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女》 第1章 [无cp向] 《凤女》作者:兔兔怪侠【完结】 十岁时,我救下一个浑身血污的少年。 他红着眼发誓,会一生效忠我。 二十岁那年宫变,我被他射于城下,万箭穿心。 我死前所见,是他疼惜地捂住身侧女子的眼,怕她见血心惊。 重生之后我才知道。 他本该是我的不二臣。 但有人替我救赎了他。 第1章 我的贴身侍女丝萝掀开厚厚的地毯,一个深邃的洞口赫然露了出来。 我从不知我的寝宫里竟藏着这样一条密道。 「这是何时……」 「不要管了,公主,快逃!」丝萝不由分说,把我一把推下了洞,「萧珏在城外接你!」 外头叛军的声音愈来愈近,愈来愈响。 我跌在密道中,急出了眼泪,抬头喊她:「阿萝,你和我一起走!」 丝萝穿着我的衣裙,站在洞口边上俯视着我,面露苦笑:「他们不找到公主是不会罢休的。不必管我,我一直把你当我的亲妹妹。替你死,我不后悔。」 我急着说:「不,我们一起走,我不要你替我而死……」 「殿下,这是我第一次穿你的衣服,真好看。」 不由分说,丝萝拖来一只黑压压的衣箱,挡住了洞口。? 接着,我听见兵戈之声从头顶上方传来,丝萝铿锵有力地宣布:「我乃昭明公主,谁敢动我?」 叛军默了一瞬,旋即暴喝:「传报!公主找到了。」 紧接着,便是刀枪刺入血肉的闷声,还有重物倒地的声音。 我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丝萝用命给我换来了逃亡的机会,我不能不珍惜。 萧珏还在等我。 漆黑的密道,寂静如死地,只有我的脚步声一直盘桓。 我不知走了多久,跌了多少跤,终于在前路看见了一抹光亮。 到了,出口。 我拖着鲜血淋漓的腿爬上地面,阳光刺得我一时睁不开眼睛,三月的京郊还是鸟语花香,不远处的村庄却被叛军一把火烧得只剩断壁残垣。 萧珏在哪里? 我四处茫然张望。 忽然,一簇箭裹着风而来,直直地一头扎进我的胸口。 京城外墙上,立着一名戎装男子,他正搭弓拉圆,稳而狠地向我射出第二箭。 我腿弯中箭,跌落成跪姿,仰头一望,只觉得城墙之上那张面孔很是熟悉。 是萧珏? 他身边站着的女子也分外眼熟,身上还穿着我的衣服。 丝萝没死,为什么? 第三箭,穿喉。 我魂体分离之际,视野忽然急速地拉大,他二人的脸竟越扯越近,清清楚楚。 我最后看到的景象,是萧珏捂住了丝萝的眼。 他的口型我再熟悉不过,他在说:「阿萝,别怕。她死了。」 他的身后,百名弓箭手蜂拥而上,朝着我万箭齐发。 第2章 我在噩梦中惊坐而起,伸手一摸,我的身上没有插着箭矢,也没有孔洞。可那种疼痛却盘桓不散。 「殿下?怎么了?」 帘子一掀,微弱的烛光照亮了一张鹅蛋脸,团圆白净,眉眼细长,是丝萝,她温柔地笑了,用一块方巾替我擦脸。 「三日之后就是及笄礼了,殿下早点睡吧。」 我这才发现,我尚在自己的寝宫,红纱轻幔,烟罗帐暖。 我没死,却回到了及笄前的这一天。 还有五年,齐王造反,叛军入宫,父皇自尽,我逃出宫廷,死于——丝萝与萧珏之手? 这怎么可能? 毕竟萧珏的命,是我救下的。 我十岁那年,偷溜出宫,在白茫茫的雪地中间捡回了一个浑身血污的少年。 他姓萧,因偷食了主家的贡品,被打得筋骨全断,扫地出门。 他生得雪肤花貌,不像粗奴,倒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 他第一次望向我的时候,眼中幽幽,好似一面深邃的湖,把我的神窍吸纳、沉没。 我把他带回了宫里,因他面如冠玉,我送他珏字为名。 太医说,他只剩一口气了,难说能不能活成。 有刚入宫的小宫女煞有介事地对我说,民间还有一法,以金玉压身,能祛病驱邪,长命百岁。 我便把一只缠金玉环挂在了萧珏的颈间。 他竟真的一天天好转了起来,我却舍不得再放他出去。 父皇极宠爱我,便许他做我的贴身侍从。 萧珏向我发誓,会一生效忠我。从此,她的目光只追随我的身影。 我十二岁那年,萧珏年十六,我求了父皇送他入太学读书。 他的容貌是上等,本就十分惹人注目,在受了大儒的教导后,他身上那股冷冽之气淡了些,又染上了书卷香,自是芝兰玉树翩翩公子,竟比那些世家子弟看起来更矜贵。 可他在宫中遇见了我,仍在一众同窗复杂的眼光中跪下,用雪白的袖子替我拂去鞋子上的脏污。 不肯让一丝灰尘沾上我的绣鞋的萧珏,却用万箭将我贯穿。 而丝萝,是母妃为我选的婢女。 母妃早逝,丝萝只比我大三岁,自我记事起,她就在我身边了。 丝萝一直尽心尽力地服侍我,事无巨细,早已超出了职责的范围。 我一直相信,她是真的喜爱我的。 某次,我和丝萝的亲妹妹同时发了高热,丝萝一直守在我身边寸步不离,哪怕我好转了她也不肯走开。连她妹妹出殡那日,她都没有去,说是怕把晦气传给了我。 后来有婢女暗中向我谏言:「丝萝连亲妹妹都能不管不顾,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殿下要早作提防。」 当时的我心存狐疑,正准备听那婢女的劝告,把丝萝调去别处时,丝萝上吊了。 她苏醒后虚弱道:「我何曾不想念妹妹?可我是公主的奴婢,只能为公主而活,如今连公主都不信我,我何不以死谢罪,去见我那苦命的妹妹?」 丝萝虽没死成,我却吓坏了,自幼时起丝萝便日夜陪在我身边,我早已视她为骨肉亲人。 从此,我再不对丝萝疑心半点。 「阿萝待我一片真心,往后我若再听见福才宫中有人嫉贤妒能,非议阿萝,一律按宫规处置。」 我信重她,依赖她,对她言听计从,直到她与萧珏联手将我送进地狱,我才恍然自己错得离谱。 我于梦中惊醒,却只有丝萝拿着丝帕站在床边,寝殿中值守的几名侍女无不屏气敛声,不动如山,连为我倒杯水都不能。 不知从何时起,在我的默许之下,丝萝已成了福才宫中发号施令的第一人。 无人敢横在她前面出头,更无人敢说她一句不是。 萧珏现今不再是我的私奴,杀不得。 可我要杀丝萝却很容易。 我当即下令,就地斩杀丝萝。 寝宫的宫女太监跪成一片,惶然不知所措。 丝萝也呆愣愣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但我到底是公主,我再三陈令后,丝萝被侍卫拖下去斩首,一刀两断。 她的尸身如同破败的木偶,呆滞柔软地躺在地上。 鲜血染红了青砖。 我松了口气,心怦怦乱跳。 我还不知她为何背叛了我,又是何时与萧珏勾结谋算的。可是她这样轻易地死了,我多少能安心一些吧? 第3章 我昏昏沉沉地睡过去,醒来时,天空仍是浓浓墨色,明月高悬。 一只苍白瘦削的手推开了门,纤细婀娜的身躯迈进门来。 是丝萝。 我吓得汗毛直竖,向后一跳。 「你……」我的喉咙好像被什么哽住了。 「殿下怎么了?做噩梦了?」她眼神关切,弯身为我掖了掖被角,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 她的脖子完整无缺,没有刀口的痕迹。真是我做梦了? 我生生咽下了恐惧:「无事。」 丝萝狐疑地看着我,缓缓点了点头:「还有三日就是及笄礼了,殿下早些休息吧。」 「怎么还有三日?你昨日就说是三日。」 丝萝一愣,忽而笑了:「殿下睡糊涂了吧?还有四个时辰才亮天呢,今儿还是十月十六。」 我睡了这么久,还是十月十六? 丝萝安顿好了我,转身要走。 来不及思索,我抓起床头上的簪子,跃下床,狠狠朝她的脖子猛然扎去。 一下,两下,三下,她的鲜血迸溅在窗纱上,在月色中如一幅水墨画。 我行动突然,丝萝只叫了一声,来不及反应,身子已软软倒下。 她的手还不甘心地扣在门框上。 我颓然地扔下发簪。 眼皮好沉,我又要睡了。 再惊醒时,外头仍是黑漆漆一片,我心里发慌。 而那个熟悉的、软绵绵的声音仿佛在回应我的恐惧。 第2章 「殿下怎么发噩梦了?还有三日,就是及笄礼了。」 后来,我又杀了丝萝三次。 她死后,我也几乎同时陷入昏睡,再醒来时,她又好端端地站在我的床边,提醒我今日仍是十月十六日。 我终于意识到,丝萝是杀不死的。 除非我想永远留在这一天,否则我只能放弃杀她。 最终,我认命地闭上了眼,任她活着离开。 而时间也终于流淌。 第4章 十月十七日。 我命丝萝去内侍局再核对一遍及笄礼那日的礼单。 「这样的事,我只放心你去。」 这是她的分内之事,她微笑着点了点头,领命而去。 待她走后,我说要小睡一会儿,独自关上房门,把灯油洒于床幔之上,以火烛燃之。 火苗顿时蔓延开来,等火势大了些,我才慢悠悠地呼救。 慌乱的宫女太监顿时冲进内殿。 今日刮的是东风,火烧得极快极盛,宫人们见我已安然无恙地退了出来,便一门心思地灭火,四下无人再看顾我。 我安静地闪进了下人房内。 其他宫女都是两人同住,可丝萝受我宠信颇深,自己独占一个大间。 饶是我二人亲密无间,我却从没踏入过她的寝房。 她很小心,门上挂了锁。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破锁而入。 我解下腰间的小刀,这是西域王子所赠,能削铁如泥。 锁断落地,门晃晃悠悠地敞开,我愣了一下,这个房间太规整了。 每一件家具都不大不小,摆放合度,窗明几净,纤尘不染。 像是一幅平平无奇的画,但画师太过平庸,使得这画中少了些人气。 所有物件的摆放都是整整齐齐,连枕头都不像是躺过的样子。 这房间太过正常、普通、合理,却显得极其怪异。 进门之后,外界的声音全然消失,好像空气都凝固了。 窗外温暖的阳光照进房内,洒金般盖在我身上。 刹那间,我终于发现了这间屋子的最为诡谲之处。 今天明明是个大雪天,天空阴霾遮盖,不见天日。 可是,这间窗外,却有阳光。 我又走到门外,只见飞雪飘飘,苍穹好像一个花白的壳。 我再转回房间,窗外的那束阳光依旧刺拉拉地晃眼。? 这屋中的天气竟然和外面不一样? 这间屋子,好似是天地之间的另一种存在。 我屏住呼吸,又拉开了梳妆台下的一只小抽屉。 只见里面静静摆放着二三物品。 扇坠、玉簪、胭脂,成色都有些旧了。 我对这些东西有一种莫名的熟悉,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它们。 抽屉的最深处,躺着一只方方扁扁的锦盒,看来是主人的特别收藏。 锦盒中是一枚小巧的缠金玉环。 幼时的我,以为只靠一枚金镶玉,就能把少年长长久久地拴在我身边。 从何时起,它从萧珏的颈间,跑到了丝萝的梳妆台中呢? 外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我来不及犹豫,把玉环连着锦盒一并揣入怀中,闪出了门口。 一群小宫女,正向这边过来,恭恭敬敬地向我行礼:「殿下,您在这儿啊。萧公子求见。」 我的身后,那扇门悄然合拢,那被我割断的锁也恢复如初,此时好端端地挂在门上。 这个房间当真有鬼? 此时,一道厚重的声音在苍白无光的穹顶中响起。 【恭喜获得五大神器之一,萧珏的玉环。作用:萧珏忠诚+30。提示:集齐五大神器,即可逆天改命,祝君好运!】 第5章 那声音是什么?? 我四下一望,身边的人都各行其是,神色如常。 这声音只有我能听得到。 这玉环是五大神器之一,还有四个是什么? 若集齐了,我就能杀掉丝萝吗? 萧珏在暖阁中等我,他方才从太学跑过来,身上还穿着学子的常服,大冷天额头上沁了一层薄薄的汗。 他时年正盛,寒冬腊月也仅着薄衫,福才宫的地龙烧得正暖,宫女们齐齐背过身去,脸色浮红。 今日阴沉,殿内红烛高照,映得萧珏的眸色分外幽深。 「今日是谁当值?怎会走水了?殿下可还安好?」 一看见他,我的眉心一跳,胸口骤疼,前世自己的死相又一次浮于脑海。 「我无事。」 萧珏又上前一步,关切道:「既无事,为何脸色不佳?」 「有些乏累,要歇下了。」 我语气平淡,萧珏用探究的目光盯了我一会儿,在我的沉默声中俯身施礼。 「萧珏,放不下公主。只要公主一句话,萧珏愿意离开太学,回到公主身边,永远守着公主。」 「可入朝为官是你素来的心愿。」我意想不到。 萧珏苦笑:「我入太学,是因我知自己势单力薄,他日难助公主。纵使有朝一日登堂入室,也只会做公主一人之臣罢了。若我的离开反让公主陷入险境,岂非辜负了公主的知遇之恩?妄为君子,更不敢称人。」 前世的他就是靠着这个理由,在我的默许之下,踏进了金銮殿。 我拒绝了他。 一个丝萝我已经应顾不暇,他现在回到福才宫,我只会更手忙脚乱。 半日后,丝萝回来了。 她看起来仍如平常。 晚上,她照例站在床边,为我掖好被角。 「殿下,两日之后,就是及笄礼了。」 她像西洋钟一般,准时地为我播报。 及笄礼,又是及笄礼。三个字日夜萦绕,好像逃不开的魔咒。 我的及笄礼,一定是个重要的节点。 我记忆中,前世的及笄礼,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我是盛世公主,无忧无虑,及笄礼上也只着眼于那些令我眼花缭乱的珍馐美食、奇珍异宝。 最让我感兴趣的,莫过于群臣献礼,宫女们捧着遮盖着红绸的玉盘鱼贯而入,一个个红绸掀开,露出里面五光十色的宝贝,激起一阵阵的艳羡之声。 及笄礼上,还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我眉心忽然一跳,想起了丝萝那个小抽屉中其他的收藏。 我在寻找神器,她当然也是。可见,有一样神器至关重要,只会出现在我的及笄礼那一日。 丝萝不可以错失这个机会,我也不能。 我望向殿内那两排垂首站着的宫女,她们都如木偶一样,呆滞木愣,不听不说不看。 不死的丝萝,是这福才宫的唯一主人。 我只不过做了一场声势浩大,热闹非凡的美梦。 我从未感到如此孤独过。 第6章 不,除了我,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个人知道丝萝不对劲。 就是那个早前向我谏言的宫女。 丝萝上吊后,那个宫女也不知去向了。我问过她去了哪里,宫人只是支支吾吾,说她因诬赖良善,在福才宫待不下去,便被调去他处了。 她很敏锐,好心提醒了我,却没有得到应有的报酬,反倒因我的愚昧与疏忽,连累了她。 即使于事无补,我也要先找到她。 皇宫虽大,可内侍局中登记了所有宫人的信息,那宫女是死是活,现在何处,一查便知。 第二日下午,我去花苑散步时,找借口支开了身边的人。 最后剩下一个小宫女,跪在我脚边怎么也不肯走:「阿萝姐姐说了,万万不能离开殿下一步。」 看来玉环的丢失,让丝萝盯我盯得更紧了。 我冷冷对小宫女道:「你就那么听她的话,不怕我罚你吗?」 那小宫女打了个哆嗦,道:「公主饶了奴婢吧。阿萝姐姐知道了会很生气的,奴婢不想像阿才一样。」 这个熟悉的名字让我不由得皱眉。 「阿才?她怎么了?」 小宫女颤颤巍巍地左右一望,才低声说:「殿下躲着阿萝姐姐,是有事要办吧。若殿下有想找的人,可去永巷看个究竟,万万不能去内侍局,那里的眼睛与耳朵太多。」 她倒有意思,看似是很怕丝萝,却好像知道我的心思,主动告诉了我。 她长了一张团圆脸,乱瞟的黑眼珠像圆滚滚的葡萄一样。 「你叫玉珠?」 我记得她,总跟在丝萝身后,嘴甜得很,不想也有着玲珑心思。 看来,我重活一次后,心境改变了,发现了和上一次截然不同的细节。 我带着玉珠赶到永巷。 一个灰扑扑的小院里,正中央堆着上百个恭桶。 玉珠一手捂着鼻子,一手向院后指了指。 一个姑姑点头哈腰地拦住了我:「哎哟,主子,怎么往这里走?这可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玉珠向我摇了摇头。 第3章 这里的人蹉跎一生也不能离开永巷,这个姑姑并没见过我,只以为我是误闯误入的。 我径直向前走,轻轻撞开了她。 玉珠追赶着我,匆匆拽下一颗点缀在我袖口的明珠,塞给了那姑姑。 「不想死,就闭嘴。」 院后有十来个粗布麻衫的宫女,大剌剌坐在地上刷洗着恭桶,表情麻木丧气。 其中只有一个宫女与旁人迥然不同。 她动作更麻利,眼神更明亮,嘴里还念念有词。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再刷一千零五个,我就能晋升二级永巷宫女!」 第7章 这宫女叫宁英才。 她一见到我,就睁大了眼,小声道:「我都沦落到永巷了,竟然还能解锁特殊剧情,难道我真是天选之子?」 管劳役的姑姑识相地辟了一个隔间给我们说话,玉珠在门口把守。 宁英才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满足地牛饮起来:「流放到这鬼地方,好久没喝过茶了。」 我怀着歉意,向她赔了个不是,过去是我有眼无珠,识人不清,现在我才知道,丝萝确有问题。 她却忽然怔住了,迟疑道:「殿下……竟能看出丝萝不对?」 她喃喃自语道:「奇怪,难道是我想错了,丝萝不是玩家?」 「什么玩家?」我好像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她却甩甩头,笑着朝我摆了摆手:「没什么,殿下,奴婢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动辄胡言乱语,不必放在心上。」 我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她一定隐瞒了什么秘密,解开了这一层,我就能知道丝萝身上的「鬼」,到底是什么。 于是我想了想,隐晦地说道:「我曾想过,要杀掉丝萝。」 果然,宁英才的瞳孔剧烈地一抖:「然……然后呢?」 「我失败了。」我轻描淡写道。 宁英才沉默了一会儿。 半晌后,她好似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来,慢慢说道:「原来如此,看来我没有猜错,丝萝果然是玩家。可殿下你,怎么会对她起了杀心呢?这不大对。」 丝萝是我最信任的人,一直都是,直到双十那年我被利箭死死钉在地上。 我捏紧了拳,再松开,尽量语气平静地道:「确实是,发生了一些事,让我对她起了疑心。」 宁英才看出我的不能言说,就收回了好奇的目光。 「我和丝萝都是这个世界的外来者,体验者,我们可以各自选择自己的奋斗目标,达成后即可领取奖励。我走的是女官线,一路升官发财就算完成任务。可我刚进福才宫,就发现大宫女不是个善茬,为了扫清我晋升的障碍,我说了她两句坏话。」 说到这,宁英才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没想到丝萝竟然反将我一军,把我扔进了永巷。」宁英才的脸色沉了下来,「她还对我说,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永无翻身之地比死更难受。那时我就猜测,她和我一样,都是这个世界的玩家。」 我听得似懂非懂,只能推敲着问出我心中的关键点:「所以你们,都可以永生不死?」 「玩家没有永生的能力,但在玩家身上,只能发生符合逻辑的重大事件。比如丝萝犯了大错,或者遭遇了不测,都能让她死亡。你杀不死丝萝的原因,就是你心中的杀意。 「按照正常逻辑,你本该对丝萝深信不疑,十分器重,可你的心里却燃起了杀意,这就是不合逻辑的。」 宁英才皱紧了眉头,想不通我突然觉醒的原因。 短暂的沉默后,她轻轻咳了一声,决定暂时放下纠结。 「不只是死亡,流放、囚禁、凌虐……此等改变人生的大事,只要情理上说不通,就会被系统自动抹除,时间就会回溯,回到事情正确的时候。」她摊了摊手,「不过,除了始作俑者,没有人会拥有这段不应存在的时段的记忆。 「所以公主大可放心,丝萝不记得你杀过她。」 「那我们的这段对话,你也会遗忘吗?」 「不,只要我们没有大动作,就不会被侦测到。不过,你仍要小心谨慎,丝萝虽然现在尚被蒙在鼓里,但若你走漏了蛛丝马迹,长此以往,她也能觉察到,你已知晓了她的秘密。」 我又问:「你刚刚说过,你的目标,是一路升官,青云直上,对吗?那丝萝的目标是什么?」 宁英才说不出话了。 「这我暂时还不能推测出来,公主觉得,她做了什么对你不利的事吗?」 我拿出了萧珏的玉环。 「她似乎与我的护卫走得很近。」 温润滑腻的玉环在我指尖转了一转。 「这是我曾送给他的东西,我在丝萝寝房中找到了它。她的寝房好生怪异,与外头的天气不一样,断了的锁还能复原……拿走玉环之后,我听到天上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说是……恭喜我获得了什么宝贝?」 「是官方播报,只有玩家才能听见。」宁英才猛地撂下了茶杯,「方才我就觉得奇怪,玩家的身份即使泄露,为人所知,也会被系统自动覆盖抹除,怎么唯独公主可以发现丝萝不对劲?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 她起身朝我作揖:「天助殿下,从听到播报的那一刻起,可以猜测,您已获得了玩家资格。」 第8章 「现在,您也可以得到系统的播报提示,与玩家一起争夺道具。虽说尚有很多权限没有解锁,但好歹是上了牌桌。」 「听起来,这道具很是重要,丝萝平白失了道具,恐怕已经疑心了我。」? 「不会。」宁英才斩钉截铁地否定道。 「游戏角色会觉醒,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丝萝不会往这处想。倒是玩家之间的争夺很是常见。丝萝八成是以为,有另一位玩家探囊取物,偷了她已到手的道具。若我没猜错,她正在搜查这个不存在的人。」 宁英才向我展开解释道:「我走的是传统路线,稳扎稳打,慢慢晋升。但是丝萝走的是另一条路,即依靠特殊剧情,与世界人物建立联结,对于选择这条路的人来说,道具非常重要,夺走了道具,就等于夺走了机遇。 「可奇怪的是,大多走剧情线的玩家,都只会围着主要人物转,为何她偏偏对公主你特别感兴趣?我能看出,她想操控你的心神,可我看过你的人物小传,你身上并没什么剧情点,除了有个忠犬护卫以外,没什么特别的。」 宁英才小声嘟哝着,还想再说些什么,眼珠却骨碌一转,朝我讪笑道:「殿下,说起来我也是玩家,天然与丝萝同一阵营,没有反过来帮你的道理。」 我哪里还不明白她的意思? 「你要什么?」 「贵国制度,女官至多做到五品就到头了,没什么意思。公主他日若能得偿所愿,可否助我登上女相之位?」 她倒是狮子大开口。 我想了想,同意了。 我既入了局,就必须顺应这场游戏的规则,才能找到破解之法。 没有宁英才相助,我万万做不到。 尤其是,我还有一个更在意的问题。 「宁英才,你可知,我父皇百年之后,这天下是谁做主?」 齐王造反逼宫,我父自戕,是否已成定局? 宁英才眨了眨眼,含含糊糊道:「这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牵一发而动全身,然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她胡扯一通,眼见我的脸色越来越沉,才赔着笑,拱手一礼。 「不过,若臣为女相,那天下自然尽归公主手中。」 好一只狡猾的狐狸。 第9章 宁英才决定和我一同去丝萝的寝房找一找线索。 在我不知如何要隐匿我二人的踪迹时,她却拉着我走到一条偏僻的宫道上,顺着一口干枯的水井爬了下去。 我震惊不已:「永巷竟然有一条密道?」 「原来没有,现在有了。」宁英才捂着胸口,很是心痛,「我刚刚在商城里换的,花光了我刷恭桶攒的积分。 「小公主,以后你要原本带利还给我哦。」 密道的另一端,设在了下人院的一口水缸之下。 好在白天时,宫女们都各司其职,无人会回到这里。 丝萝的寝房仍然牢牢挂着那把锁,我掏出腰间的小刀,和昨天一样,轻易地削开了锁。 宁英才捧起那刀,赞叹不已:「这可是四星级道具,君子刀,破门后可使门锁恢复如初,毫无痕迹,乃梁上君子的梦寐以求。殿下从何处得来?」 我想起京城曾爆发过一连串的失窃悬案,皆是门窗紧锁,家财却不翼而飞的谜案,多少名捕想破脑袋也不得解,原来这江湖神偷竟是这一把小小的刀子。 而它又阴差阳错地转回了我的手上。 宁英才的目光激动渴求,我却心情复杂。 第4章 世上还有多少腥风血雨,是拜这些「玩家」所赐? 一进入丝萝的寝房,就能感觉到空气的静止。 宁英才四下翻了翻,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失望的表情还没在她脸上维持多久,她就利落地掏出一把锤子来。 「砸!」 「哎?」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就随手挥锤,雪白的墙顿时出现了一个小坑。 「墙是实的?……」不等我表意,宁英才又一鼓作气连砸了十几下,墙面变得千疮百孔却不露破绽。 她放弃了墙面,转向了桌台,在她的打砸声中,我忽然出声。 「等等,这里好像是空的。」 在难得的安静中,我又用指节敲了敲床头的木板。 宁英才屏足一口气,用力朝床头一砸。 表面的那层木头碎了,露出里面黑黢黢的夹层。 我连忙伸手去掏,顾不得胳膊被木刺剐蹭得破皮流血。 在最内侧,我费力地摸到了一个柔软的毛边,我心下一悚,两指将它夹了出来。 第10章 是一本书,沾满了灰尘。 书中的公主天真烂漫,纯洁无瑕,幼年失恃,自小被父亲捧如掌上明珠,然而娇宠长大的公主,心里却总好像缺了什么,直到她十岁那年,捡回了一个少年。 这少年与她身边的人都不一样,他身世坎坷,却偏偏生了一副如玉公子的相貌,他气度高华,性子清冷,犹如松上之雪,而他的不凡并非一种巧合,而是一种命中注定。 他注定不甘做一个凡夫俗子,他注定要去抢,去斗,而公主,成了他唯一的软肋,唯一的顾忌。 后来,他夺回了属于自己的一切,为家族报仇雪恨,却也不可避免地伤了公主。 故事的终局,是少年放弃了权势,公主也放下了怨怼,他们二人一同隐居山林,幸福此生。 这本书,竟是我的命书。 我这才知道了萧珏的秘密。他并非只是一个出身卑贱的奴隶,他是十数年前被诛了九族的叛臣薛氏的余孽。 若按照这书中的发展,在萧珏的襄助之下,齐王造反成功,我会沦为俘虏,被锦衣玉食地囚禁在宫中,而已位极人臣的萧珏,则一次次踏入我的寝房,如入无人之境。 可前世的萧珏却与丝萝联手,杀了我。 我死之后,丝萝会接替我,写完剩下的故事。 我头脑一片混乱,把书页簌簌地往前翻,想知道丝萝是何时介入了我的命运。 过往的人生,既熟悉又陌生,以颠倒的方式在我的脑海中重现。 「奇怪,这里写了一些我与萧珏共同的经历,可我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何曾在萧珏受其他学子欺凌时挺身而出,袒护了他,还不留神在手腕处受了伤? 忽然,一个画面闪出我的识海。 「是丝萝。」 她那天含笑着藏起了包扎后的手臂:「奴婢干活时不小心落下的,小伤而已,殿下不必多虑。」 我继续翻着书页,突兀空白的回忆愈来愈多,慢慢地,我翻回了第一页,回到了故事的原点。 从一开始就错了。 我救了萧珏的命,可他醒来的那一瞬,见到的却是站在我身前的丝萝,她的那一双细长的,泫然欲泣的眼。 我赠他玉环护身,却是丝萝低着眉眼对他道:「金玉虽贵,不如公子的性命珍贵,往后可要好自珍重,不可自轻自弃。」 也是丝萝,在萧珏初入太学的第一日,捧着我亲手插种的竹枝,送到了他的怀中。「君有青云志,当如竹般节节攀升,不屈不折。」 丝萝做这些事时,都是当着我的面,我也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只是说了我想说的话,做了我想做的事而已,我还以为这是我们主仆齐心。 而命书中尚有许多我不知道的经历,诸如湖心亭的长谈、秋月下的情窦初开、泼天雨幕里的互诉衷肠……那些原该发生在我和萧珏之间的桥段,都被我巧妙地错过了。 我之所以会缺席,是因为丝萝替我到场了。 她知道每个情感事件发生的节点,我又素来对她言听计从,把我与萧珏拆开,对她来说易如反掌。 宁英才一直盯着那本书,紧皱着眉头,苦思冥想后,她斟酌着道:「看起来,丝萝好像是在替公主你,救赎你身边的这个小侍卫。怪不得她一直跟在你的身边,原来是为了蹭你的命格,取代原本属于你的结局。」 我发愣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丝萝真蠢,权势尽失,国破家亡,只能依傍旁人的命运有什么好觊觎? 一个心怀鬼胎,狼子野心的男子,又有何救赎的必要? 「既如此,你可有除去此人之法?」 「有!」宁英才肯定地一点头,「虽然我们仍然不能从肉体上杀死丝萝,却可以在剧情中杀死丝萝。」 见我不解,宁英才又补了一句使我更为困惑之语。 「我们可以,让她在她自己选择的剧本中,be!」 第11章 宁英才说,既然丝萝选择以争取萧珏的好感为主要任务,那么唯一能毁灭丝萝的方式,就是顺应她的剧本,使她在自己编织的故事中溃败。 有关及笄礼的秘密,也在这本「命书」中暴露得一览无遗。 一遍遍地强调及笄礼,只是丝萝向我施展的又一个障眼法。 及笄礼确实是一个关键节点,可对于故事中的「我」来说,规规矩矩地参加了及笄礼,反而才会铸成大错。 因为,「我」原该逃脱烦琐沉闷的宫廷宴会,爬上逐月楼。 逐月楼在宫中早已荒废,无人值守,而萧珏独独钟爱这里,是因为此楼乃逆臣薛氏为贺太皇太后千秋所建,标榜着萧珏那个早已被剥夺的姓氏的荣耀。 命书中,「我」曾偷偷跟着萧珏来到这里,从此成了逐月楼的另一个主人。 而及笄日这天,百无聊赖的「我」更是赶来逐月楼,期待能遇见萧珏。 「我」果然见到了他,可我不知,他刚刚杀过人。 这一日,萧珏受邀入齐王府,终于第一次接受了齐王的礼物——一个薛家的旧仆,当年薛氏一族的谋逆案中,此人曾背主告密,为薛家本就板上钉钉的死罪,又添了一把火。 「我」成年礼的这一天,萧珏第一次手刃了仇人,正式开启了他的复仇之路。 夜色浓暗,我二人于高楼之上遥遥相望,「我」没能看见他衣摆处的血迹斑斑,只是奔上去扯住他刚刚握过刀的手,诉说起宴席上的烦闷无趣,抱怨父皇为「我」挑选的夫婿是多么呆板无聊。 萧珏前所未有地冷淡,他甩开「我」的手,道:「公主与萧珏,本就有云泥之别。公主是天之骄女,要许配的对象是公侯王孙,注定要锦衣玉食娇生惯养一世的公主,担心未来的夫君不够知情识趣?恕萧珏不能替公主分忧。」 他的语气冷得如腊九寒冬的冰:「萧珏,卑贱人也,高贵如殿下,堪比日月之辉,哪里缺少我一只小鼠的追随仰望?殿下的坦途,恕萧珏不能远送了。」 而「我」愣了一愣,接着毫不犹豫地抱住他。 「萧珏,可不可以不要离开我?我不管你是云是泥,我非要沾染,又有何不可?」 命书里的这一章,被称为「命定之夜」。后来「我」国破家亡,跌落云端,成了萧珏的囚徒,多少次用发簪刺得他遍身鲜血,他也只会猩红着眼把「我」抱得更紧。 因为——「你曾说过,无关云泥,你我都要纠缠不休。公主,落子无悔。」 这一夜,是丝萝的千钧一发。 虽说在她的操纵之下,我如今与萧珏的情分远不如命书中展现的这般亲密,但这最重要的一战,她不能输给我,她冒不起这个险。 我的及笄夜,她一定会替我出现在逐月楼之上,温柔地包容正处于最脆弱痛苦的时刻的萧珏,托举起他的自卑与仇恨。 「此事若顺利,丝萝的攻略计划就算成功了?如此说来,殿下明日须要在及笄礼上临阵脱逃,抢先一步奔赴逐月楼?不会和丝萝撞上吧?到时两个女郎,萧珏会选谁?不然拦住萧珏,不让他进齐王府?」 宁英才的拳头一下一下地敲着头脑,仿佛想砸出一个锦囊妙计。 我却忽然起了玩兴,丝萝到底有多少能耐?那就让我们来赌一把。 我给了玉珠钱和令牌,命她就此出宫不要回来。 宁英才兑换了道具「强效易容方」,变成了玉珠的样子,为期三年。 「糟了,我账号内的积分不够使了,现在还倒欠商城一大笔,须得在七日之内还清……」 宁英才仿佛很苦恼般,皱紧了脸。 我说出了她心中的答案:「升职能涨积分吗?」 「倒是可以。」宁英才嘻嘻道。 我与她相视一笑:「三日之内,晋升你为福才宫一等贴身婢女。」 第12章 我们二人又在宫道上绕了几圈,天黑之前若无其事地回到了福才宫。 第5章 院中,一众宫人列于两侧,噤若寒蝉,丝萝站在门口迎我,唇角上扬的弧度僵硬。 「殿下回宫了。」 想必她已经看到自己被砸得千疮百孔的寝房了。 宁英才在我身侧,强忍着笑。 「殿下怎的去了永巷?」丝萝是在问我,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宁英才。 好在,宁英才现在顶着的是玉珠那张天真无辜的脸,那对大眼睛适时露出了慌乱之色。 「闲来无事,随便走走罢了。」我随口应声。 「殿下可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人?」丝萝紧张得很,步步紧逼。 我心下暗笑。 「奇怪的人没见着,倒在永巷遇见了一个曾伺候过我的宫女,她求我捞她出来呢。」 丝萝深吸了口气,嗓音发颤:「那殿下怎么说?」 我泰然自若地瞥她一眼,道:「那人曾诬陷过你,我怎敢再用?自然是放任不管了。」 丝萝紧张的眉眼一松,又道:「殿下可知,今日奴婢的寝房失窃,财物被洗劫一空,而那曾与殿下搭话的宫女,已经失踪半日了……」 我装作一副惊讶的样子:「还有这事?」 「是。」丝萝抬起头,目光殷殷,「此人这么多年仍对奴婢心怀怨恨,耿耿于怀,可见心术不正,品德败坏,殿下若再见到此人,务必要将她以宫规处置,切不可听她胡言乱语。」 我点了点头,丝萝偷偷松掉的一口气也没逃过我的眼睛。 「阿萝,明日就是及笄礼了,我不想出任何岔子。」 我愿意循规蹈矩,明显让丝萝舒心不少。 「殿下所言甚是,明日同来贺公主生辰的还有异国使臣,公主必须谨小慎微,尽善尽美,撑起我朝的颜面来。」「阿萝放心。我已是大人了,这点规矩是不会错的。」 可我的话并未使丝萝全然放心,她的一只拳头仍然紧紧攥着。 萧珏的玉环失窃,她的寝房被砸,藏匿的命书又被夺走,这一切都指向另一个玩家——消失的宫女宁英才,这怎能让她不在意? 她不知道,她把地板掀开都找不到的宁英才,此时正与她擦肩而过。 而宫女玉珠的团圆脸上也同时浮现出一丝怪异的冷笑。 第13章 时间又翻过一天。 我的及笄礼与前世一样盛大隆重。 宴饮时分,钟鼓乐响,舞姬鱼贯而出,作为宴席的主人,我坐在父皇的下首,连两个幼弟也要屈居我之下,我曾沉浸在这春风得意中,怎想到这却是通往我死路的开端。 绚烂如花的罗裙飞旋之间,群臣的脸在我面前闪烁交接。 五年后,有人会露出獠牙,兽性毕露,有人则下错了注,身首异处,死相可怖。 现在,他们都戴着一张张谦逊微笑的面具,忠奸难辨。 这里有豺狼,也有绵羊,但只有我是猎手。 我正沉思着,丝萝那柔软的声音吹在我耳边,驱散了我薄薄的酒意。 「殿下,奴婢忽然头痛得很,想出去吹吹风。」 我的目光继续在群臣中巡睃着,慢慢点头,道:「这里有玉珠。你回去歇息吧。」 丝萝应了一声,脸上难掩喜色,提起裙摆便急匆匆地退去了。 宁英才目送丝萝的背影消失在红门之后,小声道:「殿下,是时候了。」 我立刻垂下眉眼,众目睽睽之下起身,跪到了父皇座下。 「父皇,孩儿有请。」 父皇一怔:「我儿何请?今日是你的生辰,但说无妨。」 我故作羞赧,露出微微的笑意:「西越王的第三子琼辛,曾赠予儿臣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儿臣心中感念,又思量两国联姻,可保边境和平,造福百姓,功在千秋。儿臣愿与其婚嫁,承担起帝女之责。」 话音刚落,惊愕四座。 父皇哈哈一笑:「我儿,不可胡闹。婚姻大事可不能玩笑。琼辛虽然是个好男儿,可你若当真嫁到西越,就再难见到父皇了。」 「父皇不是正在为儿臣招婿吗?王孙公子,又怎能与真正的王子相比?琼辛若真的喜爱儿臣,又何苦再回母国?」 父皇愣了。 「我儿的意思是,要招琼辛为婿?」 满座哗然。 我国力强而西越孱弱,这西越王的第三子琼辛本是女奴所生,为西越王所不喜,数年前两国交战,西越大败,琼辛以质子的身份来到了我国,然父皇为显大国气度,待其以礼,更准他返乡,不曾强留。 若我真的与琼辛成婚,无疑是两国交往更甚的前音。 他国质子为公主婿,说起来本是化干戈为玉帛的美谈。 「可那琼辛生得肥头大耳,贼眉鼠眼,大字不识得几个,空有一身蛮力,这……这怎能尚公主呢?」 「容貌不美又有什么要紧?论身份地位,能以一国王子为婿,儿臣有何委屈?儿臣愿与琼辛喜结连理,以修两国之好。」 父皇望着我,皱紧了眉头。 我望向宁英才,她朝我微微一点头,我便又朗声道:「儿臣心意已决,但求父皇成全。」 父皇叹了口气,话到唇边又斟酌回转了一遍,终于,在上百双眼睛之下,他只是道:「孩儿,酒席上谈不得正务,兹事体大,容后再议吧。」 可宁英才袖中所攥的小药瓶已经悄悄拧开,内里所藏的能迅速扩散消息的流言散悄无声息地飘散在了空气中,半个时辰后,如我所愿,我要招琼辛为婿的消息席卷了整个京城。 宴庆刚过大半,我盏中的酒还未凉,萧珏便贸然入殿,他身上的狐皮大氅卷起飞雪与冷气。 他必然是从齐王府匆匆赶来,他身后紧随的守卫面露尴尬与无奈。 「陛下,萧公子硬要入内,我们拦不住。」 萧珏是太学的学子,他身上坦荡,不曾佩剑,依照我朝规矩,不可对文人动粗。更众所周知的是,他是我的宠奴,一向受我娇惯,这毕竟是我的成人礼,大家都要给我三分薄面。 父皇不满地皱了皱眉:「璇儿,你的人好没规矩。」 萧珏面朝父皇跪下,背却挺得很直,一双眼如幽幽之渊,不含情绪:「请皇上收回成命。公主是金枝玉叶,荒野之地的蛮夷怎能相配?」 父皇冷冷嗤笑:「且不说此事尚未定论,主子的终身大事,岂容你一个奴才置喙?」 我给宁英才使了个眼色,她上前除去了萧珏的大氅,露出他那件月白色的长衫。 他的袖口和衣摆都干干净净,未染血迹。 看来,萧珏知晓我欲嫁于琼辛,连灭族之恨都能暂且搁置,送到刀口的仇人来不及杀,马不停蹄地跑了过来。 想想是有些滑稽。正筹备着对我赵氏刀剑相向的萧珏,只因担忧我所托非人,便不管不顾地前来阻拦我的婚事? 这时,我胸前挂着的玉环发出莹润的光华。 它的作用是,增加萧珏对我的忠诚度?这神器果然神奇。 「萧珏既为公主内臣,自然以公主为先,鞍前马后,殚精竭虑在所不惜。琼辛非我族类,怎配娶我国最璀璨的明珠?萧珏自请出使西越,建两国之邦交,只求陛下圣眼清明,莫以美玉填朽墙。」 在座的臣子皆震惊于萧珏的大胆,他们的眼光在我与萧珏之间暧昧地流淌。 若非仗着公主偏爱,尚未得授的小小学士又怎敢于金殿之上放肆? 殿中的气氛凝结成冰,我姗姗起身,萧珏阴沉的目光立刻朝我迎了过来。 我开口道:「萧珏,你僭越了。琼辛公子是西越王之子,金尊玉贵,无可指摘,不是你这等身份可以妄言的。」 我又向父皇请罪:「都怪孩儿太宠惯他,使他竟不知天高地厚。」 父皇一摆手,满脸的扫兴。 这场宴席终究虎头蛇尾,草草结束。 萧珏没有立刻出宫,而是执意要送我回去,他不近不远地跟在我身后。 路过假山时,他脚步加快,行至我身侧。 「公主真要嫁他?我朝并不缺贤能之人。」 我轻轻笑了:「此言差矣。岂是什么人都能与琼辛公子相提并论?」 「殿下,萧珏于你,到底是什么?」 他忽然止了步,嗓音轻缈如松上之雪。 夜色浓墨般流淌,宫灯的暖黄烛光摇晃不定,他一双眼竟然染了晨露的湿润。 可他不再是玉一般的少年,他成了破碎的琉璃瓦,光艳夺目,不值一文。 于是我轻飘飘地对他说:「宠奴而已。难道还不够?」 萧珏顿了顿,忽然笑了,他自嘲:「原来今日是萧珏鲁莽,多此一举,反倒误了正事。」 旁人听来,只以为他所说的「正事」是我的婚事。可我却知道,他在意指他与齐王的联盟。 我拢了拢身上的袍子,状似无意道:「今日耽搁的事,明日可以再办。」 可在我及笄礼的这个重要节点,怎能让丝萝得偿所愿? 第6章 我接过宫女递来的手炉,揣好在袖中:「雪大了,你早些回去吧。」 在我身后,萧珏优雅自如地行礼告退。 之后,我二人便分道扬镳。 第14章 福才宫的灯火彻夜不息,我捧着手炉,拥着轻裘,直到天空擦亮,我才等到蹒跚归来的丝萝。 我确定,她没能在挽月楼上邂逅萧珏。因为我的缘故,萧珏今夜没有杀人,亦错过了与她私订终身的机会。 她本嫩白的脸烧得通红,不知是冷风所伤,还是羞愤所致。 在寝房门口,她被一群宫女团团围住。 「阿萝姐姐,你去了哪儿?为何一夜不归?」 丝萝张了张口,正要辩解,眼神一瞟,正看见缓缓走来的我。 「吹了这么久的风,阿萝,你的头可还痛吗?」 丝萝迟疑了,她狭长的眉眼细细地在我的脸上寻索,仿佛想探究出什么蛛丝马迹。 她本该等来萧珏的,明明一切都按照计划发展,过了今夜,她便可大功告成,为什么?是哪里被动了手脚? 可我仍做出了关切的表情,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阿萝,你的头好烫,你染上重风寒了,好好歇歇吧,这几日就不必当差了。」 丝萝忽然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笑,拂开了我的手。 「殿下已经知道了吧?何必惺惺作态?」 「知道什么?」我扬了扬眉,恍然大悟,「知道你笼络了多年的人,听到了我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抛下一切赶到我身边?」 「还是——」我拈起她一缕凌乱的发丝,「知道你在风雪中苦等一夜,染了风寒,可那人却根本没来?」 丝萝紧咬下唇,眼底发红,一声不能吭。 我轻轻一笑。 「无论如何,你身为我的贴身婢女,却跑出去与他人私会,彻夜不归,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不过,顾念你多年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我便开恩,只降你为三等宫女,而不会把你赶出宫门,你觉得这样处置,可还公正?」 「不,你不能,这不合逻辑,你……」丝萝的舌头打起了结。 「哪里不合适?你在宴席上骤然离开,天亮才归,这些旁人都是有目共睹,并非我一家之言,我对你的处置合乎情理。」 丝萝怔住了,原本能说善道的两片薄唇此刻紧紧闭着。 惊愕如她,不会想到看似沉着自如的我,心脏也在怦怦乱跳。 我正在利用游戏规则。丝萝违反了宫规,即便我再信重她,给她降职以堵住众人之口也是理所应当。这是合乎逻辑的。 我故作轻松地拂去了她肩羽上的残霜:「放心,玉珠会顶替你成为掌事宫女,你累了,多歇歇吧。」 丝萝紧咬下唇,向我屈膝一礼:「丝萝知罪,只是奴婢着了风,实在病得厉害,求殿下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容奴婢再将养几日,待风寒好了,再给玉珠妹妹腾房不迟。」 一旁簇拥着的小宫女也七嘴八舌起来:「还请殿下开恩,容丝萝姐姐休养几日。」 更有一个二等宫女冷声道:「住口!殿下素来心善,待下人都是极宽厚的,岂是那冷血无情之人,哪里由得你们说教?」 我被高高地架了起来,眉毛不自觉地拧住,我刚想开口驳斥她们,宁英才在一旁轻轻拽了拽我的袖子,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提醒道:「逻辑。」 是的,我本是治下宽松的人,若我此刻待丝萝铁面无私,只会违反我的逻辑,重启这一天。 于是我只好点头同意了。 丝萝向我露出了一个明目张胆的笑容,而我只能装作看不懂其中的挑衅之意。 第15章 发落了丝萝后,我躺在榻上小憩了一会儿,再睁开眼时,天已大亮了。 我的计策有效,时间果然在流淌。 随便应付了几口早膳,父皇便派人来传,西越王第三子琼辛——我昨晚亲口为自己选择的夫君,正在礼贤殿等我。 传旨的太监今年七十了,比旁人格外有些体面,他笑容可掬道:「圣上还有话带给公主,殿下您昨儿喝多了酒,性子又急,婚姻是大事,未必想得清楚,旨意未下,此事尚有回旋余地。琼辛公子究竟怎么样,您一见便知了。」 琼辛格外局促,两只粗壮的手拘谨地攥着,一双小眼睛嵌在肉盘一样的脸中,闪烁中透露着不安。 他忙不迭地朝我行礼:「昭明殿下,在下琼辛,愧见公主天姿。」 我落座,不答。 他又扯出笑意来,自顾自道:「我知我相貌丑陋,难入公主青眼。两国联姻,不过是玩笑罢了。我无才无貌,哪里都比不上我那二哥,公主即便真有意与西越结好,又何必要纳我为婿呢? 「想来殿下只是起兴拿我戏弄罢了,这也无妨,我自知愚钝,回绝了圣上便是了,能讨公主一时欢心,也是值得的。」 我不声不响,拔下腰间小刀,倏地插入茶几中。 刀锋尽没入桌面,干脆利落,未拖连一丝木屑。 这个琼辛,作为王子,资质平庸,相貌又不佳,在母国受兄弟嫌弃,又被父亲厌烦,来到我国为质后,也一样是个笑柄。父皇也认为他是一个无用之人,并不真的相信他的性命能影响到西越王的决策,他来我国,西越王就少了个累赘,我国也仅是多了个弄臣。 父皇曾哭笑不得道:「朕尚要锦衣玉食地养着他,天下哪里有这样赔本的买卖?」 而琼辛的脾气极好,他把那些嘲笑与轻蔑都毫无芥蒂地咽进肚子里,反而待那些轻慢他的人格外地殷勤。琼辛讨好他人的办法很简单也很直接,就是送礼。 拳头大的明珠、洁白无瑕的玉璧、在暗室里也能流光溢彩的绸缎…… 靠着送礼,琼辛收买了不少人。渐渐地,围绕着他的嘲笑之音少了许多,甚至有人可怜起他来。 「西越三王子也是无可奈何,没能托生在一个尊贵的肚子里,落得个爹爹不疼,哥哥不爱,还要沦落到异国他乡寄人篱下的下场,着实可怜。」 更有甚者,说琼辛并不傻,而是大智若愚,气度非凡。 而我,也得到过琼辛的礼物,那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 后来,宁英才告诉我,那是许多玩家都在争夺的游戏道具——君子刀。 我摸着那刀柄上的红宝石,轻声叹息道:「君子刀,君子刀,君子莫愁入门难,雪刃森森斩万关,宝匣千金今何在,莫非蟾宫月影来?」 汗滴打湿了琼辛硕大的面颊,他干笑道:「公主何意,我竟不知了。」 「公子忘了?这把刀就是你赠给我的,锋利异常,是把好刀。可你从未告诉过我,这把刀斩断的锁,还能复原。」我回忆起丝萝寝房之锁恢复原样的奇观,眯了眯眼。 「这让我不能不在意,公子是如此慷慨大方,财物上从不吝惜,送出去的宝贝数不胜数,难道这些宝贝都有奇效吗?公子又是从何处把它们搜罗来的? 「若公子也知道这些宝贝的奇效,又怎么舍得把它们拱手送人呢?据我所知,这两年西越王的身体没那么康健了,你的兄弟们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而你远在这中土,已被弃置多年,你的处境并不好吧。」 琼辛的头垂着,肥胖的脸上落下一片硕大的阴影。 「公主只不过是一个刚长齐牙的小姑娘罢了,怎会知道再神奇的宝贝也比不上无边权柄?」 他笑意惨然:「即使我把所有的宝贝都用上又如何?我能用『一日千里』回到西越,可那里有我的位置吗?我能无声无息地让我大哥暴毙,可我还有二哥,我还有弟弟,我还有叔叔。好教公主知,道具皆有耐久性,越神奇的道具,能使用的次数就越少。」 他的眼睛瞄向我的腰间:「公主的这把刀,用了几次了?」 我把刀解下来给他,他从怀中摸出一只单片眼镜戴上,细细端详起小刀,最后,他指着刀柄的底部向我示意,又把单片眼镜递给了我。 透过眼镜,我看到刀柄底下刻着两个字:余三。 「再用上三次,这把刀就会消失得干干净净,好像从未在世上出现过。」琼辛抚摸着刀,露出爱怜的神态。 「公主方才问我,为何舍得把这些宝贝拱手让人,公主说错了,琼辛只是把它们送到需要的人手中,只有权力傍身的人,能使得道具发挥出真正精彩的效用。」 需要的人?……我想起了父皇,我的几个弟弟,还有齐王。 「原来如此,你是在押宝。拿我朝的国运押宝。」我的喉咙有些紧涩,让我日夜忧心的朝纲颠覆,恐怕只是由于这个人的野心罢了。 琼辛耸肩,不以为然。 「不是押宝,而是馈赠。收到道具为礼物的人,都是本就位高权重的贵人,不论是谁,只要能率先参透了道具的妙用,都能极大地增强实力,夺得天下又有何难?我想成为西越王,需要的仅仅是贵国国君的鼎力支持,至于国君是谁,我并不在意。可我没想到,那个人会是公主你。 第7章 「这实在是意想不到。」琼辛倍感有趣,笑了两声,「比起我送给那些更有希望之人的礼物,随手送给公主的这把小刀,不过是草草敷衍罢了。我原本不抱期待,一国帝姬怎会以刀破锁?是我小瞧了公主,失敬失敬。不过……」他眼珠又一转,「公主既然有如此出人意料之举,想必对道具的玄秘,也是早有所知。可以想见,殿下现在已不满仅为小小公主了。 「可女人做皇帝,那是难上加难,公主想要扩大势力,不能没有道具的加持,茫茫大千世界,您何处去寻道具?」 我反问他:「你有来路?」 琼辛笑着点了点头:「在下不才,府上『能人』云集,只有公主想不到的,没有在下找不到的。我讨要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承诺。」 一直沉默立在我身后的宁英才闻言不再镇定自若,我听得见她沉重的呼吸声。 何为能人?自然是她的同类,和她一样的玩家。 我心下了然:「西越王是谁,我并不在意。若我真的夺得大宝,你为西越王又有何不可?」 琼辛呼吸紧促,道:「殿下英明。」 我又问他:「你府上的能人从何而来?」 琼辛笑而不语。 从何而来?利诱,豢养,跟踪,绑架,劫掠,囚禁,无所不用其极。 琼辛的人生扭曲而压抑,他隐忍之下的阴暗底色,决定了他对玩家做出的任何事都符合逻辑。予取予求,自由杀戮。 琼辛还是那么慷慨大方,他许诺向我提供无穷无尽的道具,而我要付出的代价,仅仅是在登上顶峰之后拉他一把。 我能登上皇位,琼辛深信不疑。 我出门之后,宁英才颤抖地握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心冷涔涔,全部是汗。 我拍了拍她以示安抚:「放心。他应该没能看出你的真实身份。」 她却以祈求的语气对我说:「救救他们。救救我的同胞。」 虽说人各有命,可到底是存在于陌生世界的一帮同乡人,她怎能作壁上观,若无其事?她的心到底没有这样狠。 可我不一样。我是死过一次的人。 于是我轻柔地掰开了她的手。 「那么,我就非赢不可。只有我有了权力,我才能解救你的同胞。」 宁英才愣住了。 她从前答应帮我,只为了玩一场刺激的游戏。可是从现在开始,我的成败也是她的性命攸关。琼辛在玩家身上尝到了甜头,不会轻易放弃,为了求荣,他不介意竭泽而渔,榨干玩家。他拿到的道具越多,掌握的信息就越深,长久以往,藏在深宫貌似安全的宁英才,被他找到也是迟早的事。 「殿下这是要挟吗?」她望着我,难以置信我不再是她印象中那个优柔寡断的公主。 「不。我只是为自己增加一点筹码。」 宁英才注视着我,眼神慢慢平静,她做了一个悠深的呼吸,然后道:「殿下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忧尔之忧,助你也是助我自己。 「今日出门匆忙,奴婢有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丝萝硬要赖在那间有问题的寝房中不走,怕是别有谋算,殿下要小心她狗急跳墙。」 第16章 丝萝把自己关在房间整整三日,三日里,福才宫仅飞出了一只雪白的鸽子。 鸽子脚上的小纸筒,宁英才取下来交给了我。 她写了一首辞别诗,哀婉动人,令人闻之心碎。 宁英才许久未睡的眼中血丝遍布。 「这东西万不可让萧公子看见,否则又要与殿下生了嫌隙。」 我想起那命书中所写的,我与萧珏已错过的种种羁绊,轻轻笑了出来:「我跟他生的嫌隙还少吗?不差这一点了。放了这鸽子,信也原封不动地送去。」 我合上刚从内侍局取来的宫女名册,道:「丝萝,鬼也。是时候让她见一见光了。」 第二日午后,萧珏在福才宫门口求见。 我放了他进来,只留下宁英才守在身侧。 「殿下怒的是萧珏,为何要迁罪小小宫女?她不过是在一个早就荒废了的楼里等了我一时片刻,何错之有?我无父母,丝萝为了照料殿下,也先后死了亲妹与爹娘,两个苦命之人的一点点慰藉,殿下也要抹杀吗?」 他的质问一连串地扑来,我却波澜不惊。 「萧珏,你说我怒你,我有何怒?」 萧珏一怔,启唇欲言,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我怒他被我锦衣玉食地养着,却没有一颗心拴在我身上,反而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另寻慰藉,与我的贴身侍女暗生情愫? 他确有此想,却不能宣之于口。 他哪里有资格使得尊贵的公主生出嫉妒之心? 于是他顺从地低下眉眼向我发问,口角却暗藏机锋:「萧珏听闻殿下前几日已见过了琼辛公子,殿下可还中意他吗?」 他半跪在我面前,脊背还是挺得那样直,不卑不亢。 我走上前,挑起他的下巴。 「琼辛自然不如你好相貌,做情人实在差了些。」 他睫毛闪躲,紧抿着的嘴角正压抑着被当作物什赏玩的羞愤。 「我的命,是殿下所救,殿下要怎样都无妨,只不要牵累旁人。」 「哦?」我起了兴致,「你口中的旁人是指丝萝?我倒不受累,愿意陪你一同看一看,我是如何牵罪于她的。」 丝萝的房门紧闭着,屋里有着隐隐的哭声。 萧珏听见哭声,双肩一颤,转过身向我跪下。 「求殿下开恩,放她出来,饶她一条命。我愿起誓,再不会见她一面。」 好一对痴男怨女,苦命鸳鸯。 开门后,只见丝萝俯卧在床,下半身血迹斑斑,好似受了杖刑。 宁英才与我对视一眼,上前掀起丝萝的小衣,看了一眼。 她踱回我身边,倒吸了一口凉气,声音虽小,难掩震撼:「伤是真的,应该是把伤人的道具用在了自己身上。」 萧珏站在床边,眼眸低垂,语调沉痛:「殿下已非孩童,怎可如此轻贱人命?她尽心尽力照料你十数载,便只落得这样的下场吗?」 床上的丝萝单薄得如一只冬日的残雀,她睁开泪眼,口中咳出一口血:「萧公子莫怪公主,不是公主,是我,是我犯了错。」 我双臂叠抱,泰然自若地看着这出戏。 萧珏咬紧了牙齿,一把撸起丝萝的一只袖子,她的长袖之下,掩着一条满是伤痕的手臂。鞭痕新旧交叠,触目惊心。 他朝我讥讽道:「都说殿下心慈面软,可谁知殿下的贴身侍女饱受凌虐,如同身处炼狱之中?」 丝萝潜心埋藏了多年的伏笔,在此刻响了。 我也终于明白了,前世我临死之际,城墙之上的萧珏为何对丝萝说出了那两个字——别怕。 原来,他早已视我为洪水猛兽,梦魇阎罗。 我却格外平静。 「看来你很是替她不平。可你别忘了,她是我的婢女,我待她如何,你没有身份,也没有立场置喙。」 萧珏怒极反笑:「于是,便要眼睁睁看着殿下将她折磨致死吗?」 我摇头,吟吟一笑:「于是,我愿替你二人赐婚,你从此便是她的丈夫了,想怎么护着她都可以。萧公子既心疼丝萝,便娶她回家心疼吧。」 我话音刚落,萧珏托起丝萝胳膊的手骤然一滑,他整个人如同枯枝干一般僵硬,往日那双不露城府的双眸此刻被怔愣填满。 丝萝的眼中,则席卷着狂喜的神采。 对她来说,此为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17章 「怎么,你不愿娶?」见萧珏迟迟不答,我偏了偏头追问,「难道你二人并无男女之情,是我会错了意?近日有宫女来报,常见你与丝萝月下柳前私会,喁喁私语,好不亲昵。如今何不趁此良机,两全心愿?」 丝萝被降职之后,反对她的声音顿时迸发,在我的默许之下,早就不满的宫女们开始添油加醋起来。 不管她们说得多离奇,我都一概发赏钱。 后来,传言指向了萧珏。 有人说他二人暗通款曲,早已私通,最妙的是,有人说他二人合谋造反,殊不知这胡言乱语却恰恰命中,成了谶言。 我正好趁传言喧嚣之际,顺应天时地利,把丝萝送出宫去。 可是萧珏似乎不大情愿。 他低着头,目光沉沉,半刻钟后,他定了定神,刚想说什么,衣袖却被丝萝猛然一扯。 「萧公子,救救我。公主不肯要我,若你也不肯,我不知该怎么办了。」 萧珏尚未说出的话被塞回了喉咙里,他还是冲她微微颔首。 我拊掌三次,大笑道:「好,两个都曾是我座下的,近水楼台,郎情妾意,这美事自然由我操办。 「只是不能委屈了丝萝,她虽父母早亡,但尚有一门亲戚在人世。我未卜先知,早把此人请进宫来了。丝萝,你便和故人叙叙旧,如何?」 第8章 此时,宁英才领来了一个佝偻的老者。 丝萝面露惘然。 老者先开口:「麦花,我是你堂叔,你不记得了?」 丝萝入宫前的名字叫李麦花,她显然也对本名感到十分陌生。 我含笑望着她:「丝萝,你堂叔小时候最是疼你了。」 丝萝如梦初醒般哀哭一声:「堂叔!麦花找得你好苦!未承想这些年没见,你已苍老成这副模样了。可麦花一看见你腮边的这颗痣便什么都想起来了,竟真是你!」 她又抽噎着向我颔首:「多谢公主。自从我父母走后,我就再也联络不上本家了,若非公主庇佑,不知又要受多久骨肉分离之苦。」 我的笑意冷了下来:「你再仔细看看,他真是你堂叔吗?」 丝萝的啜泣声戛然而止,她脸上的桃花之色也忽然阴沉,怨毒的眼神幽幽地望着我。 萧珏也淡声道:「难道是此人冒名顶替,别有用心?殿下,丝萝与亲人分离多年,就算认亲心切,看错了人,也是情理中事。」 有萧珏帮腔,丝萝的语气也顺势变得委屈苦涩:「奴婢的妹妹去了,爹娘也去了,公主说奴婢尚有一个亲人在世,却不知这对奴婢来说是多大的奢望,故而想也没想就认了下来。殿下纵使不信我,又何必费事找个不相干的人来羞辱我,使我空欢喜一场呢。」 「不相干的人!」那老者发出一声低吼,双肩止不住地颤抖。 丝萝吓了一跳,柔弱地半倚在萧珏身上:「公主,快请此人出去吧。」 我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这个不相干的人,是你爹。」 丝萝很镇定:「这不可能,奴婢的爹娘早就死在了洪水之中。」 「那年洪水,你爹娘被冲散了,你爹没死,跟着流民一块儿上京了,还托人往宫里给你送了几封信,却不知你是没收到,还是没放心上。」 那老者向我深深福身:「贵人,此人形貌上虽是我女儿,可内里的魂魄却好似换了一个人。草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我的麦花自小最疼爱她的妹妹麦穗,怎会明知麦穗快死了,也不肯回家看她最后一眼呢?」 我纳罕道:「这不肯出宫照料妹妹还可以说是忠心护主,可为何会连自己的亲爹都认不出来呢?难道真是民间传说的——借尸还魂?」 这四个字一出,丝萝顿时面无人色,只有一双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我。 若说从前她尚有怀疑,那么如今她便可确信了——我已知晓她的真实身份。 萧珏挑了挑眉:「公主怎可凭此人几句话,便确信他是丝萝之父?」 老者浑浊的眼睛望向榻上那具身躯,咽下了喉中涌上来的哽咽:「此女臀下有胎记,状若五瓣之花,故而取名叫麦花。我所言真假,一探便知。」 宁英才上前,作势要查验,丝萝猛然抱紧了被子:「你不可,不可动我!」 她恼火地瞪着宁英才,忽然大彻大悟:「是你,你是当年那个揭穿我的宫女!原来你一直藏在这里!」 宁英才摊了摊手,样子很是无辜:「丝萝姐姐在说什么,奴婢是玉珠呀。」 「不会,玉珠呆傻,哪会有你这样精明的眼神!」 宁英才朝我瘪了瘪嘴:「殿下,丝萝姐姐疯了。」 「此事就此罢了吧。一直纠缠前尘往事也无济于事。我本是好意,要为你二人的婚事寻一个长辈出来,不想却弄巧成拙。」 在我的示意之下,宁英才捧出一碟银子,交到了老者手上。 我对着丝萝说道:「你父亲写了十数封信,也没能从你这儿讨来五两银子,我今儿赏给他五十两,也算全了你父女情分。」 我高高拎起,又轻轻放下,给所有人一个台阶下。 看似皆大欢喜,和和美美,可丝萝的心绪却被我搅得一团糟。 狗急了才能跳墙,乱中才会出错。这都是师傅教过我的道理。 而萧珏看丝萝的眼神已然冷淡了下来。连亲生父亲都不认的丝萝,与他往日心中的那个受尽委屈,却心地善良的小宫女大不相同,他素来是多疑多思之人,经此一事,又怎会待她毫无芥蒂? 宜早不宜迟,我下令当日下午便送丝萝出宫,并送了萧珏一处宅院。 那宅院的位置,距离齐王府,恰恰只有三条街。 「殿下做得好,被攻略对象发现自己撒谎是大忌,如此一来,丝萝的攻略进度就会大大退后。即使他二人成了亲,也只是同床异梦,徒有夫妻之名罢了。」宁英才若有所思,又递了一块红布包的东西给我,「此物乃是方才那位老者临别所赠,他说这个东西才是他看出丝萝躯壳中的灵魂并非他女儿的证据。」 我打开红布,露出一面铜镜。 我的头脑顿时嗡然。不知从何时起,再触碰到游戏道具时,我的头就会嗡嗡作响。 于是乎,我再次听到了那个熟悉的,从穹顶降落的声音。 【恭喜获得五大神器之二,关心镜。作用:照映万物,明鉴人心。】 我试着用关心镜照了一下自己,只是瞬间,我的眼前便闪过一片空白,再眨眼,看向四周,只见四面八方的人,头上都出现两条近乎透明的玉管,里面装着多多少少的液体,有红有绿。 而宁英才头顶的两条管子,皆装着快满溢而出的绿色液体。 后来我观察了几日才琢磨出这面镜子的用法,若照自己,他人头上则会出现两条管子,里面液体的多少,代表了相关数值的大小。 上面那一条,代表着此人与我的关系。 下面那一条,则标注了此人的善恶之别。 若以关心镜照他人,则能看见镜中人彼此的好感度。 宁英才教我:「若系统检测到好感度持续走低,游戏会宣布攻略失败,达成 be 结局。」 第18章 半个月后,丝萝与萧珏的大婚之日,宁英才替我送上了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撼动了整个京城地界。 百姓对这件事津津乐道:「公主的侍卫娶了侍女,公主不仅送房送地,添妆赠礼,还给了一大笔赏钱,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主子?」 而民间小传中,揣测我与萧珏之间曾有过隐秘的情事,更是为这场婚礼增添了一丝微妙的色彩,甚至于喧宾夺主,压过了婚事本身的风头。 其中当然有我的默许,也有琼辛潜伏在京中的门客的推波助澜。 宁英才回宫后,喜得眉开眼笑:「我看此事快成了。婚典之上,我偷偷以关心镜照他二人,只见萧珏不仅面无喜色,对丝萝的好感度也低落,尤其是向宾客解释为何新娘父亲不肯参礼时,那好感度震荡得才叫厉害。 「不过,最精彩的要数丝萝的表情。她见到我来送礼,脸色极僵硬不说,竟连谢恩都忘了,更坐实了旁人的猜疑。」 是的,有人揣测,我嫁婢女与萧珏,是为了更好地控制萧珏,霸占他的婚事,叫他只为我一人驱使。 我借着这场婚宴,又一次彰显了我对萧珏的宠爱。 宁英才地握了握拳:「这样看来,丝萝很快就会 be 了,到时不用公主你动手,她就能永远失去反击之力!」 我朝她露出了一个不太真心的笑意。 我没有告诉她,丝萝只是我要面对的排头兵。我的身边埋伏着一个处心积虑谋算着如何抢夺我的人生的人,这固然可怕。 但更加可怕的是,丝萝对我造成的伤害并非来源于自身,而是源自她所栖身的大树。 齐王意在造反,拉拢初入宦海的萧珏,也是为了利用他的出身,撬动那些曾为薛氏不平的文臣故友。 齐王毕竟与我同姓,虽是造反,但算不得改朝换代,他很珍重一切能拉拢的势力。 若那天我没有被丝萝推入密道,而是等待着叛军的到来,我的下场会是如何? 我猜,齐王并不会杀我。 我只是一个公主,不会威胁他的龙椅,而他本就得位不正,又何必急着杀我,画蛇添足,徒为言官递话柄? 若齐王真的打算要我的性命,萧珏与丝萝便不会费事骗我出宫,又杀我于城外。 谋划这一切的人是丝萝,可真正能要我性命的,是萧珏。 置我于任人宰割之鱼肉处境的,是齐王。 丝萝者,非独生,须托乔木。 大树不砍,我不能安眠。 宁英才似乎读懂了我的思虑,她决绝道:「公主莫怕,无论后事如何,我都会尽力辅佐你登上高位,只有权柄稳固,才能斩断后顾之忧。」 她又微弱地叹了口气,似乎想起了自己那些被琼辛限制了起来的同胞。 第19章 宁英才的美好愿望并没达成。 深感危机的丝萝迅速采取了自救。 ——成婚三个月,她有孕了。 「母凭子贵?」福才宫的内室中,宁英才拍案而起,「这一招对旁人兴许作用不大,可萧珏一定会颇为撼动。如此,他对她的好感度要回升了。」 第9章 萧珏被屠尽满门,丝萝腹中之子,是他唯一的血脉至亲。 琼辛捎信来,一封信有十几种笔迹,是十几个不同的探子所写。 萧珏与丝萝频频地出双成对,现身在京中各个奢靡场,绸庄、玉器铺、银楼……萧珏一掷千金,待丝萝俯首帖耳,极尽温柔。 他愈来愈疼惜她了。 宁英才旋转着笔杆,道:「她有孕得好轻易,天下真有这么巧的事?莫非是她兑换了游戏商铺中的一次性道具——速孕丸?坏了,若真吃了这药,她怀的便不是骨肉之躯,而只是一团虚血而已,生不出人胎的,落胎是迟早的事。」 仿佛是为了迎合宁英才的话一般,丝萝很快请旨,要入宫拜见我。 宁英才像瘟神敲门一般,连连摆手:「不可不可,快快驳斥了她。」 而我却只提笔回了一个大字:准。 我明知她要把腹中之胎栽赃到我头上,我决定笑纳。 因为我记得,一个重要的节点即将到来。 前世,父皇为此事急得慌乱无措,焦头烂额,最后还是太后出面,平息了危机。 琼辛不知从何处请来的野夫子教导我:混乱之中,必有机遇。 既然萧珏迟早要与齐王合盟,我不如把此事推得快一些,等所有的大鱼都下了水,我才好一网打尽。 让他再恨我一点,又有何可伤? 丝萝朝我盈盈一拜:「夫君说妾身身怀有孕,不宜走动,可妾身如今团圆美满,不能不进宫叩谢旧主,问殿下安。」 我赐下了一盘吃了一半的糕点,送她一个借口。 反正即使不是糕点,也会是茶水,或是我宫中的熏香,或者再简单一点,她会在我宫中绊上一跤。 果然,吃下糕点之后,不足半个时辰,丝萝便痛苦地捂住肚子,滑坐在地。 老太医在我的叮嘱下,不紧不慢地赶来了,两指在她腕间点了点,便敷衍地收了行头:「胎里不足,没留住。」 太医走了,丝萝则长啼一声,晕了过去。 待萧珏火急火燎地赶来后,丝萝才缓缓地睁开眼,抓着他的衣襟说:「妾身腹中之子,是夫君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妾身只是想给萧家留个后。」 只有我知道,她想说的并非萧家,而是薛家。 萧珏的瞳孔剧烈地震颤,他目之所见不再是奄奄一息的丝萝,而是薛家四十七口人命。 我查阅过当年的史料,即使我不愿相信,我也需承认,薛家是无辜的。 现在,他自然把我同等地看作刽子手。 这一次,萧珏没有再向我兴师问罪,他只是望着我,轻轻地说:「殿下不愧是赵氏之女,杀伐果断,令人望而生畏。」 我有些散漫地笑了:「阿珏怕我了?」 「不。」他的声音极凉,冷得令人发抖。 「我只想向殿下谢恩。殿下推了我最后一把,助我成才。若有这个孩子,萧珏恐怕心软了,再拿不稳刀,更不能尽心尽力,做您的内臣了。 「我谢公主,给了我效忠的机会。」 我照了一下藏于袖中的关心镜,只见萧珏头顶那一双本就短促的绿管如被烈日蒸腾般迅速消亡,取而代之的是两道血水如蛇一般飞快地攀爬、成长。 萧珏,开始恨我了。 从今天开始,我们终于成了仇敌。 也许时间比前世更早,但至少这一次,我真的做了恶,我没有被蒙在鼓里,我并不感到委屈。 第20章 七日之后,琼辛的人送来消息:「齐王府悬赏五十金,出了个奇怪的谜题与民同乐,多少人跃跃欲试却不得解,今日有人揭榜了,且进了齐王府,便再也没有出来。公主猜猜是谁?」 「题面为何?」 「白子先行,似是而非,走鹿上任,顶地立天。」 我付之一哂:「揭榜者,萧珏。」 这题面,真是说中了萧珏的心事。 白子先行,是混淆黑白。 似是而非,是是非不分。 走鹿上任,是指鹿为马。 顶地立天,是乾坤颠倒。地立天,是乾坤颠倒。 这一题,非深恨朝廷者不敢答。 找人一同造反这事,也要愿者上钩,两相投契才好。 我看向一旁焦灼地扯着发髻的宁英才,道:「看来,他们已经伺机而发,我们也该有所动作了。 「明日就要把你献给父皇了,他一定会喜欢你的。」 第21章 我把宁英才送到了父皇面前。 「父皇,此人是我的宫女,偶梦神龙降世,开了天智,能为我国谋。」 父皇的目光没能在宁英才的身上停顿一时片刻,便笑着同我打趣道:「哦?我的小璇儿何时如此一本正经了?」 我接着平静道:「她有三预言,请父皇静听。」 父皇的唇角压了下来:「国家大事,岂容你两个女子儿戏?」 宁英才不管不顾地跪下,吐出了我们商量好的第一个预言:「七日之后,夜空将出现九星连珠的奇观,昭示我国将临生死变革之大际。」 父皇更加不悦,不耐烦地挪开眼睛,看向手中翻弄了许多年的圣人言集:「璇儿,你的人,你领回去,朕不杀她,往后不可妄言。」 宁英才复深吸一口气,扬声道:「奴婢愿以自身性命担保,所言之事字字属实。」 父皇把圣人言集重重地撂在茶案上,刚要发作,被我抢先开了口:「七日而已,有甚不能等?真真假假,到时自然知道了。若她真是信口胡诌的,那不必父皇动手,儿臣自己就先杀了她。」 「这么离奇的天象,朝廷养的十数位占星师都看不出,偏生她言中了?」父皇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随你吧,快些把人领回去,父皇还有要事办。」 七天之后,京城的夜空中果然出现了千年难遇之奇观——九星连珠。 这并非天助,乃是人为。 琼辛送了我一物,名叫排大星。 他说我们所在的世界,所谓夜空,不过是一层虚妄的海市蜃楼,星辰的排列本无各种规律,用上了这个道具,更能随心所欲地排星布阵。 宁英才道:「此一次性道具用途广泛,往往是玩家可以随意兑换使用的,作用不大,但所需积分高昂,一般是高等级玩家用来祝关系好的人生辰快乐才会兑换。」 九星连珠之景引起了所有人铺天盖地的议论——有关征兆,有关国运,很快,久无大事的天下沸腾了。 这不得不动摇了父皇的态度,他苦苦询问宁英才梦中之龙长什么样子,又是如何降神意于她的? 当然,关于这两点,宁英才只是闭眼摇头不答,此乃天机不可泄露,不足为凡人道也。 她又提出了另一个预言,这回,父皇的脸色比上一次还难看,但他不敢再怠慢她了。 「半月之后,西域群狼将会啃咬我国的疆土,西北一带,三年之内风声鹤唳,民不聊生。」 父皇阴沉了半晌后,问:「女相师,可有解法?」 宁英才咂了咂嘴:「须得见机行事。猛虎本不会惧怕小小郊狼,可总有苍蝇滋扰,糊住了虎目,才使得一只脚总被群狼啃咬。」 按照前世的时间节点,半个月后,匈奴将联手边境三个小国,进攻我国疆土,时战时退,引得边境守兵疲惫不堪,只能大量招兵买马——买的是匈奴人的马。 我军庞大,行动迟缓,每逢战事都严整以发,铺垫周详。 可是匈奴军深谙地形,神出鬼没于山谷之间,意在叨扰,而不在交锋。 没一个将军想吃败仗,所以三年的疲战中,无数的粮草、军备、人马被调来调去,城池丢了又捡,捡了又丢,其中雁过拔毛、中饱私囊的官员无数。 三年下来,我军未占得一点便宜,边境线虽在,可边境的民生却大大凋敝了,原本通往西域贸易的通道,也再难走通。 直到齐王带兵出京,亲自深入敌腹,直捣匈奴大营,才平息了这场匈奴之乱。 齐王更是被民间歌颂成神武将军。 现在想来,他并非神勇过人,而是早与匈奴里应外合,三年后,父皇手中兵力逐渐衰弱,他的兵马却在无声中壮大。 现在,我要先齐王一步,找到匈奴主营。 琼辛认为,这很简单,只要道具:区域地图,就能办到。 这是一张地势图,上面的信息详尽而精准,哪里有暗道、洞穴一目了然,人群聚集之处更是特意做了标记。 不过边境战场空阔无比,须得二十人同时献上地势图,方能掌控敌军动向。 琼辛拍着胸脯向我保证,开战后的第十天,他就能将这份机密送到我手上。 第22章 在听到宁英才说,她能算出匈奴大营的驻扎之地所在何处后,父皇龙心大悦,开了金口,许诺待此次风波平息后,可格外开恩,特许她参政入朝。 「你将成为我朝第一个,能穿官服拿玉笏,走上金銮殿的女官。」 第10章 战争如期发生,琼辛紧锣密鼓所制的地势图也送到了我的手上。 父皇与宁英才闭门三个时辰,绘制了一张布防图。 而匈奴营地的位置,则早就用八百里加急密报,送到了主帅手中。 夜色浓浓,我望着天上那些从前神秘、现在失去了意义的星辰,只觉得心中似乎涌入源源不断的力量。 原来这世上能帮我的不是天命,不是爱,而是至高无上的权力。 西窗轻摇,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翻窗而入,轻手轻脚落地,连月光都不曾惊醒。 他绕到我身后,用棉布捂住了我的口鼻,一阵刺鼻的香味窸窸窣窣地爬满了我的五脏六腑。 我顿时身体发软,站立不稳,那人轻轻地把我放置在椅子上,扯下了面罩。 是萧珏。 他用在我身上的,是丝萝在游戏商铺里换取的真言散。 他堂而皇之地向我询问我军边防薄弱之处与接下来的战术动向,我都一一作答。 他的问题问完了,我也头脑一沉,倒在了桌上。 离去之前,他修长微凉的手指轻轻划过我的面颊。 「睡吧,公主。若你不是公主,若我只是萧珏…… 「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他走后,我慢慢地爬了起来。 方才听到动静后,我就匆忙吞下了琼辛给我的另一丸药——不动如山,三个小时内,我可免疫任何道具的作用。 我告诉他的战略信息,半真半假,足以给他些甜头,却能诱他走得更深。 这一招,叫请君入瓮。 第23章 十数日后,匈奴军重创于峡谷。 此乃我军布阵的「虎口」处,敌人深入至此,已没有回头余地,而他们的身后,是熊熊燃烧的匈奴大营,数万匹马奔逃入山,溃不成军。 父皇封了宁英才一个五品女官,金口玉言,为她拟了个官职为「女星君」。 而齐王,深信萧珏探查来的情报,调走五成亲兵,扮作匈奴军,预备坐山观虎,渔翁得利,不想却被山洪困死在半山腰,死伤者过半。 兵马,是齐王得势的根基,现在他的这一支主力已经半死不活,苟延残喘。 我来不及欣喜,就接到了太后娘娘的懿旨。 太后命我即刻觐见。 前世今生,对于这个祖母,我也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她似乎总是在生病,总是怒气冲冲,她已闭门不出多年,父皇也从不肯去看她。 直到她躺在枕榻之上,朝我招了招手,我才看清她手心中那片小小的玉虎符。 太后垂老兮兮,病入膏肓,孱弱得如秋后之叶,很多人都忘了,太后手中尚还握着蔡家军。 传说中的蔡家军,数十年来驻守西南,仁爱百姓,不好争斗,庇佑了蔡氏与一方水土。 太后年轻时即为皇后,那时的蔡家军唯京城马首是瞻,领先帝命,征战四方,忠而勤。然而太后并不受宠,直至先帝驾崩,也未能生出一儿半女。 父皇更不喜这个总是板着一张脸的母后,基后也与蔡家不合,蔡家军便退守西南,盘踞不出。 这么多年,他早已淡了讨要蔡家军的心,可虎符却在此刻的如豆灯光之下,润泽莹莹。 「你叫,赵璇?」太后的喉咙好似卡着什么,混沌不清。 「你这些日子,可不少奔忙啊。」她语带嘲讽,眼神比父皇那年狩猎时遇到的老狼还阴邪。 我低下头:「孙儿也是为了替父皇分忧。」 她嗬嗬地笑了:「你不必骗我,你的野心昭然若揭,瞒不过我的眼睛。一个天真烂漫的公主,忽然关心起军政大事来,太可疑了。 「就连你父皇那个草包,也会有所察觉。但他还是一味地任由你去做了,你知道为什么?因为他已过了鼎盛之年,走向垂老兮兮,他已无力分身,正缺少一个你这样的人襄助左右。 「自己的女儿,当然会守住自家的江山……」她咳了两声,「等到你替赵家扫清了障碍,太子便可在太平盛世中登基。」 那两个被我抛在脑后的幼弟,他们的脸庞重新浮现在我的心头,我的呼吸紧了。 「哀家这辈子没有子嗣,先帝说我刚强,不仅不像女人,还没有人味,你父皇,说我痴迷权柄,不肯放手。 「可没想到临了,我遇见一个最像我的人。」 她扯住了我的手,我的手腕被她攥得生疼,我从不知孱弱的病人也能有这么大的力量。 「你们赵家的男人都是孬种,唯有你,像是我的子孙。我这条命快到了头,你父皇碍于孝道,迟迟没有对我蔡氏动手,可等我一死,他也好,他选中的太子也罢,必然会清算蔡氏。 「蔡家军一向忠心耿耿,却仍然是他们的心头刺,因为无能之人,最擅长的就是用滥杀来掩盖恐惧。西南是蔡家祖辈生长的地方,我死后若泉下有知,怎忍见生灵涂炭,兵戈相向? 「你想要这虎符吗?现在就写,写一封圣旨,保住我蔡氏千千万万的将士百姓。」 圣旨?我浑身一颤。 太后的身旁老姑姑却合时捧上了笔墨纸砚。 「若你这小丫头赢了,这便是字据。若你输了……」太后摇头,「这虎符也会落到得胜者手上。我不如赌一把,赌你会赢。」 她把虎符塞进我的手中,合上我的五指。 「成败在此。」 此时我头脑嗡然,太阳穴一阵震颤,穹顶之上立刻传来播报声。 【恭喜玩家获得第三大神器,虎符。作用:军心+50,附带操控蔡家军的能力。】 第24章 光有兵马还不够,我还需要把手伸到前朝去。 前世,我指望着萧珏入朝后,能辅佐庇护我,现在我发觉,这个想法太过幼稚。 我需要更多的人,更多与我利益一致的人。 宁英才进言,说服父皇大开已停止了十年的科举。 此举一出,天下振奋。一时间赶车入京者络绎不绝,市面上的经史典籍被哄抢一空,上至七十老朽,下至牙牙学语的小童,都做起了「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美梦。 半年后,经过层层筛选,留用人才百人。 这一百多人还未来得及派职,一条传闻就走遍了大街小巷。 先是有人天亮之时来敲登闻鼓,大骂科举是挂羊头卖狗肉,实则采录的一干人等皆出身世家贵族。 很快,又有酒家来报,早在科举之前,就曾听见某个贵客酒醉之后,大肆议论本该绝密的试题。 朝廷正一筹莫展,不知如何堵住悠悠众口之际,京郊处的一所学校忽然拔地而起,办学之人正是齐王座下幕僚之妻,名唤丝萝。 传说此学堂来者不拒,不问出身,教学者更为世家大儒,打的是「普世」「兼爱」的旗号,顿时被百姓津津乐道。 朝廷腐朽,可齐王贤能。 世人一时感怀钦佩,皆称齐王为「齐仁王」。 此「仁」字乃是大为僭越,既成仁王,何不为君? 传闻说,北方暴民已成立了「齐天会」,动辄打砸官府,寻衅滋事,且有逐渐壮大之势。 父皇急得直踱步,却不知如何挽回朝廷的名声,只好一声令下,将口出狂言的百姓全部拔掉舌头。 我适时阻止了他,然后呈上了另一份榜单。 「其实本次入选的,还有另一批人。只是此榜一直藏于福才宫中,秘而未发,只因兹事体大,儿臣不敢独断专行,本想过些时日再敬问父皇圣意,可如今事态紧急,不得不现在就拿出来。 「此榜名为『寒门榜』,入选者皆为布衣草民,这些人将独立于六部之外,就叫『社稷台』,专听民声,为民伸张,更有监听百官,弹劾群臣之力。社稷台可直面帝王上谏,为君者,兼听则明,此乃利民利国之大变革。」 齐王若不生事,这些位列「寒门榜」之上的学子将会受我一家驱使。 可齐王借题发挥,我也好把这些人光明正大地送进朝廷。 父皇盯着那寒门榜沉默了很久,他看我的眼光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寒门榜」一经发布,百姓的怒骂声顿时消弭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家家户户的琅琅读书声,即使不打算入朝为官,可社稷台已经搭成,若他日真的有怨要申,有苦要诉,难道提起笔来连状书都不会写吗? 「寒门榜」的状元徐德志入宫拜见,双手高高捧举着一个礼物,我再三推拒,他却坚持要我打开看看。 袋中竟然是一袋谷粟。 他红着脸,磕磕绊绊道:「粮食是国祚之本,殿下功在社稷,恩德无量,这谷粟是我们寒门榜上所有人一把一把凑的,臣等必然尽心竭力,安定民生,报效殿下的知遇之恩。」 我捻起几粒谷粟,果然,其中有江南米,也有山南谷,这是一袋来自我国一十七郡县的谷粟。 我的头又嗡然起来。那个声音又一次从天而降。 第11章 【恭喜玩家获得第四大神器,寒门之粟,作用:民心+50。】 第25章 科举舞弊泄题一事虽然平息了,可父皇的怒意却未消减,他终于不得不把目光投射在了自己那个看似愚钝纯良的弟弟身上。 齐王身量魁梧,头脑简单——父皇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他还是抓捕了一批搬弄是非、煽动民间之人,经过昼夜的审讯,轮番的酷刑,七个齐王党羽终于露出水面。 我看了这七人的诉状,闭上眼努力地回忆前世跟随齐王造反的那些人的名字,诉状中没有的,由我来添笔补上。 宁可错杀一百,不能放过一个,最终沿着这七个人,我抓捕了一百多个齐王党。 其中牵扯众多,令人咋舌。 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世家大族中,曾与齐王有过交往的逃奔出京,自认问心无愧的也闭门不出,齐王府门口更是门可罗雀。 第二年的秋后,这一百多人被我斩的斩,流放的流放。 而父皇,不知生了什么病,已经昏昏沉沉几日,爬不起来了。 我作为公主,自然要监国。我的两个幼弟,一个提前感知事态不对,偷偷离开了京城,另一个则被我锁在寝殿中,吓得饭都吃不下。 我差遣御林军围住硕大辉煌堪比小皇宫的齐王府,齐王被围困七日后,默然放了一把火。 听说火烧了三天三夜,才烧得个干净,其中发现了齐王烧焦的尸首。 后来,史官把这一段骇人听闻的杀戮称为凤火焚臣。 而宁英才面色凝重地向我禀报:「殿下,萧公子及其夫人,不知所终。」 我坐在龙椅之上,莫名笑了。 我知道他们在哪儿。 第26章 皇城之外,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车夫被弓箭瞄准,吓得松开缰绳,不敢动弹。 我立于城墙之上,抱臂而观。 「萧珏,你这样一走了之,薛家叛臣逆党的骂名,还洗得清吗?」 半晌后,在女子的哭声中,萧珏缓缓走下马车,他抬起头仰望着我,一笑如山花烂漫:「公主,许久不见,没有萧珏在侧,你可还会发噩梦?」 我瞥了宁英才一眼,她便开始宣读我的懿旨。 「公主明察秋毫,查清当年薛氏谋逆一案,有诸多疏漏,则令刑部再审,社稷台旁监。」 萧珏沉默,不知是风大吹晃了我的眼帘,还是他的肩膀真的在轻轻地颤动。 丝萝狼狈地从马车上爬下,抓着萧珏的胳膊,恨声道:「阿珏怎能被她三言两语蛊惑?多年冤案,你全家老少皆死无葬身之地,血债累累,岂是一句重查就能抹去的?」 萧珏望向身侧的她,语调平静:「丝萝,我们走不了了。我知道,你一直想帮我,我也知道,你并非为了我。你现在求情,她或许会饶你一命。」 丝萝愣了愣,突然发狂大笑:「求情?我凭什么求情?获胜的本该是我!」她顿时拔下发簪,猛然逼近了萧珏的喉咙,她的头发混乱地散开,在风中被吹出了可怖的形状。 「是你没用,你为何没有像剧本一般权倾朝野,你为何不能迷惑住公主?」 丝萝又仰起头来,向我狞笑着:「你之所以赶来此地,不就是不舍得萧珏与我远走高飞吗?是我小瞧你了,如今你要做皇帝了,你可以把他带回宫中慢慢感化他,你是他命定的主角,他怎样都会爱你的。」 簪子慢慢刺进了肉中。 「你放我走,不然,我就杀了他。」 我毫不犹豫,左手一抬,无数的箭矢便大雨般落下,丝萝肩膀、胳膊处中箭,萧珏的胸口之处却绽开了一朵红艳的花,他如雨中残竹,断折般倒下。 丝萝愣住了:「为什么?你竟真的狠得下心杀他?这不对……」 我扶住城墙,努力不让自己的身体因为心神震颤而摇晃,我的声音还是如湖水一般平稳:「这没什么不对的。还记得我把萧珏带回宫的那一夜吗?我想守在他身边,直到他醒来,你是如何对我说的? 「你说,怎敢劳殿下千金之躯,为无名小卒守夜?此乃罔顾尊卑,不成体统。 「萧珏因掩护我出宫赏庙会,被父皇打了十杖,我本带了伤药与点心,想亲自向他赔罪,是你,丝萝,拦住了我。你说东西可以替我送到,但我身为公主,怎可向下人赔礼,岂非折煞?你问我,如此不顾身份,把皇家颜面置于何地? 「所以,我先是一国公主,然后才有七情六欲。这都是丝萝姐姐你教我的,你忘了吗?」 「不,不!」丝萝痛苦地捂住了头,「不是我!怎会是我?」 片刻后,宁英才变了神情:「不对!丝萝要被驱逐了!我才想起来,她犯了大忌,她不能攻击攻略对象的,现在游戏世界检测出了异常,要驱逐她的魂魄了!」 话音刚落,丝萝的身体果然好似被抽离了灵魂一般,双目圆睁,软软倒下了。 我走下城墙,走到萧珏身边,他的胸脯尚在起伏,目光已有些涣散。 我半跪在他身边,心中仿佛被什么牢牢地堵塞,一滴眼泪却滑落脸庞,原来这是劫后余生之感?是的,一切都结束了。 萧珏缓缓地抬起手来,试图替我抹去泪滴:「公主,别哭。萧珏该死。」 他到底是失了力气,那只手还没触碰到我,便垂落在地。 「萧珏,此生卑贱,不忠不义,愧对公主,有辱门风,若公主真的为薛家平反,他日重修族谱,不要,不要写我的名字。」他不住地咳,鲜血沿着他的口涌了出来。 其实他没有错,只是我赢了。 今天,我杀了自己的贴身侍卫,他曾陪我嬉笑玩闹,替我顶罪背锅,珍视我如熠熠生辉之明珠。 他也骗我,杀我,推我入无间地狱。 孰真孰假,我已分不清了。 日落西山,昏鸦鸣叫,我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在一旁查看丝萝的宁英才发出一声叫喊:「公主,她好像……有了身孕!」 第27章 父皇病得太重了,恐怕要走在太后的前头。 宁英才带着一干老臣陪在他的殿外,关于立谁为太子一直争论不休,未有定论。 我以丝帕掩面哭泣:「两个弟弟都是我的骨肉同胞,赵令素来果敢,却太过刚愎自用,他若登基,免不了要大刀阔斧,随心所欲,朝廷将永无宁日。倒是我的二弟赵温成,性子虽软了些,但更能听进良言,施行德政。朝廷现在最需要的是休养生息。」 一群臣子闻言先是鸦雀无声,继而开始零零落落响起称赞赵温成之声。 父皇此时却忽然传唤,命宁英才入内,我也紧随其后,进了寝宫。 父皇靠参汤吊起了一口气来,他仿佛看不见我一般,对着宁英才道:「玉珠,朕已有意,立赵令为太子,你……很不错,朕愿封你做太子妃,将来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天下最尊贵的女子莫过于此。只愿你能……辅佐我儿。」 我背过身去,掩唇而笑。 宁英才倒吸了口凉气,纠正道:「陛下,等你走了以后,我就要改头换面了,其实我叫宁英才,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才! 「那三个预言呢,我还有最后一个没来得及告诉你——得位者,凤女也。 「至于你说的太子妃,皇后……呃,我的想象力其实还要更丰富一点。」 第28章 父皇在听宁英才得意扬扬地说她要做女相后,一怒之下急火攻心驾崩了。 宁英才给我赔了个不是。 我摆摆手,并不介意。 他只是我的父皇。宠我惯我,却从没正眼看过我的父皇。 漏夜,大皇子赵令擅闯宫门,带兵将整个福才宫牢牢围住。 他踢门而入时,我正在试穿龙袍,他挑了挑眉毛。 「阿姐,没想到你还待在这间宫室,我若是你,早就入主金銮殿了。」 我捋了捋袖口,略长了些,还要再改。 「我之所以待在福才宫,是因为,这里是我的太子潜邸。」 赵令一愣,然后哈哈大笑:「阿姐,你好大的口气,一炷香内,若你脱下龙袍,跪地求饶,我尚可只将你终身幽禁,留你一条命。」 我这才抬起眼来,将他从上到下扫了一遍。 他生得极壮,铠甲发出冷冷的银光,腰间悬挂的宝剑刀鞘处没有磨损,想来未曾拔出过几次。 他的脸上,满是志在必得之色。 「你也是。若你现在脱刀卸甲,称我一声万岁,我便许你做个富贵闲人。」 赵令嗤了一声,摇头:「阿姐,你可知,当日护送我出京的……」 「是蔡家军。」? 我立刻接上了他的话,掏出虎符:「太后虎符在此。」 送他走,本就是我的授意,如今叫他回来,则是为了瓮中捉鳖。 赵令的身后,一把把剑利落出鞘,剑锋直指他的项上人头。 第12章 「她怎会,把虎符给了你!」赵令脸上冷汗直流。 忽然间,他双膝跪地,扯住了我的袖子:「阿姐,你一个女人,怎能做皇帝?你把虎符给我,不,借我!你信我,我会坐稳江山,也会保护你的!」 我掰开了他的手。 「赵令,你不行,你没这个能耐。」 「你从没给过我机会,你怎知道我不行?」赵令哀声道,「阿姐,我求求你,你给我一个尝试的机会。」 我轻轻笑着,挥手命将士将他拖了下去。 空无一人的殿内,我轻轻旋转着龙袍,一如我曾旋转着罗裙。 「赵令,你不知道,你曾有过机会,你败了。所以现在,只能我来。」 第29章 赵温成临朝的那一日,他请我垂帘听政,又在百官面前向我跪地不起,痛哭流涕。 他说阿弟愚钝,做不好这天下之主,只能请阿姐代劳。 百官骇然。 我也痛哭不止,连连推辞。 这样的戏码上演了七日后,我终于穿上改好的龙袍,坐上了龙椅。 玉阶之下,山呼万岁。 第30章 丝萝变成了一个半痴半傻的人,只会坐在福才宫的门口,偶尔露出一个天真的笑意。 某一夜,福才宫中那间丝萝曾住过的怪异寝房轰然倒塌,匠人去修缮时,重钉地基,不知为何,竟引起了一阵剧烈的震颤。 整个福才宫都在瞬间摇摇晃晃,坍塌崩裂,变成了一地废墟。 废墟之中,匠人找到了一只小金锁,它被压在重梁之下,却一点都没有变形凹陷。 这金锁, 曾是我出生那年,母妃为我打造的, 母妃还亲自送去大名鼎鼎的青玄观替它开过光。 重生前, 我把它缝进枕中, 每夜暗暗摩挲着它的存在。 重生之后, 本该位于枕内的它却不翼而飞了。 我拿起金锁时,头中忽然轰鸣一声。 是系统播报,我已经两年没有听过这个声音了。 【恭喜获得第五大神器——长命锁。作用:长命无忧,岁岁平安。状态:已使用。祝贺玩家赵璇已集齐五大神器, 天命之主剧本即将开展, 敬请期待!】 我急着说:「不,我们一起走,我不要你替我而死……」 「何宰」我决定完成宁英才的请托,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 我请来十位能人异士, 修建了有史以来最大的炼丹炉。炼丹炉中央燃起的熊熊烈火,缓慢而坚定地舔舐着那五大神器。 那场火烧了七七四十九日,累昏了十几个小童, 终于, 神器消亡在了火中。 宁英才告诉我, 系统商铺已变灰,世间的道具效用尽失。 被琼辛关押囚禁的玩家纷纷接受了系统的召回, 魂灵离开了本世界。 而琼辛虽得到了西越王的位置, 却坐得战战兢兢, 如履薄冰,一有风吹草动,便如临大敌。渐渐地, 他得了杯弓蛇影之症, 虽广请名医, 却不能根治。 我问宁英才,是否也要结束游戏, 回到原本的世界。 宁英才紧了紧身上的女相之袍, 担忧地望着我, 好似我得了疯症。 「我好不容易熬到现在, 正是有趣的时候, 我怎么能回去?怎么也要等七老八十走不动路才行吧!」 第31章 后世记载, 昭明女帝,性多疑,好猜忌,喜用密探, 助长官员互相攻讦、中伤之风。在位四十余年间,屠杀反对者无数, 氏族大家一时闻风丧胆,提起女帝时只闻诺诺之声,而不敢言语。 女帝身旁有一萧氏美童,出入皆伴女帝身侧, 言语无忌, 千娇万惯,好不宠呢。有言官上奏,曰美色徒乱心智也, 劝帝不可太过放诞。 宰相宁英才不以为然:「非也。尔知甚么?此乃替身文学也,无伤大雅,无伤大雅!」 何为替身文学?盖后世开悟者能解其意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