马岩立刻叫道: “站在那里,不要动!” 祝澜依言停下脚步,静静望着马岩,眼里有些无辜。 马岩让她把文书放在地上,然后退到一边。 祝澜微微挑眉,这位马公公年纪不大,心眼倒真是不少。 她想了想,说道: “天子诏令,怎可随意放在地上?” 她目光在偏殿内一扫,指着墙边的一张桌案道: “我将文书放在那里,你自己去看罢。” 见马岩同意,祝澜走向那张桌案,将赦免诏书和马岩的口供分别摆在上面。 然后她远远退开,直到马岩觉得足够安全的位置,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马岩警惕地又看了她两眼,缓缓挪向那张桌案。 在这个过程中,他的匕首始终没有离开过燕宁的颈侧。 平日里喜怒无常,颐指气使的小皇帝,此时如同一只待宰的羊羔,瑟瑟发抖地任由马岩摆布。 马岩来到案前,借着烛光,迫不及待要去看那赦免诏书的内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总管太监马岩迷途知返,戴罪立功,揭发卫国公一党……兹赦免……” 接下来最关键的内容,却被祝澜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竟将诏书的一角微微翻折,遮住了内容。 马岩有些恼火,他左手要抓着燕宁,右手拿匕首,实在腾不出手了。 他此时心急如焚,忍不住回头,确认祝澜安安静静站在偏殿一角,离自己足有两三丈远,于是稍稍安心。 马岩左手仍死死抓着燕宁,右手将匕首暂时搁在案上,就去翻看那诏书后面的内容。 就在匕首离开燕宁颈侧的瞬间,祝澜的眼底骤然闪过一抹锐色。 说时迟那时快,她猛然抬手,按下了墙上一块微微凸起的青砖! 机关转动的声音传来,马岩甚至来不及反应,便感到脚下一空—— 整个人瞬间失重,伴随着惨叫声,带着燕宁迅速向下坠去! 马岩眼前的景象迅速变暗,还没有感受到落地的痛楚,黑暗中出现了一只脚,狠狠踹在他的身上。 他的身子斜飞出去,撞到一片坚硬后,才坠落在地。 马岩浑身骨头都仿佛散了架。 昏暗的光线从头顶传来,他爬不起身,只能艰难抬头。 只见黑暗中出现一个高大的人影,燕宁被他稳稳抱在怀中。 马岩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却能感受到一对带着浓重杀意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上。 那种真切的死亡威胁令他浑身颤栗。 片刻之后,萧沅抱着燕宁出现在了祝澜面前,马岩也被他拎小鸡似的揪了上来,丢在一边。 燕宁稚气未脱的脸上一片苍白,紧闭双眼。 祝澜知道,应当是自己方才按动机关,突然的坠落令这孩子的恐惧一下到达巅峰,终于承受不住昏迷过去。 萧沅低头看着他,目光触及燕宁颈侧那道干涸的轻微血痕,深邃而略显沧桑的眼眸里不禁露出自责与痛惜。 他的神色被祝澜看在眼里。 “萧公子助本官擒拿反贼,护驾有功,有劳了。” 萧沅抬眸,撞见祝澜那对似能看透人心的眸子,心头微微一颤。 自己方才失态了。 他不确定祝澜是否知晓自己与燕宁之间的关系,但她既然这样说,应该是在提醒自己。 萧沅收起眸中的情绪,对祝澜点点头。 祝澜走向偏殿大门,又不禁驻足回望一眼—— 先前马岩所站的桌案旁边,出现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正是他与燕宁坠落之处。 洞口下面,是一条不为人知的密道,而自己与萧沅正是通过那条密道进入秋山围场的。 秋山围场本是供皇室巡狩之用,行宫修建之初,便考虑到安全性,故在几处关键位置修建了通往秋山外部的密道。 一旦发生危险,天子及宗亲便可通过密道离开。 密道的存在是一项机密,只有天子和禁军统领知晓,萧沅身为上一任禁军统领,自然看过地图。 然而在先帝即位第二年,秋山曾发生过一次地动,几处密道塌陷损毁,于是后来不再使用。 这也是严峥对密道一无所知的缘故。 而萧沅带祝澜走的这条密道,是损毁程度最轻的一条,稍作清理,仍能容纳一两人通过。 “走吧。”祝澜对萧沅说道。 她转过身,却没有注意到角落里原本一动不动的马岩忽然睁开了眼,目露凶光。 “既然你们不放过我,那就——” 马岩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跃而起,抓起桌案上的匕首扑向祝澜。 “一起死吧!” …… 偏殿外面已经被严峥带领的禁军团团包围。 第452章 秦雨薇也一脸肃容等在殿外,紧紧盯着那紧闭的大门,掌心不知不觉沁出一层薄汗。 “太后娘娘,此地或有危险,还请移步……” “哀家哪里也不去。” 秦雨薇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凤眸冷冷一扫严峥。 “你今日险些酿成大祸,若皇帝与祝中丞平安无事,尚可从轻发落。 若他二人有半点闪失,哀家定让你陪葬。” 严峥满面羞愧,不敢再多言。 咯吱—— 木门推动的声音划划破寂静,所有人立刻抬头看去。 第614章 渔舟唱晚 偏殿大门打开,祝澜一袭青衫的身影缓步而出,出现在众人面前。 身后是抱着燕宁的萧沅。 见祝澜平安无事,秦雨薇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眼眶有些湿润。 “萧大人?”严峥错愕地望着萧沅,表情像见了鬼。 萧沅没空解释其他,让严峥快传太医来看看燕宁。 严峥命人去传太医,自己带人冲进偏殿,只见马岩仰面躺在地上,双目圆睁,身体只剩下些微抽搐。 那柄匕首插在他的胸口,温热的鲜血还在向外流淌。 严峥只看了一眼,知道他已经没救了。 …… 秋山的风波终于平息,随行大臣们暂时被安置在山脚下。 山上的行宫寝殿内,秦雨薇与严峥、萧沅、祝澜等人都在等待太医的诊治结果。 片刻后,太医收起匣子,转身道: “回禀太后,陛下并无大碍,只是收了过度惊吓导致昏迷。 待微臣开两个方子,为陛下调理。” 秦雨薇点点头,“好。” 太医走到一旁,正要落笔,却听秦雨薇的声音传来: “且慢,方才皇帝的手指动了。” 太医一惊,连忙过去查看,果见燕宁有苏醒的迹象。 于是连忙按压他身上几处穴位,很快,燕宁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 萧沅的神色最为紧张。 燕宁适应了光线,眼珠微微转动。 “感觉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秦雨薇轻声问。 燕宁目光落在她脸上,神色却没有任何反应,甚至带着几分陌生。 秦雨薇又试图与他说话,可无论如何燕宁都不开口,目光也没有任何变化。 “太医,这是怎么回事?” 太医观察片刻,神情有些凝重,不敢往下论断。 随后几名太医聚在一起,讨论许久,最后一名老太医走到秦雨薇面前,拱手道: “太后,陛下年幼,心智尚未成熟。此番秋山之行屡遭惊吓与变故,已远远超过这个年纪所能承受的极限。 据太医院诊断,陛下应是患上了较为严重的离魂症,丧失记忆……” “失忆?”秦雨薇蹙起眉毛。 随后太医们又对燕宁试探性地进行一些测试,发现他不仅不记得秋山巡狩的事情,甚至连自己的名字身份都记不起来。 最后仍是那名老太医找到秦雨薇,神色忐忑道: “太后,陛下这次的离魂症尤为严重,需要安心静养。 若再经历任何刺激,只怕会造成更严重的伤害。” 秦雨薇点点头,没有说话。 不用问,燕宁如此状况,处理朝政是决计办不到了。 秦雨薇沉默良久,忽然开口: “你们都先出去吧——萧公子留下。” 太医们应声退出,祝澜与秦雨薇交换了眼色,也离开了寝殿。 此时房里除了神情木然的燕宁,就只有秦雨薇与萧沅二人。 秦雨薇深吸一口气,尚未开口,萧沅便已抢先单膝跪下,语气恳切: “太后娘娘,能不能……让我带这孩子离开?” 从前太后帮助自己与心儿良多,萧沅知道,她大抵早已猜到了燕宁的身世。 秦雨薇沉默地望着他。 萧沅仰起头,眼眶微红。 他知道自己的请求有多荒谬,但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他也一定要抓住。 “先皇太后已故,这是她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 宫里人心诡谲,步步杀机,如何能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能够应付的? 太后,这孩子如今患上离魂症,已无力担当国之重任,更难以在宫中生存。 还请太后开恩,允我带这孩子离开,从此粗衣淡饭,过寻常百姓的生活……” 秦雨薇凝望他良久,最终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你起来罢。” 秦雨薇将目光投向燕宁,眼神有些复杂。 “皇帝心性不坏,只是这些年来受到奸人蛊惑,行事太过偏激。 我不介意他与我为敌,但他竟动过伤害璟儿的念头……单这一点,我已不能留他在身边。 你恰好在这个时点出现,或许就是天意。” 萧沅听得她话中有松口的意思,面露欣喜,感激道: “太后放心,只要这孩子能平平安安地长大,我会带着他远离朝堂纷争,隐姓埋名,去过普通人的生活。 我已想好了去处——” “不必告诉我。” 秦雨薇打断他,目光似有深意,又带着几分怅然。 “你们的去处,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对我,对你们,都好。” 萧沅微微一怔,轻轻点头。 秦雨薇转过身,向外走去,冷静的声音传来。 “此事还需要一些运作,你且在京城等候消息。 旬月之内,哀家会设法将他送出宫,与你团聚。” …… 没过多久,天子患上离魂症的消息不胫而走,如同生出翅膀一般,迅速传到皇宫的每一个角落。 前朝议论纷纷。 那日秋山巡狩发生那样大的变故,众臣回想起天子的表现,依旧历历在目。 着实……有些令人失望。 好在朝廷的内阁制度已经趋近完善,即便天子不召开朝会,朝中各部依旧能够相对平稳地维持运转。 据传天子身体不适,正在深宫养病。 而钦天监再次观察到天象,说皇宫龙气衰微,不宜养病。在京城以东有一座道观,那里风水更佳,适宜静养。 很快,太后下诏,将幼帝燕宁暂时前往道观修养。 …… 七日后,京城向西三十里,邛河之畔。 夕阳映照在河面上,波光粼粼,浮光跃金,有渔民的歌声悠悠荡荡,顺着河面的微风飘荡而来。 芦苇荡深处,一叶小舟朝着夕阳穿行而出,在金色的河面留下倒影。 船家撑着蒿,哼着不知名的旋律,与那渔民的歌声隔空相和。 小船舱内坐着一对夫妇,带着两个孩子。 船尾,一名剑眉星目,脸上带着些许青色胡茬的男子,正牵着一个十岁男孩的手,静静欣赏眼前渔歌唱晚的风景。 小男孩的神情始终有些木然与迷茫。 船舱内的一家人有说有笑,幸福无比。 长着络腮胡的父亲笑道:“今天是囡囡的生辰,快许愿罢!” 女孩道:“囡囡想永远和阿爹、娘亲还有阿弟在一起!” 父亲哈哈大笑起来,“这算什么愿望,阿爹肯定会一直陪着囡囡的!” 笑声传到船尾男孩的耳中,男孩的神情似乎闪过一丝触动,微微侧首。 过了片刻,他仰起脑袋,若有所思地望着身边的男人。 他不记得这个男人是谁,但不知为何,总觉得在他身边有种莫名的亲近。 “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男孩稚嫩的声音透着滞涩。 男人低头,露出一抹笑意,轻轻点头。 男孩回头看了一眼船舱内幸福的一家四口,似有些羡慕。 “你会一直陪着我,那么……我可以叫你阿爹吗?” 男人浑身一僵,整个人怔在原地。 河风一吹,竟吹红了眼。 他嗓音低沉,应道: “嗯……如果你愿意的话。” 小舟飘飘荡荡,渐渐驶入夕阳的光芒之中。 …… 三日之后,京城下了第一场雪。 祝澜身披一身青绿色的加绒斗篷,捧着一只小手炉,默默等候在内阁大堂外面的红色檐廊下。 先帝过世前曾指定了几名内阁大臣,其中并没有自己。 她从秦雨薇处得知,先帝本有意命自己入阁。 如此天恩,先帝打算留给燕宁,让他来亲自下这道旨意。 然而燕宁继位后,由于和秦雨薇之间的种种恩怨误会,刻意隐瞒了先帝留下的这道旨意。 所以直到今天,她都未曾正式进入内阁。 今日她本不必在此,但内阁所议之事实在重大,她不得不来。 “中丞大人,这大雪天的,您要不先到偏殿暂歇……”一名小太监上前,小心翼翼道。 祝澜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暖意,轻轻摇头。 第453章 她神色恬静,唯有眼眸深处藏着几分忧虑。 她不确定今日内阁的议程是否会按自己的期望进行。 最主要的,还是雨薇那边迟迟没有下定决心。 希望她能想通。 第615章 新君人选 内阁之中,摆放着一张长形的桌案,足以围坐下十二三人。 秦雨薇一身华服,端坐上首,一言不发地听着诸位阁臣议论。 肖婉与赵思成亦在其中。 礼部尚书周显清神情凝重,对众人道: “如今陛下的状况……诸位都知晓,太后娘娘为社稷考虑,只能另择新君。 然而我大梁皇室子嗣单薄,只有两位皇子,除了陛下,就只剩当年容贵妃诞下的小皇子。 如今情形,也只有小皇子继位符合礼制,有章可循。” 吏部侍郎谭萧道: “可小皇子方才满两岁,如何能继承大统?” 说着,他忍不住看了秦雨薇一眼,拱手道: “太后,微臣担心若新帝过于年幼,朝野民间或有关于您的议论……” 秦雨薇明白他的担心,若自己扶持一个两岁的幼童继位,意味着自己将垂帘听政十数年之久。 燕眺才两岁,别说读奏章,连字都不认识几个。 若他继位,在旁人看来整个朝政都完全落在自己手中,如何能不多想? 最重要的是,燕眺的母亲李瑶,当年同自己可是切切实实的死对头。 到时万一再出一个马岩…… 她不希望那样的风险再次出现在自己与璟儿身边。 谭萧所言无不道理,周显清一摊手: “可除了小皇子继位,还有甚么法子? 先帝拢共就这两条血脉……” “先帝的血脉,可不止两条。”赵思成忽然开口。 在座几人的目光同时投向他,都有些怔然。 周显清愣了愣: “莫非先帝在宫外还有……?” 话至一半,他自己也觉得不对。 即便先帝真有宫外的私生子,那也是断无资格继承大统的。 可除了当今陛下与小皇子燕眺以外,还有谁呢? 总不能是—— “昭阳公主?”谭大人脱口而出,说完自己的脸色也变得奇怪起来。 周显清当即瞪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 “这……女子如何能……” 肖婉忽然轻咳一声,抬眸看了周显清一眼,没有说话。 周显清顿时有些尴尬,但还是忍不住小声念叨: “这不合礼制……” 其他几名阁臣也面面相觑,面露难色。 但太后毕竟是昭阳公主的生母,当着她的面,谁也不敢第一个站出来投反对票。 有人壮着胆子道: “可……自古以来,从无公主继位之先例啊……” 肖婉正色开口: “可自古以来,也从无女子科举入仕之先例。” 她说话点到即止,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在场之人也立刻听懂了。 的确,女子入学乃至入仕,是高祖皇帝开创的先河,堪称壮举,亦是一直以来执行的国策。 若否认女子的能力,便是否认国策,否认先帝与高祖皇帝。 更何况……提及女子入仕,谁能不想到那位御史台的祝中丞? 年纪轻轻便连中六元,金榜题名,一路官至御史台之首,令世间多少男子自愧不如。 虽然这个答案令他们多少有些惆怅,但也不得不承认,女子为官治国,的确能够做到不输男儿。 女子为君……从逻辑上讲…… 似乎也并非完全不可行…… 可当今陛下十岁,在朝政上的表现不过平平,甚至还在秋山搞出了那样大的乱子。 昭阳公主甚至比他还小两岁,虽然素有聪慧之名,但朝臣们也没几人真正见识过。 也不知传言是真是假。 万一再弄出个糊涂陛下…… 几名内阁大臣们躲避着秦雨薇的目光,悄悄用眼神互相交流了一番,已经大致统一了思路—— 太后娘娘为人还算宽仁,但绝非软弱之辈。 秋山巡狩,太后最大的对头李氏一族彻底落败,李茂与李正清二人已经被押送至大理寺,据闻李正清已经坦白买凶杀害徐太傅的罪行。 而李茂唆使马岩挟持天子,众目睽睽,必然难逃一死。 整个卫国公府,乃至李氏一族受他牵连,永无翻身之日。 过不了过久,朝中以祝中丞为首,支持太后的一众大臣将会占据绝对上风。 所以,眼下不能直接否定昭阳公主继位的提议。 若太后也有此意,否定也不一定有用,说不定还会招致太后不快。 倒不如就此顺了这个人情,至于昭阳公主的能力是否能够服众…… 到时朝堂之上,自会有几个老家伙出头。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回归到秦雨薇身上。 周显清清清嗓子,率先摆明了礼部的态度: “太后娘娘,国不可一日无君,此诚危急存亡之秋。 先帝英明一世,民心所归,然而英年早逝,当今陛下罹患重病,难以理政。臣等冒死请求太后下懿旨,另立新君。 昭阳公主天资聪颖,堪当大任,诚是此时之良选。” 吏部谭萧也拱手道: “为臣附议。太后,国家存亡,不容他日推诿。 今若不立公主为帝,恐朝堂动荡,百姓忧虑。 还望太后莫要拘泥于礼法,以国家安危为先,早日定立继位之事。” 赵思成与肖婉对视一眼,微微点头,亦表明了希望立昭阳公主为新君的态度。 秦雨薇望着众人灼灼的目光,陷入沉默。 从前澜澜曾私下提过此事,她并未应允。 只因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前朝内廷的凶险,虽说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自己不能护着璟儿一辈子。 可身为人母,谁会忍心将自己的亲生骨肉亲手送进那样的漩涡之中? 然而璟儿随着澜澜离京游历一番,归来后,她能明显感受到璟儿的变化。 与璟儿重逢的第一晚,女儿的话语仍萦绕耳畔。 那夜璟儿卧在自己怀中,半睡半醒间,她听到孩子的呢喃。 她说,想让天下所有穷苦的小孩子都有学可上,有书可念。 想要天下再无平白受冤之人。 想成为祝小姨那样的人,受人敬仰。 那夜她望着女儿熟睡的侧颜,思量许久。 …… 太后召开朝会的通知被送达朝廷各部各级官署,众人皆感诧异。 陛下据说患上离魂之症,甚至要离宫休养。 怎会突然召开朝会? 难道陛下的病这便好了? 翌日清晨,朝臣们齐聚金殿之外。 点过卯,他们并未如往日般安静列队,忍不住小声交头接耳,猜测今日朝会陛下是否会露面。 据说前几日太后主持了内阁会议,但那日究竟议了什么,参与的几位阁臣全部守口如瓶,愣是没透出半点口风。 祝澜一身红色官衣,端然立于百官队列之前,垂眸敛眉。 身后几名吏部官员凑在一处,用目光不停扫着祝澜的背影。 “要不你去问问?” “我不敢,冯兄你去,你去……” “我和中丞大人不熟……” “咱们谭大人都不透露的事情,跑去找祝中丞打听,你们怎么敢的?” “罢了罢了,悄声些,待会进去便知道了。” 几人说着,目光又向祝澜身边的几个背影瞟了瞟。 那几人都是先帝在位时的老臣,有兵部尚书陶渊,鸿胪寺卿蔡文许。 还有太保董平叔,那是当年的翰林院学正董老的亲弟弟,也是三朝元老,更是当今天子的母族长辈。 太保一职,虽无太多实权,名望却是一等一的高,就连祝澜见到他也要礼让三分。 而此时这位董太保正挺直脊背,一言不发。 不知为何,从背影来看,总觉得他似乎不大高兴。 这时,金殿大门缓缓开启,群臣入殿。 天子宝座上空无一人。 朝臣们按次序站定,皆隐隐感到今日朝会氛围有些微妙,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是以一个个噤若寒蝉,谁也不敢闹出动静。 片刻之后,一道的声音响彻金殿: “宣太后娘娘懿旨——” 第616章 太后懿旨 伴随着略带尖细的嗓音响起,一名面生的小太监站在群臣面前,宣读太后懿旨。 “钦奉天命,先帝之长子,幼帝燕宁,罹患重病无法理政,尚未复原。 二皇子年幼,未能胜任承继大统之重。 经哀家慎重思虑与内阁议定,特命昭阳公主登基为帝,以安社稷。 昭阳公主年虽八岁,聪明贤德,深得群臣推崇,堪承大业。 第454章 翰林院拟诏书,宣告天下,礼部筹办登基大典,择吉日举行。” 小太监话音一落,群臣的面色瞬时变得复杂。 大殿内寂静无声,仿佛空气凝滞,众人目光四散,似在寻觅答案。 最后众臣将目光投向那几名内阁大臣身上,果然,那几位一个个神色淡然,仿佛早已知晓此事。 看来的确是内阁议定的结果。 朝堂之上,权力交错错综,内阁每位大臣背后,皆有自己的势力支撑。 见他们几位都不言语,那自己下面这些人更不必,也不敢多说什么。 只是……让八岁的公主登基为女帝,听起来还是过于惊世骇俗了。 众人思绪各异,最后都忍不住看向那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 果然,太保董平叔五十多岁的面容上,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小太监合上诏书,朗声道: “恭迎陛下、太后娘娘入殿——” 金殿之外,早已准备好的礼乐响起。 秦雨薇头戴凤冠,身着深紫色锦缎长袍,腰间束金带,带着玉佩和凤翎,步履间随着轻风微微摇曳,尽显威仪。 她本就生得极美,此时更如神凰降世,令人既慕且畏。 燕璟站在她身旁,灵动的眉眼隐去几分孩童的天真,流露出一丝庄重。 登基事宜决定匆忙,尚衣局为燕璟量身定制的龙袍尚未完工,便以一件相对简易的礼服作为过渡替换。 明黄色的锦袍上,金龙的刺绣栩栩如生,头戴冠冕,犹显稚嫩,却也不失威严。 秦雨薇牵着她的小手,能够感受到掌心传来轻微的颤抖。 于是对女儿鼓励一笑,牵着她的手,一步步迈向正前方殿阶之上的龙椅。 燕璟的目光从母亲身上转回前方。 冕旒之后的双眸,随着步伐渐渐褪去忐忑,变得愈发坚定。 燕璟坐上龙椅,秦雨薇在她身侧落座。 祝澜站在群臣之首,视线与秦雨薇遥遥交汇,二人皆心领神会。 她正色迈出一步,清朗的声音传遍金殿每一寸角落: “恭迎新皇登基,陛下万岁万万岁。” 群臣见状立刻领悟,皆跟着祝澜向燕璟行礼。 秦雨薇凤眸一扫,果然不出所料,下面几人挺直了腰板不肯行礼。 这几人的身份,也与先前澜澜所猜测的差不多,其中以太保董平叔为首,都是些资历格外深厚的老臣。 这些人能力平平,甚至入不了内阁,性子却格外顽固。 可偏偏因为各种错综复杂的背景,不但动不得,还得敬着几分。 秦雨薇目标明确,不与其他几人纠缠,锋芒直指董平叔。 她微微一笑,客客气气地开口道: “老太保闷闷不乐,可是有何心事?” 董平叔本就挂着脸色,听太后对自己的语气恭敬,更摆出几分劲头。 他微别过脸去,略微拱了拱手道: “太后如此独断,怕是日后大梁的朝政,皆可由太后一言决断。 我等这些老臣,还有文武百官,与其尸位素餐充当傀儡,不如趁早辞官回乡了罢!” 秦雨薇道: “哀家的诏书中已经说得清楚,此事乃是经由哀家与内阁共同协商议定。 老太保怕是年事已高,不曾听清哀家诏书的意思。” 她看了一眼宣旨太监。 “去,到太保面前,再清清楚楚、大声地宣读一遍。 若太保大人仍听不清哀家的意思,哀家便只能将你发落了。” 小太监闻言,吓得变了脸色,颤巍巍来到董平叔面前。 董平叔刚想说“不必”,那小太监已经气沉丹田,用尽全身力气昂首喊出来。 “钦——奉——天——命——!” 董平叔脑瓜子嗡嗡作响,险些一屁股跌在地上。 小太监“大声”又念了一遍旨意。 秦雨薇唇角微勾,“老太保,这次可听清了?” 董平叔捂着耳朵站起来,他当然听清了,但他没想到秦雨薇竟敢如此当众羞辱自己。 秦雨薇挥手让小太监退下。 董平叔站稳身子,深吸一口气道: “太后,公主年不过八岁,又为女子,如何能够继承大统?这岂不是拿江山社稷以作儿戏?” 祝澜忽然侧身开口: “老太保此言差矣,女子既可为官,如何不可为君? 何况昭阳公主乃是堂堂正正的先帝血脉,继承大统有何不可? 你如此阻挠,无非因为昭阳公主是女子之身。 难道我大梁国策推行这么多年,太保仍旧相信女子生来不如男儿?” “非也!”董平叔一瞪眼睛道,情绪有些激动。 “女子之才能,如你祝中丞这般,老夫与列位同僚早已见识过,的确佩服。 然而新君人选事关大梁未来数十年之安定,如何慎重都不为过。 老夫所担心的是,自古以来储君都配有专门的帝师,自小授以安邦之策,帝王之术。 然而昭阳公主自小身居长玉宫,养尊处优,何曾受过此等教诲? 祝中丞,难道你以为千里江山社稷之重担,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扛起的吗!” 祝澜闻言,却没有作答。 这位老太保虽有些迂腐顽固,但向来清廉克己,绝非奸恶之人。 他所担忧之事并非全无逻辑,璟儿从前的确久居深宫,鲜少露面,朝臣们对她并不熟悉。 对她的能力感到担忧的,绝不止董太保一人。 祝澜默然,抬眸向上看去。 秦雨薇想要开口,祝澜却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璟儿为帝,本身就已超出寻常。 帝王之路艰难重重,如何树立威望,令朝臣心服口服,才只是第一道考验。 这一关,她必须自己来闯。 祝澜相信她有这个能力。 燕璟似乎读懂了祝澜的目光,她的两只小手微微收紧,深吸一口气。 她清了清嗓,金殿之内顿时安静下来。 “董太保。”燕璟努力将自己的声线压低几分,听起来更加沉稳。 “你的疑虑朕已知晓。那么依你之见,朕要如何做,才能证明自己堪当社稷之重任呢?” 听得燕璟对自己说话如此客气,董平叔只觉自己的责任更重几分。 这位幼年女帝看起来性子甚有些软弱,与太后截然不同。 如此心性为君,绝非社稷之福。 自己这便要冒着被太后一党记恨的风险,教文武百官都看清这位新帝的能力。 到时群臣不服,定能逼太后收回成命! 第617章 柳木书签 听燕璟询问如何才能取信于众臣,董平叔沉吟片刻,缓声道: “老臣斗胆,听闻兵部尚书陶大人今日遇到棘手之事,想请陛下定夺。” 在场的兵部尚书陶渊和鸿胪寺卿蔡文许都是董平叔的好友,三人时常聚在一处赋诗饮酒,谈论时政。 董平叔知道,他二人对于燕璟这个年幼的女帝也决计不会信服。 果然,兵部尚书陶渊上前一步,对燕璟道: “陛下,近日桐州与青州交界之处匪患猖獗,朝廷屡次派兵却都未能彻底清剿,敢问陛下可有何良策?” 燕璟想了一阵,缓缓说道: “朝廷兵力之精良远胜江湖草寇,屡次围剿不成,定然不是战力问题。 依你所言,匪患猖獗之处乃是二州边界,极有可能是剿匪责任划分不明,二州府衙未能通力合作导致的。 需派督查使亲赴现场,督促两地官府尽快达成一致意见,确定好合作与归责方案,如此应能见效。” 燕璟说完,下意识向祝澜投去一眼。 见她面带微笑,对自己轻轻点头,燕璟忍不住晃了一下脚丫,身子坐得更直了一些,有些自豪。 提问的陶渊微张着嘴,向董平叔投去诧异的一眼。 青州边界的匪患由来已久,朝廷数次派兵,结果都不尽人意。 直到自己上个月亲自前往,才发觉是桐州边县的几个县令惫懒,未能按计划配合青州官府的行动,故而贻误剿匪时机。 这位新帝又不曾接触过兵事,居然能一眼道破其中关键。 猜的,肯定是瞎猜的。 无妨,她能蒙对一次,难道还能次次蒙对不成? 陶渊看了鸿胪寺卿蔡文许一眼。 蔡文许紧接着提出第二个问题: “启禀陛下,近日有西域小国使节来访,欲与我国通商。 然其国风俗怪异,使节举止粗鄙,不通汉语,又不习我朝礼仪,臣等接待颇感为难。 若严格依礼相待,恐致两国失和;若礼节从宽,又恐有损国体。 不知陛下以为该如何处置?” 其他大臣听到这个问题,不由得纷纷点头。 邦交的语言风俗差异,向来是个大问题。 第455章 处理稍有不慎,轻则引起两国误会,重则可能引发战火。 身为天子,若不能妥善处置与外邦之间的关系,保全上国的体面,便会令整个大量朝廷乃至百姓受辱,丢失民心。 不少大臣的神情也变得认真起来,很想听听这位女帝的看法。 燕璟似乎知道这个问题非同小可,思考的时间比上次更长。 过了好一阵,她才用带着几分稚气却又不失稳重的语气道: “鸿胪寺卿所言,确实是外交之要务。 然孔子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又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 朕以为若外国使节前来觐见,其一可命精通其语言者为译介,详细解释我朝礼仪,使其了解而非强迫遵从。 其二,择选通晓外邦风俗的官员陪同,以便在不失礼的前提下照顾其习惯。 其三,允许其以其国礼仪觐见,但须先行演示。若有不敬之处,当场制止。” 说至此处,包括鸿胪寺卿蔡文许在内,不少大臣的神色都微微变了。 放眼四海,大梁乃是天朝上邦,圣人虽推崇“怀柔远人”之思想,但外交礼仪如此柔和,未免显得过于谦逊。 遇到那懂事的小国还好,若是不懂事的,怕是会蹬鼻子上脸。 紧接着燕璟话锋一转,道: “最后,若其表现恭敬,可赐予厚礼。 若有僭越之举,立即降其规格,以示天朝之威。” 最后一句恩威并施,令人既感上邦气度之大,又畏其威严,可谓外交手腕之精髓。 原先心存质疑的大臣们神色皆转为佩服,不仅是佩服新帝年纪虽幼却思虑周全,更佩服她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还能条理清晰地将观点一一列出。 这样冷静的头脑,与她那位兄长对比之下,实在是……令人唏嘘。 原来小孩子的脑子还可以转得这么快。 当然,最后两句众人也只敢心中想想,谁也不敢表现出来。 董太保认真听完燕璟的两次对答,有些刷新他对这位新帝的认知。 如此水准的回答,绝不会是瞎猜乱蒙。 董太保心中已有答案,但他先前已经准备好了考验燕璟的问题。 如果不问,岂不是白准备一番? 左右他已经这把年纪了,对仕途也没有更进一步的执念,哪怕此举可能惹恼幼帝,他也无所谓。 他现在纯粹抱着好奇的心态,想看看这位年幼的小女帝究竟有多厉害。 董太保清了清嗓子,问道: “陛下,近日老臣听闻,云州百姓似乎在信奉某种邪教,百姓纷纷购买大量柳树枝。 此举恐怕是因为迷信盛行,百姓们想用柳枝驱邪避祸。 陛下以为该如何遏制这种愚昧行为,引导百姓莫要为邪神所惑?” 他这话一问出来,就连方才提问的陶渊和蔡文许都忍不住侧目。 太保这问题也太刁难人了。 民间百姓的信仰五花八门,各地官府每年光处理乱七八糟的祭祀等案件就有一笔不小开销。 她一个久居深宫的小公主,哪会接触到那些东西? 陶渊甚至忍不住瞪了董太保一眼。 陛下才八岁,能答上方才那两个问题已经是天赋异禀,堪称神童了。 自己与同僚们的顾虑已经被打消。 董太保这老家伙……差不多得了,怎么还出这么难的题刁难孩子? 果然,这一次燕璟思考了更久,迟迟没有作答。 众人等了片刻,就连董平叔都自觉有些尴尬,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坏了,自己一时好奇,还真搞得陛下下不来台。 他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就克制不住那该死的好奇心呢! 就在这时,燕璟终于开口了。 她的声音十分缓慢,似乎在斟酌。 “董太保以为,云州百姓折柳……是因为信了某种邪教,驱邪避灾?” 董太保眨眨眼。 不然呢? 燕璟坐在龙椅上,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对一旁静立的小太监说了句什么,小太监立刻转身离去。 燕璟望着董太保,语气竟有些无奈。 “董太保乃是三朝老臣,念在情分上,朕赐你一物。” 董平叔有些莫名,不解其意。 很快,那小太监折返回来,走到董平叔面前。 他手中捧着一只木质托盘,托盘中放置着一张轻薄的方形木片,看材质倒是与柳木有些相似。 燕璟让那小太监举起此物,展示给众人看,问可有人识得。 群臣纷纷侧目,但大多都摇头,一脸茫然。 唯有御史赵芳菲站了出来,道: “启禀陛下,此乃柳木书签。” 书签? 群臣露出惊愕的神情。 他们平日使用的书签多是由竹片或象牙制成,从未听闻用柳木制作书签的。 木头容易干燥开裂,一不小心,上面的木刺还会扎到手。 用柳木制作书签,听起来实在不怎么美好。 赵芳菲小心翼翼捧起那只柳木书签,眼底有些难言的情绪浮动。 她对燕璟道: “陛下,微臣出身云州,家境贫寒,购置不起书本。 在微臣家乡一带有传说,以每年最新抽芽的柳木制作书签,可保佑家中下一代出个读书人,改变命运。 后来朝廷推行新政,许多穷苦孩子有了念书的机会。 但在家乡那边,收集柳木书签的习俗却被保留下来。” 赵芳菲轻轻抚摸着那柳木书签,笑得有些温情: “这样的书签,微臣家中已攒了整整一盒。 最后一张,是微臣考中进士,进入御史台的那一年做的。” 金殿陷入短暂的寂静。 董平叔过了一阵才有些怔然道: “莫非云州百姓每至开春便纷纷砍伐柳树,都是为了这个?” 赵芳菲轻轻点头。 董平叔眸光微震,静默良久,脸颊灼热的感觉越来越重。 此乃云州百姓求学之遗风,陛下自小深居后宫,都知晓此等遥远的民生习俗。 而自己身为当朝太保,竟将此当成某种邪风异俗…… 董平叔身体微微颤抖,片刻后“扑通”跪了下来,满面羞惭。 “陛下,老臣惭愧……惭愧啊!” “太保请起。”燕璟终于说道,垂眸望着董平叔。 “太保先前曾说,朕为女子,自小未曾接受过帝师的教诲,不通朝政。 然而朕也曾私访民间,见识过种种民生利弊之处,颇有些心得体会。 这张柳木书签,便是朕在云州偶然得到,后来带回京城,时刻警醒自己莫忘百姓之苦。” 燕璟停顿片刻,缓了语气道: “太保不必难过,朕今日便将这柳木书签赐予你,望你日日谨记今日之事,君臣共勉。” 听得“君臣共勉”四个字,董平叔瞬间老泪纵横,匍匐在地。 “老臣叩谢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至此,群臣心服口服,随着董平叔一同叩拜山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远远传出金殿,经久未绝。 群臣叩拜之际,燕璟别过脑袋,对秦雨薇调皮地眨动两下眼睛,一副等待被夸的模样。 秦雨薇也冲她眨眨眼,以宽大的袖袍遮住动作,竖了个大拇指,给予一个“真棒”的眼神。 燕璟的小脚丫又忍不住晃悠两下。 董平叔站起身时,幼年女帝与太后二人仍是一副肃穆神情。 燕璟“沉声”道: “今日,朕还有另外两件要事宣布。” (ps. 本书会在第 621 章完结,已经开始写番外啦~) 第618章 迎亲 燕璟有要事宣布,文武百官凝神静听。 “昨日,李氏一案已由大理寺与刑部审结。罪臣李正清、李茂二人谋逆弑君,罪无可恕。 此等恶贼,不必等到来年秋决,三日后押往午门,斩首示众。 李茂身为卫国公李烈之子,本应株连九族,然念及卫国公乃是高祖皇帝旧臣,年事已高,朕法外开恩,免其死罪。 即日起,卫国公上下革去勋爵,贬为庶人,流放三千里,李氏子弟三代之内不得被录用为官。” 先前太保董平叔那般出言冒犯,陛下并未责罚,只是赐予柳木书签作为提点,足见容人雅量。 但也有人暗暗推测,陛下终究只是个八岁的女娃,如此处置是否显得软弱。 若换做燕宁在此,只怕早已让董太保卷铺盖走人了。 然而燕璟方才发落李氏的一番话,令众人彻底打消这样的念头。 这位幼年女帝下令斩首李茂、李正清二人时,声音平稳,并无犹豫,已显露出几分杀伐果决,绝非怯懦手软之辈。 念及此处,太保董平叔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庆幸陛下方才未曾计较自己的莽撞,同时对燕璟的感佩之情又更重几分。 第456章 为这样的陛下,就算自己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第二件事。”燕璟开口,目光落在祝澜身上。 “御史中丞祝澜。” “微臣在。” 燕璟清晰的声音自上传来: “父皇生前曾以‘明月清风,高才绝世’八个字赞你,足见爱卿品行高洁,处事有方,朕亦深知卿之才干。 朕今日秉承先帝遗志,授你为资政殿大学士,统领内阁,协同政事,务必尽忠竭力。” 众人的目光瞬间汇聚在祝澜身上,有惊叹有羡慕,亦有钦佩。 自今日起,她便是内阁首辅,朝堂上的第一人了。 祝澜神色端庄,拱手而拜。 “微臣祝澜,领旨谢恩。” …… 三个月后,京城冬雪消融,春树抽芽。 礼部筹备的登基大典正式举行,八岁的燕璟正式继位为大梁女帝。 诏书下达至四海八州,万民欢腾。 以卫国公为首的李氏一族消亡后,前朝的格局也迎来重大变动。 朝中几位老臣到了致仕的年龄,向女帝请辞,回乡休养。 就在整个吏部上下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户部与工部却迎来了大喜事。 新升任的户部尚书肖婉与工部尚书赵思成婚期敲定,良辰吉日就选在下个月,在京城举办。 此事早已报由女帝知晓,女帝当场赏赐婚宅一座,费用皆由内府承担,并默许朝廷官员前往观礼祝贺。 …… 大婚这一日,几乎半个京城的百姓都听到了消息,纷纷想去看热闹。 按照商议的流程,赵思成要从自己的宅邸出发,前往肖婉的府上迎亲,最后前往婚宅——二人的长辈也来到了京城,已经等候在那里。 然而,到了成亲这一日,赵思成的府上却静悄悄的。 围观的百姓们等在门口,翘首以盼,半天依旧没听到半点动静,忍不住讨论起来。 “不是说今日两位尚书大人要成亲么,莫非是谣传?” “不能吧,我儿子就在工部任职,说得真真的!” “可这么久了怎么没人出来哇?该不会又不成亲了吧……” “这还真说不好!我听小道消息说,前几日户部尚书大人还上书弹劾工部呢,估计是闹掰了。” “是弹劾过,可我儿子回家说那事是一场误会,工部已经当着陛下的面解释清楚,没事了。” “嘘——别说话,你们听!” 最后一句不知谁说的,众人立刻闭上嘴,侧耳细听。 一阵有些奇怪、低沉的轰鸣声从巷子的一头远远传来。 百姓们侧目望去,全都愣住了。 只见一个三尺来高,像个盒子模样的怪异东西正向着众人缓缓移动。 那盒子上站着一个人,穿着红色喜服,胸前戴着一朵大红绸花,不是今日的新郎官赵思成还能是谁? 但此时已经无人关心新郎官了,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他脚下的那个东西上。 那玩意四四方方,没有上盖,人可以站在里面。 最诡异的是下面安装了四只轮子,而此时没有任何外力拉车,那几只轮子居然能自行转动! 不仅一边转动,一边发出轰鸣声,所过之处竟然还升起了阵阵烟雾! 一眨眼,原本站在里面的赵思成也不见了人影,只剩下那个怪东西在“突突突”地向前缓慢移动。 “妖怪……有吃人的妖怪,快跑啊!!!” 伴随着尖叫,众人四散而逃。 赵思成蹲下身往炉膛里添了几斤炭,一站起来,吓了一跳。 人呢? 刚刚那么多人呢? 怎么连雇好的迎亲队伍都跑了??? 这可是他第一次实验成功的简易蒸汽机,利用蒸汽机的原理,加上齿轮、皮带等传动技术,将蒸汽机的动力传递给车轮,推动其前进。 如此伟大的发明,鲜花呢?掌声呢? 关键是人呢? 说话间,赵思成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自家府门口,他想下车,却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坏了,这玩意没有刹车。 只能熄火后再重新点火,但是下次点着火,能不能顺利传动就不知道了。 转念的功夫,他已经过了家门。 好在这辆“车”移动速度极其缓慢,赵思成双手抓着轮盘控制方向,对街巷两侧大喊: “你们不要害怕,这是本大人新发明的坐骑! 有谁想试试的,可以站上来!不收钱!” 他喊了两嗓子,无人回应。 就在喊到第三遍时,右前方的一只大缸里探出一只脑袋。 “坐骑?不吃人?”躲在缸里的小伙子缓缓转动脑袋,目光追随着赵思成。 “不吃人!上来试试?” 小伙子血气方刚,“试试就试试!” 赵思成转动把手,车厢右边的木板打开,像一道门。 那小伙钻出水缸,一跃而上。 他起初有些站不稳,差点摔倒,稳住身形后,神情开始变得惊异。 “这东西……没有马拉着,咋能自己动的?” 赵思成指了指冒着火光的炉膛,三言两语也解释不清楚,随口说了两句。 那小伙听不懂,也不纠结,忍不住蹦了两下。 “嘿,这玩意可真结实!” “别跳!别跳!”赵思成一把按住他。 这才是初代版本,bug多得很,他蹦两下指不定就把哪里蹦出毛病了。 “乡亲们,这玩意不吃人,快来看啊!!!”小伙乐呵呵地吆喝起来。 躲在街道两侧的百姓和迎亲队伍陆续探出脑袋,小心凑了上来。 赵思成仍在缓缓向前移动,围观的百姓一边给他让道,一边啧啧称奇。 胆子大的,还上手摸了摸那金属外壳,只感觉质地很不同寻常。 那是周达炼出来的钢,完美符合赵思成对于车体外壳的要求。 一名颤巍巍的老头随着车子移动,问道: “尚书大人,您这宝驾可有什么名号?” 赵思成眉毛一挑,指了指车厢背后,让他们去看。 那里贴着一个赵思成自制的车标,黑色底,上面粘着一个红色标志,像是一面旗帜。 “红色的……旗?” 众人若有所悟。 赵思成见迎亲的队伍重新集合完毕,壮志满满向前一指: “出发,去迎亲!” 第619章 梦中的婚礼 (ps. 两章的字数,不分章啦) 日上三竿,肖府的闺房里。 祝澜倚在门边走神,乔悠悠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一只茶杯。 “这都什么时辰了……”乔悠悠坐起身,一脸气愤。 “赵思成这小子怎么回事,还说什么要给你一个拉风的婚礼。 让新娘子干等一个上午,可真够拉风的!” 肖婉坐在梳妆镜前,身边站着一名宫女模样的女子,正在帮她补妆。 那宫女侧过脸来,竟是秦雨薇。 祝澜也等得有些心累,开口道: “雨薇,你如今都是太后了,扮成宫女出宫,不会出问题吧?” 秦雨薇轻笑:“放心吧,碧玉会帮我安排好的。婉婉成亲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也得来。” 四人之中,唯有今日的主角肖婉始终没有说话。 乔悠悠气鼓鼓地打抱不平,好像被放鸽子的是自己。 “哼,他就是欺负肖婉脾气好,才敢耽搁这么久——嗯?什么声音?” 房间里,好像有什么利刃削木头的声音。 咔嚓咔嚓。 乔悠悠找到声音的来源,一愣,问肖婉: “你削那个做什么?” 肖婉右手拿着小刀,左手拿着半块榴莲壳。 一下一下,将壳上面的刺削得更加尖锐。 乔悠悠嘴角抽了抽。 “这东西跪一宿……得送医吧?” 肖婉转过脑袋,声音一如平日的柔弱温软,楚楚动人。’ “不碍事,陛下赐的婚宅,对面便是济安堂。” 这时,外面终于响起礼乐声。 “来了来了,快!” 祝澜、乔悠悠与秦雨薇三个人立刻动起来,帮肖婉盖好盖头,扶着她走出去。 出现在肖府外的,是一辆五彩缤纷,插满鲜花的花车,正在缓缓向前移动。 一阵风吹过,微微拂起肖婉的盖头,她看到了花车一角。 赵思成跃下车来,牵起她的手,有些歉然。 “婉婉,我来迟了,方才路上送花的花农摔了一跤,装饰花车耽搁了些时间。 不过我敢保证,这绝对是这个时代有史以来,最拉风的婚礼!” 肖婉心中的气在看到那花车时便已消散。 “瓜娃子。”她轻声哼道。 “再不上车,车车都跑咯。” 赵思成一回头,发现花车已经自己开出了一丈远。 第457章 “哎,我车!” 他一把横抱起肖婉,向花车追去。 …… 工部尚书赵大人,坐着一辆不用马拉,无需人拖的“红旗”花车去接亲的消息,迅速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越来越多的百姓赶去围观,生怕自己跑慢了,错过这等奇观。 花车终于缓缓来到了婚宅门外,那里早已张灯结彩,准备好了鞭炮。 乔迁之喜加上新婚燕尔,喜事一块办了,双喜临门。 赵思成终于熄了炉膛中的火,发动机内不再产生蒸汽,车停了下来。 赵思成挺起胸膛,先跳下车,对肖婉伸出手。 肖婉小心跨下车,有什么东西掉在车上。 “什么掉了?”赵思成回头去瞧,那东西滚到了炉膛后面。 “咳,莫得事。” “等会……那怎么看着,像是个榴莲壳?” “悠悠从南州带来滴,我们几个先吃咯,辣个阔阔专门留着,给你煲汤滴。” 赵思成:“?” “都吃了?一口都没给我留?” 肖婉用婚袍的袖子挡住手,在他腰上拧了一把,“办正事!” 鞭炮声响起,众人笑着捂住耳朵。 赵思成牵着肖婉的手,踏入婚宅。 两人绕过影壁进入院子,赵思成陡然停住脚步,像是被惊住了。 肖婉立刻觉察出他有些不对,低声问怎么了。 过了许久,赵思成有些恍惚的声音传来: “没、没事。”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待会你就知道了。” 这次的婚礼仪式是璟儿下令,让礼部尽心操办的,怎会这样巧…… 肖婉对赵思成的反应有些疑惑,赵思成已经牵着她继续向前走。 经过一系列繁琐的仪式,终于到了拜堂环节。 司仪的声音传来: “一拜天地——!” 肖婉一怔,只觉这声音无比耳熟。 是欧阳监院! 赵思成竟将他从龙场书院请来了! 赵思成见她走神,捏捏她的手,肖婉回过神。 “二拜高堂——” 两人转过身,面对上座的双亲行礼。 赵思成在这个时代的母亲早已去世,只有从前的花匠父亲。 当然,如今老爷子依旧喜欢侍弄花草,不过那也只是业余爱好。 桌子另一侧是肖氏二老。 从前二人反对这门亲事,也是担心娇生惯养的宝贝女儿未来吃苦。 如今赵思成位至尚书,三书六聘迎娶肖婉足见重视,二老自然不会再有意见。 几人脸上都挂着欣慰的笑容。 最后,欧阳烨高声道: “夫妻对拜——” 若此时有龙场书院在读的学子在场,见到平日不苟言笑的欧阳监院脸上露出姨母般喜庆的笑容,定会以为他被夺舍了。 肖婉与赵思成相对而立,二人皆红了眼眶。 这一刻,他们等了好多年。 真的好多年。 “等一下!”赵思成忽然叫起来,看向欧阳烨。 “能不能先揭盖头?” 按照千百年来的传统,女子不可在外抛头露面,出嫁的过程中更全程不能取下盖头。 披上盖头,意味着贞洁、矜持、顺从等“美德”。 然而自从大梁开放女子入学入仕,不仅出现了祝澜、肖婉这般为世人称颂的朝堂领袖。 更有无数如赵芳菲一般的女子官员。 她们的人生原本只有嫁人生子这一条出路,如今却靠自己的才学闯出了另一番天地,拥有新的人生。 大梁文风开放,从不限制民间学社针砭时弊,议论社会。 数年之间,民间已涌现出了许多新的思潮,其中不乏对某些传统规训的重新审视。 甚至有许多女子成亲时,要求夫婿在婚书上立誓此生绝不纳妾。 如有违背,女子自可携此婚书前往官府告状,请求和离。 而违背誓约的一方若情节严重,甚至可能净身出户。 在这般思潮的影响下,成亲时的“红盖头”逐渐淡化了原本的规训意义,只是走个形式。 往往在夫妻对拜后,新娘便可揭下红盖头,与新郎一同招待宾客。 此时夫妻对拜尚未完成,赵思成忽然让肖婉揭下盖头。 欧阳烨虽有些疑惑,但也觉得问题不大,便点点头。 赵思成帮肖婉揭起盖头,小心没有碰掉她头上的珠花,揭起后道: “媳妇儿,你快看!” 盖头揭起的一刻,肖婉当场愣住了。 整个婚堂被红色的丝绸和绢布覆盖,墙面上挂着金边的大幅喜字、龙凤呈祥的彩绘,门口挂着宽大的红绸帘子,上面绣着凤凰与梅花的图案。 婚堂内的每个角落都点缀着牡丹、兰花等花卉,花香四溢,宛如仙境。 然而令肖婉惊诧的却并非如此华美的设计,而是—— 这样的现场布置,与她和赵思成穿越前正在筹备的中式婚礼,完全一模一样! 当时的策划与现场设计图,还是她亲自敲定的方案,选了两人最喜欢的一套中式婚礼。 后来许多个夜晚,她都会梦到那个场景。 没想到今日竟然就这样出现在眼前! “婉婉,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赵思成望着肖婉盛妆如桃花一般的面容,不禁心动。 二人对望片刻,无比郑重地彼此相拜。 白首偕老,至死不渝。 欧阳烨清了清嗓子,声音高亢。 “礼——成——!” …… 婚堂一片喜庆热闹,笑声与祝福声此起彼伏 一位长脸老太监默默地搬了张板凳,坐在婚宅门口。 他手中拿着一本厚重的名册,上面有每一位前来赴宴的官员名字。 老太监面容布满皱纹,目光冷锐,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鲜少有人敢与他对视。 此人曾是高祖皇帝时期专责“坐廉”的老太监,出身量刑司,性格孤僻冷漠,宫中无人敢与他来往。 他像一个木偶,无声地出现在许多官员宴会的角落里。 数十年来,他已习惯了那些虚伪的恭维与逢迎、空洞的繁华,而今日的氛围却带来一丝陌生。 老太监向门内看了一眼,浑浊的眼底闪过困惑。 他已经太久没有听过这般发自内心的欢声笑语了。 肃杀的面容平和几分,他还是恪尽职守,记下了所有赴宴官员的名单。 他审视一遍名单,不禁微微挑眉。 这是他头一回见到“面子”这么大的宴会。 不仅女帝陛下亲赐宅邸,当朝内阁首辅祝澜大人到场。 甚至还有许多年轻官员。 比如新任的国师兼钦天监监正许诗明。 兵部尚书周达——陶尚书致仕后,他便由军备司总指挥直接升任。 天下兵马大元帅,统领西北二十万破天军的顾朝阳顾元帅。 对了,还有大理寺卿常云霄竟也来了。素闻这家伙是个怪咖,从不参加官员宴请,这次居然露面,真是奇闻。 除了到场官员,其他赴宴的一些重要宾客,他也需记录下来。 比如那位掌握经济命脉,名震大梁的金霄阁阁主乔悠悠。 据闻她一个人的财富,足以买下隔壁一整个乌兹国。 还有其他许多官员…… 老太监的目光一行一行向下扫,略过一个名字,并未停留。 梁舟。 官职是云州应沧县县令。 这种偏远地方的芝麻小官,老太监只是顺笔一记,压根不放在心上。 婚宴上,祝澜与许诗明等人分席而坐,肖婉与赵思成正在轮桌敬酒,接受宾客的祝福。 梁舟斜斜倚在角落里的一把椅子上,仍是素日的懒散模样。 在场的大部分京城官员都看不上他这等偏远小官,无人与他攀谈,他也乐得清静。 感受到赵思成与肖婉的目光投向自己,梁舟遥遥举起酒杯致意,嘴角噙着淡笑。 忽然,一道白色身影挡住视线。 有人猝不及防坐在梁舟身边。 “这位是梁县令吧?幸会幸会,在下翰林院沈轻舟!” 梁舟有些错愕地看着沈轻舟那张灿烂笑脸。 “我们……见过吗?”梁舟疑惑。 沈轻舟露出一口白牙,“没见过,我自来熟!” 沈轻舟探了探身子,一脸八卦: “上回你们云州知府丁大人入京,我跟他喝酒。他喝多了,说起你的事。 我看过你在应沧县的政绩,啧啧,按理说早该被提拔了。 丁大人说是你哭着求他不要上报的,真的假的啊?” 见梁舟神色怪异,沈轻舟连忙解释: “你别误会,在下最近在撰写一部话本,需要探索众生百态的内心世界。 梁兄梁兄,拜托了,给小弟提供些素材可好?” 第458章 梁舟瞧着他半晌,隐隐感觉到沈轻舟身上有一股熟悉的气息。 “会打牌不?” 沈轻舟一愣,点点头,“牌九,麻将,斗地主……” 梁舟一拍桌子,“同道中人啊!” 梁舟凑近了道: “沈兄,你说人生在世,咱图个什么?不就是个潇洒快活!” “对极,对极!” “我跟你说,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没你们京城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烦心事儿……” “梁兄就想一直留在应沧县?” “未尝不可嘛!那儿民风淳朴,一草一木都是我亲眼看着建起来的,有感情了,主要还是清闲……” 梁舟与沈轻舟说得辛起,没注意一名眉清目秀的小太监踏入大堂。 小太监手拿一道圣旨,清了清嗓。 “应沧县县令梁舟可在?” 第620章 应沧侯 沈轻舟掩唇轻声道: “梁兄,那圣旨样式瞧着像是官员任免专用……莫非你要升官了?” 梁舟一张脸垮了,下一秒撑起假笑,恭恭敬敬上前。 坏了,不会真要被升官吧? 一想到祝澜他们在京城每天累死累活忙成狗。 梁舟简直头皮发麻,欲哭无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云州应沧县历年动荡,民生疾苦,今得梁舟一任,治绩卓著,百姓安居乐业,贸易繁荣,堪称治国之模范。 朕曾亲至,深感其治理之能。” 听这话茬,不是要升官是什么! 谁来救救他! 梁舟低着头,表情悲愤。 不知道抱着陛下大腿再哭一遍会不会有用。 小太监宣旨的声音继续传来: “……特此钦赐,封梁舟为“应沧侯”,虽不离其地,然荣光照耀四方。 愿尔继续守土安民,治政兴邦。 此旨,示全朝廷,百官共知,以昭显梁舟之功德。 钦此。” 梁舟猛地抬头,惊喜道: “不离其地?我还留在应沧县?” 小太监微笑颔首。 “臣领旨,陛下万岁万万岁!” 其余赴宴官员目瞪口呆。 一个小小的应沧县令,不声不响,摇身一变成侯爷了??? 不是,这也太魔幻了吧? 某知道内情的吏部官员见身边同僚满脸羡慕,手肘碰了碰他道: “别酸了,你知道人家梁县令——哦不,应沧侯爷,本事有多大么? 应沧县五年之内,粮食收成翻了三番,盗匪几乎绝迹。去年秋闱,光一个应沧县就有三人中举! 还有他在民间搞的那些发明……啧啧啧,这位侯爷绝非常人呐!” 旁人闻言,回想片刻皆觉有理,纷纷感叹陛下慧眼识人,果然圣明。 …… 婚宴持续数个时辰,结束时已是傍晚。 宾客们喝得尽兴,心知不能打扰两位新人接下来的“好事”,所以很有眼色地告辞离去。 祝澜踏出府门,步履略微透出几分虚浮,眼眸也染上淡淡的醉意。 沈轻舟摇摇晃晃经过她身边,笑道: “首辅大人,天色还早……走,咱们再喊上些人,到我那儿去再搞一场!” 祝澜连忙摆摆手,笑着说自己实在不胜酒力,要回家了。 沈轻舟满脸遗憾,又去寻其他人了。 祝澜行过一段路,转入一条小巷,见前后已没有同行的官员。 眸中的醉意霎那间褪去。 她闪身穿过一道院门,径直向着御香阁的方向而去。 京城的街道上亮起点点灯火,御香阁的厢房里暖意融融。 等祝澜到时,厢房里的人几乎已经到齐了,一片热闹。 厢房正中有一张大圆桌,足够坐下十三、四人。 墙壁一侧摆放着一张长形桌案,案上是几篮子的新鲜果蔬、肉品,还有许多张砧板。 众人正围在一起洗菜切肉,忙碌非常。 “梁舟!快快快刀借我一下!” “鱼来了,鱼放哪儿?” 乔悠悠面前放着一盆刚从河里打捞上来大虾,向秦雨薇炫耀。 “雨薇我教你,虾线要这样挑——啊啊啊啊啊!!!” 乔悠悠自信满满抓起一只虾,结果虾一跳,她吓得一甩手,缩在秦雨薇身后。 许诗明正在切菜,一抬头,大虾从天而降,落在脑袋上。 国师兼钦天监监正大人:我没惹你们任何人。 肖婉忙里偷闲,给自己倒上一杯御香阁最近上架的“五粮春”,刚抿一口,酒杯就被拿走了。 “媳妇儿少喝点,下午大家是装醉,这五粮春可是正儿八经的……” 肖婉不高兴:“你爪子嘛?” “哎呀,今天大喜,晚上咱们还有最后一步呢……” 肖婉才不买账,“劳资蜀道山。一,二——” 赵思成委屈巴巴,乖乖斟满酒奉上。 周达将活蹦乱跳的鱼按在砧板上,梁舟在旁拿刀比划,研究如何切成鱼片。 身后冷不丁响起一个不带情绪的声音,像飘来一阵寒风。 “我来吧。” 二人回头,常云霄已经在摸手套了,主打一个专业。 “常哥常哥,您歇着,我们能行!” 常云霄自打升任大理寺卿,每日忙碌于寺内公务,用于正儿八经“干活”的时间与机会反而少了许多。 他幽幽望了一眼砧板上的鱼,似有些遗憾,转身去摆碗筷。 梁舟终于选好角度下刀,切着鱼片,不知怎的念叨起丁小邱来。 刚穿越来时,在书院大家第一次吃火锅,小丁也在。 当时赵思成抱着肖婉,可给小丁吓得不轻。 后来他科举落榜也并未灰心,转而游历四方,立志撰写大梁第一本风物志。 今日的喜事本应请他到场,可谁也不知他如今游历到了何方,只能将请柬送到云州试试。 嘿嘿,也不知这小子知道后,会是何表情。 厢房的门被突然推开,顾朝阳端着一只冒着热气的大铜锅走进来。 “牛油火锅来咯!!!” 鱼片、青菜、牛羊肉片陆续下锅。 鲜辣喷香的气息很快充斥满整个厢房。 十个人围在桌边,一同举杯。 一为庆贺赵思成与肖婉终于结束了跨越千年的爱情长跑,修成正果。 二为大家难得的重聚干杯。 “哎,等等。”乔悠悠突然叫停,众人都看向她。 她看着赵思成与肖婉,暧昧一笑。 “让我们共祝两位尚书大人——三年抱俩!哈哈哈哈!” 众人一齐起哄起来,肖婉顿时羞红了脸。 赵思成搂着她,对乔悠悠大笑道: “哈哈,你先操心好自己吧!前几日闻人公子可还来找我打听——” 乔悠悠听到闻人月白的名字,眼睛一亮,“他打听什么?” 赵思成做了个怪表情。 “诶嘿,他不让我告诉你,急不急~急不急?” 乔悠悠挥了挥拳头,不甘示弱瞪他一眼。 “不说拉倒,回去我自己问他~” 就在这时,厢房的门被叩响。 叩门声很轻,显得谨慎而礼貌,几乎被屋内的喧嚣掩盖。 乔悠悠离得最近,跑去拉开门,顿时惊讶:“你们怎么来啦?” 厢房外,是闻人月白与老严——御香阁的王掌柜知他们与乔悠悠相熟,便让进来了。 闻人月白没想到里面这么多人,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错愕与局促。 第621章 结·同窗宴 老严见状,连忙解释: “乔姑娘,您今日参加两位尚书大人的婚宴,迟迟未归,公子托我一打听,得知婚宴早已结束。 公子担心不已,我们这才出来寻找,先来御香阁碰碰运气。” “咦,我明明留了字条——”乔悠悠一拍脑门,“走时忘记关窗,莫不是被风吹跑了!” 见她安然,闻人月白唇角微抿,柔声道: “无事便好。你们难得相聚,玩得尽兴些。 夜里风凉,马车就在门口,到时我来接你。” 他将带来的披肩递给乔悠悠,便让老严推着自己离开。 “慢着。”乔悠悠脱口而出。 她回头想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没想到梁舟已经探出脑袋,招呼道: “兄弟,进来吃火锅啊!” 闻人月白微怔,下意识推辞,“不了,在下……” “来来来,喝杯喜酒,沾沾喜气!”赵思成也走过来,对他挤挤眼睛。 肖婉看在眼里,轻轻掐了他一把,问他和闻人月白是怎么回事。 赵思成捂着嘴在肖婉耳边眉飞色舞说了什么。 听到“求婚”二字,肖婉顿时露出恍然的表情。 祝澜等人也上前与闻人月白打招呼请他进来。 一转头,常云霄已经摆好了新的座位碗筷。 第459章 闻人月白还有些犹豫,身后的老严忽然弯下腰。 “哎呦,肚子疼肚子疼……” 捂着肚子跑了。 闻人月白的轮椅被推进屋,闻到满屋的香辣气息,直接连打几个喷嚏。 他知道这叫“火锅”。 平日在金霄阁,悠悠也会安排这些。 但他还是平生第一次与这么多人,围在一张桌上吃饭。 不过他知晓面前都是悠悠生死与共的知己好友。 悠悠说过,他们都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那个世界有许多光怪陆离的事物,伟大而奇妙。 他不曾见过,却也心向往之。 “有一件事。”闻人月白的声音依旧轻柔如春溪,众人必须安静下来才能听清他讲话。 闻人月白说,他与老严方才来时,在御香阁外碰到一个人。 那人似乎认识祝澜等人,想要进来,但被王掌柜拦住了。 祝澜问那人适合模样,闻人月白想了想,说有些微胖,很壮实,约莫二十来岁。 梁舟听完描述,一拍大腿,“小丁,是小丁!” 祝澜恍然,王掌柜不认识丁小邱,故而没让他进来。 梁舟赶紧跑出去,将丁小邱接进来。 丁小邱如今个头比梁舟还要略高一些,早已不是当年书院那个受人欺负的小萝卜头。 丁小邱对着空气嗅了嗅,眼睛骤然一亮:“牛油火锅!?” 哇咔咔,这可是他梦里的味道! “对了,上回我游梦云泽,你们猜我碰到谁了?” 众人望着他。 “我碰见山长了!”丁小邱道。 “六王爷!?”梁舟惊讶。 高祖皇帝过世后,六王爷便退隐朝堂,过上了他梦寐以求,闲云野鹤的生活,神龙见首不见尾。 有人曾见江湖传闻中年近百岁的仙道人青松子寻访名山,身旁跟着一容貌俊美不似凡人的狐狸眼男子,寻仙问道,好不逍遥。 据不一定靠谱的小道消息称,仙道人青松子曾有一出身庙堂的好友,二人乃忘年之交,至于那好友究竟是何身份,却始终成谜。 “嘿嘿,有山长帮忙,我的风物志下个月就要刊行了,这可是全大梁第一部 汇集四海八州风物人情的巨作!” 丁小邱自豪地一拍胸脯。 “专门制作了十份典藏版,上面有本笔者的亲笔签名哦!” “不过……”丁小邱看向梁舟,“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找到梁舟师兄说的那什么‘飞鸡’和‘气车’。” 赵思成笑着一拍他的肩膀:“快吃,吃完了带你去看‘气车’!” 秦雨薇一瞧剧烈沸腾的火锅,连忙道: “快别聊了,豆腐都煮老了!老常帮我递一下勺子。” 秦雨薇挽起袖子,捞起满满一勺喷香的食物,鲜红的辣油在雾气中不断滴落,分给众人。 “谁说豆腐老了,这豆腐可太棒了!”梁舟咬了一口,香得直叫。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干杯!” “干杯!!” 众人一口火锅一口酒,渐入佳境。 顾朝阳从院子里拾了根树枝,非要给大家表演耍花枪。 秦雨薇难得如此高兴,当场来了一段眼花缭乱的异族舞。 乔悠悠一脚踩在椅子上,大喇喇和梁舟划拳。 梁舟连输三局,只能乖乖喝酒。 乔悠悠趁着空档回头,见闻人月白面前的酒盅竟然空了,有些惊讶: “你不是不喝酒么?” 闻人月白脸颊绯红,眼神都有些迷离。 甚至做出了二十几年来最失态的一件事——打了个轻微的酒嗝。 一片喧闹之中,他情不自禁抓住乔悠悠的手,仰头深深望着她。 闻人月白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憋了半天。 一把拿过乔悠悠面前的酒盅,一饮而尽。 乔悠悠都看傻了。 这是干嘛呢? 想和自己划拳? 闻人月白借着酒劲深吸一口气,按照赵思成教的法子准备开口。 “悠悠,我……我……” 结果话未说完,眼前一黑。 直接醉晕栽进了乔悠悠怀里。 一只精美的檀木匣子从他袖中掉落,乔悠悠好奇地捡起一瞧,顿时瞪大了眼—— 里面竟是一只戒指,简洁的银环上镶嵌了一枚蓝紫渐变的宝石,璀璨如星。 小白准备这个,该不会是想…… 乔悠悠又惊又喜,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将戒指塞回闻人月白的袖子里,假装自己不知情。 不过有一点令她困惑,那戒指并非大梁流行的款式,没有繁复的花纹,反而……更像几分现代风格。 可小白是如何得知现代婚戒是何模样的? 想到方才赵思成的话,乔悠悠似乎明白了什么。 看来某人……真是谋划已久呢。 祝澜许久没吃过这样辣的火锅,吸了几口凉水,想去找凉水喝。 就在这时,窗外似乎有道人影闪过。 祝澜眸光一凛,见周围众人载歌载舞,并无人发觉异样。 她没有打扰大家的兴致,悄然推门,来到院子里。 今夜无云,月光明亮。 地上投下院内翠竹的阴影,只有竹叶的声音,与屋内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翠竹之侧,有一方石桌,映着清冷的月光。 祝澜记得自己来时,石桌上空无一物。 此时却多出了一杯盛满的酒。 祝澜转身,抬眸向厢房的房顶望去。 果然,一道红色身影正斜坐在屋顶房脊上,背后是高悬的明月,映出她腰间略显狰狞的面具轮廓。 祝澜唇角微勾:“我以为你赶不回来了。” 这两年来,周达的火炮研究取得巨大进展,完全解决了耐久问题。 大梁军队得到火炮的加持,所向披靡,番邦小国无人再敢起觊觎之心。 邻国乌兹也为先前屡次挑衅的行为付出代价,割让边境数城,以求重新签订盟约。 大梁疆土扩张,如今的云州已非国土边界,再无战乱之苦。 新帝召回云州总兵祝青岩,欲以她为内阁次辅,以咨兵事,正好与更擅内政的祝澜相辅相成。 祝青岩在云州历练三年,皮肤晒黑了些,目光却更加坚毅。 她看着祝澜,扬了扬手中的酒坛: “南方的酒不够烈,我请你喝云州的‘九耘醉’,有没有胆量尝尝?” 祝澜微微一笑:“我可不怕。” 她转身端起石桌上的酒杯,迎着月光,对高处的祝青岩遥遥一敬。 祝青岩举起酒坛回敬,笑容飒然。 竹影摇曳,风清月明。 “祝前程似锦。” “愿四海安宁。” —全文完— 感言 刚才写下“全文完”三个字的时候,我对着屏幕愣了很久,然后打开窗口告诉我朋友。 我写完了,130万字,居然真的写完了。 真的很感谢每一位能够看到这里的读者宝贝,是你们每一条评论、每一次催更,支持我写完一个又一个故事,没有你们,就不会有这样的一本书。 今天的感言想到哪说到哪,就当和朋友们聊聊天~ 就说写文这件事,我算是新手,又不能完全算。 高中的时候尝试写作,写完过一本21w字的古言,当时纯粹是闭着眼睛瞎写,没什么人看,也没有任何收益,纯粹是为了写出心中的故事。 我还记得当时完结的心情,21w字什么概念,学校一篇作文要求才800字啊! 叉着腰,可给我厉害坏了。 那会做梦都不会想到,有一天,我能写完一部130w字的小说。 一开始也挺焦虑的,看到负面评价会emo,想摆烂不写了,早点完结算了,但是一看到许多读者写的夸夸,又觉得充满干劲。 作为亲妈,没有人比我更希望能将澜澜、悠悠、青岩等等角色的故事完整写下来。所以后来改变心态,骂的我都不看,假装全世界都在夸我,高高兴兴写文! 开玩笑的,也不是完全不看,大概就...扫一眼嗯,有道理的就听听意见,没有道理的比如看了个开头说我嫡庶神教的,我就略略略! 再说说剧情吧。 最初的规划是主角团把六部尚书全部占满,但写到一半的时候,就有一种很神奇的感觉——角色们的路真的是自己在走,而我只是在记录他们的故事而已。 所以许诗明成了国师,梁舟当了应沧侯。 而小郡主当然可以不牺牲,她可以活下来,背负着父亲的罪名被卷入朝堂斗争,也可以假死逃生,隐姓埋名度完余生……但那不应是属于她的路。 她应该永远是沙场上最耀眼的那一抹红衣,所以这个结局,是我能给她最好的。 然后,看完全书的宝子们应该能感觉到,这本书前后风格差异蛮大的,无论是文笔还是剧情。 第460章 一方面当然是边写边进步,另一方面……其实一开始书的定位是科举种田文,偏轻松搞笑的,直到我意识到自己实在不太擅长这个方向,写得很痛苦。 都说新手不要碰权谋,但我偏要试一试。 第一次嘛,没指望写出多么波澜壮阔的史诗权谋,所以对自己的要求也不高——有逻辑,反派不蠢就行。 于是改大纲,原本主角团通过种田搞发明这些功成名就,全部大砍改成一些朝堂斗争。当时脑子里蹦出一个真假皇子的灵感,觉得挺好玩,就加上了,没想到反响还不错,算是增加了信心。 书里兰妃这个角色没有出场,她的全名也只出现过一次,现在可能大部分人都记不起来了。 但她其实是我非常非常喜欢的一个角色,有读者猜她是穿越者,但我希望她不是。 主角团穿越后的成功,除了自身极高的天赋以外,“女子能够入学入仕”这一条件也至关重要。而这一条,正是兰妃作为古代女子,凭一己之力生生撕开的一道口子,福荫后世,这才是伟大之处。 在正文的叙述里,她是才高八斗的学士,是梁帝的挚爱,是深宫的兰妃,是一个深爱孩子的母亲,以上联想起来,似乎是一个大家闺秀。 但如果要写她的番外,我会写她入宫前的故事,那应该是一个会翻墙爬树,对规训嗤之以鼻,甚至离经叛道,不服天不服地的女孩子。 除了兰妃,我还想努力刻画许多自己心中的女性形象,除了有完整性格成长线的青岩,还如苏氏、杜夫人这样不破不立的角色,再比如裴夫人、司滢,甚至薛慧这样算反派阵营的角色,都有自己的事业和独立的人格思想,而非衬托主角的背景板。 有人说这样会弱化主角的存在,但我就是想写这样的群像——不止主角团,更有芸芸众生。 本书正文至此已经结束,会继续更新番外(预计写两周左右,每天1-2章)。 目前已经确定的内容有老常、悠悠和小白、青岩和小郡主(现代转世)、主角团回到现代的日常(可能会带点科幻),文风不一定,可能正经可能整活嘻嘻。 至于写完以上这些,还写不写其他人的(比如兰妃、六王爷等等),就看大家的反响嘛!渠道文我这边看不到后台数据,所以只能根据催更判断有多少人在看番外qaq 一些错别字和小bug会在番外完结后统一修改。 下一本书还在规划,科举文不会再写啦(灵感都放在这本上了哈哈),我也不太会写感情流,所以应该还是偏群像无cp这种,搞权谋的可能性比较大,乱世纷争啊啥的。大家3、4月份点进作者主页或许能看到~ 正经的说完了,开始放飞自我,以下为作者真实精神状态【建议谨慎观看】 准备好了吗? 3…… 2…… 1…… 番外好难写啊哈哈哈哈救命啊为什么正文都完结了我还不能天天出去van!!!放开我我要打游戏!!!! 什么?又有读者写五星长评了!?(抱着手机)(反复阅读)(打滚)(傻笑)(再看一遍)(全文背诵) 果然我的读者都是小天使,嘿嘿嘿爱看,多夸! 催更掉了?嗯???天塌了,是没人爱的破烂小咩了(绝望哭泣) (切换界面)(再刷一遍五星夸夸评论)(鲤鱼打挺)诶嘿,我又行了! 三天没涨评论了,怎么肥四?我网断了!?(惊慌) (随机抓住一名路过读者)(摇晃)求求你,看到我的五星好评了吗(抓住下一位)(摇晃)求求你,看到我的五星好评了吗(满地乱爬)(到处摸)呜呜书评在哪里,我的书评在哪里!!! (摸到一条五星好评)(捧起来)(翻开一看)一个字都没写,都不知道是哪只小可爱掉落的,报恩无门啊(悲伤) (从天掉落一条五星夸夸好评)(擦干眼泪)太好了,是新年礼物,我们有救了!!! 好啦,预祝所有读者小伙伴们新春快乐,学业有成,暴富不秃头!(撒花) 第622章 1.1 老常谈恋爱了? 老常谈恋爱了。 乔悠悠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一口茶水差点喷到赵思成脸上。 “你说,谁谈恋爱了?” “老常。” “老常怎么了?” “谈恋爱了。” 赵思成言之凿凿,乔悠悠的表情像见了鬼。 乔悠悠久久不能回神,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魔幻起来。 她问赵思成是听谁说的,赵思成说好多人都看见了,但真假未定。 赵思成离开后,乔悠悠感觉手里价值千金的茶都不香了。 她脑补了一下老常那张万年“生人勿近”的冷漠脸。 谈恋爱? 这有点刺激啊。 不行,这么大的瓜一定要找人分享! 澜澜去了外地巡视,估摸着时间现在刚回到京城。 乔悠悠捞起一把瓜子就冲向祝府。 …… 翌日清晨,朝会结束。 众臣退至金殿外,向宫外走去。 回廊右侧,两名洒扫的宫人正在交谈。 “听说了吗,大理寺卿常大人最近外出,身边天天带着一个女子。” “啊?不会吧!听闻常大人从不近女色,我还以为他是那啥……” “我阿兄就在大理寺当差,看得真真的!” “那女子想必美若天仙,或者和常大人志趣相投吧。” 说到志趣相投,两人同时打了个寒战。 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大理寺卿是位看见尸体比活人还亲切的主。 “跟他志趣相投……我的妈呀,这可太……” 年轻的内阁首辅一身红色官袍,双手踹在袖中,下朝后在金殿外驻足。 “祝大人,还不走啊?”路过的同僚问。 祝澜清隽的眉眼露出浅淡笑意,气质一如往日温润如玉,清雅如竹。 “今日天气甚好,欣赏片刻。” 同僚颇为怪异地抬头,瞧了一眼天空,分明都是云层,连太阳都看不见,哪里好了? 不愧是祝大人,看世界的眼光都和自己这些俗人不一样。 同僚拱手离去。 祝澜微笑着望向天空,微眯起眼,仿佛真的在欣赏。 右边的耳朵却动了动。 …… 当天下午,大理寺对面的茶肆里出现了一伙“怪人”。 这几人有男有女,各个气度不凡,谈吐举止都不似常人。 唯独很奇怪的是,他们总是盯着大理寺的大门看。 “澜澜,你的情报没有错,确定老常下午会出来?”乔悠悠偏过脑袋问,目光仍盯着大理寺的方向。 祝澜淡定地抿了一口茶,“大理寺与刑部近期有公务合作,老常每日下午都会坐马车前往,已持续数日了。” 赵思成搓了搓手,“老常藏得够深啊,愣是一点风没透出来。” 周达探着脑袋:“听说他天天出入带着那姑娘,形影不离的。” 许诗明戴着墨镜,一脸高深莫测:“上回看见老常,我就觉得他红鸾星动,八成要有状况了。” 赵思成:“红鸾星,你确定老常有这玩意?” 肖婉今日在户部开会没有来,赵思成如今是战地记者,今日所见所闻回家都要一一向家中领导汇报,万不能出岔子。 许诗明轻咳一声,掏出一叠塔罗牌。 “老常……是什么星座来着?” 众人摇头。 “或许是天蝎?”乔悠悠说完看向祝澜。 祝澜摊摊手,表示自己不懂,接着忍不住向大理寺望了一眼。 雨薇在后宫不便出来,也等着自己消息呢。 几人点了茶水,一坐便是一个时辰。 茶摊老板觉得不对,听他们说话言语神秘,像某种传说中的江湖黑话。 而且他们直勾勾盯着对面大理寺,似乎提及某位大人,难道是来闹事的? 天子脚下,茶摊老板的治安意识远胜常人,当即让伙计悄悄去报京兆府,自己稳住这群人。 伙计带着京兆府的官差,原本雄赳赳气昂昂。 结果远远瞧见茶摊里面坐着的那几位,官差直接平地摔了一个趔趄。 伙计不知,还指着里面叫道:“大人,嫌疑人就是那几个——唔唔唔!” 话未说完,直接被官差捂着嘴拖走了。 耳边隐约听到惊魂未定的声音,说着什么“还好跑得快”“几尊大佛”“惹不起”之类的话。 这时,大理寺大门打开了,常云霄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祝澜几人的目光直接略过他,向他身后看去。 果然,一道穿着大理寺官服的娇小身影抱着一摞文书,迈着匆忙的碎步紧跟在常云霄身后。 几个人的眼睛顿时瞪大了。 “我去!真的啊?” “我滴乖乖,瞧见没,我常哥就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第461章 乔悠悠瞪了许诗明和赵思成一眼: “先别瞎说,会不会就是普通同僚关系啊,是咱们想多了?” 赵思成撇着嘴分析: “据我多年经验,绝对有事。怎么说,赌不赌?” 乔悠悠胜负欲立刻上头:“赌什么?” 赵思成伸出五根手指。 乔悠悠:“五百两?成交!” 赵思成:“五十文。” 五百两,婉婉知道了自己又得跪榴莲! “切,五十文就五十文。” 一辆马车停在大理寺门口,常云霄面无表情上了车,压根没看身后的姑娘一眼。 乔悠悠得意洋洋,就说嘛,老常这种人怎么会—— 她思绪尚未落地,眼前便发生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马车内居然伸出一只手,肤色是独属于常云霄的那种白。 然后那娇小女子略带羞涩地一笑,握住那只手,上了车。 马车扬长而去。 茶摊内多出了五座目瞪口呆的石雕。 赵思成气得一锤桌子,早知道赌五百两了! 乔悠悠猛掐了一把自己手臂,不疼,看来真的是做梦。 旁边的许诗明“嗷”地叫了一嗓子,“你掐我干啥!” 几人面面相觑,终于确定这不是幻觉。 赵思成按捺不住好奇,念叨着一定要去找老常打听个清楚。 周达摇摇头:“老常那性子,你觉得他会承认?” 赵思成不说话了,但表情明显急得抓心挠肝。 祝澜托着下巴,似在思索什么。 方才她看清了那姑娘的面容,只觉有些眼熟。 细细想来,她的眉眼似与大理寺那位巡捕——如今已升为提刑的司滢有几分相似。 司滢杀伐果断,雷厉风行,立志要成为大梁第一判官,从不屑于儿女私情,是常云霄手下最得力的干将。 比起司滢,那姑娘眉眼更为柔和,二人很可能有血缘关系。 老常究竟是怎么个事,倒不如去找司滢打听一番。 几人私下里找到司滢一问,这才得知那位和老常牵手的姑娘名叫司玥,正是司滢的亲妹妹。 被问及司玥与常云霄的事情,司滢一向严肃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尴尬。 “咳……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第623章 1.2 老常谈恋爱了? 一个月前。 司滢清晨上值,刚来到大理寺门口,就碰见数年未见的小妹司玥背着一只包袱站在那里,笑容灿烂。 司滢忙于公务太久,这才知道小妹在家乡的乡试中中了举人,运气极好,中举当年便碰上朝廷出缺,被分到了大理寺。 小妹性子安静柔弱,在大理寺当个文吏,安安稳稳,也挺好。 结果司玥却说自己被分到了治案司。 司滢当时就惊了,治案司负责案件的初步调度和线索整理,往往要亲临案发现场,掌握尸检过程中的重要细节。 可司玥从小到大连看到杀鸡都会吓哭,哪能经历那种场面? 司滢立刻找来相关人事询问,看能否给司玥调岗。 这才得知,当时负责分配的官吏知道司玥是司提刑的妹妹,以为她也是验尸断案的好手。恰好治案司最近急缺人手,便将她分过去了。 那官吏也是好心,毕竟当今大理寺卿常大人酷爱亲自查案,司玥在治案司,便是在寺卿大人眼皮子底下当差,受提拔的机会自然比旁人更多。 司滢也没想到闹这样大一个乌龙,再一问,对方说司玥的任职档案已经送到吏部,改不了了,只能这样。 这件事差点将司滢愁死。 自己这妹妹没别的毛病,就是胆子小,心肠软,感情过于丰富。 小时候她们村子庄稼收成好,总有隔壁村的懒汉来偷粮,被发现了就卖惨,村里人早都看惯了。 唯独司玥听到那些故事会哭,却又不是每次都哭,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缘由。 有时对方边讲边哭,她也哭。人家都哭不动了,她还在哭,甚至主动回家取粮分给人家。 好在司家还算富裕,父母也不忍打击孩子一片善心,便也随她去了。 司玥长这么大,压根没见过人心险恶。 司滢一筹莫展,司玥却初生牛犊不怕虎,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她在大理寺也定能干出一番事业。 没过多久,京城发生一起谋杀案,死者是一名五品官员,死状相当凄惨。 常云霄亲自解剖验尸,让司玥填尸格。这是司玥第一次出任务,信心满满,壮志满怀。 结果常云霄刚划开死者腹腔,司玥就没忍住吐了出来,还差点吐到尸体上。 司滢仍旧记得当时寺卿大人瞬间黑下来的脸色,比尸体还吓人。 不出所料,司玥当场被赶了出去,再不许她踏入验尸场地一步。 司玥倒是没哭,只是满心沮丧。 很快死者家属闻讯赶来,原本应该由司滢出面说明情况,但因为死者是官员,家属根本不听司滢说话,非要见寺卿大人。 司滢劝不住,只能请常云霄出面。 果不其然,常云霄以极其冷静且客观的口吻描述了死者的死状,比如头骨是如何被击碎的,碎裂程度如何等等。 死者的妻子听得当场吓晕过去,父母更是痛哭失声,弟弟瑟瑟发抖。 他们如此反应,常云霄也说不下去了,只能让司滢带他们到外面等候。 被赶出去的司玥也正蹲在那里望着地面发呆。 听到死者家属的哭声,善良的司玥上前安慰,听着苏醒的死者妻子叙述一家人平日美满的生活,司玥也情不自禁哭了起来。 实在是太令人难过了。 晚上回到家中,司玥还在哭,司滢见怪不怪,安慰了几句,有些疲惫。 这次的案子扑朔迷离,就连寺卿大人都有些棘手。 凶手十分狡猾,目前连凶器都没有找到,更别说锁定凶手了。 案情一筹莫展,明日还要走访搜寻线索,司滢准备早些休息。 司玥还在抽泣,抹着眼泪道: “姐……你们查一查那个弟弟吧……他哭的时候……我居然一点都不难过……” 司滢半信半疑,还是半夜来到那弟弟家附近,果真碰见他鬼鬼祟祟从外面回来,手里正拿着大理寺苦苦寻找的凶器。 弟弟被抓个正着,司滢将他带回大理寺连夜审问,弟弟最后扛不住,交代了自己为争夺家产而杀兄的罪行。 凶器被他扔进院子后面的水塘里,他担心大理寺会抽干水池寻找凶器,于是半夜偷偷潜回来想将凶器带走,结果撞上了司滢。 …… 司滢讲完这个故事,几人过了片刻才回神。 “这就……破案了?”赵思成表情怪异。 这就是传说中的——合理中带着一丝荒谬,荒谬里又透着几分合理? 祝澜若有所思: “如此说来,司玥姑娘应该有着某种超乎常人的共情能力,甚至能够单靠直觉,准确判断出对方情绪的真伪?” 司滢点点头,“的确如此。” 比如幼时来村里卖惨讨粮的那些人,也许并不全都是骗子。 其中的确有吃不起饭的可怜人,他们身上那种真切的悲哀能够影响司玥,所以她会忍不住给予帮助。 至于那些她无法共情的……怎么回事便不必多说了。 司滢还有公务要办,讲完这些便去忙了。 “我也是个共情能力很强的人。”许诗明忽然说。 他脸上两块黑漆漆的水晶片转向赵思成,语气痛惜: “上回你跟我哭穷,我说怎么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想笑呢。” “你可以质疑我的人品,但不能质疑我的贫穷。”赵思成语气笃定。 “共情不到,只能说明你共情能力有问题,骗你我是你儿子!” 许诗明“啧啧”两声,摘掉墨镜去看他。 “你小子学坏了,居然学会诓骗为父了,哎呀不活了好伤心……” 这次赵思成出人意料地没有以父之名回击。 而是四十五度仰望天空,表情深沉。 “唉,你没媳妇,说了你也不懂。” 于公,户部掌管天下钱粮,工部干什么都得户部批银子,批不下来连项目业绩都莫得。 于私,他一年到头所有俸禄都是肖婉代领,每个月的生活及应酬都要给媳妇报预算待批准。 说白了,上朝看媳妇脸色,下朝看媳妇脸色。 不过婉婉是天下第一大美人,什么脸色都好看,他爱看,巴不得看一辈子。 婉婉虽然管钱,但并不吝啬,自己有时晚上表现好了,媳妇小手一挥还能多批一点。 自己越让婉婉开心,婉婉就能越让自己“开薪”。 赵思成根本没觉得自己思想哪里危险了。 劳动所得嘛,这钱就合该他赚! 嘻嘻。 第462章 …… 时间回到常云霄第一次带司玥去刑部那日。 马车里,司玥坐在常云霄身边。 “脚伤好些了?”常云霄的声音听不出波澜。 司玥轻轻点头,扭动了一下脚踝,依旧隐隐作痛。 前几日大理寺处理了一起青州的连环杀人案,凶手作案手法极其残忍,被捕后押送至京城,等待问斩。 司玥向常云霄申请,想要见一见这个杀人犯,常云霄当时尚未来得及了解此案始末,便同意了。 没想到险些酿成大祸。 第624章 1.3 老常谈恋爱了? 那杀人犯是一名少年,童年经历十分悲惨,父亲死后,被继母囚禁于狗笼虐待。 后来继母改嫁去了外地,少年才终于逃出生天,准备带着妹妹重新生活,却发现妹妹早已得了重病。 而家中所有钱财早已被继母带走,他无力为妹妹治病,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病死在眼前。 少年万念俱灰,本欲投湖自尽,却意外遇到一名好心的女子搭救,二人相依为命度过了一段时光。 可就在他刚刚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希望时,一伙恶霸打上门来,他这才知晓那女子是逃婚出来的,如今被恶霸找到了踪迹,欲带她回去成亲。 少年阻拦不成被人打晕,再醒来时,眼前已是那女子的尸体。 少年彻底发狂,捡起柴刀,一路顺着脚印寻到那几名恶霸的落脚处,趁着天黑一阵砍杀。 既已杀了人,他也不再顾忌,索性回到家乡,一路打听到继母改嫁后的去处,之后寻上门去——依旧是用那把柴刀,砍杀了继母一家以及两名幼童。 杀完人后,他没有逃,而是坐在一片血海中等待官府到来,只求归案速死。 司玥那日离开刑部大牢,整整三日未至大理寺上值,直到司滢察觉不对赶回家中,才看到她已经站在了小楼的屋顶上。 司滢这才意识到她受到了那死囚少年的影响,并且将自己代入了那样的经历,陷入痛苦无法自拔,赶紧上去救人。 过程中司玥还是扭伤了脚,幸亏没有伤及骨头。 司玥在大理寺人缘很好,大家都很关心她的状况,得知后轮番试着开导她。 然而司玥与生俱来的共情能力实在过强,加上那少年的经历的确过于悲惨。来开导她的同僚们不禁没有成功帮她脱离痛苦,甚至有些人反而还受到了她的轻微影响。 直到常云霄亲自来了。 他坐在司玥对面,听她哭了半个时辰,感同身受地描述那个少年的悲惨经历。 司玥讲完,意外地发现常云霄正双手交叠望着自己。 略显苍白的面容上,神情无悲无喜,没有半分波动。 司玥难以相信世上会有如此冷酷无情之人,忍不住问出一句僭越的话: “寺卿大人,你是铁石心肠吗!?” 那样悲惨的故事,他怎么能无动于衷! “我承认他的经历值得同情。”常云霄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但你现在这样,除了复制他的悲惨,还有任何实际意义么?” “……?”司玥不解。 常云霄的声音冷静而清晰: “他杀了那几个恶霸和继母,虽是死罪,但其情可悯,或能酌情减刑。 但他杀死继母后,并没有放过她的家人,甚至将两名孩童按入水中活活溺死。如此行径,死罪难逃。 你如今将自己变成他,既不能改变他必死的结局,也无法令惨死之人复生,甚至还险些令大理寺丧失一名可用之才,颓废之气弥漫。 你苦读入仕,难道这就是你的初衷么?” 司玥听罢怔然,下意识思索常云霄的话,神色陷入迷惘。 她回想这几日的所思所为,细数下来,诚如常寺卿所说…… 百害而无一益处。 可共情他人的遭遇,本身不应该是一种善良么? 如果怜悯无用,反会招致恶果。 那这样做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对面的常云霄已经准备起身离去。 “等等,大人!”司玥突然抬起头,“您方才说……可用之才?” 她眼中闪烁着小心翼翼的光芒。 分明不久之前,自己才被这位寺卿大人赶出了凶案现场,不许再参与现场勘验工作。 常云霄并未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道: “异于常人的情绪感知能力,是你的天赋,也是一把刀。 由刀来控制你,还是由你来握住这把刀,一念之差,你要自己想清楚。” 说罢,常云霄不再看她,转身离去。 …… 马车行驶的声音将司玥的思绪拉了回来,常云霄仍旧静静坐在她的身边。 “大人,我想清楚了。”司玥说。 常云霄“嗯”了一声,“想清楚就好。” 司玥坐正身子,目光认真: “寺卿大人,今日到了刑部,我……还想再去天字号牢房探访一些相似案件的死囚。” 常云霄侧首看她,不禁皱眉,眼底竟生出几分不快。 自己当日对她说的话,本意是让她学会控制那天生的共情能力,可以利用能力去接触一些并不危险的人物,寻找破案的方向。 结果她又说要去探访死囚,还是天字号的——那都是穷凶极恶的罪犯。 她再共情一番,大理寺岂不要闹出更大的乱子? 她究竟有没有听懂自己的话? 司玥却认真道: “大人,是您告诉我,我的能力是一把刀。 我想用这把刀来救人!” 常云霄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等她继续说。 司玥目光灼灼,鼓起勇气道: “入仕之前,我曾读过您的书。您在书中说过,若要稳定治安,杜绝强盗、杀人等案,事后刑讼只是其一,还要防患于未然。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若能够揣测那些罪犯心中所想,从他们的心路历程中摸索规律,寻根溯源,是否一定程度上也能起到预防犯罪的作用?” 见常云霄仍旧沉默不语,司玥有些急切地继续道: “任何一起凶案,报送至大理寺只是一本卷宗,可背后却是活生生的人命,他们亦为人父母、子女、兄弟姐妹……是千千万万个家庭。 大人,若我所说果真能预防犯罪,哪怕只能起到万分之一的作用,亦是值得!” 常云霄看着她的眼睛,不可否认司玥所说,犯罪心理的研究价值在现代已经得到了证实,若真能在这个时代编纂出一本这方面的著作,将意义非凡。 他的神色依旧冷静,片刻后开口: “所以你想去做这件事?” “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司玥毫不犹豫道。 “但你上次去了天牢,回家后差点跳楼,你可知此事影响有多恶劣?” 常云霄说得很直接。 司玥这一次没有立刻接话,她移开目光,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奇怪。 “其实,我似乎发现一件事……” 司玥目光闪躲,连手指都不自觉绞在一起,常云霄看在眼里,这是情绪紧张的表现。 她紧张什么? 司玥的声音越来越小,两朵红云飞上脸颊。 “那个……好像……和大人你待一小会…… 那种情绪……就能消退许多……对,就像上次那样……” 说到最后,声音几乎小到听不见。 常云霄微微侧首,难得露出困惑神情。 这是什么逻辑? 司玥小心地边想边说道: “因为您整日看起来冷冰冰的,不像个人……啊不是,大人,我不是在骂您没有人性,我我我我是说……您冷静睿智,不被表象迷惑。 我发现跟在您身边,也能被您这种冷漠,哦不,通透的性情影响,来抵消那些强烈的情绪。对,就是这样。” 见常云霄不语,司玥以为他依旧不同意。 “大人,真的,我已经找到消除那种干扰的办法了,一定行!” 常云霄终于开口:“我,不像个人?” 司玥:“?” 不是,大人您听我说! 常云霄再一次认真盯着司玥的眼睛看了片刻,知道她主意已定。 人贵有志,自己无权剥夺他人的意志,便应选择尊重。 他缓缓点头,算是应允。 “你可以尝试自己的想法,但有一个条件,不许私下行事。 整个过程包括前后都必须与我待在一处,待我确认你的状态没有问题,才能回家——晚上你也必须和司滢在一起。” 司玥用力点头,指天发誓: “您放心,上回那件事回想起来也吓死我了,我还是很惜命的!” 马车已经停在了目的地刑部门口。 常云霄下了车,回头对脚伤未愈的司玥伸出手。 “还不跟上?” —完— (ps. 明天开启悠悠和小白的剧情哈,兰章的故事也在写啦~) 第463章 第625章 2.1 月白悠悠 自从那日大家一起吃牛油火锅,乔悠悠发现闻人月白的秘密之后,她便静不下心了。 居然偷偷准备了戒指,这不是要求婚是要做什么? 结果她美滋滋等了半个月。 闻人月白每日如常看书、理账、观赏金霄阁外的飞鸟。 居然一点水花都没有! 按乔悠悠以往的性子,肯定会直接问他,但这一次她不想破坏惊喜的氛围。 每天等得抓心挠肝。 她知道戒指的主意肯定是赵思成出的,趁休沐日跑去问他,闻人月白到底是什么计划。 赵思成一摊手,“不知道啊”“这我哪懂”“不晓得你在说什么”,装傻三连。 诡异的是这一次就连肖婉都帮着保密,神秘兮兮不肯透露。 乔悠悠觉得自己快疯掉噜。 这该死的好奇心,当时要是没看到那枚戒指就好了! 这天,闻人月白如往常一般与乔悠悠共用晚膳。 老严说这顿饭是公子特意安排的,似有些不同意义。 果然,动筷之前,闻人月白先是望了乔悠悠片刻,忽然道: “闭上眼睛。” 嗯? 闭眼? 要开始了吗? 乔悠悠立刻乖乖闭眼,使劲憋着嘴角的笑,想着待会见到那枚戒指,如何装作事先完全不知,怎样表现得惊喜,才能骗过小白。 结果只是眼角微微一痒。 “好了。”闻人月白的声音传来。 乔悠悠睁开眼睛,面前什么都没有。 “方才你睫毛掉了,我帮你拿掉。”闻人月白对她温柔一笑,“吃饭吧。” “不吃!”乔悠悠气鼓鼓盯着他,胸口剧烈起伏。 不行,她实在忍不住了。 再憋下去她真的要疯了! 闻人月白见她不吃,也放下筷子,不明白她为何突然生气。 乔悠悠下定决心,正要问他戒指之事。 闻人月白却垂下眼眸,忽然道: “悠悠,我要暂时离开一段日子。” 乔悠悠一愣。 “明日就走。” “你要去哪?我陪你去。”乔悠悠问。 闻人月白轻轻摇头,再次抬眸望向她,清冷如月的眼眸中闪现着某种乔悠悠看不懂的情绪。 “相信我,无论如何,一个月后,我定回来找你。” 乔悠悠有些机械地转过脑袋,这才看到角落里有他已经收拾好的行囊。 …… 老严带着闻人月白离开了,没有说要去哪里。 先前乔悠悠因为太忙,将京城的“天眼”全部交给了闻人月白来安排。 他离开的这一日,提前给所有的“天眼”放了一日假期。 连乔悠悠都不知他究竟去了何处。 祝澜得知此事,来到金霄阁时,大名鼎鼎的乔阁主正穿着真丝睡袍蹲在鱼缸前发呆。 从前她在大梁境内四处拓展业务,一走便是十天半个月,与闻人月白暂时分开倒也没有什么,总归两人都有各自的事情在忙。 可这一次—— 乔悠悠倒在祝澜怀里,一向明媚的面容上布满愁云。 “我就是,很担心他啊。” 祝澜轻轻拍拍她,问:“那要不……我们想法子去找找他?” 以自己这些人的身份和本事,若有心要找什么人,就是挖地三尺也能找到。 乔悠悠垮着脸,眼睛微微红了。 “我,我不知道。我能感觉到,他这几个月来似乎一直有什么心事——每个人都有小秘密,他若不愿说出来,那我不问就是了,毕竟我也有小秘密。 这一次他分明就是不想让我找他,或许我该尊重他的意愿,可是、可是我…… 他那么善良一个人,脾气又好,在外面若是受人欺负,或者被人卖掉了可怎么办呀。” “好了,好了。”祝澜抱了抱她,安慰道。 “堂堂闻人公子,哪是旁人说欺负便能欺负的? 他心思周全,比你稳重,毕竟还是老相爷的公子,我想应该不必太担心。” 乔悠悠把脑袋埋进膝盖里,过了好一阵才闷声道: “从前我总觉得和小白待在一起很自在,很开心。 无论我说什么,说多久,他都不嫌我吵闹,我说多久他都愿意认真听。我脑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他也从不觉得荒谬。 我喜欢赚钱,想要将钱庄开遍大梁的每一个角落,想实现好多好多想法……再困难的时候,他都一直陪在我身边。 可是,我却不知道他最想要的是什么。” 乔悠悠抬起头,更加难过:“澜澜,我真的好自私啊。” 祝澜拍了拍她的背,正要说什么,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女人求见的声音。 祝澜听声音有些耳熟,开门一看,居然是张四姑。 张四姑走进来,见祝澜也在,神色有些局促。 “四姑,发生何事了?”祝澜问。 若非铺子里发生重要之事,张四姑也不至于找到金霄阁来。 张四姑欲言又止许久,像是十分为难。 “二位姑娘,你们也知道,我一向不是个多事的人,实在是这事情关乎乔姑娘,我不得不说……” “哎呀,四姑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乔悠悠催促道。 张四姑终于下定决心,说道: “今天我从铺子里出来,看见闻人公子了,他身边还跟着一位姑娘。 我瞧着奇怪,悄悄跟了上去,居然发现他们去了……春意楼!” 祝澜与乔悠悠闻言皆是一惊。 春意楼是京城最大的风月场所,闻人月白怎会去那种地方!? …… 不多时,两名模样俊俏的小公子出现在了春意楼门外。 一人眉眼狭长,温润清隽,另一人明眸皓齿,长发微卷,带着几分异域少年之感。 二人光是站在那里,就已经吸引了不少目光。 春意楼中的姑娘时不时瞟向门外,掩唇低语,目光含羞带怯。 春意楼是在京城新开的,生意做得虽大,但就连乔悠悠也不知春意楼背后的老板是何方神圣。 令她与祝澜奇怪的是,二人在门口站了许久,也没听到一句“客官,进来玩儿呀”。 二人只能主动走进去。 第626章 2.2 月白悠悠 一进门,她们才发现此地比想象中的还要阔达气派。 入口处正对着铺着红毯的两条阶梯,通往二楼。乔悠悠打眼一扫,光是二楼的房间便足有三四十间之多。 一楼的大堂挂着淡紫色的帷幔,随风微微飘拂,分割出了几块区间。 一名身材娇小,抱着琵琶的赤足姑娘迎上来,目光带着几分羞怯。 “二位公子,可是想来听曲?” “咳,我们——”乔悠悠努力压低嗓音,却还是一下被听了出来。 琵琶姑娘一惊,“你们是——” 乔悠悠连忙对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将她拉到一边,掏出两粒金豆子。 “姑娘,我们是来找人的,帮帮忙。” 琵琶姑娘收了金豆子,有些好奇打量面前女扮男装的二人几眼,点点头。 祝澜问:“你这几日,有没有见过一名坐轮椅的年轻公子?” 没想到那姑娘一脸坦然道:“见过啊,闻人公子嘛。” 祝澜二人对视一眼,没想到这么轻易便问出来了。 乔悠悠连忙追问:“那,你可知他来此做什么?” 琵琶姑娘掩唇轻笑两声,斜睨了乔悠悠一眼,语气揶揄: “这儿是春意楼,男人来此还能做什么?” 她一手抱着琵琶,绕着乔悠悠缓步转了两圈,指尖暧昧地扫过她的肩头,缠住她微卷的长发。 “自然是——寻花问柳,夜夜笙歌咯。” 乔悠悠攥紧拳头,“他才不会!” 琵琶姑娘“咯咯”笑了两声,依在她的肩头,在乔悠悠耳边呼气如兰。 “不信,你瞧——” 她纤长的手指向某个方向优雅一指,乔悠悠顺着望去,顿时愣在原地。 一名身材曼妙,容貌艳丽的妙龄女子,正推着轮椅上的闻人月白,有说有笑地向外走。 闻人月白时不时侧首与她交谈,神色间像是十分熟稔。 快到门口时,那女子还亲手帮他整了整膝上的毯子,动作温柔。 祝澜感觉到身边的气压快要低到爆炸了,她拉了拉乔悠悠的袖子,想让她冷静。 琵琶姑娘还在火上浇油,笑着补充了一句:“闻人公子可真是个多情种子,这些时日,他每日都来呢!” “悠悠,你别冲动,咱们从长计——” “我可不受这等气!” 乔悠悠一甩手,大步朝着闻人月白和那女子走去。 “闻人公子,明日还是这个时辰?”闻人月白身后的女子笑着问。 闻人月白轻轻点头,正要说话,余光中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第464章 “悠悠?”他望着怒气冲冲向自己走来的乔悠悠,神情错愕。 乔悠悠板着一张脸,也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 “你……怎么来了?”闻人月白目光有些闪躲。 乔悠悠冷笑,“我若不来,还不知道闻人公子在此寻花问柳,好不快活呢!” 闻人月白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坐直身子道:“你听我解释——” “我都看到了,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一句话,闻人月白怔了怔,眼眶竟一瞬间有些微红,连自己要说什么都忘了。 乔悠悠从未见他露出过这样的神情,心头没由来地一痛,有些后悔自己那样说话。 她与闻人月白相识相知数载,自然相信他的人品,也知道今日之事定有隐情。 只是看到方才那一幕,想到他向自己隐瞒行踪,害自己担心数日,心中有些火气,说话才那么冲罢了。 她语气软了几分,还是倔强道: “那,那你解释吧,我先听听看。” “我……”闻人月白刚要开口,身后的貌美女子忽然笑了起来。 “乔姑娘,数年不见,脾气还是这样直爽。” 说罢,她又看向祝澜,点头致意:“祝姑娘,别来无恙。” 祝澜听这声音有些耳熟,在脑海中搜寻片刻,有些不确定道: “你是……施言姑娘?” 遥远的记忆浮上心头,那时她科举入仕不久,何方曾带着自己与悠悠、闻人月白、还有化名为褚辛的林小七共游紫烟湖,还在花船上与人斗诗。 当日紫烟湖上的盛会,为的便是一睹传闻中这位施言姑娘的真容。 不过那时解决完何家的事情后,施言便离开京城,再也不曾露面了。 乔悠悠听出声音,奇怪地盯着施言的脸看了半晌: “声音听起来是没错……可,我记得你原先不是这副模样啊,不然澜澜肯定能认出来。” “江湖上的易容之术罢了。”施言笑了笑道,“我师父研究出了一门法子,不必从真人身上取皮,也能做出以假乱真的面具。” “原来如此。”乔悠悠点点头,看向闻人月白,“那你们——” 施言微微一笑。 “你可还记得,当年我曾提过,我师父她老人家医毒双绝? 两年前我寻到了她的下落,她在江湖漂泊多年,决意寻一安身之所,我便带着她来京城开了这春意楼,机缘巧合之下见到了闻人公子。 他腿上的骨毒,我师父有法子医治。” 乔悠悠双眼迸发出异样的光彩:“真的!?” “嗯。”施言点头,“但是彻底清除余毒之前,要做许久的准备工作,所以这个月内,闻人公子须得日日来此。” “好,明日我带他来!”乔悠悠立刻道,却没注意到闻人月白与施言神色中的些许异样。 方才那琵琶姑娘笑吟吟凑上来,蹲在闻人月白身边,俏声道: “闻人哥哥,方才我说你日日来此寻花问柳,可给这位姐姐气坏了呢!” “小五,别捣乱。” 施言轻斥一声,对乔悠悠笑道: “这是我这儿的丫头,年纪小,就喜欢胡说八道捉弄人,你别往心里去。 我这春意楼做的是清清白白的生意,都是江湖上的孤弱女子,学个傍身之技谋生。来这儿的客人都是听琴或者对诗,绝无那些旁门左道。” 祝澜笑了笑,“施言姑娘还是一如当年在紫烟湖上那般风雅。” 几人攀谈片刻,误会既已消除,几人约好明日的时间,便各自散去。 乔悠悠带着闻人月白回到金霄阁,祝澜自然不会去当那电灯泡,寻个由头溜了。 她离开后,心中却还有一丝隐隐的忧虑。 若只是日日来此便能治好闻人月白多年的腿疾,这般轻易,他又何必大费周章瞒着悠悠呢? 以及方才他与施言神色间不经意展露的几分为难。 祝澜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第627章 2.3 月白悠悠 乔悠悠推着闻人月白的轮椅向金霄阁走去,叽叽喳喳像只小麻雀。 “小白,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早知你是来找施言姑娘治伤,直接和我说不就好了,何必还要躲着我嘛。” “你觉得本女侠是那么小肚鸡肠爱吃醋的人吗?” 闻人月白略显低沉的嗓音传来: “你……不吃醋?” “不吃醋啊!” 闻人月白闻言,虽然松了一口气,但总还是有些失落。 乔悠悠轻哼一声道: “本女侠这么好,又喜欢你,你若是跑去喜欢旁人,岂不是脑子不好使? 你若真与旁人有什么,说明你也不值得我喜欢。 那我跑路还来不及,何必吃醋让自己更不痛快?” 乔悠悠说得无比坦荡,没有丝毫扭捏,如此热烈的话语反倒让闻人月白的脸颊瞬间红到了耳朵根。 乔悠悠本就有些大嗓门,方才那番话传到路人耳中,不少人看过来,有的掩唇窃笑。 “笑什么笑?”乔悠悠直接瞪回去,“没见过和自家未来相公上街的呀?” 如今大梁女子地位与以往不同,若有心仪之人,大可主动追求,断不会如从前那般被指指点点。 路人见乔悠悠如此,虽然窃笑,却多为调侃,并无贬讽之意。 甚至还有几名年轻姑娘对她偷偷竖起大拇指,目光在说:姐妹,真勇! 闻人月白心中虽然欢喜,脸颊却着火似的,轻拍她的手背: “悠悠,我们回去再说……” …… 一连半月,乔悠悠每日都陪着闻人月白前往春意楼。 施言的师父以一种特配的草药包为他的双腿温敷,每次要持续两个时辰。 这一日回家,乔悠悠不禁有些苦恼。 “小白,你都一连去了大半个月,日日敷药,可有感觉好些?” 闻人月白垂下眸子,“嗯,会好一些。” “那你走两步试试?” 闻人月白轻轻摇头。 乔悠悠托着腮,蹲在他身边,嘟囔道: “我也不是质疑施言姑娘师父的医术,可明明说一个月的时间便能治好,都这么久了,看起来却也无甚变化……” 闻人月白有些小心地问:“你……很在意?” “当然!” 乔悠悠说完,随即反应过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就算治不好你的双腿,我也想一直同你在一起。 左右我还有些赚钱的法子,你又那么聪明,咱们一样可以衣食无忧一辈子。 可你的书架上那么多山川图志,上回小邱送来的《大梁风物志》一直被你放在床头。 你一直都很想去那些地方看看,我知道的!” 闻人月白有些诧异地望着她,清冷的眼眸中仿佛被投入一粒石子,骤然泛起涟漪。 他没有想到平日大大咧咧的姑娘,竟会留心到这些。 “对不起,悠悠。”他有些歉疚道。 闻人月白望着蹲在自己身边的乔悠悠,伸手轻轻摸了摸她脑后的长发,声音忽然变轻: “明日江州几家分号的管事要来对账,你得在场,让老严陪我去春意楼便是。” “明日便来?”乔悠悠有些疑惑,按照惯例,分明还没到对账的日子。 “嗯,江州那几家的情况有些特殊,保险起见,我让他们提早些来了。” 乔悠悠盯着闻人月白的眼睛看了许久,忽然道: “不对,你有事瞒着我。” 闻人月白垂下目光,果然还是瞒不过她。 他轻叹了一口气,再次看向乔悠悠,语气竟带着几分恳切: “悠悠,相信我。一切结束后,我全部都告诉你。” …… 翌日,老严早早带着闻人月白离开了金霄阁。 乔悠悠最终还是答应了闻人月白的请求,暂时不去追问。 她换上一条黑色绣金长袍,气场十足,再过片刻,江州的管事们就要来了。 就在这时,一名伙计突然传来消息,说其中一名张姓管事在来的路上,不慎被马车撞了一下,刚刚送往医馆医治。 乔悠悠一惊,连忙询问送往何处医馆。 伙计道:“仁心馆,就是春意楼对面那家!” …… 乔悠悠在仁心馆看望了受伤的张管事,幸好只是皮外伤,未伤及骨头。 乔悠悠付了药钱,又安排金霄阁的伙计送来许多名贵补品,让张管事先安心修养,对账事宜延后几日也不妨事。 离开仁心馆,乔悠悠下意识向对面的春意楼望去,却有些诧异地发现—— 今日的春意楼,竟然没有开张。 难道今日小白没有来这里? 她心中奇怪,不禁驻足观望片刻。 这时,春意楼东侧的小门被打开,几名女子步履匆忙地走出来,手中端着水盆。 第465章 其中便有那位名叫小五的琵琶姑娘。 小门外是一片废弃的空地,几名姑娘将盆里的水泼在地上,又匆匆折返回去。 乔悠悠目光一凝——她看到那些水盆边上搭着的白色绢布,居然都沾着暗淡的血色! 小五正要将盆里的污水倒掉,手腕突然被人擒住。 她抬眸看到乔悠悠的一瞬间,神色明显闪过慌乱。 “小五,这是怎么回事,小白在里面吗?”乔悠悠焦急地问。 “他,他不在啊……” 小五言辞闪烁,显然在说谎,乔悠悠不待她说完,一步跨进了院子。 “哎,乔姐姐,乔姐姐你别去——”小五急忙追在她身后呼喊。 乔悠悠闯进院子,一眼便瞧见守在门外施言。 施言见到她,也愣了一瞬。 这时,施言身后的房门打开,又是几名端着水盆的姑娘快步走出。 这一次,乔悠悠看得更加清楚,那盆中装的全是血水! 她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问施言闻人月白在哪里。 “乔姑娘,你先冷静,听我说——” 话未说完,乔悠悠又要往屋里闯,却没想到施言力气那么大,一把将她拖了回来。 施言的面色无比严肃: “闻人公子确实里面,我师父此时正在施术疗伤,绝不可被打扰。 难道你不想闻人公子的腿疾被彻底治好么!?” 乔悠悠的脑海尽是那一盆盆被倾倒出去的血水,只觉头脑一片混乱,死死抓着施言的手腕。 “先前不是一直在敷药么?为何……为何今日会有这么多血?” 施言望着她,直到此时若再不道出实情,只怕她要急得疯掉。 “如此陈年顽疾,你以为是敷一敷草药便能彻底根治的?那些不过都是为今日做准备罢了。” 施言叹了一口气。 “你可听说过刮骨疗毒?” 第628章 2.4 月白悠悠 乔悠悠记不得自己是如何熬过那几个时辰的。 她唯一能想起的,除了那房里一盆盆向外倾倒的血水,便只剩施言萦绕耳边的话语。 “刮骨疗毒乃是奇诡之法,过程极为复杂,而且不能以麻沸散止痛。” “闻人公子将此事瞒着你,是怕你知道以后不同意。” “他曾和我说起,从前他以为自己的一生只能在轮椅上、在小小一方天地间度过,外面的世界不属于他,他也从不抱有期待。” “直到遇见了你,他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日月星辰,山川湖海……那些遥不可及的东西,他说,想与你同往。” 刮骨的刀没有落在乔悠悠身上,她却觉得有某种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 “笨蛋小白……”乔悠悠抱着脑袋蹲在地上,极力克制着哭声。 小五端着最后一盆血水从房中走出,脸色苍白,似乎屋内方才的场景令她触目惊心,甚至恐惧。 一道苍老的女声自房内响起: “好了,进来吧。” 明亮的房间已经被小五等姑娘收拾干净,唯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乔悠悠一步步来到床榻边,闻人月白已经昏迷过去。 他的双腿缠着厚厚的纱布,上面渗出点点殷红,乔悠悠不敢细看。 她的目光经过闻人月白毫无血色的面容,落在他削瘦的手腕上,上面还有几道青紫色的勒痕——那是为了防止人剧痛挣扎而留下的绑缚痕迹。 乔悠悠的身子再次不受控制颤抖起来,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师父,您辛苦了,闻人公子的骨毒……”施言上前扶住师父,能感觉到对方此时也精疲力尽。 面容布满沟壑的老者面露疲态,只对她点点头,施言连忙搀扶她去休息。 乔悠悠感觉一只手轻轻按在自己肩头,回头才发现那老者已经离去,只剩下折返回来的施言。 “放心吧,我师父说闻人公子的双腿已无大碍,但由于施术的过程实在……”施言顿了顿,避过这些内容,“总之尚需修养半年之久,直到双腿皮肉重新愈合生长完好,便可与寻常人无异。” 乔悠悠心中无比感激,想要去亲自道谢,施言却说她师父喜清净,便不必了。 施言看向昏迷中的闻人月白,眼神不禁流露几分钦佩。 “我也没想到闻人公子看着文弱,却有如此强大的意志。” 那样惨烈的过程,直到痛晕过去都没有叫出一声。 方才就连师父都说,她阅人无数,却头一回见这样的人。 由于闻人月白的状况不可被随意挪动,乔悠悠索性搬进春意楼住了下来,就连生意上的事务也干脆就在春意楼处理了。 她取消了所有离京的行程,本想贴身照顾闻人月白,却没想到闻人月白苏醒后对此反应极其坚决,说什么也要让老严来,急得连脖子都红了。 当时那幅神情,让乔悠悠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要对小白兔强下毒手的大灰狼。 最后她实在担心闻人月白想不开,只好答应,让老严来照顾他的起居,自己负责洗衣做饭。 当然,洗衣做饭还得跟着春意楼的姑娘们从头学。 后果无非是洗坏了十几件衣裳,烧了三次厨房罢了。 施言不仅不生气,还很高兴,因为乔悠悠说赔她三倍的价钱。 施言甚至后悔厨房当初没有建得更加奢华一点。 闻人月白无法下床吃饭,乔悠悠便找人做了一张小木桌,可以横放在床榻上。 她端着饭菜进来时,闻人月白依然在读丁小邱的那本《大梁风物志》。 读到神往之处,他眼中的光芒与以往截然不同。 乔悠悠笑眯眯将饭菜摆在小木桌上,抽走他手里的书。 “该吃饭啦,快尝尝!” 她将筷子塞进闻人月白的手中,坐在他身边,一脸期待。 “这是鱼香肉丝,我做的!” “这道清炒时蔬,还是我做的!” “这只叫花鸡——” 乔悠悠瞧见他品尝时微微一皱的双眉,像是被齁到了,立刻道: “是、是小五做的!” 小五正好进来送衣裳,听到这话,在背后冲她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算啦算啦,风评被害就被害吧,毕竟某人答应下次带自己去南州的小岛上玩,去看大海,坐大船呢。 一个月后,闻人月白的双腿虽仍然无法行动,但表面的伤口已基本愈合,施言的师父检查之后说可以离开,又嘱咐了些许疗养的事宜。 乔悠悠无比认真地记下每一个细节。 她带着闻人月白回到了金霄阁。 …… 半年之后,冬去春来。 金霄阁外的燕子已经不知延续了几代,新长成的小燕子衔泥筑窝,携偶归来。 南州的生意出了些紧急状况,乔悠悠不得不离开京城,亲自前往处理。 她也没想到这一走,竟耽搁了一个月才回来。 乔悠悠回到金霄阁时,已是将近子夜时分,按照往日习惯,闻人月白此时应该已经早早歇下。 但乔悠悠惦记着他的状况,又怕打扰他休息,于是轻手轻脚推开他的房门。 昏暗中来到闻人月白的床榻旁,能够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 乔悠悠望着他无比板正的睡姿,不禁觉得好玩,想要伸手捏他的脸,又怕将他弄醒了。 房中依旧弥漫着熟悉的草药味,说明老严还在日日帮他敷药疗养,看来小白的腿还要继续修养一段时间。 乔悠悠正欲安静离开,目光却不经意扫到床榻内侧。 那里是丁小邱的《大梁风物志》,书下面似乎还压着什么东西,有些眼熟。 似乎是自己从前不在京城时,寄回来的信笺,其中有一封眼看就要掉到床榻和墙壁之间的夹缝中去。 床榻很大,万一掉下去,再取出来会十分困难。 乔悠悠想要伸手去够,但奈何床实在太大,她够不着。 于是只好一条腿屈膝撑在床边,左手越过闻人月白撑在床榻内侧,右手终于抓到了那封摇摇欲坠的信笺。 她正欲小心翼翼退回去,一侧目,却发现闻人月白已经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正带着困惑,与几分不知名的情绪望着自己。 乔悠悠仍保持着整个身子像桥一样越过闻人月白的姿势,只好尴尬地打招呼: “……嗨?” 闻人月白只是望着他,昏暗之中,乔悠悠没有看清他忽然上下滚动的喉结。 “既然醒了,扶我一下……?”乔悠悠挤出一个笑容。 闻人月白伸出手,乔悠悠想要借力,却不知是自己太重了,还是闻人月白身体太过虚弱。 不仅没借上力,反而险些摔在他身上。 两人的脸瞬间近在咫尺。 乔悠悠只觉得这一幕如此狗血。 按照狗血剧情,她脑子里闪过几种可能性—— 第一种,两个人刚才不小心亲上了,自己应该捂着脸尖叫跑开。 第466章 第二种,没有亲上,此时应该bgm响起,然后自己含羞带怯,两个人在无比暧昧的氛围下缓缓落下定情一吻。 第三种,霸王硬上弓。 但谁是霸王,就不一定了。 想起平日里自己随便调戏一句,都能脸红半天的小白,一瞬间,乔悠悠恶从心中起,胆向两边生。 大灰狼露出狞笑,在小白兔的脸颊上啄了一口。 趁闻人月白还没反应过来,乔悠悠准备撩完就跑。 嘿嘿! 他又不可能抓到自己! 结果下一秒,手腕传来的大力便将她的身子猛地向前一带,乔悠悠直接摔在了某人的胸膛上。 她一惊,从不知闻人月白手上的力气居然这样大,那刚才…… 她睁大眸子,恰好与闻人月白对视。 那对素日里清冷如湖泊的眼眸,此时却变得幽晦如墨,仿佛有什么东西开始疯狂翻涌,又被极力克制。 最后,闻人月白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他轻轻将乔悠悠按在自己怀中,让她的脑袋靠在自己颈侧,一手轻抚过她散落在身后的头发。 一道叹息般的声音过后,闻人月白无奈略显沙哑的嗓音在乔悠悠耳畔响起。 “你方才不该那样,毕竟,我也是个男人……” 可乔悠悠起止是个胆子大的,吃准了闻人月白腿伤未愈,不能对自己怎么样。 她恶作剧般地一笑,佯作天真问: “你说我不该哪样?” “这样?” 她在他左颊轻轻一啄。 “还是这样?” 又凑向他右边的脸颊,却被闻人月白躲开了。 “悠悠,别……”他的声音听起来甚至有些难受,连肌肉都紧绷起来。 “怎么了呢?”乔悠悠瞪着无辜的大眼睛问。 紧接着,她突然感到被一股力量掀倒,反应过来时竟被闻人月白按在了床上! “你、你的腿……”乔悠悠震惊地看着他。 不是,自己离京前,他分明连床都下不了啊! 怎么现在…… 乔悠悠又惊又喜,“快,让我看看。” 她想要推开闻人月白,去看他的双腿,却推不动。 闻人月白俯下身子,长发从他肩头滑落到乔悠悠耳边,痒痒的。 乔悠悠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每一次粗重喘息带来的热气。 闻人月白只是靠近她,按住她的手腕,却并没有下一步动作,身体甚至在微微颤抖。 他哑声道: “那位老前辈医术了得,我也是几日前才发觉双腿已能下地行走。 目下虽无法跑跳,但有些事情……” 他的眼神更加晦暗几分。 “所以……你还是别玩得太过为好。” “威胁我啊?”乔悠悠眨巴两下大眼睛,笑道:“我们小白凶起来的样子也很可爱嘛!” 望着那对天不怕地不怕,却又藏着世间万般美好的眸子,闻人月白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 这丫头的胆子大到没边了! 简直闻所未闻,居然这样都吓不到她! 他懊恼地松开乔悠悠,躲到床榻的另一角,兀自用尽全力克制住身体传来的反应。 (ps. 番外比我想象得难写。。每个故事都要单独设计构思,加上过年事情比较多,实在无法保证双更,宝儿们谅解呜呜呜! 明天悠悠和小白的番外篇完结,会有比较~诶嘿~的内容~然后是兰章番外、青岩阿静。 读者应该大多是学生吧,社畜默默问一句大家都是啥时候开学,我努努力,争取让大家在寒假全部看完!) 第629章 2.5 月白悠悠 “躲那么远干嘛,你不喜欢我啊!” 乔悠悠瘪起嘴,一副委屈到要哭的模样。 闻人月白心中一紧。 自己分明将她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 怎会不喜欢? “悠悠,你,你听我说。”闻人月白第一次说话紧张到结巴。 “按照规矩,我必得先上门提亲,三书六聘,明媒正娶。 不然你是女子,这……这对你不好……你家中也定然不会同意……” 乔悠悠歪了歪脑袋。 “三书六聘,明媒正娶?那是你们中原人的规矩。 我不管那样多,我爹是胡人,他说我这辈子怎么开心怎么来,高兴最重要,才不在乎那些繁文缛节。” 闻人月白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乔悠悠笑嘻嘻地凑上去,在他耳边轻声问: “快说啊,你喜不喜欢我?” 她的气息拂过耳边,闻人月白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点头。 乔悠悠佯作不知,凑得更近。 “闻人公子,你怎么不说话呀?” 闻人月白感觉自己已经忍耐到极限了。 面对心爱女子如此行径,他若还能忍得住,那便真有“问题”了…… 乔悠悠只感觉颈侧一痛,大叫起来: “闻人月白,你属小狗的吗!居然咬我!” 被折磨到双眼都微微泛红的闻人月白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二人鼻尖相对,感受着彼此的呼吸。 乔悠悠也没想到一向冷静自持的小白,居然会被自己逗得露出这般模样,只觉得…… 更加有趣。 闻人月白却没有下一步动作,显然仍在克制。 下一瞬,双唇传来温热触感,带着心爱女子身上特有的淡淡的香气。 数年相知相伴的情分,那藏于心底不敢宣之于口的爱意,还有一月未见的思念…… 刹那间全部被点燃。 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终于被彻底湮没,二人忘情地吻了起来。 待闻人月白清醒几分,他的右手正与乔悠悠的左手十指相扣,而左手……放在一些不该放的位置上。 闻人月白身上出了微微一层薄汗,常年萦绕于身的草药香气钻入乔悠悠的鼻中。 “怎么了?”她睁着亮晶晶的眸子问。 “真的……可以吗?”闻人月白红着眼睛,声音低哑,与平日相比简直换了一个人。 乔悠悠抬起右手捏了捏他的脸。 “别担心,本女侠会对你负责哒~唔——” 两人紧扣的十指蓦然收紧。 “悠儿……” “你放心,我闻人月白此生,定不负你。” …… 翌日清晨,老严敲了敲乔悠悠的房门,无人应声。 奇怪,乔姑娘不应该昨夜便回来了么? 哦,应该是在睡懒觉。 老严又来到闻人月白的房门外,他是闻人月白从小的贴身仆从,关系非比常人,象征性地敲了敲门,便进去了。 看到紧紧拉起的帷幔,老严不禁再次感到奇怪。 咦,公子平日就寝,并无此习惯呀。 这时,里面传来闻人月白有些慌乱的声音。 “阿翁——你、你先出去。” 老严一愣,目光落在床脚边的地上,隐约扔着一件藕荷色的纱衣。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床幔里面响起乔悠悠迷迷糊糊的嘟囔声: “怎么了小白……” 老严瞬间石化在原地。 空气陷入可怕的安静。 老严意识到,自己遇到了五十年人生中最严峻的考验。 这个时候肚子疼不太合适。 装聋?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要不就…… 老严神情变得淡定,口中开始喃喃自语,含糊不清,好像在说什么—— “该回去睡觉了……” 他兀自嘀咕了一阵什么,在屋里象征性地走了两步,转身关上门离开了。 被帷幔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床榻上,原本睡得四仰八叉的乔悠悠终于清醒了点。 “嗯?老严?他……是在梦游吗?” 闻人月白面色微红,“就……就当是吧。” “不管了。”乔悠悠的手不知何时又攀了上来,“反正这金霄阁的顶层,旁人也上不来……” 闻人月白略带诧异地侧目看她,两人目光一对上,仿佛又有什么东西被点燃。 “……还来?” “嗯?不好玩吗?” “唔……” …… 乔悠悠一连数日都没有离开金霄阁,不过好在老严这几日格外勤勉,将上下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夜色渐浓,乔悠悠与闻人月白一块用了晚饭。 闻人月白的双腿依旧要每日敷药,乔悠悠便靠在他身边翻起了账本。 闻人月白闭目养神,没过一会儿,便发觉乔悠悠的双手又不安分起来。 “别闹。”闻人月白睁开双眼,略带哀怨地望着她。 她这是吃准自己正在敷药,不能乱动。 狡猾得很。 乔悠悠笑嘻嘻,下一秒右手被某人抓住。 闻人月白凝望她片刻,眼底闪过一抹不自然的情绪,移开目光道: 第467章 “今晚……不行。” “为什么?”乔悠悠凑到他脸前,“这才几日,你便不行了?” 闻人月白的神情瞬间怪异起来。 什么叫他不行? 再说……身体还在恢复期间,自己现在本就还算半个病人。 这丫头真是半点不知体恤。 他憋了半晌,憋出一句: “稍后,我带你去个地方。” 乔悠悠更加好奇,外面天都黑了,为何要此时出去? 第630章 2.6 月白悠悠 二人来到紫烟湖畔。 京城的宵禁在数年前已经取消,但此时夜幕降临,紫烟湖畔也没有多少行人。 下马车前,闻人月白让乔悠悠闭上双眼,等候片刻。 乔悠悠闭上眼,任由闻人月白扶着自己下了马车,停在一个地方。 “等我一下。”闻人月白轻声道。 乔悠悠点点头,心中已经大致猜到了闻人月白要做什么。 身边陷入短暂的安静,乔悠悠的嘴角却已经快翘到耳朵根了。 她等啊等,周围却始终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按捺不住,想要睁开眼睛,又怕破坏惊喜的氛围。 最后,她抬手捂住眼睛,只微微睁开左眼,透过指间的缝隙。 就看一点,看一点点。 “悠悠。”恰在此时,闻人月白的声音响起。 乔悠悠放下手,循声望去,有些诧异地愣在原地。 只见湖面上漂浮着上百只莲花灯,如同万家灯火,灿若星辰。 星辰之中,闻人月白一身白衣,长身玉立,正划着一叶扁舟向自己缓缓而来。 他眼中冰雪消融,含着浅笑,向乔悠悠伸出手。 乔悠悠牵住他的手,跃入船中。 闻人月白比她高出许多,正在她身边撑着船,缓缓向湖心驶去。 天地与湖水漆黑如墨,无边无际的花灯随波漂浮,二人仿佛隔绝尘世,置身星汉苍穹之中。 乔悠悠正震撼于眼前的美景,回过神却发现站在自己身边的闻人月白不见了。 她下意识回头,却见闻人月白正站在身后,深深望着自己,眼眸映出花灯璀璨。 不待乔悠悠开口,那道身影却忽然矮了下去,居然单膝跪下,拿出了那枚准备已久的戒指。 “悠儿,天地为证,星月为媒。你……可愿嫁与我为妻?” 乔悠悠早知他准备了戒指,却没想到他竟会单膝跪下求婚,一时怔住了,心中万般情绪翻涌。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哪怕女子地位早已有所改变,但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从未听闻过向女子跪下求婚的事情。 他竟然愿意…… 难道他执着于治好双腿再求婚,也是为了这个? 乔悠悠心头一酸,连忙俯身抱住他。 “我愿意。” 闻人月白将那枚戒指小心翼翼戴在她的手指上。 二人静静坐在船头,欣赏着无边璀璨夜色,乔悠悠将脑袋靠在闻人月白的肩头。 “你怎会想到这样的求婚方式?”她摩挲着那只看起来风格十分现代的戒指,忍不住问。 闻人月白说是赵思成告诉自己的。 “你和我说过,你、祝姑娘、还有那些朋友们都来自同一个地方。 那日我见到赵大人问及此事,他说在你们的家乡那边,有男子单膝跪地求婚的习俗。 我想,你来到这里这么久,一定很想家,所以便向赵大人多请教了一番。 那戒指的样式,也是他告诉我的。” “原来如此。”乔悠悠笑着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只觉得这一刻无比美好。 气氛安静片刻,两人凝望着对方,又不由自主地越挨越近。 “悠儿,你……”闻人月白望着乔悠悠越来越不怀好意的目光,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小舟停泊在湖心,望不到岸,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乔悠悠不断靠近他,一手撑在船舱壁上,闻人月白无路可退。 乔悠悠笑容神秘:“船上诶,不觉得会很好玩吗?” “这,不好吧?”闻人月白想说,这对吗? “试试嘛!” 涟漪一圈圈荡开,惊醒沉睡的鱼群,在满湖花灯之下畅游。 …… 一个月后,乔悠悠与闻人月白在京城大婚。 婚宴之奢靡盛大,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整个金霄阁从一层到七层,外面全部挂满了琉璃花灯,极尽华美。 到场的宾客除了大梁最有实力的富商巨贾,更有包括首辅在内的朝廷官员。 然而婚礼的仪式却令全京城的百姓耳目一新。 没有迎亲队伍,也没有大红灯笼。 婚宴会场,绿草茵茵。 闻人月白早早等在了那里,一身黑色衣裳令京城百姓皆感奇怪。 自古以来,从未听闻有人穿黑衣办喜事。 而那衣裳最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下摆,而是两条直筒裤腿。 上衣也没有交领广袖,而是十分修身板正。 样式虽然闻所未闻,但的确能衬出闻人月白修长的身姿。 没过多久,金霄阁阁主乔悠悠一袭白色纱裙,手捧鲜花而来,圣洁而明媚。 有眼尖的,瞧见那纱裙的腰上有一个宝石镶嵌而成的图案,像两只玉镯交错。 众人很快议论起来: “原来是香莱儿的最新款!” “不愧是大梁首富,品味与眼光也如此与众不同!” “谁知道这样的婚服如何定制?下个月我女儿成婚,也想效仿这般……” 几家做布料生意的富商也立刻意识到了商机,只怕京城即将迎来一波新的风尚,一定要抓住机会,早做准备! 到了抛手捧花的环节,乔悠悠却没有背对众人,而是直接将手中鲜花高高抛起。 与此同时,礼炮鸣响。 鲜花之下,竟藏着满满的细金豆子,天女散花,每一颗上都刻着一个吉祥寓意的字。 到场的宾客自然没有身份平庸之辈,却仍然哄笑着争抢起来,为博个好彩头。 赵思成捡起一粒金豆子,拿起一看,上面刻着一个“福”。 “婉婉你看,多好的兆头,咱们的孩子肯定是个福胎!” 肖婉接过金豆子,低头摸了摸自己已经略微有些隆起的小腹,抿唇一笑。 不远处,乔悠悠与闻人月白牵着手,仿若合璧佳人。 堂堂首辅大人祝澜此时正担任着本次婚礼司仪的身份,亲手将官府签署的婚书交到二人手中。 婚书上曰: 合卺逢春月,芳菲斗丽华。 鸾生锁竹叶,风管合娇花。 天上双星并,人间两玉夸。 (ps. 啊啊啊!吃完年夜饭就在拼命写,前一章本来想写得更有氛围一点,结果审核一直不过气死我了,只能删啊删啊删,删了800多字,好玩的都删没了才发出来!我好急我好急!! 陪家人看春晚去了,宝贝们除夕快乐!!!) 第631章 3.1 隰有兰草,芳尔弥章 【兰章篇】 大辽炎武十三年,北地天灾连连,朝廷横征暴敛,百姓凄苦。 辽帝迁都南方,江州成为整个大辽最后的繁华之地。 便是如此繁华富庶之地,官道上仍有不少逃难而来的百姓。 有人倒在路边,饿殍无人问。 一名布衣少年牵着白马,马上坐着一名二十岁出头的妇人,妇人怀中抱着一个一岁出头的女婴。 有些耐人寻味的是,骑马的妇人头发略显凌乱,衣裳显然多日未洗,眼神也有些畏缩。 而牵马的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面容十分白净,一对眸子炯炯有神,目不斜视。 还有一名年纪更小些的少年跟在他身后,同样是步行,目光有些好奇地打量四周。 一行四人入了江州城,停在江州最为繁华的酒楼“品月楼”的大门前。 “是这里么?” 年纪大些的少年开口,嗓音略显低沉。 马上的妇人有些忐忑地点头,“他说……就是叫品月楼。” 少年扶着那妇人下马,左右看了看,一指对面的茶棚,道: “你且去那里等我。” 妇人抱着孩子犹豫片刻,听话地去了。 少年仰目又看了一眼那品月楼的阔气招牌,眼底闪过一抹讥笑。 北地饿殍遍野,朝廷不思赈济,反而层层盘剥,以致如今天下贪官横行。 这纸醉金迷的品月楼,也不知是那位大人物的生意。 他提步便要进去,身后年纪略小的少年拉住他,一开口,声音却是个娇嫩的女声。 “小姐,真的要去吗?” 少年眼睛一瞪,“叫我什么?” “公,公子……” 少年又道:“还有,阿纤,变声的法子我不是早都教过你了,你还没学会?” 名叫林纤的少女不乐意道:“明明出门前才教的我,你以为谁都像你一般,学什么都一看便会么?若是嫌我笨,那我自己回家去……” 第468章 见她要生气,少年连忙安抚: “好阿纤,我错了还不行么?好不容易从家里逃出来,你若不保护我,那我遇见山贼甚么的,岂不要被打得屁滚尿流?” 林纤“扑哧”一声被逗笑了,随少年进入品月楼。 小二立马殷勤地迎上来: “两位少爷,可是来赌棋的?” 品月楼的大堂此时已经聚满了宾客,只因今日有两位极负盛名的国手在此对弈。 品月楼开盘下注,邀众人竞猜今日“大辽第一国手”的名号究竟花落谁家。 少年不下注,也不言语,只要了一壶清茶,坐在二楼观望。 楼下热闹非凡,她的目光却几乎没有在台上停留,反而在下注的人群中逡巡。 林纤轻声道:“公子,你看。” 她目光指向其中一人,那人模样三十岁上下,吊梢眼,衣着富贵,正信心满满与旁人谈论着今日的赌局。 少年缓缓点头,从容貌来看,正是自己要找的人。 他便是先前同行那名妇人的丈夫——不,应该说是前夫,陈有德。 那妇人姓苗,苗氏本出身富贵人家,父母过世后,带着家产嫁给了家境普通的陈有德,两年后诞下一女,生产时却伤了身子,再也无法生育。 陈有德得知她无法为自己再生儿子,便开始不断纳妾,最后竟和陈母一起,将苗氏和一岁的幼女扫地出门,独占了家业。 在大辽,女子注定只是附庸。如苗氏这般生不出儿子,被丈夫休弃的女子,基本等于被判了死刑。 她没有田地可以耕种,投奔亲戚,被拒之门外,想要做些手工谋生,却因为抛头露面,被整条街的人指指点点,当成笑柄。 她走投无路,想求陈有德无论如何让孩子留下,却得知陈有德已经带着全部家当来了江州,想要通过赌棋搏一把大的家业。 孤注一掷。 “说起来,苗氏也真是可怜。”林纤道,“若不是碰见咱们,她说不定真要抱着孩子跳井。” 说罢,鄙夷地看向正在下注的陈有德,“咱们得好好教训这个恶棍!” 少年托着腮,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一次是苗氏运气好,碰见了自己,可天底下有千千万万个苗氏,自己如何帮得过来? 二人并未参与赌棋,只是观望。 两个时辰后,胜负已分,一名姓莫的老者执白胜出,成为大辽第一国手。 下注莫老的人欣喜若狂,欢呼起来,其中便有陈有德。 他贪婪地将银子往口袋里塞,神情癫狂。 品月楼的老板上台,正欲宣布今日棋局到此结束,二楼忽然传来少年的声音: “且慢。” 少年在所有人莫名的注视中走下楼,望着台上的莫老,朗声道: “晚辈不才,今日还想再开一盘赌局。” 品月楼的老板一愣,问他:“何人对弈?” “莫老——”少年微微一笑,“与我。” 此话一出,台下一片哗然,皆道这小小少年太过狂妄。 毛都没长齐的年纪,敢挑战莫老,还要开盘下注? 不少人笑着摇摇头,准备转身离去,只道遇见个疯子。 莫老也捻须不语,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他见多了,根本不当回事。 少年忽然开口: “方才黑棋若在三路下手,白棋必被逼退,气势断裂,哪能如此轻松掌控局面? 此局若非白棋过早松懈,黑棋一子布下,很可能翻盘成势。” 围观人群发出嗤笑,这少年真是不懂棋,哪有人那样下棋的? 唯独莫老陷入沉思。 他一生与人对弈无数,钻研棋道颇有心得。其实方才他也考虑到了对手黑棋下在三路的可能,的确会给自己造成一些麻烦,不过他还是有把握能赢。 因为他与这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对弈了,他了解对方的水平,定然想不到这一手。 他急于速胜,故而兵行险招。 但……此间玄机竟被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看出端倪,这让他大感意外。 莫老凝望他片刻,竟同意了这个听起来有些荒诞的请求。 少年对莫老拱手一揖,忽然带着几分俏皮地眨眨眼: “莫老是前辈过手,在下只是晚辈,可否向莫老讨个情面? 今日不赌输赢,只赌莫老能否胜我,可好?” 莫老瞧他模样机灵俊俏,不禁心生喜爱,欣然同意。 品月楼再次热闹起来,老板再次整理棋具,开盘下注。 然而,几乎所有人都押莫老胜出,赔率竟达到了三百比一。 不少刚进来凑热闹的人一瞧,立刻没了兴致。 三百比一,赌赢了也没几文钱,没劲。 少年却抬手抛出几块金饼,押在自己这边。 现场气氛终于热了几分。 就在此时,居然又有一袋沉甸甸的东西被抛了上来,布袋散落,竟又是几块金饼! 赔率一下被拉到几乎齐平,刺激起来了! 少年也有些诧异,没想到还会有人押自己这边,抬眸望去。 只见二楼对面,一带着黑金抹额的俊俏公子正对自己遥遥举杯致意。 隔着那么远,少年还是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一对狐狸似的含笑眼眸,灿若朝阳,眉宇间是掩饰不住的贵气。 少年对他的方向略微拱手,算是谢过。 第632章 3.2 隰有兰草,芳尔弥章 对弈开始。 莫老的棋风一改往日凌厉,反而不紧不慢,像是在试探少年的棋力。 而少年亦是不慌不忙,落子沉稳,每一步稳扎稳打。 起初围观众人还在窃笑不已,想着稍后还能瓜分那几块金饼,真是赚麻了。 然而随着二人落子,到中局之时,已经没几个人笑得出来了。 其中厉害些的能看出来,这局棋,莫老竟讨不到几分便宜。 有人已经开始后悔草率下注了,却又不能撤回。 最终,这一局对弈,竟以和局的方式结束! 少年微微一笑,对莫老彬彬有礼道:“前辈,承让了。” 莫老只是笑眯眯看着他,他看得出来,这少年自知棋力胜不过自己,于是以守为攻,一开始便是奔着和棋去的。 如此年纪,能与自己下个平手,已是不世出的天才。 少年心中同样清楚,若非莫老同意自己执黑先行,这盘棋只怕自己也要以一子之差落败。 莫老爱才之心顿起,问他可愿拜自己为师,少年却婉拒了。 莫老微微挑眉,莫非这少年果真只是为了赢得赌注? 品月楼的老板开始宣布结果,清算赌注。 人群中的陈有德大叫起来:“这是和棋,没有输赢!这局不能算数!” 说着就要将自己押的银子拿回来——那可是他刚刚赢的钱,还有这些年从苗氏那里弄过来的全部身家! 下一刻,几名壮汉挡在他的身前,凶神恶煞。 老板笑道:“诸位,品月楼有品月楼的规矩。这赌局一开始便已说明,只赌莫老能不能胜过这名少年。如今莫老未胜,诸位——愿赌服输罢。” 说罢,老板对少年与那二楼的俊朗公子道贺,二人这下赚得盆满钵满。 “这钱我不要。”少年忽然开口,众人皆以为自己听错了。 少年对老板道:“二楼那位公子该赢得多少,我全出了。至于今日诸位所下赌注,我也愿悉数奉还,只当游戏一场。” 一片寂静后,众人脸上开始浮现狂喜,有的差点跪下来向少年道谢。 少年勾起嘴角,眸光陡然冷冽几分。 “除了——他的那份。”他右手直指人群中的陈有德。 陈有德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不是,为什么归还所有人的银子,偏偏就要拿自己那份? 他不记得自己见过这名少年,无冤无仇,为何如此针对自己!? 二楼传来声音:“这位公子不要银子,那我也不要了。” 戴着黑金抹额的公子手摇折扇,指着桌上堆积成山的银两。 “诸位,自取罢?” 除了被按住的陈有德,其余众人忙不迭抢回自己的银子,对二人感激不已。 这时,在门口观望许久的苗氏小心走进来,少年当着陈有德的面将银子交到她手中。 陈有德一见到苗氏,立刻反应过来,开始指着她破口大骂,语言极尽羞辱之能事。 “你个贱人,都被老子休了,还阴魂不散,怎么还不去死?” 林纤上前一步,一巴掌狠狠落在陈有德脸上。 陈有德没想到林纤看着瘦弱矮小,力气居然这么大,被扇了一个趔趄。 他的怒气更是如洪水般爆发,毫不掩饰地指着苗氏大声嚷嚷: “是她生不出儿子,才被我休的!你们说,像她这样,能算个女人吗?” 众人闻言,皆露出了然的神色。 第469章 一个女人连传宗接代都做不到,已经失了本分,难怪被休。 苗氏早已对众人这般的目光无动于衷,她接过银子,这些钱足以让她带着孩子活下去,这才是最重要的。 她只激动地拉着少年的手,脱口而出: “多谢二位姑娘……” 一行人同行数日,她自然知道面前的少年并非男子。 “女的!?”陈有德突然从地上跳起来。 他震惊地打量少年片刻,恍然道: “噢……我说看着怎么跟个兔儿爷似的。” 他忽然大喊起来: “大家都来看一看啊,这居然是个小娘们儿,骑到咱们头上拉屎了!” 品月楼的老板也有些诧异,问他:“你真是……?” “我是女子又怎样?”少年潇洒抬手,解了发带,长发倾泻而下。 声音也恢复成了清亮的女声。 满堂哗然。 “谁家的丫头?这么没教养,竟跑来男人这么多的地方抛头露面!” “岂止有伤风化,简直是伤风败俗!” “女子不好好嫁人伺候公婆,学什么下棋啊!” “品月楼如此风雅之地,居然让女子入内,真是荒唐!” 就连莫老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自己一手棋术传男不传女,幸亏刚才没有收徒,否则女娃总要嫁人,哪有时间钻研棋道。 岂不浪费自己的心血! “这么一个没有规矩、不知羞耻的小丫头,竟敢假扮男子来品月楼,真是拿着自个儿的脸皮当草纸!” 陈有德的声音更大了,指着苗氏道:“难怪你们厮混在一起,都是一路货色!” 少年面沉如水,眸光有些阴郁。 她让苗氏带着银子先走。 品月楼的老板上前,脸色不大好看,对二人道: “二位……姑娘,我们品月楼从不接待女客,还请离开罢。” 林纤冷笑一声,丝毫不惧: “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吗?信不信我现在就砸了你的品月楼!” “阿纤。”少年沉声制止。 这时,一柄折扇突然搭在老板的肩头。 二楼那位戴着黑金抹额的公子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的身后。 第633章 3.3 隰有兰草,芳尔弥章 那公子声音儒雅温和,对老板道: “敢问,有哪条律法规定,女子不得学棋,不得出入酒肆?” 老板望着他,此人衣着华丽,知他出身非富即贵,气势弱了几分。 “这位公子,可哪有好人家的闺女如这般在街上抛头露面的……” “本公子也未曾听闻,谁家正人君子会如此心胸狭隘,聚众欺负两个弱女子。” 老板不愿招惹他,只想息事宁人,便道:“那,那我给二位姑娘赔个不是……” 少年忽然转过身,将一只伸到年轻公子面前,目光炯炯。 “第一,我不是什么弱女子。” “第二——” 她注视着对方的眼睛,“我,不是什么弱女子。” 年轻公子微微一怔,少年已对老板开口: “取笔墨来。” 老板不知她要作甚,但碍于那年轻公子在场,只好命人取来。 少年提笔走到品月楼最大的一面墙壁前。 她踩上一方木桌,挥笔在墙上题下两句诗,一气呵成。 那支笔被她随手一抛。 少年带着林纤昂首阔步离去,只余一室宾客目瞪口呆。 而壁上未干的字迹潇洒恣意,轻狂狷放—— 莫笑女儿无宏才,他日定使尔辈羞! …… 江州城外郊野。 年轻公子寻来时,只瞧见巨大的古树下,一匹白马正在静静地吃草。 他来到树下,左右张望,却未见人影。 正疑惑间,头顶传来一个声音: “喂。” 他连忙抬头,果然见那布衣少年坐在树上,一边啃着苹果,一边低头看着自己。 “你跟着我干嘛?” 年轻公子对树上拱手一揖,一双狐狸眼煞是好看,神色真诚。 “方才在品月楼,姑娘的所言所行甚是有趣,尤其那首题诗,豪气不输男儿。 所以,在下想与姑娘交个朋友。” 树上的少年偏过脑袋,笑了笑。 “豪气不输男儿?” “你这是夸我,还是变着法的夸自个?” 年轻公子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什么。 “是在下浅薄自大了,实在惭愧。” 少年从树上跃下,绕着他转了一圈。 “你也认为世间女子生来不如男儿?” 年轻公子认真思索片刻,道: “可古今帝王将相,为民请命之人,的确男子居多。” 少年耸耸肩,“因为女人没机会啊。” “什么三从四德,女诫女则之类的狗屁规矩,总归不都是为了你们男人搞出来的。” “都说女子读书是错,不就是怕女子有了思想,会和男子公平竞争么?” “若女子生来本弱,男人又何必惧怕给予她们机会?” 说罢,少年抱臂靠在树上,似在等待面前之人暴跳如雷,恼羞成怒与自己争辩。 对方却沉默良久,才缓缓点头: “姑娘所言,在下从前未曾想过。如今细细思之……的确很有道理。” 他神情十分认真,没有半点敷衍,向少年端正拱手道: “今日听姑娘一席话,受教了。” 少年微微挑眉,上下打量他一眼。 “你,真是个男人?” “……?” 少年忽然笑了,语气少了几分方才的锐利。 “听我说完这番话还能不恼不犟的男子,你是第一个,也算是个人才。” 她爽快地拍拍对方肩头: “行,你这朋友我交了。” 两人在古树下盘膝而坐,攀谈起来。 说起少年为何出现在此,少年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望天道: “逃婚呗。爹娘非要我嫁人,我不乐意,就翻墙跑了。” 年轻公子好奇道:“你不喜欢那人?还是另有意中人?” 少年看了他一眼,“就不能不想嫁人?” 她重新望向湛蓝的天空。 “小时候,爹娘给阿弟请了十几个夫子来府上教书,我就在旁边跟着学,偶尔跟他们辩上一辩,图个消遣。 后来慢慢地,那些夫子都辩不过我,爹娘反倒将我骂了一通,不许我再念书。 好在现在自由了。我打算走遍大辽,寻访名师,将来著书立说,写一本激励天下女子的著作。” “你真厉害。”年轻公子语气真诚,“可据我所知,那些大儒们从不为女子讲学。” “这样,你觉得他们能轻易发现?”少年开口,已经变成了清润的男声。 年轻公子佩服地笑笑。 少年问: “你呢,你想做什么? 瞧你衣着,当是某位世家公子,也喜欢去品月楼那种地方,一掷千金?” 年轻公子语气平静: “方才你刚走,我便将品月楼查封了——我今日本就为此而来。” “啊?”少年一下坐起来,“那我的诗不是白题了?” 她轻咳一声,接着问对方为何查封品月楼,没有打听他的身份。 年轻公子停顿片刻,语气低沉几分: “如今北地天灾连连,朝廷不思赈济,反而纵容贪官污吏,鱼肉百姓。 江州城歌舞繁华,可城外饿殍遍野,路有枯骨,谁曾看见? 那品月楼的背后,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五品户部主事,为了今日之赌局,竟将整条街上的难民全部驱逐,甚至将两个七旬老丈殴打致死。 朝廷官官相护,京兆府对此不闻不问。 他们不管,那我来管。” 少年咬着嘴里的狗尾巴草,“可这朝廷烂成这样,天下还有成百上千个品月楼,你如何管得过来?” 年轻公子道:“你又怎知我没有改天换日之心?” 少年闻言,有些诧异地侧目看他,过了半晌笑道: “你还真不避讳。就不怕我将你这番话告到官府,拿你问罪?” “不怕,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少年这回来了兴趣:“那你叫什么?” 年轻公子也看着她的眼睛,“我叫燕洵。” “哦!”少年点点头,“姓燕,梁国公之子,难怪。” 燕洵不知从哪里变出几块用油纸精心包裹的糕点。 “品月楼的豆沙糕很有名,要不要尝尝?” 少年看了一眼,摇摇头。 “我不吃豆沙。” 这时,远处响起马蹄声。 林纤骑着一匹枣红骏马而来,停在少年面前。 “小姐,可累死我了,寻了半个时辰,终于买到一匹好马。” 她看到一旁的燕洵,立刻警惕起来: 第470章 “咦,怎么是你?接近我家小姐做什么?” 还捧着豆沙糕的燕洵有些尴尬。 少年起身牵过自己的白马,“我们该走了。” 她登上马背,对燕洵道: “你欲救万民,我想救人心,咱俩也算殊途同归。 来日有缘再见,希望我们都心愿得偿。” 燕洵望着她的背影,忍不住道:“等等,你还没说——” 少年身骑白马,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司徒兰章。” 第634章 3.4 隰有兰草,芳尔弥章 司徒兰章与林纤缓缓策马而行。 林纤摸着自己新买的枣红骏马,念道: “小姐,你说给它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追风。”司徒兰章说,“话本里跑得快的骏马都叫这个名字,反过来想,你一叫它追风,旁人就知道这马跑得快。” 林纤点点头,但又好像觉得哪里不对。 “小姐,那你说以后我若是嫁人生了孩子,孩子取什么名好?” “小七。” “你敷衍我!” “我没有。” “你想让我生七个?” 司徒兰章对她道:“‘七’为阴阳与五行之和,是生命轮回之数,亦有生生不息之意,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不过倒是挺好记的……”林纤道,“若是孩子能跟我姓就更好了,林小七,也挺好听。” “你这么急着嫁人?” “那也不是,外边的世界我还没看够呢,这不是就随便想一想嘛——小姐等等我!” …… 次年三月,北地传来梁国公起义的消息。 大辽各地百姓早已不堪忍受如此残暴昏聩的朝廷,起义的消息一经传出,各地郡守百姓纷纷举旗响应。 一点星火,顷刻便成燎原之势。 义军南下,一路势如破竹,击溃辽廷仅仅只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 期间梁国公病逝,梁国公世子燕洵接管义军大旗。 义军攻破宫门的那一日,辽国国主扮成太监模样,携数名后妃、子女出逃,被群情激奋的百姓杀死于宫门之外。 燕洵治军严明,深受百姓爱戴,被拥立为新君。 自此大辽覆灭,燕洵即位后改元大梁。 之后四年的时间里,燕洵励精图治,与民修养生息,原本满目疮痍的国土终于再次焕发生机。 他重新恢复科举选官,选贤用能,并鼓励民间创办书院。 有传言说,梁帝一直派人秘密在民间寻找一名女子的下落,却始终未果。 而燕洵每日忙于国事,闲暇之际,还是会时不时想起当年那位偶遇的少年。 她曾说要遍访当代名师,求学问道,做天下学问第一人。 她说要向天下人证明,经国治世,男子可为,女子亦可为。 她还说,你救万民,我救人心,咱俩殊途同归。 如今自己平定天下,百姓安居,却不知她的心愿是否得偿。 燕洵从未忘记二人的约定,他也曾在朝堂上提起过女子参与科考一事,却遭到一众老臣的反对,举步维艰。 说到底还是新朝初立,万事当以稳定民生为先,所以此事只能暂缓推进。 而燕洵没有想到,自己果真再次见到了司徒兰章。 那一日科举殿试,她一袭学子青衫翩然入殿,虽扮成男子模样,燕洵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数年未见,司徒兰章的眉宇间已然褪去几分当年的锐利,愈显沉稳睿智。 她于金殿之上口若悬河,针砭时弊,直说得满朝文武叹服,皆知她当是本届状元。 梁帝也正有钦点之意。 可就在此时,有人站出来,高声说她是名女子。 群臣哗然,皆要求验明正身。 燕洵急中生智,欲替她遮掩,谁知司徒兰章竟无一句辩解,当场认罪。 燕洵见状无法,只好暂且按律将她下了大狱。 司徒兰章被带走之前,曾抬眸与他遥遥对望一眼,眸光深邃沉静,又似乎想要告诉自己什么。 那一瞬间,燕洵突然明白了她的用意。 …… 天牢。 身披斗篷的燕洵出现在司徒兰章面前时,身着囚服的年轻姑娘正安安静静坐在牢房一角,长发被整齐地束在耳后。 她向狱卒讨了纸笔,正借着油灯的光亮撰写着什么东西。 燕洵站在监牢之外,望了她许久,才轻咳一声。 司徒兰章这才注意到有人前来,起身向他行礼。 燕洵命人打开牢门,屏退了所有人。 二十四岁的帝王走进牢房,与司徒兰章面对而坐,神色有些黯然。 他带了一盒糕点,司徒兰章正欲开口,燕洵先道: “不是豆沙馅的,我让人换成了桂花。” 司徒兰章笑笑,拈起一块放入口中。 过了良久,燕洵道:“你这样做,值得吗?” 声音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难过。 司徒兰章小心清理糕点的残渣,不让其掉落在自己写的东西上。 她面上挂着从容的微笑,已经是答案。 燕洵仍有些不甘心,又对她道: “以你之才学,如若入朝为官,定能造福天下百姓。 何必一定要自己走上绝路?” “陛下,泱泱大国,天下有才之士不止兰章一人。 治国安民,带兵打仗,比我强的大有人在。” 司徒兰章平静道。 “兰章以男子之身入仕,不过锦上添花,朝会之上多一文官而已。 可若明日兰章身死之讯息传遍大梁,便能让天下人知晓—— 曾有一女子金榜题名,立于金殿之上,为国献策,为民请命。” 司徒兰章重新望向燕洵的双眼,目光深邃,甚至带着一丝决然: “陛下求才,不缺我一人。 可天下女子心中所缺的一盏明灯,非兰章不可。” 燕洵微微收紧双拳,道: “所以你找人在民间散播消息,透露自己是女子之身? 你就这般想死?” “兰章求生,不求死。”司徒兰章说道,“奈何心中想做之事,唯此一条路而已。” 燕洵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司徒兰章垂眸望向桌案,轻声道: “不过陛下,你我好歹年少相识一场,兰章有个不情之请。 兰章自知死罪难逃,唯请陛下暂缓行刑,至少……待这本书写完。” 燕洵沉默着拿过她正在编写的内容,缓缓念出扉页上的四个字: “《诸子集注》?” 他翻看几页,书中汇集百家之言,内容深入浅出,与那些深奥的经史子集风格大不相同,极适合初学者作为入门之书研读。 “你是希望自己死后,世人也能知道你曾留下这样一本著作?” 司徒兰章轻轻点头,眼眸仿佛有光芒跃动。 片刻后,燕洵站起身向外走去,只远远传来一句余音: “朕不会如你所愿的。” …… 行刑之日,司徒兰章被蒙上双眼。 她心中坦然,唯有一丝遗憾。 然而睁开眼时,却不在刑场,四周陈设堂皇,俨然是天家贵气。 燕洵负手而立,转过身来。 “朕说过,不会如你所愿的。” 司徒兰章这才得知,是燕洵暗中安排,寻了一名身形相似的死囚替自己受刑。 她望着燕洵,心中涌上难以言说的情绪。 她也不曾想到,当年那位与自己萍水相逢,一腔热血的国公世子,如今身为九五之尊,仍能初心不改。 以死囚替身一事,说来简单,但要做到周全,也绝非易事。 更何况此事不可能全然瞒过那些朝臣的眼睛,面对口诛笔伐,悠悠众口,燕洵的压力可想而知。 “此事朕也有私心。朕爱慕你的才华,却无法许你皇后之位。 你虽为兰妃,但朕不会强迫于你。 你可安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为女子、为天下百姓谋福祉。” 燕洵对她伸出手。 “你所行之道,与朕之所愿并不相违。 前路荆棘遍野,从今往后,你可愿与朕同行?” 司徒兰章望着他。 这世间熙攘,她本欲逆流而上,一人独行,却没想到有人愿意在荆棘之中牵住自己的手。 志同道合,何妨一生同行? 她微微一笑。 “兰章愿往。” (兰章番外完。明天开始青岩和阿静的故事啦~) 第635章 4.1 青岩阿静现代篇之梦回 烈日当空,黄沙漫卷。 刺眼的阳光下,一匹黑色骏马飞驰在沙地上,马蹄扬起的尘土遮掩了远方的视线。 马上的身影背负长枪,一袭红衣比火还要艳烈,高高束起的黑发随着马蹄的起落在身后恣意飞扬。 骏马载着那抹红衣穿过草原大漠,登上高山,最后来到悬崖边。 第471章 红色身影一扯缰绳,马儿的前蹄扬起,一人一马驻足而望,脚下是万里河山。 那抹红衣似乎听到身后有什么动静,缓缓转过身来—— “叮咚咚”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祝青岩猛地睁开眼睛,回想起方才的梦境,有些遗憾。 古代,大漠,红衣女子的背影……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多少次梦到这样的情景了。 然而每一次那红衣女子即将转身露出正脸之时,她都会恰巧从梦中醒来。 这次也是一样,差一点,就看到了。 手机铃声还在继续响。 祝青岩回过神,拿起手机,才发现是房东阿姨打来的电话,连忙按下接听键。 “喂,陈姨?嗯嗯,我在家呢……” 电话里传来陈姨的声音,先是象征性地问候了两句,然后对祝青岩道: “是这样,阿姨的外甥女过段时间要来c市住一段时间,你那不是还有一间卧室空着吗,我打算让她先住在那,所以跟你说一声。” 祝青岩坐在床上,拿着手机懵了一下,才道: “哦,哦,好的陈姨,我知道了……” “你放心,是跟你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儿,性格挺好的。”陈姨在电话里笑着说。 “她要来这边准备一个考试,不过那孩子念书没你厉害。 你这位博士高材生,什么时候要是得空方便了,也可以教教她。” 祝青岩有些哭笑不得,自己一个冷门考古学博士,连对方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怎么教? 当然,这话她不好直接对陈姨讲。 之后二人又闲聊几句,挂了电话。 祝青岩放下手机,雪球不知什么时候蹭到了她的身边,用爪子扒拉她两下,示意该开饭了。 雪球是两年前,她从路上救下来的一只白色异瞳狮子猫,鬼精鬼精的。 祝青岩从床头摸到自己五百度的眼镜,踩着拖鞋去客厅给雪球铲屎、添猫粮。 雪球低头炫饭,祝青岩环视一圈现在的房子,有些惆怅。 这里是远离家乡的c市,繁华地带,寸土寸金。 她现在住的是两室一厅的房子,租了其中一间,另一间一直空着,相当于这段时间,客厅都只有她一个人使用。 这对一个社恐来说,相当友好。 房东陈姨人也很好,允许她在新租户搬进来之前,暂时将闲置的那间卧室当杂物间使用,也没有涨一分钱房租。 不过现在既然又有人要搬进来,收拾掉那些杂物是肯定的。 但是一想到以后会有一个活生生的人出现在生活里,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见面还要打招呼…… 说不定还要一起吃饭,一起吃饭就意味着要说话聊天…… 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自己的工作性质,意味着经常会不在家中。 这样就能一定程度上避免和室友的接触…… 嗯,或许能减少许多尴尬。 只希望对方不要害怕雪球,否则以后雪球就只能养在自己的卧室,不能来客厅玩耍了。 祝青岩小心翼翼地收拾着房子,希望不要给新来的室友造成任何困扰。 这时,又有一个电话打进来。 来电人是汪教授,汪教授不仅是祝青岩在学术上的导师,更是国内首屈一指的考古界泰斗。 祝青岩接过电话,神情变得认真起来。 电话里,汪教授说有一个重要的考古项目需要她参与,并约她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厅见面,交接一些资料。 祝青岩挂了电话,迅速换好衣服,赶紧出门,打车去咖啡厅。 到了咖啡厅门口,她拉开玻璃门,门内恰好有一个女孩推门出来。 她经常光顾这家咖啡厅,知道这家的玻璃门很重。 但那女孩似乎一推就开了,毫不费力。 玻璃门一打开,两人碰了个照面。 对面的女孩右手拿着一杯冰美式,头戴蓝色棒球帽,脑后扎着马尾,一身黑白的运动服,脚上踩着一双崭新的球鞋。 她的肤色比城市里的白领女孩们要略深几分,相当健康。 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一瞬间的晃神。 高马尾女孩瞧她文静瘦弱的模样,咧嘴笑了一下,推着门,侧身让她先进。 祝青岩小声说了句“谢谢”,快步从她身边走进去。 二人擦肩而过。 祝青岩忍不住回头,看到那女孩拿着咖啡离开的背影,只觉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 这时,汪教授的声音响起: “小祝,这边。” 祝青岩转过身,惊讶地发现汪教授竟然已经到了。 自己明明已经提前了一刻钟,怎么汪教授反而先到? 接着,她看到汪教授面前的空座位上放着一个空托盘,立刻明白过来,汪教授之前可能在和其他人见面。 祝青岩松了口气,如果是汪教授先到,自己迟到的话,反而有些失礼。 汪教授从公文包中取出厚厚一沓打印出来的资料。 祝青岩接过一看,顿时瞪大眼睛。 “教授,这……真的找到了!?” 汪教授一推眼镜,点点头,沉声道: “咱们一直试图寻找的那个不曾被正史记载过的朝代,可能真的存在。” 祝青岩的双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再次认真翻看起资料。 数年之前,她与汪教授在寻找资料文献时,曾偶然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那些细微证据,似乎在指向一个历史上没有记载的朝代,而且很可能出过一代女帝。 而汪教授这次带来的资料,就是关于那位女帝墓葬所在的线索。 那个地方,叫做炎禾山,是一座尚未被开发的野山。 汪教授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小祝啊,我已经组织好了考古队。 这一次如果真的能在炎禾山找到那位女帝的陵墓,就说明咱们之前的猜测很可能都是对的!” “太好了,教授。”祝青岩有些激动,将资料小心装进包里。 “我这就回去准备!” 第636章 4.2 青岩阿静现代篇之梦回 七天后,祝青岩带着资料,乘上通往炎禾山的高铁。 炎禾山地势偏远,高铁无法直接到达,不过好在汪教授早已安排妥当,当地的文物管理局专门派了车来接她。 路程遥远,祝青岩没料到司机大叔是个爱说话的,一直在闲聊,她也只好强打起精神,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话。 闲谈过程中,司机大叔说起炎禾山的情况,直嘬牙花子。 “要我说啊,你们这教授也真是的,到底发现了啥啊,非得跑到那地方去……啧啧啧……” 祝青岩有些好奇,但又不好意思开口问。 司机兀自念叨起来: “那炎禾山怪得很,地势又复杂,政府一直没有开发,是名副其实的野山。 我记得几年前,就有几个胆子大的年轻人跑到山里面去探险,还开着直播……结果播着播着没信号了,之后人就再也没被找到。” 司机大叔说着,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祝青岩,好心提醒道: “要我说啊,你这小姑娘这么年轻,那种地方还是别去的好,万一出点啥事,家里人不得急死?” 说完,他见祝青岩半晌没有回话,只好叹了口气,岔开话题。 祝青岩坐在后座上,抱着背包,心头难免也浮上一丝紧张。 从前参与考古任务,过程虽然也相当艰苦,但大多是在有人生活的山区里,起码不至于没有信号。 像炎禾山这样未被开发的野山,她也是第一次前往。 但这一次……关于那个古国的秘密,她实在太想知道了! 不过汪教授经验丰富,背后又有强大的人脉支持,在安全方面一定也会做最周全的安排,应当不会出问题。 一番周折后,祝青岩在傍晚时分到达了炎禾山的山脚,考古队的临时营地就设置在这里。 祝青岩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里再次遇到那个女孩。 她仍戴着那顶蓝色棒球帽,穿着干净的球鞋,正拿着瓶装饮料,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玩手机。 周围往来忙碌的工作人员似乎都与她无关。 祝青岩刚看了她几秒钟,听到汪教授的声音,一抬头,汪教授正站在一顶帐篷外对自己招手。 祝青岩跟着汪教授进入营地,营地中央摆着一张折叠桌,上面的资料有些凌乱。 在场的人有不少祝青岩都认识,都是国内首屈一指的考古学家、地质学家、还有分析人员等。 大家不是第一次合作,互相握手打了招呼,进入正题。 汪教授告诉她,古墓的前期勘察已经完成,他们使用了地质雷达、卫星图像分析等现代技术手段,确定了古墓的位置和大致结构。 原本由于技术限制和对遗迹的保护,这一次国家并未批准开掘女帝陵墓,但是考古队在技术探测时,发现了旁边的一座小型器物陪葬墓。 第472章 而陪葬墓不远处有一个盗洞,意味着很可能已经有盗墓贼通过非法手段进入了墓穴。 最后国家文物局临时决定,批准考古队从盗洞快速进入,对这座陪葬墓进行抢救性发掘,保护里面的文物。 祝青岩作为汪教授最得意的门生,也是最得力的助手,明日就要和考古队一起进入古墓。 众人制定完下墓的计划,开始各自准备。 祝青岩终于按捺不住好奇,私下向汪教授打听那位棒球帽女孩的身份。 “哦,你说慕容静啊,她是——” 汪教授推了推眼镜,正要说下去,忽然有一位专家叫他,说遇到了问题,需要他帮忙。 汪教授赶紧赶去帮忙,留下祝青岩一人。 慕容静? 这名字想不记住都难。 慕容如此罕见的姓氏,她还是第一次在身边遇到。 以汪教授的地位,能出现在他的队伍当中,绝对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可自己此前从未在考古队见过那个女孩。 她究竟是什么身份呢? …… 翌日,天刚蒙蒙亮,考古队便准备整装出发。 出于安全性的考虑,汪教授的确做了万全的准备。 祝青岩背着巨大的背包,里面除了手铲、刷子、记录本等工具,还有相当丰富的安全设备,如头灯、安全绳、氧气瓶等。 出发时,她下意识回头看去,果然在队伍后面看到了慕容静的身影。 她背着比旁人还小一号的黑色双肩包,步履轻盈,神态悠然。 给人的感觉不像是在攀登危险重重的野山,更像是在逛公园。 祝青岩对她不禁更加好奇。 汪教授雇佣了专门的安保队伍,又有当地警方保护,一路上除了碰到两条蛇外,倒是没有遇到任何危险。 将近三十个人的队伍在山中走了整整五个小时,终于根据先前无人机勘测的路线,来到一片树林。 树林深处,便是那陪葬墓的盗洞入口。 汪教授留了一部分人在入口处留守,自己亲自带队下墓。 祝青岩自然要跟随,但令她有些意外的是,慕容静竟然也跟着下来了。 不过她的状态明显与旁人不同,看不出半点兴奋,对于旁人讨论的考古问题也没有表现出半点兴趣。 祝青岩发现自己总是忍不住留意她。 十几名专业人员终于进入甬道,随着慢慢探索的深入,里面的发现令所有人都瞪大眼睛。 那些古老的碑铭和图案,都指向一位历史从未记载过的女性君主! 先前祝青岩的研究方向,以及她做出的种种推测,很可能都是真的! 祝青岩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她打着手电筒,认真观察着古墓中的每一处细节。 甬道的尽头是一座长方形的石室,整体由巨大的青石板砌成,顶部呈拱形,中央悬挂着一盏古老的青铜灯,灯内仍有未燃尽的油脂,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石室内摆放着一些青铜器,包括酒器、乐器和兵器等,显然都是陪葬之物。 而另一张石桌上,摆放着一卷竹简和几本帛书,这对考古队来说简直是无价之宝! “你们看!”队伍中不知谁叫了一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队员蹲在地上,手电光照射着角落里一只布满尘土的背包。 那只背包拉锁敞开,露出里面的洛阳铲等工具。 考古队众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就在这时,又有几道手电光从石室的另一个入口传来。 几名灰头土脸的盗墓贼就这样和考古队面对面撞上了。 那些盗墓贼显然也没想到,为首的矮个子愣了一下,骂了句“晦气”,却没有逃跑的意思。 他们无意间发现这座墓,费了那么大劲才下来,转了一圈发现最值钱的东西都在这座石室里了。 现在逃跑,不就白来了! 大不了就干!反正在炎禾山这种地方,发生什么意外都有可能。 祝青岩知道这些盗墓贼都是亡命之徒,她参与考古工作这些年,也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情况。 尽管知道队伍里有持枪的警员保护,她还是难免紧张地后退两步,结果撞上一个人。 祝青岩被吓了一跳,回头看去。 暗弱的光线下,比她高出半个脑袋的慕容静正一手插兜,歪着脑袋看她,一侧的嘴角还挂着几分……笑意? 祝青岩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 这么危险的情形,她是怎么能笑出来的? 第637章 4.3 青岩阿静现代篇之梦回 就在祝青岩愣神的功夫,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响起,像是“嘶嘶”声。 一阵浓烈的烟雾在石室内蔓延开。 汪教授大喊:“捂住口鼻,蹲下!” 祝青岩连忙照做,她没有想到那伙盗墓贼竟然带着烟雾弹这种东西。 烟雾之中响过几声枪响,也不知是谁开的枪,考古队员们有些慌乱。 汪教授的声音再次传来:“快,不能让他们抢走东西!” 身后的慕容静冷不防冲了出去。 祝青岩刚想告诉她危险快回来,但那个穿着运动服的身影已经冲进了烟雾中。 一阵乒乓的打斗声过后,祝青岩甚至没有看清发生什么,就见慕容静拎着那矮个子的盗墓贼从烟雾中走了出来,交到警员手中。 可那盗墓贼仍不死心,趁慕容静松手之际,突然用身体撞向一边的墙壁。 “轰——!” 慕容静一脚踹开那人,但为时已晚。 整个石室开始颤抖起来,碎石不断滚落,汪教授脸色大变,知道是被触发了某种机关。 “快跑!!!” 众人争先恐后向盗洞的入口退去,混乱中祝青岩不知被谁撞了一下,跌向一旁。 接着她惊恐地发现自己身后竟然是一个巨大的陡坡,不知通往何处! 就在这时,一只手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臂。 祝青岩猛然抬头,看到了慕容静的脸。 石室的震动终于停歇,慕容静将惊魂未定的祝青岩拽了上来。 祝青岩这才看到她方才为了救自己,额角都被碎石划出了一道细微血痕。 这时,又有几道惊恐的声音传来。 “怎么会这样……” “不是已经坏了吗?怎么……怎么全部堵死了!” 祝青岩这才发现原先那五个盗墓贼竟然都没有跑,全部留在了石室里。 但看他们的表情,显然发生了什么出乎他们预料的事情。 而方才所有人进入石室的甬道,此时已经被巨大的石门堵死了。 慕容静寒着脸走到那几名盗墓贼面前,问: “这是怎么回事?” 几名盗墓贼一看到她,明显瑟缩了一下。 “都是因为你这个女人,老子先一枪崩了你——” 一个膀大腰圆的黑汉子暴怒起来,就要端起手里的猎枪。 可他的手还没有摸到扳机,就感觉眼前一晃。 接着手中一空,那支猎枪不知怎么竟然到了慕容静手里。 下一秒,那汉子的脸直接被按在了冰冷的石壁上,吓得直喊饶命。 慕容静的动作太快,而且极其专业,祝青岩感觉自己只在动作电影里看到过这样的身手,一时惊呆了。 那黑汉子是盗墓贼中武力最高的,所以唯一一把枪由他保管。 几名盗墓贼没想到他竟然被眼前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姑娘一招夺了枪,哪里还敢反抗,一个个顿时服服帖帖。 那为首的矮个子苦着脸给慕容静解释。 原来他们是三天前下到这个墓里的,几人都是惯犯,对于墓穴机关也相当有研究。 他们第一次进入石室时,就已经研究了里面的机关。根据矮个子的经验,石室内部的机关应该由于年代久远,虽然仍旧会被触发,但在石门落下的过程中,应该会被卡住才对。 他方才撞向机关触发点,本意是将考古队吓跑,自己这群人带上石室里的东西,想办法从别的出口离开。 可没想到他居然判断失误,那些石门还是落了下来,并且彻底将路封死了! 慕容静来到石门边,尝试从不同角度用力,果然纹丝不动。 她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徐老八,你这回可是把我们都害死了!”盗墓贼中一个女人骂了起来。 矮个子男人立刻叫道:“放屁,老子这些年带着你们发财,这次下斗是老子逼你们来的?还不是一个个哭着求着要跟来!” 那黑汉子已经快哭了:“别吵了,徐叔,这里连信号都没有。你快想想办法吧,我可不想死在这里……” 那女人指着慕容静尖声道:“不是还有那什么考古队么?他们跑了,总不能把自己人丢在下面不管吧!” 黑汉子闻言,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接着就被徐老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第473章 “呵,他们有心救人又能怎么救?这种地方靠人力不可能打开,尝试爆破的话很可能整个塌陷,把我们所有人都埋进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大型机器开进来。 你们想想炎禾山是什么地方,等挖掘机开进来,咱们早憋死在里面了!” 黑汉子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慕容静被几人吵得脑瓜疼,一回头,却惊讶地发现祝青岩不知何时走到了那张石桌后面,蹲在地上,不知在看什么。 慕容静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 祝青岩回头看到她,神情有些拘谨,指着墙壁小声道: “你看,这石壁上刻有文字。” 慕容静用手电在石壁上扫了扫,的确隐约能看到一些刻字的痕迹,但内容完全看不清。 祝青岩说: “石刻的内容虽然模糊,而且已经有所损毁,但看起来还是中原文字,仔细辨认的话还是能猜到一些。 这原本应该是一块巨大的石碑,上面刻着那个朝代许多名臣的事迹。” 慕容静有些纠结地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好。 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有心情研究石碑的内容,现在活命才是最重要的。 “我想,这间石室里应该藏有逃生的机会。”祝青岩说着,指向墙壁上的几行字。 “这里写的是——九星连珠,天门自开。” 慕容静问:“你确定这上面的‘天门’,指的就是封住我们的这几道石门?” “不确定。”祝青岩有些窘迫道,“但无论如何,我们都得试一试。” “好吧。”慕容静无奈地扶额,不慎碰到额角的伤口,疼得缩了一下手。 祝青岩这才想起她还有伤,连忙从背包里取出碘伏和棉签。 慕容静摆摆手,“这点小伤,不碍事——” “不行。”祝青岩语气坚决,让她坐在地上,自己打着手电小心帮她给伤口消毒。 “这种古墓阴暗潮湿,最容易滋生细菌,额头上的伤口一旦感染就麻烦了。还有——” 祝青岩的声音突然变小几分。 “谢谢你刚才救了我。” 慕容静闻言却陷入一阵沉默。 过了片刻,她忽然微微仰起头看向祝青岩,声音带着一丝困惑与犹豫。 “其实……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以前似乎在哪里见过?” “啊,那次在咖啡馆……” “不是那一次。”慕容静语气笃定,片刻后又笑了笑。 算了,梦境的事情,说出来怕是会被当成神经病吧。 这时,一阵“叮叮当当”的凿壁声传来。 二人不约而同回头,原来是那几名盗墓贼正拿着鹤嘴锄,从石壁上凿取什么东西。 第638章 4.4 青岩阿静现代篇之梦回 “你们在做什么!?” 慕容静与祝青岩连忙上前,不知他们在搞什么名堂。 那几个盗墓贼不理他俩,兀自忙活手上的事情。 祝青岩靠近了,才看到墙壁上镶嵌着几颗珠子似的东西,盗墓贼正试图将珠子撬下来。 徐老八红着眼睛道: “老子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好的宝贝,就算死,老子也要抱着这宝贝一块儿死!” “真是疯了。”慕容静上前一步,直接将徐老八按在地上。 祝青岩从盗墓贼的背包里找到了绳索,递给慕容静。 这些盗墓贼实在是隐患,慕容静放心不下,干脆将那几人全部绑了起来。 她对祝青岩道:“你再仔细找找,看有没有法子出去。” 祝青岩的目光落在方才盗墓贼试图凿取的那几枚珠子上,她数了数,正好是九颗。 “九星连珠,天门自开……”她喃喃念着方才石刻上的内容。 慕容静问: “你的意思是,这九颗珠子,就是所谓的‘九星’? 那岂不是说,将这些珠子连在一起,我们就能出去了?” “道理是这样……”祝青岩犹豫着说,“可这些珠子都镶嵌在墙壁上,取不下来,如何相连?” “我试试!”慕容静不由分说,上前想要用力将珠子抠出来,但根本不行。 祝青岩瞧着她的动作,一时无言。 方才还威风凛凛,像极了电影里的英雄。 现在看来,怎么有一点……虎? “肯定有别的办法。”祝青岩拦住她,目光在石室中来回扫视。 她最后走向那张石桌,翻阅起上面的竹简。 慕容静打着手电凑上来,只见竹简上的字迹许多自己都不认得,但祝青岩看得却格外认真。 她用手肘轻轻碰她,好奇道:“上面写的啥?” 祝青岩缓声道:“这些竹简上,记载的都是关于一些天文历法的内容……” “哇,这你都能看懂啊?” 慕容静目露钦佩,看着祝青岩的侧脸,忽然道: “我感觉要是放在古代,你特别像那种古代书院的教书先生。 唔,应该叫什么来着……小夫子?” 分明是如此危急诡异的情形,祝青岩却不知怎的,鬼使神差问出一句: “那你像什么?” “我啊,哈哈哈。”慕容静一手插兜笑了起来。 “我从小念书不行,打架还可以。要是在古代,说不定能上战场,当个女将军!” 说到打架,祝青岩正想旁敲侧击地问问慕容静的身份,以及她为何会出现在考古队。 这时徐老八的声音传来: “死到临头了,你们聊得倒是挺开心,还不赶紧想想办法出去!?” 慕容静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抄起石桌上的竹简,又随手从地上摸了块石砖走到徐老八面前。 徐老八吓得立刻闭上嘴,他也不知是何原因,在这个小丫头面前总感觉心惊胆战。 慕容静蹲下身,手电照在竹简上,问: “看得懂不?” 徐老八尴尬地解释,自己只有小学文凭,倒斗的本事全是这些年跟着前辈摸爬滚打总结出来的。 让他一铲子下去找到墓穴的位置容易,让他认识这么多字,实在是难为他。 慕容静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碰见比自己学习还差的。 她左手收起竹简,亮出右手的砖,森然一笑。 “你既然帮不上忙,话又这么多,要不我也帮你睡会?” 她目光指了指旁边昏迷不醒的黑汉子——方才慕容静要绑人,这家伙挣扎反抗,慕容静嫌他碍事,干脆一砖直接拍晕了。 石砖在她手中被抛了两下,就像抛皮球似的,看得徐老八脸色愈加发白。 “你们忙,你们忙……有啥要帮忙的尽管吩咐。” 他用力一吞口水,再也不敢吭声了。 一旁的祝青岩开口道: “这些珠子的位置是固定的,我猜所谓的‘九星连珠’,应该是按某种顺序按下机关。” 慕容静问:“可我们怎么知道顺序呢?” 她对这一屋子的文物古籍可谓是两眼一抹黑,毫无头绪。 “别急,让我想想。”祝青岩说着,再次拿起那些竹简,对照石碑查看起来。 过了一阵,她对慕容静招手。 “你看这句,‘观星象之变,定其序’。既然提到变化,那应该有一份作为对比的星图,通过两份星图的变化,就能找到这些星辰的排列顺序。” 慕容静迷茫地眨眨眼睛:“怎么找?” 祝青岩有些苦恼,“我对天文这方面并不十分了解,更无法通过‘岁差’推算……” “那岂不是没办法了?”慕容静挠挠头,回头去看徐老八,徐老八看起来比她还要茫然。 “或许,这个对你们会有帮助……” 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正是先前和徐老八吵架的那名盗墓贼。 女人三十岁出头的年纪,身材纤瘦,有气无力地从背包里取出一样东西,抛给祝青岩。 祝青岩打开一看,竟是一份有些残破的羊皮卷轴,上面画着一个宽袍大袖的人站在高台上,手持一卷竹简,仰望星空。星空中绘有九颗星辰,排列成一个特殊的图案。 祝青岩不禁诧异,问她从哪里找到的。 女人没好气地说,他们之前下墓,在其他几个墓室转了好几圈,除了这份羊皮卷轴,根本没发现值钱的物件。 既然也是在这座墓里找到的,那很可能就是作为对比的星象图,是逃生的办法! “哎呀,晴姐你偷摸拿了这东西,咋不早说呢!” 徐老八激动得叫嚷起来,又催促祝青岩: “快点,快试试,找到顺序咱们就能出去了!” 慕容静高兴地看向祝青岩,却发现她并没有动,反而面露困惑。 “怎么了?”慕容静问。 祝青岩眉头紧皱,神色有些怪异,她看向徐老八,缓缓举起那卷轴道: “这是一份羊皮卷轴,出现在这里,你不觉得奇怪?” 第474章 徐老八急得想拍大腿,“嗐,这有啥——” 话至一半,戛然而止。 徐老八的笑容僵硬一瞬,随即变得难看起来。 是啊,他虽然没啥文化,但倒了半辈子的斗,常识还是有的。 羊皮纸这种东西,最多保存个几百年到头了。 但这墓的年代少说也有千年左右,以古代的技术,羊皮纸根本不可能存放那么久! 难道是有人故意放在这里? 徐老八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他们下来的时候,根本没有别人来过的痕迹,否则不会放着这间石室里这么多宝贝不拿。 更不可能是晴姐自己现画的。 那……这根本解释不通啊。 慕容静的肺活量比一般人要大,此时隐隐感觉呼吸没有先前那样顺畅。 面对死亡的恐惧,她同样比常人冷静得多。 她对祝青岩道:“没有别的办法了,不管真假,先试试吧。” 祝青岩还有些犹豫,徐老八这时说道: “丫头,你就赶紧试试吧。这石室我们头回下来的时候彻底检查过了,没有别的暗器机关—— 别那样看着我啊,咱们现在一条船上的,害你我不等于害自己么?” 祝青岩感到一只有力的手搭在自己肩头,抬眼看到慕容静信任的目光。 她一咬牙,“好吧,我试试。” 祝青岩盘腿坐在地上,仔细对比羊皮卷轴和石壁上的星图,将九星按照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左辅、右弼的顺序重新排列。 她鼓起勇气走到石壁前,按照顺序依次按下机关。 然而那机关设计的位置离地面有些距离,大部分她都要踮起脚尖才能摸到。 慕容静一米七的个子,有些就连她也够不到。 祝青岩心里有个主意,但半天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慕容静忽然看向她:“我抱着你,你去按。” 祝青岩有些忐忑地点点头,却有些担心慕容静能不能抱得动自己。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自己多虑了。 慕容静蹲下身,双臂环过她的腰,居然轻而易举将她举抱起来,连大气都不带喘。 祝青岩再次对她的身体素质感到惊讶。 但情况紧急,她还是先仔细查看上面的星图机关,确保自己不会按错。 “就差最后一个,马上好……” 最后一个星位是“右弼”,祝青岩拼尽全力将手臂向上探,依旧摸不到那个凸起的珠子。 她让慕容静先将自己放下来,拿手电去照,这才发觉那颗珠子离地面有足足将近四米那么高。 跳起来都摸不到! 祝青岩一时没了办法,只能寻找附近的物体,试图垫在脚下。 就在她考虑能不能将石桌搬过来时,慕容静却将手电塞进她的手里,然后活动了一下关节。 紧接着,只见她后退几步,助跑冲向石壁,猛然跃起,长腿在石壁上一借力,身形又拔高半米。 动作迅捷得如同一只豹子! 祝青岩尚未反应过来,慕容静的右手已经按下了最后的机关。 随着慕容静的身体轻盈落地,石室中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 巨响令祝青岩下意识感到一阵恐惧,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下一刻,有人将她护在石室的角落里,慕容静那令人无比安心的声音传来: “不要怕,我在呢。” 祝青岩紧张地抓着她的运动外套,片刻后,那几扇石门竟然真的缓缓抬起,有光线从底部透了进来。 那羊皮卷轴上画的星图是真的! 祝青岩长长松了一口气,与其同时,心底又升起了浓重的困惑。 第639章 4.5 青岩阿静现代篇之梦回 一直在外面指挥救援的汪教授听说石室门居然被打开了,看到祝青岩和慕容静平安出来的一刻,终于如释重负地跌坐在地上。 以小祝的才华,假以时日,未来必然是整个考古界的中流砥柱。 如果断送在这里,除了逝去一条珍贵而鲜活的生命,更是整个学术界,乃至国家巨大的损失! 以徐老八为首的盗墓团伙也被警员们当场抓获。 考古队终于返回炎禾山脚下的营地,祝青岩正在和汪教授讲述自己在石室中的经历,还有那机关。 她取出那羊皮卷轴,汪教授看过后也大感疑惑,立刻召集专家进行鉴定。 鉴定结果发现,这羊皮卷轴的确可能存在了上千年,之所以能保存这么久,应该是当年被人用极其特殊的工艺处理过。 但鉴定专家仍旧不解: “根据我们现在所掌握的历史资料来看,中国古代根本不能可能存在这样先进的防腐技术……” 就在此时,又传来了一条令考古队全员震惊的消息。 祝青岩等人从那座陪葬墓中脱困后,部分专家留下研究石门机关,结果发现—— 那控制石门起落的机关,居然是利用液压原理! 这也是为何像徐老八这样经验丰富的盗墓贼,一开始都没看出那机关门道的原因。 他们根本想不到这种古墓会存在液压装置! 这个发现,一下子将考古队所有精英专家们干沉默了。 古代虽然也有液压原理的简易应用,但由于缺乏系统性的理论,技术并未取得突破。 在17世纪中期帕斯卡原理被提出之前,不会存在这样大型、复杂且专业的液压装置,而且还被应用于古代墓葬! 一时间,众人甚至开始怀疑这座墓穴会不会是某个现代人的恶作剧。 但很快,这个猜测又被地层学的专业学者推翻了。 一群国内最顶尖的专家围坐在圆桌前,一个个焦头烂额,没有任何头绪。 最后还是汪教授站起身说了一句:“事已至此,先睡觉吧。” 众人这才如梦方醒,准备休息。 祝青岩终于有了机会,向汪教授打听慕容静的身份。 “哦哦,上次没来得及和你说完。”汪教授推了推眼镜。 “这炎禾山毕竟不太安全,保险起见,她是我托朋友费了大劲专门请来的……别看她年纪轻,身手可绝对是顶尖。” 祝青岩更加好奇,正要追问,余光却看见慕容静正笑盈盈向自己和汪教授走来。 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慕容静将书递到汪教授面前,掏出一支笔,邀请他给自己签个字。 汪教授一看,竟然是自己最新出版的一本考古学方面的书。 他赞赏地看了慕容静一眼,感慨年轻人爱读书是好事,一边乐呵呵签了名字。 慕容静拿过来看了看,念道:“教授您叫汪……汪什么?不好意思这字实在有些……” 汪教授看着自己极具艺术性的签名,愣了愣。 祝青岩连忙提醒:“汪青海。” “哟,您跟这书作者重名儿啊!”慕容静发现新大陆似的咧嘴笑起来,压根没注意汪教授越发怪异的表情。 慕容静又看向祝青岩,把笔递给她,真诚发问: “之前在下面感觉你好厉害,懂得可真多,一定也是考古界鼎鼎有名的人物吧? 能不能帮我签个名?” 祝青岩有些拘谨地点点头,接过笔,工整写下自己的名字。 不过慕容静怎么看都不像个对考古学感兴趣的人,要自己和汪教授的签名做什么呢? 祝青岩将笔和书还给她。 “祝,青,岩。”这下慕容静一眼都认出来了,十分高兴。 祝青岩听她认真念出自己的名字,神色微窘。 接着慕容静对她伸出手,爽朗道: “以后咱们就是朋友啦,我叫慕容静,是个—— 自媒体博主。” 啊? 祝青岩一愣。 她之前猜测过无数种慕容静的职业。 比如某位武学世家的传人,神秘的都市高手,甚至连私人保镖都想过。 但万万没想到是位自媒体博主。 祝青岩反应过来,连忙和她握手。 一旁的汪教授忽然笑起来,看着慕容静道: “哎呀,你这谦虚了不是?” 他对祝青岩说道:“这位曾经可是咱们国家武警总队的特聘教官,赫赫有名的!” 慕容静“哈哈”笑道:“您都说了是‘曾经’,我现在就是个小博主,自由职业者。” 祝青岩在一旁露出好奇的目光,之后从慕容静与汪教授的闲谈中才得知,原来当年慕容静在武警总队当教官,有一次在路上遇到一个酗酒的丈夫打老婆。 慕容静路见不平,当即出手,结果一不小心下手太重,将那男人的腿骨打折了,之后受到部队处分。 不过她的能力摆在那里,虽然如今名义上离开了队伍,但军方还是时不时请她回去为新人做一些特训。 至于出场费,那些人物自然从来不会吝啬。 第475章 所以她现在所谓的“自由职业”,是真的自由,纯属兴趣爱好。 慕容静将签了名的考古学读物放回自己的双肩包里,表示自己的任务基本完成,接下来的研究工作她就不会参与了。 祝青岩听她的语气,似乎接下来回到城市还有什么事情要做。 但她自己还得留下来,和考古队进行下一步的资料整理,起码要再过十天才能回去。 临走前,慕容静主动和祝青岩交换了手机号,两人加了微信。 离开那日,祝青岩亲自送慕容静到机场,得知她要去a市,离自己所在的c市十万八千里远。 两人的生活没有任何交集,像两条平行线。 这次分别,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从机场返回营地的路上,祝青岩几次打开手机,点开和慕容静的聊天框。 慕容静的头像像是某个动漫里的女角色,一身红衣,英姿飒爽。 祝青岩几乎从来不会主动找人闲聊,这次同样不知该说什么。 犹豫半天,她发了一个雪球猫猫招手的表情包过去。 “hi~” 过了将近十分钟,对方始终没有回应。 祝青岩有些后悔,对方会不会不喜欢猫猫表情? 还是自己打招呼显得不够正式? 还是慕容静不喜欢回复这样没有意义的消息? 正纠结时,手机震了震。 慕容静回了一个可爱的兔子表情。 祝青岩秒回:“过安检了吗?” “嗯嗯,已经登机了。” “一路顺风哦。” 对方又回了一个点头的表情,没有后续。 又过了一阵,祝青岩见对方的微信状态已经调成了“飞行中”。 她对着输入框发了好一会呆,最后默默熄了屏,看向车窗外不断变换的风景。 不知怎的,心中总有些怅然。 第640章 4.6 青岩阿静现代篇之梦回 祝青岩回到家时,已经是半个月之后。 这期间,慕容静没有主动给她发过消息,而祝青岩也不知该和她说什么,又怕尴尬,几次犹豫之后,还是没有勇气主动发送问候的消息。 两人本就萍水相逢,或许当时她要自己的联系方式也只是出于成年人的社交礼貌。 不过多出一个“躺列”的人罢了。 祝青岩用钥匙一开门,雪球正竖着毛绒绒的大尾巴等在门口,冲她“喵喵”叫了两声,然后颠颠跑去猫抓板上兴奋地抓了起来。 房东陈姨和她就住在同一个小区,期间上门帮她照看过几次雪球。 家中整洁安静如旧。 祝青岩不禁向那空卧室看了一眼,算算日子,陈姨的外甥女这段时间也该来了。 以后就要和陌生人同住一个屋檐下了。 祝青岩深吸一口气,从行李箱中拿出带回来的复印资料,然后准备去洗个澡。 这时,门铃响了。 她看了一眼监控,门外露出一件红色外套。 是这边的快递小哥。 祝青岩打开门,小哥将一个方正扁平的包裹交给她,面单上收件人写的却是陈姨的名字和地址。 祝青岩有些奇怪,问他是不是送错楼了。 快递小哥低着头在机器上确认签收,摇摇头。 他说刚才这个快递送到陈姨那里,但陈姨说是要给祝青岩的,正好快递小哥要来这栋楼送货,就顺便帮忙带过来。 快递小哥确认签收后离开,祝青岩站在门口,带着困惑拆开快递包装,接着愣住了。 这是一本考古学方面的专业书籍,扉页上还有着自己和汪教授的签名。 这不就是之前慕容静拿的那本吗? 这时,一个耳熟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请问这是——” 祝青岩猛然抬头,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慕容静,甚至怀疑自己眼花了。 慕容静依旧是一身松散的运动服,戴着棒球帽,身后背着黑色的双肩包。 她看到祝青岩的一刻也愣住了,很快露出欣喜的表情。 “居然是你!?” 祝青岩过了一阵才反应过来,愣愣道: “你……就是陈姨的外甥女?” 天底下居然有这么巧的事!? “是我呀!”慕容静哈哈大笑起来。 “我要来c市工作,舅妈让我先住在这边。 她和我说过会有一个室友,我还准备了见面礼,却没想到居然是你!” 祝青岩赶忙请她进门。 慕容静一眼瞧见她手里的书,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道: “之前我听舅妈说,同住的女孩是学考古的,很厉害,所以买了这本书作为见面礼。 正好汪教授请我去给考古队帮忙,他好像名气不小,你也很厉害,我就请你们签了名,想着新室友说不定会喜欢。 啊哈哈,没想到居然就是你……你看这事闹的,哈哈哈哈!” 雪球社会化训练很好,一点都不怕人,看到慕容静,甚至高兴得翘起尾巴。 “好可爱的猫猫!我可以抱抱吗?” 慕容静一脸期待地看向祝青岩。 “啊,当然可以!” 慕容静一把抱起雪球。 “诶嘿嘿,修猫咪修猫咪~” 甚至声音都夹了起来。 没有人可以抵抗猫猫的诱惑,就连武警总教官也不例外。 之后祝青岩才得知,原来慕容静当年念书时成绩一般,如今虽然做着自媒体的工作,但还是打算进修一下学历,读个研究生。 她看中的学校,正是祝青岩所在的大学。 …… 一周以后。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客厅阳台的花花草草上。 祝青岩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走出来。 慕容静长发披散,穿着小兔睡衣,正双眼无神地卧在客厅沙发上,拿着一本单词书。 雪球乖巧地盘卧在她身边睡觉。 祝青岩系上粉色围裙,从厨房探出脑袋。 “阿静,早餐想吃什么?” 慕容静戴着痛苦面具抬起头: “abandon。” 祝青岩:“?” 她无奈地笑笑,去厨房煎了两个爱心鸡蛋,又准备了牛奶和面包。 她刚要喊慕容静来一起吃早饭,就听到手机响了,是汪教授打来的电话。 “小祝,快看我发给你的文件,有重大发现!” 祝青岩连忙打开电脑,接收了汪教授发来的压缩包,里面都是关于那个墓穴的相关资料。 那面石碑上的铭文也被扫描成了影像文件,经过处理,上面的字迹愈发清晰。 随着阅读,祝青岩的眸子瞪得越来越大。 石碑上的内容,真的证实了那个朝代的存在! 虽然还有太多无法用科学解释的现象,比如出现在墓穴中的羊皮卷轴,还有那些过于超前的机关等等…… 但这石碑上的文字经过鉴定,不会造假。 那个朝代曾经极度辉煌,不仅出现了一任八岁登基,在位五十七年的女帝,更有数不清的名臣枭将和能人异士。 慕容静拿着牛奶出现在她身后,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祝青岩开始和她分享石碑上的故事。 那个时代的国号为梁,政治清明,甚至女子都可以入学乃至入仕。 有一位富可敌国的胡人女子,掌管天下钱庄,救济百姓,菩萨心肠。世人提到“金霄阁阁主”,无不敬仰。 有一名铁面无私,伸张正义,扫清天下积案,开创解剖推理之学的神探大理寺卿。 那威名远震四海,令番邦属国望而生畏的兵马大元帅,接管破天军帅印之时,竟然才不到三十岁。 时常出现在破天军军营之中,与大元帅谈笑风生的,是那位应沧侯。以他的功绩,本应在京城身居高位,却不知为何始终偏安应沧一隅,世人猜测纷纷。 留下神话传说最多的,当属当朝国师。此人预言极准,呼风唤雨,百姓皆奉若神明。他在各地开设监天台,指导百姓根据天象耕作,五谷丰登。 身为内阁成员的户部尚书与工部尚书,竟然是一对夫妻,最神奇的是朝中百官对此皆无异议,更无人弹劾。 二人在位期间,国库充盈,国家百业俱兴,一派繁荣之象。后来户部尚书诞下一儿一女,却没有留在国子监念书,反而被送至江州某书院,由某位书院的高层人物亲自教导。 令人更难以置信的是那兵部尚书,从碑文的内容来看,甚至可能曾经研发出了接近火器的武器! 碑文上关于皇室成员的记载不多,但从只字片语中,仍可窥见那位权倾一时的太后娘娘也是位奇女子。她出身低微,却以一己之力博得无上荣耀,只是其中的血泪与艰辛,外人不得而知。 令祝青岩没有想到的是,位列名臣榜首,身居内阁首辅之人,竟也是女儿身。 第476章 她以女儿身份连中六元,科举入仕。 从翰林院修撰,到御史中丞,再到内阁首辅……她一生未婚,经历官路起伏,却始终未忘初心,不仅稳定内政,安定民生,更成为天下女子的榜样,如同一盏明灯照耀世间。 因为她的存在,世间女子便多了一条出路。 女帝在位期间,大梁女子官员的比例不断上涨,民间从诗书风雅到农耕兵事,各个领域都涌现出大量的女性人才。 几乎达到了一种新的文明。 石碑上对她的评价是沉甸甸的八个字—— 王佐之才,松竹长青。 女帝亲题。 慕容静听得有些神往,忽然问:“你讲了半天,却没说他们都叫什么名字诶。” 祝青岩摇摇头,神情也有几分不解。 不知刻碑之人是不是有意为之,石碑上刻下的这些事迹,竟无一人提到姓名。 “这太遗憾了。”慕容静不禁说道,“不然我们还能通过名字上网搜一搜,说不定能找到更多的故事。” 祝青岩没有说话,目光停留在一部分文字上。 “怎么了?”慕容静喝了一口牛奶,好奇地凑过来。 “你看……这里。”祝青岩指着屏幕说道。 慕容静凑近些,但是竖版字体看不习惯,有些字体她甚至认不出来。 “你讲给我听嘛。” 祝青岩看着屏幕,过了会道: “唔,这里记载了当时的内阁次辅,还有一名忠肝义胆的郡主将军的故事……” 第641章 4.7 青岩阿静现代篇之梦回 一个月后。 祝青岩向学校请了假,和慕容静一起坐上了前往西北的航班。 飞机上,祝青岩忍不住拿出小镜子。 镜子中的女孩长发披肩,戴着眼镜,面容算不上貌美如花,却也文静清秀。 祝青岩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脸,忍不住问: “阿静,我……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没有人比你更合适!” 慕容静坐在机舱靠窗的位置,从口袋里掏出一根蛋白棒,还有几袋祝青岩爱吃的小零食。 祝青岩接过零食,还是有些紧张。 她从来没有拍过短视频,这一次受到慕容静的邀请,和她一起到西北沙漠那里的影视城拍摄照片。 一想到要对着镜头真人出镜,做惯了研究工作的她难免紧张起来。 这次行程的起因还要归功于那古墓中的石碑。 上次汪教授发来的资料里,还有一部分引起她注意的内容。 是关于当时的内阁次辅,还有一位郡主将军的。 从碑文记载的只言片语中,依稀能够窥见当年那位郡主在沙场上是何等的英姿。 可惜后来战死沙场,一代将星就此陨落。 而她与那位次辅大人年少相识,二人乃是生死相交的挚友。 郡主死后,那位科举出身的次辅大人曾三日不眠不休,亲自为她刻下铭文,供奉于郡主祠内。 千年万岁,椒花颂声。 那时读到这一段,祝青岩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不知为何,那样悲怆的心境,竟仿佛在何处体会过一般。 就连慕容静听罢也是一阵怔然。 或许,这样的故事不应被历史埋没。 一番思量后,身为自媒体博主的慕容静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要前往西北大漠,以郡主和那位次辅大人的故事为蓝本,拍摄一组照片。 而身边气质最合适的搭档,自然非学识渊博,一身书卷气息的祝青岩莫属。 社恐而且从未接触过自媒体拍摄的祝青岩,这次竟鬼使神差地接受了慕容静的邀请。 千年万岁,椒花颂声——千年前那位姑娘的心愿,千年后,她想要替她完成。 三个小时后,祝青岩与慕容静下了飞机。 慕容静一人身上背着两人的行李包,依然脚步轻盈,在机场买了一杯最爱的冰美式,与祝青岩有说有笑。 二人在酒店住了一晚,翌日乘坐约好的大巴来到影视城门口。 提前联系好的摄影团队也早已等在那里。 两人找地方换好衣服,分别做妆造,出来时皆是微微一怔。 慕容静一身红衣,黑色的长发高高束起,脚踩锦靴,戴着金属质感的护腕,手中提着一杆红缨枪,英姿飒爽。 俨然一位从古画中走出来的巾帼将军。 而祝青岩则穿着熨烫平整的古代学士服,青白斓衫,文质彬彬。 唯一与装扮不搭的,便是鼻梁上那副细框眼镜。 慕容静摸着下巴,颇为新奇地打量着她,然后从包里掏出一副早已准备好的隐形眼镜。 祝青岩接过来一看,“咦,你怎么知道我的度数?” “我问过你啊。”慕容静说。 祝青岩这才想起,有天吃早饭时慕容静的确问了自己一嘴,自己随口一答,差点忘记了。 原来她是为了提前准备隐形眼镜吗? 慕容静的性格大大咧咧,居然会考虑到自己戴眼镜拍摄不方便的事情。 这倒是让祝青岩颇感诧异。 “还好摄影的米姐提醒了我,问我们需不需要隐形眼镜,否则可能还真来不及准备。”慕容静哈哈笑着说。 祝青岩腮帮子鼓了鼓。 哼,她就知道! 慕容静又道:“不过我记得你的度数啦!” 祝青岩这才扬起嘴角,去照镜子戴眼镜了。 她头一回戴隐形眼镜,花了整整二十分钟,直戳得两眼泪汪汪才终于戴好。 一回眸,慕容静已经原地耍起了花枪。 那长枪本是道具,轻飘飘的,掂在手中半点质感都没有。 慕容静的神情明显有些不尽兴。 她眸光一转,落在一旁比武台旁的假人手上,那假人手中的枪杆泛着寒光,一看便是铁铸的。 慕容静向附近的工作人员询问,能否借来那杆枪试试。 工作人员上下打量她一眼,见是个女孩子,好心提醒她那枪重得很。 慕容静得到许可,就去取假人手中的枪。 旁边一名正在拍照的小哥见状,感觉那枪杆随时会砸到慕容静身上,下意识伸手去帮忙。 下一秒他的动作就顿住了,眼睛瞪得老大。 那成年男人举起来都费劲的铁枪,慕容静右手轻松转了两圈,居然跟玩一样。 工作人员都看愣了,本以为慕容静会被劝退,没想到她真举得动。 慕容静本就穿着一身古代的干练红衣,此时将枪耍得虎虎生风,引得附近游客纷纷驻足观看。 甚至还有不少人拿出手机录像,准备发到某红薯上。 祝青岩望着那一抹飒然的红色身影,也不禁露出崇拜之色。 慕容静向影视城的工作人员说明来意,想要将枪借走拍摄。这枪头并未开刃,倒是没什么危险,工作人员让她交了押金便同意了。 一行人先来到影视城中一块类似学堂的区域。 那古墓中的碑文虽未记载郡主与次辅相识的过程,但祝青岩根据二人的一些经历记载推断,她们有可能是在书院认识的。 那便先还原一下二人相识的经历。 “阿静,我们坐在这里?”祝青岩在窗边循了一方书桌坐下。 慕容静挨着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二人拿出道具书卷,祝青岩开始摇头晃脑地诵读。 道具书上明明一个字都没有,祝青岩却张口就来。 “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 慕容静本想专心摆拍,听她居然出口成章,不由得侧目去看祝青岩的侧脸。 摄影师小姐立刻按下快门,捕捉到这一幕。 之后二人又来到可以被当作书舍的地方,按照慕容静的构想,应该是自己在院子里练枪,祝青岩在一旁背书。 众人按照这个思路拍了一组照片。 正要换场景时,祝青岩却忽然小声道: “阿静,你说这两个人在一处,会不会互相影响呢? 唔……我的意思是,比如我在练武,而你在读书?” 慕容静眼睛一亮:“对啊,这个想法好!” 灯光师和道具师立刻就位。 祝青岩憋红了脸,拎起地上两只木桶——为求逼真,木桶里甚至装上了石块。 而慕容静则端端正正坐在一旁看书。 摄影师提醒慕容静的神情要专注一些,眼神不要那么迷离。 慕容静有些迷茫,她从小念书就这样。 况且这书上确实一个字也妹有啊! 路过的道具师不小心碰到了摄影师的手臂,快门“咔嚓”被按下,正好定格在慕容静茫然抬头的一瞬间。 非常真实,没有一丝做作。 最后,一行人来到广阔的沙地,阳光映照着黄沙,十分明亮。 慕容静跨上黑色骏马,一手执枪,一手牵着缰绳,兜了一圈,然后停在祝青岩面前,低头问: 第477章 “会骑马吗?” 祝青岩有些局促地摇摇头。 慕容静的身影逆着阳光,露齿一笑,对她伸出手。 “来,我带你!” 咔嚓—— 摄影师按下快门,精准记录下祝青岩身体腾空而起的一幕。 一青一红两道身影交错,笑容灿烂。 “驾!” 慕容静一夹马肚,马儿立刻奔腾起来。 后面的祝青岩紧紧抱着她的腰,适应颠簸后,也开始享受纵马驰骋的乐趣。 镜头紧紧跟随着二人移动,一幕幕画面被收录进存储卡。 天地,黄沙。 鲜衣,怒马。 第642章 4.8 青岩阿静现代篇之梦回 夜幕降临,慕容静与祝青岩也终于完成了一天的拍摄,准备回家。 慕容静美滋滋拿着手机翻看米姐传来的几张未修图片,看到自己拉祝青岩上马的那张,忍不住欣赏许久。 “米姐这张抓拍得真好!”她递给祝青岩看。 祝青岩赞同地点点头,那张照片构图巧妙,色彩鲜明,的确非常不错。 她望着照片上慕容静的红色身影,有些怔然。 其实今日拍摄时她便几次产生过那种熟悉的感觉,那些场景,仿佛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一般。 那个梦境中始终看不清面容的红衣姑娘,身影逐渐与照片上的慕容静重合。 “其实,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开口的却是慕容静。 祝青岩下意识侧首看她。 慕容静摸了摸后脑,有些不好意思: “哈哈,说出来你别笑哦,我在梦里经常梦到过一些……奇怪的场景。 有个姑娘也是穿着今天你那样的衣服,像古代的读书人。 她和我坐在城墙上,一起喝酒。 但很奇怪,每次醒来我都不记得她的脸。” 慕容静的笑容带着几分憨气,对祝青岩道: “哈哈,你说咱们两个,前世会不会认识啊?” 祝青岩抿唇笑了起来,轻声道:“如果前世相识,那我们也一定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这时,电话响了。 祝青岩打开背包,看到手机上有好几条汪教授的未接来电,像是有急事找自己。 她赶紧拨打回去。 汪教授很快接起电话,语气焦急: “喂,小祝,你看今天的热搜了吗?” “什么?” 拍摄了一整天的祝青岩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哎呀,这个事情怎么说呢,你快回学校一趟!” “教授,我……我在外面呢……”祝青岩有些尴尬,同时打开微博热搜。 热搜榜上,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词条—— “千年前神秘古国遗迹曝光,竟留下诡异预言!” 还配了几张图。 祝青岩将图片放大一看,顿时一惊,那些分明都是上次考古队从古墓中带出来的竹简! 可是上面的内容明明还在由专家分析解读,尚未公开,这些媒体怎么会知道? 祝青岩又仔细看了报道内容,这才知道自己请假的这几天里,专家组已经破译了竹简上的内容。 这份竹简很可能来自于梁国那位据说能够呼风唤雨的国师。 而竹简所记载的,的确是一则关于地震的预言。 古代玄学之说盛行,出土一些带有预言性质的文物原本也不稀奇。 而这一次的诡异之处则在于—— 预言中不仅提到了地震发生的准确年份和日期。 甚至还有带着经纬度的地点。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手机里,汪教授还在自责: “哎呀,这事说来都怪我,那天从学校出来太高兴了,跟几个朋友去喝酒,结果资料包落在路上,偏巧被媒体的人捡到了……” 祝青岩没有听清汪教授的话,她的视线落在那则预言提到的时间地点上,眼睛顿时瞪得更大。 地震发生的日期就在今年,距今天还有整整七天时间。 而地点,居然就是自己学校所在的c市! 震惊中的祝青岩开始翻看评论,网上果然已经炸开了锅,评论五花八门。 “现在的媒体博流量都是这么玩的吗?” “我记得上一个预言还是什么2012世界末日来着,这都过十三年了,我不是还在活蹦乱跳?” “还是别大意吧?古人有古人的智慧,万一是真的呢?” “是啊,生命最重要!” “楼上的简直笑死人了,你们有没有常识?连地震局都不能提前预知地震,还千年前的预言……别逗了哈哈哈!” “哇,我就在c市,还是有点怕怕的,到时出去躲一下好了……” “不至于吧,退一万步讲,c市不在地震带上,压根不可能发生大地震,别自己吓自己。” “就是,c市历史上最多出过不到4级的小地震,没必要恐慌,大家理智点。” “这该不是谁的恶作剧吧……” “那可是xx大学汪教授带队的专业考古队,国际上都很有名气的,怎么可能是恶作剧!” “srds,到时我还是下楼躲一躲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手机里汪教授的声音还在传来,他说已经紧急联系了媒体团队,让对方删除微博,以免造成恐慌。 但事情已经发酵至此,就算删了也无济于事,说不定还会引发更大的讨论。 …… 祝青岩回到c市后,立刻回到学校去见汪教授。 汪教授说官方已经出面联系过自己了,问那竹简上的文字信息是否属实。 汪教授实话实说,竹简绝无造假和恶作剧的可能,的确是出土文物,上面也的确刻着地震的预言。 因为汪教授的身份与名气,官方倒也没有为难他,只是发了辟谣的公告,此事明面上就算过去了。 但民众对此的讨论度却并未下降。 甚至许多c市的市民开始拨打市长热线,要求检查全市房屋的抗震能力。 官方顶不住压力,还是采取了行动。 结果一查还真查出不少偷工减料的建筑——这些建筑抗震等级不够,哪怕是小地震,依旧存在坍塌的风险。 于是立刻下令整改。 …… 一个月后的a市,某洲际饭店。 祝澜穿着复古色衬衫和半身裙,背着单肩挎包,金丝眼镜衬得整个人知性儒雅。 一名棕褐色卷发,浓眉大眼的姑娘正挽着她的手臂,嘻嘻哈哈说着什么。 二人刚来到洲际饭店门口,就见周围人向她们身后投去有些惊诧的目光。 祝澜回头,只见一辆黑色的豪车停在门口。 穿着正装的司机下车,熟练拉开后座车门。 一双深紫色丝绒质感的高跟鞋从车内探出,踩在地上。 出来的女子戴着墨镜口罩,身穿极具质感的黑色长裙,虽然大半张脸都被遮住,但整体给人的感觉,也能猜到口罩下面必定是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容。 有眼尖的,怀疑她和现在那位姓秦的当红影后身形有几分相似。 “薇薇!!!” 乔悠悠松开祝澜的手,上去就给秦雨薇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听到“薇薇”两个字,众人更加猜测纷纷,有人已经掏出手机拍照了。 秦雨薇显然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和乔悠悠、祝澜一道向预定的雅座走去。 祝澜推了推眼镜,笑道:“还以为你拍戏忙,赶不及过来呢。” 秦雨薇笑意盈盈的声音从口罩下传来: “几年没见你们了,这回梁舟组局,我再忙也得来啊!” 三人踏上旋转楼梯,乔悠悠说道: “说起来也真是巧,原本定在c市聚会的,可偏偏那家餐厅被查出防震等级不合格,现在正在调查呢,只能另选地方,可为什么要跑来a市啊?” 这时,一道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笑意的声音从上方响起: “因为思成和肖婉的婚礼马上就要在a市举办啊,我想着在这边聚,他们也方便。” 三人闻声抬头,穿着花色衬衫的梁舟正斜靠在楼梯口看着她们。 梁舟咧嘴笑了笑,一偏脑袋,“这边,就等你们了。” (ps. 青岩和阿静的梦回番外明天正式完结,会加个小剧场,一觉醒来两人互换身体嘿嘿~ 别问,问就是哪吒2后遗症,但是共用身体不好搞,所以互换身体玩一下! 最后一个小番外是古代大家在不知岛上弄出一个赛博传送门,往返古今。 最后这个应该比较短,一两章的样子吧,脑洞整活不许纠结逻辑嘻嘻嘻~ 因为要开始筹备新书,之前提到六王爷闲云野鹤的故事,可能就要留给宝儿们自己去想象啦。有兴趣的宝儿可以在书圈创作脑洞呀,我一定会来看的!) 第643章 4.9 青岩阿静现代篇之梦回 三人跟着梁舟进入雅间,原来大家都已经到了。 第478章 赵思成和肖婉坐在一起,两人脸上都带着甜蜜的笑容。 周达正在和顾朝阳滔滔不绝讲述自己新的科研成果。 常云霄依旧安静,坐得端正,神色严谨,带着几分疏离。 许诗明一见梁舟四人进来,立刻哈哈笑着走上来拉他们入座。 “难得,真是太难得了,毕业这么多年咱们还是头一回聚齐!”许诗明说着,打开自己从市长老爹那里抢来的茅台酒。 众人多年不见,如今重聚,皆是感慨万分。 起初的氛围还有几分尴尬,但在梁舟、许诗明还有小太阳乔悠悠的努力下,大家很快又找回了当初在一起念书奋斗时的感觉。 顾朝阳问对面的祝澜:“对了,听说你们c市前段时间地震了,没事吧?” 祝澜笑着说没事,小震而已,一旁的许诗明却煞有介事道: “上回新闻上说那个考古预言的事情你们都听说了吧?真是邪门了! c市地震的时间居然和预言上说的一模一样! 不瞒你们,哥们现在已经开始相信玄学了……” 众人就此事讨论一番,哪怕聪明如他们,对此也理不出任何头绪。 或许真是玄学呢? 酒过三巡,说起当年念书时的囧事,许诗明指着赵思成大笑道: “当年刚入学那会,你偷偷给肖婉送花,要不是哥们帮你打掩护,早被班主任抓住了!” 肖婉闻言抿唇笑了笑,侧目看向赵思成。 那时二人还并不熟悉,若不是因为突然出现在自己桌上的那支玫瑰花,她还不会留意到与自己几乎没说过话的赵思成,更不会有了后来的心动与缘分。 谁知赵思成却没接话,反而有些迷茫地眨眨眼: “什么玫瑰花?” 肖婉瞪了他一眼,赵思成的表情却好像真的不知道。 许诗明急了:“那天不是你值日么!第二天早上我第一个到的,肖婉桌上那支玫瑰花,除了你还能是谁放的?” 乔悠悠也点点头:“对啊,我记得的!当时许诗明带头起哄来着,嘻嘻!” 赵思成摸着后脑勺,对玫瑰花的事却毫无印象。 他暗恋肖婉是没错,可她整日埋头苦读,自己压根不敢告诉她,更别提什么送花了。 那天他一到班里就被起哄,还以为自己对肖婉的心意早就被大家看出来了。 两人的缘分也由此而始。 祝澜掩唇悄悄问乔悠悠:“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哎呀,那会你经常去办公室帮老师改卷子,应该不在吧!” 见大家都在笑,赵思成也只好跟着笑起来。 唯有祝澜的表情变得有几分奇怪。 众人好不容易笑够了,祝澜才纠结着问许诗明: “那支玫瑰花……是粉色的么?” “对啊!” 祝澜:“……” 众人看着祝澜的神情,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了,全都望着她。 祝澜深吸一口气,缓缓说: “其实那天思成值日,但最后离开教室的,其实是我。” “啊?”许诗明愣了愣,“那你没瞧见他偷偷往肖婉位置上放花?” 祝澜摇摇头,“没有。” “但那天我离开教室时,碰见了隔壁七班的由俊,他手里就拿着一支粉色的玫瑰花。” 听她提到“由俊”这个名字,一些遥远的记忆顿时浮上众人的心头。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在了秦雨薇身上。 秦雨薇身为当年的校花,学校里喜欢她的人无数,由俊就是其中最狂热的一个。 梁舟瞪大眼睛: “我记得当年肖婉和秦姐是前后桌…… 不会是由俊去给秦姐送花,结果送错,送到肖婉桌子上了吧?” 众人过了一阵才回过神,想了想,都觉得很有这个可能。 赵思成小心翼翼去看肖婉,却见肖婉面容平和,没有一丝不快。 刚松了口气,耳朵就被揪住。 “瓜娃子……我还当似你给我送的花咧!你后来不提,我还当你似害羞!” “啊哟媳妇媳妇,这不是就叫缘分嘛!!!美丽的误会,美丽的误会!!!!” 众人再次大笑起来,仿佛又回到当年的时光。 聚餐顺利结束,众人回到洲际饭店门口相互道别,毕业后减少了联络的好友也再次加上了微信。 常云霄拿出手机,打开二维码,大家都来扫他。 纯白头像,很符合他的性子。 许诗明点开常云霄的朋友圈,里面只有一条消息,是关于某个刑事案件悬赏的公告。 他点进去后,“咦”了一声,“省公安厅?老常你现在在省厅工作……?” 说到一半,许诗明愣了。 “我听我爹说省厅出了个神探法医,姓常,人送外号‘小宋慈’,该不会是你吧?这么厉害!” 常云霄的反应平静,“还好,工作而已。” 周达也忍不住道:“不愧是我常哥,泰裤辣!” 许诗明:“哇,听说你们省厅最近忙得不可开交,你居然还能抽空来跟我们聚,太感人了兄弟!” 常云霄没有接话,但嘴角扬起几分微不可查的弧度。 大家重新建了微信群,各自再次踏上属于自己的人生道路。 “以后常联系啊!” “下次咱们c市再聚!!!” —梦回篇完— 第644章 5.1 小剧场 青岩阿静互换身体 【互换身体小剧场】 晨光熹微,祝青岩是被哪吒的烟熏嗓吼醒的: “去他个鸟命——!” 她闭眼拍向手机,却摸到慕容静床头的狼牙棒挂饰——等等,这触感不对! 昨天她和阿静去电影院看完了《哪吒之魔童闹海》,阿静回来就把台词设成了闹钟铃声。 祝青岩蓦地睁大眼,发现自己居然躺在慕容静的房间里。 手机也是慕容静的! 怎么会这样? 祝青岩吓了一跳,赶紧翻身下床,推开卧室门。 慕容静顶着祝青岩的脸同手同脚蹦出来,睡衣扣子系成摩斯密码。 两人同步尖叫:“你cos我干嘛?!” 祝青岩花了整整一个小时,才勉强接受自己一觉睡醒和慕容静互换身体这件事。 在尝试各种换回来的办法无果后,两人并肩躺在客厅的懒人沙发上,两脸崩溃。 “咳。”房间里响起一个萝莉音。 祝青岩浑身一僵,僵硬地转头看向“自己”。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慕容静:“我以为自己幻听了,舅妈没告诉我这房子闹鬼啊……” “看这边啦!”萝莉音再次响起。 二人惊恐地顺着声音望去,发现说话的居然是……雪球!? “叮!您的猫型系统已上线~”雪球踩着《新闻联播》片头曲登场,尾巴尖亮起led灯似的金光。 “本喵渡劫时wifi信号不稳,导致你俩灵魂串频了喵~” 慕容静(青岩皮肤限定版)拎起雪球后颈皮摇晃: “说人话!” “就……就24小时自动恢复嘛喵!”雪球被晃出电子音。 “售后服务请打喵星区114喵!” 两只人类对视一眼:“那今天的行程怎么办?” 雪球趁机窜上书架最高层,尾巴尖的金光闪得像诈骗短信: “今日功德任务已发布——” 【任务一:逛超市】 慕容静对着镜子里穿着碎花裙的“祝青岩”,别扭得两只脚都扭成了内八。 她试图把领口往上揪,却听到"刺啦"一声——考古学家的脆弱衣料裂开了条缝。 她想从自己的衣柜里翻出运动服,但奈何尺码总是大一号,这具身体穿上后简直松垮得像是捡来的衣服。 高跟鞋虽然只有3cm的跟,但慕容静感觉自己受到了神秘力量的封印。 祝青岩穿着慕容静的衣服倒是感觉还好,笑嘻嘻拉着慕容静出了门。 两人来到超市,买了一堆零食。 慕容静因为奇怪的走路姿势导致回头率颇高。 “妈妈!这个姐姐在模仿《釜山行》!”小孩兴奋举着手机跟拍。 收银员犹豫着递来创可贴:"您腿脚不便的话...我们提供轮椅服务?" 祝青岩见她实在适应不了穿裙子,叹了口气,决定去楼上现买一套慕容静喜欢的衣服。 结账时,一个黑影突然从两人身边窜出去,接着听到收银员大喊: “有小偷,快抓住他!” 慕容静条件反射蹬上购物车就要飞扑—— 然后连人带车栽进了促销堆里。 下一刻,只见祝青岩随手抄起一个土豆砸出去,正中小偷后脑勺,把人砸晕了。 小偷被保安抓住。 祝青岩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 “阿静你这身体怎么会自己动啊啊啊!” 第479章 【任务二:参加学术演讲】 慕容静踩着祝青岩的小皮鞋上台时,差点同手同脚——青岩的这双脚居然自带‘学术踱步’被动技能! “同志们好!”她对着麦克风条件反射敬了个标准军礼,台下白发苍苍的汪教授吓得把保温杯枸杞泼在了邻座秃头上。 耳机里传来祝青岩的尖叫: “是‘各位同仁’!不是军训点名!” 慕容静战术性后撤半步,“接下来由我汇报《西周青铜器铸造工艺研究》……” 激光红点随着她颤抖的手在教授们脑门上疯狂跳跃。 前半段靠着祝青岩的耳机提词还算顺利,直到信号突然被某位老教授的古董诺基亚干扰。 滋滋滋—— “根据陶器碎片的,呃……爆破半径分析,”慕容静盯着模糊的ppt图,开始胡诌武警实训知识,“就像手榴弹破片要控制杀伤角度……” “通过对铸造技术的,呃……系统分析,我们可以更好地了解青椒炒肉丝……” 祝青岩在后台崩溃:“不是青椒炒肉丝,是青铜器纹饰!” “明白了!”慕容静突然灵光一现,“关键在火候!就像武装突袭要掐秒表!” 当她用“红烧肉收汁理论”解释青铜器冷却工艺时,前排教授们纷纷掏出小本狂记: “用川菜技法解构考古学,不愧是跨学科新星!” 真正的考古博士在后台揪着网线哽咽: “我的学术生涯…终结在郫县豆瓣酱……” 【任务三:完成健身博主的直播】 慕容静身为自媒体博主,原本是做故事图片传播的。 但自从有粉丝知道她曾经是武警教官后,就开始强烈要求姐姐直播分享健身经验。 和粉丝说好了今天直播,没有办法,祝青岩只能硬着头皮硬上。 说好慕容静在手机另一边做示范的,结果刚开播,慕容静忽然肚子疼,冲向卫生间。 “两分钟就好……你先随便讲两句……” 粉丝们已经在刷“姐姐晚上好”,“姐姐好飒”了。 祝青岩只好面对镜头僵硬微笑,声音干瘪: “各位同仁,晚上好……今天我们讲……汉代五禽戏的现代应用…… 根据《华佗传》记载……” 弹幕开始狂刷: “姐姐今天被夺舍了?” “你要是被附身了就眨眨眼!” “救命!姐姐把健身直播做成文物鉴定!” “新粉问一下,主播是在给木乃伊带货吗?” 祝青岩根本不敢看弹幕,对着镜头开始作学术汇报。 两分钟后,她指着“自己”的六块腹肌,正在分析“人体工学分区与商周青铜器饕餮纹对称性的关联”。 慕容静抱着雪球闪现,忍不住探出脑袋到镜头前: “宝子们,把公屏打在专业上!” —1号小剧场结束— 第645章 6.1 乘坐时空机往返古今 某日大梁突降祥瑞,国运属性buff从天而降: 全体官员百姓喜提带薪休假三十日,风调雨顺系统自动续费成功! …… 南州,不知岛。 祝青岩呆呆望着眼前小岛上的一切。 三层别墅,露天泳池,风情沙滩…… 祝澜还在向她一一介绍: “前面是高尔夫球场,右边是桑拿房。 对了,刚才经过的那里是自助餐厅,都是御香阁出来的厨子哦……” 祝青岩在紫藤架旁停下脚步,祝澜奇怪地回头。 “怎么了?” 祝青岩沉默片刻。 “你当时被流放到南州……就过着这样的日子?” 声音竟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祝澜点点头:“是啊,我给京城和江州写的信里不是都说了,我过得挺好,不用担心我么?” “……” “…………” 说好的风吹日晒,蛇虫鼠蚁呢! 她不是在挖野菜求生吗!!!野菜呢!??? 祝青岩内心发出土拨鼠尖叫。 自己在京城殚精竭虑想法子捞她! 结果她在岛上吃香喝辣,过着神仙日子乐不思蜀是吧? 错付了,终究是错付了!!! “姓祝的,我打死你——!”祝青岩张牙舞爪扑向祝澜。 祝澜边躲边喊: “你打我干嘛,你也姓祝啊!” 两人绕着紫藤架追逐起来。 “诶诶,你再追,待会不带你去玩了啊!” 轰——! 岛上某处陡然炸开闷雷般的声响。 浓烟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咳嗽。 “周达,成了没?”赵思成从石头后探出半张脸,手里攥着幸存的半张图纸。 周达顶着爆炸头,灰头土脸转过身,吐出一口黑烟: “成了……吧?” 四个方向陆续探出脑袋,目光聚拢到空地上—— 那里杵着一架竹制高达时空舱,舱顶还卡着半片椰子壳。 赵思成自豪地敲敲舱门:“时空机制作完成,请刷卡……不是,请上车!” 乔悠悠站在闻人月白身边,眨眨眼睛,绕着时空旅行舱转了两圈: “你确定这东西能带我们往返大梁和现代,而不是直接冲到海里去?” “放心吧 !”赵思成拍着胸脯保证,“万无一失!” 丁小邱背着包袱,神色紧张。 梁舟吊儿郎当搭着他的肩膀,“你不是一直想见见‘飞鸡’吗?走,这就带你体验一把去!” 大家都上了车,只剩下刚赶来的祝澜和祝青岩还在外面。 祝青岩满脸狐疑。 “祝澜,你真的不是要拐卖我?你立字据。” “胆子这么小你就别去咯,以后吃饭还是坐小孩那桌吧~”祝澜一步跨进舱门。 祝青岩的脸色渐渐涨红,最后一跺脚。 “可恶……等等我!” 舱门关闭,赵思成按下启动键。 众人屏息凝神。 一…… 二…… 三。 没有动静。 赵思成一脸懵圈:“什么情况,这不可能啊?” 接着头上挨了一爆栗。 “瓜娃子,你把刹车和启动键装反老!” 肖婉帮他按下红色刹车键。 咻—— 过快的速度令舱内所有人立刻向后倒去! 舱外的景色变得模糊,但却没有冲进大海。 丁小邱吓得抱住梁舟哇哇大叫,祝青岩脸色煞白。 闻人月白看似淡定,但浑身僵硬的肌肉也出卖了他的紧张。 轰鸣声中,穿着襦裙的祝澜大声问赵思成: “我们穿着这样的衣裳回去,真的没问题吗!?” 赵思成过了半天才听清,回头喊道: “没问题,时空机自带变装系统!!!” 就在这时,机器的声音响起: “滴——滴——时空旅行舱将在着陆时为各位旅客还原穿越前的装束。 滴——滴——时空旅行舱将在着陆时为各位旅客还原穿越前的装束。” “穿越前的装束?”秦雨薇看了看闻人月白、丁小邱和祝青岩三人。 “可他们不是穿越者,怎么办?” 赵思成一愣:“完了,设计的时候忘记这茬了!” 周达尬笑两声:“大概会……随机变装?” 顾朝阳:“随机变装总比没衣服强。” 机器声伴随着警报再次响起: “着陆点出现偏差,请注意,着陆点出现偏差!” “这机器到底靠不靠谱啊——啊!!!”乔悠悠话音未落,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再睁眼时,众人已经掉在了一片草坪上。 梁舟揉着被摔痛的屁股,左右张望,这里似乎是一个公园。 有情侣,有老人小孩,有狗有树,还有海绵宝宝。 不知是受到什么神秘力量的影响,周围路人似乎完全没有在意他们从天而降这件事。 梁舟叫了起来:“时空机怎么不见了!” “莫慌莫慌。”赵思成看了一眼手上莫名其妙出现的手表,“时空机最多七天使用一次,等时间到了,它自己会出现的。” 乔悠悠穿着牛仔裤短袖,看着身边的一身黑色汉服的闻人月白,眼睛一亮。 “哇,小白,以前没发现你穿黑色也这么帅! 来,拍一张~” 她从兜里掏出手机,闻人月白望着屏幕上出现的两张人脸,脸上终于露出惊恐神情。 他一把用袖子遮住乔悠悠的脸,紧张道: “小心,这定是某种……摄魂的邪物!” 乔悠悠躲开他的手,刚按下拍照键,镜头一晃,拍到身后的丁小邱,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小邱哈哈哈哈你们快来看呐!!!” 穿着粉衬衫、花裤衩、人字拖的丁小邱低头打量自己,一脸迷茫。 第480章 当他发现自己穿的类似“裤子”的东西居然长度不到膝盖时,爆发出尖锐爆鸣,四处寻找容身之所。 乔悠悠在一边指着丁小邱头上的猫耳发箍,笑得简直想在地上打滚。 祝澜“咦”了一声,环顾四周。 “青岩呢?” 某处传来祝青岩闷闷的声音: “祝澜,你们在哪?这里好黑,我什么都看不见……” 祝澜找了半天,发现声音居然是不远处的海绵宝宝发出来的! 上前一看,才知道祝青岩直接穿进了海绵宝宝玩偶里面。 “我在这,我在这。”祝澜安慰她。 然后掏出手机库库连拍数张。 祝澜心满意足欣赏完自己的杰作,才帮她把玩偶服脱了下来,露出穿着现代毛绒睡衣一脸怨念的祝青岩。 现在应该是夏天,她这样穿也太热了,众人决定先进入旁边的商场。 第646章 6.2 乘坐时空机往返古今 乔悠悠挽着闻人月白的胳膊,兴奋地东张西望,旁边的货架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电子产品,还有游戏海报。 其中最显眼的位置,是一只黑色背景,穿着黄金锁子甲的猴子,不少人在旁边合影拍照。 闻人月白和乔悠悠经过旁边时,有人发现了他们。 路人纷纷将手机对准闻人月白。 “不是,现在cos圈都这么卷了吗?” “3秒钟,我要这个coser的全部资料!” “哇,他的信念感好强!” “这假毛看起来也太逼真了吧,不知道是在谁家买的……” “一米八五,大长腿,气质绝绝子……以后内娱导演请按照这个标准挑选古装剧男主好吗!” 闻人月白根本没精力去观察周围,恨不能躲到乔悠悠身后。 乔悠悠以为他是因为被围观而别扭,连忙安慰: “没事啦,大家觉得你很好才会对你格外关注的。” 闻人月白的脸色却有种说不出的尴尬。 他低着头,眉毛拧得快要打成死结,目光艰难地指向外面。 “这里……这里的女子,穿着怎可、怎可……” 乔悠悠抬头一看,附近路过的女孩子大多打扮清凉,穿着短裙吊带,自信而阳光。 小白第一次见如此阵仗,难怪被吓成这个样子。 她赶紧向闻人月白解释,这在自己的家乡十分常见,并不奇怪。 闻人月白垂着脑袋点点头,虽然不太能理解,但尊重。 可还是不敢抬头。 方才许国师买了一个叫“墨镜”的东西,不知道方不方便借给自己…… 乔悠悠一转头,发现丁小邱不见了。 众人纷纷寻找,忽然看见某处围了一群人。 挤进去一看,是家卖扫地机器人的门店。 丁小邱正跪在一台机器人面前磕头,口中念着什么“噬尘兽在上”。 无比虔诚。 …… 祝青岩经过几日的惊吓,终于勉强接受了一点点现代生活。 早上醒来,站在浴室的梳妆镜前,刚学会使用牙缸牙刷的她却发现牙膏不见了。 她找来找去,最后在冰箱找到了牙膏,挤出来,是一抹竹绿色。 放进嘴里瞬间,祝澜拿着牙膏推门而入,愣住了。 “你拿芥末酱做什么?” 祝青岩的脸同时变成了芥末色,一股味道差点将自己天灵盖掀了。 浴室传来祝青岩的咆哮—— “祝澜!我恨你!!!” 洗漱完,祝青岩趴在床上,拿祝澜的手机玩,无意点开一个黄符似的软件。 噢,祝澜之前说过。 用这个东西,可以差遣一名姓“外”的转运使,帮忙将附近好吃的送来。 祝青岩看了一眼屏幕右上角的时间。 15:30,她算了算,现在是申时,没到吃饭的时候。 可总觉得肚子里缺点什么。 祝澜上次买的那个,一个圆杯子,上面插着一根管管,里面还有糖丸子的那个东西叫什么来着…… 对,奶茶!珍珠奶茶! 祝青岩开始搜索:珍珠奶茶。 甜度:七分糖。 温度:少冰。 小料:西米芋泥奶盖椰果冻红豆葡萄干花生碎…… 选“数量”的时候,祝青岩点了几下,发现没有反应。 她稀里糊涂操作,一不小心下单成功了。 她等啊等,等啊等,从申时等到戌时。 祝青岩委屈巴巴试图写下评价:“本官要参尔等转运使渎职……” 这时,祝澜的手机响了。 她忐忑地按下接听键,这个叫“手机”的玩意果然口吐人言: “外卖到门口了,刚才路上堵车,不好意思啊!” 祝青岩赶紧去开门,门外身穿黄衫的转运使气喘吁吁。 把整整两袋子的珍珠奶茶塞到目瞪口呆的祝青岩手里,但胜在一杯都没洒。 “多谢外公子,有劳了。” 祝青岩关上房门,外卖小哥愣了一阵,掏出手机在外卖群里发送: “烙铁们,我好像送餐碰到古代npc了!!” 祝青岩正在拆奶茶袋,祝澜回来了,看到桌上堆成山的奶茶顿时惊了,只好帮她一起分。 “这杯给小丁,这杯给老常,这杯给悠悠……” 分完之后,发现还多出一杯。 这怎么办? 下一秒,祝青岩左右手各拿一杯奶茶,同时嚼着两根吸管,津津有味。 …… 机场,航站楼。 丁小邱看到眼前长着翅膀的庞然大物,倒吸一口冷气。 再看走廊里,那些人陆陆续续往前走……居然全部进入了那巨大铁鸟的肚子! “梁师兄……”丁小邱脸色惨白,声音颤抖。 “你说带我去仙界见太奶,可没说要把我献祭掉……” “科技修仙,法力无边。”一身潮牌的梁舟叼着棒棒糖,把登机牌拍在丁小邱胸口。 “待会见到太奶记得打个招呼。” 飞机起飞前,丁小邱正捧着前座上那本《国内航空旅客手册》一字不落地认真阅读。 但上面的字奇奇怪怪,好多他都不认识,只能请身边的梁舟读给他听。 梁舟乐呵呵给他念,从系安全带到如何使用氧气面罩和逃生舱门。 周围不少乘客都向二人投来奇怪的目光。 关机前,梁舟趁机拍下丁小邱研究安全带卡扣的样子,一键发送到群里。 “各位旅客请系好安全带,我们的旅程即将开始。”机舱广播的声音响起。 丁小邱还没有找到声音来源,推背感袭来,吓得丁小邱两腿发软,大叫起来。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灵魂出窍!? 飞机平稳后,丁小邱望着窗外脚下的云层,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 接着身子上下左右扭动起来。 梁舟问:“你干嘛呢?屁股疼?” 丁小邱还在试图从各种角度向外看。 “天上的神仙都去哪了?凌霄宝殿呢?我太奶呢?” “噢,可能你道行尚浅,看不见。” “你能看见?” 梁舟指指窗外的云海:“喏,那不是一群神仙在跳广场舞么,你太奶肯定在里面。” “太奶!太奶!”丁小邱兴奋地朝窗外挥手,“你能看见我吗?” 路过的空姐差点丧失表情管理。 梁舟掏出手机: “来,摆个伏地叩首的造型,给你太奶发电子香火。” (ps. 就剩下番外最后一章啦,今晚或者明天发出来。还是很舍不得大家的,希望新书还能再看到你们,哈哈!) 第647章 6.3 乘坐时空机往返古今 【鬼屋逃生小剧场】 众人聚集在阴森的医院主题鬼屋入口,电子屏跳动着血红色的"急诊大厅"字样。 祝青岩正暗自庆幸有十几人同行,听到要分组行动时,后颈瞬间沁出冷汗。 祝澜凑到她眼前:“怕啦?没事,本大人罩着你~” 祝青岩将马尾甩出倔强的弧度。 “切,区区……医馆,我……我闭着眼睛都能通过!” 二人抽到了前往废弃婴儿房的任务。 37个襁褓整齐排列在恒温箱里,裹着发霉棉布,环绕音响播放变调版《摇篮曲》。 17号箱内蜷缩着等比例硅胶死胎。 祝青岩壮着胆子上前查看。 祝澜突然惊叫:“婴儿眼睛动了!” 祝青岩尖叫一声转头就跑。 祝澜站在原地笑得前仰后合。 突然,灯熄灭了。 藏在桌子下面的npc突然伸出青灰色的手,发出怪吼。 “啊——!!!!!” 祝澜尖叫着夺门而出,撞上隔壁诊疗室里冲出来的丁小邱,还有一只……同样被吓坏的白衣鬼npc。 诊疗室里,扮鬼反吓npc的梁舟扯下假发套,爆笑如雷。 第481章 …… 另一边,乔悠悠和闻人月白站在幽暗的走廊里。 这里的机关需要两人协作,个子高的一方要按住头顶按钮,另一人进入小黑屋单独搜证。 闻人月白身形颀长,能够毫无压力按到按钮。 “悠儿,害怕的话,我们绕过此处?” 乔悠悠却兴奋起来,直接推门走进去。 里面漆黑一片,她拿着手电筒,不找证据,反而转挑窗帘、床底这种地方翻。 “鬼呢?” “藏哪了?” “出来出来。” 一只手幽幽搭在乔悠悠肩头,身后的裂口女npc传来“桀桀”怪笑。 乔悠悠转过身,不耐烦地晃着手电:“搞快点,什么流程?” npc还在努力怪笑。 乔悠悠直接上手翻兜,npc兜里的线索卡哗啦啦掉了一地。 “桀桀桀桀桀……哎哎哎!你怎么不讲武德!!! 来人啊有人抢鬼啦!!” npc手里最后一张线索卡也被乔悠悠抢走,一脸怨念。 乔悠悠推门而出,直接扑进门口的闻人月白怀里变身嘤嘤怪。 演技之精湛连秦雨薇看了都直呼内行。 “呜呜呜!太吓人了小白!有鬼欺负我!!!” 闻人月白心疼地抱住她:“不怕不怕,摸摸头。” 门内npc:??? 有时候当鬼也挺想报警的。 …… 另一条路线的赵思成和肖婉也遇到了类似的小黑屋。 对讲机里传来小姐姐的提示声: “3号线路的情侣不要抱着啦,你们其他伙伴都已经到下一关了。” 肖婉拿着对讲机弱弱问:“真的……只能有一个人进去搜证么?” “是的哦~这里必须单人搜证。” “里面会不会很吓人呀……” 对讲机那头的小姐姐沉默片刻,表示自己和屋里的npc打个招呼,收敛着点。 否则这对小情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推进到下一关。 肖婉放下对讲机,叹了口气,低头看向抱着自己大腿死也不撒手的赵思成。 “你个瓜娃子,我进去搜证,你怕个啥子哦?” 赵思成额头死死抵着肖婉的牛仔裤口袋。 “太黑了我怕有东西抓我脚!!” “媳妇别丢下我啊啊啊!” …… 秦雨薇同样来到一条漆黑的走廊,这时,走廊内开始有红光闪烁。 一亮,一暗。 明暗变换间,她看到一个用头发遮着脸,浑身鲜血的“护士”正在蜘蛛般弓背爬向自己。 秦雨薇没有动,优雅地捋了捋耳际碎发。 “护士”爬到她面前,发出“赫赫”吓人的声音。 墙上挂着一把钥匙,按照设定,秦雨薇取下钥匙的一瞬间,“护士”就会开启追逐模式,将她吓跑。 秦雨薇没有去取钥匙,反而蹲在“护士”面前,用小指撩开她遮脸的假发: 请问,我可以取走这里的钥匙么?” 扮演护士的女大学生被撩开假发,看清秦雨薇面容的一瞬间。 整个“鬼”呆在原地,下意识点头。 “谢谢你哦,小可爱。” 秦雨薇轻笑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投来一个wink。 起身取下钥匙,优雅打开了走廊的门。 “护士”回头望着秦雨薇离开的背影,忽然欢呼着“爬”向中控室。 “啊——姐姐刚才摸我的脸了!!! 我要为姐姐保驾护航!!!!” …… 顾朝阳和许诗明出现在“停尸间”里,旁边是一排排的冰柜。 顾朝阳举起许诗明送给自己的黄符,虚空瞎画一通,大喊: “以吾之鲜血为引,出来吧——加鲁鲁兽!” 扮尸体的npc在冰柜里憋笑到发抖,耳机收到新指令: “你现在是被召唤的数码宝贝,叫声自己发挥!” 于是停尸间响起颤抖的“咕噜噜~” 下一秒,冰柜被拉开,许诗明和笑出鼻涕泡的“尸体”四目相对。 许诗明一张黄符拍了上去,坏笑道: “这位道友,你身上阴气很重啊,要不要贫道帮你算一卦?” …… 两个小时后,不同路线的众人终于汇聚在出口附近。 乔悠悠左右看看,奇怪道: “咦,老常和周达怎么没出来?” 常云霄可是“小宋慈”,区区鬼屋推理算什么? 大家都以为他会是最先出来的,此时却不见人影。 与此同时,入口处的第一关“解剖室”—— 原本昏暗恐怖的房间此时已经打开了灯,亮如白昼。 强迫症发作的周达站在陈列柜前,咬牙切齿: “谁来管管这个?” 他克制不住自己,将陈列柜里五颜六色的道具液瓶按照酸碱度重新排列组合,满脸崩溃。 “硝酸用透明玻璃瓶存放?还有这——” 他举起标注“浓硫酸”的球形烧瓶,“用磨口塞直接密封浓硫酸?蒸汽早把玻璃黏死了!” 而扮演尸体的npc早已摘下面具,坐在手术台边上望天,表情已经彻底麻了。 常云霄让他重新躺下,语气冷静得仿佛他才是从冷柜里爬出来的那个。 “首先,你们不应该用骨科咬骨钳代替解剖剪。” “其次,墙上那样的血迹喷射痕迹是完全违背科学的。” “还有,你刚才模仿的姿势不对,电击导致的强直性痉挛应该是这样——” 被捏住脚踝摆造型的npc生无可恋举起ct片。 “哥,我昨天送外卖摔的腰……” “能轻点掰么?” …… 夜晚,江畔时代广场。 火爆的灯光秀正如火如荼,全息锦鲤在广场上方游弋。 “叮——”一道轻响被鼎沸的人声覆盖,几不可闻。 广场上所有人都在举着手机拍摄头顶的全息锦鲤,无人注意到长椅后的竹编灯笼突然伸展成三米高的时空机。 舱门打开,祝澜举起超长自拍杆,手机屏幕里映出十三张风格迥异的笑脸,背景是身后的全息锦鲤。 按下快门的一瞬间,灯光秀也正好到达高潮。 漫天的锦鲤全部变成了绚烂烟花! 当十三只手按上青铜八卦盘,那些烟花逐渐转化为璀璨星辰。 时空机化作流光汇入银河,显示屏闪过两行小字: 【大梁王朝-21世纪不定期航线已开通~】 【更多时空路线正在探索中~】 夜空中传来遥远的欢呼—— “坐稳扶好,咱们出发咯!” —全番外 完— ******* 好啦,这一次是真的暂时要和大家说再见啦~ 非常感谢所有一直支持本书和阿咩的小伙伴们,像书里的大家一样,阿咩也要踏上新的旅程辣! 新书题材尚未确定,大概率是权谋争霸或者自创体系的的修仙。不会写感情流,所以肯定还是大女主无cp这样~ 发布的平台其实也还在商榷,如有变动,意味着大家可能无法直接从这本书的作者主页看到新作,在此致歉。 但应该可以通过搜索笔名的方式找到我嘿嘿嘿~ 我也很开心能够通过文字认识可爱的你们,希望所有人新的一年顺风顺水,心想事成! 下一本书再见啦~! (别忘记给阿咩投喂书评!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