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 贾璋传》 第1章 [bg同人] 《(红楼梦同人)贾璋传》作者:惊鸦【完结】 文案: 前世身为东厂督公,祠额清忠。 今生做到枢机大臣,佩紫怀黄。 他日定将身形似鹤,长生久视。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如此修齐治平,举案齐眉,本是陈矩的妄想。 可当他转世为邢夫人的儿子贾璋后,这一切都将成为现实。 排雷: 1:女主是黛玉,不喜欢黛玉女主,不喜欢原创男主与黛玉cp的勿入(划重点)!!! 2:男主是古代人穿红楼,不知道原著情节,对一些问题的看法也是纯古人观点,不喜勿入!!! 3:黑二房和王夫人,不喜勿入!!! 注意事项: 1:每天零点到一点这个区间更新,会尽量日更。如果现实中有事没办法更新,会在评论区和大家说一声的哈。 2:入v必完结,感谢大家的喜欢,谢谢你们的鼓励与支持,比心。 3:会不定时捉虫,不影响阅读,恳请各位可爱的读者们批评指正! 感谢大家的喜欢与鼓励,鸦鸦扑闪着翅膀向大家鞠躬。 内容标签: 红楼梦 豪门世家 穿书 爽文 科举 朝堂 搜索关键词:主角:贾璋,林黛玉 ┃ 配角:贾赦,邢夫人,王夫人,贾母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羽虫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数海东青 立意:贾三舍人的奋斗日常 年中/年终盘点奖章 2024年 年度佳作 (在年中/年终盘点活动中入选的作品将获得此奖章) 第1章 祠额清忠厂公归西,太白经天陈矩转世 陈矩,大明司礼监太监,东厂提督。紫禁城中所有内宦的老祖宗。 他四岁时老家蒙受天灾,一家人成了流民。 好不容易才在朝廷的镇抚下迁往北方定居,但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又遇到了战乱。 家里日子过不下去了,又正巧赶上宫里招收宫女太监。 陈父陈母便让陈矩兄弟几人抽签,谁抽中了,就把谁卖去宫里做太监。 陈矩那时还是陈三,他十分不幸地成为了中奖的那一个。 五两白银,换了冰凉一刀,从此他便是紫禁城里的小陈子。 从小陈子变成陈矩,他用了十三年。 从陈矩变成陈督公,他用了二十余年。 从陈督公变成老祖宗,他又用了大半生的时间。 在那么多的日日夜夜里,陈矩都保持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心态。 但他并不觉得自己悲惨——即使他成了太监。 如果他只是陈三,那他可能一辈子都在地里刨食,被老爷奴役,被衙役打骂,受尽无数的苦楚。 可他现在,荣华富贵,权柄滔天,都享受过了。 甚至还得到了大多数太监都梦寐以求的结局:善始善终。 他也该心满意足了,没什么好抱怨的。 纵然这些都是他自己苦心经营才得到的结果,但若是把这般的春风得意都归功于陈矩本人的本事,却也有些吃心。 时来天地皆同力,陈矩如此时运,也少不得老天爷对其的眷顾。 想想吧,此人生前为司礼监掌印兼提督东厂,如此大权在握之内臣在整个大明朝里都不超过一掌之数。 死后皇帝又给了他哀荣,就连老家的侄子都被他培养成了进士。 这芸芸众生中,又有几个比得过他? 虽说此生无儿无女,只是一个太监。但也过得风风光光轰轰烈烈,算是不枉此生了。 但若说了无遗憾,却也是假话。 人的需求是呈上升状发展的。在食不果腹时,陈矩只想要锦衣肥沃。而当他什么都有了的时候,他也会有不甘。 ——以我的本事,若是出生在殷实清白人家,必能修齐治平光耀门楣,更能成为青史流芳的贤臣能吏,受世人敬仰。 而不是像如今这般,纵然清廉若许、耿耿忠心,可在世人眼中,他终究还是谄媚君王的佞幸。 更何况,作为身处深宫的太监,想要不失去皇帝的信任,他就得日复一日地算计人心,永不停歇揣摩上意。 绝无一星半点儿温情、一时半刻的喘息,更没有任何退路。 比不得外朝大臣。即使和皇帝产生了分歧,也有挂冠而去的选项。只要不做大奸大恶之事,总有一条退路在。 可陈矩他们这些内宦却是万万不能被皇帝所恶的。他们若是恶了皇帝,就离死不远了。 不过陈矩万万没有想到,皇帝对自己这个伺候了他半辈子的太监还是有一些感情的。 在自己去世后,皇帝下谕命人设九坛拜祭他,又给他家的祠堂提了“清忠德顺”的匾额。 陈矩的游魂在头七里看到这些,心里颇为感怀。 惯来薄情寡义的皇帝记住了他的那点子忠心,总归没让他衷心错付。这也算是难得了。 头七后,陈矩任由空中无形的牵引拉着他的魂魄远离人间。 他暗自思量,既然头七还魂一事并非乡野杂谈,而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现在这道非人力所能为的力量要把他带走,也就不令人讶异了。 不知他是否会去阎罗宝殿?还是会是化作飞灰? 没有,都没有。 他没有去阎罗宝殿,更没有化作飞灰。 而是浑浑噩噩地飘荡在空中,与那晨风夕月作伴。不知经过了何日何年,才被那股玄妙力量牵引至一处苍凉空阔所在。 陈矩根本无法辨别这里是什么地方。只能见到此处石台高耸,树木森森。石台之上,有两个道君对坐,正在论道谈禅。 这两个道君打扮不同。 左手边的道君着黑色织金道袍,头戴赤金七叶冠,气度尊贵威严。 右手边的道君手持拂尘,着羽衣长冠,比他小时候远远见过的蓝道君还要仙风道骨。 他们是神仙,还是和他一样的鬼魂? 陈矩并不害怕。 世庙老爷信奉道教,下随上意,宫中在内书堂读过书的内宦皆熟读道经。陈矩精通文义,更是其中翘楚。 但是陈矩生前并不相信这世间有神仙存在。 世庙老爷信仰三清,虔诚若许,不还是没有脱离生老病死的桎梏? 人君天子尚且如此,何况他区区一介阉宦? 但是此时,他虽身死,却未魂消。面前又突兀地出现了这苍凉景色,神仙中人。 这些非人力所能及的仙家气象推翻了他过去的刻板印象。但陈矩并不畏惧。左右他已经过完了圆融圆满的一生,本该死了,现在还有意识存在,这本就是大幸。 既如此,那还有什么好畏惧的?接下来是玉京金阙,亦或阴曹地府,都不是他一介凡人能够决定的。 况且,就算是入了阴曹地府量罪问刑,陈矩也问心无愧。 他陈矩固然做过提督东厂掌印太监,手里沾过不少鲜血。但那些事,皆是听从皇帝吩咐,并非他自己以权谋私。 且他若出生在好人家,自然有做朗月和风的权力。可他不是,为了活下去,他只能把这条路走下去。 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从不冤枉好人屈打成招,对于那些国朝的贤良干才也是能保就保。 连皇帝这个真龙天子都认为他清忠德顺,他又有什么好怕的? 他很少收受贿赂,并不搜刮民脂民膏。审理过妖书案,护过国本,也算有功于社稷。 如此功绩,总不会没积下一点阴骘。 若乾坤无私,他大抵是不会落得个下十八层地狱的下场。 想通了这些,陈矩的心思当即清明起来。 他见那两位道君好似没有看到他的到来,便远远站住,安静地听他二人讲话。 只听那左边的黑衣道君问另一人道:“神君,你不在二郎庙里纳福,怎么突然间来我这穷山恶水了?” 右边的道君闻言笑道:“我舅舅门下的太白金星转世历劫,如今已过八十世。修道之人讲究九九归真,星君他渡过第八十一世后便能斩却三尸,成就道果。这第八十一世转世之事,便被我那舅舅托到我手里。” “百年前我纵观三千界,只见地府统辖的小世界里有一界出现太白经天之异像。但那方小世界里百年内都未有大贤大良者出世,毫无金星出世的迹象。便知此星象应在星君的头上,所以前来托你。” 黑衣道君嘲讽道:“没想到神君身为阐教门徒,竟然做了天庭忠臣?不知若是圣人尚在,会作何感想?” 右边的道君,也就是二郎神杨戬神色一肃:“师祖做减求空,超脱大千世界前往混沌。离开前命我等以大天尊为尊,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我与舅舅的仇怨,在母亲和妹妹得到自由的那一天就终止了。帝君何必如此嘲讽?” “如今大天尊也想效法师祖做减求空,太白金星正是他选择的承接道果之人。金星归天后,就是未来的大天尊。你作为平心娘娘选择未来的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祗,与星君气运勾连,休戚相关。帮他未尝不是在帮帝君你自己?” 第2章 “今日帝君施以滴水之恩,他日便是涌泉相报。不知帝君意下如何?” 黑衣道君,也就是二郎神口中的帝君,即地府酆都大帝长眉略挑:“为那位星君开放冥界勾连的小世界,对我而言不过小事。” “可是神君,你也要知晓我修道之人不可轻入刚成形的小界,否则可能会引起尘世崩塌。因此我地府对那些小世界的掌握程度很低。” “十万年前,六位圣人纷纷做减成空,追随道祖超脱而去。一时之间圣位空悬,三界大乱,我地府也不可幸免。那时不少狼子野心的刑徒趁机转世到了那些人间小界,多不胜数。对于星君而言,那些小世界可算不上安全。” 杨戬大笑道:“便是有孤魂野鬼、风流冤家又有何妨碍。太白他气运冲天,哪是鬼祟可以近身?更何况大天尊还为太白星君准备了这个。” 杨戬言罢,伸手一展,只见一根充满生机的桃枝浮现在他手掌之上。 酆都大帝惊讶道:“壬水蟠桃的母枝?大天尊与娘娘竞也舍得?” 杨戬道:“我那舅舅做减成空超脱之后,娘娘就能像师祖母太元圣母一样凭借阴阳斡旋超脱而去。到了那个时候,区区灵根又算什么?” “桃木克制一切邪术,只要星君带着此物转世,就可万事无忧矣。” 杨戬说完,掌心一翻。空中出现一盏流光道蕴的白莲宝灯。 陈矩立在远处,听他二人说话听得入神。突然间就天地翻覆,整个人被那宝灯拉扯过去,立于宝灯莲蕊之上。 陈矩心道,或许这二位神仙早就发现自己来了,只是刚刚不想搭理自己罢了。 此时情境大变,陈矩不是不心惊。 但几十年的宫廷生活下来,他早就喜怒不形于色,因此并没有失态之处。 他施礼道:“两位仙师请了。” 杨戬和酆都大帝知道他就是太白星君的转世之身,也不倨傲,皆回了个道礼。 互相见礼后,陈矩见他二人沉默,便主动挑起话题道:“适闻两位仙师所谈种种,实乃人世所罕闻。弟子愚笨,不能通晓。若蒙仙师讲解,弟子则洗耳谛听。若能有一愚之得,也是某的福气。” 杨戬心想,这太白转世了八十世,说话做事居然还是这副圆融周到的模样。 他向陈矩解释道:“陈君,尔乃太白金星转世。即将步入第八十一世,合九九归真之数。 “我乃清源妙道二郎真君,我身边的这位道友乃地府酆都大帝,特奉大天尊与平心娘娘之命前来助你。这最后一世,尔需立一世功业以和星象。他日归来,自有前程等你。” 陈矩暗想,他居然还是个有来历的?眼前这位仙师口中的意思是要让他重活一世去建功立业? “弟子虽不知前世种种。但若如仙师所说,弟子可以重活一世建功立业,白得几十年阳寿。那弟子自是愿意的。” “只是两位仙师刚刚所说的风流孽鬼,大天尊与娘娘恩赐的宝物能否应对?” 毕竟按照酆都大帝若说,他们这些仙人是不能无故进入人间小界的。 到时候遇了风流孽鬼,地狱刑徒,岂不是得他自己应付? 酆都大帝笑道:“壬水蟠桃,乃道祖赐予西天瑶池王母的先天之物。那些魑魅魍魉哪里挡得住?尔且放心就是。” “众生蒙昧,唯它性灵。待你获取最后一世的功德金光,便可洗去胎中之谜,回归天庭。到时候,有一三界皆羡慕至极的正果等着你。” 杨戬补充道:“那方小世界里有太白经天之异象,正应在你身上。你去那里,承天所庇,遇难成祥,又有何惧?” 杨戬说完,手掌按在陈矩头上。倏然间金光湛湛,道炁氤氲。俨然是把那桃枝与陈矩的神魂合二为一了。 陈矩丝毫没有推拒。 虽说按这两位神仙的话,自己是有大来头的太白金星。但是既然他暂时还没有恢复太白金星的记忆,那他就不是太白金星,还只是陈矩陈万化。 而对陈万化而言,重生的机会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他接着就是了。 而这两位仙君…… 若他们是真的来送宝的,那他十分幸运。若他们存了坏心,他区区游魂,也拦不住人家。 所以不管真假,能多活一天是一天,活着总比身死魂消化作飞灰好。 谁都别看轻他们这些阉人对好好活着的渴望。 要是想死,陈矩早在做小太监受人欺凌时就去死了。 何必苦苦挣扎算计,熬到司礼监掌印?各种揣摩圣心,以保自己能够活到自然死亡? “多谢两位仙师庇护筹谋,万化定不负所望,必修齐治平,以全大天尊心意。” 陈矩话音刚落,就闻到一股令人脑袋发沉的异香。须臾,人便昏了过去。 在昏迷前,他听那位神仙清亮空蒙的道歌声,只听:“深山清净地,道度有缘人。空言空自叙,黄庭方本真。前方之路,渺渺有重云!世间黎庶,唯此得天心!” 第2章 陈矩转世忘却仙神,邢氏有孕忌惮妯娌 陈矩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忘却了自己见过的二郎真君与酆都大帝。 他只记得自己去世后魂魄在虚空中飘荡,依稀记得好似是穿过了一片暗黑色的隧道。 在那之后,他就昏过去了。 苏醒后,陈矩用了好几天时间才弄清楚当下的情况:他转世投胎进了荣国府大太太邢夫人腹中。 邢夫人是继室,不得大老爷贾赦宠爱。 娘家出身也不高,不得老太太青眼。 所幸这位夫人识得眉眼高低,明白谁才是她能安安稳稳地在这个家里过下去的根本。 因此一心奉承大老爷,如此才勉强得了几分体面尊重。 贾赦夫妻二人少有同房。 邢夫人本已绝了怀孕生子的指望,只一心一意攒钱养老。 因此在吃饭时觉得恶心她也没多想,只觉得自己是生病了。 还是在大夫诊断后才知道自己是有孕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邢夫人简直欣喜若狂。 往大了说,这世间少有母亲不爱孩子的,此乃母子人伦天性。 邢夫人自幼丧母,后来又丧父,亲缘寡淡。 如今有了嫡亲血脉,这种人伦天性比之他人还要更重一些。 往小了说,贾赦是个靠不住的丈夫。 对邢夫人来说,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才是她真正的依靠。 所以邢夫人直把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当命根子。 陈矩在她肚子里待着都能感受到邢夫人激动的心情。 贾母在得知邢夫人怀孕的消息后也很高兴。 她固然喜欢二房,不爱长子夫妇。但贾家子息单薄,现下荣国府第三代就贾珠、贾琏两个嫡出男丁。 这哪里有一点点大家大族枝繁叶茂的样子? 邢夫人怀了贾母嫡出的孙儿,老太太自然是喜欢的。 待前来报喜的王善保家的离开后,贾母对鸳鸯道:“你们大太太有喜,我心里高兴,你收拾出几根好参来,再把我那座白玉送子观音像给她送去!” “和大太太说,让她安心养胎,有什么不足的只管和你们二太太说。若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派人去请王太医过来诊脉。” 鸳鸯喜气洋洋地道:“奴婢这就去收拾东西!恭喜老太太,贺喜老太太!老太太这是又要抱孙子了!” 贾母喜欢鸳鸯说的吉祥话,嘴上却骂道:“你怎么就知道大太太怀的一定是哥儿?我可不是那种只爱孙儿的老太太,就是姐儿我也高兴。” “若是大太太生了姐儿来,待姐儿长大了,我便和她讲这一桩故事,让她来拧你的嘴!” 鸳鸯笑着讨饶:“哎呦,老太太,您可饶了奴婢吧!奴婢这就给大太太收拾东西去!” 贾母由着鸳鸯去了。 心里琢磨着,日后得给邢夫人些脸面了。 往日她因她这长子媳妇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不喜欢对方,任由王夫人踩着她抬高自己。 可现下,邢夫人怀了贾家的后代,就算是为了孙子,她这个做婆婆的也不能再让王夫人把邢夫人踩到泥里去。 而且王夫人这些年下来一家独大,也渐渐张狂起来了,合该敲打她两下了…… “珍珠。”贾母叫道。 叫珍珠的大丫鬟放下手中捶腿的美人锤,脆生生问道:“老太太,您有什么吩咐?” “你去二太太那儿,叫她过来,我有话和她说。” 珍珠应了,放下美人锤,掀开帘子出门往王夫人的院子去了。 东大院,正房 邢夫人拿着本书对着自己的肚子念书。 不知她是从哪里听说对着孩子念书好的,总之在知道这件事后,邢夫人就时常对着肚子念书。 邢夫人年轻时也是官家小姐。 虽说父亲死后家里落魄了,但她年轻时也颇学了几个字。 吟诗作画固然不能,但蒙书还是会读的。 第3章 不过陈矩前世在内书堂时已经学过这些蒙书了,因此对此也没多少兴趣。 只邢夫人一片怜子之心实是令人不忍辜负,陈矩不忍她白费力气,便也听了起来。 渐渐地,也生了些意趣。 温故而知新,倒也不错。 就在邢夫人念书时,鸳鸯带着两个小丫鬟捧着盒子过来了。 邢夫人见鸳鸯过来,叫王善保家的端茶过来给她吃。 鸳鸯知邢夫人殷勤,全是在看老太太的面子,而非她有多厉害。 因此她也不做恃宠生娇的张狂情态,忙拦住王善保家的笑道:“妈妈快止步。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当得妈妈服侍?” “就算妈妈想疼我想端茶给我吃,时间也来不及。老太太那边儿急着等着我回去回话呢!” 王善保家的听她如此说,知她不是婉拒,而是真的着急,这才罢了。 鸳鸯对邢夫人笑道:“老太太心疼大太太怀孕辛苦,特意叫奴婢过来替她看看大太太。还专门命我找了好几根压箱底的老参来,给大太太补补身子呢!” 邢夫人欣喜道:“老太太慈爱,媳妇不胜感激。姑娘回去和老太太说,我一切都好,明儿一早就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鸳鸯道:“奴婢一定转达大太太的话,不过请安就不必了。老太太说了,您怀孕辛苦,她免了您的晨昏定省,不用过去请安了。” “她老人家还说,若您有什么缺的少的,直接派人和二太太说。若是身体不舒服,就派人去荣庆堂拿帖子去请王太医过府。大太太,等您生了哥儿,后头还有大福气要享呢!” 邢夫人喜爱鸳鸯的口彩,也不像往常一样吝啬,十分爽快地让王善保家的给鸳鸯拿赏钱。 鸳鸯推辞不过,只得接了。 出了东大院,鸳鸯打开荷包,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么厚的赏赐,便是老太太也是不常赏的。 没想到今儿却在大太太这里领到了。 跟着的小丫鬟奉承鸳鸯道:“鸳鸯姐姐,大太太赏了你多少?我看那荷包鼓鼓的呢。还是姐姐您有面子,人人都说大太太吝啬,您却有本事从她手里抠出钱来。” 鸳鸯笑骂道:“你这个小蹄子,倒是嚼起主人家的舌根子来了!大太太怎么样,是你一个小丫头能说的吗?” “别说大太太如今怀了孩子,金贵至极。就是大太太没有孩子,她也是主子,不是咱们这些奴婢可以说嘴的!” 小丫鬟连连讨饶打嘴巴,对鸳鸯撒娇道:“我再不说了,再不说了!好姐姐,大太太赏了你这么多,可见是怀了小少爷心里高兴。您得了这么多的赏钱,可得记得请妹妹嗑瓜子儿。” 鸳鸯没好气地戳她的头,到底还是耐不住她撒娇讨好,答应她会去大厨房请秦嫂子给她炒一钵瓜子来。 只是不许她多吃,省得上火起疖子耽误了差事。 鸳鸯离开后,王善保家的拿出贾母的礼物给邢夫人看:“太太,老太太赏的东西都是顶顶好的,可见老太太重视咱们哥儿呢!” 邢夫人有自知之明,非常明白老太太重视的是她可能是嫡出哥儿的孩子,而不是她这个媳妇。 她早就清楚自己讨好不了婆婆。 贾母不喜欢贾赦,自然也不会喜爱她这个贾赦的媳妇。 既如此,她就不去白费力气了。 对她来说,讨好贾赦远比讨好贾母重要。 贾赦再不好也是贾母的儿子,她再好也只是贾母的媳妇。 她家境破落,没人撑腰。 在没儿子的情况下,贾赦就算犯浑要休了她,贾母也不会为她做主。 更何况贾赦也比贾母容易讨好多了。 她出身平凡,相貌也不过中人之姿,唯一长得出彩的地方也就是皮肤白皙。 但屋子里有无数娇艳妇人在那儿摆着,她根本就不得贾赦宠爱。 可是,只要她不管贾赦的事儿,做到大太太的本分,离二房与老太太的人远远儿的,贾赦就不会太为难她,出手也还算大方。 贾赦手里有钱——据说是贾赦祖母留下的私房。 这笔钱十分丰厚,所以贾赦不会从她手里扣她嫁妆钱花,高兴了还能给她一些贵重首饰。 看在钱的份上,邢夫人从不去触贾赦霉头。 渐渐地,她觉得日子不算太过难捱。 捧好贾赦,她的地位就稳若泰山。 府里都说大老爷贪花好色,东大院后面排房里的姑娘也是一茬又一茬地更换,可贾赦终归连个正经姨娘都没有。 想明白这些的邢夫人仍旧厌恶得宠通房的嚣张跋扈,但她还是忍下去了。 贾赦不就是因为她忍了这些才给她钱的吗? 她没个孩子,不攒钱以后老了怎么办。 邢夫人想,比起脸面,银子才是最重要的。 若惹恼了贾赦,她只会平添难堪。 倒不如以退为进,让贾赦出血安抚她。 色衰而爱驰,那些女人的花季长不过池塘里的荷花。 总之,只要贾赦不抬二房小奶奶,邢夫人就全然无所谓。 毕竟…… 不管这些莺莺燕燕心里怎么想,面上还不是都得对她恭恭敬敬,给她老老实实地立规矩? 老太太厌恶姨娘,不喜庶出。 这些姑娘连个通房都不是,又有谁真的敢作妖? 她只消奉承好贾赦,混些养老银子就好。 反正贾赦有钱,从他手指缝里漏出来一星半点儿就足够她日后用了。 千好万好没有银子好,这个道理邢夫人没出阁时就悟透了。 也有人说她是大房的太太,正一品的诰命,合该有些体面尊严。 但她这个大太太连管家权的边儿都摸不着,又何谈威严呢? 邢夫人曾阴暗地揣测过,自己能够得到这个将军夫人的身份,或许靠的就是她寒门小户的出身。 她没有娘家撑腰,没有底气和二房抢管家权,所以才成了荣国府的大太太。 邢家好歹是官宦之后,娶她做续弦还不算太丢人。 即便她父亲去世后邢家就变成了破落户,但好歹也是官身。 邢夫人初嫁进荣国府时也曾想过要生个儿子做依靠。 但贾赦除了初一十五外都不住正房。 就算是歇在正房,夫妻两人同房也是极少的。这样的夫妻生活怎么可能能有孩子呢? 邢夫人本已死了心。 谁能想到她这么有福气? 就那么寥寥几次,她就有了。 王善保家的奉承邢夫人道:“老太太见您有喜如此欢喜,以后一定会疼爱太太的孩子的。” “老爷知道太太有喜后也会愈发爱重太太,看那些小蹄子以后还敢不敢兴风作浪,和太太作对!” 邢夫人温柔地抚摸肚子:“这是老爷的儿子,老爷定会高兴的。” 她看起来十分憧憬贾赦听到她怀孕后欢欣的场景。 心里却在想,贾赦高不高兴她不关心,反正她是高兴死了。 没有孩子,等她老了她就得靠着先头太太生的贾琏过活。 贾琏不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怎么可能和自己一条心孝敬自己? 她可不想老了后还要去看继子和继子媳妇的脸色。 所以她才那般看重银子。 如今有了自己的孩子,她总算不用提心吊胆了。 王善保家的是真心为邢夫人高兴。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是邢夫人的陪房。只有邢夫人好了,她才能真的好。 邢夫人担心老了后要看继子儿媳的脸色,王善保家的又何尝不担心呢? 她的主子邢夫人是琏二爷与未来二奶奶的嫡母,好歹占据着孝道的大义,琏二爷不会真的不管邢夫人 但她们这些奴才就不一样了。 “除了老太太那儿,别的地儿都派人去报喜了吗?” 邢夫人问王善保家的道。 “奴婢都派人去了。红梅去了二太太那儿,红药去了琏二爷那儿。大老爷早上出门了,我家那口子带人出门去找了。” 几位姑娘还小,二老爷和珠大爷是隔房的爷们,不用特意派人告知这个消息。 邢夫人没发现什么疏漏,称赞道:“你办事向来妥帖仔细,我是千百个放心的。我要养胎的这些日子里难免会有所疏漏,你且仔细着些,帮我查缺补漏……” 说到这儿,邢夫人眯起了眼睛,压低声音嘱咐王善保家的:“别的都不去管他。只一个,那些小狐媚子和二太太那边都收买些小丫头盯着。不用特意探听什么消息,只求别让人钻了空子寻我的晦气。” “二房太太?” 王善保家的惊讶道:“您和那边儿无冤无仇的,她怎么会?!” “怎么就无冤无仇了?” 邢夫人冷笑道:“我是大房太太,本该是当家主母。现在荣国府却是王氏管家。我抢不过她,也不想和她抢。但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呢?” 第4章 “王氏佛口蛇心,我焉能不防?你且看这府里。贾琏是承重长孙,未来的当家人。咱们老爷固然不成器,但也不该忽视那孩子到如此地步。但眼下,这府里上上下下都只记得珠大爷上进,琏二爷贪玩纨绔。好好一个孩子,养得文不成武不就的,未来能有什么出息!” “琏哥儿被王氏拢住了,我这个继母和他无亲无故,没心思管他,也不乐意去讨嫌。可王氏呢?慈爱的她真的不知道什么样才是对孩子好吗?她一味骄纵琏二。对贾珠却十分严格。两相对比,其歹毒之心昭然若揭。” 王善保家的不过家生子,眼光短浅,哪里想得到那么多? 平素她看王夫人把贾琏日日挂在嘴边百般关怀,还以为王夫人是养孩子养出了感情。 她还偷笑过王夫人蠢,不过是个侄子,何必那般用心。 此时邢夫人却戳破那镜花水月,露出水底峥嵘来。 王善保家的只觉身上冷汗淋漓,慌乱间叫出把邢夫人在闺阁时的称呼:“姑娘,二太太若要害您咱们可怎么办啊!” 邢夫人看她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并不失望。 王善保家的缺乏能力,她是知道的。但只要王善保家的一直衷心,就强过其他人万千了。 邢夫人道:“哪里当得你吓成这样?这孩儿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呢!就算是个儿子,这孩子也不是荣国府的长子嫡孙。王氏怎么会冒险害他,做赔本生意?” “有老太太在,她也不敢对我的孩子下手。就是琏二,也不过是被她养废了,身体上也没什么毛病。” “我担心的是咱们院子里会不会有哪个小蹄子动了歪心思。” “王氏是管家太太,若是东大院里有人起了坏心,她顺水推舟方便得很。所以我才让你紧紧地盯着她。银娟,我和你的后半生都指望着这个孩子,你务必仔细办事,绝不可有轻忽之处!” 王善保家的哪里不知道太太怀的小少爷事关她后半生的身家性命,荣华耻辱? 因此在听到邢夫人的嘱咐后,她连忙拍胸脯表决心,发誓赌咒自己绝对会把招子放亮,断不会让人把手伸进她们东大院里。 陈矩昏昏沉沉地听着主仆二人的对话。 据他推断,他投胎的这户人家里的人口虽然不少,但对他来说算不上复杂。 而且他此世的这位娘亲,貌似也是个一个有成算的人。 在他长成之前,可以靠着母亲庇护。而等他长大之后…… 内宅手段纵然再阴险,想来也比不得朝堂上的风刀霜剑,宫廷里的云谲波诡。 他在深宫里从最卑贱的奴才爬到内相的位置,又怎会觉得此世艰难? 第3章 王氏忿恨婢子婉劝,邢氏发动麟儿诞育 王夫人被贾母叫到荣庆堂闲话,来时笑语盈盈,去时咬牙切齿。 一回到自家院子,王夫人就恨恨地拍了桌子。 周瑞家的过来奉茶,见此情状,心里咯噔一声。 见王夫人看向她,周瑞家的硬撑着笑上前道:“太太且喝茶,这是今年新出的龙井。彩霞那丫头沏了两遍,特意晾温的。您且喝上两口儿,去去心火。” 王夫人接过茶盏,略沾沾唇就撂下了。 她随手把茶盏往炕桌上一放,又是清脆的一声响。 王夫人心里的怒火,岂是一盏清茶可以平复下来的? 她烦得要命,看谁都不顺眼。 周瑞家的暗道倒霉,怎么今儿正好赶上她轮值? 太太怒气冲冲,偏偏她在这当口伺候太太……这简直就是在擎等着触霉头。 周瑞家的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给王氏捏肩。 她一边捏肩一边柔声打探:“太太看起来好像不大欢喜?不是说老太太请您过去说些家常话吗?” 王夫人按着太阳穴抱怨道:“若非老太太,我也不会如此难受!老太太慈爱,心疼媳妇怀孕辛苦,我不是不能理解。但是她也不能刚知道邢氏有了,就把我叫过去教训啊!” “又说不能短了邢氏吃用,又说要约束下人不能让下人爬到主子头上!如此这般细细叮嘱,于我却太过吃心!” “我这些年管着这个家,呕心沥血,劳心熬神,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太太却对我如此不放心,这又让我怎么能不生气?” 她越说越生气:“这些年来,我何曾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偏老太太对我千百个不放心,在鸡蛋里挑骨头!难道我竟是那等眼皮子浅的,会短了邢氏的仨瓜两枣?” “且不说邢氏,只说大老爷。他在公中取钱,回回都是三五千银子的大宗。我什么时候说过一句不许了?” “还有他们大房的琏哥儿,我也是十分疼爱,我心疼那孩子丧母,向来不让他吃一点点苦。这般用心,便是我亲生的珠儿都比不上!” “都这样了,老太太还觉得我会亏了大房,把我叫过去立规矩。偏生咱们这边还落得个老太太偏心的虚名。如此的委屈,我能和谁诉?也就只能和你说说了。” 骗人的最高境界就是骗过自己。 王夫人说着说着,竟把自己说得委屈了起来。 她捏着帕子淌眼泪:“这邢氏没生下来孩子呢,老太太就开始给我脸色了。要是她生了儿子,这府里怕是没我们娘几个站着的地儿了!” 贾政作为次子继承了荣国府大半的资源。 王夫人作为次子媳妇,又做了威风八面的当家太太。 二房怎么可能会像她话里说的那么惨? 周瑞家的知道王夫人喜欢装菩萨,更知道王夫人根本就不是贤惠人。 王夫人要是好人,这府里那班捧高踩低、欺软怕硬的奴婢就不会交口称赞二太太慈和了。 琏二爷也不会被她哄得那样向着叔叔婶婶。 不过周瑞家的并不觉得王夫人有什么不对。 说句难听的,大多数人划分善良与恶毒的依据也不是言行,而是立场。 在这后宅里,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 无非是争权夺利,只有狠心之人才能活得舒坦。 周瑞家的能够受到重用,还不是王夫人需要她这个女诸葛出谋划策吗? 她熟练地哄王夫人道:“老太太最心疼的始终是咱们老爷和珠大爷。琏二爷都比不上咱们大爷,更别提大太太生的继室之子了。” “老太太她老人家关心大太太,也不过是关心大太太肚子里的那块肉,并没有别的意思。” “要奴婢说,您就算给大太太些小恩小惠也不碍什么。” “不过是拿一点子东西,换贤良的好名声罢了。我的好太太,您这么做,对哥儿姐儿也是有好处的。” 只要强调贾母对贾政和贾珠的重视,王夫人就能忍下对贾母的怨言。 周瑞家的见王夫人容色稍缓,心底松了口气,再接再励道:“说起来,太太您还不清楚大太太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呢。那孩子若是个姐儿,老太太的兴头儿就淡了。退一万步说,那孩子是个哥儿也无甚好担心的。琏二爷都争不过咱们珠大爷,他又碍得了什么呢?” 王夫人听了周瑞家的的劝慰后,心火消除了不少。 没错,邢夫人的孩子碍不着她。 除非贾赦和贾政都死了,否则荣国府是不可能按玉字辈的人头分家的。 日后被分薄了家产的人是贾琏,又不是她的珠儿。 既如此,她说不得还能从中挑拨一二。 但王夫人心中还有一个隐忧,那就是管家权的归属问题。 贾代善去世前,把爵位传给了贾赦。 因为义忠亲王的缘故,贾政得了工部员外郎的官职与贾家大半的政治资源。 在代善去世后,贾母精力不济,有心把管家权放手给媳妇。 当时大嫂张氏业已去世,大房无人。王夫人又是贾母心爱的小儿子的媳妇,这才顺理成章地成了当家夫人。 做这当家主母威风八面,能得损耗油水更是丰厚。 王夫人当家的这些年,私房厚了不止一层。 她舍不得让出这份权力。 可老太太不喜欢她不识字,觉得她笨嘴拙舌不讨人喜欢。 又惯爱喜欢以分权的形式把后宅大权握在手里,当这后宅里至高无上的老太君。 王夫人当初就是担心新大嫂分权,才苦心孤诣地撺掇贾母定下邢夫人这个破落户出身的女人做贾赦的续弦。 然后又煞费苦心地败坏邢夫人的名声,在贾母面前播弄是非,挑拨离间。 王夫人早都想好了,贾母早晚得死,大房和二房也迟早得分家。 她现在多捞一些,日后分家时大房就能少拿一些。 若不是贾母在荣国府经营一生,心腹众多,眼线密集,只怕王夫人还会更加贪婪。 尝了甜头的人,是不会甘愿把手里的一切还回去的。 现下,义忠亲王已经去世多年。当年夺嫡的阴霾也逐渐消散。 第5章 母子亲情,本是天性。就算贾母再不喜欢贾赦,贾赦也是贾母的亲儿子。 如果不是她持之以恒地败坏大房夫妇的名声,以贾母的权衡手段,恐怕早就要分她的权了! 兄长王子腾固然出色,但也管不到贾母这位超品的国公夫人头上。 贾政又孝顺,更不会为了她忤逆母亲。 所以王夫人当年才选择釜底抽薪的。她心想,与其小心翼翼地讨好婆婆,不如直接把这个可能被贾母提拔起来对付自己的大太太给废了。 她做得很好。 邢夫人容色寡淡,没有宠爱没有子嗣,只得一心讨好贾赦。 贾母因邢夫人管不住丈夫,更加不喜爱这个媳妇。 有邢夫人对比,连她这个素来不为贾母所喜的媳妇都平白得了很多赞誉。 她本以为邢夫人这辈子也就这么槁木死灰地过下去了。 可偏生老天不长眼,邢夫人居然有喜了。 老太太看重嫡孙。 有了这个孩子,她这个好大嫂就有了翻身的本钱。 这些年她放出了不少明枪暗箭,但邢夫人却依然能博得贾赦的信任,在大房站稳了脚跟还有了孩子。 可见她这个好大嫂也不是全然无害的。 “哼,她就算有福气生儿子又能怎样?” 王夫人口不对心地冷笑道:“珠哥儿当年被老太太抱走,对我来说就是锥心之痛。邢氏若是生了歪心思和我争,我就让她尝尝和我一样的苦楚!” 周瑞家的道:“太太能想开就好。但是把大太太的孩子送到荣庆堂一事却万万不要做。府里的小爷小姐们都大了,老太太正是膝下空虚的时候。若是把那孩子送去,让他得了老太太的喜欢,到最后还是太太吃亏。” “要我说太太很是不必计较。那大房的哥儿姐儿哪里比得珠大爷和大姑娘,生来就有母族、有舅老爷可以依靠?” 王夫人终于恢复了她一贯的慈悲笑脸:“听起来也怪可怜见的。好歹邢氏的孩子也是珠儿的弟弟妹妹,若那孩子日后愿意叫我哥哥一声舅舅,我也是愿意的。” 周瑞家的奉承道:“这就是太太的慈心了。放到别人家,谁会愿意把母家的人脉介绍给隔房的侄儿?” “其实太太与其担心大太太,还不如担心一下未来的琏二奶奶。比起不得老太太喜欢、没有娘家依靠的大太太,还是定然会是出身名门的长房长媳更惹人忌惮啊!” 王夫人眼睛一眯,拍了拍周瑞家的的手背:“还是你知道我的心意。” 邢夫人不知王夫人的怒火,她这些天一直都在深居简出地养胎。 这个孩子是她一生的指望,就是再小心翼翼也是应该的,由不得她不仔细。 邢夫人甚至做到了连东大院的房门都不出。 每日她里不是对着肚子念书,就是和丫鬟婆子们闲聊,其余的事情万事不理。 陈矩在邢夫人怀里听了不少贾家家事,这些闲话让他对荣国府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腊月,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邢夫人吃饭时肚子突然发作起来。 王善保家的忙带着丫鬟们把邢夫人扶进产房。 费婆子去请提前请好的稳婆和大夫。 大丫鬟红梅派遣小丫鬟去请贾母和贾赦。 邢夫人在一个月前就请好了妥帖的稳婆和大夫,又早早地派了心腹婆子盯紧了院中姬妾。 因此在发作后,邢夫人十分心安。 整个东大院里的丫鬟婆子也井井有条,并无疏漏。 贾母到东大院后,只见院中井然有序,当下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她这么着急过来,就是怕老大夫妻不着调,害了她没出生的孙子。 当初她给贾赦娶邢夫人做续弦时,是听了亲信婆子的话,想着邢夫人家世低微,嫁进来后不敢欺辱贾琏。 而且她也打听过,邢夫人管家理事也颇有一手,想来是个手段厉害的,能管住贾赦。 可自邢夫人嫁进荣国府后,贾母就对其十分失望了。 这媳妇只知道一味奉承夫君,行止粗陋,为人悭吝。 贾母身为尊贵的一品国公夫人,如何看得上这样小家子气的儿媳妇? 但眼前的这一幕告诉贾母,或许当初她也不算全然眼瞎。 至少邢夫人还有一手辖制下人的本事。 “你们大老爷呢?他媳妇生产,他怎么不过来?” 在外面的费婆子回道:“回老太太的话,我们老爷昨儿歇在了前头书房。太太刚刚一发作,奴婢就派了人去请老太太和老爷了。想来前院离得远,来得晚些也是有的。” 贾母阖上了眼睛对她道:“我在这自己等着就行,有丫鬟伺候我,不用你陪着。你是你们太太的贴心人,这当口还是快点进去伺候你们太太才是。” 费婆子连连称是。 她心里也担心邢夫人,忙听从贾母的话去了。 没过多久,贾赦也匆匆地从前院赶了回来。 虽然贾赦不大喜爱邢夫人。 可邢夫人好歹是他的正妻,还怀了自己的孩子。 他还是有一些关怀之情的。 更何况这些日子里,邢夫人时常找借口请他回东大院看孩子。 次数多了,他心里也禁不住对这个孩子产生了许多期待。 瑚哥儿得风寒没了,琏哥儿与他二婶更亲近。 可这个孩子…… 他每每被邢夫人请来看孩子时,邢夫人都会眼含期待地对他说些诸如“老爷的儿子”、“嫡亲的哥儿”之类的话。 贾赦固然风流不着调,可他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 这么日复一日下来,他又怎么可能仍旧无动于衷? 产房内,邢夫人被生产的阵痛刺激得惨叫。 稳婆听了,忙让王善保家的给邢夫人喂参汤,大声安慰邢夫人道:“太太,这还没过一个时辰,您已经开了三指了。我接生了好些哥儿姐儿,没见过这么疼娘的!您这可是好福气啊!来,太太,咱们再加把劲儿。” 邢夫人听了稳婆的话,心情畅意,浑身上下好似一下子有了使不完的力气。 东大院正房里,贾母与贾赦母子二人等得心焦。 荣国府好些年没有新生儿出生了。 上一个孩子还是在九年前出生的贾琏。 贾母好些年没抱过孙子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贾母只记得她到东大院时外面还在下雪,没过多久贾赦撑伞过来。 母子两人相顾无言,一起在东大院里从大雪纷纷等到霁雪初销重云退散。 待阳光重洒院落,东大院产房内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婴啼。 贾母松了一口气,双手合十地念叨着“阿弥陀佛”。 贾赦也眼含喜意地看向产房。 没过多久,就见到稳婆喜气洋洋地抱着包裹着襁褓的孩子出来,对贾母与贾赦二人报喜道:“恭喜老太太,恭喜老爷。太太生了个哥儿,母子平安。府上的哥儿长得好极了,以后肯定是个漂亮的小公子!” 贾母和贾赦本就高兴,听了稳婆的恭维后更是欣喜,连声说赏。 不但赏了稳婆极厚的红封,还赏了东大院上下仆役三个月的月钱。 一时之间,谢恩声响满东大院。 第4章 太白转世宝璋国器,旧貌新颜满月大礼 贾赦最近颇为得意。 老来得子可不是谁都能有的福气,偏生他却有了。 每每出门交际时,贾赦这种得意之感都愈发炽烈。不少膝下单薄的老亲都会羡慕地看向他,感叹他老当益壮、龙马精神。 贾赦也不过凡俗男子,哪里能免于流俗之心?听了这些感叹后,他难免沾沾自喜。 因为这份欢喜,贾赦连带着对自己素来不大喜欢的邢夫人都开始喜欢起来了。 他不喜欢邢夫人的是因为邢夫人是贾母硬塞给他的家境落魄的继室。 贾母的偏心,早已是荣国府上下心口不宣的秘密。因此贾母给贾赦迎回邢氏这样家境寒微的继室很难不让贾赦多想,乃至迁怒。 因为以上种种,贾赦待邢夫人素来淡淡。可是在被外人吹捧下,贾赦开始对邢夫人有所改观。 他觉得他没必要再为难他这老婆。 毕竟这两年邢夫人一直都很安分,对自己更是言听计从,从不自作主张。 如今又给他添了嫡子和光彩。 贾赦想,他也该满意了。 邢氏这样没心机的蠢笨人,总比老二媳妇那种面甜心苦的毒妇强。 贾赦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每看到邢夫人生的小儿子对他甜甜地笑,他心里头就发软。 爱屋及乌之下,贾赦觉得他还是得多给邢夫人做脸才对。 做母亲的没体面,当儿子的脸上也好看不了。 为了不让他的小宝贝长大知礼后因为母亲丢脸,贾赦决定未雨绸缪起来。 尚在襁褓中陈矩倒是不知道此世父亲的心理活动。 事实上,在出生后,他反倒不如在邢夫人肚子里时耳聪目明。 第6章 在婴儿的身体机能限制下,陈矩每天都只能听见模糊的声音,看到的也是朦胧的一片。 日常就是吃奶睡觉和被人抱来抱去,想一会儿正事就发困。 位居荣国府金字塔尖的老国公夫人贾母很喜欢陈矩。 诚然,她不大喜欢贾赦,更看不上邢夫人。 可陈矩是她嫡亲的孙儿,刚生下来时个头就不小,看着就健健康康的。 过几天长开了后更是玉雪可爱的一团,人又爱笑。 分明是老太太们最喜欢的那种小孩子。 他们贾家又好些年没新生儿出世了,陈矩正巧是弥补了贾母遗憾的孩子,贾母又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呢? 因此,她还特意吩咐贾赦赶紧给哥儿取个好听的名字,年终祭祖时好给哥儿上族谱。 她坚信这个孩子肯定能长大。 贾赦被贾母安排了差使后,翻了好半天他那些已经积灰的书才取了一个大名出来。 贾璋。 璋字寓意极好。 《诗经》中就有“如圭如璋,如琢如磨”句,以此赞誉卫公高洁雅致的情操。 这个名字足以看出贾将军对幼子的殷殷期盼。 不过贾母能看出来贾赦那点子小心思。 璋乃宗祭之器,自古便有“大宗执璋”的说法。 老大给璋哥儿取的大名颇有深意。 他这是他在暗暗地表达不满,指责她这个母亲偏心啊。 可是贾赦指责她偏心前,也不先看看自己。 诚然,政儿在官场上作为也不大。 可政儿贴心正派,哪里像老大一样贪花好色,荒唐浪荡? 她也是人,也有自己的喜好,做不到全然公正。 十个手指尚有长短,她又怎么可能完全没有偏向呢? 东大院里,邢夫人产后休息了几天后终于摆脱了虚弱的状态。 有了精神头,就有时间规整下人了。 这不,今儿早上她刚看完儿子,就把伺候贾璋的奶娘和丫鬟都叫了过来,很是恩威并施地敲打了一番。 待这些人退下后去了,王善保家的上前安慰邢夫人道:“太太且放宽心,哥儿身边伺候的人不是咱们提前安排的,就是老太太送过来的。身契都在咱们手里,不怕她们不用心。” 王善保家的压低嗓音,颇为幸灾乐祸地对邢夫人传递消息道:“太太,奴婢听说二房那边今天好生热闹。老太太给二老爷的翡翠还没怀呢,二太太给二老爷的萱儿就怀了。” “听说是萱儿偷偷吐了避孕汤,现下竟已坐了胎。二太太恼得不行,要不是二老爷护着,恐怕是要给萱儿好看的。” 邢夫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跟着王善保家的幸灾乐祸:“王氏素爱端着慈悲脸,可怜我和老爷夫妻不和睦,讽刺我不得老爷宠爱,显摆她和二老爷的夫妻情分。” “现在她也张狂不起来了,陪嫁丫头背着自己怀孕,王氏可是丢了大人了。” 王善保家的又奉承道:“太太,荣庆堂那边儿指给哥儿的嬷嬷都是老太太身前的得力人儿,可见老太太的看重。老爷给咱们哥儿取了大名为璋,这名字的寓意可是极好的!” “我家那口子在老爷身边儿伺候,听老爷说咱们哥儿的名字是从《诗经》里取的字。是什么圭什么如来着?哎呦,这些学问奴婢也不懂!反正哥儿的名字是顶顶好的。老太太和老爷且疼咱们哥儿呢!” “咱们璋哥儿是个有福气的。” 邢夫人从善如流地换了对儿子的称呼,但她并没有把王善保家的的话放在心上。 贾母待她算不上好,她哪敢相信贾母这位老太太会真的疼爱她的儿子? 老太太向来因为二老爷的缘故更喜爱二房的孩子。 她璋哥儿前头又有珠哥儿、琏哥儿和大姑娘的存在。 邢夫人并不觉得自己的孩子一定能在老太太那儿出头。 比起老太太,还是贾赦更容易笼络。 琏哥儿被王氏拢住了,和贾赦并不亲昵。 去了琏哥儿,贾赦也就璋哥儿这么一个嫡出的儿子。 他不疼璋哥儿又能疼谁呢? 若璋哥儿得了老爷的心意,老爷以后肯定什么好的都想着璋哥儿。 王善保家不知邢夫人所想。 如果她知道的话,她一定会大声称赞太太英明。 自大姑娘(邢夫人)嫁到这府里来,她们这些下人跟着享了不少富贵,却也受了不少白眼。 荣国府下人素来捧高踩低,暗地里没少说大姑娘的小话,讥讽大姑娘庸俗悭吝。 但王善保家的清楚,那些寒伧举止不过是因为主子出身寒微,嫁进高门大户后多有不得已罢了。 大姑娘能在父亲去世后把住邢家家财,又能带着柔弱老母与寥寥几个老仆把家中弟妹养大,并成功地把自己嫁进高门,又怎么可能真的是愚蠢妇人? 时光飞逝,就在王夫人暗恨萱儿背着她偷偷怀孕、邢氏替儿子在贾赦面前争宠的间隙间,贾璋(陈矩的新名字,以后皆称贾璋)的满月宴到了。 腊月时分,风雪频繁。不过凛冽寒冬是拦不住京城各个圈子举办宴会的热情的。 荣国府素爱热闹,这一回又是多年未有的弄璋之喜,贾母自然要大办一场。 早在贾璋出生不久后,荣国府的请帖便如同雨丝风片般撒了出去。 待到贾璋满月宴当天,京城勋贵人家大多都派了人登门贺喜。 一时之间,气氛十分热烈。 虽不如荣公代善生前那般烈火烹油、繁花着锦,但终究还是热热闹闹、喜庆洋洋的。 这些勋贵人家这么给面子也是有原因的。 虽然现在贾家朝中无人,可宁荣二府名下的军户还在。 荣国府还有贾母这位超品的国公夫人。 只要脸皮厚,就算对外宣称荣国府如今还是国公门第,外人也挑不出什么差错。 朝中起起落落都是寻常之事,若只是因为某户人家暂时落寞就断了来往,这满京城的亲戚朋友就不用走动了。 诚然,贾家当年站错了义忠亲王的队,前几年门庭颇为冷落。 可这些年过去,乾元帝对已经没了的义忠亲王颇为怀念,已经不那么恨废太子了。 贾家又有代善兄弟救驾的香火情在,义忠亲王的那一关已经过去了。 如今,义忠亲王的死对头大王爷也步了他的后尘,如今也被皇帝圈了。 其他几位夺嫡的王爷和义忠亲王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荣国府暂时还是十分安全的。 毕竟…… 贾代善曾是皇帝腹心,皇帝虽然不喜贾家当年站队义忠亲王,可他也不见得会愿意看到有人欺辱贾代善留下的孤儿寡母。 综上所述,比起当年那些因为义忠亲王而被抄家流放的人家来说,荣国府还算安全。 因此这次一等神威将军贾赦的嫡次子满月,不少姻亲故旧都上门前来贺喜了。 不过由于贾代善业已驾鹤,人走茶凉也不可避免。 退出权力中心的荣国府自然是无法引得权贵门第重要人物登门。 那等人家对荣府多是派了小辈或管事上门走礼。 荣国府前院五间大厅里,来做客的男客与主家一起吃酒听戏。 贾赦今天特意命林之孝去请了京里擅唱热闹戏文的三福班来家里唱堂会,三福班的角儿沈丹官一登场就博得个满堂彩。 因东府贾敬在京郊玄真观访道问玄,其子贾珍虽年幼却已经当家做主。 现下西府办宴,贾珍也跟着贾赦忙前忙后招呼客人。 他本也是一副仪表堂堂的模样,直到那戏子丹官上台才漏了底,一下子变得眼惺神迷,恨不得登时和那台上坤生共赴云雨。 二门内,贾母和王夫人婆媳一同招待客人。 至于邢夫人,太医说让她坐双月子养身体,所以眼下无法出来吹风。 元春很招人眼。 她容貌富丽、仪态端庄,各家夫人都看在眼里。 思及元春已经十二岁了,不少家里有适龄未婚公子的夫人都对其有些心动。 贾家固然没有旧日风光,但门楣还在。 且元春的舅舅王子腾现如今已经做到了兵部侍郎,早已不是当年的区区五品武官了。 不过贾元春的父亲贾政不过恩荫的五品,多年未曾升职……这样的身份娶回来做宗妇还是有点不大合适。 但是给嫡次/幼子娶回来做媳妇,却是顶好的人选。 因为这个,这些夫人太太们对元春又格外亲热了几分。 这厢内外厅堂热热闹闹,那边东大院里,邢夫人与她二妹妹白夫人坐在一起共话家常。 白夫人衣着十分朴素,相貌也只是清秀,尚没有邢夫人容貌美丽。 不过她说话做事却很是干净利落。邢夫人在娘家人里最爱这个妹妹。 如今儿子满月,二妹妹白夫人来了,邢夫人心里也十分欢喜。 第7章 “姐姐有了外甥,我也全然放心了。” 白夫人笑着逗贾璋:“咱们璋哥儿长得可真好,想来是随了咱们娘的相貌。咱们姐弟几个没一个好看的,长的都像爹他老人家。” 贾璋(陈矩)这些天早就适应了璋哥儿这个名字。 别人一叫璋哥儿他就看过去,特别给面子。 现在白夫人叫贾璋小名逗他,他就顺着声音看过去对她笑。 白夫人见了,更是爱他,直搂着他叫心肝儿肉。 “你喜欢就自己生去。” 邢夫人佯嗔白夫人道:“来我这儿稀罕孩子稀罕得没够作甚?” 白邢氏笑道:“我可不着急,着急也没用,这孩子也不是说来就来的。不过姐姐,我家那口子虽然没本事了些,人却老实。不敢跟我耍什么花样。日后若我有福,或能子孙满堂。若是我没福,那也是我的命数……” 邢夫人捂住了她的嘴斥道:“混账,这样没福的话也是能乱说的?天上的福神看着你呢!” 言罢,邢夫人放下了手,语气有些欣慰又有些心酸:“虽只见了几面,但我知道妹夫是个老实人,只是太清苦了些。说到底还是我和你弟弟拖累了你,我嫁到这府里要带大笔的嫁妆博个体面,你弟弟娶媳妇也要银子……” 白夫人当即落下脸来:“姐姐,你要再这么说话,我可是再不会登门了!咱们家那点儿家私,若不是你嫁到这府上,早都被族人吞尽了!” “更何况当初父亲去了,没有姐姐撑着,哪里有我的清闲日子?如今日子好起来了,姐姐有了孩子,在这府里也不用再战战兢兢了。日后咱们再给小妹找个好人家,就再没有操心的事了。” 邢夫人听到这儿,伤怀什么的全都没了:“可得给三姐儿好生相看夫家,只三姐儿眼高,咱们家也败落了,倒是难寻个四角周全的人家。” 白夫人笑道:“我家老爷在国子监有一同僚,原是从南县教授,后来得了上峰青眼,被提拔进京做了国子助教。他家里有田有俸禄,虽不富贵,却也衣食无忧。” 邢夫人想了想道:“这听着像是正经过日子的人家。不过还是得多看看,说不得有更好的……” 白夫人明白她话中未尽之意,便笑应道:“我都听姐姐的。” 邢夫人姐妹在后院谈心其乐融融,王夫人在前头待客,心里却不舒坦。 邢夫人的儿子不过是继弦之子,只是满足了老太太多年没抱到孙子的遗憾,就得到如此的抬举。 她的元春却因为生在了夺嫡的敏感时期,只草草地办了满月。 她的姐儿可是大年初一出生的,未来必然有大造化的。 哪里是邢夫人的小崽子比得上的? 总之,大房风光,王夫人就高兴不起来。 周瑞家的见王夫人不高兴,只得低声拿好话哄她省得她脸上难看:“太太,今天咱们大姐儿可太风光了!那些夫人们都夸咱们大姐儿气度好呢。以后啊您的福气可享不尽了。享完了珠大爷的就是享大姐儿的。他们都要孝敬您这位老封君呢!” 王夫人嘴上谦虚道:“元春她小孩子家家的,哪里当得这么夸?小心折了她的福气。今日能有一二风光,也不过是各位夫人抬举。” 周瑞家的笑道:“您别不信,北静王太妃都夸姐儿长得好呢!” 北静王太妃? 王夫人被这个名字勾起了她藏在内心深处的念头。 王太妃觉得元春好,是不是能把元春嫁给…… 只是北静郡王已经有了未婚妻了。 真是可惜。 不过以元春的相貌,连王妃都当得。 若是把元春送进宫里去,说不得元春能得了贵人的青眼。 只可惜老爷只是从五品的京官,若老爷有老太爷的本事,她还何必讨好甄家,给元春苦心绸缪一个区区侧妃的位置。 不过,若元春做了王爷的侧妃,得了王爷的宠爱,未来就能帮衬她父亲哥哥的仕途了,这也是一桩好处。 况且…… 她的元春可是个有造化的,说不得元春嫁了瑞王后,瑞王爷就一入风云就成龙,元春也跟着鸡犬升天直接就做了娘娘呢…… 若是有人知道王夫人的想法,肯定会讥讽她想的倒是美。 不过王夫人一定会反驳他说她的元春生在正月初一,怎么可能没造化呢? 周瑞家的尚未察觉到王夫人的野心,还在为自己已经哄好了主子而自鸣得意。 心想,还是我有办法。 主子离了我可怎么办啊? 第5章 神瑛转世偏心风摧,兄弟契阔母子和善 萱儿,或者说是周姨娘的孩子终究还是没了。 贾璋时常躺在雕花小床上听伺候自己的奶娘丫鬟们闲唠嗑。 奶娘丫鬟们都说二老爷房里的萱儿小产,着实可怜。 还好二太太怜悯她,抬了她做姨娘。 以后萱儿就不再是没名没分的通房丫头了。 但他娘邢夫人的陪嫁王善保家的和费婆子的说法又是另一种。 她们说周姨娘的孩子是二太太给弄没的。 贾璋按照这个孩子没了后对谁有利分析了一下,也觉得二太太王氏嫌疑很大。 他投王善保家的一票。 不过迄今为止,他还没有见过王夫人呢。 他母亲邢夫人看他看得很紧,从不带他出去待太长时间。 除了贾赦和贾母以外,邢夫人几乎不让他见外人。 贾璋就这样平平安安地长大了。 又过了两年,王夫人老蚌怀珠,怀了一个孩儿。 王夫人为此十分得意。 她把这一胎看做丈夫贾政看重她的标志。 茫茫大士与渺渺真人两个跑到小世界找机缘的地府刑徒,也循着转世投胎的神瑛的气息找到了荣国府。 这两人刚要把警幻仙姑给他们准备好的通灵宝玉送到王夫人胎中,就见到荣国府上空一片弥漫着一股至阳至烈之气。 此阳气炽烈无比,又夹杂金戈锐气。 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差点儿被这股气息灼烧得化作飞灰。 两人被吓得全然忘了警幻的嘱托,鬼一样逃走了。 至于那块通灵宝玉,自然也没被他们成功送到王夫人胎中。 贾璋全然不知道王夫人此时怀的孩子原本该是一个在落草时衔玉而诞的传奇人物。 更不知道那玉是还能随着人一起长大的奇物。 不过若是他知道了,一定会感谢三清玉皇保佑没让那玉出现。 要知道,玉是君子器,更是天下器。 始皇帝的玉玺就是由和氏璧制成的。 口中含玉而诞,那玉又如此妖异,哪个皇帝不忌讳? 更别提在他们目前所在的盛朝,太/祖发家靠的就是“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的流言。 因为这个,朝廷对民间的神异传闻素来警惕。 所幸贾璋魂魄里的壬水蟠桃桃枝克制阴邪,散发出来的至阳之气逼退了茫茫和渺渺二人,才没让含玉而诞的事情发生在荣国府。 不过这些神异之事,失去遇神记忆的贾璋并不知情就是了。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二房婶娘在芒种那天生下一个孩子,生产的过程并不顺利。 是的,没有通灵宝玉的帮助,神瑛早产了。 王夫人这一胎怀得确实很艰难。 在王夫人怀孕养胎时,老太太赐给贾政的通房翡翠坐了胎,王夫人被此事气得胎像不稳。 在王夫人生下哥儿后,翡翠的身孕也七个月了。 翡翠和已经变得槁木死灰一般的周姨娘可不一样。 她是家生子,有老子娘帮衬。 又是贾母赐下的丫头,王夫人也不好磋磨她太过。 最重要的是,翡翠十分美貌,勾的贾政半颗心掉在她身上。 有周姨娘的前车之鉴在,翡翠再多挑拨几句,贾政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护着翡翠了。 贾政甚至还为此求到了贾母头上。 贾母也答应了。 她自己可以收拾丈夫的小妾,但却万万不许儿媳妇杀死贾家的子嗣。 当然,若是翡翠想跳到王夫人头上作威作福,贾母也不会手软。 通房生的庶子,可比不上老二媳妇肚子里的那个金贵。 所以,在发现王夫人的胎像不好后,贾母就不再纵容贾政日日宿在翡翠那里了。 王夫人松了口气,可终究还是不平。 翡翠那小贱人的孩子竟保住了。 贾政还说他绝不许翡翠落得和周姨娘一样的下场! 但经过贾母的敲打后,王夫人就算再不服,也只得忍了。 老太太说了,若是她不老实,就要把翡翠生的孩子和她现在怀的这个孩子都抱到荣庆堂里抚养! 王夫人哪里甘心让贾母抱养这两个孩子? 当初贾母抱养贾珠和元春时,曾对王夫人许诺过,若是王夫人再有了孩子,就允她自己抚养。 第8章 如今贾母要借机食言而肥,王夫人也只能被贾母拿捏。 她舍不得自己的骨肉离开自己身边啊! 至于翡翠生的孩子…… 那也是断断不能让老太太抚养的。 一个通房的骨血,也配在老太太跟前儿长大,抢她孩子们的宠爱? 因着这一点,王夫人也不敢太过磋磨翡翠了。 只是翡翠也没春风得意多久。 因为她只生了一个女儿。 庶女和嫡子,这个选项对于贾政而言很好选择。 他心里的天平重新向王夫人倾斜。 贾政为儿子取名为贾瑛,取“玉瑛仁宝”之意。 王夫人给自己的小儿子取了个宝玉的乳名,对其十分疼爱。 在宝玉六个月时,这孩子生了场急病,任是贾家请多少名医都治不好。 王夫人急得嘴上起泡,天天烧香拜佛,祈求各路神仙保佑儿子病愈。 没过多久,王夫人听人说京郊皇觉寺的香火很灵,她立即就去祈福了。 不料,她在皇觉寺里遇到了一对儿挂单的僧道。 这对僧道就是茫茫大士与渺渺真人。 他们赠给王夫人一块美玉后翩然而去。 只听这二人道:“我二人乃大荒山青埂峰无稽崖人士。汝子乃贤德大才转世,他日必有后福。汝且好生教养。此玉乃仙家宝物,只要汝子日夜贴身佩戴,不出三日必然大病全愈。” 王夫人见到此情此景,大惊失色。 在请了寺里大师傅看了玉,发觉玉没有任何问题后,王夫人连忙带着玉回家给宝玉戴上了。 这一僧一道来去无踪又淡泊名利,送完玉什么报酬都不要。 他们应该不是骗子。 若这玉能真救宝玉的命,她便是给这一僧一道塑造金身都行。 贾宝玉的病是在他投胎前就被警幻种在神魂里的,唯有这通灵宝玉(五彩石)上面的功德才能化解。 如今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特意给王夫人送来了通灵宝玉,贾宝玉又怎能不百病全消? 警幻算计这么多也没什么好心。 通灵宝玉乃是补天石碎片,落在地府里,自带功德。 警幻这个刑徒从地府逃走时特意夹带了它,把它带到了小世界里。 奈何通灵宝玉天生抵御阴邪,又生出了神智,警幻没办法直接吸收它上面的功德。 没奈何下,她便想出了导演一出红楼幻梦的主意。 她自己养育出一个精魄,给他取名神瑛,送他投胎转世,历经苦难。 再把通灵宝玉送到神瑛手中,把这通灵宝玉设计为与神瑛命数相关之物。 如此便可混淆神瑛与通灵宝玉的命格。 再给神瑛设计几次劫难,让那通灵宝玉替神瑛挡了,便可磨灭通灵宝玉的神智。 如此一来,待茫茫渺渺接引神瑛归来时,警幻就可以让从欠了她因果的神瑛,实则是被混淆命格的通灵宝玉还她因果。 这样,她就可以借机夺走功德修为大进了。 只是没想到在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下界时居然差点被至阳之气烤化…… 警幻仙姑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才导致的,但她也不敢接近荣国府。 茫茫渺渺二人说了,荣国府内有一股至强的壬水阳刚之气,专克他们这些沾染了六道轮回污秽的偷渡刑徒。 若是去了,一个不慎就要灰飞烟灭。 所以警幻她们只能另辟蹊径了。 他们这才找到了出门进香的王夫人头上。 在宝玉悠悠转醒后,王夫人坚信自己遇到了神仙。 为了替宝玉还愿,她还特意命人打造了茫茫大士与渺渺真人的金身日夜礼拜。 不过贾母和邢夫人认为王夫人只是在争宠。 这三年来,因为贾璋聪慧灵巧,贾母十分疼爱他。 在分权制衡的心理下,贾母还分给了邢夫人一点点管家权。 这两件事惹得王夫人非常不满。 邢夫人参与管家,王夫人就不敢像之前一样大肆贪墨了。 王夫人的收入因此锐减,她自然很不高兴。 还有贾璋。 一个续弦的儿子,凭什么被老太太这样宠爱? 王夫人的不平,贾母是知道的。 王夫人的那个陪房周瑞家的给王氏出过给宝玉制造祥瑞的主意,贾母也是知道的。 不过贾母不知道的是,后面的那条流言邢夫人暗中推动的。 这几年因为邢夫人沾了管家的事儿,让王夫人的“损耗”变少了。 王夫人乌眼鸡一样看她,给她下了不少绊子。 邢夫人也不是泥人做的,当然得回敬一二。 王善保家的可是费尽了心力,才在二房安插了一个跑腿杂役小丫鬟彩月。 又在背后指使这小丫鬟投靠了贾母。 在贾母的暗中襄助下,如今彩月已经进王夫人屋里伺候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污糟事儿,就是通过彩月的嘴传到贾母耳朵里的。 邢夫人也不怕彩月反水。 彩月是逃难的难民,和她弟弟一起把自己卖了,埋了他们爹。 王善保家的早就按邢夫人的吩咐,把彩月的弟弟养在了外头。 彩月一心挂念着和她相依为命的弟弟。因此就算老太太看重她,她也不会背叛邢夫人。 在彩月的挑唆下,贾母愈发觉得王夫人嘴里的什么神仙什么宝贝什么玉都是子虚乌有之事。 宝玉分明是被她舍了老脸才请来的太医院副院判治好的,和王氏的装神弄鬼有什么关系? 王夫人却不知道老太太是这么看待她的。 她只是暗恨,为什么她宝玉这么大的来历,在贾母这里的宠爱却很一般。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贾母不宠爱宝玉,她自己会宠爱宝玉。 天上的仙人都来救宝玉,宝玉以后必定有大造化。 以后宝玉为官做宰、让她穿戴一品九梁翟凤朝冠。 老太太不疼宝玉,日后也别来沾她宝玉的光。 因为存了这个心思,王夫人对宝玉十分宠爱。 她待宝玉,简直是捧在手心里怕被风吹走,含在口中怕被含化了。 就连贾珠和元春都要退一射之地。 贾母只觉得王夫人也是有本事的。 说谎说得居然自己都信了。 贾宝玉如今的玉并不是按照原本的命运线里落草时衔于口中、贾母亲眼看着那玉随着人一起长大的那块。 又有彩月的证词在,贾母自然不信宝玉有什么神异。 但是,就算如此,贾母尚且因为贾政对宝玉产生了爱屋及乌的心理,并没有对宝玉产生什么不喜之意。 只是,在贾母疼爱的大孙子贾珠因为宝玉在王夫人那儿受了委屈后,贾母就对宝玉淡了。 王夫人十分宠爱小儿子,这是荣国府上下有眼皆知之事。 ——就连珠大爷都因为宝玉在二太太那里受了好些冷待哩。 贾珠素来多思,见王夫人如此,难免由亲娘的态度联想到贾赦与贾政的境遇之别。 一时间,他心乱如麻。 大伯有爵位可袭,尚且退居东院。 他却是没有祖父那样的父亲,可以给他安排一个爵位。 忧患之下,贾珠读书更拼命了。 在没日没夜的苦读下,贾珠瘦了好大一圈儿,脸也白苍苍的。 出门时,又因为脸色不好,惹得好几个嫉妒他进学的勋贵子弟的冷嘲热讽。 他本就心气儿不顺,身体就更不舒服了。 可王夫人一心挂念小儿子,还琢磨着要把大年初一生的女儿嫁个权贵,自然没有注意到贾珠的异常。 贾珠愈发惶恐。 他越想越害怕,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 偏生他又不能跟贾母说,否则祖母肯定会惩罚母亲。 而且,祖母眼下正忙着为元春相看人家,他也不好拿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去烦她老人家。 元春被贾母养大,教养谈吐都是极好的。 打从去年起,就有不少人家想讨元春回去做儿媳妇。 但是贾母对这些人家很挑剔,不是觉得对方家世低,就是觉得人家哥儿不上进。 她心里总是想着,还要看看还有没有更好的。 像他们这样的勋贵人家,把姑娘留到十七八乃至二十也是常有的事。 既然时间富裕,她自然可以从容挑选。 王夫人更是对这个不满意,对那个也不满意。 她相信她的元春出生在大年初一,必然是有大造化的姑娘。 尤其在听到进京的甄家人向她透露的隐秘消息后,她更是对此深信不疑。 甄家人说,瑞王妃多年无子,甄贵妃对此十分不满,决计要给瑞王爷指一个出身高贵的侧妃。 可是王府的王妃侧妃都是要通过选秀指定的。 这些年乾元帝上了年纪,日常起居多以养生为要。 第9章 各位王爷府里又都有了妻子侍妾,没有指婚的需求,所以皇上已经把大选给停了。 甄贵妃难以扭转皇帝的心意,也不敢劝皇帝选秀。 皇帝停办选秀是为了养生,你甄贵妃让皇帝重启选秀,是盼着皇帝早死吗? 所以贵妃娘娘也没办法指望选秀了。她心里想着先把人选定下来,再让那姑娘参加小选,把人送进宫里当女史。 待时机成熟后,贵妃娘娘就把人指进瑞王府做侍妾。 进了王府后,再由王爷请旨,加封这位被选中的姑娘做瑞王侧妃。 王夫人心想,这不就是给她元春准备的大好机会吗? 为此她还特意请了甄家人吃饭,想从对方嘴里多套出点话。 不过王夫人还算有点机心,知道上赶着不是买卖。 所以她嘴上并没向甄家人推荐元春。 但她心里已经千肯万肯了。 义忠亲王倒了后,朝堂上以三皇子安王、四皇子齐王、六皇子景王与十二皇子瑞王最得陛下宠信。 下任皇帝必然在这几人中角逐而出。 而瑞王殿下的母亲甄贵妃又是皇上最宠爱的御妻。 若元春做了瑞王爷的侧妃,以后可是有可能成为宫里的娘娘的! 不过这样的大事只靠王夫人一个是没办法办成的。 王夫人不愿意去求贾母。 她生怕元春出息后只记得她祖母的好。 因此,她私下里回娘家去求哥哥王子腾,想求王子腾把元春送进宫。 但让王夫人万万没想到的是,王子腾居然一听到甄家就拒绝了她。 王子腾还肃声警告王夫人不许自作主张。 他很看好齐王,正在对其卖好,又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把外甥女送进瑞王的后院呢? 没有娘家的支持,王夫人只能指望贾母了。 至于贾政,王夫人根本就没有想过和他商量。 她太清楚贾政的自命清高和不通俗务了。 这事儿和贾政说也是白说。 她不但得不到什么帮助,反而还生一肚子的气,所以还不如直接去求贾母。 此时元春对母亲王氏的筹谋尚不知情。 她在闺房里一边绣衣裳,一边让大丫鬟抱琴给大哥哥贾珠送她提前吩咐厨房煮好的汤汤水水。 母亲的偏心,大哥哥的不安与不满,元春全都看在眼里,却也只能在心里着急。 要她说,母亲有些过了,大哥哥也有些多心。 只是她这个做女儿做妹妹的,又能训斥哪一个呢? 更何况,大哥哥马上就要参加乡试了。 上一科大哥哥没考中举人,父亲就很不高兴,全然忘了大哥哥进学时的开心,一味地严词训斥。 若是这一科大哥哥还不能中式,只怕还是要被父亲责骂的。 若是寻常时候,父亲如此做也没什么。 可眼下大哥哥还在生母亲闷气,若再被父亲劈头盖脸地骂一顿,只怕会和父母离心。 还有…… 这些日子大哥哥愈发勤勉了,人都熬瘦了一大圈儿。 元春心疼得紧。 她和贾珠一母同胞,怎能不心疼呢? 可她也不能拦着贾珠苦读阻碍哥哥的前程。 除了给贾珠做些汤汤水水让他补补身子外,也做不了什么别的。 抱琴最近没少被元春吩咐着去给贾珠送东西,听了贾元春的吩咐后立马就去办事了。 抱琴在半路上遇到了贾琏。 贾琏小时候也住在荣庆堂,抱琴又是元春的大丫鬟,大家都相熟。 因此抱琴见了贾琏后,连忙亲亲热热地问安:“奴婢给琏二爷请安,二爷万福。” 贾琏看她提着食盒,笑问道:“姐姐这是要去给珠大哥送东西?” 抱琴回道:“大姑娘心疼珠大爷备考乡试辛苦,给珠大爷做了点汤水补身体。” 贾琏一瞬间思绪万千。 贾珠又要参加乡试了。 珠大哥哥是全府改换门庭的希望。 老太太大姐姐二婶对其全心全意地关怀也是应该。 他这个废物比不得人家。 想到这儿,他自嘲一笑,敛了敛眸子。 罢了罢了,何必钻这个牛角尖? 总归他还有爵位,也有自己嫡亲的兄弟。 没必要扒着别人不放。 抱琴回完话后只见琏二爷笑意盈盈道:“那你快去吧,我也要去给我们太太请安了。” 抱琴笑着应是,心里感慨琏二爷相貌生得真好,怪不得不少小丫头心里念着他。 一边又暗生疑惑:琏二爷是什么时候和大太太亲热起来的? 贾琏一进东大院正房的门,就看见蓝色的一小团坐在炕上,在奶母的照看下玩九连环。 见他来了,小团子脆声道:“二哥哥来看璋儿了?” 贾琏走过去搂住他,笑吟吟问他道:“嗯,哥哥来看璋哥儿了,璋哥儿想哥哥了吗?” 贾璋深知,想要在大宅门里过得好,就得让家里的关键人物喜欢自己。 作为脸皮比城墙厚、腰杆比柳枝软的前东厂督公,贾璋对放下身段耍宝卖乖讨好贾母贾赦邢夫人一事毫无心理压力,并且很容易地得到了他们的喜爱。 对于贾琏这个缺爱的半大孩子,他抱着有草没草都打一竿子的原则,也说些甜言蜜语哄他宠爱自己。 所以在贾琏搂着他时,他抱住贾琏的胳膊道:“璋哥儿想二哥哥,最喜欢二哥哥了。” 贾琏笑呵呵地亲了他一口:“哥哥也最喜欢璋哥儿了。” 两兄弟亲香了好半天,贾琏才想起来问贾璋的奶娘冯嬷嬷:“怎么没见到太太?太太是去了老太太那边儿,还没回吗?” 冯嬷嬷道:“回二爷的话,太太早就从荣庆堂回了。刚刚太太哄三爷玩,杨梅饮子撒了,不小心污了衣裳。现在是去换衣裳了。” 贾琏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对此并不关心,只继续搂着贾璋兴致勃勃地逗他说话,和他玩些小孩子的幼稚把戏。 这两兄弟也是搞笑,都自以为自己是在哄孩子,心底都颇为得意。 压根儿想不到对方是在把自己当孩子哄。 或者说贾璋是知道贾琏的想法的,只是他并不在意就是了。 两兄弟没玩多大会儿,邢夫人就换好了衣裳回来了。 一进屋,邢夫人就见到贾琏正在亲亲热热地和贾璋说话。 她的笑容也真心实意起来:“琏哥儿来了。” 贾琏恋恋不舍地放下怀里的贾璋,向邢氏请安道:“太太安,您一切都好?” 邢夫人道:“我都好,哥儿这两天怎么样?饭用的可好?” “儿子一切都好。” 贾琏心底清楚他们这对继母子对彼此的“关心”都是在演戏,不过是为了营造母慈子孝的假象。 但贾璋对这种戏并不反感。 要是继兄和母亲成天打架,他才真的是要头痛得要命呢。 况且他心里很清楚,邢夫人对贾琏这般和颜悦色,也是在帮他拉拢人心。 在邢夫人眼里,贾琏还有些价值。 贾赦年纪也不小了,贾琏虽说文不成武不就,可好歹还有个爵位可以继承,日后也有可能成为他们母子二人的依靠。 “昨天吃的桂花馅儿点心特别好,母亲,咱们不是说好了今儿要请哥哥一起吃吗?您没忘记让嬷嬷告诉厨房做吧?” 邢夫人看贾璋与贾琏坐在一起,两人都唇红齿白的,竟好像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弟。 她心下难得软了些。 贾琏也是可怜孩子,被他二婶勾着学坏,如今竟成了个草包。 不过她没心思掰正贾琏,对他示好也只是为了给自己儿子积累人脉。 二房有两个同父同母的兄弟同气连枝。 璋哥儿却没有同父同母的兄弟,更没有出息的舅家。 他年纪这么小,赚个疼他的哥哥是件好事。 为此她付出些小恩小惠,也还算值得。 “小祖宗,我哪儿敢忘了你的嘱咐?早就让王善保家的去厨房……” 邢氏话还没说完,就见王善保家的带着拎食盒的小丫鬟进来。 邢夫人笑着对贾璋道:“看看,说曹操曹操到。你王嬷嬷回来了……” 王善保家的不明所以,但还是顺着邢氏的话笑着给贾琏贾璋兄弟二人请安。 贾璋忙让她起来,对她笑道:“好嬷嬷,快把点心端出来给二哥哥吃。” 贾璋的真心让贾琏觉得心头好似有和风吹过。这个缺爱的少年版琏二爷心里柔软万分。 珠大哥有大姐姐,他也是有亲弟弟的。 第6章 贾琏惩婢贾珠赴举,资质超凡老父心喜 贾琏离开东大院时,提走了满满一提盒的吃食。 自从邢夫人有了贾璋这个宝贝儿子后,她就开始琢磨起经营好名声的事。 大的开销她舍不得,但一些小恩小惠她还是愿意掏钱的。 第10章 贾琏的奶娘赵嬷嬷看贾琏带着提着提盒的小厮回来,笑问道:“二爷是从太太那儿回的?” 贾琏笑了笑,对赵嬷嬷道:“璋哥儿非让我带着这一提盒点心回来。他可真真儿是小孩子,看谁都觉得人家喜爱吃他爱的东西。” “我都和他说我不爱这些了,他偏不信。还好太太吩咐人在提盒里装的是咸口的肉脯和口味清淡的点心,要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把这些东西咽下去。” 贾琏是主子,不爱吃什么直接赏下人就行了。 何须犯愁自己该如何把东西给吃了? 赵嬷嬷心里明白,小主子嘴上抱怨无非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喜欢孩子才爱吃的零嘴,心里却是受用的。 赵嬷嬷当然不会揭穿贾琏惹他恼羞成怒,心里也愿意她和邢夫人母子亲近。 先不说孝顺继母,友善兄弟对贾琏名声多有好处。只说赵嬷嬷暗地里冷眼瞧着,大太太虽对哥儿淡淡的,但也没什么坏心。 倒是二太太,把哥儿哄得和大房不亲善。哥儿小时候不大爱去给大老爷大太太晨昏定省,就是因为二太太挑唆。 这对哥儿的名声可是大大不利的。 只是赵嬷嬷也不敢提及这些事,否则她迟早就会被二太太撵出去。 更何况二太太没留下什么把柄,她要是嚼舌根子被人听见后又是一场是非。 因此赵嬷嬷只笑着道:“二爷今儿已用过膳了,想来现下也没胃口再用点心。不如把这些点心放到茶房里,等二爷想了再端上来。” 贾琏道:“嬷嬷安排得妥当,且派个小丫头去跑腿吧。我这会子累了,想歇一会子。” 赵嬷嬷听了,便命大丫鬟丹桂去给贾琏铺床。她也没叫跑腿的小丫头,自己提着提盒去了茶房。 小丫头毛手毛脚的,她不放心让她们去办差事。 赵嬷嬷走后,红袖趁机悄过来给贾琏奉茶。 她伸出一双修长白净的手端了茶盘,语气怯怯地道:“二爷,大太太她……她那边的东西……” 她吞吞吐吐的,好似有什么阴私不敢说出口一般,嗫嚅道:“二爷,大太太她有自己嫡亲的儿子,对二爷怎么可能完全真心?奴婢害怕她害二爷……” 说着话,一双杏眼便含了泪,看起来颇有些凄凄可爱。 贾琏却只是掀了掀茶杯盖儿,不咸不淡地问道:“红袖,我记得你是新提上来的?” 红袖被他这预料之外的反应搞得惴惴不安:“回二爷,奴婢的确是新来的。簪儿姐姐嫁了王春后咱们院子里出了缺……” “你原在哪儿当差?” “在……在花草房。太太见奴婢说话伶俐,把奴婢送来伺候二爷。” 贾琏听了这话,也不继续问了,只慢悠悠地喝了口茶。 红袖被他的沉默搞得十分不安,二爷的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冷淡?他明明是最怜香惜玉的呀。 就在红袖心中惴惴之时,贾琏开口打破了沉默:“二婶喜欢伶俐的丫头,我却不大爱这样的奴婢。红袖,出去跪一个时辰醒醒脑子吧,我用不着自作主张的奴婢。” 红袖听了,直如五雷轰顶一般。她泪盈于睫,楚楚可怜地向贾琏下跪求饶。 贾琏面对这芙蓉泣露之景不是不心动,只是他容不得有二心的奴婢:“还不出去?你是非要让我把兴儿旺儿叫进来,拉你出去吗?” 红袖见他如此无情,只得哭哭啼啼地出去跪着了。 贾琏的思绪却飘回了几年前。 那是璋哥儿周岁的时候…… 璋哥儿被抱到荣庆堂抓周,他记得那日璋哥儿抓了一枚碧玺印章。 荣庆堂里的女眷们见到后都奉承贾母,说璋哥儿日后必然是封侯拜相的前程。 那日继母邢夫人喜形于色,喝了好些杯酒水。 人一醉酒,话就容易变多。 在荣庆堂老太太面前,邢夫人尚能忍住醉意。待回到东大院后无人辖制(贾赦喜欢在外书房里和漂亮丫鬟玩乐,东大院里就只有邢夫人这一个正经主子),邢夫人就忍不住醉意,和王善保家的说些好些闲话。 贾琏那天听了赵嬷嬷的劝告,宴后去东大院看弟弟。结果却听到继母对她的陪嫁道:“哥儿今天抓了印,宾客们奉承了两句,王氏就黑了脸。这还没怎么样呢,就看不得我儿好了。若是日后我儿出息,王氏岂不是……” “罢了罢了,我也得积些口德。不说了,不说了!只是你以后可得把我儿看紧了,切不能让王氏钻了空子。前头那个留下的是现成的例子。要是让王氏弄鬼儿,勾着哥儿不学好,把我儿养废了。那可是有你主子我哭的日子。” 王善保家的听到继母脱口而出的诛心之言,神色慌乱。一双眼睛四处逡巡,生怕有外人听到邢夫人的话。 贾琏怕被人看到,连忙把自己藏好。 王善保家的没看到半个人影儿,这才松了口气。 她哄邢夫人道:“哎呦,我的好太太,您可别说了!还好这儿没人,要是让人听到了这些话那还了得?” 贾琏藏在门外,整个人神思不属。 继母的这些话都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勾着不学好? 什么叫做现成的例子? 二婶……二婶不会是这样的人的…… 二婶待珠大哥这个亲生的儿子都不如他这个侄子。每每他惹恼了先生,二婶都死命地护着他。 继母会说这些话,肯定是因为她没有管家权,嫉妒二婶才胡言乱语。 就像他身边伺候的大丫鬟们所说的那样…… 贾琏的脑子浑浑噩噩,宛若一团浆糊。他忙给自己找了个还算说得过去借口,强作冷静回了自己的院子。 可他心底有一个声音始终不休。 这个声音告诉他,继母所说的话是真的。 或许二婶……不,是二太太!二太太根本就不像他想象的那般疼爱他。 哪儿会有人喜爱丈夫的侄子超过自己的亲生儿子呢? 珠大哥如今已经进了学,他贾琏却一事无成。这是不是,是不是就是继母嘴里的养废了? 从那时起,贾琏的心里就蒙上了厚厚的阴霾。 虽说他后来也不是没有怀疑过邢夫人那日的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但那又如何,继母又没说假话。 贾琏终究还是信了,对王夫人也不再如同过去一般掏心掏肺。 所以他当下才对红袖如此无情。 不为别的,只为她是王夫人的人。 红袖被惩罚的事儿并没有引起王夫人的注意。 红袖虽是她顺手塞到贾琏身边的丫头,但不过是一步闲棋,从来都没被她放在心上。 主子惩罚下人本更是寻常事情。贾琏既没有打红袖板子,也没有把红袖赶出去。丹桂又半威胁半警告地暗示红袖不许把今天的事透露给王夫人,否则就把她撵出去。 红袖害怕了,也就老实了。 她不去告状,王夫人哪里会去主动了解红袖的生活? 况且王夫人还要在贾琏面前装好婶婶。别说红袖没去告状,就算红袖去了,王夫人也不会为一枚随手布置的棋子出头做主。 今年顺天府乡试的时间被定在八月十三,贾珠早早就盼着这场乡试,期冀着自己榜上有名。 落魄的荣国府需要顶门立户的男丁。贾珠自认自己是荣国府嫡长孙,对此责无旁贷。 且他心底清楚,二房当荣国府的家名不正言不顺。若非一些难以言明的原因,这府里根本轮不到他们二房当家。 如今长房伯父浪荡,琏哥儿纨绔,璋哥儿更是个没长成的小不点儿。只要他成为两榜进士平步青云,再加上王家舅舅的扶持。二房掌管荣国府就会成为定局。 而且…… 母亲如此偏心宝玉,他若没有本事,焉知以后不会变成下一个大伯? 听说大伯小时候也是被养在曾祖母膝下,和祖母分别日久,感情才如此淡漠的。 除此之外,他和大妹妹也都到了相看人家的年纪了。若是他能考中举人,就有了娶一位得力妻子的资本…… 这对他的未来非常重要。 贾珠踌躇满志,就连贾政那些败兴的训导都难以败坏他的兴致。 天光破晓,晨光熹微。贾珠拜别祖母双亲后被小厮簇拥着出门走上了周瑞备好的车,心情激荡地前往贡院。 出门前祖母叮嘱他照顾好自己,元春为他理了袖子,温柔地祝福他蟾宫折桂。 贾珠想到这些,摸着腰间妹妹元春亲手绣的五子登科香囊,心里十分熨帖。 只可惜琏二弟没来送他,他记得他们小时候也是极好的,长大了却淡了。 罢了,隔房的堂弟,总是不比亲妹妹亲密无间。 如果贾琏知道贾珠的种种想法,定会翻上一个大白眼。 你这不是远近亲疏分得挺明白的吗?那你还在可惜什么? 你自己都把我当做隔房的堂弟,没把我当契阔手足。凭什么还想我掏心掏肺? 第11章 不过贾琏此时尚在高床软枕上一梦黑甜,却不知堂兄贾珠的诸多遗憾。 倒是贾赦这个日日高床软枕的老纨绔,难得没搂小老婆共赴鸾帐,反而辗转反侧难得安枕。 贾赦难以安枕的原因很简单:二房的贾珠要去参加乡试了。 他可没有对贾珠十八相送的闲情雅致,只是被贾珠考举一事搞得心里百味杂陈。 贾赦他这个人,就是见不得贾政得意。 恩侯、存周,这是父亲给他和老二取的字,足以见到父亲对他二人的期盼。 父亲想让他做太平爵爷,老二周正端方做个文人。贾家慢慢改换门庭,他日传家继世。 可惜他没用,老二更只是个表面光。到最后他就剩下一个空头将军的爵位,老二和他一样没用,十多年过去没升半品还是最初恩荫的五品小官,简直就是个迂腐废物。 清客相公们说的奉承话,谁爱信就让谁就去信吧。左右他是全然不信的。 可贾珠不一样。 这孩子学问好,有心计,样样都好。 只有一样不好,那就是他是老二的儿子。 不过那孩子向来单薄,素日看起来病恹恹的。前些日子脸白得像鬼。在这方面,贾珠倒是比不得他的儿子康健…… 贾赦枯坐了好几个时辰,直到烈日当空才不耐烦地出门散心。 长随们讨好地问他是要去古董行还是去什刹海的胡同儿。 贾赦却不受用,他心情不好,哪里有心思出去浪荡? 贾赦直接挥斥了这些狗腿子,在府内漫无目的地乱走。 好吧,当贾赦把贾璋抱起来时,他终于承认了:他是被政老二的儿子打击到了。 直到抱起玉雪可爱,聪明活泼的小儿子,贾赦才冷静下来。 贾璋还是很会讨贾赦的喜欢的。 这四年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母亲邢夫人嫁妆不多,在府里也没有什么话语权。他要想让他们母子过得好,就得拿捏住大家长贾母和父亲贾赦的宠爱。 虽然他没有和父亲相处过的经验,但拿捏贾赦这个爹对贾璋来说毫无难度。 不就是哄爹吗,还能比哄皇帝难? 万历那种权欲旺盛、城府深沉的皇帝他都能伺候好。更别提这个纨绔浪荡的亲爹了。 当然,哄爹可以。但是这个当爹的不能拿胡子扎人啊! 于是贾赦的脸又双叒叕被贾璋推开:“爹,胡子扎人很痛的,不许扎我!” 贾赦喜欢贾璋这股子娇气模样,简直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他也乐意惯着贾璋。 这小崽子最喜欢的人就是他了。没断奶不记事儿的时候这孩子就知道对着他笑,让他忍不住感叹血脉相连的神奇。 长大了后,这孩子更是几天不见就要找他,一张嘴就是甜蜜蜜的爹。 贾赦哪里经过这个? 反正贾琏是和他没有这般亲近的,刚断奶的庶子贾琮更是见了他这个爹就哭。 父子亲情血缘天生,又有邢夫人在贾赦耳边敲边鼓,说许许多多类似于‘哥儿可真是的,和我这个母亲都没有和老爷亲,我真是白白疼他了’之类的话。 这一套迷魂汤灌下来,贾赦是打心眼里疼爱贾璋。 “好吧好吧,爹都听你的。” 贾赦搂着儿子亲香,心里的郁闷散了大半。 可是心底还是眼红贾政靠儿子风光得意。 他想着儿子明年也不小了,狠了狠心,对着宝贝儿子露出了与父亲贾代善相似的严肃面孔问道:“璋哥儿,你太太不是总给你念书听吗?你喜欢吗?” 贾赦说完这话后有些反胃,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道学了? 他这么一个天字第一号的纨绔,居然开始关心起儿子的学业了? 贾赦自己都觉得脸红。 难道他要为了面子,变得跟政老二一样?自己不出息还去逼着孩子念书? 贾赦摇了摇头,觉得这可不行。 他们大房两个孩子,琏哥儿结结实实的,他怀里的这一小团也健健康康的。 万一孩子被他逼着念书太过辛苦,把自己的身子骨熬得跟珠哥儿一样单薄,他该怎么办? 想到这儿,贾赦已经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这世上,哪里会有喜欢念书的公子哥呢? 他还是不要让自己宠爱的孩子吃苦了罢。 左右老国公夫人留给他的私房厚得很,以后都给这孩子挥霍,也够他富贵一生了。 他刚想把这个话题扯过去,就听到他怀里那一小团捏着他的衣角开开心心道:“儿子喜欢听娘念书。娘给我念的书我全都记住了,二哥哥不久前还教我识字了呢!” “哎呦我的好儿子,你说什么?你全都记住了?!” 学渣父亲贾赦对儿子的学霸行为大感震撼。 璋哥儿才这么一小点儿,怎么可能可以全都记住? 邢夫人读过的书不多,但好歹认识不少字。贾赦影影绰绰记得邢夫人不但给璋哥儿念了三百千,好像还读了《孝经》。 “父亲居然不信我的话?” 贾璋听到贾赦问他后,立即决定自己要顺水推舟展露自己的“才华”。 为了效果逼真,贾璋装作不高兴的样子道:“儿子说自己会了就是真的会了,娘教过我,好孩子是不许说谎的。” 贾赦看儿子不高兴,生怕他淌金豆豆,忙安抚道:“璋哥儿,爹不是不信你。只是这太让人难以置信了,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不会《三字经》呢。” 贾璋翘了翘下巴,假装得意道:“爹爹,我可是都会背了。” 言罢,他张口就背起《三字经》来。 虽说过程中有些许贾璋假装的错误与停顿,但他还是全都背下来了。 贾赦:!!! 大老爷被他儿子这一手震得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 待他回神后,他才发现他儿子好像是个神童啊! 他看着贾璋,好像在看金子一般。后来更是欣喜若狂地抱起了贾璋转了好几圈儿:“天爷啊,我的好儿子。你可真给你爹争气!” 贾赦被儿子弄得一点儿都不羡慕贾政了。 他现在恨不得贾珠快点考上。 哪怕政老二会对他炫耀! 他宝贝儿子这么聪明能干,以后肯定能考得比贾珠还好! 如今荣国府在朝中无人,府里老国公留下的人脉又多是勋爵武将这一边儿的。 这当口以文官入朝,肯定有苦头吃。 还是让他好大侄儿先去披荆斩棘吧。 这样等他儿子长大,就有堂哥帮衬,可以吃现成的了。 老太太不说同气连枝吗?总不能在贾政占他便宜时就同气连枝,他儿子占贾珠便宜时就变成亲兄弟明算账了吧? 到时候珠哥儿不管他儿子,他就去老太太跟前儿好好闹一闹。 贾璋一边玩手指,一边看他老爹傻乐。他虽不清楚贾赦此时到底在想什么,但他猜贾赦绝对没想啥好事。 不过看到贾赦这么乐呵,贾璋也就不去打断他的穷欢喜了。 邢夫人过来时,便见到这父子两人一副父子情深、其乐融融的模样。 父子情深好啊! 以后老爷还不得把私房全给她儿子? 邢夫人露出了满意且贤惠的微笑。 第7章 马上封侯寄怀玉佩,贾璋开蒙聘请名师 贾赦在发现贾璋分明是个读书种子后,就大张旗鼓地要给儿子延请名师。 他年轻时人嫌狗厌,他爹贾代善尚给他请回来一位举人西席教导。如今他儿子这般聪慧,他这个当爹的总不能让他儿子去族学里浪费时间。 六老太爷贾代儒素日里在族学里混饭,上课潦草塞责,对待学生的态度也颇看人下菜。 族学里乱七八糟的,什么事都有,他可不能让自己白鸽一样的儿子去哪里瞎混。 在那里念书可念不出什么名堂来。 珠哥儿和琏哥儿开蒙可是专门请了先生来府里坐馆的,那先生现在还在贾府呢。 一边儿给贾政做清客,一边儿教贾珠做文章。 璋哥儿天资英萃,怎能无良师在侧? 诚然,荣府子弟都是六岁才开蒙请师傅。但他大老爷做事,何曾在意过别人的看法! 像他儿子这样的神童,是能够耽误的吗? 贾赦直接把林之孝喊过来,吩咐他去寻一位坐馆西席。 最好请进士老爷回来。若是不成,请位饱学的举人也好。束脩高也不要紧,只需去管二太太要钱。 林之孝忙不迭地去了。 贾赦交代的活计说难不难,说简单也没那么简单。 说这事儿不难,是因为想要攀附荣国府的寒门学子不绝如缕,大老爷又不计较束脩高低。如此一来,找一位先生并非难事。 眼下荣国府虽然落魄了不少,可是府里的爵禄、军户和人脉都还在。皇帝也没有表露出厌恶荣国府的意思。 在京里仍旧是高门大户。 第12章 说这事不简单,是因为大多数没补缺的进士和举人眼睛都盯着朝廷里的官位,哪里有功夫给三爷一个小孩子启蒙坐馆? 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既然大老爷说了,只要先生好,钱财不计,只消管二太太要。那么他自可撒手去寻。 刚入京的年轻寒门举子和翰林院、礼部里不善钻营且囊中羞涩的老先生,大抵还是有可能请来的。 当天林之孝就寻摸到了合适的人选。 贾赦听了林之孝的禀告,心里觉得林之孝找的这位蒋翰林特别好,直接就定了人选,让林之孝花大笔银子去请。 把林之孝打发走,贾赦慢悠悠去了荣庆堂向贾母宣布自己找了位名师给贾璋启蒙。 贾母看他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就心生火气。 老大这个不着调的,也不知他天天在想什么。 璋哥儿小小年纪,他这个当老子的就急着让孩子去念书,这也太拔苗助长了。 珠哥儿被他老子逼成了什么样子,贾赦这个当大伯的又不是没看到,没想到他居然一点儿都不放在心上。 只为了和老二斗气,就要逼着璋哥儿小小年纪就去辛苦读书。 好歹等到孩子大点儿再去请先生啊,她怎么没见到贾赦这么年幼的时候就跟着西席念书? “老大,你怎么想起了这一茬?是谁在你身边嚼耳根子了?” 贾母心里骂贾赦不着调,又恼两个媳妇治家不严让小人挑唆这个不着调的大老爷。 想着这些烦心事,贾母的脸色也不好看:“我是让你这么小就去念书了?还是让你弟弟这么小就去念书了?你想和老二别苗头就自己去上进,怎么逼起我的孙子了?要是你看我们不顺眼,我干脆就带着孩子回金陵去!” 贾赦听到贾母前半段话,心里泛酸。 什么叫他和老二别苗头?分明是老二抢了他的荣禧堂,抢了他的荣国府! 他这母亲,心偏到了胳肢窝。他就不信,老太太会对老二说这种诛心的话。 不过听到后半段,贾赦心情好了些。 好歹老太太对孙辈不算偏心太过,对璋哥儿还算疼爱。 不像对儿子这一辈一样只爱一个老二,见了他和见了仇人一样。 为了儿子,受点委屈就受点委屈吧。 老祖母活着的时候他有祖母疼,祖母没了他也长大了,不稀罕老太太爱不爱他。 “老太太,您这可是冤枉儿子了!儿子不爱那些之乎者也的书本子,却也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哪会像老二那样逼着儿子念书呢?我请先生给璋哥儿开蒙,也是因为前些日子儿子发现璋哥儿竟然把他娘给他念的书全都背下来了。这样的良才美玉,儿子哪里舍得耽误他?” “我可是最疼爱我这小儿子的。他要是像我一样不愿意念书,我哪里舍得逼他?是儿子特意问了孩子喜不喜欢读书,孩子说喜欢我才派人给他请先生的。母亲,我就是再混账,也不会去害我嫡亲的儿子!” 贾母听了他这一番辩白,心里翻了个白眼。 贾赦还好意思说她偏心眼,难道他自己就不偏心? 要知道贾赦庶出的儿子贾琮已经一岁了,结果在他那儿,小儿子居然还是邢氏生的璋哥儿。 不过老大有一句话说的没错,虎毒不食子,不管怎么说,老大也不会害自己的儿子。 就像她,再不喜欢老大,也没想着要把他打杀了去,更没想过要害死他。 “璋哥儿真的只听你媳妇念书就能把书全都记住了?” 贾母犹疑地看向贾赦。 “当然,儿子可是亲耳听过的。您要是不信,就让哥儿来荣庆堂给您背书,一听就知真假。我问过邢氏了,那几本书她自怀着哥儿的时候就念给哥儿听,一直念到现在。” 贾赦对此十分自信。 贾母见他这副模样便信了大半了,遂同意了贾赦的建议。 没过多久,贾赦的长随便把贾璋抱到了荣庆堂。 贾璋一下地,便对着祖母父亲乖巧地请了安。 贾母让丫鬟把贾璋抱到她身边来。 贾璋却不让丫鬟抱,而是自己小跑着过去。 贾璋的奶母冯嬷嬷生怕他摔倒,跟在他屁股后面一个眼珠子不错地看着他。 贾母对冯嬷嬷的用心十分满意。 邢夫人也算有些好处,这几年有了儿子,渐渐改了她那副小家子气的模样,人也愈发体面仔细了。 看看哥儿身边的这些体贴周到、沉默安分的嬷嬷丫鬟,贾母心里点了点头。 贾璋跑到贾母歪着的炕边儿上才站住。在贾母的示意下,冯嬷嬷把贾璋抱上了炕。 贾母在贾璋坐稳后,拿帕子给他擦汗:“璋哥儿,你父亲今天过来和祖母吹牛,说你小小年纪会背书了。祖母不信,他还跟我恼呢!” 贾璋对眼下的状况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他还是装作懵懂不知的模样,气鼓鼓地反驳道:“祖母,你可得相信我爹。我爹和我一样是孝顺的好孩子,才不会骗母亲呢!我是真的都会了,您要是不信我就可以背给你听!” 贾璋一边装乖,一边儿见缝插针地向贾母加深贾赦孝顺的印象。贾母被他这副不服气的模样给逗笑了,搂着贾璋道:“那哥儿可得好好背,祖母一定会好好听咱们哥儿背书的。鸳鸯,快去给哥儿兑些木樨清露!一会儿哥儿背书,累了嗓子可是要喝的。” 鸳鸯应声去了,贾璋则拉着贾母的袖子把《三字经》给背了一遍。 贾赦明显感觉到贾璋这次背的比上次还要好。 他心里得意不已,这小兔崽子,进步还挺快,真给自己长脸。 贾母被贾璋这这一手给惊着了。 政儿和珠儿都是有读书天分的,但也没有这般好的资质。 要知道璋哥儿可还没启蒙呢,现如今不过只是听他娘念了几年的书罢了。 贾璋背书途中,鸳鸯就已经提着提盒回来了。 待他背完,鸳鸯便端着木樨清露过来。正要喂他喝,却被贾璋拒绝了。 他自己端了小碗和小勺喝了起来,全然不类稚童。 贾赦看儿子喝木樨清露喝得香甜,颇有些心虚。 上次璋哥儿给他背书时他可没想的那么周到。 虽然他在大喜之下也给了儿子不少值钱的宝贝,可是类似于木樨清露这样贴心的润喉汤水却是没有的。 “哎呀,我璋哥儿居然这么聪明!” 贾母见孙子资质好,心里也高兴。她竟也愿意说些软话:“老大,看来是我错怪你了。” “璋哥儿,你父亲说你想去念书,这是真的吗?若是你想的话,祖母这就派人给你收拾书房。” 贾璋毫无心理负担地装好学神童:“喜欢,孙儿喜欢!祖母,孙儿喜欢念书。” 贾母笑道:“你个小不点儿,这就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喜欢了?竟也不怕念书的辛苦?我可提前和你说好了,到时候你父亲请了先生回来,你若是不愿意去吃苦,你父亲教训你祖母可是不管的。” 贾璋开始给贾赦贾母两人喂糖衣炮弹:“祖母,爹他最喜欢我了,才舍不得收拾我呢!祖母您又这么喜欢我,爹他哪里敢教训我惹您不开心?要知道我娘喜欢花生,我害怕娘不高兴都不敢欺负花生呢!” 贾母和贾赦都知道,花生是邢夫人养得狮子猫。 爱屋及乌的道理,小孩子说不出来。贾母和贾赦两个大人却足以领会出他话里的意思。 贾母没想到贾璋能说出这样长的一段话,但还是脸上还是不自觉地染上了笑意:“是了,你这小嘴和抹了蜜似的,你爹他哪里舍得教训你呢?不过就算他混账,要教训你,你也不用怕。有祖母给你做主呢!” 这时候老太太倒是全然忘了自己刚刚说她可不管的话了。 贾赦啧啧叹道:“母亲,您可别冤枉我。我和老二不一样,我才懒得收拾儿子呢!” 贾璋:…… 为什么他这个爹总有本事把天聊死。 这种气氛正好的时候就不要提二叔那个假正经了好吗? 贾母倒不是很在意贾赦的话。贾赦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种,他是什么样子她还不知道? 要是有一天老大突然正经起来,她才要怀疑老大是不是鬼上身了? 贾母今天发现孙子聪慧心里高兴,不想和贾赦计较。 等到贾璋从贾母离开时,随侍的丫鬟嬷嬷们手里都抱得满满当当的,全都是贾母送的礼物。 贾赦抱着贾璋,戳了戳他脖子上挂着的“马上封侯”玉佩。笑道:“还是你有福气,哄得老太太连这个都给了你。” 这东西可是贾代善的遗物,老太太十分爱惜。就连贾政和贾珠这两个老太太的宝贝蛋都没把这东西给哄到手,结果倒是被他儿子给弄到手里了。 唉,这可真是世事无常啊! 算了,不装了! 贾赦就是高兴。 林之孝寻摸来的这位西席姓蒋名凤举,四十岁上取了同进士,馆选时考进翰林院做了一个八品的小官。 第13章 不久前,这位先生从礼部致仕在家养老。教导贾璋一个小儿读书绰绰有余。 按理来说,蒋凤举致仕前好歹是个六品官。这些年在清水衙门虽没攒下太多钱,但好歹也买了几亩地,倒也不至于去给人当教书先生。 可是蒋凤举他独子早逝,下头有三个孙子要读书科举娶老婆,还有一个生病的夫人要养。长安居大不易,他难免要为五斗米折腰。 林之孝给他开的价很大方,每年光是束脩就有千把两银子,三节两礼和四季衣裳的孝敬也都样样不缺。 贾赦还把荣宁街附近的一座两进小院免费给他住,并许诺只要他儿子考了举人,这房子就白送他。 蒋凤举十分心动,于是就答应了。 对贾赦而言,蒋凤举是很合适的先生人选。 从做官这一点论,这位进士老爷出身寒门,进翰林院时不过区区从八品,二十年间爬到六品主事。 虽然身无恒财,手无权势。可是蒋凤举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人能在这些年的风风雨雨里平安致仕,足以见其本事。 更何况这人先后在翰林院与礼部任职,对读书人的那些弯弯绕绕都很清楚。 请他来,正好能弥补他们勋贵人家在这方面的不足。 贾赦对蒋凤举十分满意,但蒋凤举对自己未来的学生却没有抱有多余的期待。 这十分正常。哪个正常人会对勋贵人家的三岁小孩抱有学业上的期待? 要不是为了老婆孙子,蒋凤举才不会一大把年纪出来做教书先生。 只盼着这位贾家少爷是个听话孩子,不要调皮捣蛋整日哇哇大哭,他就阿弥陀佛了。 贾璋对自己即将要拜的西席倒是很期待。 前世内书房里的教书先生虽出身清贵,不是来自国子监就是来自翰林院,但是这些人根本不屑给他们讲学。 要不是有皇命压着,那些翰林就是死,也不会愿意踏足内书房这种太监集聚之地。 他们不是师生关系,那些道学先生也耻于有他们这样的学生。 现在他倒是能正正经经地拜个老师了。 对贾璋而言,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很多很多年后,蒋凤举仍然记得贾璋那天拜师的模样。 那日,那穿着织金镂玉大红曳撒的小哥儿头戴着一顶小小织花帽子,进屋后在贾赦的嘱咐下向他请安,端起茶盏向他敬茶。 小哥儿年纪不大,个子也小,站直了也才刚到他大腿那么高。脸白白净净的,相貌玉雪可爱,眼睛明亮有神。 蒋凤举养大三个孙子,心肠最是柔软。不忍心让他一个小孩子跪着受累,很快就接了茶盏。 贾璋见他喝了茶,磕头道:“学生贾璋拜见先生。日后受教于先生,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显然是被长辈提前教过拜师的礼节了。 人倒是乖,比他想的好多了。 蒋凤举让贾璋起来,向他考校学问——会有这场考校还是因为贾赦和他说过贾璋已经会背《三字经》的缘故。 要不然蒋凤举根本不会多此一举,毕竟这学生一团孩气,能有什么底子? 结果却让蒋凤举十分惊喜。 贾家大老爷还真没吹嘘,这孩子居然真的都会背了! 蒋凤举心想,要是贾家的孩子顽劣,那他点个卯敷衍过去就算了。 可是这孩子资质上佳,若是耽误了孩子,便是他这个做老师的罪过。 更何况…… 想想<a href=https:///tags_nan/songchao.html target=_blank >宋朝的晏殊,五岁成诗,少年进士。诗词文赋俱佳,成一代文宗;经纶庙算满腹,为一品宰辅。 若他能把学生教成那副模样……不,只要有晏相十分之一的本事,他也就死而无憾了。 不提什么青史留名,也不论什么为国培才。 只说最现实的一点,只要自己要是能把这孩子教养成才,那他几个小孙子的前程就有靠了。 荣国府固然不复当年风光,可对蒋家来说,仍然是庞然大物。带挈自家几个白身小子,对他们府上而言压根儿就算不得什么大事。 蒋凤举一霎间心思百转,对贾璋笑赞道:“你还小,底子却也不错了。日后努力学习书经,他日必有所成!” 贾璋看向眼前头发花白,一身儒雅青色道袍的西席先生蒋凤举,认真地道:“先生,学生受教了。” 第8章 勤读书经苦习训诂,偏心与否人各自知 贾璋拜师后第二天就开始上学了,蒋凤举这位西席先生给学生贾璋制定了详尽的学习计划。 每日上午,学习《杂字》与三百千读书识字打基础。 下午诵读《声律启蒙》与《千家诗》,学习音韵、积累典故、培养文采。 至于经义训诂,贾璋年纪太小基础不牢,还不到学那些的时候。 蒋凤举安排的学习内容算不上繁重,主要贾璋年纪太小,蒋凤举怕把孩子累坏了。 至少在贾璋的骨头彻底长结实前,蒋凤举都不会给他安排太多的任务,甚至对他的要求都不会太高。 大抵只是要求他做到通明事理、基础夯实,不自傲厌学,也就算可以了。 当然,这个所谓的不繁重是按照蒋凤举的标准来的。 在贾璋的哥哥贾琏眼中,这些学习任务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实在是太多了。 他八九岁时都没吃过这样的辛苦。 可看到贾璋甘之如饴、举重若轻的样子,他也不好有异议。 总不能拦着弟弟上进吧? 贾璋不怕苦不怕累,当然是因为他不是真小孩。 坚持不懈,努力上进等等美德对他而言毫无难度。 不过是摆脱富贵人家的惫懒心态,日复一日地努力学习。 这些事看起来不容易,但只要下定决心,也不难做到。 相较于前世,眼下的辛苦是他在三清面前求五百年也求不来的福气。 贾璋天赋异禀,又如此努力,蒋凤举老怀大慰。 如此一来,他未免又给贾璋加了些课业种类,标准也提高了不少。 这也就是说,在蒋先生的带领下,其学生贾璋不但要学大学,还要学小学的学问。 当今之世,读书以举业为重,举业则以经义为本。所谓经义,就是大学。 世人为了科举大多苦读四书,精研集注程文。及至五经,则只专治一本本经,其余不过草草通读不求甚解罢了。 大学尚且有所偏重,更别提以文字训诂为代表的小学了。 虽说大儒名家都必须精通训诂文字,以此阐释经义。但是世人求官之心总比向学之心炽烈。 不过这也无可厚非。寒门士子亟需考中功名改写家族命运,而且他们也没有条件钻研学问。 但若是出身富贵膏粱的读书人还这样做,就难免有些急功近利。 蒋凤举出身寒微,四十余岁才考上三甲,就算留在翰林院为几无出将入相的机会。但他还是选择费劲巴力地留在翰林院这个清水衙门。 无非是想博个清贵名声给儿子铺路罢了,只可惜儿子壮年病逝,这简直就是蒋凤举的锥心之痛。 这些暂且不提,只说蒋凤举如此安排贾璋的学习内容,就足以见到他的远见卓识。 国朝官场有非翰林不入阁的潜规则。因为这一点,官场众人向来视翰林官为“储相”。 但蒋临在翰林院里冷眼看着,前程远大的翰林官固然不少,但更多的人还是要坐半辈子冷板凳的。 想在翰林院那个人才济济的地方出头,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诚然,翰林清贵,但翰苑里的斗争也十分激烈。在这地方想要往上升,功绩、才华、资历、清望、圣心,这些一样都不能少。 只有这些全都有,才能平步青云。 只有平步青云了,才是所谓的储相。 若是没有,即便翰林也不过是贫寒清流,储相之名更是无从谈起。 况且想要进翰林也不是容易的事。 若是能考中鼎甲还好,一进翰林院就是六七品的官了。 可若不是,那就要考庶吉士,做满三年后才授官七品。 而像他这样出身三甲的同进士,熬满三年,也不过在翰林院里混个正八品的小官罢了。 起点如此之低,前程自然也就差了。 抡才大典三年一次,每个人一生参与科举考试的机会也是有限的。 想要年纪轻轻就直入翰苑平步青云,毫无疑问需要付出不懈的努力。 在蒋凤举看来,贾璋的起跑线可不低。 首先,贾璋出身勋贵,家里不缺钱财,读书科考毫无后顾之忧。 其次,他父亲贾赦是一品将军,就算没有权势,但至少邸报大诰样样不缺。 别的暂且不论,单这一点,他就已经走到了不知多少人的前头。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贾璋资质上佳,几近过目不忘,这样的天资十分难得。 贾璋的起跑线越是高,蒋凤举就越舍不得耽误他这个良才美质。 第14章 贾璋对蒋凤举给他拔高标准的事情也心知肚明。 可作为一个假小孩,他完全可以接受蒋凤举的安排,才不会哭闹着向邢夫人告状。 他自己也想给自己打好基础。 是的,他前世是在内书房念过书。 甚至在大权在握后还请了师傅,精心钻研过《左氏春秋》。 可是,内书房教导内宦学习的是制诰表诏的撰写,灌输的是忠君爱国的理念。 这些东西和科举考试关系不大。 这也就是说,贾璋虽念过书,但现在学习的这些东西对他而言都是全新的知识。 儒家经典微言大义,读再多遍也不嫌多。 贾璋想要成为执政当权,也要给营造一个好的文名。 作为曾经的提督东厂司礼太监,贾璋清楚地记得,前世外廷高官最光明的晋身之路就是先做翰林,再做侍讲,再做督抚,再入内阁。 盛朝与前世大明的政体相同,在这样的背景下,精通书史能够让他把路走得更加顺遂。 因此他对蒋凤举的教导全盘接受。 想要精通诗书,第一步就是详细记诵。 所以贾璋每天都会学过的东西全都背下来,直到倒背如流。 蒋凤举对此十分满意。 累积学问是一个水滴石穿的过程。 不努力,就算再有天赋也没用。 为了前程,贾璋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当中。 想来便是寒门子弟重生,也不会有他这般心气儿。 正是因为贾璋前世经历过远比普通人更深重的苦难,所以他对光明生活的渴望才会来得更汹涌磅礴。 人就是这样,越没有什么就越想要什么。 贾璋如此刻苦读书,邢夫人既欣慰又心疼。 她好几次都想对贾璋说咱们不读了,像咱们这样的人家不参加科举也没什么。 可是每每话到嘴边儿,她却说不出口。 儿子每每和她说起读书的事情时,眼睛都亮亮的。 邢夫人清楚贾璋这么努力,是因为他对此真心喜欢。 就只为这个,邢夫人也舍不得儿子因着自己的私心耽误了前途。 贾赦对贾璋的刻苦十分惊讶。 他请蒋先生来给贾璋启蒙,不过是一时责任心上头,担心浪费了贾璋的良才美质。 可是,等到贾赦的头脑冷静下来后,他都已经做好了儿子哭闹着不去上课的准备了。 毕竟璋哥儿那么小,不爱读书的辛苦也很正常。 谁能想到他那么一小点子的人,居然真的能够坐得住呢? 贾赦一霎间良心发现,心疼起儿子来了(主要是代入了一下自己,觉得天天早起读书简直是不可承受的痛苦)。 遂特意吩咐厨房每天给贾璋做补身子的汤水,又给贾璋的书房里添了不少好东西。 全是压箱底的古董文玩。 心疼地把东西送走后,贾赦又让人给贾琏送了一百两银票。 贾琏被贾赦搞得一头雾水。 天降横财是好事,不过这也太奇怪了。 无缘无故的,大老爷怎么突然给了他一大笔银子? 林之孝道:“大老爷说,二爷既然开始帮二老爷处理荣国府的外务,交际应酬就少不了。好好的大家公子,难道还能只等着别人请客吗?这才给了二爷银子零花。” 实际上,贾赦的原话是,给他一笔钱,省得说老爷我偏心。 他那好二叔那般疼他,也没见给过他半两碎银。 只是这话不好听,林之孝哪里敢跟家里小爷学? 说到底,贾赦还是不喜欢贾琏跟贾政夫妇亲近。 他厌恶二房,除了老太太偏心二房外还有一个原因——他始终疑心长子贾瑚的死和王夫人有关。 虽然贾赦也清楚,在代善夫妻的眼皮子底下,王夫人是绝不敢下手谋杀贾家子嗣的。 但是,在张家倒了后,王夫人也没少在怀孕的张氏耳边唠叨那些风言风语。 偏生这种证据最是难抓,王夫人又给政老二生了一双儿女。 老太太绝不会为了死了的张氏难为活着的政老二。 所以,贾赦是极度不喜欢贾琏亲近二房的举动的。 可偏生他没本事,贾琏又文不成武不就的。 除了管理府上的内务外,贾琏还有什么别的出路吗? 贾赦这个当爹的,又如何能去拦贾琏的前程? 贾赦嘴上和林之孝说怕贾琏说他偏心,实际上他就是个偏心的人。 若不是贾琏最近突然疏远了王夫人,贾赦连这一百两银子也不会给贾琏。 贾赦知道,贾琏和老二夫妇亲近一事也不能都怨贾琏。 贾琏出生不久后太子被废,岳父一家被抄了家。 再然后,张氏病重,瑚哥儿又风寒没了。 张氏受此打击,也大出血跟着岳父一家去了。 贾赦发妻长子接连离世,前程尽毁,妻族皆绝,哪里还有心思管新生的儿子? 当时老太太膝下养着贾珠和元春,看贾赦浑浑噩噩的模样,就把贾琏也抱去荣庆堂了。 王夫人就是在那时候趁机哄得琏儿一心向着他们夫妇二人…… 所以贾赦就算对此不满,也没有恨上贾琏这个儿子。 但父子两人不亲昵,却也是难以更改的事情。 他对儿子还算有点父爱,所以才给了贾琏银子零花。 这世上就没有比银子更实在的东西了。 不过贾赦当年也确实是惨到家了。 先是义忠亲王坏了事,然后荣国府也跟着出事,接着张氏贾瑚又都没了。 皇上也迁怒起废太子党羽来,株连极广。 若非贾代善救驾有功,说不得荣国府都将难以平安落地。 后来的事情大家也清楚,荣国府没被株连查抄,但贾赦继承的爵位也从本来可以承袭的伯爵乃至侯爵变成了一个区区的一等将军。 贾家在京营的权柄也全都被代善交到了皇帝手里。 但皇家给的回报,却只有一个恩赏。 恩赏给“擅长读书”的政老二的工部员外郎官位。 就这,还是皇帝看在贾代善的面子上才舍与荣国府的。 贾赦短短时日就经历了丧妻丧子、前程无望的噩耗。 这些打击把贾赦这个心灵脆弱的大纨绔打垮了。 他连自己都管不明白了,更别提刚出生的贾琏了。 不过贾赦并不觉得自己这个父亲当得不合格。 在这个时代,大多数父亲都不管养儿子的事。 贾赦又是个没心没肺的,所以他根本不觉得自己对不起贾琏。 贾琏也没觉得父亲贾赦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 他在贾母身边养大,经常见到贾政夫妇。 他们夫妇二人又对贾琏这个侄儿亲切关怀,贾琏自然喜欢他们。 更有王夫人看似“有口无心”的一些话,和仆人们对二房的吹捧。 在这样的环境下,贾琏自然更亲近贾政夫妇,和父亲也亲近不起来。 但随着他渐渐长大,他便知道了更多的人情世故。 所以在听到邢夫人的话后,贾琏的第一想法不是出去对大声反驳,说她说的都是错的。 而是默默地离开,在自己的院子里彻夜难眠。 记忆是不会骗人的。 贾琏记得很清楚,年幼时他和珠大哥一起念书,珠大哥的进度比他快得多,先生讲课时却只顾着珠大哥一个人。 在听到邢夫人的话前,贾琏觉得先生是因为自己资质差又顽劣才会有所偏向。 可是在听到邢夫人的话后,贾琏就看哪儿都觉得不对了起来。 诚然,他本就不是读书种子,看一会儿那劳什子的四书五经就头痛欲裂。 但先生明知道他不行,为什么还要把进度弄得那么快? 为什么还要把他和珠大哥的课程放在一起,而不是分开授课? 而且每每他因功课糟糕被先生告状后,老太太会恨铁不成钢地训他,二叔也会警告他不许继续惫懒。 只有二婶,会哭天喊地地搂着他,不许别人训他。 她心疼得好像是自己的孩子遭了罪一般。 她还口口声声说责备琏哥儿就是在剜她的肉。 多么真心实意啊! 贾琏在寻思过味儿后对此不无愤愤。 只是毕竟荣国府如今是二叔当家,他想要有权力就不能和二房翻脸。 除此之外,还有礼法尊卑限制他。他除了忍,还能怎么样呢? 他这好二婶如此苦心孤诣,为的是他那珠大哥啊! 他二叔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呢? 贾琏曾经对此十分纠结,后来却不纠结了。 因为这根本不重要。 先不说二叔是不是真心喜欢他这个侄子还有待商榷。 只说就算贾政是真心喜爱他又能怎么样?他这个侄子难道能比儿子重要? 贾琏对贾赦这个父亲感情有限,对邢夫人这个继母更是没有太多感情。 第15章 这两年他日日对贾赦邢夫人夫妇晨昏定省,一方面是听了赵嬷嬷的话给自己营造一个孝顺名声,另一方面则是因为…… 无论如何他都是大房的儿子。 他的亲爹就算和他感情再淡薄,也不会害他。 第9章 家事纷杂冷暖自知,乡试落第政叔动怒 东凤楼二楼包厢 坐在酸枝木锦墩上的几个清倌人软语清音,歌声宛转若黄莺出谷,引得一众纨绔心醉神饧。 神武将军之子冯紫英为东道主贾琏斟酒,笑嘻嘻地道:“琏二哥发财了?金脍橙羹,美酒佳人,您这可是抛费不少。” 贾琏喝了不少酒,脑袋颇为昏沉,白皙的面皮上也泛出澄红色。 不过他倒还没完全喝糊涂,听到冯紫英捧他,笑嘻嘻地回道:“发财?我哪儿有那机会?不过是家里老爷赏了一抿银子。我又没娶媳妇,没处用钱,不请你们几个好朋友这钱还能做什么?” 贾琏这话豪爽痛快,不过在坐几人皆是密友,对彼此的情况都了如指掌。 他们焉能不知贾琏今日大方的真正原因? 不过他们虽然都心知肚明,但还是不去揭穿贾琏,反而七嘴八舌地夸耀起他的痛快与义气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牛镇宗拦着贾琏不许他再喝,叫那几个清倌过来布菜。 牛镇宗家爵位较高,年纪又大,待人也和气。贾琏几人因为这些原因待他很尊敬,认他做了大哥。 牛镇宗对贾琏和陈也俊这两个没了母亲弟弟也十分照顾。 贾琏今日心情不好,出来借酒消愁本也应该。 牛镇宗不会阻拦他,反而会陪他把酒言欢。 可若纵容贾琏酗酒伤身,那就是他这个当哥哥的过错了。 几人都是勋贵人家子弟,都很理解贾琏的心情。 荣国府家里头有一个被老太太偏心的二叔和出息堂哥,父亲又被赶到东院,反倒是让婶娘占了公府正堂。 贾琏这个长子嫡孙的日子过得也憋屈。 纵然身份尊贵,可是不受宠爱不受重视,心意自然难平。 今天正是乡试放榜的日子,贾琏那堂哥贾珠今年正巧参加此科乡试…… 想想罢,贾珠若是上榜,荣国府满门欣喜。 在贾珠这个出色堂哥的映衬下,只会映衬得贾琏更不成器。 贾珠若是落榜,仍是前程可期的年少茂才。作为荣国府的凤凰儿,定是人人对其关怀安慰。 贾琏这个堂弟也不得不婉言柔色,劝慰堂兄。 否则就是没良心的兄弟,幸灾乐祸的种子。难怪他会在今天躲出来。 贾珠的大日子,没人会在乎是不是缺了他琏二。 牛镇宗让人给贾琏备菜,贾琏却不吃,仍旧痛饮无度。 冯紫英琢磨着还是多和贾琏说两句话,这样贾琏他就没工夫一杯接一杯得喝了。 于是冯紫英装作不经意地模样问道:“听说你家弟弟最近启蒙了?” 这样的小道消息哪里用得着冯紫英专门来问贾琏? 贾赦给儿子聘请致仕的蒋主事做西席的事儿,勋贵圈子里的人都听说了。 他问贾琏,不过是知道贾琏疼爱他那个异母弟弟,借着这个由头引着贾琏说话罢了。 陈也俊听到冯紫英的话,心里想,贾赦也是个偏心的老子。 不过他就大哥不笑二哥了,他爹对他还不如贾赦对贾琏呢。 贾赦对贾琏只是不关心。 他老子看他却像是在看仇人一般。 对异母庶弟倒是如珍似宝地宠爱。 而且,贾琏的继母貌似没有他继母那般心机深沉,和贾琏的关系还算过得去。 要不然冯紫英也不会问贾琏他那个异母弟弟的事儿。 贾琏此时已然大醉,脑子颇为混沌。 听到冯紫英提起弟弟,他带着醉意喃喃道:“没错,我家璋哥儿念书了。他开蒙没几天,就念了好几本蒙学的书了,字也识得快,比我强多了。” “前不久璋哥儿还特意掏了私房给我过生日。想来便是一个母亲生的弟弟,也没有这么贴心的。我情愿他念书好得了功名,也不愿别人得意。” “我的那位好堂哥,又何尝瞧得起我呢?” 贾琏自斟了一满杯酒水一口闷了,眼神涣散地看着其他人道:“几位世兄,你们怎么不喝了?” 牛镇宗几个有些为他心酸。 这人以前不是说贾珠对他还不错吗? 今日喝醉了,倒是酒后吐真言了。 其实,贾琏以前是真的觉得贾珠对他很不错。 可是在听到邢夫人的话后,贾琏就变得多心了。 再加上贾璋拿出来的兄弟情远比贾珠真挚,贾琏一对比,就发现了贾珠眼里暗藏的不屑。 他当然恨。 他才是荣国府的长子嫡孙,偏偏贾珠自嫡长孙自居,然后还对鄙夷他的行为处事。 这多搞笑啊? “你们不是问我哪儿发利是了吗?哈,是我家那老头子给我的。我听人说他不好,听了那么多年。最后还是他赏我一口饭吃。” 贾琏从小到大听多了贾赦的混账,从不奢求如此混账的爹能有多疼他。 毕竟陈也俊的父亲比他爹着调多了,也没见得对陈也俊多好。 不过贾琏今天心情差并不是因为贾赦。 而是因为…… 他昨天晚上碰见他院里的红袖勾引贾珠。 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忍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他就找了由头发作红袖,让她在院子里罚跪。 心里恨恨地想,等她跪完,就要找个由头把这贱人撵出去。 又想到今日贾珠放榜,贾琏实在不想见再在家里待下去,所以直接走了。 可是这些话,他绝不能宣之于口。 即使喝醉了,他的潜意识也让他不提这件事。 他实在是丢不起那个脸。 牛镇宗几人面面相觑,这琏二是怎么了,好似死了爹娘一样。 几人刚要安慰他,就听贾琏道:“我家那弟弟长得可爱,人也聪明,对兄弟也亲切。以后他长大了出门交际,还要烦你们照顾。我是个废物,这辈子就这样了,以后就指着他出息,让我也扬眉吐气一番。” 而不是现在这样,打杀个丫头都费事。 陈也俊心想,琏二哥对他为弟弟倒是难得真心。 可他转念一想,觉得贾琏这样做也没错。 和他弟弟亲善也不是坏事。 贾琏的继母邢夫人又不是他家太太那样口蜜腹剑、暗藏荆棘之人。 而且他家那位太太,也不会给他照顾弟弟、展现兄长度量的机会。 她怎么可能会让她的孩子和自己接触呢? 万幸他家太太现在还没生子吧…… 可是就这样,她都开始抬举父亲宠爱的几个庶弟打压自己了。 等到她生了,自己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贾琏喝多了睡过去了,陈也俊联想到自家的糟心事后也开始借酒消愁。 牛镇宗和冯紫英想劝陈也俊,却不知从何劝起。 想出主意,却也没有半个得用的主意。 陈也俊的情况和贾琏不同。 贾赦总归没有虎毒食子,邢夫人也不是狠毒的妇人。 荣国府又是老祖母做主。 贾琏就算受委屈,也是有限。 陈也俊家里却是陈父陈瑞安当家做主,他们这些小辈哪里想的出对付陈瑞安的主意? 至于劝慰陈也俊…… 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劝慰毫无用处,甚至有隔岸观火看笑话的嫌疑。 因此在陈也俊想到伤心事时,他们也只能默默陪伴。 贾琏和朋友们在外面借酒消愁,确实正正好好错过了家里一场好戏。 荣国府,贾政书房 贾母怒视贾政,指着他鼻子骂道:“你若是看着我们娘几个不顺眼,我们干脆就包了船回金陵去!哪里还要在你眼皮子底下,受这劳什子的邪气?” 贾政和贾珠皆跪在堂下,一听贾母这话,纷纷落泪。 贾政膝行上前请罪道:“儿子不孝,万望母亲不要为因此伤怀……” “你还知道你不孝!” 贾母不理他,看着贾珠还跪着更是生气:“你还跪着做什么?你跪着,我珠儿还敢起来吗?!” 贾政听了贾母的话,只得起了。 贾珠却仍旧脸色苍白地跪在那里。 王夫人看着儿子这般模样,眼中含泪,戚声道:“老爷,珠儿他身子骨不好,怎么能继续跪下去?求您快让珠儿起来吧!” “还愣着做什么!” 贾母呵斥几个贴身丫鬟:“还不快去把你们大爷扶起来!” 鸳鸯一心只有贾母,贾母一发话就立刻就过去扶贾珠了。 只是她一个小姑娘,哪里扶得动诚心不起来的贾珠? 其余几个丫鬟却没有第一时间上前,悄悄拿眼去瞧贾政的脸色。 第16章 她们害怕贾政发火,舍不得儿子就拿她们出气。 贾母看到贾珠坚持不起,丫鬟们又畏惧贾政不敢上前,心中更是生气。 “老二,你还不赶紧让珠儿起来!这孩子孝顺懂事,一点都不敢忤逆于你,你却这般严厉!你是想要珠哥儿的命还是想要我的命!” 贾政听了贾母的话,更加惶恐,忙使了个眼色给贾珠:“还跪着做什么?老太太让鸳鸯扶你,你还不快些起来?” 言罢,趋步上前对贾母婉言道:“母亲,母亲,我训斥珠儿,也是担心他的学业前程……” 贾母却不听他的话,只哭诉道:“老太爷在时,何曾逼着你们非得考出一个功名了?现在倒要来逼我的孙儿。你们做不到的事儿,反要压在孩子头上,这是什么样的道理?” 王夫人含泪摸着刚站起来的大儿子的脸颊,心里十分同意贾母的话,只是不敢说出口罢了。 贾珠苍白着脸道:“祖母,父亲他也是为了孙儿好……” 贾母对贾政道:“看看珠儿,这还为你说话呢!这样的好孩子,你不疼也就罢了,怎么能够那样疾声训斥?” 贾政只得连连称是,心中也颇为后悔。 他也是因贾珠落榜心中着急,就说得狠了些,谁能想到珠儿竟被他说的摇摇欲坠。 母亲又突然间就带着乌泱泱一帮人过来了。 东大院 贾赦歪在靠窗的黄花梨美人榻上看小儿子坐在小桌子前做课业,心里美滋滋地想着贾老二房里的闹剧。 要不是他,老太太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得到消息? 现在贾老二恐怕是要挨骂了吧? 在老太太那儿,他贾恩侯是比不上他政老二。 可是政老二那个榆木疙瘩和他们房珠哥儿一比,恐怕也要变成小家雀了吧? 哎呦,今天可真是够高兴的。 连听儿子背他这一串儿东西都不觉得头疼了。 “在上不骄,高而不危;制节谨度,满而不溢。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满而不溢,所以长守富也。富贵不离其身,然后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盖诸侯之孝也。《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贾赦听着贾璋书声琅琅,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儿子,你今天背的,好像不是蒙学那些书?” 贾璋把象牙书签插到书页上,转身回贾赦道:“这些日子书都背齐了,字也认全了。蒋先生说,我可以往下记诵了。” 贾赦对小儿子的学习进度叹为观止,面上却装严肃父亲的模样:“璋哥儿的进度很快,只是不能骄傲自满,要记得听蒋先生的话。” 贾璋对他的口是心非心知肚明,却仍乖乖地道:“是,父亲。孩儿知道了。” 心里却琢磨着练武的事。 他今天早上给贾母请安时,又看到他那位二房的堂兄贾珠了。 这位仁兄脸色苍白,气虚体弱,显然是被科举考试和日夜苦读给熬坏了身体。 他前世没经历过科举考试,但好歹培养出来过进士侄子的。 因此十分清楚科举考试里的种种辛苦之处。 想要考试,没有个好身体是万万不行的。 所以还是得锻炼,最好请一位老公爷在世时养的亲卫家丁来给他做教头。 等过几年他长大了,这教头就是现成的帮手,做家丁队长或做外管事都使得。 第10章 锻炼身体练武强身,定亲李家王氏暗恼 贾璋向来效率高,想到练武就去立刻和贾赦说了这件事。 贾赦听了,惊讶地道:“璋哥儿,你怎么突然生了这个念头?习武可比念书累多了,你小孩子家家的,哪里吃得了那个苦头?” 什么苦能比在宫里做小太监的那段时光苦? 对于贾璋来说,习武读书不算什么苦差事。 “我才不怕!” 贾璋试图通过举例说服他爹:“好爹爹,求你了,答应我吧。我想变得跟您讲的豹子头林冲和祖父那样厉害!我听老太太说祖父他老人家可厉害了,我是祖父的孙儿,也要和祖父一样。” 他拉着贾赦的袖子,委屈巴巴道:“儿子最喜欢父亲了,您给我找几个伺候过祖父的亲兵过来教我好不好?” “等儿子学成了,就给父亲表演。您到时候看看我和祖父像不像,是不是和祖父他老人家一样威风!” 贾赦差点儿被这小不点儿气笑了。 这小崽子还真是会顺杆儿往上爬。 一开始还是在求他答应习武,后来说着说着就变成要给他找他祖父的亲兵做教头。 他们,看看这小不点儿用的词儿。 人家这根本不是只想要一个教头,是想要好几个呢。 “你怎么这么滑头?明明爹还没答应你习武,你就开始在数量上讨价还价了?” 贾赦戳破贾璋的诡计。 哼,这小崽子居然和他玩心眼儿。 他打小就在他祖母贾太夫人那里撒娇卖乖,经验丰富。 贾璋这点儿小伎俩都是他玩剩下的了。 贾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笑嘻嘻地卖乖,抱着他胳膊道:“答应我嘛答应我嘛,蒋先生也同意我习武了。他老人家还说科举艰难,身体不好可不行,有条件习武强身健体是好事。” “对了,要不然父亲也和我一起习武算了,强身健体才能长命百岁呀!” 贾赦听他撒娇,很是享受。 只是璋哥儿这话怎么听着越来越不对味儿了呢? 这习武怎么还能扯得上自己呢? 他都一大把年纪了,才不要去苦哈哈地练武! 小时候被贾代善拉去练武时,他辛苦得要差点儿没丢掉半条命。 现在他自己当家做主了,才不要去吃苦头。 大老粗亲兵有丫鬟漂亮好看吗? 当然没有。 他冷酷地拒绝了贾璋让自己加入的建议,但心里觉得强身健体长命百岁很有诱惑力,所以答应了贾璋的请求。 爹对你好吧,把长命百岁的机会留给了你。 不过,贾赦心里还是认为贾璋绝对吃不了练武的苦头。 但这小家伙倔得很,认准了就一定要去做,不让他撞撞南墙他怎么可能死心? 那就让他去好了,等他受不了那个辛苦,还不是要过来哭唧唧撒娇求他把习武课给停了。 至于练武抛费诸多…… 那都不是事儿。孩子上进需要钱,花销当然要从公中走。 这荣国府本就是他的家产,他不花难道要省着留给二房花吗? 贾珠放榜当天,贾琏醉酒归来。 听闻跪在院子里的红袖已经晕了过去后,便对赵嬷嬷说,红袖身体这样虚弱,想来照顾不好主子,让她家去吧。 赵嬷嬷本就不喜红袖狐媚,当下就让人直接收拾了红袖的东西,强搀着人把人送走了。 第二天他听说贾政因贾珠没中闹了一场,心里有些幸灾乐祸。 荣庆堂和二房那边儿因为这事儿也没人发现贾琏出门喝酒的事儿,自然没人来说教他。 贾琏对此颇为庆幸。 秋风清爽,天高云淡。荣国府西北角的空院子里,贾璋在代善的亲兵高彬的监督下扎马步。 贾琏听闻弟弟贾璋为了强身健体考科举,特意过来找他。 一来便见到贾璋辛苦到小短腿打摆子都咬牙不放弃,大眼睛里都是生理性的水光。 贾琏看了心疼得厉害,连忙让兴儿去准备药油什么的预备着。 贾赦也超级心疼,不过他也很庆幸自己靠着父亲的身份在这场习武浩劫中逃之夭夭。 为了不心疼,他就不去看小崽子受罪了,而是美滋滋地拿着小酒壶跑去听新采买的扬州丫头唱曲儿。 趁着俩儿子没过来,他赶紧多玩一会儿。 等一会儿孩子过来请安,这等享受可就没有了。 总不能让没娶媳妇的未成年儿子看到他这般做派。 尤其是璋哥儿,他要是把孩子带坏了,邢氏非得和他急眼不可。 那个女人在别的地方都挺好说话的,但只要涉及璋哥儿立马就能变成母老虎。 连他这个混不吝的大老爷都不敢轻撄其锋。 邢夫人最近的心情倒是非常不错。 老爷给她哥儿请的启蒙先生学问扎实,人品贵重,这是头一件喜事。 第二件喜事是哥儿启蒙后置办书房,老太太和老爷给那小书房里头添了不少好东西。 儿子的家底儿厚了,当母亲的心里自是畅快。 大户人家的仆婢最会看人脸色踩低捧高。 如今璋哥儿得脸,下面的人也得捧着她三分。 除此之外,琏哥儿对她也愈发恭敬了。 邢夫人想着,大抵是多年前那段话的作用。 她心底是很愿意和贾琏一起表演“母慈子孝”的戏码的。 她璋哥儿年纪小,又是次子。 在贾赦去世后,她很可能要和贾琏过的。 第17章 所以在这个继子愿意释放善意后,她也不吝于和他说两句好话,做些表面的关心。 不过邢夫人最高兴的不是这些事,毕竟自贾璋出生后,这些好处邢夫人就已经拥有了。 如今,不过是因为贾璋会读书,她又多得了几分体面,倒也不至于让邢夫人如此春风得意。 真正让邢夫人做梦都想笑的是妯娌王夫人最近过得不好。 在贾璋出生前,邢夫人没少受王夫人的排揎。 王夫人不是暗示她娘家不行,就是挤兑她不得贾赦尊重没儿子以后会晚景凄凉。 更可恨的是,王夫人在贾琏耳朵边儿说小话,让她这个继母难做得紧。 又在府里传遍风言风语,败坏她的名声,以此显示自己的贤良。 邢夫人都快恨死王夫人了。 偏生王夫人是当家太太,素来只有王夫人排挤她,断没有她还手的机会。 现下好了,她也看了一场她这个好妯娌的笑话。 王夫人不是得意他们房头爷们出息、老大贾珠念书念得好好吗? 结果呢,这回乡试贾珠没考上举人。 贾珠开考前,王夫人可是说她珠哥儿必定能中的。 现在打脸了吧! 更让邢夫人解气的是,她璋哥儿如今已经跟着蒋先生念书了。 而王夫人的宝玉,却学会了吃丫鬟嘴边的胭脂! 贾政还因贾珠没考上居然还闹了一场! 这简直就是白白送给她看的笑话。 不过邢夫人虽然心里嘲讽王夫人跌了面皮,可她心里也明白科举不是易事。 贾珠那孩子才十八,就算两次乡试失败也不算什么。 外面这样的书生有的是。 戏文里还有六七十才考上进士的呢! 贾政只因为孩子没考上就大发雷霆,实在是太过狠心。 这么一看,贾赦倒也不错。 至少贾赦自己不行,却很有自知之明,不会强逼儿子出息。 虽说贾赦在东大院时常嚷着要让璋哥儿好好念书把贾政的儿子比下去,但是当儿子说想练武强身健体的时候,贾赦不是也答应了吗? 若是做父亲的一心想让孩子考中功名,哪里会答应儿子练武不务正业? 至少邢夫人可以肯定,如果这要求是贾珠或宝玉向贾政提的,贾政肯定不会答应,还会把他们训一顿。 因为这儿,邢夫人看贾赦那张老脸都顺眼了起来。 以前邢夫人样样事情都顺着贾赦,却并非出自真心,不过是做个泥塑木偶求尊荣富贵罢了。 现在看贾赦这爹做得不错,因着儿子,邢夫人倒是对他多了点儿真意。 怎么说,贾赦对孩子都十分宠爱,这可比他弟弟强多了。 等到十五的时候,贾赦回东大院休息时,就发现邢夫人今天对他格外体贴。 贾赦一边享受正妻的端庄可爱,一边疑惑邢夫人吃错药了。 不过老纨绔也有老纨绔的人生哲学。 他才不去想邢夫人是怎么想的。 只要他能被邢夫人伺候好,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贾赦心想。要是邢氏能一直让他觉得舒坦,那就多送给她一些金首饰好了。 沉甸甸的那种金首饰一点也不好看,他也不喜欢。 但那些东西毕竟是祖母传给他的,他既舍不得卖了融了,更舍不得给通房丫头。 把那些东西送给邢氏,她肯定喜欢。 按她小抠的性子,说不得还会把那些东西压箱底保藏,好传给儿子,绝不会埋没了他祖母的东西。 大房这边儿风平浪静,贾璋的马步也扎得已经相当标准了。 二房那边却暗潮涌动。 在吃了贾政的教训后,贾珠就病了,这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太医说贾珠是风邪入体,肝气郁结,外染风寒,要好生吃药保养,才能将养好身体。 王夫人大惊失色,她虽然更喜欢宝玉,但贾珠也是让她骄傲的大儿子。 她哪里能不心疼呢? 王夫人一边在心底咒骂贾政,一边给儿子延医问药。 除了宝玉撂不开手外,就连琢磨着送元春入宫的事情都被她暂时抛下了。 所幸贾珠的病不算太重。 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但将养一个多月后,他也渐渐好起来了。 贾政听说长子因肝气郁结生病,也开始后悔自己不该在听到珠儿没中后就严声厉色,让孩子生了心病。 遂在看望儿子时温言宽慰了贾珠好些话。 贾珠生病,本就是觉得自己让看重他的父亲失望后肝气郁结导致的。 如今父亲言语谆谆地开解他,他心病去了,又有好药好大夫养着,病也渐渐好了。 贾珠病愈后,他的婚事就被提上了荣国府的日程。 他今年十八岁,年纪也不小了。 而且在他后头的元春和贾琏都在等着他呢。 之前没给贾珠定亲,就是等着他这次乡试的结果。 若是贾珠中了,荣国府自是能给他相看更好的人家。 若是贾珠没中,也好权衡利弊,给他选个对未来仕途更有助益的妻族。 因此,王夫人最近在上京交际圈非常活跃,目的就是选儿媳妇。 贾珠在很多人家眼里算得上是好女婿的人选。 首先,荣府虽然在贾代善没了后就落魄了,但好歹他家底子还在,皇上也没真厌了这家人。 要不然怎么当年那么多跟随义忠亲王的人家都没了,贾家却还好好的呢? 他家是勋贵,总归有些老底子,女儿嫁过去,锦衣玉食金奴银婢还是不愁的。 其次就是孩子人品好了。 贾珠这孩子他们都知道,和他亲爹不一样是个真正会读书的,十四岁就进了学。 即使这两科乡试没考上也没什么,这本就是是常有的事。 就算是那些书香大族、江卿人家里屡试不第的都不少见。 更何况贾珠这孩子还是个勋贵子弟呢。 他年纪小,以后机会自然多。 他亲舅舅王子腾在京营春风得意又没儿子,总不会忘了贾珠这个亲外甥。 贾珠生得也俊俏斯文,和自家娇养的女孩儿也相配。 奈何王夫人不大看得上这些想把女孩儿嫁给贾珠的人家。 在她心里,她哥哥位高权重,她儿子才华横溢,贾珠连阁老公爵的女儿都配得。 她怎肯屈就这些二流人家? 当然,她心里也清楚,现在的荣国府已经不是当年公公在世时的荣国府了。 所以她特意把眼睛往低放,打算求娶京里几位侍郎府上的嫡长女。 可结果却不太遂人意。尤其是她最看重的户部侍郎孟家,居然前脚拒绝了她的提议,后脚就和眉州陈家的嫡长子定了亲。 王夫人心里十分恼火,那陈家不过是穷教书的,两代都没人入朝做官了! 孟家居然拒绝了她的珠儿,和那等人家结亲! 真是不知所谓。 可还没等她生气完,她就从贾政那里得到了另一个暴击。 “什么?老爷你说什么?” 王夫人惊疑不定地看着盘腿坐在炕上的贾政,心里恨不得把他一脚踹下去。 “你给珠哥儿定了亲,还交换了信物?老爷,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提前和我商量一下!” 贾政喝了一口热茶:“儿女亲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定和夫人你定有什么区别?李家乃金陵书香仕宦人家,他家的女孩儿配得上珠哥儿了。” “那他家女孩儿呢?你没见过,怎么知道那孩子好不好?还有,那李大人不过是个四品官,哪里配得上咱们国公府第?” 贾政不喜欢听她说这些话,但是给儿子定亲没提前和王夫人说,他确实也有些心虚。 遂对王夫人解释道:“那李守中为人端方,学问上佳,又是国子监祭酒,对珠哥儿的举业和仕途都有很大的帮助。你之前不是还盯着大哥手里那个国子监生的名额吗?要是珠哥儿娶了李家的女儿,直接走李守中的路子就能进国子监,也不用看大哥的脸色了。” “李家的女孩儿从小学习女四书,想来也是个贤良的。你要是不放心,就再去打探打探。我知道,你想给珠哥儿寻个高门贵女。可珠哥儿走的却是文人路子,更需要文官清流出身的妻族。娶了李氏,他以后的路能好走很多。” 王夫人听了这些好处,脸色稍霁。 但她心里还是觉得只有高门贵女才能配得上的四角齐全的儿子。 一个四品官的女儿,她实在有些看不上。 只是贾政向来不喜她说那些攀附权势的话,连让他去和哥哥王子腾说些好话,求哥哥提拔一下他都不愿意去。 更别说让他舍下脸面去替儿子求娶高门之女了。 现在信物都换了,王夫人也没法子改变既定的事实,只能选择认命了。 她才不会继续说那些让贾政不高兴的话,把贾政推到翡翠那个狐媚子那里去。 第18章 只希望李家的那个女孩儿真的有贾政说的那么好吧,要不然…… 第11章 两姓姻缘一朝缔结,贾珠大婚内宅潮动 王夫人对贾政选了一个区区四品文官的女儿做儿媳的事情非常不满意。 但两家既然已经交换了信物,那么这桩婚事就已然无从更改了。 她只得放弃为贾珠聘娶高门贵女的念头。 不过,她还是咽不下那口气。 心里暗自琢磨着,这李家女子若是德容言功样样都好也就罢了。 若是不是个四角齐全的,以后且有的磨呢。 正巧,初冬头茬的腊梅开了。 贾母娘家侄儿保龄侯家办赏梅宴。 王夫人就去拜托史侯夫人,请她帮忙请了李家人来赴宴。 请李家人的理由也是现成的。 这李家人虽是文臣,和勋贵不搭边儿。 但他家与四大家族同为金陵老乡,有乡谊之亲。 保龄侯夫人平白无故地邀请李家夫人,也算不得失礼。 况且,李家心里也有数。 贾史两家是老亲,保龄侯府请他们,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赏梅宴当天,王夫人一大早上就起来打扮,浑然是要去打仗一般。 二房的下人们都知道,二太太这副模样,是急着去相看她儿媳妇,未来的珠大奶奶呢。 邢夫人也跟着去凑热闹。 王夫人担心邢氏给她惹麻烦,更担心贾政相看的姑娘不好,她这愚蠢的嫂子笑话她。 只是她也没有正当理由不让邢夫人去赴宴。 邢氏是一品的诰命,品级比她高得多。 而且前两天,邢氏还在老太太面前卖乖,说是要跟着她一起出门,学着怎么相看媳妇。 以后也好帮衬老太太置办贾琏的婚事。 贾母还夸了邢氏的贤惠。 都这样了,王夫人还能劝邢夫人不要去了吗? 前往保龄侯家的赏梅宴的路上,邢王二夫人没坐同一辆马车。 她们俩关系不好,坐一起也没话说。 王夫人坐在自己的车上,和周瑞家的笑话邢夫人:“邢氏那个小家子气的,去了史侯夫人的宴会又能得几分脸面?那般村土,指不定会被人嗤笑成什么样儿呢。” 王夫人对此十分自得。 邢夫人出身低,在勋贵夫人们的社交圈儿一直都不大受欢迎。 在宴会上,王夫人总是能把她这个小家子气的大嫂比下去。 虽然王夫人很讨厌前头的大嫂张氏,但她不得不说,邢氏和张氏一比可差得多了。 不过要是问王夫人想和谁做妯娌,王氏肯定选邢夫人。 谁会不喜欢邢夫人这种比不上自己的对照组妯娌呢? 到了保龄侯府的花园子后,邢夫人微笑道:“咱们家这么多年没办喜事儿,如今珠儿媳妇定了下来,也是好事。不知二叔给珠哥儿挑了什么样的好女子?” 王夫人听她明知故问,皮笑肉不笑道:“老爷选的媳妇,定是顶顶好的,以后我也教导她好好孝顺你这个伯母。” 邢夫人笑吟吟应了。 心里想,王氏的儿媳妇还敢孝顺她这个伯母? 只怕那媳妇若敢来大房多串几次门,就没法子在二房舒舒服服过日子了吧。 王氏可不是个好婆婆。 这媳妇选得不顺王氏的心意,王氏以后还不得想尽法子磋磨她那个儿媳妇? 不过这些事情和她没关系就是了。 她今儿过来,一是要看看王氏的儿媳妇,要是女孩子人品不好,她就白捡个乐儿。 二是想看看哪家的姑娘性情好。 虽然贾琏的婚事轮不到她管,可若贾母问她的意见,她也好有些应对。 说不得贾母就相中了她看中的温柔姑娘、人家姑娘也愿意嫁给贾琏呢。 她是继母,难为的事总是多些。 贾琏的媳妇若是个眼高于顶的,她以后得日子就消停不起来了。 她倒是不怕。 她有着婆婆的身份压制媳妇,还有亲生儿子做退路。 继子媳妇和她闹,吃亏的只会是对方。 但是若有消消停停的日子过,谁喜欢鸡飞狗跳的生活呢? 没的让她宝贝儿子闹心。 王夫人着急相看李家姑娘,没时间和邢夫人扯闲篇。 妯娌两人和保龄侯夫人说了话后分开了。 李太太对和荣府二房结亲一事评价不高。 荣国府固然富贵,可那贾政不过五品的员外郎。 现在两房还没分家,倒是不错。 可是等到荣国府老太太没了,两房分家之后,贾珠可就只是个五品小官之子了。 这还比不上他们老爷呢。 不过她也知道,老爷是看中那贾存周手里老国公留存的人脉。 那是能让寒门子弟一飞冲天的机会。 但是李太太是女子,不是满心仕途的男儿。 她肯定更关心女儿的未来。 保龄侯府给李家送了赏梅宴的帖子。 李太太想了想,还是带着女儿李纨来了。 李守中和贾政都是大男人,不晓得她们女人家的心思。 李太太作为女人,对此却是一清二楚的。 李守中没问过她的意见就把女儿许了出去,就够让她生气的了。 贾政那边儿把儿子的婚事许了出去,想来贾二太太心里也不会没有火气。 两家信物已经交换,婚事业已无从更改。 而且…… 她家老爷性子死板清正,恐怕除非贾珠登时死了,否则就算是贾珠此时傻了残了,李守中也得押着李纨嫁过去。 既如此,李太太就得想法子让王夫人对她女孩儿更满意些。 她提前教好了李纨如何回答王夫人的问题。 李纨因为她母亲教她的那些话,心里很是紧张。 见到王夫人过来,她心底有些害怕,面上却做出稳如泰山的模样。 李太太提前做好的准备相当有用。 王夫人过来看到李纨只是清秀的容貌就有些憋气。 她儿子值得最好的,难道就娶这么一个庸脂俗粉吗? 可当她扯着笑问了李纨几个问题后,脸色就明显地好转了。 王夫人问李纨平时在家做什么,李纨按母亲教好的答,说在家里不过是读读女四书做做针线,晨昏定省孝顺父母罢了。 王夫人问姑娘你今天怎么打扮得如此素净,李纨就回答她就喜欢这样清清爽爽的打扮,不爱那些花儿粉儿的。 王夫人心里想,这李家的女孩儿还算正派。 虽说不尽如人意,但木已成舟,就只能这样了。 主要是,老爷说她爹能在国子监里照顾珠哥儿…… 想到这儿,王氏笑意盈盈地把李纨从头夸到脚,又拔了髻上的如意海棠攒珠簪给李纨戴上。 保龄侯夫人的客人们看到她们这边儿的动作,心知肚明这两家好事将近,纷纷上前恭喜王夫人和李太太喜得良媳佳婿。 李太太这时才把心放到肚子里去,贾二太太看起来对她女儿还算满意,总算是不用太过忧心了。 邢夫人没多说什么,握着李纨的手夸了好些话,也给了李纨塞了一只镯子。 其实她有点舍不得这首饰,但为了名声,邢夫人就又觉得没什么舍不得的了。 不过是一个镯子而已。 和她的名声相比,并不算什么。 她有了要念书的好儿子,就不能再破罐破摔了。 她的坏名声之一就是悭吝。 为了改变别人对她的固有印象,这几年邢夫人有意识地在人前多施恩惠。 一天两天看不出效果,等到十年八年后,邢夫人就是别人眼里宽和慈爱的好人了。 所以她也不吝于给王夫人的未来媳妇一点子心意。 更何况这李家女孩儿的父亲还是国子监祭酒呢。 以后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求到人家头上了。 提前给人家做脸,也不废什么。 王夫人赠了李纨簪子,这桩婚事就在明面上定下来了。 贾母在邢夫人夸了李纨的身世人品后,对贾政的眼光也很满意。 她吩咐王夫人好生置办三书六礼。 荣国府里,少爷的聘礼和姑娘的嫁妆都是有定例的。 嫡出的一万两银子,庶出的三千两银子。 贾珠等人的婚嫁银子早些年就备好了,现在要下聘,立刻就能把银子提出来。 贾母心疼孙子,给王夫人添了八千两银子,又给贾珠塞了一张八十亩小田庄的地契贴补花用。 王夫人也拿出来八千两私房出来,添置聘礼。 左右李家也会把这些聘礼当做嫁妆给陪送回来。 王夫人虽然心疼,但还是选择割肉给儿子做面子了。 两家把婚礼定到了年后——腊月里既然走礼,又要应酬,事情又多又忙,办婚礼容易忙里出错。 王夫人给李家下定的聘礼十分厚重,老太太又贴补了那么多,邢夫人看得有些眼热。 第19章 不过一想到自己的儿子,邢夫人便忍住了,不去说讨嫌的话。 这一笔笔的账她都记着呢。 一万两银子的定例,一分钱都不能少了她璋哥儿的。 老太太给贾珠贴了这么多,总不能就对她璋哥儿一毛不拔…… 就算比不得贾珠,也不能太过厚此薄彼。 贾赦对贾璋更是视若珍宝,等到哥儿成亲时,她再拿贾珠的风光去和贾赦哭,总能挖到好处。 一转眼就过年了,贾璋从蒋凤举那儿放假后跟着他老子贾赦吃席听戏,祭祖拜年,好不快活。 所幸贾赦没有太过胡闹,那些有赌局有女人的席面都没带儿子去。 出了正月,贾璋的假期才正式结束。 贾珠和贾璋恰恰相反,在贾璋欢度新春的时候,贾珠还在刻苦读书。 等到贾璋开课时,贾珠却要娶媳妇了。 王夫人这个管家太太是贾珠的亲娘,上行下效下,贾珠的婚事办得极其体面。 邢夫人借口要照顾贾璋和那个根本不被她放在眼睛里的庶子贾琮,没掺和这事儿。 贾珠的弟弟贾宝玉被安排去做贾珠的滚床童子。 因王夫人不怎么抱宝玉去荣庆堂,贾璋这几年也没见过几次贾宝玉这个年幼的堂弟。 只听说过宝玉这孩子尚在襁褓,就甚是爱吃丫鬟嘴上的胭脂。 二叔贾政因此十分不喜宝玉。 今天晚上贾珠和李纨完婚,宝玉被人套上了一身大红衣裳去滚床。 邢夫人看到王夫人满脸担忧地看着宝玉,心底嗤笑。 之前老太太就和王夫人说了,宝玉还小,怕他生病,不如让稍微大一些的贾琮滚床。 贾琮比宝玉大,但又没大多少,身体也更康健些,比宝玉更适合做滚床童子。 可王夫人不愿意让大房庶出的哥儿给她嫡出的儿子滚床,忍痛让宝玉去了。 现在却又做出这么一副模样。 这不是给她儿媳妇不痛快看吗? 邢夫人和屋里贾氏旁支的女眷们都喜气洋洋对李纨说诸如早生贵子、喜结连理的吉祥话。 李纨也装作没看见婆婆的脸色,害羞地把提前准备好的荷包送给滚床的小叔。 宝玉突然亲了李纨一口。 三老太太对贾母笑道:“你们家宝玉喜欢他大嫂子呢。” 众女眷哄堂大笑。 邢夫人趁机奉承贾母道:“老太太真是好福气,家里孩子们都这样孝顺可爱。如今,珠哥儿又娶回来一个天仙般的媳妇儿。等他日珠哥儿金榜题名,给您生一堆重孙子,您老就是四代同堂了。” 贾母被邢夫人奉承的欢喜,嘴上却笑骂道:“你这泼才,自生了孩子后嘴巴越来越厉害了。以前笨嘴拙舌的一个人,现在说得我老婆子都开始发梦了!” 众女眷纷纷说大太太说的都是实话,哪里又是做梦呢? 共同簇拥着主人家老太君贾母吃席去了。 贾母亲自牵着贾璋一起离开贾珠和李纨的新房,荣国府不少下人又一次见证了老太太对璋三爷的疼爱。 心里感叹:大太太如今这是熬出来了,母凭子贵,大概就是这样吧。 当天夜里,东小院鸳鸯被里成双入对,温存款款自不用提。 第二天李纨早早起来,服侍丈夫贾珠洗漱,更是十分的温柔体贴。 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地带着丫鬟婆子去荣庆堂给诸位长辈敬茶。 荣庆堂里,主子们来得很齐。 上到贾赦邢氏、贾政王氏,下到元春、贾琏、贾璋、迎春都来了。 除了还没满周岁的宝玉、探春,和贾母眼中上不得台面的姨娘通房与大房的庶子贾琮,贾家大大小小的主子全都到了。 李纨这个新媳妇看到这一大帮长辈和四个小姑子小叔子,心里一跳,连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了些。 挨个把长辈们的茶敬完,恭恭敬敬地收了长辈赐下的礼物,又把自己准备好的礼物送出去,李纨才松了口气。 可还没等她把心放到肚子里呢,就听贾母道:“珠儿媳妇是咱们家第三辈的长媳,人品贵重,我很喜欢。当年我当孙媳妇的时候,时常帮助太婆婆婆婆分担家务。如今珠儿媳妇嫁了进来,老大媳妇、老二媳妇,你们两个也能松泛松泛了。” 贾母这话一出,邢夫人和王夫人都有些变了颜色。 不过没过多久,邢夫人就又幸灾乐祸起来。 珠儿媳妇掺和进管家的这一摊子事情后,侵犯最多的是王夫人的权力,又不是她的,她急什么。 她这一两年能参与管家,还是因为儿子出息,老太太愿意给她做脸的缘故。 管的也无非是东大院内务与浆洗、门房和北边儿庄子等油水少的地方。 京里的铺子,荣府的往来,库房的蓝色对牌等可都是王氏在管。 珠儿媳妇参与管家,大抵也不会分她的权。 真正首当其冲的是王氏。 至于贾珠和他媳妇可能会把这府里的一切都夺走…… 嗐,就算这是真的,又关她邢氏什么事? 这不是贾琏该犯愁的事吗? 珠儿媳妇一进门就管家,必然会得罪她婆婆。 老太太作为贾家内宅食物链最顶端选手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可见老太太对珠儿媳妇也有不满。 也是,两万大多快三万的聘礼送过去,陪送过来却变成了一万银子的嫁妆。 任是谁家都不会高兴的。 邢夫人听大丫鬟红梅说,昨天晚上,她们这位二太太是摔了杯子的。 贾璋惯爱撒娇卖乖,屋里的大人乃至元春贾琏都没人觉得他一个四岁的小孩子能看明白这些暗潮涌动。 不过他一个重生的人,又有什么看不懂的呢? 无非是老太太既疼爱贾珠,又想打压王夫人罢了。 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第12章 筹谋设计元春前程,挑拨破灭贾赦定计 听到贾母的话后,李纨心里咯噔一跳。 她心中暗自嗟叹了一声。 她若是答应了贾母,去沾染管家权,婆婆肯定就会不高兴。 王夫人的眼神已经变得不善了。 但是…… 现在提出这个建议的人是荣国府的老祖母贾老太君,她一个刚刚嫁进来的孙媳妇,哪里有反对老太太建议的余地? 李纨只得不安地看了一眼贾珠,低眉顺眼地垂下了头,不敢有半句多嘴。 房间里突然弥漫起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默,这种压抑的氛围让所有人都感到很不适,只有贾政恍若未觉,还对贾母笑道:“珠儿媳妇能被您老人家看重,是她的福分。” 贾赦直接翻了个大白眼。 邢夫人心里也在冷笑,这二老爷也不傻吗。 还知道老太太此举除了是在分化王氏婆媳外,也是在给贾珠谋福利。 不过邢夫人半句话也不多说——为了儿子,她得当老太太喜欢的儿媳妇,所以才不会贫嘴婆舌地讨人嫌弃。 贾母弄这么一出戏来,最措手不及的人就是王夫人。 她本就因为李纨嫁妆简薄心怀怒气,现在又被老太太当众分权打脸。 偏生分她权的人是儿子新娶的媳妇。 王夫人只觉自己里子面子都丢了,恨得咬牙切齿。 贾珠既心疼新婚的妻子,又担心母亲难堪,真个是左右为难。 沉吟了一会儿后,他走上前拉了贾母的手笑道:“祖母,纨儿年纪不大,经验也少,还有得学呢,现在还担不起荣国府的重任。况且……” 他苍白的脸色上泛起了红晕:“孙儿刚大婚,也离不开媳妇呢。” 贾母听贾珠开口破局,心里颇有些黯然。 贾珠是她亲自养大的孙儿,却在言行中向着王氏这个母亲。 贾母怎么可能不难过? 可是看到贾珠不安的模样后,贾母这个做祖母的也心软了。 她松口道:“好吧,好吧,是我老婆子多事了。且让你媳妇多去陪你好了!不过你媳妇是二房长媳,还是要跟着你母亲学管家理事的本领的……” 王夫人虽不愿意听贾珠口中离不得媳妇之类的话语,但儿子偏向她,总是好事。 她反应很快,一听到贾母松口,她就立刻开口定下既定事实:“儿媳肯定会好好教导珠儿媳妇,让珠哥儿和他媳妇多多亲近,好让您明年也抱曾孙子。” 一场风波就戛然而止了,贾赦撇了撇嘴,居然没看成热闹。 三朝回门时,李太太抱着李纨哭了好几通。 李家二叔偷偷挪用贾家给女儿的聘礼跑官,待李太太发现时,两万多的银子全都不翼而飞了。 她和李二叔大闹了一场,但死猪不怕开水烫,她又有什么办法? 银子被李二叔送到了不同的上官手里。 他们家还能挨家挨户敲门,去把银子要回来吗? 李太太只得搜刮了家里的存银,又当了自己的名贵首饰,这才给李纨凑够了一万。 第20章 但这远远不够。 京中体面人家都会把婆家送来的聘礼全都加到嫁妆里给女儿陪送出去。 李家闹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无疑损伤了李纨的颜面。 李太太虽然没见过王夫人几面,但她能看出来,那个亲家母是个厉害的。 而且,就算亲家母是个和善人又能如何? 难道和善人就能不计较嫁妆简薄的事吗? 不过李纨回家,自是报喜不报忧。 她和李太太说,荣国府的太婆婆、婆婆都没怪罪她。 可李纨心里清楚,她们的不满都被深深地藏在心里。那等人家,不会轻易地把不满表现在脸上。 李纨从娘家回来后,王夫人就开始“教导”李纨管家了。 婆婆和儿媳妇天生本就是不对付的冤家,王夫人更是不喜李纨这个儿媳妇。 她既恨李纨嫁妆简薄,又因贾母拿李纨做筏子和她斗法的事情迁怒李纨,更讨厌儿子说自己离不开李纨的话。 在贾珠没去国子监上学前,王夫人还扮了好几天的和善婆婆。 等贾珠走后,李纨便要三更天起床,好去给王夫人晨昏定省。 每天都要站规矩,直到王夫人吃完早饭李纨才能回自己的院子。 不过王夫人确实传授了李纨管家的机宜,没对她藏着掖着。不管王夫人怎么不喜,李纨终究是贾珠的正妻,王夫人总不能让自己的儿媳妇出门后丢了荣国府的脸面。 只是诸如对牌、钥匙、账册等东西,李纨是半点儿也不能沾边儿的。 王夫人吩咐李纨去做的事情,全都是各种琐碎磨人的活计。 除此之外,李纨还得给按照王夫人的吩咐,每天去给贾珠跪经捡佛米。 王夫人磋磨儿媳妇的手段并不高明。但是她对外总是夸赞李纨贤惠,说这一切都是李纨为了贾珠高中自愿去做的。 李纨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又因为嫁妆的事情底气不足,只得忍了。 而且王夫人既不打骂儿媳,也不罚跪儿媳,就算是李太太当面,也不能说婆婆教儿媳妇管家、儿媳妇给婆婆站规矩是不对的。 李纨若是做不好,只能说明她自己不孝不中用。所以她除了忍耐以外,又能怎么办呢? 而在贾珠大后,荣国府的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 贾璋短暂的假期也结束了。 在贾珠大婚前,他已经学完了蒙学诸书与《孝经》等基础经典。 假期结束后,蒋凤举给他开了四书的课程,最开始学习的是《论语》。 每天蒋凤举上午给他讲解文意,下午教他破题做文章,晚上贾璋回去自行背诵。 除此之外,还要学习《四书集句章注》等注书与历年程文,还要学写诗,还要背大诰律法,还要练武打拳强身健体。 事情一多起来,贾璋也就彻底把祖母、母亲、二婶和新嫂子扯头花的事情放到脑后了。 王夫人终于压服了儿媳妇,又把宝玉如珍似宝地养在身边,终于洗去了贾珠落第的阴霾,重新过上了顺心如意的生活。 此时她唯一不满意的事情,就是元春的婚事。 在王子腾拒绝帮忙后,王夫人就已经决定要去找贾母帮忙,但是她到目前为止都还没下定决心。 王夫人是打心眼里觉得元春是一定能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因此一点儿也不想让贾母占便宜。 在被王子腾拒绝后,她也没放弃希望,又厚着脸皮回娘家旁敲侧击了好几回。 可惜王子腾不看好瑞王的前程,对王夫人的劝告始终无动于衷。 王夫人只能去找贾母。 不过在找贾母前,她得先跟元春说这件事…… 等到贾璋听闻此事时,贾母已经被王夫人画大饼画得有些犹豫了。 王夫人也是有些精明的,她清楚因为义忠亲王的事情,无论是贾母还是贾赦、贾政,都对夺嫡产生了应激反应。 所以她也不提瑞王欲谋夺大宝的事情,只说甄家是老亲,会照顾元春。 还说等元春做了王爷侧妃生下孩子后,必能提拔父兄,给贾家增加光彩云云。 半句也不提甄贵妃是要让被选中的女孩儿先去做瑞王侍妾的事。 在最后她才暗戳戳地补上一句,甄贵妃和瑞王爷是皇上最喜欢的妃子和儿子,说不得他们元春能有白捡的富贵呢。 皇家的大造化能是什么? 除了登基做皇帝以外,再没有别的了。 又云那瑞王妃多年无子,不得甄贵妃欢心。 元春可是是国公府的嫡长孙女,若是元春做了瑞王侧妃,再生个儿子,地位岂不是稳稳的? 贾母想了想,找来贾赦和贾政商量这件事。 贾政只说万事都听母亲的,贾赦却说他坚决不同意。 好好的大小姐不做,反而进宫去做什么劳什子的女史,这不是贱得慌吗? 万一甄家反悔,没让元春当上瑞王侧妃,贾家就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笑话。 元春也得在宫里做十多年的奴才,熬到二十五岁才能出宫给别人做继室。 贾母喜爱元春,因为这个,她难得地觉得贾赦说的话有道理。 可是不知怎地,贾政当天晚上就被王夫人给说服了。 他跑过来求贾母送元春入宫,又说元春自己也是愿意的。无论生死荣辱,元春都不后悔。 贾母最疼贾政了,一见他来恳求,就又动摇了。 贾璋安静地坐在贾赦身边,听贾赦怒骂二叔贾政,连连点头表示爹你骂得再响一些。 这甄家真是没安好心。 若真相中了,想让元春做侧妃,直接去求皇帝下一张旨意不就成了? 如此偷偷摸摸,分明是别有用心。 这手段他前世在宫廷里都看腻了。 譬如说某太监找个有钱的锦衣纨绔,对他说能帮他成为驸马/郡马的备选,只要给钱就行。 想要得到这个资格的纨绔就会给该太监奉上孝敬的银钱。 甄家把元春选进宫里做女史,抱得未尝不是这个心思。 说不得一妾多卖,甄家人指不定找了多少户人家暗示呢! 而且这瑞王是个有心夺嫡的人,夺嫡又是掉脑袋的事…… 他前世所在的大明,皇子夺嫡已是史书中少有的温和。 但每每皇子相争,也会有人头落地。 更何况他这辈子所在的盛朝,皇帝的妃嫔多为高门显要之女,外戚、勋贵、文官、内臣的势力纵横交错,夺嫡的风险指数更是大得吓人。 荣国府当年可是奉旨夺嫡呢,都落得如此下场。 若是自己主动掺和进夺嫡当中,焉知自家老小不会人头落地? “那毒妇居然还妄想元春的儿子能做瑞王府的世子,口口声声说那丫头有大造化,真是不知所谓!” 这大半年来,贾赦已经习惯了贾璋的早慧。 在贾璋帮他出的第一个主意显现出成效后,贾赦就习惯了有事就去和儿子商量。 此时他大翻白眼痛骂道:“她这不是做梦吗?就说你那二婶,她能同意让赵氏做贵妾管家,让赵氏的儿子做二房的继承人吗?” 赵氏就是翡翠,探春的姨娘。 在生下探春后不久,翡翠就又怀孕了,贾政做主把她抬成了姨娘。 贾璋坚定他爹反对此事的决心:“父亲,你说的特别对。二婶这么做也太狠心了,正常人谁舍得让自己的女儿进宫去做小春做的事呢?元春姐姐虽然不喜欢我,可我也舍不得她去吃这样的苦头。” 小春就是东大院扫地的小丫头。 “而且,我听蒋先生说过二婶的哥哥官做的很大呢。” “二婶要是铁了心想送元春姐姐进宫,也可以去求王家舅舅!您可不能同意这件事,若是以后元春姐姐进宫遭了罪,祖母舍不得怪二叔,就会怪您了。” 贾赦却根本不关心什么王子腾,什么老太太,他大声道:“元春那死丫头居然敢讨厌你!” 之前还是元春或大侄女的叫着,现在就成了死丫头了。 贾璋继续上眼药道:“可能是因为老太太疼爱我,也可能是我比较会读书,所以元春姐姐不欢喜了吧?反正老太太一夸我,元春姐姐就不高兴。” 他这话可不全都是假话。 元春不喜欢他,贾璋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这一点。 而且贾璋总觉得,贾珠和元春兄妹二人瞧不起父亲贾赦和母亲邢夫人。 他非常厌恶这一点。 王夫人潜藏祸心,二叔贾政鸠占鹊巢。站在大房的角度上,二房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所以就算瑞王有十二分的胜算,贾璋都不愿意帮助元春。 更何况根据他了解到的消息,好几个皇子都是夺嫡的热门选手。 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 “是啊,爹。元春姐姐不喜欢我,珠大哥也不喜欢我。就算真的像二太太说的那样,元春能做娘娘,我也不想让他们成事……爹爹,我这么想是不是很坏?” 第21章 贾赦被他一口一个爹爹说的心软,连忙抱起贾璋亲了他一口:“你才不坏,是你元春姐姐珠大哥坏。” 哄完孩子后贾赦冷哼道:“既然瞧不起我的孩子,我还非得把他们这事儿给搅和黄了!” 贾璋听到这儿,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他给贾赦出主意道:“二太太没去求王家舅舅,而是来求老太太,大抵是王家舅舅不同意二太太的做法吧。父亲,王家舅舅官居二品,简在帝心。他觉得不该做的事情,我们难道该做吗?老师给儿子讲《论语》,已经讲到了见贤思齐。大抵就是这样的道理了。” 贾赦知道自己这个小儿子很聪明,脑子和他爹贾代善有一拼。 因此自从去年他宝贝儿子帮他出了一个从王氏那里支取到更多银子的主意后,他遇到事情就会来找小儿子商量。 贾赦的选择十分正确,因为贾璋总是能给他提出正确的提议。 贾赦并不觉得儿子妖异。 他虽没见过,但世间神童多了去了。 甘罗十二岁就做了丞相,晏殊十三岁就中了进士,孔融四岁就会搞让梨把戏经营名声。 所以他儿子聪慧一些又怎么了? 这可是他的种! 只要不让外人知道这些事,省得他宝贝儿子木秀于林就好了。 贾赦觉得贾璋对王子腾的分析能够打动老太太。 连王子腾都不看好的事情,他贾赦怎么能上杆子去做? 毕竟,无论是他还是贾政,都比不上王子腾那个官场老油子? 是了,王子腾自己也有侄女。这事儿若是好事,王子腾自己怎么不去把他那侄女送进宫里去? 贾赦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瑞王是皇帝爱子,元春却是五品小官之女,瑞王有什么好图谋元春的? 他和老二是没用的。 有用的只有他爹上交军权后留下的那点银子人脉和名下军户了。 合着这事儿闹到最后还是要他贾赦跟着出血? 京里的人脉已经给他们二房了,他们爱咋咋地。 他虽不服,却也知道这是他当年追随义忠亲王所造成的后果。 为了不惹皇上和未来的新帝恼火,他也认了这件事。 可是做人不能这么贪心吧? 老二都已经得到了那么多东西,结果他混账婆姨还惦记家里的银子和爵位名下的军户? 当他贾赦绝后了,不用养儿子了? 他嫡庶拢共算起来,可是有四个崽的。 “璋哥儿说得对,见贤思齐好啊。我绝不可能让你二婶成功。” 贾赦一想到会拿孝道压他的偏心母亲贾母就头疼。 可是一想到元春敌视他的儿子,想来和老二一样都是白眼狼。 所以贾赦已经下定决心要把这事给搅黄了。 “你祖母她还在犹豫,这就是好事。她要是铁了心要帮元春,你爹我也拦不住她。毕竟,咱们府里老库的钥匙在你祖母手里呢,京里的人也认她的面子。” “要是元春被送进了宫,你祖母那边儿又投进了资源,不见到回头钱她是不会撒手的,到时候吃亏的就只有你爹了。” 想想老娘嚷着不孝子装晕,老二又跳出来喊母亲年纪大了,大哥不要再气母亲的场景,贾赦的太阳穴就开始突突地跳了起来。 他表明自己的立场后对儿子坦白道,他是能去阻止这件事,但是实在是想不出好主意。 亲爹,您可真是亲爹。 贾璋心想,虽然我实际的年龄比您还大,但是表面上我还是您五岁的小儿子。 您这么看着我,是要我把饭喂到你嘴里吗? 他揉了揉额角,恨不得在太阳穴上贴一贴他娘邢氏惯常爱贴的膏药:“老太太那边,您就去哭,说您不想重蹈覆辙让荣国府掉进深渊,刚刚您不是跟儿子说了义忠亲王的旧事吗?您就对老太太哭诉往事就成了。再好好和老太太说说王家舅舅那边的情由与见贤思齐的典故,老太太说不得就听进去了。” “还有二叔那边,您去指责二叔,骂他还不如您这个大伯疼家里的女孩儿,骂他要靠卖女儿往上爬,他恼羞成怒之下说不得就不肯做这件事了……虽说也不一定有用,但是做了总比不做强。” 贾赦一字一句听着,斗志昂扬地去了。 离开前还吩咐贾璋躲远点儿。 “璋哥儿,你快家去。接下来的事情可不是什么好戏,你小孩子家家的,快点找个地方猫着,省得磕着碰着了。” 贾璋顺从地跑回东大院了。 在离开前,他还隐隐约约听见贾赦喃喃:“大姐儿,你也别怪我狠心。你瞧不起我没关系,却不能敌视我的儿子。” 唉,爹爹虽然贪花好色还笨蛋,但他是个好爹。 娘亲也对他很好。 这样看来,他这辈子也算是否极泰来了。 他这辈子父母缘还算不错。 前世在宫里做小太监吃苦时,他对爹娘不是不怨怼的。 可后来他大权在握时,他爹娘倒也没像别的大太监的亲族那样趴在他身上吸血。 渐渐地,他也就不恨了。 贾璋摇了摇头,往事已成尘埃,陈矩已成过去。 无论如何,他今生还是很幸福的。 贾赦对他很好,邢夫人更是爱他如命。 他曾经求而不得的亲情,如今已经得到了。 第13章 哭求高堂分析利弊,直刺政弟言语威胁 荣庆堂门口,专司打门帘一职的小丫鬟碧儿远远地就看见贾赦急匆匆地走过来。 碧儿心里疑惑,这大中午的时候太阳最毒,大老爷怎么想起来荣庆堂这里请安了? 但她见贾赦已经走到了她身边了,也不敢继续胡思乱想。而是按下心中不解,笑意盈盈地上前给贾赦请安。 “进去跟老太太说一声,老爷我有要事向她老人家禀告。” 碧儿立刻去了。 贾赦在外面背着手等了一小会儿,碧儿就出来了,脆生生地说老太太请大老爷进屋说话。 贾赦走进荣庆堂,在给贾母请安后直奔主题道:“儿子回去琢磨了一晚上,思来想去,还是不愿意同意元春进宫这件事。” 贾母原来还在想贾赦怎么突然过来了,她家这个老大,请安最是惫懒。 今儿怎么大中午的想起来荣庆堂请安了? 这可不像他的作风…… 结果也果然如她所想的那般,这老大过来,压根儿就不是来请安的。 贾母一下子就想到了昨天那令人火大的事儿。 她刚提起来二房想要把元春送进宫的事儿,还没说自己同意不同意。 老大就跳脚了,急忙宣称自己不同意,生怕侄女占他的便宜。 若非贾母对此事尚未下定决心,昨天的时候贾母就骂贾赦了。 “你为什么不同意?是因为看不得老二的孩子……” 贾母很确定自己犹豫的原因,是因为她担心贾家再一次搅进那高回报高风险的夺嫡当中去。 贾母也不是不贪图从龙之功,但她只想赢不想输,而这世间从来就没有那么好的买卖。 但贾赦不同意的原因大抵不是这个。 贾母很清楚贾赦不就是看不得贾政好。 所以贾赦才一听到元春有机会做皇妃就去跳脚。 这混账行子,从小到大都看不惯她养大的老二。 可还没等贾母把话说完,贾赦就趋步上前,直挺挺地跪下了。 贾母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晚辈给她请安,多是跪在蒲团上,像贾赦现在这样直挺挺跪下去的情况,还是少有。 “老大,你在跪什么?快起来!我可没让你跪!” 贾赦他这样激动,是因为他被贾母的话给刺激到了。 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浮现出贾母偏心眼的历史,最后竟委屈得老泪纵横。 他痛哭流涕道:“老太太,儿子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是要说我看不得老二好,看不得老二的孩子好。可是昨天儿子那般失态,哪里是因为这个呢?” “儿子想起了义忠亲王和父亲的旧事,儿子也是血肉做的人,也会恐惧,也会贪生怕死,儿子是真的不敢搅和进天家的事情里头去了!” 接着他又大声哭诉道:“昨天晚上我一回去就梦见爹他老人家了——他老人家嘱咐儿子,咱们家要以转换门庭、安稳度日为上,不许做弄险求荣之事。爹他老人家地下有灵,肯定也是不同意老二媳妇搞的这件事的。” “母亲,您还记得父亲被迫致仕后心心念念的事情吗?” 贾母被贾赦的哭声闹得头痛,心中却极为动容。 一来,这么多年来,老大虽不成器,但这般狼狈形容却也是难得一见的。 贾母知道,老大没脑子骗她。这混账这般模样,是真的害怕了。 二来,她和老爷夫妻和睦。老爷心心念念的事情,她又怎么会忘记呢? 转换门庭,弃武从文,安稳度日,这些事情,她都还记得。 第22章 贾赦偷觑着贾母的神色,见她神色和缓了许多,立马把贾璋教他说的话全都倒了出来。 “母亲,您想一想,元春进宫这事儿要是好事,王子腾他怎么不搭边儿?” “老二媳妇向来自矜王子腾权重。元春入宫一事在老二媳妇眼里是大造化大好事,她怎么会忘了她亲爱的哥哥呢?” 王子腾的态度,的确也是贾母犹豫的重要原因之一。 她看得清楚,甄家想要元春进瑞王后院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王子腾。 若是王子腾不愿意帮衬元春,那么就算元春能够顺利嫁给瑞王,他们贾家也得付出其他的代价。 说不得荣国府在大出血后,瑞王还会不满意呢。 “儿子求您了,母亲!您拦一拦老二媳妇吧!” “儿子是真的怕了,要不是当年的事情,儿子如今又怎会如此潦倒?若非有爹他老人家苦心筹谋,咱们一家老小只怕也会人头落地!若老二媳妇真得一意孤行,儿子干脆饮鸩自尽死个干净!总比被人砍头来得痛快!” “混账!你这话也是能随便说出口的吗?” 贾母厉声道:“你儿子都三个了,怎么还这么不着调!你死了,琏哥儿璋哥儿怎么办?琏哥儿还没娶媳妇,璋哥儿更是一团孩气。你指着邢氏一个人把孩子养大吗?” 贾母心里恼怒贾赦口无遮拦,说话没有丝毫顾忌。 可是一看他这副涕泗横流的可怜样子,也没有继续教训他的心思了。 沉吟了一会儿后,贾母才开口道:“你且把眼泪擦干吧。这副样子底下人见了都笑话!” “老大,你就这么不看好瑞王爷?” 贾赦素来荒唐,但集思广益多听听别人的看法,总比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来得好。 所以贾母问他是怎么想的。 毕竟贾赦想要断了王氏送元春入宫的路,而她还在迟疑。贾赦想要说服她,总要给她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贾赦拿袖子擦了泪,回贾母道:“儿子愚笨,难测天家之事。但儿子清楚,甄家和咱们家、和王家都是老亲。瑞王若想以侧妃之位拉拢王子腾,完全可以选王子腾膝下嫡亲的侄女,何必舍近求远,来求娶咱们家的元春?” “想来或是王子腾回绝了甄家,他们才找到了弟妹头上。” 他忍着恶心吹捧道:“王子腾可比儿子出息多了,看事情也比儿子明白。《论语》中说见贤思齐,咱们跟着王子腾走,总比听老二媳妇一个没经过事的妇道人家强。” “瑞王成功又怎么样,瑞王不成功又怎么样?就算瑞王能成事,咱们送元春过去,也不过是多了个外戚的头衔而已。若元春不得宠没儿子,咱们家就会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爹他老人家生前最挂心的事就是转换门庭。母亲,咱们家本就是勋贵出身,要是再加个外戚的头衔,只会让珠哥儿和璋哥儿的文官路更不好走。儿子听蒋先生说,靠裙带关系是能爬的快些,但是却会毁掉自己的清名!” “儿子此生别无他愿,只求能平安活着看到璋哥儿给爹他老人家赠些光彩,也就尽够了。” 说到这儿,贾赦又忍不住哭了。 他一边哭,一边磕头求贾母:“儿子这辈子没给母亲增过光彩,尽是让您生气。您偏疼老二些,也是应当。但这次,儿子是真怕了,只求母亲也疼儿子一次吧!” 贾母看着伏惟在地的儿子,心中百味交陈。 沉水香香气缠绵,贾母看着贾赦已经生了白发的头顶,喟叹了一声。 “你回去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从荣庆堂出来后,贾赦看着湛蓝的天空,长出了一口气。 今天这些话,他说得直犯恶心。 不过为了最后的结果,装模作样些也没什么。 他这次目的达成后,总算是琢磨出来政老二平日里装模作样的好处了。 政老二不就是靠装刻苦、装清高,才博得好名声,赢得父母的宠爱的吗? 现在他听璋哥儿的,学一学老二装模作样窝囊卖惨的本事,一下子就把态度摇摆的老太太说的偏向他了。 贾赦看了看日头,眯了眯眼睛。 算一算时辰,好像也快到老二下衙的时候了。 他得去贾政的书房外面守株待兔,臊一臊政老二,好让政老二没脸卖女儿。 如果老二能像给贾珠定亲一样,先斩后奏给元春也定一门婚事就更妙了——这绝对能让王氏那个毒妇哭得连北都找不着。 贾政一下衙回府,就见到贾赦跟门神一样杵在他门口。 他皱了皱眉,但还是上前拱手道:“大哥。” “老二回来了啊,来,进屋,大哥有话和你说。” 贾赦因为在贾母那儿计划进展顺利,心情很好。 此时看到他一向讨厌的政老二,都觉得对方眉清目秀了起来。 贾政对贾赦跑来书房等他回来一事感到十分奇怪。 老大他不是整日里只愿意窝在屋里,和他的那群小老婆寻欢作乐吗? 怎么今儿有闲心过来找他了? 贾赦却喧宾夺主地拉着贾政进了屋,挥手示意下人出去:“我和你们二老爷有要事商量,你们都出去。” 长随小厮们看向了贾政。 贾政瞪了他们一眼,冷声道:“你们没听到大老爷的话吗?还不快点出去?” 众仆役鱼贯而出,大门也被人从外面关上。 贾赦见人走干净了,直接开口问道:“老二,你媳妇想把元春送进宫,我不同意,你怎么看这件事?” 贾政被他问得一愣,老大一向连琏哥儿这个嫡亲的儿子都不关心。 也就是这两年得了个天资出众的小儿子,才生出几分慈父之心。 如今怎么开始关心起隔房的侄女了? 这可太反常了。 “我本是不同意这件事的,但元春自己说她想去博个前程。我跟老太太说了,老太太这才觉得此事有几分希望……” “元春?” 贾赦嘲讽道:“她一个小女孩子,能做什么主?还不是你们夫妻二人想要卖女求荣!” “还有,到底是老太太想送元春入宫,还是你和王氏想送元春入宫?” “今天我去见母亲了,我看她倒是没那个心思。就算是有,也是你和你媳妇挑唆的。” 贾政听贾赦语气讥讽,怒气冲冲道:“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明白一点,我是怎么就卖女求荣了?又是怎么挑唆母亲了?” 贾赦冷笑道:“有没有卖女求荣,有没有挑唆,只有你自己知道!你有心机,王氏也不是个好的。你婆娘百般筹谋策划还不是为你这个枕边人?为了丈夫卖女儿,真是好贤惠好无私的贤妻啊!” 贾政被贾赦气得手指发抖,贾赦却继续往贾政最在乎的事情上捅刀子:“我不管你们怎么想,反正荣府不能掺和皇子们的事儿。咱们府里你能当家,还不是因为我当年卷进了那些事情里面去。如今你们若一意孤行,就别怪我搅得你们家宅不宁!” “这瑞王还没成事儿呢,政老二,你可别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自己已经是准国丈了吧?” 他讥讽道:“王氏嘴巴里的造化都是浮云,你儿子的功名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蒋先生都说了,读书人的清望和名声是极要紧的事情。你不在乎珠哥儿的名声,想卖女儿往上爬我不管,只是别过来带累我璋哥儿的前程!” “老二,别怪哥哥心狠。说句难听的,就算你女儿顺利当上皇妃,我璋哥儿一个和元春没相处过几天的隔房堂弟也沾不上什么光。你女儿要是当不上皇妃,那就更惨了,咱们家把大姑娘送进宫里做奴才,直接就成了天大的笑话!” “事情都已经到如此地步了,我还怕什么?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贾存周,我警告你,如果王氏真的把元春送进宫里去伺候人,我就满京城散播你贾存周卖女儿的谣言。你也不要打着让元春顶着荣国府嫡长孙女、一等奉恩将军嫡长侄女的身份去参加小选,我丢不起那个人!” “瑞王那儿,若是王子腾愿意投靠他给你女儿做靠山就任王子腾去做。只是别打我的主意!我爵位名下的军户就算是喂了狗,也不会白送给你女儿做嫁衣。大不了大家一了百了,一起玩完就是。” 言罢,贾赦也不去再看贾政气得涨红的脸色。直接冷哼两声,拂袖而去。 走之前,贾赦还留下了最后一句警告:“你那二舅兄可没打算帮元春,老太太如今也断了这个心思。如果你和你老婆还不死心,就直接等着我鱼死网破罢!别忘了再过两年珠哥儿就又能参加乡试了!” 贾政铁青了脸:“珠哥儿是你侄儿,你怎么能拿骨肉至亲威胁我?” 贾赦冷笑道:“你们夫妇也没把我当过亲大哥啊。” “我总要多为自己考虑一些。” “老二,你好好想想吧,到底是那虚无缥缈的大造化重要,还是你顶门立户的儿子重要。只要我还有一口气,这两者,你就只能选一个。” 第23章 贾政被气得拍了桌子,贾赦却理都不理他,直接推门离去了。 第14章 雷厉风行元春定亲,富贵良缘姨娘生嫉 贾政被贾赦拿名声和贾珠威胁,心里特别不爽。 但贾赦的威胁确实戳中了他的命根子,把他拿捏住了。 贾珠是贾政科举失败后的精神寄托,他一心想让儿子实现自己未竟的梦想。 进士登科,光耀门楣,这是多么美好两个的词汇! 所以在王夫人对他说想让元春进宫搏前程时,贾政默认了。 他不是不喜爱元春。 只是和贾珠的前程一比,元春的幸福就不算不得什么了。 所以在贾赦威胁他说,只要元春进宫他就鱼死网破时,贾政是真的怕了。 还是那句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老大本就恨他夺走了母亲的宠爱,如今元春入宫一事貌似又让老大想起了义忠亲王的旧事,令老大整个人都处于破防的边缘。 贾政毫不怀疑,如果他不顺从贾赦的心意,贾赦是真的会破罐子破摔,把他嘴里的威胁变成现实。 而且老大的话也确实刺痛了他。 是的,如果一切都顺利的话,得到最大好处的人就是他贾政。 若贾赦没有挑破这层窗户纸,贾政还能当做不知道这些事情。 可是,如今贾赦已经把一切都挑明了。 贾政若是还继续支持王夫人,贾赦定会日日夜夜嘲讽他权势熏心卖儿卖女。 说不得老大还会跑去挑拨珠儿元春与他的感情…… 更让贾政担心的,还是老大放话说要去外面散播流言。 若贾赦真的不顾荣国府的体面出去传瞎话,让外面人都以为他贾存周为了权势卖女儿,他以后还活不活了? 想到这儿,贾政咬咬牙去了荣庆堂…… 因为贾赦和贾母与贾政谈话时都是屏退了左右,所以王夫人根本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她的人传回去的消息就是,大老爷和老太太说完话后,去前院书房找了老爷。 和老爷说完话后,大老爷笑容满面地回东大院去了。 而贾政在贾赦离开后去了荣庆堂。 在王夫人看来,这是她的谋划成功的标志。 贾政已经默许了她的计划,所以在和贾赦密谈时,肯定会劝贾赦答应送元春入宫一事。 贾赦既然是笑着出来的,那就证明事情没谈崩。 说不得是老爷答应了贾赦什么,所以贾赦才会甘愿支持元春。 要是谈崩了,贾赦合该怒气冲冲地破门而出才对! 老爷去找老太太,肯定是去和老太太商量送元春进宫的细节去了。 她元春的前程稳了! 王夫人心里异常高兴,就连晚上贾政去了赵姨娘那儿都没生闷气。 翌日一朝,王夫人就把心腹周瑞家的叫过来,让周瑞家的和她一起收拾箱笼。 她打算多给元春收拾一些细软,好让元春带到宫里去打点。 省得她的元春在宫里吃苦头。 周瑞家的最是嘴甜谄媚,她见到王夫人兴致勃勃的模样后,连忙过去奉承王夫人。 一张巧嘴,很是说了一些大姐儿生在正月初一日子好,必然有福气有造化云云。 竟把王夫人哄得合不拢嘴,直接把贾政对赵姨娘的宠爱给忘到脑后了。 以后她元春出息了,就连老太太都要让她三分! 赵氏一个奴婢,又算什么东西! 只是王夫人还没高兴多久,就听到贾母说她要给元春相看人家了。 在荣禧堂伺候贾母用膳的王夫人满脸错愕。 倒是贾政老神在在,显然是对此事知情的。 “怎么……老太太怎么突然想起了要给元春相看?” 王夫人难以置信地看向了贾母,心中又惊又怒。 但她面上,却不得不继续保持温柔恭敬的姿态。 邢夫人对王夫人的筹谋却是丝毫不知情的。 贾赦不和邢夫人提及此事,是怕她坏事。 贾璋则是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让母亲去当劝说贾母的出头椽子。 儿子和儿媳妇终究是不同的。 贾母就算再不喜欢贾赦,也能容忍贾赦提出反对元春入宫的建议。 可若是邢夫人提出这样的建议,贾母肯定会觉得邢夫人嫉恨二房,不够贤淑贞静。 在贾赦父子的有心隐瞒下,邢夫人对王夫人的谋划一无所知。 在听到王夫人问老太太怎么突然想起来给元春相看时,她十分不解地道:“元丫头都是十五六的大姑娘了,她大哥也娶媳妇了。不正是该相看的年纪?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难道弟妹是想多留元春几年?这可不成,女孩子可不能耽误了花期。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儿,由不得咱们做父母的乱来。” “弟妹,你也宽宽心。要我说,老太太想着给元丫头找好人家,这才是真正的慈爱呢!” 邢夫人这话说得真心实意,不过挑拨老太太和王夫人的婆媳关系,踩一捧一的痕迹也非常明显。 换了往常时候,贾母才不会搭理邢夫人这样明晃晃的讨好。 可是今天,王氏竟当众质疑她这个婆母的话! 这让贾母心里很不舒服。 所以她直接接着邢夫人的话道:“老大媳妇的话才是有见识的大家主母该说的话呢。” “元春丫头到了岁数,再不相看就成了老姑娘了,我这个做祖母的怎能不着急呢?” 贾母说完,招手让贾元春来她身边。 元春心里虽不解祖母怎么突然变了主意,但她还是相信祖母不会害她。 她立刻走过去,坐到了贾母身边。 贾母笑眯眯地拉住元春的手:“元丫头,你母亲和我说的那事儿,我辗转反侧想了好几天,最后还是觉得不妥。” “天潢贵胄尊贵非凡,可他们妻妾的日子却不好过。而且万一出了什么变故,我的宝贝孙女岂不是要在宫里头做宫女伺候人,在那见不着家里人的地方苦熬十来年?” “我知道,你想为咱们家争口气。可是嫁个别的好夫婿,又何尝不是给家里争光呢?” “放心,祖母会给你找个好人家,让我们元春风风光光地出嫁的。” 贾元春听到贾母脱口而出的出嫁二字,一下子涨红了脸。 一开始,元春在听了母亲王夫人的怂恿后,的确是生出了做瑞王侧妃乃至皇妃的野望。 可是她终归还是个小姑娘,在夜深人静之时,她总是会梦到传闻中云谲波诡的深宫大院。 她心头发怵,害怕得不行。 她终究是官家女子,又被贾母养得心气儿极高。 因此每每想到自己竟要以小选的名义进宫做伺候人宫女,元春就心气不顺。 那侧妃之位,可不像母亲和祖母说得那样,是进了宫之后就能得到的。 甄家说的是,只有生下儿子才能兑现瑞王侧妃的宝座。 可万一……她生不出儿子呢? 若是做不成有名分的侧妃,就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侍妾…… 王府的侍妾和贾府的姨娘有什么区别? 上不了玉牒,自己的未来根本没有任何保障。 元春不是没见过周姨娘的槁木死灰,也不是不知道赵姨娘面对母亲时的天然劣势。 若不是有着皇权富贵和母亲的期望,元春恐怕早就退缩了。 如今祖母转了话风,元春一边心动,一边担心母亲不高兴,一边又有些留恋天家富贵…… 刹那间,元春的心情变得十分复杂。 贾母却不等元春开口,就直接对贾政道:“儿女亲事多是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决定,可元丫头是我养大的,我不给她挑个好夫婿实在不放心。” “政儿,今天我把话放在这儿了,元丫头的婚事就由我来做主,你们谁都不许插手!否则我这个老婆子可是要生气的。” 贾政立刻起身恭顺地道:“母亲替元春相看,是元春这个做孙女的的福气。我和媳妇感激还来不及,哪里会不同意母亲的建议呢?” 王夫人想要反对此事,却被贾政剜了一眼。 她心里不服气,但在贾政的逼视下只得息声作罢。 贾赦撇了撇嘴。 元丫头真是好命。 老太太给她精心挑选的夫婿,肯定比政老二相中的好。 待贾璋放假时,元春的婚事已经被定了下来。 男方是缮国公府石家的嫡次子石端明。 贾石两家同属于四王八公,门当户对。 而这石端明今年十九岁,身上还有秀才的功名。相貌堂堂,和元春正好相配。 王夫人对此十分不平。 女儿的王府侧妃就这么飞了。 但摸着良心讲,老太太给元春定的这桩婚事还算不错。 王夫人心头的阴云总算散了一些。 王夫人总是看不透,如今的荣国府早已大不如前,元春更只是贾政这个五品小官的女儿,所以才这般心比天高。 第24章 要知道,人家石家愿意给家里比较出息上进的儿子聘娶元春,看的还是老太太和王子腾的面子呢! 邢夫人在元春定亲后才知道她这妯娌居然还有让元春进宫的野心。 还好没让王夫人成事…… 邢夫人心想,这元春要是成了娘娘,王氏的尾巴还不翘上天去? 到时候还能有她姓邢的的好日子过? 老太太给元春这个女婿找得倒是很不错。 石家的石光珠可不像贾赦一样赋闲在家的老纨绔,而是在大理寺任职。 虽然也是五品,但是和贾政不一样,他手里很是有一些实权的。 这石端明虽然现在只是秀才,但是毕竟年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考上进士了。 就算考不上,缮国公府大抵也会给石端明操作捐官的事。 石端明身上有功名,给他捐官,比给那些没功名的子弟捐官容易。 更低的投入却可以换来同样的收益,石端明获得机会的几率比他的其他兄弟多多了。 这元春嫁到石家去做奶奶,不比进宫当宫女强? 谁家好人愿意去卑躬屈膝地伺候啊? 邢夫人心里琢磨着,若没有老太太的面子,这婚事都不一定能成。 虽然为了给元春抬身价,王夫人对外总是说元春是荣国府嫡长孙女。 可究其根本,元春也不过是五品小官之女罢了。 没有老太太的周旋,这婚事绝不可能成。 赵姨娘也是这么想的。 她嫉妒得眼珠子都快红了。 太太的大儿子珠哥儿是荣府振兴的希望,赵姨娘指望着贾珠出息后提拔她的儿女,所以赵姨娘不嫉妒贾珠。 可是她很难不去嫉妒元春。 在元春不能给她带来任何利益,而自己膝下又有女儿的前提下。 赵姨娘知道嫡庶有别,可她的探春也是天生的好样貌。 偏生因为身份,过得远不如元春。 大姑娘一出生就有两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和八个小丫鬟伺候,全都是按照当初敏姑奶奶没出嫁时的旧例安排的。 可是她的探春呢。 大大小小一共就四个丫鬟伺候。 就算是算上奶娘婆子,探春身边伺候的人都没有大姑娘身边的丫鬟多。 赵姨娘百般讨好,也没让贾政松口给探春添上两个使唤的下人。 如今又是这样。 太太什么都不用做,老太太就会自己去给元春寻摸四角齐全的夫婿。 可怜她的探春,至今还没见过老太太几面呢。 不知道以后,探春能不能被老太太想起来? 都怪她是个小妇,带累了孩儿。 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做老爷的姨娘,她的女儿就算过得不如元春,却也是荣国府的小姐。 她若是不做老爷的姨娘,她的女儿就是荣国府家生的奴婢。 这元姐儿的婚事,说不得会有多风光呢…… 赵姨娘越想越酸,最后甚至抱着探春,呜呜地哭了起来。 第15章 王氏姑母欲促联姻,邢氏夫人釜底抽薪 石贾两家把婚期定在九月初八。 《枢要历》有云:“五合者,月内良日也。其日宜结婚姻,会亲友,立券交易。” 今年的九月初八正是五合吉日,最宜嫁娶。 这个黄道吉日还是清虚观张道士算出来的——张道士是圣人御口亲封“大幻仙人”,掌道录司印,是京中有名的老神仙。 因他曾做过荣国公贾代善的替身,和贾家交情非凡。 所以贾母帖子一递过去,张道士就送了黄道吉日过来。 贾母雷厉风行地定下了元春的婚事,王夫人的娘娘梦也彻底碎裂了。 甄家人因此很生气,给了王夫人不少排揎。 王夫人心里恼怒,但也知道甄家这是恼她出尔反尔,才这般给她脸色看。 错失了元春这么好的姑娘,甄贵妃娘娘恐怕也很生气吧? 真不知道以后外命妇朝拜时,她会不会被甄贵妃娘娘为难? 但是,甄贵妃真的会生气吗? ——要是王子腾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甄贵妃可能会懊恼会生气。 可是王夫人对甄贵妃的意义并不比被王夫人塞到贾琏院子里的红袖对王夫人的意义重要多少。 她不过是甄家人的一笔闲棋儿子,根本不值得甄贵妃母子为之屈尊一哂。 他们找到王夫人头上,不过是在王子腾那里碰了钉子,这才想着找王夫人曲线救国的。 实际上,他们心里也并不觉得王夫人母女能对王子腾产生多大的影响。 不过,派人找王夫人说些闲话,也不过是费费嘴皮子的事,又不会损失什么。 既如此,又为什么不去做呢? 若王子腾和贾家真的能够因为一个女人就鼎力支持瑞王的话,甄贵妃母子也不介意让贾家女做个侧妃。 而且瑞王妃多年不开怀,也确实是甄贵妃母子的一块心病。 那贾元春体格丰润,一看就好生养。 说不得贾元春就能给瑞王生个儿子出来呢。 若是贾元春什么用都没有,那就是荣国府自己想攀附天家黑了心,自愿出卖女儿给皇子做侍妾。 和他们母子又有什么关系? 这其中的关键,却不是王夫人这个被贪欲蒙眼的内宅妇人能够想明白的。 或者说,如今的贾家人才十分凋零。 在听到这件事的第一瞬间就能把这些边边角角全都想到的,恐怕只有贾璋这个重生之人了。 元春定亲后,被贾母留在荣庆堂里绣嫁妆学管家学规矩。 一时间,贾家上下风平浪静。 好似前头兄弟相争、妯娌斗法的风波全都不存在一般。 王夫人被贾母夺走了女儿,心里不畅意,便接了娘家侄女来荣国府小住。 不过她嘴上却说,她这是看元春在闺中松快的日子不多了,才把元春的表妹王熙凤接来荣国府住上一些日子,好让她们表姐妹亲香的。 贾母虽然看出来了王夫人的小心思,但她心疼孙女,又喜欢王熙凤的明媚鲜妍,也没拒绝王夫人的提议。 她还特意嘱咐王夫人要照顾好王家小姐,不要让王熙凤觉得贾家待客不周。 王夫人笑意盈盈地答应了。 邢夫人冷眼看着王夫人的举动,悚然一惊。 这老二媳妇一天天的就不能消停点儿吗? 她不会是起了把王熙凤和贾琏凑成一对儿的念头吧? 若真如此,王氏可真是不安好心! 诚然,王家女孩儿身量苗条、姿容俏丽,又有一身管家理事的好本领。 而贾琏却只是一个风流浪荡不求上进的公子哥…… 从人物资质上,贾琏是配不上人家姑娘的。 若得了这么一个媳妇,恐怕贾琏都要偷着乐。 可是对大房而言,王熙凤可不是好媳妇的人选。 一个向着王夫人的女子,能够尊敬她和贾赦吗? 而且这桩婚事给大房和贾琏本人带来的好处都很有限。 贾家和王家之间已经有王夫人做纽带了。 王熙凤就算嫁过来,一时半会儿也取代不了王夫人的作用。 王子腾更不可能放弃与他感情深厚的贾珠,转而投资侄女婿贾琏。 除此之外,那王家女对她姑姑毕恭毕敬,对大房却颇有些鄙薄态度。 邢夫人承认,她们大老爷确实贪花纨绔,但这和王熙凤一个来做客的姑娘又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些不足之处,就算是王熙凤有着神仙妃子的品貌,邢夫人也不希望她成为自己的儿媳妇了。 况且这婚事对王熙凤来说也未必是好事,那姑娘心气儿很高,嫁给贾琏这个被王氏养废了的纨绔公子,真得会甘心吗? 王夫人把王熙凤接来的目的确实是要撮合贾琏和王熙凤。 她太了解她这个侄女了。 凤姐儿贪恋权势,秉性骄傲,看人眼高于顶,做事势若风雷。 性格优点和性格缺陷都很明显。 她有信心拿捏住这样的王熙凤,让她去和贾赦夫妇作对。 到时候大房必然会婆媳失和——哼,谁让邢氏在老太太那里排揎她! 这就是邢氏应得的报应。 琏哥儿又是个贪花好色的,待到新婚燕尔情热之时,她再怂恿她这侄女对贾琏吹点儿枕头风…… 大房且有得闹呢。 当她不知道呢,这老太太突然间兴兴头头地要给她的元春订婚,必然是大老爷贾赦弄的鬼儿。 她若不回敬一二,就不要姓王了! 而且,王夫人也不希望大房给贾琏聘娶一个高门贵女回来。 一来,她珠哥儿都没娶成高门贵女,贾琏那克母的小崽子怎配娶显贵之女为妻? 二来,老太太为了维持自己的权威,早就不满她一人独掌管家权了。 这两年,老太太先是安排邢氏管门房车马的差事分她的权。 第25章 看邢氏斗不过她,又想提拔李纨管家和她斗法。 只是李纨是她的媳妇,很快就被她弹压下去了。 若贾琏娶了一位和她不同心的高门贵女,那还得了? 要知道,贾琏是荣国府爵位的继承人。 贾琏的媳妇就是荣国府未来的宗妇,跑过来和她争管家权,简直就是名正言顺。 李纨被她压服了。 邢氏一心念着她那个宝贝儿子,无心和她鱼死网破地争斗。 这也正常,贾璋那小崽子是次子。 邢氏争了,也是争给贾琏,而不是争给贾璋。 她自然不会全力以赴。 老太太对此心知肚明。 所以看着她一家独大,也是日益不满。 若有了一个出身高贵、还和她不是一条心的孙媳妇,老太太还不立刻去支持孙媳妇来打压她? 可若是凤姐做了大房的儿媳妇,这些弊端就全都烟消云散了。 不过王夫人心里也清楚,老太太不会愿意让王家的女人彻底把控贾家的内院的。 对大房来说,娶王熙凤的好处也不多,贾赦和邢夫人也不会乐见这门婚事…… 那就只能借着元春待嫁的机会把王熙凤接到贾家来,借此来培养贾琏和王熙凤的感情了。 王夫人对贾琏的印象还停留在过去的时候,所以她无比自信。 贾琏随了他爹贾赦,最是贪花好色。 凤姐儿生得这般绝色,不怕贾琏不动心。 王夫人又暗示王熙凤,说她极喜欢王熙凤这个侄女,恨不得日日与王熙凤待在一起。 只可惜她没适龄的儿子配王熙凤,要不然她肯定要娶王熙凤做而媳妇。 又说管家辛苦,又抱怨李纨无用,对王熙凤说若是有王熙凤来帮她,她就可以放心地养老了。 又夸赞贾琏相貌好人品好,就连贾琏随随便便处理的荣国府外务也被王夫人夸成了一朵花。 她夸贾琏为人机变,以后捐个官,必能能做得不错。 勋贵子弟少有有真才实学的,贾琏这样的人,不过是勋贵子弟们的常态,王熙凤看不出贾琏有什么特别大的短板。 再加上王夫人的描补,贾琏五分的好处变成了十二分。 她又说贾琏和王熙凤打小儿就认识,算是青梅竹马了,有感情基础,以后小夫妻肯定能蜜里调油…… 王熙凤只是个小姑娘,既对爱情有期许,又爱弄权,一下子就被王夫人说得动心了。 而且,贾琏的身份对王熙凤来说也确实有些吸引力。 毕竟王熙凤不是王子腾的女儿。 她爹爹王子胜的爵位没有贾赦的高呢! 贾琏又是爵位继承人,以后怎么着都不会饿死…… 王夫人很高兴。 <a href=https:///tuijian/nvzhuinan/ target=_blank >女追男隔层纱,到时候青梅竹马私相授受,由不得贾母贾赦不答应这桩婚事。 然而,事情却在贾琏那里出现了波折。 邢夫人不想让凤姐成为她的儿媳妇,自然会在贾琏耳边上吹风。 她当然不会去破坏贾琏和王熙凤的“偶然”相遇。 那太蠢了,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她要是日日搞破坏,说不得还会触发贾琏的逆反心理,让贾琏和王熙凤从普通的青梅竹马变成至死不渝的爱情呢。 所以,邢夫人一边吩咐赵嬷嬷在贾琏耳边敲边鼓。 一边儿直接把自己的分析告诉了贾赦,让贾赦自己出头折腾去。 自己的儿子自己管,贾琏又不是她生的,凭什么让她天天操心? 在贾赦的重金许诺下,邢夫人才不情不愿地把这件事接到了自己手里。 她装病,说自己苦夏,向贾母请示自己想去庄子上避暑——顺道带孩子们一起去避暑,对外就说孩子们孝顺,是去给她侍奉汤药的。 贾母疼爱贾璋,一听邢夫人说贾璋晚上热得睡不着觉,年纪小又受不住冰,就大手一挥,同意了邢夫人的请求。 她也没奇怪邢夫人为什么要带走贾琏——继母难做,邢氏明面上总得一碗水端平。 想来老大媳妇是不想让别人说她偏心吧? 于是邢夫人就把大房的几个孩子和西席先生蒋凤举一家全都打包带走了。 荣国府给蒋凤举的束脩很丰厚。 但蒋凤举妻子要养病,他们老夫妻还有三个孙子要养,夏天也舍不得用太多冰。 京城冰价极贵,像贾家那样一盆又一盆地置换冰鉴可就太奢侈了。 跟着贾夫人去庄子上消暑时间好事,惠而不费,还有助于妻子修养身心。 蒋凤举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所以,还没等贾琏和王熙凤擦出爱情的火花,邢夫人釜底抽薪,包袱款款地带着人跑路了。 ——嫁妆箱子里面又多了满满一盒子金元宝金首饰。 这是贾赦付给邢夫人的定金,事成后还有另外一盒。 邢夫人赚了钱高兴得很,还特地派人回荣国府向贾母禀告,说她给老太太在清虚观点了祈福的长明灯,足足用了一百斤的香油呢。 倒是让贾母赞了一句孝顺。 在邢夫人走后没几天,贾赦就又跑去荣庆堂了。 经过上次的哭诉,贾赦发现了一个道理。 老太太再讨厌他,也不能掐死他。 只要不设计政老二,老太太也不会轻易和他这个儿子翻脸。 既如此,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老太太能舍下脸给贾元春找好人家,就不能给贾琏相看媳妇了? 怎么,贾琏是被捡来的? “珠哥儿娶了媳妇,元春也定了亲。” 贾赦掀了掀茶盖,对贾母慢悠悠地道:“儿子寻思着,琏哥儿也不小了。早点儿定下来成家立业,也省得他日日胡闹疯玩。” 贾母训斥贾赦道:“孩子们年纪小,爱玩闹些也是有的。你自己都日日胡闹,还好意思说我的琏儿!” 贾赦心想,咱还得求老太太帮忙,挨说就挨说吧。 反正他都习惯了。 “老太太说的是,可是儿子也老了,想早点抱孙子了。” 贾母冷哼了一声:“我看你这个大老爷,也就有事时才来找我,平日里也不见你常来请安。” “不过你这话说的倒是没错,琏哥儿也不小了。成家立业是大事,万万不能马虎……” 贾赦早就习惯了贾母对他的说话方式。 他主打一个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把所有话都过滤掉,自动默认贾母是在夸他。 他心里想着邢氏的话,积极地给王夫人上眼药:“老太太,儿子想起来这茬儿,还是因为王家侄女呢。这孩子那天过去给邢氏请安,我瞟了一眼,只见她一晃都成大姑娘了。这才意识到琏哥儿也不是孩子了。” “这才急着给他相看的。” 他这话刚说完,贾母的眼睛一下子就看了过来。 贾赦和贾母的眼睛对视上了,他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有点儿心慌。 但转眼间,那种感觉又消失了。 好像刚才感知到的一切,都只是贾赦的错觉似的。 “行了,我知道了。” 贾母歪在榻上,对贾赦道:“你回去吧,我这个当祖母的肯定会给琏哥儿找个四角俱全的好媳妇的。” 贾赦欣喜地道谢,又犹犹豫豫地道:“母亲,您不会看上王家侄女吧?那孩子倒是样样都好,只是……” 贾母的脸色落了下来:“你怎么这么多话?你要是信不过我就自己去相看!别来我的荣庆堂!扰了我的清净!” 贾赦点头哈腰地道歉,忙不迭地跑路了。 鸳鸯和玻璃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们的主子,生怕贾母发火。 贾母倒没有发火,不过她也确实不高兴。 贾赦一走,她就扔了手里捏着的手串,转身回内室歪着生闷气去了。 第16章 熙凤恼怒姑母算计,琏二定亲元春出闺 贾母很喜欢王熙凤这个女孩子, 但这并不代表贾母愿意让王家的女人掌控贾家的内院。 若是元春进了宫,为了说服大房帮扶元春,贾母或许会做主让贾琏娶王熙凤。 但是现在元春已经被许配给缮国公府了! 贾家没必要再娶一个王家女进门。 和其他人家联姻, 才是对荣国府最有利的选择。 而且看老大和他媳妇的举动,就知道他们根本不想让王熙凤做他们的儿媳。 贾赦已经跑过来求她了…… 若是在他如此恳求的情况下, 她还是让琏哥儿娶了王熙凤, 只怕贾赦会和她愈发离心。 大房对王熙凤这个媳妇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这哪里是在结亲, 反倒是像在结仇! 想到这里,贾母愈发觉得这桩婚事断不能成。 琏哥儿若真娶了王熙凤,只怕她那个混不吝的儿子会发疯。 她得快点去给琏哥儿相看一个媳妇回来。 在邢夫人带着大房的四个孩子离开后, 王夫人就知道自己的心思已经被大房看破了。 第26章 可她又不是邢夫人的婆婆, 贾母都答应让邢夫人出京了, 王夫人一个弟媳妇,哪里有拦着不让大嫂出门的权力? 更让王夫人意识到自己的计划业已破产的事情是, 老太太又出门社交了——行程和给元春相看时一模一样。 只是, 不管她怎么打探, 都没从荣庆堂里打探到确切的消息出来。 在王夫人百般打探的时候,贾母已经把孙媳妇的人选定下来了。 云骑尉府的大姑娘史湘霓,贾母的侄孙女。 史湘霓是云骑尉史嵩之女。 史嵩之父名叫史治,是贾母和先保龄侯史源的族兄,也是初代保龄侯、尚书令史公(贾母之父)的螟蛉义子。 尚书令老大人去世后, 史源袭了保龄侯的爵位,史治蒙荫, 进宫做了侍卫。 因在白石沟一战立下功劳,史治被封为云骑尉。 史治去世后, 传爵史嵩。 十余年前,史嵩捐官做了曹县知县, 如今已经做到了刑部员外郎。 史湘霓性格温柔、容貌秀丽,史嵩很疼她,所以不是很想把她嫁进高门大户,也不是很看得上贾琏这个草包纨绔。 但贾母请了保龄侯夫人和忠靖侯夫人前来说项,又许诺贾琏绝不会有庶长子,荣国府还会给史湘霓非常丰厚的聘礼。 贾母口中的丰厚,绝不是泛泛而谈,而是有确切的数字的。 荣国府给嫡出哥儿聘娶妻子的时候,会花费一万两银子置办聘礼。 而给史湘霓下聘时,这个数字会加到两万两。 贾母这样做,一来是她实在喜爱史湘霓人品,而贾琏又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处,所以她只能选择加钱。 二来贾珠下聘时,她拿了八千里银子和地契出来贴补,现在给贾琏补上一万两银子的聘礼,也算她把这一碗水给端平了。 史嵩听到这儿,才有些心动。 这些年为了跑官,他很是花了些银子,家底已然不丰厚了。 偏生他家里儿女多,嫡出庶出加起来拢共八九个,光女孩子就有五个。 他喜爱长女湘霓,自然想给她一份丰厚的嫁妆。 可是,若他给大姑娘置办了厚重嫁妆的话,后面的哥儿姐儿又怎么办? 可若按规矩给史湘霓办嫁妆,史嵩又舍不得女儿受委屈。 姑母(贾母)许诺的聘礼这样高,史嵩确实有些被打动了。 ——把这些聘礼塞进大姑娘的嫁妆里,再按规矩置办一份嫁妆,他再贴补些私房,也就尽够了。 至于贾家两房斗法的事情,史嵩根本就没放在心里。 京里勋贵人家少有一家人和和睦睦的。 荣国府这种程度的争斗,根本算不得什么。 当然,若是元春被王夫人成功送进宫里的话,那么情况就不一样了。 如果元春进宫,就算贾家愿意出十倍的聘礼,史嵩也不会把女儿嫁进荣国府。 他女儿嫁草包纨绔可以,毕竟草包纨绔以后有爵位可以继承。 但却万万不能嫁进处事不稳的人家。 现在各个皇子争斗不休,一个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把自家女孩子嫁进那等有野心的人家,事成还好,自家女孩子可以和婆家共享荣华富贵;可若是事败,自家女孩子就要流放八千身入教坊了。 那怎么可以! 但眼下,元春定了亲事,秋天就要嫁去缮国公府了。 史嵩自然不会因此生出顾虑之心。 而且史嵩还想到了父亲和自己两代人都深受尚书令老大人与荣国公贾代善这位姑父的照顾,这份情谊也是不能忘记的。 那贾琏虽没本事,却还有爵位可以继承,他女儿嫁过去,日子也还算过得去。 更重要的是那贾琏他也见过,雅容卖俏,鲜服夸豪,相貌格外标致俊丽,会和他女孩儿的心意的。 这桩婚事定下来后,王夫人才知道老太太有多雷厉风行。 她心知老太太肯定是猜到她想把自己的内侄女塞进大房的打算了,只得偃旗息鼓。 王熙凤则是恼羞成怒起来。 姑妈不是口口声声说琏二喜欢她,还说她们老太太爱煞了她,想要聘她进门吗? 怎么她一来,琏二就走了? 她们老太太还定下了史家的姑娘? 她素来爽利,脾气更是去爆碳一般。 也就是顾及着名声,不好在别人家里闹,才没和王夫人闹起来。 哼,这贾太君和琏二的举动说明了他们根本就对自己无意。 既如此,她这好姑妈和她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的目的是什么? 难道是想让她自甘下贱地去勾引琏二吗? 若是青梅竹马两意和合,就算稍有越礼之处,那也是美谈一桩。 可若她被人骗去勾引男人,就是丑闻了! 呸,她人才相貌无有不好,又不是嫁不出去了,何必为了一个琏二做那等勾当?! 贾王氏居然算计娘家的姑娘,真是没得恶心! “平儿,我们去拜别贾老太君,赶紧家去。” “大姑娘,咱们不派人去和大姑奶奶说一声吗?” “说个劳什子!人家把我当猴儿耍呢!再待下去,我就要洗手与人家做妾了!快走,快走!” 贾母态度和善地送走了王熙凤,在她离开前还送了她一对儿墨玉梅花镯子谢她过来陪伴元春。 王熙凤面色如常地收下了贾母的礼物,回家后就把这一切告诉了她母亲王子胜夫人。 母女二人痛骂王夫人丧了良心,发誓赌咒地表示自己绝不会参加贾元春的婚礼。 待到天气凉时,邢夫人一行人才从京外庄子回来。 在贾璋休沐时,贾琏过来去找他,还把贾璋往他院子里带。 “咱们哥俩今天一起用饭吧,我让兴儿吩咐厨下把你的分例送到我那儿去?” 贾璋自无不可,他点了点头,然后对贾琏道:“哥哥记得把此事告诉母亲。” “早就派人去了,你尽管放心就是。” “我让赵嬷嬷过去说的,太太还说你要是愿意和我住一起都成。” 贾璋笑道:“那感情好,我有什么不愿意的?” 兄弟两人又说笑一会儿,才相携前往贾琏的屋子。 到了东厢,只见炕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 这些饭菜还冒着热气,应该是丫鬟们刚从厨房提过来的。 贾琏贾璋兄弟两人坐下后,丫鬟们便捧着铜盆儿手巾等物过来伺候他们洗手。洗完后,兄弟两人安安静静地吃起饭来。 饭后,贾璋又打了一套长拳,写了好几个斗方才休息。 贾琏则歪在美人榻上看话本子——贾璋知道,那是一本外面套了《论语》封面的《赵飞燕秘史》。 两人一直都没谈到正题上,譬如说贾琏今天为什么要请贾璋过来住。 直到晚上吹了蜡烛后,贾琏才好意思对着弟弟开口。 “今儿老太太找了我去,说是给我定了亲事。” 贾璋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恐怕贾琏本人是最后一个知道此事的。 “我未来嫂子是哪家的姑娘?” 贾璋装作自己不知道的模样。 贾琏拍了拍他胳膊:“人家姑娘还没嫁过来呢,你叫嫂子叫得倒快!老太太看中了娘家族弟家的女孩儿,论理儿,你该叫人家表姐。” 贾璋笑道:“哥哥这是有了媳妇就忘了弟弟了?现在就开始护着媳妇了?” 贾琏佯怒道:“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媳妇不媳妇的?” “老太太说过两天小定,让我跟着去史家。你说我该怎样做才能讨得史家舅舅的欢喜?” 贾璋看贾琏如此殷勤小意,打趣道:“兄长这么上心?史家表姐肯定是个天仙吧?” 贾琏不好意思地道:“表妹是好人家的女孩儿,我哪里见过她?” “只是表妹是我日后要相处一生的妻子,难免要对她上心些。璋哥儿,你最聪明了,算哥哥求你,给我想个好主意吧。我愿意用我那个嵌宝石五福象牙球谢你。” 贾璋:…… 贾琏那个五福象牙球很像他前世的干爹送他的第一份生辰礼物。 爱屋及乌之下,贾璋确实挺想要那东西的。 只是这象牙球是贾琏的心爱之物,他不好开口…… 没想到贾琏这般心细,竟看出他喜欢那东西了。 他揉了揉脑袋:“我想想……嗯,珠大哥定亲时不是给大嫂子亲手猎了聘雁吗?听说李家人很高兴?二哥,你也可以学珠大哥,亲手打一对大雁送给史家。” “这倒是个好主意,可是我的武功稀松,打不到大雁啊!” 贾琏苦恼地道。 贾璋给他出主意:“是不是亲手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你朋友那么多,招朋引伴去了,谁还不知道你亲自去给史家表姐猎雁了?” 要他说,就贾珠那弱不禁风的身体根本开不了强弓。 那他那亲手猎的大雁是打哪儿来的? 第27章 所以说,这所谓的亲手猎雁重要的是心意二字,而不在于是不是真的亲手。 贾琏听了贾璋的分析,觉得十分靠谱。刚要夸赞贾璋机灵,就见贾璋已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顺手给贾璋掖了被角,自己闭上眼睛琢磨,璋哥儿这主意还是很靠谱的。 明天他就呼朋引伴出门去猎雁! 立秋过后,荣国府大房忙活着贾琏小定的事,二房忙着元春出嫁的事,两房的主子和奴仆都忙得要命。 贾母把贾琏小定的日子放在元春出嫁的日子后面,贾赦对此很不满。 但是一想到老太太给贾琏挑媳妇时出了不少力,他就闭嘴了。 邢夫人给元春添妆时送的礼物非常普通。 拢共就两套新炸的赤金头面,没嵌宝石,也没嵌玉,兼杂四匹时新锦缎,这就是所有了。 这些东西虽不失礼,却算不上丰厚。 要不是顾忌着名声,邢夫人连现在的这点儿东西都舍不得出。 她一点儿都不愿意给王氏的女儿做脸。 贾母给元春的添妆却异常丰厚。 铺面、首饰、银子色色齐全,把元春感动得不行。 寻常人家陪嫁,首饰、银子都是有的。 可铺面是能传家的基业,一般人家都舍不得陪送给女孩儿。 老太太却给了她铺面,还是在鼓楼附近的好铺面,元春怎能不感动呢? 贾母对孙女这般舍得,倒是惹得不少人呷了酸醋。 九月初八,天高气爽,惠风和畅,正是迎亲嫁娶的好日子。 缮国公府嫡次子石端明带着一众人马吹吹打打地来荣国府迎亲。 前来迎亲的石端明也没怎么被为难。 贾珠为人斯文闹不起来,贾琏倒是爱热闹,但他和二房关系冷了,不想凑上去为了元春装疯卖傻。 因此兄弟两人只让石端明念了几首催妆诗,就让人进去了。 元春一早起来,便绞脸梳妆,穿戴凤冠霞帔,描眉画眼艳光四射,果然端丽异常。 她身边簇拥着后街贾家的女眷与史王两家的亲戚。 值此欢喜时日,众人或是恭喜荣府喜事,或是夸赞元春品貌气度,断没有乱说话的人出现的。 贾母与邢王二夫人兼荣府大奶奶李纨分别与同辈分的亲戚应酬——几个年龄与元春相仿的姑娘围着元春说话。 这些未婚姑娘中没有王熙凤。 王熙凤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儿,在贾家和史家定亲后立刻就寻思过味儿来了。 她这好姑妈前脚暗示她,贾家上下都有意定她做媳妇,让她和贾琏培养感情。 后脚贾家就定下了史家姑娘。 这也就是说,贾家老太太根本没有一点点娶王家女做孙媳妇的意思。 既如此,她这好姑妈,贾琏隔房的婶母,为什么还信誓旦旦地跟她说贾家巴不得让她做孙媳妇? 哈,她这好姑妈怕是想拿她做筏子和婆婆妯娌斗法! 真是没得恶心。 所以她才不会来这里看贾元春出嫁。 她又不是没骨气的人,哪里能那般下贱? 她才不会被人算计了,还上赶着和人家好。 因此这次元春出嫁,王家只王子腾夫人一人前来贺喜。 王子胜夫人直接称病,王熙凤则对外宣称自己要给母亲侍疾,实是来不了了。 王夫人察觉到了王熙凤态度的变化。 只是王熙凤不嫁进贾家,对她来说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 所以她根本不在意王熙凤的想法。 就在众人其乐融融时,跑腿的小丫鬟掀了帘子进来,脆生生地道:“老太太,太太,新姑爷来接咱们大姑娘了!” 抱琴听了,连忙扶起自家小姐。 元春被抱琴扶起来后,给贾母王夫人磕了头,声音哽咽道:“孙女不孝,以后就不能承欢于祖母与母亲膝下了。” 贾母心肠一软,搂着她道:“好孩子,哪个姑娘能不嫁人呢?以后想家了,好好和女婿说,回来看看也就是了。” 王夫人眼中含泪,拉起元春的手千叮万嘱,一时竟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似的。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就算贾母和王夫人再舍不得元春,也不能耽误吉时。 待贾母把盖头盖到元春头上时,元春的眼圈儿也红了。 贾母和王氏送元春出门去了。 邢夫人和李纨则留在原地招待女客。 荣庆堂里,石端明一一拜见了荣国府的长辈。 在贾母与贾政勉励完新姑爷后,贾元春就被贾珠背出门去上花轿了。 到了这个时候,被奶娘抱着的贾宝玉才发觉不对,哇哇大哭起来。 宝玉还小,众人以为他舍不得姐姐,还夸了他亲昵姐姐,是个好孩子。 只是在元春离开后,宝玉还哭个不停,王夫人的心都快被他哭碎了。 贾政不耐烦,瞪了宝玉一眼。 谁也没料到宝玉一个小小的孩儿,居然这么怕贾政。 被贾政瞪了一眼后,宝玉瞬间偃旗息鼓,眼泪也停下来了。 贾母和王夫人给元春置办的嫁妆十分丰厚,虽比不得贾敏嫁给林如海时的十里红妆,却也足以让鄯国公府看到元春的分量。 迎春、探春还是小姑娘,根本不懂这里头的事儿。 邢夫人没有女儿,也酸得有限。 府里给男孩子的东西远比给女孩子的要多,她有嫡出儿子,并不是特别眼红元春。 赵姨娘却嫉妒极了。 心里腹诽,那些好东西,竟给了元春一个姐儿。 这些好东西,要是给她的哥儿才好呢。 元春一个丫头片子,居然拿了那么多好东西去婆家…… 也不怕命小福薄,折了寿数。 赵姨娘很是有些痴心妄想,她也不想想,王夫人怎么可能给贾政的庶子体面? 至于贾母,人家老太太的东西愿意给谁就给谁,尚且轮不到赵姨娘来做主。 这些东西,就算是不给元春,也轮不到赵姨娘的孩子。 第17章 贾家诸子读书实情,应试秋闱卧病不起 元春嫁到鄯国公府后, 日子很过得去。 她夫婿不是浪荡子弟,又和她新婚燕尔,感情颇为融洽。 虽然石端明屋里有通房, 但那通房很是老实,不似赵姨娘一般惯会撒娇卖乖。 贾元春凭借她从王夫人那里学到的磋磨姨娘的手段, 轻轻松松地就把人压下去了。 元春出闺成大礼, 贾母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在元春回门后, 贾母挑了良辰吉日,携邢夫人一同前往史嵩家下聘。 且说贾琏信了贾璋的话,约了牛继祖等好朋友去京郊, 废了好大的力气, 才射下来一对儿活雁。 现下下定, 正好拿着这对儿活雁去讨好岳父。 不但如此,他还给史湘霓送了几盆名贵的菊花, 花了他好些私房银子。 未婚夫妻经由长辈之手交换礼物不算私相授受。 贾母和邢夫人对此都睁一只眼, 闭一只眼。 贾母也乐见贾琏喜欢她定下的媳妇。 下定之日, 史嵩夫人见到贾琏这个未来女婿,心生十分的欢喜。 这琏哥儿生了一双桃花眼,一张傅粉面,全然不似自家老爷和哥儿那般五大三粗。 湘霓最爱好颜色。 女婿长得好看,想来女儿也欢喜。 贾琏见未来丈母娘喜欢他, 便拿出了自己哄人的本事,一通马屁下来, 哄得史嵩夫人直夸他贴心。 贾母和邢夫人听史嵩夫人的称赞,忙谦虚道:“他小孩子不懂事, 哪里当得这样夸赞?” 双方见过礼后,贾母就把贾琏撵去前院, 让他去找史家的表哥说话。 贾琏离开后,史嵩夫人吩咐丫鬟去请大姑娘来。 丫鬟应声离去,没过多久,一个钟灵毓秀的姑娘就娉娉婷婷地走进来,向贾母与邢夫人行礼问安。 贾母拉着史湘霓的手,对她好一阵夸奖,邢夫人脸上也挂着欣喜的笑容。 不过她心里却兴致缺缺——这又不是给她宝贝儿子选媳妇,她精神奕奕个什么劲儿? 史湘霓过来时,在影壁后瞧了贾琏一眼。 见他生的好看,她才放下了提着的一颗心。 她对夫婿没什么别的要求,只求对方生得好看,否则她害怕她吃饭时吐出来。 贾琏容貌风流蕴藉,她还算满意。 贾琏在史家小厮的暗示下也远远看了一眼史湘霓。 这是双方长辈提前安排好的节目,贾琏对此心知肚明。 他顺着小厮的手势看过去,只见到一双清澈的杏眼。 当天晚上,贾璋又一次被贾琏劫走去听他喋喋不休地倾诉。 不是说史家舅母亲切和善,就是说史家表妹生得像瑶池仙女。 贾璋心里吐槽贾琏又没见过仙女,怎么知道仙女长什么模样? 嘴上却敷衍道:“嗯嗯嗯,知道了,我嫂子特别好,二哥你特别喜欢人家。” 第28章 反正看贾琏的样子,好像也不用他认真回话。 他只是想找个人炫耀罢了! 春去秋来,转眼间,贾璋就五岁了。 此时他已经学完了四书,开始研习五经了。 蒋先生还建议他精研《四书章句集注》、《朱子语类》、《朱子大全》、《大学衍义》等书。 荣国府里,除了贾璋在努力读书外,贾珠也在全力备考明年的乡试。 这次贾珠比前两次备考时还要更加刻苦。 一来是岳父李守中给他开了小灶,他的功课比以前多了很多。 二来他生性多思,大伯和父亲的境遇之别与母亲明晃晃地的偏心让他危机感十足。 所以他日日勤学苦读,人都熬瘦了一大圈儿。 其妻李纨十分心痛,却无计可施。 只得在贾珠从国子监回家时,给他煮些汤汤水水进补。 贾家的小辈里,贾珠在努力备考,贾璋在学习五经,贾琏时而去族学上课,时而在府里打理家事,人人都有正事做。 这就把无所事事的宝玉凸显出来了。 贾政听说过,璋哥儿有读书天赋,就是因为大嫂自璋哥儿还没出生起就每天给璋哥儿念书听。 如今宝玉的身子骨也结实了,应该可以和他堂哥一样学起来了吧? 都怪王氏不识字,耽误了他的儿子。 贾政大手一挥,让人去通知王夫人,以后他每天把宝玉抱到书房里,让单聘仁给他念书听。 王夫人心疼宝玉,但还是答应了贾政的要求。 赵姨娘有了儿子,王夫人当然会担心贾政更喜欢庶子。 与其让赵姨娘的儿子抢走贾政的宠爱,还不如她狠狠心,让宝玉多和贾政亲香。 王夫人想得很周全,奈何宝玉不给力。 他又不是贾璋那种假小孩儿,哪里耐烦听单聘仁念书? 而且他天生有一股痴念,最是厌恶功名文章,所以他每天都在贾政的书房里哭闹不休。 贾政恨不得像教训贾珠一样教训宝玉,可宝玉尚小,哪里是可以被他处罚的年纪? 单聘仁也心烦,他无数次后悔自己贪图贾政开的高薪,接了宝玉这个烫手山芋。 所幸没过多久,单聘仁就解放了。 因为贾政对贾宝玉死心了。 索性他还有贾珠这个好儿子,至于宝玉这个不肖的孽障,还是还给王氏吧。 省得王氏天天哭哭啼啼地对他说什么“可怜我的儿”。 贾珠又双叒叕被他的父亲贾政寄以厚望。 他更加刻苦了。 来自父亲的压力,因母亲偏心产生的恐慌,对未来的迷茫都让他喘不上气来。 贾母和李纨看着贾珠眼下的青黑,多次劝告贾珠要劳逸结合。 只是贾珠一意孤行,贾政又大力支持他,贾母和李纨哪里拦得住他? 总不能对贾珠说你别念书了罢。 贾赦背地里对邢夫人啧啧道:“政老二心狠啊,珠哥儿熬得眼皮发黑,他却高兴儿子刻苦。他还跑过来和我说璋哥儿练武不务正业。嘿,要老爷说,贾珠摊上这个爹,也是他倒了八辈子的霉。” 这回邢夫人倒没像往常一样像没脑子般奉承他:“老爷还说二老爷狠心呢,也不想想自己是怎么对孩子的?” “可怜我哥儿小小年纪,每天不但要念书,还要练武,谁家金尊玉贵的小公子过这种日子?” 贾赦辩解道:“又不是老爷我逼着他学的,还不是他自己喜欢?再说了,练武也是好事。你看璋哥儿练武后,身子骨儿多结实?冬天里都不生病,比琏儿还要结实呢!” “你说话可得讲良心。我怎么对孩子不好了?老爷我可是专门请了药膳师傅,把孩子养得白白胖胖的!” 邢夫人承认贾赦确是没说谎。 可自己的儿子自己疼,就算是贾璋天生上进,她也心疼儿子的辛苦。 她被贾赦的辩解堵得没了台阶可下,绞尽脑汁才想出反驳贾赦的理由:“是药三分毒,璋哥儿他也不能天天吃药膳。” 贾赦:…… 他儿子什么时候天天吃药膳那种不好吃的菜了? 哪次不是璋哥儿身边那几个嘴甜的小厮费尽心思哄着他,他才肯吃的? 好你个邢氏,今天才露出了狐狸尾巴! 以前那么听话,今天却是藏不住本性,想要上房揭瓦了! 他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好护卫自己一家之主的威严,就听小丫鬟掀开门帘子高声禀告道:“老爷太太,二爷三爷来请安了!” 人前教子背后教妻,大老爷决定先忍一会儿邢氏这个女人,给她在儿子面前留点儿面子。 又过了许多时日,缮国公府来人,说是元春怀孕了,孩子已经有三个月了。 贾母为之大喜——元春有了孩子,在石家才算站稳脚跟了。 王夫人也很高兴,收拾了好些好药材摆件给元春。 为了避免贾母的指责,邢夫人也准备了礼物。 只是她没送药材那种容易被瓜田李下的东西。 她这个隔房的伯母,还是要仔细小心些才是。 时光匆匆而逝,贾珠又一次踏上乡试的战场。 王夫人派了陪房吴新登陪伴贾珠去贡院。 至于她的第一心腹周瑞,已经被她派去京郊,给宝玉点长明灯去了。 在贾珠离开后,贾琏也出门了,贾璋不知道他出门是要去做什么。 反正他还是按部就班地过日子,该念书念书,该习武习武,该吃饭吃饭。 贾珠怎么样,贾璋也不关心。 其实一开始,贾璋也不是没动过和贾珠打好关系的念头。 毕竟荣国府上上上下,稍微有点正事的就是贾珠了。 但在贾璋看清荣国府里大房和二房此盛彼衰的关系后,就歇了这个心思。 他爹贾赦他娘邢夫人对他一心一意,为了爹娘,他连老太太的疼爱都可以放弃,更别说一个堂哥了。 而且贾璋总觉得二婶王氏心藏不轨,所以他并不愿意对王氏的儿子虚以委蛇。 贾珠,还不配让他去摧眉折腰。 既如此,两人也不过是熟悉的、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罢了。 乡试第七天,京城里下了大雨。 王夫人的心虽已大半都扑到了被仙人青睐的宝玉身上,可贾珠毕竟是她疼爱多年的儿子,她又怎能不忧心呢? 可是除了烧香拜佛,她也做不了别的什么。 贾母同样忧心贾珠的状况,精神恹恹的,半点儿胃口都没有。 大雨倾盆,万一珠哥儿得了风寒…… 贾赦也不希望贾珠病倒在贡院里头。 他虽然不希望政老二得意,但也没恶毒到诅咒侄子去死的地步。 其实贾赦也劝过贾珠别熬坏自己的身子。 可是贾珠他根本就不听劝啊! 贾政知道后,还觉得他存了坏心,想要坏贾珠的前程,还跑去老太太那里告他的刁状。 要不是璋哥儿那时候也在荣庆堂,他怕是要被老太太骂死的。 从那之后,贾赦也就歇了劝告贾珠的心。 乡试持续九天才结束,贡院大门一开,吴新登就带人冲到前面去寻找贾珠的身影。 隔着层层叠叠的考生,吴新登瞧见贾珠神色憔悴、晃晃悠悠地从贡院里走出来。 他心里咯噔一声,连忙跑过去接贾珠。结果贾珠一看见吴新登过来,心气儿也松了,竟然直接倒了下去。 吴新登着急地把人扶起来,伸手一摸,才发现贾珠浑身高热。 吴新登哪敢耽误?连忙让车夫快点驾车回家。 珠大爷的病来势汹汹,请太医是来不及了,所幸府里除了相熟的太医外,还供奉了民间大夫。 吴新登记得供奉的大夫里有一位姓孙的,极擅风寒科…… 孙大夫被请过来后,便看见贾珠仰躺在床上,嘴唇发紫,脸色青白,浑然像个死人。 他心下大诧,连忙过去给贾珠诊脉。 摸到脉搏后才松了口气。 还有气儿,人还活着。 他连忙开了方子:“吴管事,贵府大爷这病来得急,得快点把药熬好给他灌下去!” 吴新登听了,赶紧让小厮去药房拿药熬煮。 贾母、王夫人与李纨婆媳三代人听闻贾珠被吴新登从贡院抬回来的消息后,只觉眼前一黑。 贾母和王夫人连忙坐着抬舆去前院看望贾珠,李纨也六神无主地跟了去。 “大爷之前苦读熬坏了身子,考试时又淋了雨,染了风寒。孙大夫已经开了给大爷降温退热的药,他还说大爷的高热退下去后,人就能醒了。” 贾母眉头一皱:“怎么不去请王太医?” 吴新登苦笑道:“老太太,请太医的过程花费的时间多,奴才怕大爷接受不到及时的治疗,这才让孙大夫先给大爷开了方。刚要去找您请帖子,您就过来了。” 贾母听了,立即让鸳鸯回荣庆堂拿帖子。自己坐在贾珠的床边,轻轻抚摸他的侧脸。 第29章 “我苦命的孩儿啊!” 要是老公爷还在,珠哥儿何必吃这样的苦头? 第二天正午,贾珠被阳光晃醒。 他睁开酸涩的眼皮,只见妻子伏在床头,眼下青黑,他哑着嗓子道:“宫裁?” 李纨一夜没睡,但在听到贾珠的声音后,还是立即醒了过来。 她看着丈夫消瘦憔悴的脸庞,泪如雨下:“夫君,咱们不考了好不好?妾身昨天看到你躺在那里,恨不得以身相替……” 贾珠喟叹了一声,可到底还是没有答应李纨的请求。 他无爵无禄,又是长子,不努力读书怎么行呢? 第18章 举案齐眉心意难平,百媚千娇无效献媚 贾母和王夫人婆媳对贾珠的病忧心忡忡, 李纨也留在前院书房里衣不解带地照顾贾珠。 不幸的是,这件事情戳了王夫人的眼睛。 她只觉李纨在贾珠这里躲懒,不肯给她请安站规矩, 还勾引生病的贾珠。 果然,不是自己选的儿媳妇, 就是不贴心。 老太太倒是如了意, 聘了她娘家的侄女儿到贾家。 等到史嵩家里的大姑娘嫁给贾琏后, 还不对老太太言听计从? 可怜她却是没法子得到那样合心顺意的儿媳妇了。 王夫人脾气的糟糕程度和她现在的忙碌程度有着直接关系。 李纨为了照顾贾珠,没法子去给王夫人请安,王夫人却要给贾母侍疾。 老太太因为孙儿生病上火, 自家一下子就病倒了。 邢夫人和王夫人两个媳妇排了班, 轮流过来给贾母侍疾。 邢夫人倒还好, 毕竟她除了儿子和她手里那一小摊事情外,再没什么操心的事。 王夫人却不一样, 她既要担忧生病的贾珠, 又要去关心怀孕的女儿, 还要管家,还要操心她心爱的宝玉,就算把她这么一个人劈成八瓣儿,也是忙不过来的。 俗事冗杂,萦绕心头。自然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 贾珠为贾母的病感到愧疚——他心底觉得, 祖母很有可能是在看望他的时候时沾了病气儿才生病的。 他特别后悔在祖母过来看他时,他没有力劝祖母回去休息, 因此心情很是悒郁。 敏感型人格就是这样,什么事情都能找到自己的过错。 多思不利于养病, 贾珠这样悒郁,病好得自然也就慢了起来。 李纨看着丈夫病去如抽丝, 心情也很糟糕。 王夫人过来看望贾珠时,就见到了李纨难过的表情。 她是最难伺候的那种婆婆,一见到李纨哭丧着一张脸就心生不喜,觉得李纨晦气。 ——可问题是,若是她从李纨脸上看不见难过的神情,就又会觉得李纨不关心丈夫了。 不过王夫人可没觉得自己是个恶婆婆,她还在心里对李纨挑肥拣瘦呢。 她心里想道,原本她还算信任李纨的能力,毕竟李纨在嫁过来后,一直都把贾珠照顾得很妥帖。 现在看来,这个儿媳妇也是个担不住事儿的。 王夫人本就对李纨充满偏见,觉得她配不上贾珠。后来因为嫁妆问题,更是不喜李纨。 如今看到李纨这副神情,立刻冷声指责李纨道:“珠哥儿还没什么事儿呢,你就哭丧着脸,这是什么意思?” 李纨没想到婆母会突然发难,她直挺挺地跪下去辩白道:“媳妇是因为担忧大爷,才面露戚容。并没有诅咒大爷的意思,还请婆母恕罪。” 王夫人心想,要不是因为李守中就在国子监……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哪里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这样直挺挺地跪下去,是要让别人说我这个婆母不慈吗?” “你嫁给珠哥儿这么久了,还这样冒冒失失的。我这个婆母说你两句,难道还有什么过错吗?” 李纨除了磕头请罪,还能有什么办法? 他们现在在外间,贾珠在内间午睡,根本不知道外间发生的事情。 丫鬟婆子们更是全都听王夫人的话,没有任何人会帮着李纨说话。 唯有陪嫁丫鬟素云担忧地看着李纨,可是就连李纨这个主子都无可奈何,更遑论她这个奴婢? 王夫人又露出了她那标志性的慈和表情:“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太年轻,照顾不好大爷也情有可原。我给你找个帮手。你把金簪领回去吧。” 金簪是王氏的大丫鬟,生了一张鹅蛋脸,相貌还算清秀,熬得一手好羹汤。 最重要的是,她还是王夫人的心腹大丫鬟。 王夫人这是要往贾珠房里塞人了。 李纨不想要这个丫鬟,但是长者赐不可辞。 面对婆母,她一个媳妇哪里有说不的权力? 而且李纨很清楚,贾珠是个纯孝之人,和她虽有相敬如宾的情分,但却没有情热爱慕之心。 所以贾珠是不会为了她拒绝母亲的赐予的。 娘家也不会帮她。 李守中最看重规矩,她母亲是聪慧女子,可也得守他父亲定下的规矩,才能坐稳太太的位置。 如果李纨回李家诉苦,母亲或许还会心疼她,给她出些主意。 父亲却会训斥她把女四书读到了狗肚子里面去,绝不会心疼她一星半点儿。 李纨有苦难言,只得答应王夫人的提议。 她答应收下金簪。 不过王夫人倒没有丧心病狂到在贾珠生病时给他送通房。 金簪是在贾珠病愈后,才去贾珠他们院子里伺候的。 所幸贾珠并不是很喜爱金簪。 贾珠这样的文人,素来爱慕风流,很难喜欢大字不识一个,长相完美符合王夫人喜好的金簪。 李纨被婆母这样为难,只能想尽办法抓紧贾珠。 她对贾珠嘘寒问暖,衣不解带地照顾贾珠,一直到贾珠病愈。 贾珠确实很感动,只觉有贤妻若此,也算不枉此生了。 在贾珠病愈后,乡试也放榜了。 贾珠他赫然有名。 虽然排名不靠前,但是中了就是中了。 由此可见,李守中给他开的小灶还是很有用的。 李纨出生于书香门第,耳濡目染之下也十分看重科名。 之前对贾珠说不考了,也只是被贾珠的病容吓到了。 此时贾珠已然病愈,她也醒了神,在得知贾珠中了后,竟然欣喜地落下泪来。 贾珠也十分激动。 在得知这个好消息后,他苍白的脸上都出现了因为激动而产生的红晕。 荣国府上下——主要是二房上下,全都因贾珠中举一事欣喜若狂。 人逢喜事精神爽,贾珠的气色也渐渐好了起来,甚至都有精力出门参加文会了。 转眼间到了重阳节。 这节日正是吃蟹赏菊的好时候,荣国府郊外庄子上的庄头送来几篓好螃蟹,个个饱满肥大。 贾母见了,便吩咐厨房的人好生整治几螃蟹宴出来。 贾璋也觉这螃蟹十分肥美鲜嫩,特意收拾出一提盒螃蟹去蒋家送节礼。 蒋凤举十分喜欢学生孝敬的礼物。 他在贾家做西席已经攒下了不少银子,再好的螃蟹也买得。 但是眼前这盒螃蟹这不是学生的孝心吗。 心意才是最珍贵的。 蒋凤举是真喜欢贾璋——这孩子天资美粹,是块读书的好材料,哪个先生见了他后不会见猎心喜呢? 蒋凤举看贾璋,就像是看自己的孙儿一般。 而贾璋他本质上还是个成年人,识得眉眼高低,对蒋凤举的态度转变也很敏感。 他是个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人。 蒋凤举对他用心,他心里也感激,所以处处照顾蒋家——比如说在三节两礼上花费更多心思,比如说请祖母帮忙给蒋夫人请太医过府看病等等。 贾珠中举一事让王夫人十分得意,她时常不经意地对邢夫人与周、赵二姨娘炫耀此事。 周姨娘已如槁木死灰,每日里像块木头一样站在她跟前儿任由她炫耀。 赵姨娘却被气得跳脚,恨不得立刻让贾环长大成人,考个进士老爷回来给她争光。 邢夫人也很酸,但她心疼儿子,舍不得在儿子过来陪她吃饭时劝学。 璋哥儿已经够辛苦的了! 然后贾璋就收到了邢夫人派人送来的补汤。 他很想知道,他娘是为什么突然燃起了对补汤的热情。 可是他问王善保家的,王善保家的她不说。 在王善保家的可怜兮兮的注视下,贾璋不得不捏着鼻子把补汤给喝了。 荣国府的下人惯来看人下菜,捧高踩低。 自贾珠中举后,奉承二房的下人瞬间变得络绎不绝起来。 更有不少貌美丫鬟盯上了贾珠这个绩优股,生了做姨娘的野望。 ——金簪都可以,她们为什么不行? 做老爷的姨娘,几乎是普通家生子晋升自身阶级的唯一途径。 得宠的大丫鬟能靠着主子的喜欢嫁给府里的内外管事,或是嫁给外头的小地主,生活体面。 第30章 可是剩下的丫鬟呢? 她们大多数都被随随便便地配给了府里的小厮,甚至还有丫鬟被配给那些死了老婆的长随的。 等到生了孩子后,她们的孩子依旧是家生子,依旧去伺候人——命好的能去伺候主子,命不好还要去扫院子倒夜香哩。 虽然很多人都嘲笑政老爷房里的赵姨娘蝎蝎螫螫的,可是底下的这些小丫鬟谁不羡慕她呢? 有丰厚的月例领,还能提拔家里的老子娘。 膝下有两个孩子,在府里是半个主子。 老太太和太太们可以看不上赵姨娘,那些心腹大丫鬟们也可以瞧不起赵姨娘。 但其他的丫鬟,又有谁有资格瞧不起赵姨娘? 赵姨娘她原来只不过是老太太身边的二等丫鬟罢了。 只因生得格外俏丽,才被老太太抬举,成了二老爷的内宠。 现在赵姨娘又有孩子,又有财货,又有宠爱,怎么看赵姨娘的生活都比她们这些普通奴才的生活好一万倍。 她们这些丫鬟在主子屋里伺候时还好,每日只做些端茶倒水的轻松活计。若是能熬成大丫鬟,还能过一过副小姐的生活。 可是终归有一日,她们是要嫁人的。 若嫁给小厮,她们的生活质量必然会断崖式下跌——除非那个小厮上进,跟的主子也出息,有成为管事的可能与潜力。 但是,如果能做珠大爷的姨娘,谁还会去看那劳什子的小厮? 珠大爷他温文尔雅,相貌俊秀,又中了举,比琏二爷还像荣国府的继承人呢。 哪个丫鬟不想成为他的姨娘? 攀上这样的高枝儿,一下子就变成金凤凰了! 珠大爷房里的绿胭和金簪是沾了老太太和太太的光,才成了珠大爷的通房。 她们没有主子的看重,就只能自己努力了。 这帮丫鬟早算计得明明白白。 二太太不喜欢大奶奶,若是她们能不耽误珠大爷念书,又能怀孕的话,二太太绝对会保她们…… 大奶奶手段也寻常,她们一点儿都不怕她。 ——如此看来,勾引贾珠就是一笔低风险高回报的买卖,这样的好饭还不快去抢,只怕连汤都喝不上了。 但是令这些丫鬟失望的是,贾珠他压根儿就不上钩。 是的,他也喜爱红袖添香夜读书的风韵,但是…… 有妻子和老太太给的绿胭就足够了。 接受老太太和太太给的通房,是他孝顺。 主动去睡家里的丫鬟,却是他贪花好色。 贾珠看重名声,不会做那些轻浮之事。 荣国府下人喜欢踩低捧高,但是他们却踩不到贾璋身上。 贾母才是荣国府的天,她喜欢贾璋这个孙儿,所以就不会有人不长眼,跑来招惹贾璋。 而贾璋本人也不觉得自己扮小孩子,争夺长辈宠爱有什么可耻的地方。 只要撒娇卖乖,就能换来府里的资源。 这么好的待遇,对于前世的贾璋来说简直就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事。 他这么做既不害人,也不损阴骘,又有什么好觉得羞耻的呢? 第19章 花甲万寿恩科受益,垂髫童试奔赴科场 王夫人知道府里年轻丫鬟们的蠢蠢欲动。 但她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了解自己的儿子。 贾珠绝不会为了一个丫鬟就去损害自己的名声。 所以她就放任这些丫鬟胡闹, 只当做是给李纨的教训。 ——珠哥儿这次风寒伤了底子,王太医都说了,珠哥儿是要好生调养的。 调养期间, 不可费心劳神。 这就意味着,在贾珠调养身体期间, 他也没什么正经的要事要去做。 这些丫鬟跑来讨好珠哥儿, 不会耽误珠哥儿什么。 夫人的猜测完全没错, 这些野心勃勃的丫鬟全都铩羽而归,没一个得逞的。 贾珠根本不受用她们的好意。 只是让贾珠苦恼的事情是,李纨和绿胭居然因此产生了危机感, 对他百般讨好。 贾珠虽然受用贤妻美妾的爱慕, 但日子久了, 他也会觉得有些疲惫,连忙躲进了国子监。 待到贾璋学完《春秋》时, 乾元四十四的冬天就过去了。 乾元四十五年, 乾元皇帝到了六十岁——花甲之年, 六旬万寿,慈福沾被,自当海宇同之[1]。 为了与天下学子同庆欢筵,乾元帝他特意开了县乡会三级科举考试的恩科。 四十五年本就是会试年,所以这恩科的形式就从加试变成了加录取名额——会试的名额就从原本的每科只录三百人涨到了五百人。 国家大庆之时, 多有殊常之恩以昭盛典[2]。科举乃国家抡才大典,素来都是大浪淘沙, 唯有万里挑一的英才才能中选。 朝廷里,哪一个进士不是从千军万马中走独木桥过来的? 本科会试的录取名额竟然多了两百个, 这对天下读书人来说,都是十分利好的消息。 ——说不定自己就从考不上变成了考上, 从三甲进士如夫人变成了二甲进士,又考上翰林院庶吉士了呢? 这样好的机会,若是不抓住,真得会后悔一生。 所以在这条上谕登上邸报后,有不少本来觉得自己没打算参加四十五年会试举人也决计要下场一试! 说不定自己就中了呢? 贾珠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也改变了自己的心意。 他对自己的读书天赋也心知肚明——无论是秀才还是举人,他都是吊车尾考中的。 虽然府里人都在吹嘘他的天资,但他知道,他能考中,只是因为自己勤奋。 会试这一关,有天南地北的举子共同竞争,贾珠不认为自己有战胜他们的本事。 或许今年这一科,是他考中几率最大的一科…… 而且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大好了,参加会试也不会影响到什么的。 王夫人已经被下人的阿谀奉承彻底冲昏了头脑,一心觉得贾珠能够高中。 因此在贾珠提出自己想参加此次科举考试时,她只是意思意思地拦了一下。 在贾珠分析利弊后,她很快就同意了。 而贾政…… 他素来视儿子的科名如命,又听程日兴他们分析过今年这科考中的几率大,因此就算贾珠不主动提出来想要在今年参加会试,贾政也会建议贾珠去考。 更遑论贾珠早已做出了决定。 李纨倒是不想让贾珠去考这一科,会试最是熬心熬神,以贾珠这样孱弱的身体,怎么可能受得住? 可是她根本就不敢反对公婆,也劝不住丈夫。 贾母也提出了反对意见。 可是贾政和贾珠都坚持要去考,贾珠甚至跪下求她——贾母也害怕自己的阻挠会耽误贾珠的前程,日后贾珠怨怪她,便没有坚决地反对…… 贾珠要参加会试的消息传出来后,那些蠢蠢欲动的丫鬟们瞬间偃旗息鼓。 若是因为搔首弄姿耽误了珠大爷的前程,老太太和太太可饶不了她们! 贾璋也决定去参加今年的县试,皇帝老爷开恩科,今年录取童生和秀才的名额也变多了——而贾璋虽然只有六岁,却已经学完了四书、《诗经》和《春秋》,蒋凤举又教了他做文章与试帖诗的技巧,程文也开始背诵了。 参加县试这个等级的考试完全不是问题。 “你文章火候已到,完全可以下场一试。今年圣人万寿,录取名额增加。你去参加考试,考上童生可谓是手掐把拿……” 蒋凤举笑眯眯地对他的学生说道。 他之前没提出让贾璋去考,不过是心疼学生,舍不得贾璋小小年纪就去宛平折腾。 可眼下有了增加录取名额的大好事,蒋凤举也顾不得贾璋年纪的大小了。 这可是几十年都难得有一回的好事,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儿了。 他不但让贾璋去考,还打算把自己的孙子也踢回老家参加县试。 蒋凤举的官职低,他孙儿还需要去原籍参加科举考试。 贾璋也决定听从蒋凤举的建议。 县试每场只考一天,就算天气冷他也熬得住。 无非是多穿几层衣裳的事儿。 他这一世自小习武,父亲又专门请了擅长整治药膳的婆子给他做补品,身体保养得非常好。 只要没有倒霉到遇到倒春寒,他就不可能生病。 而且府里有供奉的大夫,祖母那里还能请太医,就算得了病,大抵也不会留什么病根儿。 他自己心里有数,若是真得病得严重,放弃这次机会立刻退出考试就是,也不会损害身体。 这样的良机实在难得,确实不容错过…… 在做出让贾璋参加县试的决定后,蒋凤举就通知了贾璋的父亲贾赦。 参加县试时需要办理的寄籍、结保等手续都需要贾赦这个当爹的替家长去办理。 贾赦平素少有出门上朝的时候,但是邸报还是有的。 第31章 因为贾璋的缘故,他对科举考试也很上心。 他对今年恩科的事情也一清二楚,所以即便担心贾璋年纪太小,也没有反对贾璋下场一试。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增加录取名额的好事儿不是年年都有的。 说不得整个国朝就这么一回呢? 像当今皇上这样长寿的帝王可不多。 贾赦找来了林之孝,让他拿着帖子去办理这些手续。 同时,他还吸取了从贾珠那里得到的经验教训,让王善保把荣国府的供奉大夫请来给贾璋请平安脉。 又吩咐跑腿儿的小厮,去厨房那边吩咐一声,璋三爷要参加科举了,例菜要加倍。 至于花销…… 按贾珠的例,一应花费都从公中出。 王夫人得知此事后,腹诽大房嫉妒她珠哥儿都嫉妒得眼珠子都红了。 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居然让贾璋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去参加县试。 也不看看那个只会讨好老太太的小崽子能不能和她珠哥儿相提并论! 贾赦那个贪花好色的老酒鬼还说什么“按珠哥儿的例”! 那贾璋不过是续弦生的次子,哪里比得上珠哥儿这个原配所生的嫡长子高贵? 奈何她就是再不愿意,也得同意林之孝支钱。 贾赦是个混不吝的,王夫人要是敢不给钱,贾赦就能立即闹起来。 弟媳妇管家,克扣大伯嫡子,这可是天大的笑话!给满京城看。 令王夫人更生气的是,她还没法子跟贾母上眼药。 往常贾赦漫天撒钱,支大笔银子买丫头买古董,她还能去贾母那里说贾赦坏话。 这可不是她在损人不利己,每次她告完刁状,贾母都会给贾政贴补私房。 可现在贾赦是为了贾母的宝贝孙子要钱。 她要是去和贾母说坏话,贾母肯定会觉得她这个做婶娘的连小孩子都容不下,不够慈爱。 没错,人这种生物最会双标。 贾母做媳妇时可以讨厌庶子、讨厌侄子乃至讨厌贾赦这个和她不亲的嫡亲儿子。 但是到了媳妇这里,贾母就要施加不同标准了。 邢夫人对儿子参加县试的事情既期待又担忧。 期待是期待贾璋榜上有名未来可期,担忧则是担忧贾璋的康健。 贾珠被科考磋磨成什么样子了?她璋哥儿身体是好,可是…… 只是她儿子看起来兴兴头头的,她也不好给儿子浇凉水。 二月初二,顺天府下宛平、大兴两县对外就张贴了告示:顺天府县试时间被定于二月十六,考点定在两县的县衙。 在京三品官员子弟可以寄籍在顺天府参加科考,贾璋身为一等奉国将军贾赦之子,自然名在其列。 至于考试的一应手续,包括寄籍文书、结保文书等,都由林之孝提前办妥,不消贾璋操心。 贾璋只消在考试前亲自去宛平县衙礼房验明正身,填写姓名、籍贯、年龄、及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三代履历,正式报名即可。 天子脚下一块砖头都能砸死三个官。 正如俗话所说的那样:“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宛平和大兴两县简直就是惨中最惨之县——以上这三条他们全中。 在别的地方做县太爷做胥吏能耍威风摆阔。 在京城这地界,是虎你得窝着,是龙你得盘着,却是万万嚣张不得的。 在这权力的核心地带里,就连主官位居三品的顺天府衙门的日子都不好过,更别提宛平和大兴两个县衙了。 所以宛平县衙的小吏都是相当有眼色的——这些人对京城各家权贵如数家珍,平时极尽见风使舵之能事。 荣国府贾家虽没有当年老国公还在时的风光,但碾死他们,还是如同碾死蚂蚁一般简单的。 因此这些小吏见贾璋前来报名时,态度也是极恭敬的。 在整个报名的过程中,贾璋没受到半点儿刁难,顺顺利利地报了名。 在县试正式开考前,蒋凤举和贾赦分别通过自己的门路打听了宛平县令的文风倾向给贾璋作参考。 贾家不混文人圈儿,消息有些不通畅。 但贾赦品级高,大朝散了后请人出去喝酒,人家总不能无缘无故地伸手打笑脸人。 所以他还真问出了些有用的消息。 县试二月十六开考,贾赦和邢夫人打算让王善保和高彬去陪考。 贾琏也主动提出来,他也要去陪考。 邢夫人本不放心贾琏这个半大小子照顾贾璋的,但一想到还有王善保和高彬这两个妥帖人跟着,她也不必过于担心。 在贾母同意贾琏照顾贾璋后,邢夫人就由着贾琏去了。 二月十六日早上,贾璋兄弟二人用过早膳后就要前往宛平县衙的考棚。 邢夫人给贾璋准备了好几层暖缎单衣,又给他披上了雪青色羽纱狐狸皮里儿的斗篷。 考试时不能穿夹层衣服,只能多穿几套单衣。 邢夫人担心贾璋穿绣娘赶制出来的衣服不服帖,特意给贾璋新量了尺寸,亲手给他做了衣裳,这才放下心来。 贾母也殷殷叮嘱了贾璋好些话,无非是照顾好自己云云。 然后又吩咐贾琏记得照顾好弟弟,出门在外不要贪玩,要听王善保和高彬的话。 贾璋和贾琏两人连连应是。 贾母又给王善保和高彬拿了赏钱,让他好生照顾贾璋。 贾璋知道,老太太偏心二叔,可是是老太太对他的好也不是假的。 清官难断家务事,贾璋也只能和光同尘。 第20章 县试初试诗清文尧,五场连考文思泉涌 早春时节天气阴凉, 所幸天公作美,今年没有倒春寒。 贾璋来考试的这一天也没有下雪。 兄弟两人坐车坐了大半个时辰才到宛平县衙。 这时候,天还没亮透, 苍穹上尚且悬垂着星子,荧荧惑惑。 而在考棚之外, 已经排起了长龙。 贾琏、王善保和高彬几人把贾璋送到了与他结保的五人小组里。 贾璋的结保人都是后街贾家的旁支, 对待贾璋这个嫡支少爷都十分热情。 科举考试中结保人互相连坐, 所以贾赦给儿子找的结保人都是族中子弟。 这些族中子弟都靠着荣宁二府过活,纵然常出纨绔,也不敢在正经事上作妖。 王善保不错眼儿地盯着贾璋的考篮——这东西最容易被人动手脚, 王善保被蒋凤举和邢夫人分别嘱咐过好几回, 万万看紧了贾璋的考篮, 断不得有一点儿马虎。 王善保也知道自家老小的荣辱都系在贾璋这位小爷的身上,也不敢有半点儿的不仔细。 其实在贾璋出发前, 二房那边儿还送过来不少考试用得到的东西。 贾珠久经考场, 经验丰富, 二房送过来的东西可谓是色色俱全。 不过邢夫人统统没用,直接把这些东西扔进了库房里。 她可信不过二房,谁知道王氏会不会突然脑子抽筋,去搞实名制陷害的把戏? 虽然这不太现实,但邢夫人素来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她的妯娌的。 县衙考棚外候考的队伍里什么样的人都有。 既有贾璋这样的垂髫小儿, 也有六七十岁的白发老翁;既有身着锦衣的富贵公子,也有身着葛袍的寒门书生。 不过为了防止发生口角, 影响自己的考试,大多数考生都只和熟人说话, 并不去四处寒暄结交朋友。 贾璋在队伍里等了一会儿,就听见礼鼓的轰鸣响声。 循声望去, 只见考棚龙门大开,吏目衙役们鱼贯而出搜检应试考生有无夹带。 贾璋来得时间不算晚,没等多久就轮到了他被检查。 搜检的衙役先是让贾璋解了衣裳鞋袜,然后又打开考篮一一搜检。 毛笔要检查是不是中空的,砚台要检查有没有机关,带来的吃食也要掰开检查里面夹没夹带小抄。 等到把这些东西都检察完了,吏目才拿出文书核对考生的户籍和容貌能不能对得上号,有没有替考、冒籍等事由。 检查完了,那衙役和吏目才让开路,让贾璋自行提篮入场。 宛平县衙的考棚还是比较宽敞的,虽然桌椅木料只是杨柳木这种便宜的木头,但斫制得十分齐整。 比起外地诸县的考场环境,宛平这里的环境已经算是非常好的了。 贾璋的座位在第三排,光线充足又避风。 能拥有这样好的位置,自然不是因为贾璋运气好,而是贾赦派人打点过的缘故。 贿赂考官是不可取的行为,可是权贵之家在县试这种低等级的科举考试里花钱给孩子安排个舒服的考试位置,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毕竟谁家还没个参加科举的孩子了? 大家的屁股上都不干净,所以也没人对此吵嚷指摘。 这种打点,早就成了约定俗成的惯例了。 第32章 待到钟鼓声息,考棚落钥,宛平县令带领诸考生先拜圣上,再拜孔子。最后焚香宣旨,宣布开考。 迟到的考生则被禁止入场,只能明年再来了。 县试第一场考试考四书文与试帖诗。 贾璋看向高悬的题牌,只见四书文的题目是“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 试帖诗题目是赋得“月过楼台桂子清”,得“清”字。 这两道题目出得四平八稳,十分鲜明地反映了宛平县令这种叠加了“附郭省城”、“附郭京城”双重成就的基层官僚的心理活动。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无过就是功…… 贾璋先写了试贴诗。 他打小就跟着蒋临学习训诂学,又有前世做司礼少监的丰富经验。 对他来说,五言六韵试贴诗这种限制性很大的文体是最好写的东西,简直就是手到擒来。 因此,贾璋很快就按照题目里规定的八庚韵打好了试贴诗的草稿。 然后才去看四书文。 四书文的题目出自《论语·泰伯》,主要是在赞颂圣君陶尧的功绩。 贾璋先点破题目要义,紧接着承题阐明题意。 到起讲时,他按照《章句集注》的标准答案概括讲解一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的文义。 写到这儿,时间已到正午,周围已经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但贾璋为了保持连贯的思考,没有选择停笔吃饭,而是继续答题。 等到把出题,入题都写完后,贾璋才放下笔打开考篮,吃起了邢夫人给他准备的食物。 不是馒头和饼那类体积大的食物,而是一包一口一个的咸口点心。 因为体积小,衙役检查时掰成两半儿就算检查完了,不会把它撕成好些碎块(比如说馒头就会遭受这样的待遇),让人恶心得吃不进去。 吃完东西后,贾璋开始着手写四书文中最重要的八大股。 这原来是考试中最难的一部分,不过因为贾璋被蒋凤举特训过,今年的题目出得也很中庸,所以贾璋并没有被难倒。 待他彻底打完草稿后,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检查修改完后,贾璋赶紧用馆阁体把四书文和试帖诗誊抄到印有界红线的宣纸答卷上。 现在距离考试结束还很是有一些时辰,但是贾璋并没有松懈下来。 他年纪小,手小力软,想要把字写好也要用些心思。 不过他觉得自己考得还可以。 在四书文中,他赞美了圣君贤主的化育之功,还颂圣拍马夸赞当今皇上贤明无双德比三皇。 最后还拔高了主题,表达了自己的忠君报国之心。 这样稳妥的论点答题,宛平知县大抵会喜欢吧? 等到贾璋决定交卷时,考试的时间已经将近结束了。 当然,考场中还有不少人仍在奋笔疾书。 提前交卷的学子也有不少——先交卷或许能够给主考官留下深刻的印象,从而提高自己中榜的几率。 但对于贾璋来说,这个巧宗却是没法子占了。 纵然他生性聪慧,又是成人芯子,奈何年纪小,体能较差。实在是没办法在保证答题质量的同时保证速度早早交卷,达到一鸣惊人的目的。 贾璋有些遗憾,但他琢磨着,自己大抵能通过第一场考试。 这就足够了。 他还在这里遗憾,殊不知别人见他一个小孩子前来参加县试,还能够把题目做的工整,就已经很叹服了。 至少宛平县令王畿可以肯定自家小儿子肯定做不到这些。 这些年他在宛平做县令,对主持县试一事颇有经验。 所以打眼一看贾璋交上来的考卷,就觉得十分满意。细细读了两遍,更觉得文章十分平和中正,切合他的心意。 但也只是暗自记住了,并没有当众表露出来。 小心谨慎是王畿的做事准则,地方上的县令常有当场与士子奏对,彰显自己亲睦读书人的情怀。 但京城脚下的县令最好还是不要这样做,省得招惹非议。 不独是贾璋,先头交卷的几个士子里也有几篇文章很得王畿的心意,但他也没留人说话。 贾璋也不例外,他在交卷后就施施然离开考棚了。 不过,如果自己的感觉没错的话,这位宛平县县令对他的观感似乎还不错? 一出考棚,贾璋就见到在外面等着的贾琏。他一走过去,贾琏就把他拉上了马车,递给他一个皮囊,让他快点喝。 贾璋把盖子打开,马车里瞬间弥漫起药茶的清苦之气。 贾璋噤着鼻子把药茶喝了:“这东西暖和是暖和,就是太不好喝了。” 贾琏笑道:“你可别抱怨了,这药茶苦是苦,但最能预防风寒了。你不好好喝下去,回府后我可是要跟太太告状的。” 晚上邢夫人没敢给贾璋吃什么参鲍翅肚,生怕他吃坏了肚子,只备了些清爽的菜给他吃。 贾璋见邢夫人要陪他用饭,拒绝道:“母亲,我这儿的菜怕是不和您的胃口。要不您还是回去吃些顺口的吧?” 邢夫人笑道:“你小孩子家家的,管得事情倒是多。我平常荤腥吃得多了,就想吃口清亮的,你可别拦着我。” 贾璋心知母亲这是不放心他,只得应下她的好意。 待他吃完饭后,邢夫人又盯着他上床休息后才离开。 而在接下来的四场考试里,第二场考试还是考四书文和试帖诗。 不过这二场四书文出了截搭题,倒是有些难度。 第三场考诗赋,最后两场考帖经墨义和刑律制诰,因为进度的问题,贾璋对刑律是最不擅长的。 因此在最后一场里,他的交卷时间反倒比前头两场要晚一些。 贾璋觉得自己考得不错的是第二场——即便出了截搭,但是蒋先生说了,他的立论没有偏,起、中、后、束八股写得尤其好。 尤其是在两比之中,无论是句之长短、字之繁简、声调缓急,全都相对成文,各得意趣。 而童子试录取时最看重的本就是头两场考试的文章。 贾璋第二场的四书文做得出彩,这对他的最终成绩非常利好。 就连蒋凤举都说,只要不出意外的话,贾璋此科中榜的几率很大。 他还祝贾璋“金榜高悬姓字真,分明折得一枝春[1]”呢! 贾璋也玩笑道,若是他中了,日后他的别号就叫一枝春好了。 第21章 高中案首喜气洋洋,贺喜频频其乐融融 考完县试后, 贾璋并没有出门参加文会。 蒋先生说应试的学子里面或多或少会有一些尖酸刻薄之辈。 他一个小孩子,没必要去那些地方,也和那些成年人玩不到一堆儿去。 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外书房里跟着蒋先生读书吧。 有的时候贾琏会带贾璋出门玩。 一来是让贾璋和京中勋贵子弟认个脸熟。 二来贾璋之前备考时实在是太过辛苦, 贾琏也想带他出门松散松散。 因为贾琏过来看望贾璋的次数实在是过于频繁,以至于贾珠在回后院的路上都隐隐约约地听到了贾琏和贾璋兄弟二人的笑声。 他问小厮青屏:“我好像听到了你们琏二爷的声音?” 青屏束手答道:“回大爷的话, 正是琏二爷呢。” “今儿早上就听兴儿说琏二爷在外面寻摸到一只会四书的八哥儿, 通体雪白, 是要送给大房璋三爷玩的。” “现在这个时辰,璋三爷也下学了。八成是琏二爷把八哥儿送过去,两人逗鸟儿玩儿呢。” 琏哥儿是什么时候璋哥儿这般好的? 贾珠努力地回忆, 却发现他根本没有和这有关的记忆。 他只记得在小时候, 他和贾琏也是极亲密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贾琏就和他疏远了。 这就是血脉亲疏带来的影响吗? 有了嫡亲的弟弟,他这个隔房的堂哥就变得退而次之了。 可惜他嫡亲的弟弟每天都要被丫鬟抱着, 对他也不甚亲近。 甚至还去吃漂亮丫鬟嘴边儿的胭脂, 十足地有辱斯文…… 不像大伯母生的璋哥儿, 如今已经能参加县试了。 贾璋要是知道贾珠的想法,肯定绝对会觉得贾珠很奇怪。 平时也没见到贾珠对贾琏有多好,如今见到他们兄友弟恭,贾珠就突然生出这么多感慨,岂不惹人发哂? 贾璋才不会相信贾珠这种心智还算聪慧的人看不出他本人对贾琏生存空间的挤压。 也绝不相信贾珠这个既得利益者不清楚他母亲王氏对大房的恶意。 两房的矛盾是无法缓和的。 贾珠要是想要兄友弟恭, 可以去和他亲弟弟亲近。 实在不行,不是还有一个庶出的贾环吗? 何必在那里因为贾琏而嗟叹呢? 第33章 宛平县衙礼房, 县令王畿与宛平县丞、教谕教授等人在批阅试卷。 作为终审之人,王畿在批卷途中收到了贾璋的卷子——贾璋的卷子被送到王畿手中时, 卷子上面已经画满了红圈。 宛平教谕何有德对贾璋第二场的四书文评价甚高:“文辞精约,对仗工整, 义理深刻,风格清肃。当中。” 王畿对贾璋的卷子有印象,他还记得这是一个年纪极小的考生的文章。 待他到看到被何有德盛赞的第二场墨卷时,心中又暗叹道:“我二十岁中秀才,不惑之年方中进士。少年时做过的文章,印象早就不深了。不过还隐隐记得自己那时的水平——若此文真是那小童所做,那还真是天赋异禀。” 想到这里,王畿朱笔一点,便点了贾璋为头名案首。 他在宛平任职的时间也不短了,若是在任期内出现一位案首神童,也能给他的政绩添加一些光彩。 当然,王畿敢下笔点中贾璋的根本原因还是贾璋的文章确实不错。 他这种性格四平八稳的人,根本不可能做出弄险的决定。 县试放榜时,前十名的文章是要被张贴出去的。 若是前十名的文章不好,可不能让那些落第的考生心服。 贾赦和邢夫人这对夫妇对贾璋的考试结果十分关心,但是他们还是忍住了询问贾璋的欲望。 若是儿子中了,他们这般殷切还好。 若是儿子没中,他们如此这般殷切,岂不是会给孩子带来太大的压力? 放榜当天,贾母、贾赦和邢夫人等都早早派了人去看榜。 赖大对此事不太热衷。 他们家老太太赖嬷嬷早就向二房示好了,二太太许诺过,日后会让王子腾王大人提携他的小儿子赖尚荣的。 而且大老爷素来看不惯他,因为这个,赖大也懒得修缮和大房的关系。 就算璋三爷在老太太那儿得宠,也越不过珠大爷去,他又何必着急呢。 而且赖大也不觉得贾璋能中。 就是聪慧如珠大爷,也是在十四岁时才进学的呢。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大老爷和二老爷,珠大爷和琏二爷之间的对比那样惨烈,赖大才不信贾璋他就是歹竹里出的好笋。 当然了,虽然他心里并不看好贾璋,但脸上却还是装作一副积极的模样。 璋三爷是老太太心爱的孙儿之一,大老爷更是个混不吝的。 不管他心里怎么想,面上的功夫也得做到位了。 赖大不积极,自然有人会积极,譬如说林之孝,譬如说王善保。 他们两个在天没亮时就打发了小厮去看榜,本人也坐在门房里等第一手消息。 贾家的一班小厮早早地就跑去宛平县衙外等待放榜了,因为来得早,这几个小厮都排到了前头。 吉时一到,县衙中门大开,县丞带着几个胥吏出来贴榜了。 一众衙役把等着看榜的书生和小厮长随们拦在警戒线后,待到师爷和胥吏们贴完榜单离开后,这些衙役才让这些看榜人凑到前头来。 县试的榜单是轮榜,在最中间写着案首的名字,外圈儿则按照顺时针的方向转圈儿记名,一圈儿写五十人。 宛平是京畿大县,人口繁茂,读书人也多,本来每年的录取名额就多。 今年圣上六十大寿,又增加了不少录取名额,所以今年宛平县衙轮榜的圈儿又格外大了一些。 寻常小县,轮榜上的名字不过能写满一圈儿有余,宛平今年却足足写了两圈儿半! 因为名字多,看榜人找名字也麻烦,但贾家的小厮却没有那个烦恼。 他们家三爷名字在正中间呢! 一看到三爷中了第一名案首,几个小厮就联想到丰厚的赏钱,霎时心头火热。 他们当然知道,给主子报喜这样好差事肯定是几个大管家的,轮不到他们这些小子。 可是管家们也不是抠门的人,得了好处后还能少了他们这几个跑腿的银钱吗? 珠大爷中举人的时候,老太太赏了府里所有人的月钱,还单独赏了看榜的小厮金元宝呢! 哎呦喂,这回可是发大了! 几个小厮乐颠颠地跑回了荣宁街,在门房等候的林之孝和王善保见到他们几个回来,急忙拉住他们的手臂:“我的天爷,你们几个可算是回来了,三爷中了吗?” 那几个小厮七嘴八舌地道:“中了,中了!咱们三爷名字在那大红榜正中间儿呢!” 林之孝双手合十,笑得跟个弥勒佛似的:“佛祖保佑,佛祖保佑,这可是案首啊!” 言罢,又对王善保笑道:“老哥哥,咱们赶紧去给老太太老爷太太报喜去,也好沾沾三爷的喜气。” 王善保笑呵呵应了,十分谦让地让给林之孝去贾母贾赦那儿。 他笑着说,自己去东大院儿给太太报喜就行了。 林之孝看王善保这般沉稳谦和,更是高看王善保一眼。 而且他也看明白了王善保的小心思,王善保嘴里没提三爷,自然是把三爷留着,自己过去讨好卖乖了。 往常他看王善保家的张扬粗浅,没想到她家男人居然是个有心思的人物。 这么一想,林之孝心里就琢磨开了。 以后得让他那婆娘多提点一下王家的女人。 眼看着三爷就要发达起来了,提前给大太太那边儿卖个好,也不费什么。 王善保心里比林之孝高兴得多了。 他婆娘可是太太的陪房,璋三爷又是太太唯一的儿子。 三爷好了,他王善保还能不好吗? 他此时才是两人中更欣喜若狂的那一个。 荣庆堂里,门口的小丫鬟走进屋里,悄悄儿地对鸳鸯说了两句话。 鸳鸯听了,塞给她一把铜钱打发她走了,脸上挂上笑容前去报喜:“老太太大喜,咱们三爷中了县案首,林妈妈在外面等着进来报喜呢!” 林妈妈就是林之孝家的。 贾母听到贾璋中了,也是喜笑颜开,连声让林之孝家的进来。 林之孝家的被丫鬟迎进去后,喜气洋洋地道:“恭喜老太太,咱们家三爷中了案首。我家的那口子一大早儿就在门房等着,刚才看榜的小子们回来说了喜讯,他忙不迭地让我来向老太太报喜呢!” 贾母对贾璋很宠爱。 一来,贾璋聪明可爱又嘴甜,相貌还像老国公,她怎能不喜欢呢? 二来,就是因为贾璋和贾珠一样,有读书的天赋,是振兴荣国府的希望,贾母自然要看重他一些。 如今贾璋中了案首,贾母焉能不喜? “全府上下都赏一个月的月钱,璋哥儿院子里伺候的和看榜的都赏三个月的月钱。鸳鸯,去库房给你们三爷收拾出来一些摆件,给你们三爷送过去道喜。” 鸳鸯带着几个小丫鬟去库房里找东西去了,林之孝家的和其他的丫鬟婆子们在鸳鸯走后围着贾母说了好些奉承话,把老太太哄得喜笑颜开的。 林之孝家的过来向贾母报喜,林之孝跑去贾赦那里报喜。 王善保找了他媳妇去和邢夫人报喜,而他自己,则是溜到了贾璋的外书房青藤山居。 至于通知荣国府其他主子…… 林之孝说这不归他管,让小厮去找赖大管家。 左右赖大和二房的主子们关系好,想来赖大是很愿意走这一趟的。 小厮:…… 让赖大管家去二房禀告大房的喜事,林大管家您是认真的吗? 贾赦和邢夫人得知儿子中了后,和贾母一样喜不自胜。 尤其是邢夫人,她竟笑着笑着落下泪来。 待贾璋得了消息,离开书房回东大院儿时,只见贾赦邢氏和贾琏都在正房里。 见他来了,这三人围着他好一顿夸赞,倒是让贾璋有些不好意思。 他一个成人芯子,并不觉得在县试能考出好成绩是什么值得沾沾自喜的事。 但是…… 听到父母哥哥这样直白的赞美,贾璋心里暖洋洋的。 前世的时候,很少有人这样直白热切地为他高兴。 贾赦夸到无词可夸后,就冷酷地打断了还意犹未尽的邢夫人与贾琏,拖家带口地跑去荣庆堂请安去了。 他要让老太太看看他的好大儿!!! 到了荣庆堂,贾母招手让贾璋去她身边:“璋哥儿过来,和祖母说说话。” 贾璋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儿:“祖母,承天庇佑,孙儿科场上有所进益,也算是给我家增添些许光彩了!” “除了蒋先生的悉心教导,孙儿能考中全赖祖母、父亲母亲和哥哥的悉心关怀。要是没了你们,孙儿怕也是没有读书的劲头儿了。” 邢夫人笑道:“老太太您看,璋哥儿这孩子,一张嘴竟像是抹了蜜似的。” 贾赦哼了一声:“我看邢氏说得就不对,这小子分明偏心的很,在东大院里就记得夸您老人家的慈爱了,真是没良心——竟是随了他哥哥,只记得祖母,不记得父亲,哪里就嘴甜了?” 第34章 贾母听贾赦说话讨嫌,白了他一眼,心里却是受用的。 贾琏起身对贾赦作揖,调笑着叫屈:“我的好老爷,在儿子和弟弟心里,您和祖母她老人家一样重要,反倒是儿子们孝敬无门呢!” 贾母搂着贾璋抿嘴儿笑道:“不理你老子,你母亲还没呷醋呢,他倒是学会拈酸了。咱们不和他好,晚上你和你母亲哥哥在祖母这里吃饭,不带你老爷。” “让他自己回去,一个人和小老婆吃饭去吧。” 贾赦哼哼唧唧地表示不满,却也不敢直接反驳贾母的话。 贾璋笑呵呵地为贾赦讨饶:“好祖母,您可饶了我爹吧。爹爹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去,我和哥哥也心疼。” 贾母这才装作不情愿的模样答应了贾璋。 贾赦也跟着对贾母讨饶,心里感慨万千。 他与母亲,已经不知多久没有这样亲近过了。 第22章 搬石砸脚王氏暗恨,报喜春深神童声明 赖大被林之孝将了一军, 只得苦着脸派人去二房报喜。 他本人却没去二房,而是跑去荣庆堂和贾母报喜去了。 归根结底,他赖大还是贾母的人。 就算是再看好贾珠的前程, 他也不能忘了自己的主子到底是谁。 所以即便赖大很担心贾母问他为什么比林之孝来得慢,他也得忍着头疼, 前往老太太的荣庆堂。 王夫人在得到贾璋中了案首的坏消息后, 心情瞬间糟糕起来。 贾璋那小崽子真是好命, 居然中了案首? 她的珠儿都没有中过案首呢! 王夫人心里嫉妒得要死,坏主意一个又一个往外冒。 但大房的邢氏不是前大嫂张氏那样目下无尘的才女,向来对她严防死守。 贾璋那小崽子又滑不留手的, 对她这个二婶虽然有礼有节, 态度却极其冷淡。 再加上老太太为了给贾璋体面, 特意给了邢氏一点点管家权,从此大房的仆役调动再也不经她的手了…… 王夫人就算想暗算贾璋, 一时之间也无从下手。 正在给王夫人站规矩的李纨也看到了婆母阴晴不定的脸色。 但她还是得硬着头皮提醒婆母道:“太太, 咱们是不是得去荣庆堂, 给老太太道喜?” 王夫人回过神来,神色也恢复了她往常的慈悲之态。 她瞥了李纨一眼,没好气地道:“走吧,你和我一起去荣庆堂。” 王夫人什么都没对李纨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她分明是在指责李纨, 一个隔房的小叔子,你这么积极做什么? 李纨看得明白, 但她却不得不提醒王夫人。 这种事情都发生好几回了,李纨也学会了如何应对。 李纨深知, 她提醒婆母,婆母最多只会不高兴地瞪她两眼泄愤。 可若她不提醒婆母, 等到婆母被老太太指责时,婆母就会恨她没眼力见儿了。 到时候老太太给了婆母多少排揎,她就会在婆母这里吃到多少苦头…… 二房婆媳带着丫鬟婆子,面和心不和地往荣庆堂贺喜去了。 到了荣庆堂,还没进屋儿,婆媳二人就听到了屋里的欢声笑语。 王夫人的脸色又黑了几分。 可是当她们婆媳二人进屋给贾母请安的时候,她的脸色就又和蔼可亲起来了。 邢夫人母子三人见王夫人婆媳二人来了,也起身与之互相厮见。 贾赦这个大老爷倒是不用起身,只与王夫人互相点头示意一下,再等着李纨见礼即可。 不过他一见到王夫人,脸上的笑容就淡下来了,倒是惹得李纨心中惴惴。 贾赦向来不喜老二夫妇,这两年又发现了王夫人对他两个儿子的一些小动作,因此愈发厌恶王夫人这个弟媳。 所以他直接把王夫人当空气。 贾母看贾赦如此无赖,心里有些生气。 就算是再不喜欢老二媳妇,也要做好表面上的功夫啊。 老二什么时候对邢氏这个大嫂这般无礼过? 贾母张了张嘴,想了想后,还是没说什么。 王氏只是政儿媳妇,又不是政儿本人。 她还不至于为了给王氏出头,就去训斥自己亲生的儿子。 王夫人对贾璋的态度倒是亲切,说了一堆什么以后和珠哥儿互相提携,日后介绍王家舅舅给你之类的鬼话。 贾璋乐呵呵地应了,好像是真信了王夫人是个慈祥的婶婶似的。 实际上,他心里对王夫人的话术颇有些腻味。 就王夫人这点子话术,根本无法和司礼监太监们的挑拨话术和刺心言语相提并论。 他这好婶娘啰嗦这么多,无非是在暗示他,就算他中了案首,也比不过她的儿子贾珠。 毕竟贾珠的舅舅是位高权重的王子腾,而贾璋的舅舅不过是老纨绔邢德全。 他舅舅邢德全不但不是助力,还是个拖累。 但那又如何呢? 父亲和二叔的父亲还是执掌京营、威名赫赫的国公爷呢,最后不还是没什么出息? 王子腾本人起家,靠得也不是他那早逝的生父吧? 贾母是从重孙媳妇做到老封君、在内宅摸爬滚打一辈子的宅斗高手,哪里听不出王夫人话里的意思? 不过她看贾璋表情一派天真,好像没听出来,也就没当面指责王夫人。 家和万事兴,她不希望自己喜欢的小孙子讨厌二房。 讨厌王夫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像贾赦一样讨厌他二叔。 至于邢夫人不好看的脸色,贾母只当没看到。 事后她会给邢夫人补偿的。 而且…… 贾母眯眼想着,既然王氏今儿许诺了璋哥儿会介绍王子腾给他认识,那她老婆子可就当真了。 明儿她就压着王氏把这事儿给办了。 先夫代善愿意把京营的一些人脉交给王子腾使用,不就是为了王子腾飞黄腾达后能庇护贾家后代吗? 璋哥儿是大房的孩子,不是王子腾的外甥,可他同样是先夫代善的嫡孙。 王子腾照顾一下璋哥儿,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 贾璋本来也没想过要撕破王夫人的假面。 但当他看到母亲失去笑容的脸,就改了主意。 于是,在王夫人说完那一段明褒暗贬的话之后,贾璋便像没听出来王夫人话里的深意一般,张口就是赞叹王子腾的英武,闭口就是提及自己对王家舅舅的仰慕。 最后他笑呵呵地对王夫人道:“二婶,我和珠大哥情比同胞,想来王家舅舅像疼爱亲外甥一样疼我吧?” “我听说,珠大哥跟着王家舅舅见过好几位京营总兵,那些大人们个个渊渟岳峙,气势如虹——侄儿素来喜爱武事,对这些总兵心向往之。婶婶,您会帮我求一求王家舅舅,让他带我去涨涨见识吗?” 王夫人一下子就被贾璋架起来了,偏贾璋还诚恳地对王夫人道:“侄儿以前就听说过,二婶疼二哥比疼爱珠大哥还要更甚呢。” “那时我还不信,如今听了二婶的话,我才发现这世上居然还有您这样慈爱的长辈。” 他趋步上前给王夫人作揖:“侄儿这厢给婶婶道谢了,多谢婶婶疼我。” 贾赦看儿子唱念做打地把王氏架了起来,心里暗爽。 不过他可是贾璋的亲爹,可不能只光顾着看笑话。 在贾璋唱完这出戏码后,贾赦连忙给儿子搭台阶,厉声训斥道:“璋哥儿,你这个滑头!你二婶疼你,你也不能这么不庄重!还不快回来?” 贾璋听了,对王夫人告罪一声,悄默声地回到了贾赦身边。 贾琏在一旁笑嘻嘻地看他,偷偷对他扮鬼脸。 贾璋回他一个苦脸。贾琏见了,笑意更欢了。 直到贾珠回来,王夫人才从刚才被噎住了的感觉中缓过神来。 贾珠是和林之孝一起过来的。 这两人在路上遇到了,便一起过来了。 贾珠也从林之孝那里得知贾璋中了,遂对贾璋道了喜,贾璋自是向他道谢不提。 林之孝则是向贾母禀告,说是宛平县衙的报喜人来了,请三爷去前院儿给报喜人发赏钱。 贾母听了,喜笑盈腮地道:“璋哥儿,快去和你林大叔一起去前院儿吧。” 贾璋连声应是,和长辈们行礼告别后才离开,贾琏看他走了,琢磨了一下,也对贾母等人行礼告别,追着贾璋出去了。 贾珠看到贾璋和贾琏联袂离开,心里有些羡慕——曾几何时,他和贾琏的关系也是极亲密的。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们的关系就渐渐疏远了。 要是琏哥儿是他亲弟弟,想来琏哥儿也会对自己这般掏心掏肺吧? 贾琏却是不清楚贾珠幽微复杂的心思。 他脚步轻快地跟上了贾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贾璋一回头,就见到了贾琏。兄弟两人会和后,跟着林之孝一起来到大门口。 第35章 到了地方,只见王善保正在与报喜人说话,见到贾璋兄弟二人过来,忙回身行礼道:“给二爷,三爷请安了。” 贾琏作为哥哥,主动开口叫了王善保起来,又问准备给报喜人打赏的喜钱准备好了吗,发没发下去。 林之孝回道:“哎呦,我的好二爷,赏钱咱们早就准备好了。您和三爷这小文曲星不来,咱们这些奴才怎敢私自放赏?而且这几位老哥哥还等着三爷出来沾沾三爷的喜气儿呢!” 领头的报喜人听了林之孝的话后笑道:“正如这位老哥所说,咱们哥几个也想沾沾贾案首的喜气,拿了贵府三爷发的赏钱回家给儿子压兜呢!” 贾璋连忙说他们实是过誉,又问林之孝赏钱在哪儿。 林之孝招了招手,一个穿着青色衣裳的小厮就端这赏钱过来了。 林之孝接过那托盘道:“三爷,赏钱早就提前备好拿到前头来了。” 贾璋看了一眼,只见一排排新打的银锞子,有笔锭如意样式的,还有及第登科样式的。 色色齐全,很是妥帖。 贾璋他从那托盘里拿了银锞子,挨个给几个报喜人派发了下去。 因为这些报喜人都想沾喜气,所以这些银锞子全都是贾璋亲手发下去的。 虽说贾璋觉得喜气之说只是一个心理安慰罢了,但是人家想要他就给吗。 反正报喜人也不多,他也发得过来。 勋贵公候人家打赏时向来大方,贾璋散出去的银子的数目十分可观。 这些报喜人拿到了丰厚的赏钱——还是案首亲自送到手里的,心里十分欣喜。一个劲儿地夸赞贾璋文采出众,他日必然会蟾宫折桂云云,直把贾璋夸耀得宛若文曲下凡一般。 贾璋芯子里是个成年人,本就觉得自己能考中只是因为自己的自制力比寻常无知孩童高的缘故,并不觉得自己多有天赋。 眼下听了报喜人一连串儿的夸耀,倒是颇觉耳热。 派发完赏钱后,林之孝又请那些报喜人们进府吃茶。 但那几个报喜人拒绝道:“老哥极力邀请,原不该辞。只是县衙里老爷们还等着我们几个回去回话,因此实不能留,真是得罪。” 林之孝只得作罢。 忙活了一天,贾璋总算是把这些乱七八糟的迎来往送之事忙活完了。 他躺在床上,终于有了一点考上案首的真实感。 虽然贾璋一直都在让自己保持冷静,警示自己,能一举夺魁是因为自己本就是成人,自制力比同龄人强…… 但他也不是一点自豪之情都没有的。 县试的难度虽然不高,但也不是没有考一辈子都考不上的考生呀。 而且贾璋前世虽然在内书房读过几年书,但是内书房教导得都是制诰判表的写作方式与忠君爱国的典故,这些内容都是在培训他们这些太监为皇帝服务的能力,和科举考试并不相关。 所以他也是从头开始。 他通过不懈的努力,得到了很不错的结果,这当然是一件令他感到愉悦与骄傲的事情。 贾璋他虽然是再世之人,灵魂无比成熟,但也为此欢欣鼓舞。 况且蒋先生说过,国朝自有惯例,县试案首的文章只要过得去,府试的时候都是必定会中的。 就连在院试的时候,案首被录取的几率也会比其他的普通考生高很多。 诚然,这纯粹是官场的潜规则——府台和学台们会给下面的县令面子,不会让他们看重的案首连个孙山都取不中,跌了对方的面子。 但不论如何,贾璋他得了案首,功名已经稳了。 至少,他会得到一个童生的功名。 因为稚龄中了案首,贾璋确实得了一些好名声。 毕竟,他不过垂髫年纪,就能够高案首,这不是神童是什么? 宛平知县王畿为了他屁股底下那把椅子的安稳,素来做事谨慎。 每年有高官贵胄出身的学子来宛平参加考试时,王畿都很“公平”。 要么就铁面无私谁都不帮,要么就“平等”地给“每个”贵胄子弟都加分。 无论王畿今年选择了哪一种方式应对这场考试,贾璋的成绩里都没有太多水分。 毕竟除了贾璋,今年也不是没有别家的高官子弟参加宛平县试——对方的爹可比贾赦强,在朝里还担着实职呢,不也没有成为案首? 而且县衙外还张贴了前十名的卷子副本,众考生中有亲自去看榜的,看了贾璋第二场的四书文后全都心服口服了。 人家还是垂髫小儿,文章就写得提纲挈领,比你一个二十多的人强多了。 你还好意思去质疑人家? 若真那般做了,可真是羞煞人也。 一时之间,贾璋颇得了一些神童名声。 这也是正是蒋凤举和贾璋两人想要的东西。 文官素来注重清名和文名,提前攒些好名声,只会是好事。 而且在科举考试中,考官也会把士子名声作为最后排榜的参考依据——如果你才名满天下的话,考官也要考虑不录取你会带来的反噬。 京中勋贵人家也颇有些羡慕荣国府。 先出了一个十四岁进学、弱冠中举的贾珠,后又出了一个中了案首的贾璋。 后辈如此出色,便是他们家文字辈的男丁没用也没事了。 未来的荣国府,靠着这两个孩子总是有希望重振门楣家声的。 第23章 横生压力焚膏继晷,主仆二人浅论偏心 荣国府大房的人对贾璋考中案首一事感到万分欢畅。 二房的态度则截然相反——就像大房的人很难因为贾珠中举而喜笑颜开一样, 二房的人也不会因为贾璋中了案首而感到欢喜。 王夫人很不高兴,贾政虽然没多说什么,却也重新盯上了原本已经被他放弃了的宝玉。 王夫人心疼得厉害——珠哥儿出息就行了, 何必非得为难她的宝玉? 宝玉是被神仙眷顾的人,未来必有前程, 哪里用得着苦哈哈地去考试? 贾珠也因此产生了一些心理压力。 王夫人在荣庆堂见到大房一家四口和老太太其乐融融的场景后, 心里产生了危机感。 她开始对贾珠耳提面命, 着重提及了大房对二房地位的威胁——好鼓励贾珠努力上进,讨好老太太。 贾珠听得头都快大了。 但是王夫人的话,也未尝不对。 从小祖母就抱怨大伯贾赦不中用, 母亲更是说琏二弟不爱读书, 挑不起荣国府的大梁。 整个荣国府里, 就他聪明懂事,所以贾家的未来只能指望他。 贾珠信了这些话, 所以他打小儿读书就用功。 他向来都是这府里头最优秀的那一个, 老太太、老爷和太太全都围着他转。 大房的伯父伯母也羡慕父亲母亲有他这样出色的儿子。 可现在府里却突然蹦出来一个比他更小、比他更有天资的贾璋。 他记得他初次参加县试的时候是在八岁, 而且还没考上。 一直考到十四岁,他才进了学。 可贾璋却能一举中榜,甚至独占鳌头。 偏生贾璋还是大房的嫡出哥儿。 贾珠他心里也清楚,父亲贾政作为次子,手里的资源多得不正常。 母亲管家, 也名不正言不顺。 他们二房现在的风光,是祖母压着大伯让给他爹娘的。 诚然, 这一切的根源是因为大伯他做过义忠亲王的跟班,这才不得不退居东大院的。 但是, 眼下废太子的风头已经过去了。 皇上他都封了义忠亲王的长子为郡王爷了,过去的事情自然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可是大伯仍旧住在东大院, 母亲王夫人也仍旧在荣禧堂的耳房里掌家理事…… 只要老太太不提,母亲就绝不会主动离开荣禧堂。 即便西大院的房屋更轩阔,即便在荣禧堂里,母亲只能待在耳房。 这其中又怎么可能没有猫腻呢? 是的,贾珠也很清楚,他们二房就是在鸠占鹊巢…… 但是贾珠是这件事的既得利益者,他自然会选择装聋作哑。 舅舅王子腾与岳父李守中肯对他投资,不就是因为祖母她偏心二房,大房伯父与琏哥儿又都不成器,他因此成了荣国府隐形继承人(非爵位,指的是爵产与资源)的缘故吗? 如今璋哥儿这般出类拔萃,大伯会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贾琏会不会恨他占用了他的资源? 祖母还会一如既往地偏心吗? 舅舅和岳父还会像以前一样看重他吗? 只有到了这种感受到威胁的时候,贾珠才认清了自己的心意。 以前他一直都在安慰自己,是贾琏自己不上进,他只是在帮助贾琏承担贾琏本来应当承担的责任罢了。 可是当大房出现一个六岁的县试案首时,他才发现他的想法居然如此丑陋。 是啊,贾璋是长房嫡孙。 第36章 若真从宗法上论,对方远比他这个二房长子更有资格振兴荣国府的门楣。 大伯贾赦他一定会这样想的。 就连贾琏这个长房的嫡长子,对他同父异母的兄弟都十分亲近…… 思及此处,贾珠都觉得有些诧异了。 贾璋他是怎么做到的,居然能够轻而易举地得到祖母和琏哥儿的好感,又这样轻而易举地考中了县试的案首。 贾珠真的不想去忌惮一个小孩子。 可是他的直觉告诉他,贾璋这个人就算小,也值得他严阵以待。 他此科一定要中。 只要中了进士,以上的这些思虑就都不重要了。 比起会读书的孩子,荣国府更缺的是朝中的官员。 只要他选了官,这些苦恼都将迎刃而解。 贾珠因此读书愈发刻苦了,贾政对此非常满意。 或许这对父子怀有同样的心思。 他们都占据了太多不属于他们的东西,所以大房一有出头的迹象,他们就焦心不已。 王夫人深恨贾璋,她既恨贾璋在贾母那里得宠,又恨贾璋在荣庆堂里老太太当前让自己下不来台,更嫉恨贾璋中了县试案首。 但是还是那句话,贾璋那里防她防得紧,王夫人根本就无从下手。 王夫人实在是难以相信,邢夫人那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女人,居然有这样的手段! 她分明记得,邢氏在刚嫁进荣国府时也没这么聪明谨慎过啊? 王夫人当然不知道,她的很多算计都是因为贾璋本人才夭折的。 作为能从内宫倾轧里脱颖而出,最后还能善始善终的前司礼监掌印,贾璋当然能够发现谁是王夫人安插到他那儿的眼线。 他直接把这些人全都撵走了。 作为贾母疼爱的孙儿,大房夫妻心爱的儿子,想弄走几个奴才非常容易。 他甚至都不用找理由,问就是不喜欢。 他看到他们的脸就头痛,大概是命里犯冲吧。 至于把人留着给王氏传递假消息? 那根本没必要。 王氏的手段粗浅,和底下的人相处几天,贾璋就能分辨出来谁是王氏的人,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漏网之鱼。 既如此,他又何必把人留下给自己添堵呢? 至于他前世在东厂里见过的、听过的那些手段,王夫人她根本就不会——她终归只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不读书的妇人,就算再恶毒,见识也有限。 她想不出什么新鲜的害人法子。 贾璋对付她的这些小手段,简直就是绰绰有余。 更何况他还有母亲邢夫人保驾护航。 很多时候,王夫人的算计还没走到贾璋跟前儿呢,就已经被邢夫人给消弭于无形之中了。 贾赦发现贾珠好像又瘦了,但他选择当做没看见。 他又不是圣人,上次他劝贾珠保养身体,结果却被政老二告到了老太太那里,害他差点挨了教训。 他才不会在一件事上跌两次跟头呢! 贾母和李纨倒是对贾珠多有规劝,可是贾珠他面上答应的好,实则一点儿都没听进去。 贾政倒是不心疼。 儿子虽然瘦了,但是多吃点补品就好了。 他年轻读书时,不也是这样的吗? 贾珠如此上进,这是好事啊! 贾政心想,如果有朝一日他能看到珠哥儿及第登科,就是登时去了也心甘——有这样想法的人,又怎么会心疼儿子读书辛苦呢? 三更灯火,五更鸡鸣。时间在贾珠点灯熬油的备考中飞速流逝。 贾璋以贾珠需要安静的环境备考为由,阻止了贾母想要为他办酒庆祝的想法。 事实上,他并不是很关心贾珠会不会影响到,只是觉得自己还没中秀才就办酒,也忒轻狂了。 但是在贾母面前,他自然会表演出兄友弟恭的模样。 贾母果然觉得贾璋十分友善兄弟,又心疼他小小年纪就这般懂事,给他塞了不少精致礼物,好弥补他不能风光办席的遗憾。 私下里,贾母对鸳鸯道:“你们二太太怨怼我偏疼璋哥儿,不够疼爱宝玉。可是你也看见了,璋哥儿这孩子贴心上进,对兄弟姐妹又和善,这样可怜可爱的孩子,我怎么能不多疼他点儿呢?” “你们二太太也太小心眼儿了,我因璋哥儿上进又孝顺,便多疼他些,你们二太太的眼珠子就红了,生怕我把私房都与了璋哥儿。哼,我的东西,还轮得到她一个媳妇做主吗?” “凭心而论,就算我疼爱璋哥儿,也没越过她生的珠哥儿。就这样王氏还不满意——要是我再疼些,说不得她私下里还要扔多少杯盏,她这是给我这个婆婆示威吗?” 鸳鸯一边给贾母按肩,一边劝慰道:“老太太慈爱,家里的小爷您是都疼的,想来二太太总是能想明白的。璋三爷这样孝顺诚恳,您老人家的福气还大着呢。” 贾母听了鸳鸯的话后,心气儿才顺了些。 罢了,就算两个儿媳妇都不得她喜欢,可是几个孙儿总归都是好的。 至于王氏……哼,她竟妄想让珠哥儿和宝玉踩在琏哥儿和璋哥儿头上。 珠哥儿也就罢了,是她养大的好孩子,断不会有那种狂妄的想法。 且珠哥儿作为长兄,弟弟们尊敬他一些,本也是应当应分的。 可宝玉是珠儿琏儿璋儿的弟弟,又不出色,凭什么要比几个哥哥还尊贵? 这时候贾母竟全然忘了,贾政也是贾赦的弟弟…… 她只愤愤不平地在那里想,若非为了贾政和贾珠的脸面,她早就要指责王氏假造祥瑞争宠了! ——因为王氏张扬宝玉那块石头的神异,南安太妃都嘲笑过她好几回了。 在原来的时间线上,贾母对宝玉的神异深信不疑的原因是宝玉的玉是他在落草时就衔着的——谁家老太太亲眼目睹这样的异象后不迷糊啊?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贾母当然会觉得贾宝玉是凤凰蛋。 这一世,因那僧道二人畏惧壬水阳刚之气,不敢来荣国府放肆。 贾母又基本上不出荣国府大门,所以那僧道二人才把玉交给出门为贾宝玉祈福的王夫人。 贾母没有亲眼见到王夫人见到的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又有邢夫人安排的彩月在贾母耳边怂恿,她当然会把王夫人口中的“异像”解读为内宅争宠手段了。 尤其是在被南安太妃嘲笑后,贾母对此便更加坚信不移…… 当初被南安太妃嘲笑时,贾母就恨不得把王夫人禁足解气——偏生王夫人好运,那个时候正好赶上了元春的婚事。 为了元春的体面,贾母只好放过王夫人了。 后面时移事易,贾母也没心思找由头惩罚王夫人了。 鸳鸯是贾母贴身侍婢,对贾母的心意十分了解。 她知道老太太对二太太已经很不满了,只不过是为了二老爷和珠大爷,这才强自忍耐下来。 说句实在话,鸳鸯她都觉得二太太有点太过贪婪了。 老太太最疼的孙子珠大爷是二太太的儿子,最爱的孙女大姑娘是二太太的女儿,最喜欢的儿子二老爷是二太太的丈夫,就算不喜欢二太太也不去剥夺她的管家权,真是不知道为什么二太太还是不满意。 总不能让老太太把大房撵出去吧? 老太太她老人家是不喜欢大老爷,可是她也没想过把大老爷当仇人对待啊。 现在老太太偏袒二房,还不是因为老太太知道自己走了后两房就要分家了,所以才让二房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多占些便宜? 而且二太太这也太偏心宝二爷了,居然妄想着让宝二爷享受独一等的待遇。 这怎么可能呢? 老太太不会容忍宝二爷踩在她心爱的珠大爷头上,大老爷也不会容忍宝二爷踩在他心爱的璋三爷头上,琏二爷又是荣国府的袭爵人…… 和他们相比,宝二爷除了二太太的宠爱外还有什么呢? 贾母对贴身侍婢向来恩宠。 这一任的鸳鸯才十六岁,贾母就给她挑好了夫婿。 对方是大兴的小地主,和后街贾家的族人有些七扭八拐的姻亲关系。 对方也不嫌弃鸳鸯的家生子出身——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像鸳鸯这种伺候过国公夫人的贴身大丫鬟,在婚姻市场里还是比较拿得出手的。 而且贾母许诺过了,等到鸳鸯二十岁就放她出去嫁人,还会给她准备嫁妆。 因为这个,鸳鸯对贾母十分感激,对王夫人得陇望蜀的心思也很有意见。 二太太太贪婪了,总想利用老太太。 所以鸳鸯总是劝着贾母不要太过操心老爷太太这一辈儿的事情,只多和府里年轻的少爷姑娘们玩笑就是了。 多想想孝顺可爱的孙子孙女,主子才不会被气得头痛,才能保养好身体,长命百岁呢。 第24章 会试三场心神散尽,波澜渐起安枕难眠 第37章 春日游, 杏花吹满头。 暮春佳月,杏花已经打了花骨朵。 红杏白杏粉杏次第开放,着实美不胜收。 三月初九, 春闱开考。 贾珠出发前一天,大房也给贾珠送了东西, 作为上次二房给贾璋送东西的回礼。 他们的态度看起来很是殷勤, 但是两房关系就那样, 大家全都心知肚明。 要不是有贾母在,两房的人恐怕会直接把对方当做空气。 只是现在有贾母在,所以他们才装出浮皮潦草的虚假和平出来。 初九日凌晨, 周瑞和青屏陪护贾珠前往贡院。 一路上, 周瑞和青屏都在殷勤侍奉, 生怕出了什么差错影响到贾珠的考试。 殊不知他们越这样,贾珠越不自在。 其实往常贾珠是很习惯这样精细的照顾的。 但是现在他压力大, 在感受到周瑞等人的小心翼翼后, 那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就更严重了。 贾珠很清楚, 会试增加录取名额的良机很难出现,若是错过了这次,就很难再有下一次了。 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并不健康,不适合劳心费神地备考会试。 但贾珠还是不肯放弃,因为今年的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了。 而且今年春天是个暖春, 贾璋参加县试都没有生病。 会试的时间比县试还要晚一些,所以没问题的。 想要早点进入朝廷、占据分割府里资源先机的贾珠坚强地跑来考试了。 当然, 贾珠急着想要考中进士的原因也逃不掉王夫人的偏心。 在贾珠的朴素价值观里,只要他能成功入仕给母亲增添光彩, 母亲就算偏心也不会太过的。 贾珠哪里知道,王夫人偏心宝玉是因为那茫茫大士与渺渺真人这两个世外之人的青睐。 他就算再能干, 又怎么比得上从天而降的仙君言之凿凿的荣华富贵呢? 贾政倒是对儿子的前程充满了期待。 每每大朝会时,贾政都会在文官末尾遥遥看见站在勋贵堆儿里的贾赦。 贾政对此很不服气。 只是因为早出生了几年,贾赦就可以拥有一切,而他却一无所有,只能靠自己打拼。 (你真的自己打拼过吗?) 即使现在他从贾赦手里夺走了大半爵产,但还是改变不了贾赦是爵爷而他是个小官的事实。 贾政对此十分不平,却又无力改变,便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贾珠身上。 除此之外,还有贾政没有凭借科举入仕的遗憾,也被寄托在贾珠的身上。 贾政一直都很自信,觉得如果贾代善不给他求官的话,他也能靠着自己考上进士。 他是真的没想明白贾代善为什么要给他求官啊! 贡院门口,贾珠站在队伍里,拎着考篮闭目养神。 可惜的是,他闭得住眼睛闭不住耳朵,周围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涌入到他的耳朵中。 “本科来考的福建举人数量为国朝历史之最,唉,潮州威势,我等不得不服气啊。” “苏兄慎言,我等白衣举子,安可在这里议论中书?!” “怕什么?大不了自作白衣卿相!大上科没中,上一科又没中,这一科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日后满朝南音,本也没有我等容身之地了!” “唉,你这张嘴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京中出现了这样一条流言。 说是此次春闱,陛下增加录取名额,本是为了造福天下学子的。 可是首辅周东野周阁老为了给乡党牟利,私相授受,想把那些多出来的名额大半都分给闽人。 礼部尚书祝郢就是首辅周东野的亲密战友,又是本科的主考官。 周阁老想要操作的话,便宜得很。 国子监坐落京师,其中消息向来灵通。 贾珠自然也在监中听说过这则传言,此时听到那些人如此议论,更是心烦意乱。 天色青明,星子西沉。人群熙熙攘攘,无端地让人感觉气息压抑。待到贡院大门訇然中开时,候考举人也可以依次进场了。 会试的巡检成员与乡试的巡检成员构成不同。 与乡试那由衙役组成的巡检队伍相比,会试的巡检成员要更加正式一些——其主要成员全都是从五军营里抽调的什伍。 而那些从顺天府与宛平大兴两县抽调的衙役吏员,只是作为兵卒们的辅助人员留用。 这些兵卒搜查应试举子时,态度也十分严苛。 会试是国家抡才大典,通过会试的贡生在殿试上很少会被黜落,基本上能通过会试的,都是未来的官老爷。 正因为如此,会试的搜查巡检才会比乡试、院试等考试严苛许多。 就比如说现在吧,太阳还未升起,学子们却要一一解开衣裳、脱下鞋袜…… 不少人被风一激,就直接打起了喷嚏。 周瑞在一边看着,心里害怕极了。 他是真的害怕贾珠病倒! 怎奈何那些搜检官兵铁面无情,会试又是不能不考的。 周瑞也没有办法,只得提心吊胆地目送贾珠进去。 贾珠在被检查完后,穿好自己身上的五层单衣,领了考牌找到了自己的号舍。 号舍门外守着一个五千营的兵卒,见贾珠过来,板着脸检查了贾珠的文书和考牌,在贾珠进入号舍后更是不错眼儿地盯着贾珠,守在号舍外头一动不动。 这和贾珠打听到的消息全然不同。 无论是贾珠向那些参加过会试同学打听到的消息,还是岳父李守中告知的内幕,都只说了会试时会有官兵在贡院里巡逻,并没有说过考生号舍外会有兵卒看守的事情。 贾珠看着号舍外杵着的人,只觉自己浑身不适,只是他也不敢对此提出异议。 在贡院内喧哗,可是要取消考试资格的。 在那黑脸军士的视线下,贾珠硬着头皮草草收拾了一下考棚,坐在原处静待发卷。 天光大亮,钟鼓交织。 提调会试主考官、礼部侍郎蒋南春拈香宣旨,巡检兵丁依命发放考卷。 会试考官竟然不是祝郢吗? 这是出了什么问题? 在坐举子心中都疑窦丛生,但是还是那句话,在贡院内喧哗,可是要取消考试资格的。 因此也没人敢对此提出异议。 贾珠接过第一场的墨卷,只见墨卷上写了一长串的题目,字多得让他眼晕。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此科会试题目的数量之多,竟是上一科的两倍。 而且除了第一道题目“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很简单之外,其他的四书文都非常难,甚至还有无情搭。 贾珠在五经中专治《诗经》,所以其他四经的题目贾珠并不是很清楚其难度高低。 但《诗经》的题目,确实和四书文一样艰涩无比。 这什么“乃是人而可以不如鸟乎?诗云:穆穆文王[1]”,前半句出自《大学》,后半句出自《诗经》,两者之间毫无关联,简直让人无从下手。 贾珠逼着自己连做了一整天题目,但还是对那“无情搭”的四书文毫无灵感。 心情焦躁之下,贾珠晚上也没睡好。 第二天醒来只觉自己鼻塞眼花,腰酸背痛。 交卷前,贾珠才勉强着把那道无情搭的题目写完交了上去。 但是第一场的题目难度极高,远不是最煎熬的事情。 真正煎熬的事情是,贾珠他要在贡院里待上整整九天。 科举考试一级比一级严格。 县试就在县衙的考棚里考,尚且有宽阔方桌。 到了府试、院试,考生们就得进专门搭建的号舍里考试了。 到了乡试时候,三日一场考试,连考三场。 但好歹每一场结束后,考生们还可以离开考场回家休息一晚。 可会试一连三场共计九天,应试举人都得住在贡院里头,就算生病也得挺着。 只要选择出场,就算是你自动放弃了考试。 这还是朝廷照顾考生呢。 在前朝的时候,就算是乡试也得在考场里连着待上九天哩! 贾珠是荣府长孙,自幼娇生惯养。 莫说整饬家务,就连衣裳都是小厮丫鬟给他穿的。 往常参加乡试时,一场连考三天,府里都提前备好了搁得住的吃食。贾珠进号舍后,只用烧水把食物热熟就好。 如今一连九天,头几天从府里带的干粮酱菜还能吃。 后面的日子里,就要贾珠自己去做饭了。 不做也不行,早春天气虽然不冷,却也不热。 不吃些热乎的根本熬不住。 而且馒头点心等食物也搁不住太长时间。 其实在会试前,贾珠就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还专门请了厨房的秦嫂子教他做饭,那时候贾珠已经学会了——虽然手艺很一般,但好歹能煮熟粥饵。 可是此时他却四肢无力,做饭也没甚精神,熬得粥都糊了。 第38章 若非还想继续考试,贾珠他肯定喝不进去这糟乱的东西。 等到一场考试时,贾珠窝在朝廷发放的棉被里,咳得都快要把肺咳出来了。 因为止不住咳嗽,贾珠也睡不着觉,起身往外一看,只见外头月光惨白,好似在天空被撕裂了一个口子。 贾珠忽然觉得这很是不祥,在月光的笼罩下,他的脸色竟然比这月光还要更白三分。 他想不明白会试的题目为什么会这么难,也想不通考官为什么从祝郢变成了蒋南春。 只是有些疑惑:会试增加录取名额,不是为了庆祝皇上圣寿吗?为什么要把题目出得这样难? 会试期间,应试举子家属的心情都十分忐忑,很多人因为担忧自己的儿孙/丈夫,成天成宿地睡不着。 但除了他们这些家属外,不少朝臣也因为会试一事彻夜难眠。 若是寻常春闱,他们这些没被选去筹办会试的官员倒是没有什么好焦心的地方。 只坐等着新科进士选官就是。 可眼下,内阁的派系斗争波及会试,这中间的暗潮汹涌,惹得不少人胆战心惊起来。 周首辅被人将军了。 祝郢为了拍皇上马屁,请求增加会试录取名额开恩科的建议变成了一步臭棋。 这是所有人都清楚的事情。 若非如此,会试的主考官也不会突然变成礼部侍郎蒋南春。 要知道,蒋南春在丙辰科的时候已经做过会试主考官了。 按规矩,这一科的会试主考官也应该让别人来做了。 更何况现任礼部尚书祝郢是刚被调到礼部的。 他身为礼部主官,却还没做过会试主考,这很不合适。 所以皇帝才在一开始就点了祝郢做主考来主持此次的抡才大典。 可是意外就这样发生了……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蒋南春代替祝郢成了主考官。 至于这件事的背后推手到底是谁,下面的人也很容易就能猜到正确的答案。 内阁次辅黄秋楼是芳草阁老,不会自惹麻烦。 四辅徐梦行是周党骨干,更不可能去自毁长城。 杨宗祯杨阁老是陛下为了让内阁形成三足鼎立的均衡局面,才抬进内阁填补给黄阁老的副手。 他也不可能在没有得到黄阁老同意的前提下跑去冲锋陷阵。 既如此,做这件事情的必然会是三辅李汲和他的学生张泰维。清浊二党向来互相仇视,李汲向周东野挑衅,也是常有的事情。 波澜渐起,又有谁还能安心地一梦槐安? 第25章 云谲波诡风云变幻,呕心沥血形销骨立 祝郢向皇帝上书, 请开万寿恩科,一方面是为了讨皇帝欢心,另一方面也是想帮座主周东野录取私人、扩充党羽。 他算盘打得精明, 只可惜想要得太多。 若祝郢只是去讨好皇上,清流一党就算再厌恶祝郢, 也不会冒着得罪皇帝的风险去攻击他。 偏生祝郢他想要录取私人…… 如此一来, 周党的政敌就不可能不抓住这个机会。 要知道, 三辅李汲可是天天在暗处盯着周东野,等着他犯错呢! 如今遇到祝郢犯蠢,他们怎么可能会轻轻放过? 在京中开始出现“潮州野心”、“满朝南音”、“祝郢污弊”的流言后, 周东野立刻意识到了问题不对劲儿。 他在朝中盘根错节多年, 很快就从御前大太监戴权那里打听到了准确的消息。 这些日子清流一党羽没少给皇帝陛下进献密封, 驳斥他周东野狼子野心、腹藏荆棘,借陛下之圣寿谋求私利, 妄图扩充党羽以固权要。 那些都察院的硬骨头好像都被李汲给说动了…… 据传闻, 都察院右都御史邱宗实已经暗中托付好友把他的妻儿送回湖广老家了。 他这是要做什么? 他这是要死谏。 一旦祝郢行差踏错, 邱宗实大抵就要批上折子骂皇上贪图享乐,骂他这个首辅不思国事只思媚上,骂他虽为当权执政却口蜜腹剑,扩充党羽以至遮天蔽日了! 到时候他邱某人把折子一递,再往柱子上一撞, 便可青史留名。 而他周东野却要被钉在奸臣的耻辱柱上了! 从内相戴权和他安插在都察院的眼线处分别得到这两个消息后,周东野当机立断地派人去对京中的流言推波助澜。 然后贾珠他们这些人才在国子监里听到了礼部尚书祝郢为了讨好荐主, 要把新增的名额都留给周东野的福建乡党的流言。 当这则流言人尽皆知后,周东野便带着祝郢去拜见乾元帝了。 他痛哭流涕地表述自己的忠心, 只说祝郢的本心是好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让陛下开怀罢了。 奈何京中流言纷纷, 实不堪扰。为正本清源以安天下之心,还是请陛下另点一位主考吧! 乾元帝听了,眯着眼睛看了他二人好一会儿。 直到把下面跪着的祝郢看得都心头发毛了,他才慢悠悠地问道:“周爱卿有什么人选可推荐的吗?” 周东野早就想好了人选。 这个人选绝对可以洗清他周东野的嫌疑。 至于天下人的议论用不用压下去…… 誉满天下者必定谤满天下,想要天下皆颂,那得从娘胎里出来就开始打造人设。 这是皇帝都做不到的事情。 而他周东野早就流言加身,不在乎这些了。 况且,就算你样样都好,也没法子让所有人满意。 或许人家还以为你装模作样呢? 所以只要乾元帝对他并无不满就可以了。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只要皇帝对他满意,他的首辅的宝座就坐得稳稳的。 “陛下,礼部侍郎蒋南春翰苑出身,品性高洁、经纶满腹,还有过做主考官的经验。让他临时顶替祝尚书的位置,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臣以为,他是十分合宜的人选。” 乾元帝似笑非笑问道:“蒋南春?他不是在丙辰科就做过主考了吗?” “那时候还有人跟朕抱怨,说他不通人情,出题艰涩。你怎么突然想起他来了?朕听说祝郢和蒋南春在礼部相处得也不是很愉快嘛!” 乾元帝说的这个“有人”,就是在说周东野。 周东野却假装没听懂皇帝的话,只道:“为国抡才,题目艰深些也是好事。不然何以大浪淘金,选取贤才呢?” “至于祝郢和蒋南春之间的矛盾,不过是政见上的不和,并无私下里的仇雠之心。臣就时常和祝尚书说,要多学一学蒋侍郎一心为国的情怀,不要总想着争权夺利……” 乾元帝欣赏完周东野的表演后,终于开口答允了周东野的提议——没有他的同意,戴权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往外面传递消息啊! 在乾元帝看来,周东野能有自知之明,当机立断地推举政敌,足矣证明他的脑子还算清醒。 周东野还能用。 李汲太精了,黄秋楼又太会明哲保身。 吏部尚书陆储权欲过盛,抬着他打击内阁还行,但却万万不能让他也入阁…… 比起他们,乾元帝还是更看好年轻的阁员接周东野的班。 比如说杨宗祯,比如说张泰维。 由于目前没有换掉周东野的打算,所以皇帝把主考官的人选换成了蒋南春。 邱宗实也不用去死谏了。 当然,劝谏乾元帝不要因为万寿节而劳民伤财的折子还是被邱大人递到了通政司。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这是韩愈的旧状。 乾元帝不想给他的万寿节蒙上阴影,所以并没有让邱宗实落得个和韩愈一样的下场,但却扣了他一年薪俸。 这处罚对别人来说不痛不痒,对邱宗实来说却并非小事。 这位御史大人向来清廉若水,不接私授,一家五口就靠着他那点子薪俸活着。 此时被皇帝扣了一年薪俸,邱宗实只得给皇帝免费打工,私下里卖字来养家糊口。 蒋南春顶替祝郢做了主考官的事情,也是直到会试开考时,才被其他朝臣所知悉的。 这当然也是周东野向乾元帝提的建议。 他是这么说的: 陛下,祝郢是礼部尚书,却还没做过会试主考。按理来说,这次会试本该由他主持。 可如今流言纷纷,祝郢为了保证春闱的公正,只得退位让贤。 但换人一事,最好还是等开考后再公诸于众——蒋侍郎固然公正清嘉,可若被人得知主考身份,也难免会有人妄图攀附。 虽然眼下老臣与祝尚书想要录取私人的流言愈发激烈,但是等到春闱结束后,士子们知道主考官是蒋侍郎后,必然就会明白此科之公正,知晓君上之圣明。 至于老臣与祝尚书,暂时受些委屈不算什么。 一切都是为了皇上尽忠,一切都是为了朝廷社稷。 第39章 乾元帝对此并无不许。 周东野识趣儿,他也愿意给周东野面子。 百官们在得知主考是蒋南春后,都为之瞠目结舌。 之前不是说好了祝郢是主考吗? 怎么突然换了人选? 内阁诸公却在一瞬之间就想明白了这里头的弯弯绕绕。 李汲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黄秋楼仍旧在和蔼地微笑着。 杨宗祯则是在一旁琢磨着,他在给圣上写的万寿节贺表里没少夸皇帝是恩泽仕林、爱惜人才的圣君明主——这一段在他的贺表里足足占了五分之一的份额呢! 如今会试出事了,他的贺表也得重写了,真是呜呼哀哉。 不过,贡院里的应试举人们却不知道外面的风云变幻。 他们此时还在头痛蒋南春出的题目呢。 蒋南春是当代治经名家,出题水平本就极高。 周东野这次把他扯进政治旋涡,令他心中很是不快。 再加上他本人从一开始就是反对开恩科增加录取名额的,种种原因叠加之下,他直接把本科考试的题目出得难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反正会试录取的名额是恒定的,就算举子们考得再差,朝廷也不会少录一个人。 会试的考卷也不会送到皇上手里,他又只是临时过来顶缸的,出了差错也有理由描补过去。 所以蒋南春他无所畏惧。 他很清楚,周东野也不会把他泄愤的举动捅到皇帝那里去。 甚至对方还会帮着他遮掩呢! 事实也确实如此。 蒋南春是被周东野扯进来给祝郢收拾烂摊子的,一旦把人惹急了挂冠而去,周东野的这出大戏就唱砸了。 所以,周东野当然会帮着蒋南春遮掩。 撞上蒋南春做主考官,也是此届考生倒霉。 贾珠就被题目折磨得头昏脑胀,又被风寒折腾得死去活来。 他这还不是最惨的。 在贾珠发热的第二日,也就是最后一场考试的第二天,贡院南边有一个考棚失火,连着几个考棚都烧着了。 所幸这一科会试因为流言纷扰,监管力度比以前都要强上许多。 在兵卒们及时救火的前提下,才没有人被烧死,酿成人间惨剧。 待到第三场考试结束后,贾珠才脚步虚软地走出了贡院。 他脚步踉跄,脸色苍白,还是被其他好心的考生扶了几把,才勉强着没有倒下去。 直到看到周瑞和青屏的身影,贾珠才心神一松,晕了过去。 闭上眼睛前,贾珠听到了周瑞和青屏两人的惊呼声。 只是他眼前渐渐发黑,周瑞和青屏也变成了雾蒙蒙的一片,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周瑞和青屏见贾珠晕倒,急忙过去把人扶起来。 定睛一看,只见贾珠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嘴唇发青,便心知情况不妙了。 在把贾珠抬上马车后,两人又听到贾珠连绵不绝的咳嗽声。 青屏听得提心,生怕贾珠会咳坏嗓子。 可是给贾珠喂水也喂不进去,青屏急得满头大汗,不知如何是好。 周瑞手脚麻利地把黄铜炉子和汤婆子放到贾珠脚下,刚要过去帮青屏给贾珠喂水,就见到极其骇人的一幕。 他忍不住惊呼起来:“青屏,大爷……大爷他咳血了!你看他的嘴角。” 青屏见到贾珠的嘴角都溢出了血丝,连忙拿帕子给贾珠擦掉唇边的血迹。 擦着擦着他就带上了哭腔:“周大叔,这可怎么办啊?大爷他吐血了!他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少年咳血,这可是早夭之兆啊! “快别哭了,把汤婆子给大爷抱着。” 周瑞强自稳定心神,吩咐青屏照顾好贾珠后掀开车帘一角,吩咐车夫道:“快点赶车,大爷急着回去看大夫呢!” 又过了一段时间,荣国府的马车终于到了荣宁街。 车一停下来,周瑞就抱着贾珠把他送到了前院书房里,大声喊青屏快去请孙大夫过来,又让人去老太太那里拿帖子去请太医。 青屏脑子里浑浑噩噩的。 听了周瑞的话后才有了主心骨,急匆匆地跑去找孙大夫了。 待孙大夫过来时,周瑞已经带着几个小厮给贾珠换了干净衣裳、盖了厚棉被。 又把屋子烧得热热的,也好让贾珠发些汗。 见孙大夫来了,周瑞连忙让出贾珠身边的位置给他。 孙大夫坐下瞧了一眼,只见贾珠脸色苍白,面颊凹陷,又听周瑞说贾珠咳了血,心下唯有叹息。 待到把脉后,他的神色变得更加凝重了,直看的屋内一众小厮长随神色焦急,吊胆提心。 珠大爷每次考完都会大病一场的,他吉人自有天相,这次也一定不会有事的吧?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珠大爷可千万别有事,否则他们这些人的前程也就完了。 第26章 内囊耗尽科举梦断,玉皇保佑莫交华盖 “你家少爷身子本就亏得厉害, 如今又发了高热……唉,这举业固然重要,也不能不顾性命啊!” 孙大夫发现贾珠的内里已然耗干了, 忍不住抱怨了两句。 周瑞听他语气不好,只觉得觉得自己倒霉透顶。 上次吴新登陪着珠大爷去参加乡试时, 珠大爷风寒, 老太太骂了吴新登不仔细, 他那时候还在笑话人家吴新登呢! 谁能想到这霉运这么快就轮到自己了? 而且上一次珠大爷乡试结束后虽然风寒高热,却没有这次这样严重…… 周瑞只能心里默默祈祷贾珠平安无事。 他都不敢想象珠大爷若是没了,他们家大姑奶奶会不会发疯。 周瑞提心吊胆地问孙大夫道:“我们大爷他还有得治吗?” 孙大夫边写药方边道:“你们先给他喂了药, 我再给他施针, 这勉强能吊住一口气。到底能不能好起来, 也只能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你家大爷底子单薄,身上本就有不足之症。这次考会试, 在里头足足煎熬了九天, 早就油尽灯枯。” “就算是老天垂怜, 能保住你家大爷这条命,以后也不能耗费心神,不能动怒生忧了。否则就算好生保养,寿数也会有限。” 还有一句话孙大夫没说。 那就是,就算一切都顺利的话, 想来贾珠也很难活到四十。 只是眼前这位周管事看起来已经六神无主了。 孙大夫觉得如果自己说了这些,只怕会把这位周管事吓死。 既如此, 他就不说了吧。 荣国府是勋贵门庭,他们家大爷病成了这副模样, 不可能不去请太医。 所以这些话,还是等太医宣告吧。 又过了一会儿, 小厮将煎好的药端了进来。 青屏一勺一勺地给贾珠喂药,只是贾珠根本咽不下去,周瑞只得过去掰开贾珠的嘴巴好让青屏把药喂进去。 待贾赦邢氏夫妇携贾琏、贾璋过来看望贾珠时,便见到贾珠这副脸色青白、混若死人的模样。 贾母、王夫人和李纨都坐在贾珠床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 王夫人更是哀嚎道:“珠儿!我的儿!前些天出门时人还是好好的?怎会变成这样……” 听到王夫人的哀嚎声,邢夫人也有些心酸。 她倒不是同情王氏,只是珠哥儿年纪轻轻的就半死不活地躺在这儿,谁看了不觉得可怜呢? 她自己也是有儿子要科举的人,自然更容易触景生情,心生不忍之意。 贾赦却拉着王太医去了另一边儿,问王太医道:“世叔,您老人家告诉我一句实话,这珠哥儿是不是不好了?” 王太医见贾赦满脸关怀之意,知道他是真心关怀贾珠,并非单纯地客套,竟忍不住喟然长叹。 这做伯父的过来后的第一件事是关心孩子的身体…… 而那当父亲的呢,居然还有心思问他儿子以后还能不能考举了。 可真真儿是狠心极了。 “你家侄儿风寒侵体,内囊耗尽。好生保养,或能无忧。” “只是不得劳心费神,动怒生忧,否则只怕会随时毙命。而且就算好生保养,也于寿数有碍。” “怎么会影响寿命?科举之害,竟然猛如毒药吗?” 贾赦为此大惊失色。 他担忧地看了一眼站在邢夫人身边的小不点儿,心里惊慌极了。 王太医顺着贾赦的视线看过去,知道他是关心则乱,安抚他道:“你家哥儿天天舞刀弄枪的,身体康健得很,担心什么?” “若是不放心,来日我休沐,你带着你儿子去我家请一次平安脉好了。” 贾赦连连点头,千恩万谢的对着王太医行礼作揖。 那副模样,好像是恨不得要在墙上钉个板儿,好把王太医给供起来一般。 王太医哑然失笑,这么多年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贾恩侯这副模样呢! 王夫人见贾赦拉着王太医不放,心里咒骂贾赦不安好心。 第40章 大老爷他肯定是恨不得珠儿登时死了,他那两个小崽子才好抢走老太太十分的欢喜,所以才拉着王太医不放的。 她心里不舒服,看着贾珠苍白的脸,更是悲从中来。 想了想,她还是不愿死心,便又跑过去求王太医:“老世叔,真的没法子让我儿痊愈了吗?” “不管什么好药名方我都能去淘换,不管花多少钱我都舍得,只要能把珠哥儿救好……您医者仁心,怜悯一下我儿吧!” 王太医见王夫人哭得如此凄惨,也可怜她的慈母心肠。 但是在生死攸关的大事面前,他也不能用善意的谎言去安慰患者的家属。 若他真这样做了,患者最后死了算谁的? 所以他只能拿出帕子包了手,隔着帕子把王夫人扶起来劝道:“上次我来给你家哥儿看病时就让他把读书的事情放一放,可惜这孩子太过要强,不肯听我的。如今里表皆损、油尽灯枯,便是华佗在世也没法子了。” “好生保养,哥儿也能活到四十上下。若是哥儿养好了身子,便与贵府大奶奶留个后吧!” 竟只能活到四十吗? 王夫人只觉肝胆俱裂。 珠哥儿不能考科举也就罢了,居然还不能长寿,老天爷就如此薄情,要这般苛待她的珠儿吗? 贾政也无比沉痛地叹了口气。 无论是谁突然被告知,你好好的儿子不但不能考举了,还活不过四十了,想来都会难以接受吧? 谁愿意去白发人送黑发人呢? 待王太医把治病和保养的方子写好后,贾赦打发贾琏去送王君效出门,又劝贾母回荣庆堂休息。 老太太年纪大了,一直在贾珠这里熬着,也不是回事儿。若是老太太也病了,那事情就更糟了。 贾政刚才就劝过贾母,他心里也是这个意思,因此并没有反驳贾赦,反倒是和贾赦一起劝贾母回去休息。 贾母心里舍不得离开贾珠,贾珠可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啊! 如今贾珠病成这样,她如何能够放心呢? 可是贾母也清楚贾珠是个敏感多思的孩子,若她因为担忧珠哥儿而生病,珠哥儿醒来后也会愧疚万分——上一次乡试时就是如此。 而王太医和孙大夫都说了,珠哥儿日后是不能动怒生忧的。 否则只怕会有损寿数…… 在贾璋和几个贴身大丫鬟的陪伴下,贾母回了荣庆堂。 不过她也没心思用晚饭,不过是和贾璋一起随便对付了一口,也就罢了。 贾珠的事情让贾璋对习武一事更上心了。 强身健体是无比重要的,若是考试把自己考到连命都没了,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他虽然不喜欢贾珠,可是看着贾珠那副恓惶模样,贾璋心里也有些闷闷的。 于是贾琏跟着遭殃了,他被贾璋押着过来和高彬学太祖长拳。 看着贾琏的花拳绣腿,贾璋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然贾琏学的这点儿东西半点用处都没有,但是好歹能强身健体啊! 若是可以的话,真想把父亲母亲都拽过来一起锻炼。 只可惜母亲是大家夫人要讲究仪态,父亲又只爱吃喝玩乐不像贾琏这样好忽悠,是不可能过来和他一起习武的。 因为贾珠生病,贾璋还产生了一个新的烦恼。 每年会试放榜是在四月,而府试的时间也在四月。 虽然孙大夫和王太医都说,贾珠只要好生保养,情绪稳定,就能活到四十。 可是贾璋很怀疑贾珠能不能够保证自己做到情绪稳定。 杏榜可是很快就要出来了。 若是贾珠榜上有名,或许还能养好身体;若是贾珠名落孙山,以他的敏感心思,又如何能不产生忧虑之心,乃至陷入忧郁的泥沼? 毕竟,太医和大夫都说了,贾珠以后不能劳心费神,想来是再也不能考了。 这也就是说,这一科,大抵就是贾珠最后的希望了。 而贾璋面临的难题是,万一贾珠真的因为没考上进士就气急攻心以至去世的话,他这个堂弟,是要给贾珠这个嫡系堂兄守大功服的。 按照盛朝律法,官宦只需要在父母去世时丁忧即可(长房嫡长孙在祖父母去世时也要丁忧)。 但是在嫡系亲属丧礼期间,士子们却是不能参加科举考试的。 但问题是贾璋他也不能未卜先知,提前算出来贾珠他到底能不能考上进士啊? 更算不出来贾珠若是考不上,会不会在四月去世…… 若他真有能掐会算的本事,谁还去考这劳什子的科举! 直接去做皇帝陛下的国师难道不香吗? 贾璋辗转反侧了好些时辰,最终还是决定要去报名参加考试。 若是真出现了意外,他不去参考就是了。 毕竟朝廷今年开恩科,增加了不少录取名额。 他又考上了案首,只要参加府试,就有板上钉钉的童生名额。 若是不去报名,说不定二叔二婶还会觉得他在诅咒贾珠呢! 可是,万一他运交华盖,贾珠就是在他考试当天,甚至就是在他去考试的路上没了的话,他又该怎么办呀? 虽然这种事情发生的几率很小,但是还有一句话叫做“无巧不成书”哩! 贾璋想了想,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在帐子里面朝南方跪拜,双手合十祈祷道:“玉皇大老爷保佑,玉皇大老爷保佑,千万别让我那样倒霉呀!” 却说贾珠那里,王夫人和李纨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几天后,贾珠才终于苏醒过来。 王夫人见儿子苏醒,拉着他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心疼地问他道:“珠哥儿,你感觉怎么样?” 贾珠边咳边问:“母亲,您怎么……咳咳咳,您怎么在这儿?” 他这两日在昏迷中一直在咳嗽,现在有了知觉,只觉得嗓子痛得要命。 “珠儿病了,母亲过来照顾你。” 王夫人勉强撑着笑意,听他嗓子哑了,便端起一旁的小吊梨汤要喂他喝。 贾珠不好意思被母亲喂,便侧过头去躲开王夫人递过来的勺子。 可是一侧过头,便见到李纨她脸色苍白地跪在地上。 “母亲,宫裁她怎么跪在这里?” 王夫人脸色一滞,缓了缓心神后才漫不经心地道:“你媳妇看你迟迟不醒,便要为你跪经。我拦也拦了,可她偏不愿意听我的。珠儿,现下你可醒了,还不快点儿让你媳妇起来?” 贾珠听了,心里既感动,又可怜李纨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连忙哑着嗓子让李纨快点起来,又让嬷嬷去扶李纨。 王夫人听着儿子越说话声音越哑,愈发痛恨李纨勾着儿子多说话。 面上却只得忍了。 她在贾珠面前,素来都是一个慈母,一个和善的好婆婆。 李纨也不敢揭穿王夫人的谎言。 这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全是王夫人的心腹,她的大丫鬟又被王夫人指使出去熬药不在这里…… 只要她反驳王夫人,屋内的人就全都会指认她忤逆婆母、谎话连篇。 她只得忍下这份苦楚,而且贾珠的苏醒令她满心欣喜,她已经顾不得和婆婆怄气了。 她拖着发麻的腿站起来,握住贾珠的手:“大爷你醒了,这可真是老天保佑……” 贾珠想说两句话安慰李纨,就听王夫人道:“珠哥儿,你嗓子都是哑的,哪里说得了话?” “珠儿媳妇,你也体谅一下珠儿,有什么话以后不能再说呢?” 母亲都这么说了,贾珠哪里会不听呢? 李纨又哪里敢继续跟贾珠说话? 当然,无论这对婆媳怎么不和,她们都默契地把贾珠再不能再参加科举考试的事情死死地埋在心里。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万事皆休。 这样的噩耗,便是正常人都受不住,更别说贾珠这个病人了。 第27章 府试制义春闱放榜,心怀死志严父刺心 玉皇大老爷还是很保佑贾璋的, 今年的府试被定在了四月初五。 今年的会试是在三月初九那天开考的,三月十八日结束。 而每年判卷子最少都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这也就意味着, 贾璋考完府试后,春闱的杏榜都还不一定能够被张贴出来呢。 贾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总算是不用担心贾珠在他考试的时候驾鹤西游, 以至于让他陷入极其尴尬的境地了。 四月份考试是最舒服的, 天气不冷也不热,贾璋在考试当天穿了两件柔软的单层春衫,外面披了一件单层的石青色斗篷, 也就尽够了。 这件斗篷不但能在早晚天气冷的时候穿, 晚上还能当铺盖, 一衣两用,确实是用处多多。 因为贾珠病重的缘故, 四月初五这一天, 贾璋早早地带人前往贡院去了, 离开得十分低调。 在京城,除了县试被安排在大兴、宛平两县的考棚里,其他各级科举考试都被安排在贡院里头。 第41章 卯时一刻,贡院开门,乌泱泱的考生们依次上前接受衙役的审查。 在被翻检了考篮, 检查了衣服鞋子头发里有无夹带后,贾璋顺利地进入考场, 按照考引找到了自己的位子。 这次考试所在的号舍就没有参加县试时的考棚宽敞了,贾璋拿起抹布, 蘸了清水,细细地擦掉了号舍里的灰尘后才安心坐下来闭目养神。 接下来仍旧是老一套, 叩拜圣上,祭祀孔子,然后拜见顺天府尹和学政大人,在这之后,墨卷才被巡逻的兵卒们分发下来。 府试共考三场,第一场考帖经墨义,只考一天;第二天考刑律和算学,也考一天;第三场考策论,连考两天——第一场和第三场占据的比重较大,必须精心答题才能通过考试。 到了府试,考试内容就不像县试一样,只要通读四书即可。 在府试的时候,必须通三经以上才有报考资格(这里指的是十三经,并非五经,四书中《论语》和《孟子》也在十三经之列),通五经(十三经里选其五)者才可以被选为甲等(前十名)。 在帖经墨义这个考试项目里,考官在出题时会把十三本经书的题目都编纂出来,然后按照考生报上去的经书来分发试卷。 贾璋在报名时就在自己的文书里填写了《孝经》、《论语》、《孟子》、《诗经》和《春秋》。 这几部经书都是蒋凤举给他讲完了的内容。 他既然已经学会了,而且经常记诵,对这几部书都记忆犹新,就没有只报三部经书的必要,哪怕是为了稳妥。 毕竟,在考官对两个考生谁前谁后、谁中谁黜犹豫不决时,该考生是通三经的还是通五经的就会变成一项重要的裁决标准。 第一场和第二场的内容都不算太难,贾璋顺利地考完了。 到了第三场的时候,策论的题目是“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贾璋只细细写了一篇时文,观点也并不十分新颖锋锐,只在制义格式上模仿了顺天府尹朱城的时文。 “三代圣君之治,自节用而爱民!噫嘻,夫古圣贤之治,今人亦可复焉!” 费尽心血后,贾璋终于写完了最后一句——因为最后一场要考两天,贾璋没法子回家,只能在贡院里头住,却是吃了不少苦头。 所幸现在是四月,晚上把斗篷罩在顺天府发的被子上面,倒也不是很冷。 他松了一口气,离开了考场,一上车就是呼呼大睡,倒是把贾琏吓得够呛。 反倒是高彬和王善保年纪大,不会像贾琏一样草木皆兵,这两人摸了摸贾璋温热的手,小声安慰贾琏道:“二爷不必太过担心,三爷这不过是累狠了,睡一觉就好了。” 贾琏听了,点了点头,也不再说话,生怕吵到贾璋睡觉休息。 回家后,贾璋半梦半醒间能感受到有人在给自己擦洗身体,有人在给自己把脉,不过他实在是太累了,便也没睁眼,只是径自沉入黑甜之乡。 第二天醒来,大丫鬟红杏给他端了温水来喝,贾璋慢悠悠喝了,用了早膳,才去后街蒋家找西席先生蒋凤举品评他的府试文章。 贾璋这边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府里上上下下也绝口不提会试之事。 贾母为了让贾珠醒来后不天天思索科举之事,特意发话不许府里人乱嚼舌根子。 有老太太发话,又有几个人敢嚼舌根子呢? 就是大房的几个主子,虽然不喜欢二房,可是看见贾珠那病歪歪的模样,也不愿意在这个关节眼儿上戳人家的心窝子。 就连贾璋,不都在没有任何人的提醒下就主动选择低调出门参考了吗? 但是贾珠并没有因此减轻愁绪。 府里上上下下待他都如同对待宝瓶般小心翼翼,连半句与会试有关的话都不敢提,他完全能够感受到这一点。 他生性敏感,府里人越刻意,他越是难以忽略。 贾珠忍不住想自己能不能中,更忍不住想若是自己不能中,以后还能不能继续参考…… 这些天,他走路走快了都喘不上气来,这样的情况实在是让贾珠心惊。 他是真得怕自己不能再考了…… 贾珠因此十分忧郁,惟愿这自己本科就能一举中榜。 虽然他心里也清楚,此次会试的题目十分艰涩怪僻,又出了那么多的截搭。 措手不及之下,他考得很不好。 最后一场考试时,他得了风寒,大脑浑浑噩噩,更是把题目答得一团乱麻,几无中第的可能。 但人惯是会心怀侥幸,贾珠又怎么会是例外呢? 就在贾珠彻夜难眠时,会试的众位考官正在在点灯熬油,加班加点批改试卷。 五房考官运笔如飞,黜落了一张张不尽如人意的答卷。 蒋南春这是第二次做会试主考官(虽然是不情不愿地过来的),主持会试的经验十分丰富。 他设定了复杂的程序防备内外帘官勾结舞弊,让此次被调任过来翰林与礼部官员们苦不堪言。 而在五房墨卷全都批改完毕后,新一轮的矛盾又发生了。 蒋南春与两位副主考翰林学士陈光新、都察院副都御史朱工源因为排榜名次发生了剧烈的争执。 从派系上论,蒋南春是纯粹的纯臣,最是铁面无私,陈光新是李汲的学生,副都御史朱工源又是周党的门人。 从文风上讲,蒋南春喜好汉唐气象,陈光新是苏州人,最爱娟秀风雅,朱工源却喜欢雍容骈俪之文辞。 也不知道上面人(主要是在说皇帝)是怎么想的,竟把他们三个凑到了一起。 这分明是唯恐天下不乱吗!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皇帝的权谋手段。 毕竟只有三个主考官不齐心,才能保证他们会给对方捣乱,这样就谁都没办法录取私人了。 蒋南春身为主考官,话语权最大。 他本人又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犟石头,有他在,总不会把草包选上来。 事实上,这三人选的文章都很是不错。 对于文官来说,名声和权势同样重要,甚至更重要。 文名、清名、直名,这些都是一个人乃至一个家族最宝贵的财富。 所以陈光新和朱工源虽然各有立场派系,却也都和蒋南春一样爱惜羽毛。 不过,若是自家乡党的才华如同锥置囊中,那也不能怪他们举贤不避亲吧? 谁推荐的人就是谁的门生,这本就是约定俗成的事。 这种扩大自身势力的好事,哪个考官会放过这个机会呢? 经过一番激烈的争执,蒋、赵、朱三人终于定下了会试最终的排名。 前十名里面申明州是苏州人,董原是闽人,钱越是蒋南春老家河南新郑的士子。 这当然是三位考官在照顾乡党了。 所以说,科举这回事,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场外因素也会影响考生的名次。 也难怪蒋凤举希望贾璋这个学生博个神童才子的名声了。 蒋南春三人填好榜单后即刻将榜单封好,星夜将其送到内阁加印。 内阁几位阁老虽然在明争暗斗,却不会对会试的结果挑三拣四——皇帝临阵换将蒋南春,未尝不是在警告内阁的几位阁老不要搞事。 皇帝他目前还算信任周东野…… 内阁加印后,立即把榜单送到宫里给皇帝过目,待皇帝点头后,杏榜才被张贴了出来。 放榜的头两天,周瑞就借着要帮王夫人采买东西逃出去了,所以看榜的事情又落到了倒霉蛋吴新登的身上。 他心里骂了周瑞无数遍,但还是不得不去看榜。 所幸老太太和太太都吩咐他悄悄地去悄悄地回,不许惊动贾珠。 如此就算珠大爷知道自己没中,出了什么事儿,也怪不到吴新登身上。 被吴新登打发去看榜的小厮也愁眉苦脸的。 之前珠大爷好好地时候,给珠大爷看榜的差事轮不到他们。 现在珠大爷病得起不来,反倒指派他们出来看榜了。 真是呜呼哀哉。 结果果然不出周瑞和吴新登预料,贾珠确实榜上无名。 贾政早就做好了贾珠此科不中的心理准备,可是在真正得知贾珠没中的消息后,还是忍不住长吁短叹。 珠哥儿以后不能考了,这次也没考中,想来这辈子也做不了进士了。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可惜珠哥儿没那个福气。 因为贾珠的身体还没养好,所以贾母和王夫人直接封锁了消息。 她们隐瞒了贾珠没中的事实,打算等贾珠身体再结实些,再告诉贾珠会试的结果。 贾珠一开始也没察觉到这件事,会试放榜本就没有恒定的日期,只有一个大概的时间范围。 今年会试的题目十分艰涩、参考的举子又比往年多不少,考官们批改卷子的速度慢些也情有可原。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贾珠渐渐狐疑起来。 第42章 四月都快过去了,怎么还没放榜呢? 有一天,他突然抓住李纨的肩膀问道:“宫裁,你告诉我,是不是已经放榜了?” “我没中对不对?” 李纨愣了一下,勉强自己稳住心神道:“大爷,外头还没有放榜啊。今年参考的举人格外多,录取的人也多,晚些放榜也是有的。” 贾珠心怀疑窦,却不忍继续逼迫妻子。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活在真空之中,身体的不适感愈发强烈,贾珠好几次做梦都梦到自己死了。 他每每惊惶地在半夜醒来,任由那无边的黑暗将他裹挟。 贾珠彻底扔掉了书本子,开始亲近起妻妾来。 心想,自己总要留个香火的。 而且岳父大人严格遵守朱子学说,绝不可能允许女儿改嫁——他肯定会逼着宫裁守寡,给李家挣一块贞洁牌坊的。 母亲又素来不喜欢宫裁…… 若是宫裁没个孩子做依靠的话,她日后又该怎么活下去呢? 可是贾珠流连内帷的举动却戳到了贾政的眼睛。 贾政本就因为贾珠前途尽断感到绝望。 结果,现在一向被他视为骄傲的长子居然又学他大伯的作态,贪恋起女色来。 贾政最讨厌的人就是贾赦,看到贾珠也这样白天黑夜地和老婆小老婆鬼混,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就算不能读书了,也要修身养性啊? 贾珠的身体那么差,怎么能日日流连于床榻之欢? 他又哪里知道,虽然老太太极力隐瞒,但贾珠已经把真实的情况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了。 所以此时的贾珠已经心存死志,不想活了,对女色又能有什么喜爱? 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子嗣而已。 贾政却在那里越说越激动,竟把贾母的嘱咐全都忘光了:“固然你此次无幸陛见天颜,以后也不能考了,但也不能自暴自弃!你身体这般差,为什么还不懂的修身养性,淡泊寡欲的道理?” 自暴自弃…… 不能再考了…… 他劳碌半生,最后就得了父亲这样的两句评语吗? 贾珠难以置信地看向贾政,只觉刺心极了。 他语气颤抖地大笑道:“父亲,什么叫做自暴自弃?您也懂得自暴自弃这个词吗?” 贾政被贾珠如此忤逆的话气得眉毛倒竖,刚要训斥贾珠,就见贾珠的唇色已然苍白若纸,整个人都摇摇欲坠起来。 贾政见状,心里十分后悔。 只是他是父亲,如何肯低头去向贾珠道歉? 因此他只僵硬地转移话题:“这只是我的气话,也值得你当真吗?” 贾珠的脸色并没有因贾政转移话题而变好,反而越发地白了起来。 他疯狂的摇头,然后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贾政被贾珠的这副模样吓得站将起来,刚想上前扶贾珠,就见贾珠“哇”地吐了一口血,直直地倒了下去。 贾政大惊失色,匆匆上前把贾珠扶了起来:“快去请孙大夫,珠哥儿晕倒了!” 第28章 药石罔替一命呜呼,悲喜交集李纨有孕 贾珠被贾政气得吐血失魂、昏过去后三五天都没醒, 到最后竟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荣国府不少下人都在嘀嘀咕咕地讲小话,说二老爷这也太狠心了,虎毒尚不食子呢, 偏生二老爷这样狠心。 贾珠这一晕过去,二房上下人仰马翻。 邢夫人则约束大房的仆人不许幸灾乐祸, 更不许在私下里传播流言。 虽然两房之间嫌隙颇多, 但贾珠眼下看着像是要不好了。 有一条人命搁在那儿, 邢夫人也觉得瘆得慌,不愿意和他们沾边儿。 贾赦和贾政素来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贾政觉得贾赦是个贪花好色的老纨绔,贾赦更是觉得贾政是个自命清高的草包。 若非草包, 怎么会被那些清客相公溜须拍马糊弄得五迷三道, 又怎么会在工部员外郎的位置上窝着, 十多年来半品未升? 偏生老二不可能承认自己是个废物,还日日装出一副道学先生的模样, 好像自己有着大儒的学问, 宰相的本领。心安理得地做各种不要脸的事。 贾赦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贾政的虚伪, 却没有想到贾政能这般狠心。 贾珠可是贾政的嫡长子啊,居然被他差点气死了,这心也太狠了! 贾珠为了名声对长辈素来恭敬,即使他心底未尝瞧得起贾赦,但面上却是恭顺有加的。 贾赦也不会相信二房的孩子会真心尊敬他, 但他见贾珠知礼,倒也没有因为贾政的缘故迁怒贾珠, 甚至还对其颇为欣赏。 如今这孩子却差点被他亲爹给害死…… 贾赦都有点害怕了。 虎毒尚不食子,他这个好弟弟却能逼杀自己的儿子。 对自己亲生的儿子都冷心冷肺不管不顾, 更别说对他这个关系糟糕的哥哥了。 就连贾母都有点儿接受不了这件事。 政儿把珠哥儿气倒在床,跑前跑后寻名医找名方的人却是她和王氏。 政儿嘴上说后悔, 人却照常去上衙,实在是没看出来贾政有多伤心。 其实贾母对贾政滤镜很厚,原是不会去深想这些的。 但贾璋又怎么可能会让贾母不去深想呢? 他这个好二叔既然敢做,就不要怕人说嘛。 贾政也觉得自己冤枉。 谁能想到贾珠气性那么大,他不过随口说了他一句,贾珠就受不住了。 贾政心里也存有侥幸之心——贾珠胎里就有弱症,小时候年年生病从未断过。 经得多了,贾政也就习惯了。 他哪里能想到贾珠居然这样脆弱? 这些年贾珠被大夫警告的次数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可人不还是是好好的?哪里就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呢? 谁能想到,贾珠这次是真的积重难返,贾政的一句重话就把贾珠气得晕死了过去。 贾璋看望过贾珠一次后,就不肯再次踏足气氛凝重的春晖院,他实在是不想看见贾政那副道貌岸然的嘴脸。 他这位好二叔自己连个举人功名都没有,却惯爱端着清流名士的架子。 如今又大义凛然地把儿子训成半死不活的模样。 真是好一个“慈父”啊! 贾珠持续了好些天半昏半醒的状态,王太医已经暗示贾母可以准备后事了。 一来可以冲喜,二来,若是贾珠真不好了也有个准备。 元春在生产后也时常往娘家跑,贾珠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长,两人感情深厚,即便是出嫁了,她也很牵挂自己的兄长,生怕一个不注意,贾珠就撒手人寰。 因为元春给石家生了一个哥儿,贾珠又是元春的嫡亲兄长,她婆婆倒也没太过为难她,并没有不许她回娘家…… 这倒也算是一桩幸事了。 五月和风揉碎柳絮,红杏等几个丫鬟见外头天气好,蒋先生又给贾璋放了假,连忙趁这个机会把贾璋的藏书拿出来晾晒。 贾璋不放假的话,她们却是不敢做这个活计的。书籍珍贵,万一弄坏了弄乱了就糟了。 贾璋告诉丫鬟们怎么晾晒,怎么排列这些书籍后,就去做蒋凤举给他布置的课业了。 待课业做完,贾璋才出屋透气。 穿过院中游廊,走到院子里,只见母亲养的西府海棠珊珊可爱。可惜枝叶庞杂,不甚美观,贾璋便吩咐正在晒书的青桃去屋里给他拿剪刀过来,他想要修剪花枝。 正在侍弄花草的小丫鬟冬儿听贾璋抚摸着海棠轻声呢喃道:“朱栏明媚照黄塘,芳树交加枕短墙。” 这是在夸海棠吗? 这诗句可真好听。 三爷或许很喜欢太太养的海棠。 她得把这些花儿伺候好了,这样就能得到主子的青睐,升职成每月领一吊钱的大丫鬟了。 就在小丫鬟冬儿给花儿浇水,红杏几人晒书,贾璋低头修剪花枝时,邢夫人的大丫鬟红梅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三爷,珠大爷醒了。” “刚才有二房的婆子过来传话,说是珠大爷看着怕是要不好了。老太太二太太他们都在珠大爷那儿呢,老爷、太太也过去了——您是不是也要过去看看?” 贾璋点了点头,吩咐红杏道:“去收拾一身素净衣裳出来,不要挂白,也不许颜色太艳,我换完再过去。” 他自己把那把鎏金剪刀交给小丫鬟冬儿,径自回屋去了。 没多大会儿,贾璋就换上了红杏给他收拾出来的石青色常服,这才出门跟着红梅一起去贾珠的春晖院。 在半路上,贾璋还碰到了刚从自己院子里头出来的贾琏。 贾琏住的房子在荣禧堂后廊粉油大影壁后面,贾璋去贾珠和李纨所居住的春晖院的路上,正好途经贾琏的居所。 见到贾琏穿着墨蓝色直裰的背影,贾璋便小跑着追上去了。 贾琏打量了一下贾璋的穿着,见弟弟换了石青色常服,这才放下心来,对贾璋道:“璋哥儿,你慢点走,可别摔倒了。” 第43章 这才拉着弟弟的手一起到了贾珠的院子。 一到春晖院,只见大门洞开,屋子里头泣涕涟涟,哭声一片。 贾母与王夫人一座一立,都在拿着帕子抹眼泪,无不悲痛啼哭。 贾赦坐在贾母下手搭了石墨色灰鼠皮的椅子上,母亲邢夫人站在贾赦身边,也捏着云缎手帕拭泪。 贾琏敢打赌继母绝对没哭,要不然也不会拿着帕子掩面了。 不过对于大房的人来说,二房的贾珠去世能让他们唏嘘两声也就不错了。 邢夫人哪里会为贾珠掉眼泪。 贾琏心里也有点儿不舒服,但贾珠终归不是他嫡亲的兄弟,和他感情也不深,他就算是有些伤怀,却也有限。 贾璋贾琏二人给贾母等长辈行礼后扫了一眼屋里,没见到贾政和宝玉的身影。 贾政要当值,也就罢了。 女儿家娇弱,迎春、探春两个小姑娘不来也是应当。 只是宝玉也四岁了,竟也不来见他亲哥哥最后一面吗? 贾珠这春晖院就在王夫人西大院附近,按脚程来算,宝玉合该比他和贾琏更早到的。 怎么他们两个都到了,宝玉却还没过来? 贾珠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脸色却十分苍白。 他这回是真的不好了,现在能醒过来,也不过是回光返照。 见府里人基本上都到了,贾珠强撑起身体艰难地笑了一声,还没开口,就又咳了起来。 贾母王夫人心如刀绞,刚要让贾珠躺下,就听贾珠问道:“母亲,父亲、大妹妹和宝玉都来了吗?” 王夫人哽咽着开口:“珠哥儿,我已经派人去找你父亲和大姐儿了。宝玉他,他染了风寒……” 贾珠难以置信地看向王夫人,胸上一股气上来,忍不住又咳又吐。 李纨看得心痛万分,竟不知从哪里生出了胆子把王夫人挤到了一边,上前握住了贾珠的手,哀哀哭道:“大爷,都是宫裁命苦,牵连了大爷……” 贾母剜了王夫人一眼,瞟了一眼鸳鸯。 鸳鸯点了点头,直接去西大院茜纱橱里寻宝玉去了。 贾琏和贾璋兄弟静静地看向这婆媳三代人之间的官司,心里不约而同地想,比起二叔,二婶的狠心也不遑多让啊! 贾珠眼见着不好了,他的遗愿,恐怕就是在死前看一看家里人。 可王夫人却以这样拙劣的借口把宝玉留在了西大院。 她这是心疼宝玉,害怕宝玉受到惊吓,就完全不顾贾珠了啊! 贾珠哀伤地对李纨道:“宫裁,岳父他老人大抵是不会允许你改嫁的。但他老人家若是愿意网开一面,我也同意你另寻良人。” “若是岳父不许,祖母也会照顾你的,我的私房也全都留给你傍身,等我没了,你……咳咳咳” 李纨听了贾珠的话,把自己哭成了泪人儿:“我不离开,你若走了我给你守一辈子的寡。大爷,你不要走好不好?没了你,我以后可怎么办?” 贾赦有些看不得这样凄凉的场面,忍不住别过头去,高声嚷道:“来几个人出去催催,你们二老爷怎么还没从衙门回来?” 邢夫人也有些惶恐地搂住了贾璋,生怕他一下子没了。 贾璋安抚地拍了拍母亲的手。 她已经被贾珠吓坏了。 就在这时,鸳鸯也抱着宝玉进来了。 她先是对贾母行了一礼,然后才把宝玉送到王夫人怀里。 贾珠见同辈的嫡出兄弟都来了,便道:“我此身已是无用,荣国府以后就只能看你们几个了。日后好生读书,振兴家业,也好给祖母脸上增添光彩。” 贾琏的鼻子有些发酸,贾璋也轻声地应了下来。 宝玉却不爱听什么上进勤学的话,但看到长兄病歪歪的样子,也低声地应了贾珠的话。 他年纪小,不懂贾珠是要不好了。 但也隐隐觉得,生病的兄长好像很希望听到他把这话答应下来。 贾珠见他们都应了,又转向贾母等长辈道:“祖母、母亲……咳咳,你们日后也当好生保重身体,务以长生康健为要。若能如此,珠儿便是去了,也能放心了。” 李纨的哭声愈发悲痛,贾母更是觉得眼前都有些模糊了。 贾珠这副回光返照的模样,简直就像是锥子在扎她们的心一般。 贾母坐着,倒还勉强能够支撑。 李纨趴在贾珠床边,却是哭得摇摇欲坠。到最后,李纨她竟然眼前发黑晕过去了。 这边儿歪着一个,那边儿又倒了一个。 贾母的太阳穴突突地疼,却不得不强撑着吩咐下人去请孙大夫过来。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过后,孙大夫才对屋内众人通知道:珠大奶奶脉如走珠,已经怀孕一个多月了。 贾珠苍白的脸上突然生出了一抹病态的潮红,这个好消息硬生生让他心口生出了一口活气来。 一直挺到李纨苏醒,他还没有再次晕过去,而是强撑着对李纨道:“宫裁,我们有孩子了。” “这个孩子,不拘男女,只管他叫兰儿罢。” 李纨悲喜交集,攥着贾珠的手应了。 贾珠这才心神一松,倒了下去。 李纨颤抖着手去探贾珠的鼻息,但是贾珠却已经没气儿了。 贾珠终究还是没有见到元春和贾政的最后一面,没有见到元春,对贾珠来说确实是遗憾;但是没有见到贾政,对他来说,也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大爷啊!” 李纨把自己的脸贴在贾珠的脸上,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第29章 停灵出殡守大功服,府试放榜名列第三 李纨怀孕的好消息让贾珠吊住了一口气, 让他挺到李纨苏醒的时候,向她交代了给腹中孩儿取的名字。 但贾珠的沉疴病体,并不是李纨怀孕的好消息所能够拯救的。 他最后还是撒手人寰、断气身亡了。 为了给贾珠冲喜, 荣国府早就预备了丧衣和棺材,这时节倒是不必因此慌乱。 李纨与贴身丫鬟素云一同给贾珠换巾帻换衣裳装殓,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贾政和元春也前后脚到了。 只可惜贾珠早已魂归西天, 他们终究没有见到贾珠最后一面。 “大哥哥……” 元春一进屋, 泪珠儿就掉了下来,推开抱琴扶着她的手,疾行到贾珠床边。 看着贾珠青白的脸, 元春更是想到了未出嫁时和哥哥的种种亲昵, 更是心酸悲痛。 贾政也因贾珠去世红了眼圈儿, 悲痛地叫贾珠的名字。 但贾璋觉得他这算什么呢? 现在觉得难过了?怎么当初不对儿子好点儿? 贾母强撑着精神,吩咐贾赦和贾政去打点丧事。 贾珠是小辈, 按规矩是不能风光大葬的。 但是他是青年魂归, 并非幼年夭折, 该有的礼仪都是要有的。 荣国府快就挂上了白布幡和白灯笼,灵堂也被仆役们布置起来了。 众小厮把被李纨装殓好的贾珠抬到灵堂里停灵,不一时,周瑞请了阴阳生回家,断了不犯凶煞的出殡时辰。 王夫人也写了信与娘家, 道甥男贾珠去世云云,暂且不表。 却说贾母当天晚上就病了去, 贾赦连忙请王太医过府给贾母、李纨、贾琏、贾璋都请了一通平安脉。 前两者是他害怕母亲和怀孕的侄媳妇因为悲痛过度出了问题,后两者就纯粹是他因为贾珠的缘故风吹鹤唳, 担心贾琏和贾璋小小年纪见到死人受惊发热,才这般麻烦王太医的。 为了酬谢王太医, 贾赦特意给王太医他封了两倍的红封。 王夫人在贾珠头七的时候请了僧人来念经超度做道场,家里小辈却要为贾珠服丧——妻子守丧三年,亲兄弟姐妹齐衰,堂兄弟姐妹守大功服,也换上了白衣。 贾琏和贾璋倒是不用去给贾珠守灵,宝玉这个亲兄弟都没去,他们这两个堂兄弟又凑什么热闹呢? 不过是在白天的时候待在灵堂招待过来上香拜祭的族中兄弟与勋贵老亲罢了。 只李纨想要为贾珠日夜守灵,却被贾母驳了:“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若是你爱重珠哥儿,就好生保养身体,把肚子里的孩子好好儿生下来养大吧。” 言罢,又派了亲信大丫鬟鹦鹉看着李纨,这才离开贾珠的春晖院。 没过多少时日,阴阳生算出来的发引日期到了,贾赦、贾政、贾琏带着后街的族人贾珩、贾琛、贾琼一起出城为贾珠出殡。 贾璋、宝玉、贾琮、贾环等兄弟尚在垂髫,年纪甚小,却没有让他们往郊外墓园折腾。 在京郊贾家的墓园里,众人又哭了一场,这才回转家去了。 话分两头,却说贾珠去世,王子腾知道后,心里也觉得万分可惜。 他膝下无子,唯有一个侄儿王仁,却是个天生的纨绔种子。 只有贾珠这个外甥,读书识礼,更是个有心计儿的,又是他嫡亲妹妹的嫡长子,他再是看重不过的。 第44章 在他心里,这贾珠和他半个儿男也没什么区别。 只可惜侄女熙凤、女儿熙鸾的年纪都小,配他不得,否则亲上加亲,也未尝不可。 如今贾珠去世,王子腾更觉心灰。 他这份心灰是早就有的了,后继无人,在朝中和他们争名逐利又有个什么劲儿呢? 可是先想想女孩儿的将来,再想想权力在手的美妙滋味,王子腾那股子不合时宜的心灰意懒也就随风消散了。 丧事过后,贾母王夫人和李纨都病倒了。 李纨怀着孕,虽然被贾母压着没有日夜守灵,但也悲啼不止。 直到肚子不舒服后,她才强忍着不往下淌眼泪了。 人死不能复生,她总要保住大爷仅存的血脉的。 贾珠是大房贾琏贾璋贾琮几人的嫡系堂兄,按规矩,几人都要为他守大功服。 因为只是给堂兄守孝,贾璋几人受到的限制并不是太多。 只要不着艳色,不出门饮酒作乐就行了。 不过,大功服要守九个月。 因为这个,贾璋大抵是不能参加今年的院试了。 文宗皇帝时,已经把太/祖高皇帝定下来的“除缌麻外皆不得应试”改为“除为父母、祖父母、伯叔父母、在室姑服丧期间不得应举外,其他均可应举”。 按理来说,贾璋是有参加考试的资格的。 但是,根据蒋先生的说法,他在礼部任官无所事事的时候看过不少卷宗。 偶尔也会看到有人去检举同科士子丧期赴举,家人去世却不露哀容,说其不孝不悌,乃贼子也的。 最后被举报者或是被销掉此科成绩,或是为人所讥名声受损…… 贾璋他还这样年轻,完全没必要冒着风险去参加此科院试。 毕竟,他除了要担心同科里是否会出现小人外,还要防着二房的婶娘。 若是王氏知道还有这样的“好事”,必然是不会放过他的。 不过贾璋对不能参加院试一事接受良好。 国朝才子如云,参加院试的士子更是多得如同过江之鲫。 现在府试的轮榜还没出来,但是凭借县试的案首功名,贾璋无论如何都是能中的。 但是到院试的时候就说不准了。 他学习举业功名文章的时间也不长,并不能保证自己肯定能够中榜。 说不定多积淀一段时间,他能够考出更好的成绩呢。 贾琏却为此苦不堪言。 他是个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的纨绔性子,哪里受得了不呼朋引伴的苦楚? 但弟弟极力劝他不要太过放纵,省得招了旁人的眼。 又云他岳父史嵩大人行事谨慎,不会喜欢女婿整日里放荡冶游的。 贾琏向来听劝,知道弟弟这么说全是为了他好,也就忍下了想要出去玩乐的心思。 只在家里看话本子,或是和丫鬟们打马吊解闷儿。 有时也会樗蒲,或是打香篆,也别有趣味。 宝玉年纪小,却是全然不懂这些事情的。 王夫人病了,也就忘了给宝玉单独裁剪丧服的事。 她的心腹丫鬟都知道她格外宠爱宝玉,把宝玉当眼珠子,哪里敢给这位小爷穿公中送过来的那些赶制出来的衣裳? 想着宝玉也不出门,穿什么别人也不会说嘴,便给宝玉穿了平日里穿的素色衣裳。 偏生这场景又让贾政看到了。 他此时正是因贾珠去世而感到愧疚的时候,见到小儿子潦草守孝,竟还不如大房的堂兄有心,当即大怒。 王夫人见贾政害死了贾珠,又要动她的心头宝,锥心之言竟脱口而出:“虎毒尚不食子,老爷的心竟然这么狠吗?害死了一个儿子还不满意,还要再杀死我的宝玉吗?” 贾政拂袖而去,赵姨娘立即看到了机会,要借着这个机会为贾环争夺宠爱。 王夫人恨得要命,便要把贾环抱走打压赵姨娘。 但赵姨娘也不是好磋磨的,她直接闯到了荣庆堂请老太太救命。 贾母心力交瘁地派鸳鸯去西大院,说是老太太心疼二太太病了,想宝玉抱到荣庆堂抚养。 王夫人再不提抱养贾环的事,病也好了,也有力气去荣庆堂请安了。 邢夫人私下里对贾璋道:“你二叔二婶真是狠心。一个活生生逼死了儿子;另一个呢,大儿子一没,就立马把小儿子当做命根子。却半点儿也不管怀着孩子的大儿媳妇,你珠大嫂子也是苦命。” 贾璋趴在她膝头道:“爹娘都是心软的人,才不会像二叔二婶一样欺负儿子。” 邢夫人哑然失笑,轻轻戳他的额头。 贾赦哪里是什么慈父呢? 他们这位大老爷,也就面对贾璋这个宝贝的时候是个慈父了。 大老爷对贾琏也呼来喝去的,对庶出的贾琮和迎春更是忽视到了极点…… 也就是贾璋讨人喜欢又天赋异禀,他才变成了慈爱的老父亲。 不过再怎么说,贾赦也不会亲自跑过去把儿子气死呀! 五月中旬,府试放榜。 放榜的那一天,邢夫人吩咐贾璋的小厮雪檀去看榜。 她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宣扬贾璋——贾珠刚去世,大房完全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去戳二房的心窝子。 王氏是不管怎么样都会恨大房、恨她璋哥儿的,邢夫人倒也不关心她怎么想。 毕竟他们总不能因为担心王氏嫉妒,可能会害人,就因噎废食不许璋哥儿考了吧? 真担心王氏弄鬼儿的话,好生防备也就是了。 可是李纨那孩子平日里对她执礼甚恭,邢夫人觉得自己没必要去刺激人家。 蒋先生都说了,她璋哥儿县试中了案首,府试是必中的。 而贾珠却被科考拖累了身子,又被他父亲给气死了…… 两相对比之下,李纨又如何不会心酸呢? 雪檀却很兴奋,上次放榜时,他就因为年纪小没抢到给三爷看榜的活儿。 这次因为珠大爷去世,太太有了顾忌,反倒是让他拔了头筹了。 在雪檀离开后,红杏捧了贾璋的琴过来,青桃亦端了绿玉香炉放在琴桌旁。 苏合香浅淡氤氲,贾璋穿了一身宽松衣裳,净手后坐在琴桌后轻拨琴弦。 琴音叮咚作响,院内海棠潋滟。 贾璋一边弹琴解闷儿,一边猜自己能中第几名。 头名他不敢想,但是最好不要排在后头呀。 就在贾璋陷入沉思,停下拨动琴弦时,雪檀他也急匆匆地从外面跑回来了。 他喜笑颜开地道:“三爷,您中了!中了第三名!” 贾璋心里也很喜悦,连忙让雪檀跟着红杏去拿赏钱。 雪檀高兴极了——不知道三爷会赏他什么? 是元宝呢,还是金银锞子呢? 通过府试后,贾璋终于有了最基本的功名,也就是童生。 日后见到不认识的官员,也可以自称学生,而不是草民了。 其实在前朝时,只要通过县试就算是童生了。 但是在本朝,只有通过府试,才能被称为童生。 若是日后不能通过岁考的话,就连童生这个称谓也是要被黜落的。 对于贾璋来说,让他觉得欣喜的是他终于不再是那个不尴不尬的县试案首了。 或许荣国府的人都挺喜欢别人左一个案首右一个案首地被人奉承,但是贾璋对此却并不热衷。 他又不是院试的案首,正经的廪生,如今不过是个连正经功名都没有的小学生而已,却被人极力夸赞,这实在是受之有愧。 如今成了正经的童生,虽然还没有进学,但也比之前好了许多。 贾母得知贾璋中了,名次还很靠前的消息后,脸上也露出了一些喜色,终于不像之前那般满脸愁苦了。 王夫人却又病了。 她因为贾母要夺走宝玉而“痊愈”的疾病又因为贾璋考中的坏消息“复发”了。 她愤愤地想,老天真是不公,凭什么她的儿子死了,邢氏的儿子却能考中? 是不是贾璋那个小崽子吸走了她儿子的运道? 王夫人惯是会怨怪别人的,只是她从来都不怨丈夫贾政和她自己,出了问题也从来都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她不欢喜贾璋得意,自然就想从鸡蛋里挑骨头,给贾璋找不痛快。 偏生贾璋守礼,因为贾珠去世,他连报喜人都没去接待。 还特意让小厮雪檀穿着一身素净衣裳去给那些报喜人发放赏钱。 对人家说我们家璋三爷因为堂兄去世的缘故,不忍庆祝自己的喜事,因此才失礼,还请原谅则个。 那些报喜人听到这家里有人年少早逝,心里也不落忍,哪里又会责怪呢? 更何况贾璋打赏的银钱丰厚,更是让他们心满意足哩。 反倒是王夫人的心头宝、凤凰蛋,贾珠的亲弟弟宝玉因为服制问题,得了贾政的一通教训。 第45章 如此一来,王夫人又哪里还有脸面来拣择贾璋的不是呢? 第30章 三姨定亲适至施门,分院别居定名鹤鸣 就在贾璋恢复了正常日程, 每天早起去前院上课后,二姨母白夫人来荣国府做客了。 她是过来和邢夫人一起商量邢三姨的婚事的。 邢氏姐妹已经帮邢三姨找了五六年的婆家了。 只是邢三姨眼高于顶,看不上小门小户——按她的心思, 她大姐姐嫁了正一品的将军,二姐姐嫁了国子博士, 她怎么着也得找个有品级有家私的官员做夫婿吧? 要不然她以后怎么和姐姐们来往? 可是她没有看到, 大姐邢夫人和二姐白夫人嫁入官家的原因是她二人都是去给人家做继室的。 邢家在邢父去世后就已经败落了, 有官身的适龄男儿自可去聘娶门当户对的小姐,哪里会选择她呢? 她年轻时,看不上邢夫人和白夫人费尽心思给她挑的百户与国子助教。 心里觉得前者不过丘八, 后者年纪大、相貌也不俊俏, 全然配不上她。 如今她急着嫁人, 却找不到身份合适的夫婿了。 所幸贾璋今年中了县试案首,白夫人又生下了自己的第三个孩子。 邢三姨终于提升了自身的竞争力, 白夫人借此才给邢三姨找到了一个还算过得去的夫婿。 “那施伦年纪虽然三十多了, 但和你妹夫一样, 前头太太没了,膝下只有一个女孩儿,想娶一个续弦来主持中馈绵延子嗣。” “三姐儿都二十一了,能嫁一个这样的人,也算是不错了。” 邢夫人想了想点头道:“施主事膝下没有儿子, 三姐儿嫁过去只要生下嫡子,地位就很稳固了。” “三姐儿的事全赖你用心, 我真是惭愧……” 白夫人笑道:“姐姐惭愧什么?施主事能看得上三姐儿,还是你家璋哥儿的功劳?媒人说了, 施主事觉得姐姐教养出璋哥儿这样的神童,定是极其贤良的妇人。咱们三姐儿若能有姐姐半分的本事, 施主事就不觉得亏了。” “啊,竟然还有这样的事吗?” …… 邢三姨和施伦很快完婚了。 当天邢夫人自去吃酒,还拿了一套贾赦送她的赤金头面给邢三姨添妆。 婚后邢三姨终于听得进去两位姐姐的教训了,因此待她那继女还算不错。 平日里,若是邢夫人邀请白夫人和邢三姨一同去参加什么宴会,邢三姨也会带着施大姑娘出门交际。 是了,两位姐姐说了,施大姑娘只是个女孩儿,不会和她未来的孩子争家产。 她完全就没必要针对一个小姑娘。 待她好些,也不费什么,日后不过一副嫁妆的事。 因为贾珠去世,他本人年纪又小的缘故,府试结束后,贾璋也只是略略参加了几次文会,闭门读书,少有外出交际的时候。 但是他的名声并没有因为他不活跃就被削弱,反而因此被传得得更盛了。 少年神童总是引人注意的。 譬如说宋朝的晏殊,譬如说本朝的穆伯温。 这些人都是年少天才,后来又都做了宰相,传为一时佳话。 有这样的先例在,神童与青年才俊在本朝备受重视。 贾璋六岁考中县试案首,本就有些名声被传扬出去。 如今府试又中了,名次还很靠前,更是有力地证明了他的真才实学。 偏生他又不爱出门炫耀,只是闭门在家里读书,全然没有仲永之态,这又如何不让人心生感慨呢? 只可惜他堂兄去世,这孩子谨守孝悌,没去参考院试——但是以他府试第三名的好成绩来看,他去考院试,大抵也是能中秀才的。 时光荏苒,转眼间新的一年就到了。 出了正月,除了宝玉贾环这对兄弟还未出孝,贾璋他们的大功服已经结束了。 邢氏早就看贾璋身上那些或牙白或墨蓝的衣服不顺眼了,一出服,贾璋就被邢氏押着换上了娇嫩颜色的衣裳。 贾璋颇有些哭笑不得,说句心里话,他本人还是更喜欢那些牙白道袍、墨蓝曳撒的。 邢氏看着儿子苦着脸的模样,忍俊不禁地揉了揉他的脸。 不过邢氏今年也有一桩烦心事,时下讲究男女七岁不同席,璋哥儿今年七岁了,又中了童生,从某种意义上讲已经不是孩子了。 所以按规矩,璋哥儿也该从东大院里面搬出去了。 邢氏舍不得,便装聋作哑起来。 只要老太太没想起来这件事,她就当做没这件事儿。 反正她是不会主动和老太太提起这件事情的。 她却不知,贾母早就想到这件事了。 她那个好妯娌王氏,去年冬天的时候就跑过去和老太太进过谗言了。 王夫人的话倒很是冠冕堂皇,她只和贾母说璋哥儿一天天地大了,不好总和母亲住在一起。 也该搬出东大院别居他处了。 贾母心里也知道王夫人说得没错。 珠哥儿和琏哥儿也都是在璋哥儿这么大的时候从荣庆堂里面搬出去住的。 但是,王氏在秋天天气正好的时候不提这件事。偏生等到大冬天的时候才跑过来和她进言,安得到底是什么心思她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她这分明是想要借此机会折腾她的璋哥儿! 贾母哪里又会答允她呢? 所以这件事情就被拖到了早春才被贾母提出来。 贾母早就给贾璋看好了住处。 荣庆堂后身是大花厅,大花厅后面有一座面阔五间、轩阔清朗的院子。 这院子距离贾赦他们的东大院和贾琏的房子都不远,距离荣庆堂更近,前后脚儿就能走到,位置极佳。 贾璋住在这里,既方便去给贾母与贾赦夫妇请安,又方便去找贾琏玩。 花厅与院子之间有一夹道,夹道两侧种满了清新雅致的松柏兰菊,又有野荔新萝,香草奇花攀附于院墙之上,着实是个风雅清净的好地方。 因贾璋要搬到这里,贾母又派人从老库里搬出来一整套青檀的家具给他用。 这些家具全都是老国公生前用过的好东西,不但木料好,就连上面的雕花也是名家所雕琢,极其精巧,如今这样的东西也难得了。 除了家具,还有古董摆件儿。 这些东西,公中出一些,贾母和贾赦又分别赐下来一些,也就尽够了。 贾政和王夫人也送了礼物过来。 贾政送的是一套新版的四书和时文,贾璋觉得晦气,直接把这书扔进了库房打算以后拿去送人。 王夫人送的礼物是一对儿玉瓶,贾璋吩咐红杏把东西收起来,也没摆到自己屋子里头。 邢夫人见他这样谨慎,也总算是放心让他出去自己一个人住了。 因为搬出去独住,贾璋这边儿还得添人。 他身边儿原是有乳母冯嬷嬷带着宋嬷嬷等四个粗使嬷嬷,红杏、青桃两个一等大丫鬟带着秋蝶、夏蝉、紫苏、紫藤四个二等丫鬟伺候,至于其余喂鸟浇花、跑腿烧水扫院子的小丫鬟,只同用东大院邢夫人的侍女即可,并不用另添新人伺候。 如今他搬了新院子,却要添新的小丫鬟忙活院子里头的事情。 邢夫人挑了好久,才挑出来四个出挑伶俐、尚未留头的小丫鬟给贾璋使唤。 当然,贾璋还得观察一段时间才能放心使唤这些小丫鬟。 虽然他很相信母亲的眼光,但是二房婶娘是不得不防的。 他得好好看看这里有没有别人掺进来的眼线。 若是有的话,就早早儿地把人给打发了,省得日后出了差错——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是后悔莫及也晚了。 贾璋身边的红杏是贾母给的丫鬟,青桃是邢夫人给的丫鬟。 但这两人的身契都在贾璋手里,因此都对贾璋忠心耿耿。 搬到新家后,这两人和冯嬷嬷把院子里管得如同铁桶一般 在他们之下的四个嬷嬷和八个丫鬟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当差,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她们心里头十分清楚,她们伺候的这位小爷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绝不许院子里的丫鬟嚣张跋扈,养出一副副小姐的骄娇之气来。 冯嬷嬷和红杏、青桃两位姐姐更是一条心地盯着她们,若是出了错,立刻就有新人补进来,所以由不得她们不当心。 不过底下的这些人倒也没有因为贾璋这里态度严厉就想要换地方,反倒是生怕自己被换到别的地方去。 在这府里头,除了老太太身边儿,哪里还有比三爷身边儿还清净的日子过呢? 譬如说在宝二爷那儿当差,清闲倒是清闲了,甚至还能直呼唤宝二爷的名字叫他宝玉,活计也不用精心做,过得比副小姐还骄矜。 看起来这日子比他们这边儿舒坦,可是宝二爷他小小年纪就知道吃丫鬟嘴边的胭脂,总是把二老爷气得头晕,他们那边儿因为这个事儿已经闹了好几回了。 第46章 每次这些事情一闹,二太太就会把气性发作到丫鬟身上。 伺候宝二爷的绿锦和新棠不就是因为这些事被二太太打了板子撵出去,配给了马夫家的粗笨小子了吗? 嫁给那样的人,一辈子还有什么意思。 在三爷这里清清静静当差,别的不提,至少人身安全可以得到最大限度的保障。 这么多年来,哪个公子小姐身边没出过事儿呢? 也就是三爷这里一直都风平浪静的,还时常能沾三爷的光领老太太、大太太和大老爷的赏钱,可谓是福地了。 而且三爷情绪向来稳定,只要好好当差,就不会被主子迁怒无故受罚。 这样好的差事,除了那些奔着掐尖儿去的,谁乐意被换掉呢? 所以,即便是贾璋的规矩格外大些,这些丫鬟们也恨不得用十八般本事保住自己的差事。 贾琏来到弟弟院子里庆贺他乔迁新喜的时候,就见他这院子里丫鬟婆子们行事有条不紊,全都在风风火火地忙活着。 屋子里头,家什花木也收拾得规整,古董玩器也擦得锃亮,俨然是走上正轨了。 那红杏甚至还能端出来沏了三遍的枫露茶来招待他呢。 因笑道:“还是太太会调理人,这红杏一个就顶寻常的三个了。管教底下的小丫头管得好,泡的茶也好,怪不得你丹桂姐姐常夸红杏能干呢。” 贾璋一边写斗方,一边玩笑道:“哥哥就只是在嘴上夸人吗?这么喜欢,不如给红杏发赏钱罢,也好让她多攒点儿嫁妆。” 红杏被贾璋这一句话说得脸红,贾琏倒是大方,直接从荷包里拿出一枚梅花样的金锞子塞给红杏。 红杏在贾璋的催促下收了赏钱,这才不好意思地端着贾琏喝完的残茶离开了。 贾琏则凑到贾璋书桌旁,看他写字,见他在写斗方,便问道:“这是在给院子匾额?” 贾璋停了笔,把位置让给贾琏让他看:“不如二哥帮我看看,我取的这几个名字哪个更好些。” 贾琏看了两眼,贾璋共取了三个名字,一个是“澧兰院”,一个是“青萍阁”,最后一个是“鹤鸣苑”。 他想了想,点了点那张写着“鹤鸣苑”的斗方:“《诗经》里说‘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三弟乃我家矫矫不群之白鹤,便叫‘鹤鸣苑’罢。” 贾璋笑道:“那我就全听哥哥的了。” 第31章 兰哥诞生李纨转念,藻园佳会初见谏台 贾璋听了贾琏的建议, 将自己的院子定名为鹤鸣苑,还请匠人斫制了新匾额挂到了院子外面。 这些事情暂且不提,只说二房堂嫂李纨在年初诞下一子, 按照贾珠的遗愿,李纨将这个孩子取名为贾兰。 如今贾兰已经两三个月大了, 长得白白胖胖, 十分可爱。 贾母对贾兰颇为喜欢。 怎么说, 贾兰也是她头一个曾孙呢。 不过王夫人却不大爱她这个孙儿,只一心牵挂着她的宝玉。 毕竟贾兰是李纨后半生的指望,又不是她的指望。 孙子哪里有儿子靠得住呢? 她心里甚至还怨怪李纨和贾兰呢。 若不是珠哥儿想留个后, 又怎么会早早去了呢? 反正她是一点儿也不提贾政是怎样把贾珠气死的。 不过, 如今王夫人也没法子在李纨面前大摆婆婆的款儿了。 李纨为贾珠守寡, 是为节妇,就连外面人都夸李家好教养、李纨好仁义, 王夫人又怎么能够磋磨这样的好儿媳妇呢? 而且贾母对贾珠留下的孤儿寡母也很是照顾。 在李纨养胎时, 贾母就把李纨的月钱提到十两了。 后头李纨生下贾兰后, 贾母可怜她寡妇失业,又给她添了十两,如今李纨每月的月钱都和贾母平齐了。 这其中的庇护意味,王夫人却是不能装作看不见的。 而且李纨在贾珠去世后,脾气秉性也变了许多——她再没心肠奉承贾政夫妇了。 公婆爱怎样就怎样吧, 她只想好好地把她的兰哥儿养大。 至于公公婆婆会不会更喜欢宝玉,忽视她的兰儿…… 她根本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因为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公爹的想法她尚且不知,但是婆母是必然会打压兰儿这个嫡长孙, 妄图让宝玉成为二房的继承人的。 大爷还在世时,婆母就偏心宝玉…… 这种心肠, 是不会因为她婉转奉承就产生改变的。 不过李纨根本就不在意。 被公婆这样的人重视难道是什么好事吗? 被公爹贾政重视是会催命的,夫君贾珠就是前车之鉴。 而婆母王氏,嘴巴上说着菩萨的言语,肚子里装着蛇蝎的心肠;大字不识一个,国法不通半条,李纨还担心她会把自己的孩儿教坏呢。 不喜欢就不喜欢,当谁还稀罕? 李纨只盼着老太太能长命百岁,这样两房不用分家,她也不必在婆母王氏手下讨生活。 日后把兰儿养大,她也就熬出来了。 自此以后,李纨自是闭门抚养贾兰,暂且不用多表。 却说贾璋通过岁考后没多久就收到了一份请帖。 尚宝寺卿陈瑞祥要举办藻园文会,邀他过去游园。 陈瑞祥此人,乃魏国大长公主之子。 去年皇帝赏了他一块地皮,他便想着要自造新园。 建园时,陈瑞祥说过,待新园建成后,定要效法古人举办雅集,好荟聚潘江翰墨、重演蕴藉风流,从而实现自家对金谷兰亭的向往之心。 蒋凤举是很支持贾璋去参加藻园文会的。 之前他压着贾璋,不许他经常参加文会,只偶尔让他出去松散松散的原因有二。 一来,县试的同年和府试的同年里头,少有能在科举这条路上走到最后的。 为了这些以后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的人浪费时间,本就不值当。 二来,贾璋这样年幼,若是遇到心机深沉者言语设计,或是遇到浮行浪子引他学坏,或是遇到吹捧奉承者后迷失本心,又该怎么办呢? 蒋凤举却不知道,他的这位小学生内里是一副成人的心肠。 哪里又会被人带坏,天真到轻易上别人的钩,甚至被别人的奉承冲昏头脑呢? 只是这转世重生的秘密,贾璋连父母都没有告诉,又怎么会告诉蒋凤举这位西席先生? 因此贾璋只是虚心接纳蒋凤举的建议,在家里安静读书罢了。 所以蒋凤举本来也不是不让贾璋参加文会。 他只是不让贾璋参加那些良莠不齐的文会罢了。 而陈瑞祥的藻园文会,在蒋凤举心里就是一场有益的雅集。 以陈瑞祥的身份,他精心举办的文会,必会邀请大儒宿老、才子翰林,或是各家各户有声名的子弟,贾璋参加这样的文会,才会能有所广益。 而且蒋凤举本人也曾做过翰林官,因此也收到了一份请帖。 贾璋可以和他一同过去。 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让人放心的了。 更何况陈瑞祥的先考陈济出自齐国公府,后来因为尚主才分府别居。 陈瑞祥本人,正是齐国公府三品威震将军陈瑞文的堂弟。 四王八公同气连枝,贾璋参加陈瑞祥举办的文会,就算没有什么格外的好处,却也不会被人磕了碰了的。 最好的情况就是贾璋能在文会上展现自己的才学,出名要趁早,孔融四岁让梨,孝悌名声广为流传,未尝不是幕后操作、打造人设的结果。 当然,就算没有机会展现才学,去看看藻园如画风景,和陈寺卿这位世叔认个脸熟,也不是什么坏事。 贾璋两人到了藻园后,奉上帖子,施施然进去,只见园中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烟柳画桥、风帘翠幕[1],果然风景如画,美不胜收。 在游园时,蒋凤举看到了不少翰林。 他致仕前就在翰苑当差,后来去了礼部,和翰林院也有事务上的往来,因此和这些人大多都能认个脸熟。 有些翰林官还记得蒋凤举这位脾气不错的前同僚,也会上前和蒋凤举搭话。 吴编修就是其中的一个。 他不但高高兴兴地拉着蒋凤举说话,见他身边跟着一个孩子,还好奇的问道:“蒋朋友这是带小孙子来了?” 蒋凤举笑道:“这孩子可不是我家孙儿,而是我的学生,荣国府的贾璋。璋哥儿,这位是翰林院的吴编修,你还不快点过来拜见长辈?” 贾璋上前去,作揖问好道:“学生贾璋拜见编修,编修若不介意,直呼学生名字就是了。” 吴编修身边还有一个在都察院当差的同年,姓叶名士高字退之的。 贾璋在吴编修介绍了此人来历后也上前去行礼拜见这位叶大人,其中言语,却也不必详述。 只说双方厮见过后,吴编修和蒋凤举便又寒暄起来。 而贾璋这个晚辈,只是在旁边静静地听他们几个大人说话而已。 第47章 吴编修的同年叶士高却在一旁思索着。 贾璋这个名字好生耳熟,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似的。 想了好一会儿,叶士高才想到贾璋是谁了:“唔,你是不是去年宛平县试的案首?我看过你的文章,在你这个年纪里是很难得的。” 贾璋连忙谦逊地道:“先生过誉,学生听了实在惭愧。” 贾璋可不敢把叶士高的客套话当真。 叶士高叶大人可是都察院的佥都御史,这样的人个个案牍劳形,哪里有时间看他的幼稚文章? 想来是这位叶大人偶然间从哪里听到了一耳朵,本人记性又好,这才想起来他曾中过宛平县案首的罢。 贾璋却没有想到,这位叶风宪真的对他本人很感兴趣,在夸了他之后又连着问了他好几个问题。 这些问题既有和四书五经有关的,也有和生活琐事有关的,乱七八糟的,什么问题都有。 但是贾璋还是细细地答了,心里却十分纳罕。 叶士高堂堂四品要员,为何对他一个孩子这般亲切,又这般感兴趣呢? 他却不知,当初府试填榜时,叶士高的师弟沈四象本是要录他做第一名案首的。 但是府尹朱城要选李阁老的侄儿、大兴县案首李程做府试案首,好给李程凑个小三元出来。 因为这个,即便贾璋的时文比李程写得好,但还是被朱城以贾璋年纪小,需要往下压压,省得贾璋生出骄矜之心的名义给按到了下面去。 若不是沈四象极力为贾璋争取,恐怕他的名次还要往后挪一挪呢。 只是沈四象不爱表功,在各位童生去拜谒宗师时也没提这件事。 更何况这事情说多了,说不得还会让别人以为师相(杨宗祯)对李阁老不满呢,所以沈四象就和师兄叶士高说了这件事。 叶士高也是因为这个,才记得贾璋这个名字。 他当时听沈四象提起这件事时,就觉得惋惜。 如今见到贾璋真人,只见他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行步端庄、言辞敏捷,更是生了十分的欢喜。 他揉了揉贾璋的脑袋玩笑道:“小小年纪就这般规矩,真不知蒋兄是怎么教你的?他是不是很严格?若是受不了了,不如自己跑过来给我当学生,我肯定不逼你念书。” 贾璋也不躲,只腼腆着拒绝道:“蒋先生待我很好,我且没有从夫子处逃跑的意思呢。谏台大人莫要消遣我了,您头戴獬豸冠冕,案牍劳形,哪里又有时间跑去教导学生呢?” 叶士高见他这样进退得宜,虽然知道贾璋的腼腆大抵全是装的,但却更觉得贾璋合他的眼缘了。 贾璋也颇喜欢这位叶大人。 谁不喜欢诙谐随和,又待你格外亲切的人呢? 就在几人说笑间,一个锦衣缎裤的小厮走了过来,见到贾璋后喜出望外地问道:“阁下可是荣国府长房的三爷?” 贾璋心里猜测了一下对方的身份,嘴上回道:“我就是,你找我有什么事?” 那小厮面上堆着笑:“贾三爷,我家老爷听人说您来了,就抱怨说老亲家的孩子来了,怎么不去找他这个世叔?” “又说他当年和令尊是极好的。只是这些年令尊不爱出门,我家老爷见他也见得少了,心里却是十分想念呢。如今知道您来了咱们家的园子,便想请您过去一见……” “您这边若是不忙,还请您赏小的一个面子,稍移尊步,去见见我家老爷吧!” 贾璋看向了蒋凤举,蒋凤举点了点头。 贾璋的两个亲信小厮雪檀和黄柏都是练家子,打小就跟在高彬身边打熬功夫,有他们跟着,蒋凤举也不怕贾璋遇到什么危险。 见蒋凤举同意他去,吴编修和叶士高也不介意他中途离去,贾璋便和几人告别,带着雪檀黄柏,跟着那锦衣小厮去了。 心里暗自琢磨贾赦和陈瑞祥能有什么关系。 要按照这个小厮的话来推断,这位陈寺丞和他爹的关系应该是很不错的。 但既然关系不错,又为什么多年不见呢? 贾璋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第32章 雅亭垂钓世叔殷切,春波楼上诗词俊丽 在那锦衣小厮的带领下, 贾璋几人分花拂柳,走过了好几处景致。 待到穿过花藤回廊后,视野陡然开阔起来, 映入眼帘的是远处的一片平湖。 在那锦衣小厮的指引下,贾璋登上停泊在岸边的小舟。 没过多久, 小舟就停靠到湖心亭旁。 贾璋下船后走过去, 便见到一位穿着雨过天青提花道袍的中年男子正在湖心亭那里钓鱼。 几个陪客散座在湖心亭内, 或饮酒、或笙箫、或捉对、或谈天,真真是好不自在。 锦衣小厮走过去对那钓鱼的中年男子禀告:“老爷,贾家三爷到了。” 原来那钓鱼之人就是陈瑞祥。 陈瑞祥放下了鱼竿, 快步走过来, 看了好几眼贾璋后才开口对一旁的英武男子道:“秋符, 你来看看,这孩子和恩侯小时候是不是一个模样?” 侯孝康走过来, 看了看:“老陈, 我看这孩子可比恩侯小时候好看多了。” “见过陈世叔, 侯世叔。” 贾璋对他二人行礼问好,又对另外几人笑道:“见过几位先生,学生贾璋,这厢有礼了。” 侯孝康听他问安,愣了一下。 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笑问道:“我最近才结束外任回京,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小侄记诵过老亲家的牒谱, 因此才知道世叔的字号。” 陈瑞祥笑斥侯孝康道:“你怎地就这么多问题?” 言罢,又摸了摸贾璋的头:“我可以叫你璋哥儿吗?” 贾璋笑道:“世叔随意即可。” 陈瑞祥道:“璋哥儿怎么这般客气?你直接叫我陈七叔吧, 也显得亲切许多。” 他使了个眼色给小厮,小厮立即拿了包装精美的锦盒奉上。 陈瑞祥将锦盒塞到贾璋手中:“这是世叔给你的见面礼, 你拿着玩就是了。” 贾璋道谢后接过锦盒,然后把锦盒交给雪檀,让雪檀拿着保管。 侯孝康见此,也解下手腕上的南红手串戴到贾璋手腕上:“这里不是我家,我也不方便给你准备礼物,这手串璋哥儿戴着玩儿吧。” 陈、侯二人送完见面礼后又和贾璋又说了些客套话,然后才把话题转移到他们真正关心的事情上。 “璋哥儿,你爹他整日不出门见客,窝在家里做什么?” 贾璋当然不能说我爹在家里整天和小老婆喝酒,便含糊其辞道:“父亲燕居在家,悠游林下,赏玩古董,却也自在陶然。” 陈瑞祥心里知道贾老大可不是这副淡薄性子,但卑不动尊,贾璋这个儿子又怎么能说父亲的坏话呢? 他点了点头道:“恩侯如此修身养性,也是好事一桩。我与你爹是打小的交情,如今他却不肯见客。递帖子他退回来,要登门他嚷嚷自己病了见不了人了,至今也有十余年了。” “今儿请你来这边,也是我们想看看恩侯的儿子长成什么模样了。我记得我上一次见到你,还是在你刚出生的时候呢。” “除此之外,世叔这儿还有个不情之请——若是日后方便的话,你多带你爹出门走走。若能带你爹去太白楼喝酒就更好了。” “那地方是我的新产业,你爹大抵对此是不知情的。到时候见面了,我们也好重拾管鲍情谊。” 贾璋沉吟道:“世叔确实是赤诚好意,可是小侄不知父亲为何要避开两位世叔,又如何愿意违背父亲的心意呢?” 陈瑞祥叹道:“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年纪小,却不知道,你父亲他也是不想牵连我们的前程罢了。” “可是时过境迁,如今风声都过去了,朋友们也不能永远不往来了罢。” 唔,原来是这样。 贾璋之前的疑窦终于被解开了。 能被贾赦牵连的事情,无非是废太子…… 既然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龌龊,贾璋也不是不能把这件事情应下来,只是他却不愿意哄骗着贾赦去太白楼…… “回家后侄儿会帮两位世叔开解父亲,向他禀明两位世叔的契阔之情的。不过能不能成功,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陈瑞祥知道贾璋这是拒绝了瞒着贾赦带他去太白楼的事情,但是见他待父亲这般诚实孝顺,心里反倒是更欢喜他了。 侯孝康则拊掌大笑道:“我却是再放心不过的,璋哥儿一听我的表字,就能猜出我是谁。这样聪明机敏,还能劝不动恩侯吗?” 陈瑞祥挥手让侯孝康离远儿点,别咋咋呼呼地把孩子吓坏了。 侯孝康狡辩道:“我怎么可能把孩子吓坏呢?” 陈瑞祥却不理他,只对贾璋道:“贤侄,你侯世叔素来促狭,你很是不用管他。今天晚上我会在春波楼里举行清谈文会,到时候世叔就等着贤侄你一展才具了!” 第48章 贾璋听陈瑞祥这般说,又谦虚了几句。 心里却知道陈瑞祥这是在暗示他,他一定会给他机会扬名的。 只是这种事情,不好在明面上道谢。 因此贾璋只是把这份谢意放在了心里。 紧接着,陈瑞祥又给贾璋介绍了亭中其他几位客人的身份。 这些人里,有尚宝寺卿黄名世、翰林院修撰许清嘉、侯孝康的侄子侯中榆、陈瑞祥之子陈也仁以及几个清客帮闲。 因为陈瑞祥对贾璋态度关切,这些客人待贾璋也十分随和可亲。 尤其是陈也仁,作为陈家的小主人,更是和贾璋称兄道弟起来,一心要帮父亲招待好客人。 夜色渐渐侵染天空,待到空中悬起新月之时,陈瑞祥才带着他们这一帮人乘船上岸,前往春波楼参加晚宴、主持文会。 春波楼是园中的一座三层小楼,名字取自陆放翁“伤心桥下春波绿,疑是惊鸿照影来”。 整座小楼精雕细琢、雕栏玉砌,以松烟绿为主调。 楼外檐牙高啄,勾心斗角,精妙设计,不可胜数。 楼内层层摆设着玉勾云纹宫灯,当侍女点燃宫灯后,明星荧荧,宛如白昼,楼中景象纤毫毕现,有万分璀璨,千种光明。 宴席是铃兰宴,皆一人一桌,桌上摆着金杯美酒,玉盘珍馐,引人下箸。 美艳舞女跳霓凰,清丽歌女踏摇娘,可谓丽质蹁跹,昆山玉碎,众人皆为之而欢。 贾璋也很享受宴饮的欢乐,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年纪小不能饮酒的缘故,他的头脑一直都很清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晚宴结束后,青衣侍女鱼贯而出。 先是收走了残羹剩炙,后是端上来汝窑茶盏、漱口花盂、香果笔墨、五色花笺。 待众人打理好形象后,陈瑞祥这个主人家宣布了文会的主要项目。 一请年轻士子比试高低,二请那些名儒仕宦留下笔墨以作纪念。 会后陈家还会为他们编簒文集,奉上润笔之资。 而文会的主题就是咏藻园风景,不限题材,不限韵脚,限时一炷香。 在陈瑞祥宣布完文会主题后,宾客中有人在冥思苦想,有人直接潇洒挥毫,还有人十分自在,并无落笔之意。 比如说侯孝康,他来这儿只是为了给陈瑞祥暖场。 至于作诗写文章吗,或许下辈子他就会了。 所以这项活动他并不会参加。 他没事干,便去打量几个孩子。 却见贾璋坐在桌前,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 他心想,贾璋这孩子大抵只是来玩的吧? 毕竟这孩子还小,就算有精力考举,大抵也没时间去学写诗了。 结果就在侯孝康得出结论后,贾璋却拢起了自己的袖子,拿起笔慢悠悠地写满了两页花笺。 待花笺干了后,他便把花笺交给了一旁侍立的小厮。 侯孝康:? 你都不用多写一会儿吗? 贾璋倒是不知道这位新认的世叔内心活动如此丰富。 他交完墨卷后无事可做,便凭栏眺望,看向了春波楼二楼的看台处。 那里坐着许多名士翰林,贾璋在湖心亭上见到的许清嘉就坐在那里。 当然,真正引起贾璋注意的人是一位胡子花白的老翁。 那老翁宽额须白,慈眉善目,气质内敛,一身气度非常人所能有…… 陈也仁此时也把自己写完的诗稿交上去了,见贾璋在看那老翁,便笑着介绍道:“璋兄弟,你是在看魏老呢?” 京中能被魏国大长公主娇养的孙儿这般恭敬称呼的人并没有多少,而京中并没有魏姓的勋贵,也没有上了年纪的魏姓大员。 如此推断,这个老人只能是大儒魏苔了。 “也仁兄,楼下这位老先生是承泽先生吗?” 陈也仁笑道:“正是承泽先生,这位老先生可不好请,我爹他可是借出去一箱子古籍才说动了这位老先生过来凑凑热闹的。” 两个小兄弟说话间,众位翰林名士已经开始审阅起未入仕的小辈们交上来的墨卷。 魏苔他更是直接,见到精妙的便心神愉悦细细评论,见到平平无奇的便直接递给小厮让他把花笺拿走——他是不会给这样的文章评分的。 当他看到贾璋的墨卷后,见其言辞精妙,便不加思索地写下了评论道:“思绪径曲,文辞怡然。七言工整,小词精妙。以年纪论,堪称上品。” 原来花笺上还有一处是写自我介绍的,姓名、年纪、功名都可以誊写在这上头…… 没过多久,这些翰林名士们便评好了这些年轻人的名次。 贾璋他俨然是榜上有名的。 陈瑞祥见了贾璋的名字,佯装惊讶道:“竟没想到我这贤侄竟有如此大才,真是让人惊喜!” 一旁的客人听他如此说,笑着逢迎道:“寺丞的侄儿年少有为,定少不了寺丞耳濡目染。他日雏凤清于老凤声,想来也是易事!” 这些人是奉承讨好的。 还有那等喜欢凑热闹的,好奇是陈瑞祥的哪个侄儿有如此才华,竟被他这般夸奖。 因此众人纷纷请陈瑞祥把他侄子请过来给他们见见。 能在这样盛大的文会中出头的人必定不凡,这等有才思的朋友家的晚辈,又怎能不见一见呢? 陈瑞祥但笑不语,这些人哪里知道他口中的侄儿是贾璋呢? 不过这确实是给贾璋扬名的好机会,而且机会也出现得非常自然…… 但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所以还是把包括贾璋在内的前几名全都请过来吧。 在陈瑞祥的吩咐下,几个小厮去各个楼层找那上榜的士子去了。 而之前就去找过贾璋的锦衣小厮彩鹤,也再一次找到了贾璋,并把他带到陈瑞祥所在的二楼看台。 在座众人也终于见到了他们心心念念的陈寺丞之侄。 竟然只是个小少年。 而陈瑞祥笑着对贾璋招手:“璋哥儿,过来见过诸位大人。” 第33章 满饮秋色枕藉舟中,往事历历团兔抒怀 贾璋走上前去, 在陈瑞祥的引荐下,拜会了众位客人。 他见到翰林就叫学士,见到名士大儒就叫先生, 见到有爵位的就叫世叔世伯。 总之,这些称呼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在陈瑞祥的介绍下, 众人才知道, 原来这个小少年和陈瑞祥并不是亲叔侄。 不过四王八公间多有联姻, 说不得他们之间有什么七扭八拐的亲戚关系呢? 这孩子的诗词写得很是不错,尤其是那首小词,很让承泽先生满意。 小词的曲牌是《西江月》。 词中写道:“满饮一湖秋色, 饱览无尽天光。蓐收同我探秋阳, 溅起熔金细浪。明日花开更好, 今宵露宿何妨?金谷园里踏摇娘,恰似春波楼上。[1]” 小词清丽细腻, 殊为出彩, 难怪承泽先生喜欢。 而陈瑞祥他当然也不会只夸耀贾璋一人的才华。 他把其他士子叫来, 不就是为了防备贾璋他木秀于林,为人所嫉吗? 若只想捧着璋哥儿一个人,他又何必叫其他的士子一起过来呢? 既然把别人拎上来打掩护,那就要把该给的报酬给足了。 这些年轻人受邀前来,哪个不是为了扬名呢? 难不成还真的会有人只是为了逛园子来这里的? 于是, 陈瑞祥拿起了魁首董峤的花笺,极力夸赞董峤诗中的“云破月”与“青袍”几句风骨清标, 用词极妙。 又拿起了其他人的花笺诗稿,把他们全都夸了一通。 被邀请过来的士子们都很高兴。 他们费尽心思吟诗作赋, 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日后他们出去也能说,某翰林/某先生在陈寺丞举办的藻园文会上夸过我的文章, 进而宣扬自己的文名了。 陈瑞祥在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后,便把各色彩头发给了这些被他请过来的士子学生。 这些彩头,无非是玉佩名砚、湖笔徽墨、金银锞子等物,虽不十分新奇,但是意头却是极好的。 发完彩头后,陈瑞祥就让他们这些年轻人自己下去玩了。 从陈瑞祥那里离开后,贾璋便去找蒋凤举与叶士高他们去了。 可是,当贾璋按照记忆中蒋凤举的位置找过去时,却发现蒋凤举的座位上空空如也。 只有不久前被他派过来给蒋先生报平安的小厮黄柏在那里等待。 先生他去哪儿了? 贾璋刚要问黄柏,就听黄柏主动禀告道:“几位大人写完诗后不耐烦应酬,便约着一起去游船了。” “吴大人还说什么‘满船清梦压星河’来着。” “蒋先生让我留下来,等哥儿回来给哥儿带路去寻他们。” 贾璋听黄柏如此说,便让黄柏在前带路。 主仆三人一起走到湖边,贾璋只见湖水之中明月皎洁,波光粼粼,或许这就是范文正公文中所说的“浮光跃金,静影沉璧”罢。 第49章 他站在岸边,看着湖中明月的倒影,问黄柏道:“先生他和你说过我们过来后如何找他们了吗?” 这湖上游船虽然不多,但也不是只有蒋凤举他们那一处舟楫——写完诗文后不耐烦应酬,出来散心的人可不少。 他们总不能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找吧? 黄柏回道:“先生叮嘱过,说是等我们去找他们的时候,直接往有荷花的地方去就是了。” “而且先生他们特意在船头挂了带凤凰的灯笼,那凤凰是吴大人现画的,好认得紧。” 贾璋这才把心搁到了肚子里头。 主仆三人登上小舟,吩咐艄公把船往那藕荷深处划,好去寻找那几位追寻“满船清梦压星河”意境的风雅名士。 在湖里栽满了荷花的地方,贾璋主仆三人终于找到了蒋凤举他们的乌篷船。 打赏了艄公赏钱后,主仆三人抛弃小舟,登上了蒋凤举他们的乌篷船。 蒋凤举见贾璋来了,问他刚才作了什么诗,陈大人待他亲切不亲切,贾璋一一答了。 蒋凤举听了,欣慰地点了点头。 而坐在蒋凤举对面的吴编修则问道:“璋哥儿的词写得很不错,诗也很工整,你可得彩头了吗?” 贾璋点了点头,拿出那块被陈瑞祥当做彩头的蟾宫折桂白玉佩给吴编修他们看。 叶士高笑道:“你在文会上作诗有彩头,来我们这里对句也有彩头,我便出个上联让你来对吧。” 贾璋知道他们这些大人最喜欢考校小学生作对子了,因此点点头道:”大人请出——” 叶士高笑道:“芳园铸就,铺线毯青青,可收春时红杏,夏时绿柳,秋时金菊,冬时白梅,四季花新入新茶。” 这对子确实很长,叶士高的语速也非常快…… 但贾璋他上辈子就是专职跟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平日里皇帝说话,他半句都不会忘,此时速记叶士高出的上联,也不成问题。 而且他前世也参加过酬唱,这辈子又记诵过《广韵》,因此很快就对出了合适的下联。 “京师维平,绕玉带泠泠,但看东城菽粟,西城簪缨,南城禽鸟,北城柴薪,八方风物进文章。” 叶士高继续出题道:“临水开轩,四面云山皆入画。” 贾璋对道:“凭栏远眺,万家烟火总关情。”[2] 吴编修和蒋凤举也凑趣儿出对子考贾璋,接着几人又吟诗,又作对,或吹陶埙,或奏洞箫,或饮茶酒,或采莲荷,最后却是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其他的宾客也因为文会结束后宵禁已经过去了的缘故,也大都选择在藻园里留宿一晚。 直到第二天天色澄明后,才各自回家。 贾璋他在离开藻园前,分别拜别了陈瑞祥、叶士高和吴编修等人,然后才和先生蒋凤举一同家去。 返程的路上,蒋凤举欣慰地道:“璋哥儿做得很好,给先生长脸了。” 贾璋道:“都是先生教导得好。” 蒋凤举却摇了摇头:“这都是你自己勤勉的结果,谢我做什么呢?” 因为昨天忙了一天,今天回程路上也颇舟车劳顿,蒋凤举给贾璋放了一天假,让他好生休息。 贾璋点头应了,把蒋凤举送回后街蒋家后,才带着雪檀黄柏两个回到荣国府。 鹤鸣苑内,贾璋沐浴后换了一身雪青色家常衣裳。 待到头发干了,贾璋才让红杏帮他束发。 休息一会儿后,贾璋就出门去找父亲贾赦去了。 而贾赦此时正在前院书房里面欣赏他的宝贝古董呢。 他这辈子也就这点儿爱好了。 或是在漂亮丫鬟中间倚红偎翠,或是在名贵文玩身旁讲古说今,总是能让他感到快活的。 当然,他以前他还会干一些倚仗自己的权势强抢人家宝贝的混账事。 但如今在贾璋的劝导下,贾赦已经把这些恶习改掉了。 贾赦他不喜欢出门,除了在大朝会的时候不得不出门点卯外,贾赦很少出门做客。 其实贾赦年轻时并非如此,在义忠亲王还是风风光光的太子殿下时,他也曾是银鞍白马、倚楼红袖招的飒爽少年…… 可是在太子被废后,他为了避风头,只得深居简出。 当然,那时候的贾赦也没有想到,在这之后他会失去所有…… 先是长子没了,后是妻子去了,再然后贾代善也走了。 他袭了爵,但却只是区区的一等将军,皇帝厌恶废太子残党之心由此可见一斑。 贾政也趁机鸠占鹊巢,在西大院与荣禧堂之间开了月亮门,让他媳妇搬到荣禧堂三间耳房里日常起居理事,俨然一副当家人的做派。 母亲偏心老二,他却一事无成。除了整日和小老婆喝酒消愁外,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好做。 而他的朋友陈瑞祥和侯孝康,却分别在尚宝寺和禁军里当差,前途一片光明璀璨…… 所以,他这种被圣上厌弃的人,最好还是离他们越远越好。 即便陈瑞祥和侯孝康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发小,不是那等势败休云贵的酒肉朋友,并不会为了避嫌就躲他,但贾赦自己也不愿意去见他们。 何必让他们也沾一身泥呢? 后来,废太子的风头过去了,贾赦不用避嫌了,可他也不愿意见年轻时的朋友了。 人家的生活犹如芝麻开花节节高,而他却沉沦在泥沼里…… 而且,他自己也没有从水里火里挣扎出来的能力和心气儿。 所以何必再相见呢? 有的时候,贾赦也会后悔自己故意避开旧友的做法。 但是,当那股后悔劲儿过去后,贾赦想要和旧友重归于好的念头也就散了了。 这么多年未见,想来见了面也无话可说了。 他这个人这样没出息没志气,实在不是什么良友。 老陈和小侯还是离他越远越好。 他却没想到,儿子贾璋居然过来找他,并且向他提起了这两个被他本人深深地掩藏在记忆里的名字。 “父亲,我昨天参加的文会就是陈瑞祥公举办的,他对儿子很是照顾。” “陈世叔说他和父亲是很好的朋友,但父亲不愿与之相见,他对此很是伤怀,甚至还想让我瞒着父亲,带您去他家的产业。” “儿子不愿意欺瞒着父亲,便婉言谢绝了陈世叔的建议。但两位世叔实是诚恳,我便答应了回家后会来向父亲转达他们的思念之情。” “我想,两位世叔也是十分看重与父亲的情谊的,否则他们就不会这样照顾我了。” “儿子也盼着父亲能有一二好友陪伴呢,就像儿子与蒋循、柳熠一样共欢同乐……” 贾赦知道,蒋循是贾璋先生蒋凤举的小孙子,是贾璋亲密的小师弟。 而柳熠是理国公府一等子柳芳的嫡幼子。 贾璋在和贾琏一起去参加牛镇宗举办的烧尾宴时结识了柳熠,两人关系很不错,并且经常通信。 贾赦是知道儿子这两个小朋友的。 他们对于璋哥儿来说,就和陈瑞祥与侯孝康对他来说是一样的。 他们是关系极佳的发小…… 就在这时,贾赦突然看到了贾璋腰间挂着的青色团兔玉佩。 “这东西是你陈世叔送你的吗?” 贾赦嗓子有些哑地问贾璋道。 贾璋听到贾赦对他发问,轻轻地点了点头。 贾赦的记忆被这块团兔玉佩带到了许多年前。 陈瑞祥属兔,这枚团兔玉佩,正是他曾经送给陈瑞祥的生辰礼物。 贾赦没有想到,陈瑞祥居然把这块玉佩保存得这样好,又保存了这么多年。 那时候他们还是斗鸡走狗、呼卢喝雉的纨绔少年,对什么物什都不放在心上的…… 可最后,这块玉佩却被保存得这样完好。 然后又兜兜转转,回到了他们璋哥儿手里。 第34章 旧友重逢感慨万千,花鸟风雅院试开篇 贾赦在看到那枚团兔玉佩后, 躲在屋子里面纠结了好几天才下定了决心。 他找到蒋先生,给贾璋请了一天假,说是要带贾璋去逛朱雀大街。 理由是贾璋读书太辛苦了, 需要出门松散松散。 贾璋跟着他溜溜哒哒逛了好几条街,收到了一堆贾赦送他的笔墨玩器、点心蜜饯后, 被贾赦带去了太白楼。 哦, 原来是这样。 父亲他出门, 是出来见旧友的。 到了太白楼后,贾赦点了几道招牌菜,又给同行的下人在楼下叫了一桌酒席。 待小二把菜肴一一端上来后, 父子二人静静地吃饭。 在饭桌上, 贾赦一开始还遵守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他也是有形象包袱的, 在儿子面前惯会装模作样。 但他平日里吃饭时,不是和邢夫人唠家常, 就是与姬妾调笑, 实在是不习惯这样安静的餐桌。 于是, 在慢悠悠地喝了一杯桂花米酒后,贾赦对贾璋道:“一会儿咱们去你那铺子看看?” 第50章 去岁贾璋中了案首,贾赦奖励了他一处南门附近的铺子。 这算是他给贾璋的私产,不拘是租出去,还是自己开店, 都能攒下不少银钱。 贾赦听说璋哥儿好像开了一家花鸟店,还把高彬的弟弟高杉聘去做掌柜了, 据说生意非常不错…… “行,您正好视察一下我那小本生意, 顺道再挑两盆花回去顽——高杉月初来送账本时还说店里新采购了好些好盆景呢!” 就在两人说话间,包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店小二的声音透过酸枝枣木雕花门传了过来:“两位客人, 我家主人想送两位一壶本店的招牌酒水太白醉,请问小人可以进来一下吗?” 太白楼,太白醉。 贾赦忽然想到了许多旧事。 那时太子还是皇帝最疼爱的儿子,恩隆远超诸位皇子。 借着太子的光,他这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都能被皇帝赐字恩侯。 那时他有慈爱的祖母,位高权重的父亲,还有知心的好朋友。 那时的陈瑞祥曾在酒后玩笑道:“我最爱李太白的诗词,以后我若开了酒楼,就叫太白楼。” “我还要卖我亲手酿的酒,就叫太白醉。” 贾赦不曾背诵过李太白的任何一首诗,只听父亲吟诵过“朝如青丝暮成雪”,但也不求甚解。 可他还是捧场道:“平嘉你这做法才是真风流名士的做法呢!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珠什么玉什么?” 侯孝康和贾赦一样是个粗人,也接不上话。 陈瑞祥却抚掌大笑道:“恩侯,是珠玉在侧,觉我形秽——要我说,恩侯你这么说话就太自污啦!” 贾赦心想,外面肯定不是只有小二一个人。 想来陈瑞祥大抵也在。 若他拒了这太白醉,陈瑞祥便会离去。 若他收下这太白醉,陈瑞祥就会进来。 贾赦当然不会拒绝,他早就说服了自己要和旧友重聚,否则他也不会来太白楼。 于是他对贾璋使了一个眼色。 贾璋会意地对小二道:“那请进来吧。” 门外站在店小二身边的陈瑞祥在听到贾璋的声音后立即推门而入,一进屋就看到了贾赦。 却见贾赦今天穿了一件墨底织金枫纹道袍,眼角堆满皱纹,早已不复当年的遮奢年少了。 “恩侯!” 陈瑞祥脱口而出的就是贾赦的表字。 贾赦也在观察陈瑞祥。 陈瑞祥今天穿了一袭云锦直裰,和他记忆中的模样一般无二,只是脸上增添了些岁月的痕迹。 比他老得慢。 还没等他仔细观察陈瑞祥的儿子陈也仁呢,就听到对方激动地叫他表字。 不知为何,贾赦突然有点儿想逃避,鼻子也有一点酸。 可是一想到有小辈在,贾赦才强行压下了自己想逃跑的冲动。 他总不能在孩子们的面前跌份儿 “好巧,居然能在这儿遇到陈寺丞。” 贾赦的脑子不知道怎么短路了,张嘴就是胡话。 陈瑞祥听他这样说话,恨恨地道:“恩侯竟如此无情,不愿见我和老侯也就罢了,如今竟是连旧友的名字都忘了吗?” 贾赦被他说得鼻子更酸了,踌躇了好久,他才别扭的张嘴道:“平嘉,好久不见。” “秋符他也来了吗?” 陈瑞祥见他眼眶发红,心中也颇酸楚:“我已经派人去通知秋符了,他一会儿就过来。” 说到这儿,陈瑞祥便对陈也仁和贾璋道:“仁哥儿,我和你世伯有事情要说,你带弟弟出去玩吧。” 贾赦也对着贾璋点了点头。 陈也仁与贾璋被扫地出门后,无奈地相视一笑。 不过因为陈也仁和贾璋都不经常出门玩乐的缘故,一时之间,两人还真想不到去哪里。 最后还是贾璋对陈也仁道:“上次文会时陈兄说自己喜欢莳花,我名下有一家花鸟店,不如我们去那里逛逛?” 陈也仁忙不迭地点头同意了。 两人带着小厮长随去了南门那边,走进贾璋的花鸟店后,贾璋对掌柜高杉介绍道:“高掌柜,这是我的朋友陈也仁陈公子,你叫他陈大爷就行了。” 高杉连连点头,忙不迭地对陈也仁行礼问安:“小的给陈大爷请安。” 陈也仁把他扶了起来,连忙摆手表示高杉不用多礼。 贾璋让两人认个脸熟后,就把高杉给打发走了,自己带着陈也仁逛了起来。 “璋哥儿,你这店里海棠长得真好,不知你们请了哪位莳花高手?” 贾璋神神秘秘地点了点自己的胸口。 陈也仁惊讶地看向贾璋。 贾璋笑道:“莳花弄草也是风雅事,况且还能赚钱。你看这盆绿菊,就是我闲来培育出来的。倒是能赚来不少银子呢。” 贾璋莳花的本事是他前世在花草房里当差时练就的。 开花鸟店当然是为了赚钱,他能种出来好几种时人种不出来的名种,有这几种名花香草做招牌,他的生意不可能不好。 陈也仁却是个真喜欢花草的,在听到贾璋的话后他高兴地道:“没想到我和贤弟居然是同道之人!” “璋哥儿,我养了一盆长得极好的金星雪浪,日后你来我家做客时我给你分枝!” 贾璋点了点头。 待两人离开花鸟店时,陈也仁收到了贾璋送他的两盆瑶台玉凤,自己又订购了好几盆不同品种的秋海棠。 贾璋吩咐高杉,记得派人往府里送三盆店里的罗汉松盆景。 一盆送祖母,一盆送父亲,一盆送母亲。 这罗汉松长得郁郁葱葱的,无论是摆在屋里,还是摆在院里都很合宜。 出了花鸟店,贾璋和陈也仁又去陈家的书铺逛了逛。 陈也仁回赠了贾璋十二月花神的花笺,贾璋让雪檀收了,自己又买了几部新出的时文集子。 两人又去茶楼喝了茶,听了书,这才返回太白楼去找两位老父亲。 太白楼掌柜见到这两位小爷回来,凑过来小声道:“东家和贾老爷在两位小爷走了后就开始抱头痛哭!后来侯老爷来了,三位老爷喝了好多的酒,喝完后去戏楼了。” “侯老爷醉得轻些,说是若两位小爷回来了,不用等他们,直接家去就行。” 掌柜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他生怕这两位小爷不高兴。 陈也仁却迷茫地道:“现在天色还早,父亲和世伯世叔去戏楼顽,怎么不带我和璋哥儿?” 贾璋心想,不让你去肯定是因为这戏楼它不正经啊。 “不带就不带,今儿逛了一大圈儿,咱们都快累坏了,我爹他想带我去我都不去。” 陈也仁难得见贾璋赌气,以为他是没去成戏楼不高兴,忙安慰他道:“就是就是,我也不想去那劳什子的戏楼!” “璋哥儿若是喜欢听戏,日后哥哥请你。” 贾璋心底笑绝,心想,陈也仁在长大成人前是绝对没办法去贾赦他们去的戏楼的。 当天晚上,贾赦回家时,果然沾了一身脂粉气。 邢夫人派了贾赦最近的新宠碧桃过去伺候,惹得碧桃在心里偷偷骂她。 太太可真是的! 老爷过生辰时,太太要头一个说吉祥话,好哄骗老爷的金银首饰。 等到老爷身上沾满外面女人身上的脂粉气和酒气时,太太却跑得快! 不但跑得快,还指派她过来伺候,真是可恶至极! 偏生她还不敢不来。 真是呜呼哀哉! 贾赦和他的朋友重归于好了,浑身上下的活力都变多了,贾璋也放下了一段心事。 在新的一年到来后,贾璋只略略地参加过几次文会。 除此之外,便是待在家里读书,备考院试而已。 春去秋来,时间伴随着贾璋的读书声飞速流逝,转眼间就到了八月。 院试的时间也快到了。 京中院试皆由顺天府衙门承办,学政督办。 今年提督顺天府学政权院试事的人是翰林院修撰李用星。 八月十三日时,学政李用星就按临顺天府衙门,住到了贡院里头去了。 贾璋他去年就已经通过了岁考,早就获得了参加院试的资格。 在李用星巡按顺天府衙门后,贾璋就和林之孝一起去办理了参考文书,准备参加今年的院试。 李用星是个年轻官员,今年不过三十岁。 因为他今年是第一次做提学官,所以格外实心用事。 上行下效之下,院试的一应关防也变得严格起来,顺天府衙的吏目衙役也因为这个忙得脚打后脑勺。 李用星这个学政更是不清闲。 他不但要和请来的大儒名士一同拟题,还要设计种种监督程序,防备有人舞弊…… 总之,今年的中秋节,无论是士子还是顺天府与学道的官员全都清闲不了。 第51章 而且,他们之中也没人能安心过节了。 院试当天凌晨,贾琏和林之孝把贾璋送到贡院龙门外等待唱名。 京城里这两天天气很晴,除了有些闷热外,再没有什么让人不舒服的地方。 这倒是好事,考试的时候不下雨,比什么都强。 贾璋和兄长管家告别后,拎着考篮站在队伍里。 直到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到后,他才和结保人应声上前,在繁琐的检查程序结束后,他们这一批被检查的三十名考生被巡兵卒带入考场。 贾璋根据文书找到了自己分到的号房玄十二号,走进去后,手脚麻利地把号房里打扫干净,又用油纸堵住了号舍棚顶上的细小漏洞预防漏雨。 毕竟,谁也说不准老天爷会不会就赶在他们考试后考到一半的时候突然下雨。 一切整饬完毕后,他才合上眼睛,一边休息,一边静待提学官的到来。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贾璋耳边传来了鼓吹声和通传声。 他睁开眼睛一看,只见来人留了一把美髯,眼睛细长有神,身上穿着绣着鹭鸶补子的官服。 来人正是翰林院修撰、顺天府提学李用星! 第35章 院试榜首得享廪膳,新科茂才拜谒宗师 顺天府院试的主考官包括提学官李用星、顺天府尹朱城与被李用星他们邀请过来的众位学究。 开考前, 提学官李翰林带着众考生叩拜皇帝、祭拜至圣先师孔子,在这一套礼仪全都结束后,李用星才吩咐点名官点名。 在点名过程中, 竟有两个替考枪手被人看出了马脚——说起来,这还是贾璋第一次遇到同科考生中有舞弊情实的呢。 被发现后, 李用星直接让巡逻兵卒把人押了下去。 想来这两个枪手的结局也不会太好。 按盛朝大诰记载, 替考与作弊者同罪, 皆扛枷流三千里,革除功名,遇赦不赦。 这一场变故给考生们施加了不小的心理压力, 考场里的气氛也瞬间紧张了起来。 有几个年纪小的考生甚至被虎狼一般的兵卒吓得脸色发白。 贾璋却面色如常地等待兵卒们发放墨卷。 待到考卷发到自己手中时, 贾璋点燃蜡烛, 借着烛光去看题牌。 却见题牌上的第一道题目是“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诈而已矣”。 这道题出自于《论语·阳货》, 这句话是讲古人三疾“狂”、“矜”、“愚”之中的“愚”, 孔子通过古今对比, 说出古人之愚者直径行自遂,今人之愚却多挟私妄作,是以孔子厚古薄今也。 贾璋想了想,挥笔写下自己的破题“愚以时异,失其愚也……” 接下来又是一整篇的论述, 譬如说《章句集注》里记载的“末世滋伪,岂惟贤者不如古哉?民性之蔽, 亦与古人异矣”便要重点解析,然后写到自己的文章里。 学政李用星年少得志, 自然会喜欢少年英才。 贾璋便投其所好,把自己的两篇时文做得格外修雅, 但是观点和整体论述还是他本人堂皇稳健的风格。 除此之外,贾璋也打算尽量提前交卷,借此给李用星留下较深刻的印象。 第一场考时文,字句需要仔细斟酌,贾璋却是不能这样做的。 但是,在第二场帖经墨义和第三场刑律判诰的考试中,贾璋却完全可以提前交卷,成为第一批离开贡院的童生之一。 毕竟,帖经墨义本就是他所擅长的。 而以前不熟悉的刑律在这半年的恶补下也熟悉了起来——这些死记硬背的东西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难度。 第三场考试考完后,贾璋仍旧精神奕奕,并不像第一场考完时文后那般疲累。 其他的童生们也大多如此,贾璋在和几个在文会上见过面的同年说了两句客套话后才坐上了自家马车回家去了。 在院试考完后,童生们的心情远比府试考完后的心情轻松。 至少在现在这个时候,他们不用一边心情紧张地等待放榜,一边勤勤恳恳做文章准备院试。 而且,县试和府试两级科举考试已经对士子们进行了宛若大浪淘金的筛选。 所以院试的时候,淘汰率反倒会比县试和府试低一些。 能走到这一步的童生,确实没必要过于忧虑…… 贾璋也是如此。 半月后,院试放榜,贾璋巍然中了。 不但中了,还是第一名案首呢。 荣国府上下自是喜气洋洋地给报喜人发赏钱,蒋凤举却极为遗憾。 他这弟子县试是第一名案首,院试也是第一名案首,偏生府试是第三名…… 若贾璋府试的时候也是第一名,那就是小三元了。 贾璋安慰唉声叹气的蒋凤举道:“府试的题目,学生答得谨慎,不中案首也没什么。” “而且那案首李程最后不也没中小三元吗?时也命也,先生没必要为我过于伤怀……” 而在小松径街的杨府,还有两个大人物也提到了贾璋的这点小小遗憾。 “真是可惜,小贾那孩子的文章写得好,却没凑成小三元——朱城那人也忒无耻,居然非得把府试案首的功名给李阁老的侄儿。” “还说小贾年纪轻,若是拔擢过盛容易让他们志骄气狂,这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歪理?” “师弟为了不让李阁老误会,没有弹劾朱城。可是周阁老的人却一直盯着他们呢!一封折子递上去,李阁老为了避嫌压根儿就没让李程接着考,朱城的马屁也拍到了马蹄子上去了。” 杨宗祯靠在太师椅上,笑呵呵地瞧着叶士高。 待叶士高说完后,杨宗祯才慢悠悠地道:“你对李阁老的偏见太深了。客观来讲,朱城照顾李家的侄子了吗?他肯定是照顾了。李家的孩子有真才实学吗?这也肯定是有的。要不然朱城也没法子把李程的文章张贴出去吗。” “你为那个小贾抱不平,肯定是喜欢人家孩子,才会这样感同身受。和老师说说,他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和小贾很合眼缘,他这次院试的文章更是堂庑尤大,老师也会喜欢的。” 杨宗祯知道自己这个学生素来骄傲,听他用了堂庑尤大这个等级的词语来称赞贾璋,也被勾起了一丝兴趣。 于是他问道:“怎么写的?” 叶士高把贾璋送过来请他帮忙点评的文章给杨宗祯念了出来,杨宗祯听了,默念了两遍,忽地看向叶士高:“你这小子和我说这么多,是不是想收人家孩子做徒弟,又怕我不许?” 叶士高听杨宗祯语气调侃,就知道老师并不介意他想收贾璋为徒,遂笑嘻嘻地道:“老师英明,一下子就看穿了学生的心思。小贾这孩子有潜力,又贴心知礼,我是想收下他做徒弟的,只是怕老师您老人家不答应……” 叶士高是杨宗祯心里属意的政柄继承人之一,他的大弟子干系不小,若杨宗祯不答应,叶士高也不能随便收徒。 徒弟和门生可不一样。 门生可以有无数个,徒弟却是师傅的半子…… 杨宗祯唔了一声:“你这小朋友若能在二十岁前中举且名次位列甲第,或是在三十岁前中二甲进士,我就答应你的请求。若是不成,入朝的年纪就太晚了些,我却是不能答应让他做你的首徒的。” “这些年,你也好好瞧瞧那孩子的品性。当然,人家愿不愿意做你徒弟还是两说呢。这种事情,总是要两边都情愿才可以的。” 人生的际遇就是这样无常,贾璋失去了小三元,却得到了叶士高的青睐,这又何尝不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对于贾璋来说,或许后者还要比前者更重要呢——若是没有叶士高,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三元,又如何能够入得杨宗祯的眼睛? 院试结束后,新录生员参加完释褐礼后分别前去拜访顺天府尹朱城和提学使李用星。 去拜访顺天府尹时,贾璋只是随大流地跟着其他同年一起前去拜见,奉上一份常规礼物,略说了两句话就告辞了。 倒是李用星那里,他不但一一回复了众生员的拜帖,还约他们在休沐日里小聚。 李用星他是乾元三十四年的进士,考中进士后经历了考庶吉士、留馆、选编修、升修撰,整个仕途通道都非常通畅顺遂。 只可惜乾元四十年时,他的老师首辅许阁老致仕还乡,许党转瞬间就失去了核心人物,第二代又没成长起来,瞬间开始青黄不接。 李用星他又不肯转投别人,从此以后,仕途也就开始艰难起来。 熬了六七年,他才得了今年这个提督学政的差使。 就这还是他资历深厚,又上下活动才得到的结果哩。 贾璋是和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年一同去李用星家的。 这些人都是他在文会上认识的,分别是礼部员外郎郭本立的嫡长子郭子守,清宁伯府的幼子孟吉祥,以及山水画大家曾楷的次子曾静。 四人约在茶馆见面,待到人来齐了,才一同启程,前往李用星家拜见宗师。 第52章 到了李家后,李家的门子收下他们四人的帖子,然后找了一个小厮给他们引路。 贾璋等人在小厮指引下,来到李用星的书房拜见宗师。 他们几人在院试开考那天就远远地见到了李用星过来,但是相距甚远,并没有看清楚他的具体相貌。 今日当面一见,只见李用星眉目细长,相貌十分儒雅,身穿一领青缎直裰,头戴四方巾,是十分标准的儒生打扮。 贾璋等人一同作长揖拜见李用星道:“学生等拜见宗师。” 李用星笑着让这些身着青衫、仪容整肃的少年秀才起来。 他心里对这些少年人很是喜欢。 尤其是郭子守和贾璋,前者是他的年家子,后者是他钦点的案首,他自然会格外看重他们一些。 李用星拉着几人的手殷殷勉励了好些话,才放他们去李家的花厅去和同年说话。 到了花厅后,贾璋和孟吉祥两人格外如鱼得水。 这两人虽然年幼,一个八岁,一个十二岁,但都是颇擅长社交的。 反倒是郭子守和曾静两个年长些的有些腼腆。 不过有贾璋和孟吉祥拉着他们两个,他们两个也很快就适应了花厅里的热烈气氛。 又过了一会儿,李用星和那几位被他聘请过来为院试出题的老先生到了。 在他们到来后,花厅里的气氛变得更加热烈起来。 其中又有一位致仕的老先生提议,让诸位新晋生员作诗酬唱,编纂文集。 李用星乃翰林出身,颇爱这些风雅之事,自然无有不应。 他还想出了一个妙法儿,只让众生从他珍藏的百花书签里掣取书签,抽中了什么,就以什么为主题作诗。 贾璋抽中的是梨花。 他在看到题目后思忖了一会儿,落笔写道:“槐序飘香雪,梨花映小楼。经雨且皎皎,沾露更轻柔。桃杏红粉质,怎及白玉绸?郊外千树雪,吹落小西洲。” 李用星见贾璋七步成诗,颇有捷才,得意自己果然没有错选人才,又细细指点了贾璋几句作诗的诀窍。 贾璋当然是俯身倾耳以请,李用星见他这般尊师重道,果然更加欢喜,指点关窍时也更加细心了。 中午李用星又留了新晋生员们吃饭,给众位生员留下了平易近人、儒雅随和的好印象。 待众位生员离开后,李用星还送了他们各色表礼,真可谓是宾主尽欢。 就连一向沉默寡言的曾静,都说这位李修撰是一位极其宽和儒雅的诚实君子呢。 李用星这般随和,也是有原因的。 生员们,尤其是年轻的廪生们还是有一些投资价值的。 年轻就是资本。 说不定这里头的谁,改日就杏榜有名青云平步了呢。 自从老师致仕后,许党内部青黄不接,李用星他也要重新编织自己的关系网了。 否则,他也不会对这些年轻的生员们这般用心。 第36章 佳期将至贾琏捐官,良缘缔就贾史联姻 贾璋中了院试案首、头名廪生, 贾母自然要摆酒庆祝贾璋进学。 邢夫人兴致勃勃地去筹办宴席去了,王夫人却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 她藏好她新收回来的利息,心想, 就先让邢氏得意几天吧。 等到她的宝玉长大了,荣庆堂的老虔婆才会知道谁是珍宝, 谁是瓦砾。 贾璋岂能和她的宝玉相比? 史嵩夫人也带着女儿湘霓参加了荣国府的宴席, 贾琏趁机和未婚妻子见了一面。 小儿女呶呶倾诉心事, 却是不用细表。 只说今年九月末,史湘霓过完生辰后,两家就把贾琏和史湘霓的婚姻提上了日程。 这两年来, 贾史两家已经走完了除亲迎外的所有礼节, 如今史湘霓到了当嫁之年, 自是应当大婚合卺了。 这两年下来,史嵩夫妇对这桩婚事的满意程度上升了些许。 虽然这样说有些无情, 但是荣国府二房的贾珠病逝, 对贾琏来说确实是一件好事…… 清虚观张真人帮贾琏和史湘霓算出来的黄道吉日是十一月初九日。 吉日当天, 宁荣二府里到处张灯结彩——两家是宗伯兄弟,东府那边也会帮西府招待客人。 贾珍尤为热心,毕竟大婚的人是和他关系不错的贾琏。 他当然不会拿乔作态。 贾母和贾赦想为贾琏捐个虚衔。 毕竟贾琏成家后就是个大人了,有个头衔挂着,说出去也好听。 最重要的是, 史嵩的长子去岁中了武举。 贾琏若还是白身,在岳家面前也气短。 贾璋知道这件事后却劝父亲不如一步到位, 直接给贾琏捐个实缺好了。 这些年来,他早就发现勋贵人家的老爷少爷们法律观念淡薄的问题。 为了防止自家老爹和哥哥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他一直都在给他们普法。 如今贾琏对那些会被关进大牢半年以上的罪名都了如指掌。 如果要考《大诰》和《刑律》的话,他大抵是能够击败百分之八十的发小的。 所以贾璋也不怕贾琏当官能犯什么事。 毕竟贾琏已经很有法律意识了。 而且他一无特长、二无极硬靠山(荣国府如今只能算是中等人家), 就算捐官,品级也不会很高。 权力不大,自然也就犯不了什么大错误。 而且贾琏在世路上颇为机变,慢慢升上去,有个正经事做,总比在家里料理家务来得出息。 就这样一日日混着胡闹,就算是好人也学坏了,更何况贾琏本人也是个喜欢胡闹的。 捐个京中品级低的实缺,和贾母他们计划里给贾琏捐同知虚衔所花费的银子也差不了多少。 至于捐个外地的知县、县丞或是县尉,却是不成的。 贾琏这样年轻,半点事儿都没经过,万一被那些奸猾的吏目给糊弄着犯了大错,又该怎么办? 而且地方条件艰苦,贾琏这样自幼在京中长大的锦衣纨绔,又如何吃得那样的苦头? 贾母和贾赦听了贾璋的建议,也觉得颇有道理。 但他们担心捐官后贾琏坚持不下去,到时候万把银子就打了水漂,贾琏也会被人耻笑。 在家里做少爷和出门做小官的境遇可不一样,贾琏能受得了这种天壤之别吗? 贾母想了想,还是私下里找了贾琏来荣庆堂,询问他的心意。 贾琏听了贾母给他的两个选择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实缺。 就算位卑官小,也没有什么难以忍受的。 难道冯紫英不是从小旗做起的吗? 就像璋哥儿说得那样,天天在家里待着,便是有志气也全都磨没了。 出去当差,就算升不了官,也能学些眉眼高低。 总比在家里天天被小厮长随捧着,做那些管家的杂务来得强。 在贾琏做出选择后,贾赦走了内相戴权的关系,给贾琏捐了一个顺天府照磨所的正八品小官。 因为有戴权的面子,贾琏不用等太长时间候缺。 等到新婚结束后,就可以去顺天府上任了。 捐完这么一个小官后,贾赦心道:琏哥儿和我一样不着调,又不能吃苦,这银子老爷就当做是扔水里听响儿吧。 反正没花他的私房,走的是公中的账,最心疼的人应该是王氏才对。 贾琏却是很感谢弟弟替他考虑,向老太太和老爷提出了给他捐实缺的建议。 贾璋倒是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值得贾琏感激涕零的事情。 他也不是冷心冷肺之人,这些年贾琏待他不错,他帮对方打算一二,本也应该。 况且士大夫讲究修齐治平,宁荣二府表面光鲜,内里却烂了。 贾琏这个哥哥善于交际钻营,相较于贾珍等人来说,为人处世还算有些底线。 贾璋是不愿意看着哥哥贾琏跟着贾珍他们乱混,最后给自己混出一身糟糕习气的。 转眼间,贾琏的婚期就到了。 大婚当日,贾琏身着大红喜袍,骑着高头大马直奔史家。 在念完贾璋代笔的催妆诗后,贾琏顺利地接到了新娘。 史嵩夫人眼里含泪地对贾琏嘱咐道:“姑爷,以后好好待霓姐儿。” 贾琏回道:“小婿会对湘霓好的。” 史嵩见到女婿那张面如傅粉的脸,就觉得他会花心。 他忍不住道:“琏哥儿,今天是你和霓姐儿大喜的日子,按理来说我是不该说这些的。” “但霓姐儿是我的长女,我万分心爱她,因此我不得不把丑话放到前头。” “我们家霓姐儿贤良淑德,不是容不下妾室通房的女子。只是你绝不能搞出宠妾灭妻那等丑事,欺辱我的女儿!否则我定会不顾两家几代的情谊,亲自去打折你的腿!” 史嵩夫人狠狠地瞪了史嵩一眼,大喜的日子,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贾琏这个风流多情种子却被岳父吓得心里发虚。 第53章 而史湘霓那颗忐忑不安的心却奇异地被父亲安抚下来了。 她的眼眶也忍不住发酸。 “小婿定不会让岳父大人失望的。” 和弟弟混在一起,给贾琏带来的最大好处就是他学会了云淡风轻地装相。 史嵩点了点头,和妻子一起把女儿送到她哥哥背上。 直到史湘霓上了花轿,史嵩才带着家人回府招待女方的宾客。 贾琏带着花轿往家走,史湘霓的嫁妆与陪房紧紧跟在车队后面。 回到荣府,一众内管事在拜堂后将新娘史湘霓扶到了新房。 众婆子们扶史湘霓在石榴葡萄纹黄花梨木拔步床上坐下,又说了好些吉祥话才离开。 她们离开后,屋内只剩下了史湘霓与她的陪嫁。 而贾琏则在二门外招待各位宾客。 直到凤歇鸾驻刻、笙歌初停时,贾琏才带着薄薄的酒气回到院子里。 一进门,他就见到史湘霓端坐在百子千孙描金缠枝石榴纹拔步床上。 他一双桃花眼弯弯地笑着,在嬷嬷们的吉祥话中掀开了史湘霓的盖头。 一掀开盖头,就见到史湘霓雪肤花颜,容貌万分俏丽。 贾琏颇为目眩,他痴了一瞬,才问道:“吃东西了吗?” 史湘霓点了点头道:“吃了赵嬷嬷送过来的鸡汤面,嬷嬷说这是太太吩咐她送的。” 赵嬷嬷是贾琏的奶嬷嬷,史湘霓对她很客气。 贾琏闻言才让屋里的嬷嬷丫鬟出去,坐在史湘霓身边笑道:“老太太对晚辈也慈爱,又是你的姑祖母,肯定会对你好的。老爷和太太也不管我屋里的事情,你不用太过担心……” 史湘霓红着脸应了,一张玉面含春,在贾琏的怂恿下和他喝了交杯酒。 贾琏见她露出如此动人情态,心里一动,握住了史湘霓的手,在她耳垂呢喃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歇了。” 耿耿长夜,钟鼓迟迟。 清晨时分,史湘霓醒来,见贾琏还没醒,平生三分困倦。 这个冤家,真是羞煞她也。 她困得要命,但是想到出嫁前母亲的嘱咐,还是强逼着自己起来梳妆。 今天是她头一天给太婆婆和婆婆请安,她不敢想象如果她睡过头的话,局面会有多糟糕。 贾琏被史湘霓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晃了晃头后才清醒过来。 外面守夜的丫鬟听到屋里的动静后连忙问道:“二爷和二奶奶起了?” 贾琏应了一声,让她们进来。 伺候贾琏的大丫鬟丹桂与史湘霓的陪嫁丫鬟桃儿等人端着铜盆香粉、服饰环佩联袂而来,伺候他们夫妇二人洗漱更衣。 史湘霓在妆镜前细细描了眉,又从桃儿捧着的首饰匣子里挑出一排红宝石小簪与一根赤金青鸾挂珠步摇,递给给她梳头的碧玉。 贾琏兴致勃勃地给妻子挑了一对点翠坠子。 史湘霓接过戴上,对贾琏回眸一笑道:“二爷看我的装扮好看吗?” 贾琏亲亲热热地搂住史湘霓肩膀道:“二奶奶好看得紧!你哪里是我的妻子?分明是天上的仙女吗。” 史湘霓听到贾琏的话后啐了他一口:“我竟没想到,二爷竟这般花言巧语。” 贾琏笑道:“我哪里是哄你?我说的话可全都是真心话。” 史湘霓当然好看了。 要不然,贾琏怎么会兴高采烈地娶她为妻呢? 贾琏与史湘霓吃了早饭,换了大衣裳,这才带着丫鬟婆子前往荣庆堂请安。 和贾珠成亲时一样,两房的主子都在荣庆堂。 贾琏夫妻二人挨个向长辈敬茶,史湘霓又给几位小叔小姑分发她准备好的礼物。 她送给贾璋的是几册极难得的孤本。 母亲说了,小叔极得姑祖母与公爹宠爱,又是婆婆的亲子、夫婿贾琏最亲密的兄弟…… 她当然要投其所好。 邢夫人对史湘霓颇和颜悦色。 她不愿意和王夫人斗法帮贾琏争利益,但却很乐见于贾琏的媳妇为了夫君的未来帮大房夺权…… 到时候她璋哥儿也跟着沾光。 王夫人心里却很不高兴。 多年的妯娌做下来,她还能猜不到邢夫人心里的小九九? 她希望配给贾琏的侄女熙凤也嫁给了卫家的大公子卫若梅,小夫妻两个甚是恩爱。 今年年初,那卫若梅升了五军营千户后就给妻子王熙凤请封了诰命,如今王熙凤那个小年轻居然和她平起平坐了。 大嫂(指王子胜夫人)好不得意,对她也多有奚落之语,这可真是让人恼怒! 可是,若是王夫人自己不算计侄女,王子胜夫人又怎会像看待仇人一样看她呢? 贾母也很喜欢史湘霓,毕竟史湘霓是她娘家的侄孙女,又聪明伶俐,远比邢、王二夫人得她心意。 贾母高兴地拉着史湘霓道:“琏儿成婚了,过些日子湘霓生了哥儿姐儿,咱们府里就热闹起来了。” 邢夫人凑趣儿道:“老太太说的是,媳妇也盼着含饴弄孙呢!” 贾母指着邢夫人笑道:“看看,看看,这儿有个比我还心急的呢!媳妇刚嫁进来,她就想着孙子了!” 史湘霓不好意思接这话,涨红了脸。 而在远处的春晖院里,李纨伤神地看着贾兰可爱的小脸。 几年前,喜气洋洋地拜见舅姑的人还是她与贾珠。 如今夫君去世,竟只剩下她一个人羡慕旁人的恩爱欢喜,只得独自一人在这世上煎熬了。 第37章 新妇分权贾蓉出孝,西宁太妃意图保媒 因为还没有出孝的缘故, 李纨母子并没有去荣庆堂见大房的新妇。 但史湘霓这个弟媳却是不能不拜见长嫂的。 在从荣庆堂离开回家后,史湘霓换了颜色稍浅的衣服去春晖院探望李纨。 见到贾兰玉雪可爱,又很是亲香了一番。 李纨见史湘霓真心喜爱贾兰, 也对她添了几分欢喜,心里的愁苦也略褪去了一些。 却说贾璋在考中廪生后, 并没有使用贾赦名下的荫生名额, 或是参加拔贡考试前往国子监读书。 国子监祭酒、司业, 以及外聘的大儒只会给那些备考会试的举人上课。 而秀才们进入国子监后,只是在国子监黄字班里读书而已。 黄字班的国子博士和国子助教们的学问可没有蒋凤举的学问好,而且一对一的授课远比一对多的授课更用心。 因此贾璋也没必要急着去国子监, 就算想要多认识些同学, 也可以等到中举后再说。 伴随着琅琅书声, 新年的脚步渐渐到来。 除夕当天,贾母、贾赦、贾政与邢、王二夫人早早起来换上朝服进宫参加宫宴。 而荣国府的事情被贾母交给史湘霓打理。 贾母的这个决定让王夫人感受到了危机感。 史湘霓和邢氏可不一样。 邢氏能沾手管家权, 是沾了她儿子的光, 老太太心里看不上她。 但史湘霓却是老太太的侄孙女。 老太太和琏儿媳妇都姓史, 老太太肯定会偏心自家人,甚至抬举史湘霓打压她…… 她的谋划没成真是太可惜了,否则她肯定能哄住凤哥儿听她这个姑妈的话。 而这个史湘霓,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听她这个二婶的。 不过,就算王夫人不满, 她也改变不了贾母的决定。 在这个孝道比天还大的世界里,王夫人哪里拗得过婆婆呢? 就连贾赦这样混不吝的人都只敢对贾母的偏心说些酸言酸语, 而不敢直接置喙,更别提王夫人这个做儿媳的了。 王子腾纵然位高权重, 却也管不到贾母辖制媳妇的事儿。 毕竟贾母也没有苛待王夫人,只是抬举一下自己侄孙女。 王子腾要是因为这个就置喙贾家的事, 只怕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王子腾又不是蠢货,当然不会对此提出任何异议。 贾母确实是在分王夫人的权。 这些年来,随着王子腾的步步高升,王夫人多有骄矜之意。 贾母早就对王夫人四处安插心腹陪房、甚至染指赖家的事情忍无可忍了。 只是李纨软弱,邢夫人出身低微又无心争斗,贾母也没奈何。 毕竟她也要考虑贾政贾珠元春几人的心情,所以不能自己亲自下场打压王夫人。 如今贾珠去了,荣国府又迎来了她的亲侄孙女,贾母哪里还愿意继续容忍王夫人? 虽然王夫人是贾政的妻子,但贾政是贾政,王氏是王氏。 贾母宁愿在别的地方补偿贾政,也不会容忍王夫人冒犯她的权威。 荣国府的长辈们进宫朝觐,府里就剩下了年轻的兄弟姊妹们。 史湘霓忙活了一天,吃完年夜饭后,又把众弟妹全都送回各自的房子后才放心歇息。 在贾母的支持下,年初荣国府的大小宴会、迎来送往、族中求请等事都有史湘霓协办的痕迹。 第54章 史湘霓很争气,这几件事情都办得滴水不漏,族里亲眷与府里上下大大小小的媳妇都对其交口称赞。 王夫人想要挑三拣四也无从下手,只得捏着鼻子默认大房媳妇分她管家权的事实。 三月时节草长莺飞,却说东府的贾蓉出了他母亲的孝期,出门来拜访西府的长辈。 贾璋下学后,就听到红杏说东府的蓉哥儿过来请安,得知他还没回来,便先去琏二爷那儿玩去了。 贾璋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告诉红杏自己想要在东厢房吃晚饭。 厨房今天做的虾滑竹笋汤格外鲜美,贾璋就着汤和腌鹅脯吃了一小碗碧粳米饭,别的菜只是略吃了几口罢了。 饭后散步回来,他吩咐青桃去给他准备调香和打香篆所需的工具。 外面的桃花长得极好,让他有些想制桃花香了。 待贾蓉过来的时候,便见到贾璋穿着一身松绿绫缎家常衣裳,正在闲适地打香篆。 几个身着豆青色比甲、月白色衫裙的漂亮丫鬟见他来了,或是请安,或是奉茶,或是给他搬锦墩,态度十分热情亲切。 贾蓉连忙说几位姐姐不必这般客气,又上前行礼道:“侄儿见过三叔。” 贾璋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下榻把他扶了起来:“蓉哥儿来了,在二哥那里可用饭了?” “侄儿已经用过了,多谢三叔关怀。” 贾璋又让贾蓉喝茶,贾蓉喝了一口,眼睛一亮:“这是小龙团吗?味道格外爽口清冽,不知三叔是从哪里置办的?侄儿也想采买一些。” 贾璋笑道:“采买什么?我这儿还有好些呢,直接给你包些带走就是了。” 言罢,贾璋吩咐秋蝶去包两包茶叶过来,给贾蓉带回去喝着玩儿。 贾璋手头很宽绰,并不在意这点子花费。 且不说他每月的月钱与几位长辈给他贴补的银钱,只说他那家花鸟店的盈利与廪生每月发放的钱粮就足够他花用了。 贾蓉却有些不好意思。 贾璋虽然是叔父,年纪却比他小,想来也是领月钱过活的。 而这龙团茶又价比黄金,他哪里好意思收呢? “侄儿哪里好意思在叔叔这里连喝带拿呢?” “客气什么,你若是不要,我却是要生气的。这点子东西,也值得你推来推去的?莫不是你不把我当亲叔叔?” 见贾璋的态度如此诚恳,贾蓉也不好继续推辞下去了。 他只得收下秋蝶给他包好的茶叶,又和贾璋说了好些话,才如沐春风地离开了。 回到东府后,贾蓉一进院子,大丫鬟绣莲就迎上来伺候他换下出门见客穿的大衣裳,笑问道:“大爷这是从西府回来了?” 贾蓉点了点头,把手里的几样东西交给一旁的小丫鬟。 在小丫鬟离去后,绣莲冷不丁地听到贾蓉的呢喃声。 “西府二叔捐了官,三叔考中了廪生,他们这是都有了前程了。” “如今就剩下下你家小爷我,年纪不小了,却还得靠着讨好老子才能混些残羹剩饭吃。” “老爷他一个不如意,就当着管事奴婢的面痛骂羞辱我,这日子过得真是好没意思。” 绣莲听到贾蓉的满腹牢骚后,被吓得魂不附体。 她连忙捂住了贾蓉的口,硬着头皮哄他:“老爷只有大爷您这么一个儿子,咱们整个府里所有东西日后都是您这个少爵爷的?您又何必羡慕旁人呢?” 贾蓉却并没有因为绣莲的安慰开心起来,只歪在了榻上,用扇子挡住了脸,不肯多说一句话。 绣莲见了,心里十分焦急,只得拿那个她并不喜欢的消息来哄贾蓉开心。 “老爷他还是很看重大爷的,我听来升媳妇说,老爷好像要给您相看亲事呢!” “俗话说先成家后立业,说不得等大奶奶进门后,老爷就会给大爷安排前程了?” 相看亲事吗? 成家立业乃人生大事,他母亲没了,老爷能想起来为他相看婚事,想来也没有全然忘了他这个儿子。 贾蓉出了会儿神,回过神后,他的态度也温和了不少:“绣莲,你去库房里拿两个金锞子打茶围吧,今天的事……” 绣莲低声道:“我会守口如瓶的。” 贾蓉点了点头,挥手让她走了,心里还在琢磨贾珍为他挑选新妇的事。 他的妻子会是二婶那样貌美温良的名门淑女吗? 贾母对贾蓉娶妻的事也十分关心。 东府是贾氏一族的长房,贾蓉的媳妇就是贾家的宗妇。 如此重要的人选,又如何能够不精挑细选呢? 贾珍的续弦尤氏出身寒微,很难接触到顶级的社交圈为贾蓉相看妻子。 贾珍倒是很有些酒肉朋友,但是这些人看起来都不是很靠谱…… 但两府业已分家,贾母纵然是长辈,也不好管得那么宽,肆意插手东府之事。 就在贾母想要把尤氏请过来商量一下这件事情的时候,贾珍这个正主儿自己过来了。 “侄孙来,是有一件事要恳求老太太。” 贾母心里已经知道了,但还是问道:“什么事?” 贾珍忙笑道:“老太太也知道,如今蓉哥儿出了孝,年纪也大了,合该给他相看个媳妇成家立业了。” “偏生侄孙媳妇不爱交际,又常生病,我看她倒是很难给哥儿找到合适的妻子。” “老太太眼光好,给大妹妹、琏二弟定下的婚事都十分圆满。侄孙思来想去,也只能过来求老太太多疼疼蓉哥儿,给他找个好媳妇。如此一来,我也就放心了。” 贾母应道:“若是能信得过我这把老骨头,我就帮你一把。” “蓉哥儿那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也怪可怜见儿的。” 在贾母放出宁国府想要为少爵爷贾蓉聘娶新妇的消息后,有不少人想要趁机攀附。 贾母却看不上那样的人家。 事实上,贾蓉和贾琏在婚姻市场上的处境十分相似,都是爵位继承人,都是纨绔,都长得不错,都有一点高不成低不就。 甚至因为贾珍胡作非为的名声格外响(远超贾赦,毕竟贾赦只是关起门来自己乐自己的)的缘故,贾蓉这个未来族长在婚姻市场上的评分反倒还要比贾琏低一些呢。 但宁国府的宗妇又是不能将就的…… 就在贾母为贾蓉的婚事犯愁时,西宁太妃居然暗示贾母,说她要帮贾蓉保媒。 贾母有些疑窦。 虽说四王八公一衣带水,贾母年轻时和西宁太妃也有些情分。 只是,自义忠亲王坏事,贾家势败抽身后,两家就已经不复往日的亲密了。 所以,西宁太妃的异常实在是让贾母感到不解。 而贾璋得知此事后,也觉得西宁太妃她很是古怪。 无故献殷勤,必然非奸即盗。 当然,就算太妃他是好心,贾璋也不觉得贾家和西宁王府扯上关系是什么好事情。 自古以来,异姓王就没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如今八公和诸位侯爵、伯爵的爵位日益降等,早就不再是乾元帝眼中的威胁,反倒摇身一变成了与国同休的勋贵。 但东南西北四位异姓郡王却是太祖高皇帝钦定的、世袭罔替的王爵。 尤其是南安、西宁两位,前者世代镇守南海沿子,后者世代镇守平安州…… 贾璋就不信,当今会看这两位手握军权,又不在自己眼皮底下待着的郡王顺眼。 更不信当今这样英明神武的天子,会没有一星半点儿的削藩之意。 他很清楚,如今已经颇为萧疏的宁、荣二门已经经不起任何风雨了。 所以一听到西宁太妃的名字,贾璋就已经决计要劝告祖母,一定要拒绝掉这位太妃想要保媒的好意。 第38章 管窥蠡测派人盯梢,珍父无情引蓉求助 “祖母, 你见过太妃娘娘想要介绍给蓉儿的姑娘了吗?” 贾母奇道:“璋哥儿怎么关心起蓉儿娶媳妇的事了?我以前看你很是不耐烦这些冗杂家事的。” 贾璋回道:“前两天蓉哥儿过来请安,我一见他就觉得亲近,难免关心些他的事情。而且西宁太妃无端保媒, 孙儿觉得有些奇怪……” 贾母听他这样说,搂着他笑道:“竟是这样, 没想到我们璋哥儿这样有做叔叔的样子了。” “不过我确实还没见过那姑娘, 西宁太妃只一味地和我夸那姑娘是个天仙一般的人物, 还没和我说那姑娘姓甚名谁呢。” “我心里也觉着有点不对劲儿,若是大家小姐,遮遮掩掩地作甚?莫不是那姑娘在身份上有什么瑕疵?” “祖母, 依我看京中良媛淑女颇多, 并非只有西平太妃介绍的姑娘与蓉哥儿堪配。若是真有龌龊阴私, 咱们贾家还是避开为上。” “蓉儿年轻,哪里经得起什么意外?除此之外, 咱们家也需要好家声……” 他却不知道, 在没有他的时空线里, 贾蓉确实是得到了一个天大的意外。 第55章 他那天杀的老子,哪里像是爹生娘养的人类呢? 但若是说其是猪狗养大的畜生,也是冤杀了那给人吃肉的猪、替人看家的狗。 谁家好人会不知廉耻地强迫儿媳,给亲生儿子戴绿帽子? 而贾母听到贾璋的话后,也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她早就习惯了贾璋的聪慧, 听贾璋说话老成也不奇怪,只道他说的对, 什么好处比得过知根知底夫妻和合呢? 给蓉哥儿娶个贤惠媳妇才是最要紧的。 当然,贾母也有她自己的心思。 西宁太妃介绍的姑娘身份不明, 想要贾蓉娶她,西宁王府怎么可能会一毛不拔呢? 但问题是, 那姑娘身上有天大的好处也是给东府的。 而若有什么坏处,荣国府的名声却会受到牵连。 若是没有璋哥儿,在珠哥儿去世的情况下,她也不会特别在意这件事。 可是现在璋哥儿要去考举…… 所以贾母心里对这桩婚事已经打了一个大大的叉了。 贾璋哄着贾母吃完药膳后才离开荣庆堂,在回鹤鸣苑的路上,他心里琢磨着西宁太妃想要给贾蓉保媒的事情。 他这边劝下了祖母,可是在祖母拒绝了西宁太妃后,他们会不会另辟蹊径,直接找到贾珍头上? 想了想,他把雪檀叫了过来。 这两年他赚了不少银子,在外头买了几个人交给高彬调教,如今正好派得上用场。 “去高师傅那里叫那几个小子出去,悄悄儿地跟着东府的珍大爷。还有西宁王府那边儿,也派两个人盯着。” “万事以自身安全为上,若事有不协立刻就跑,打听消息总没有性命要紧。” “若要用银子打点,就来我这里支取就是了。” 雪檀连忙应下了贾璋的嘱咐,跑去高彬那里给几个年轻的小子交代任务去了。 转眼间又过了几天,贾母在宴会上婉拒了西宁太妃想要帮忙保媒的事情。 西宁太妃这次在私下里告诉贾母,她想要介绍给贾蓉的姑娘是西宁郡王的私生女,只因身份不好才被寄养在营缮郎秦业家里,若贾蓉娶了她这孙女,郡王府必有重谢。 但贾母仍旧没有同意这件事情。 她也得考虑名声。 蓉哥儿娶了那女子后,或许能够得到些许好处。 但她有孙儿要科举,又怎么会同意这么荒唐的事情呢? 贾璋在听到贾母对那女子身份的描述后,更是感觉西宁太妃在说谎。 他在贾母的寿宴上见过西宁王妃。 这位王妃秉性柔弱,面对太妃娘娘时事事伏惟,又怎会容不下异生之女? 那姑娘若真是郡王的外室女,又何必养在秦家吃苦头? 庶女、家臣之女、族亲之女,什么身份不可以安排? 除非对方的母亲罪臣或异族,才会让西宁郡王如此小心翼翼。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位秦姑娘根本就不是西宁郡王的女儿。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的身份就更可疑了。 到底是多有危害性的身份,才会让西宁太妃都要用谎言遮掩? 还有…… 那秦氏明面上的身份是营缮郎秦业在养济堂抱养的孤女。 这样的身份和邢夫人和尤氏这样的继室对比起来都弗如远甚,又如何能做贾蓉的发妻,宁国府的冢妇? 只怕这婚事真成了,他那早死的宁国府大爷爷贾代化都会在坟里骂不孝子孙吧? 不过宁荣二府,尤其是宁府合该被骂的事太多,也不差这一件两件的了。 贾璋他没有叫停出门跟梢的小厮。 他觉得,既然西宁太妃已经主动到跑过来和贾母说她要帮贾蓉保媒了,西宁王府就不可能因为贾母的拒绝就偃旗息鼓…… 事情也果然不出贾璋所料。 “这些天竹石跟着珍大爷,时常看到珍大爷常出去喝花酒。” “珍大爷他怡翠阁也去过,嫣红馆也去过,胡同也没少去,每次珍大爷从那些地方出来时都喜笑颜开的。” “竹石装作客人混了进去,花银子打听到了到请珍大爷喝花酒的人到底有谁了。” “光是打听到的人里头,就有西宁王府的长史和大理寺推官袁肃,其他人的身份暂时还没打听到。” “竹月带人在西平王府那边蹲点,只是王府门禁森严,竹月他们也不敢往前凑,倒也打听不出来什么消息。” “只是前些日子太妃娘娘去京外上香,在皇觉寺偶遇了义忠郡王妃,两人还说了一会儿话。” 义忠郡王妃! 废太子被圈后,其妻妾和长子也被皇帝圈禁在宗人府里。 后来废太子没了,废太子的家人们仍旧被圈禁着没被放出来。 太子妃和李、何两位婕妤也相继香消玉殒、撒手人寰,只剩下废太子的长子孤零零地活着。 直到前几年,乾元帝开始怀念起废太子的好,这才追封废太子为义忠亲王,又把自己曾经疼爱过的孙儿放了出来,封了一个郡王爵位…… 贾璋研墨的手突然顿了顿。 他算了算那女孩子的年龄,突然产生了一个很不妙的联想。 这位姓秦的小姐,不会和已经没了的义忠老千岁有关系吧? 还有他那位珍大哥,到底有没有上了人家的钩儿? 他抛下了手里的墨锭,理了理刚才为了防止被墨汁溅到而收束起来的天青色绣莲花宽袖,从抽屉里头拿出了一只荷包递给雪檀。 “这些日子你们几个辛苦了,事成后拿去喝茶吃酒吧。” “一会儿你找个由头去东府一趟,状似不经意地跟蓉哥儿的心腹提起秦氏的事情,引着蓉哥儿主动过来求我。” 雪檀双手接过荷包,连忙点了点头。 他这些天帮着三爷指使小厮,也影影绰绰地看明白了三爷的心意。 西平太妃介绍的人不好,三爷不想让这桩婚事能成。 但是西府的人不好插手东府的事情,就算三爷想管这件事,也得被东府小蓉大爷请过去管,而不是自己跑去没事找事。 珍大爷终归是族长,宁府也终归是长房…… 雪檀想了想,从青桃那里支取了一瓶玫瑰清露,装到有精美雕花的匣子里面带着去东府了。 “前些日子有人给我们老爷送了几瓶子香露,老爷给三爷分了一半。今天红杏姐姐她们收拾屋子,三爷见了这东西,就让小的给小蓉大爷您送一瓶喝。” “这东西掺进水里就能喝,一小勺就香得不得了呢,平日里入汤代茶也是极好的。” 贾蓉看着那精巧的小小一只玻璃瓶,还有外头写着“玫瑰清露”四字的鹅黄笺,推拒道:“这东西可是上用的,想来大爷爷也得来不易。” “他老人家是心疼三叔读书辛苦才送与三叔的,我哪里好意思无功受禄呢?” 雪檀哭诉道:“我的小爷!您可别为难小的了!我们三爷想要送出去的东西,从来都没有收回去的道理。您这边不要,小的回去后就惨了,您就可怜可怜小的吧。” 贾蓉见他说的可怜,只得收了礼物。 又让心腹小厮四喜拿出礼物和一把银瓜子给雪檀。 前者是他给贾璋准备的谢礼(谢贾璋送的小龙团茶饼),后者是他给雪檀的赏钱。 雪檀接了东西,贾蓉见他手里东西太多,便让四喜去送他。 雪檀听了,心下一喜。 在和四喜走出贾蓉的院子后,雪檀他不动声色地把话题拐到了未来的小蓉大奶奶身上。 说着说着,雪檀就说到了西宁太妃想要给贾蓉保媒的事。 又说起对方只是营缮郎家的养女,他们老太太已经拒绝了西宁太妃的建议…… 就在雪檀琢磨着自己应该怎样做,才能毫不突兀地向四喜透露贾珍最近和西宁王府的人走得很近的时候,四喜的脸色已经变得不大好看了。 雪檀素来最有眼色,他当然也没有错过这个细节。 是了,东府的人日日夜夜和珍大爷相处,如何会不清楚珍大爷最近在和什么人玩? 所以接下来,他很是不必多言。 雪檀并没有猜错,四喜确实知道贾珍最近和西宁郡王的长史门人打得火热。 难道老爷真得就这样无情,要给大爷娶破落户人家的女儿吗? 四喜打小儿和贾蓉一起长大,对贾蓉的感情不比雪檀、黄柏两人对贾璋的感情差。 听到这件事后,四喜尤为悲愤。 平日里老爷对大爷不慈爱也就罢了,怎地婚姻大事,还能如此儿戏? 而雪檀也在一旁添油加醋,极尽挑拨之能事。 不是说我们老太太觉得这门不当户不对的不合适,就是说只有琏二奶奶那样的出身人品才是佳妇呢。 在把雪檀送走后,贾蓉就听到四喜愤愤不平的禀告。 他难以置信地道:“父亲竟如此厌恶我吗?” 他和父亲难道是前世的仇人吗? 第56章 宁国府爵禄虽然不如以往风光,但好歹也是世袭的勋贵;而那秦家,不过是寒门出身的小官。父亲怎么要给他娶一个这样的妻子呢? 四喜向来忠心,此时见到贾蓉这样悲伤难过,也只能竭力安慰。 但是贾蓉却完全没有被安慰到,他心里头乱得要命。 按理来说,父亲就算不喜欢他也不会如此不智,给他娶这样一个出身卑微的妻子…… 是了,那位秦姑娘是一个孤女! 这里面太容易做文章了。 普通的孤女,怎么可能引起西宁王府的注意? 可是那又怎么样,就算那女子是西宁郡王的女儿,名义上也只是一个父母不详的养济堂孤女。他娶了她,怎么可能不为人耻笑? 天爷啊,他只不过是想要一个温柔和善的妻子,过正常人的生活,为什么连这么卑微的愿望都不能满足他? 西宁王府是答应了父亲什么,才让父亲这么兴高采烈地想要把他卖了? 贾蓉,你还真是真是可悲可叹,明明是宁国府的独生子,却活生生得像个笑话! “大爷,大爷!” 四喜看着桌子上头的那瓶玫瑰清露,想到刚才雪檀的话,忍不住想到了一个主意。 “要不然您去求求西府璋三爷吧!他是西府老太太和大老爷宠爱的孩子,他说话肯定是有用的!” “就算没用也无妨,西府三爷小小年纪就进了学,外头又经营好大一个铺子,想来也是极聪慧的。说不定他能帮您出个好主意呢?” 贾蓉听到四喜的话,激动地站起来,攥住了四喜的手腕就往外走。 是了,是了! 他还可以去求三叔。 一人计短三人计长,三叔就算帮不了他,也比他一个人坐在这里犯愁强。 而且不去试一试,他又怎么知道三叔没有帮他解决难题的本事呢? 第39章 东府贤侄殷殷求救,叩观玄真敬老玄修 却说贾璋下学后, 一回院子就遇到了焦急的贾蓉。 他恍若未觉般问道:“蓉哥儿来了,怎么在这儿枯等?” 贾蓉连忙向他问安,焦急地道:“侄儿有要事求三叔, 还请三叔帮我。” 贾璋拉着他坐下,吩咐红杏上茶:“你有什么事情要我帮的?我整日里燕居在家, 想来也帮不上你什么。” 贾蓉听贾璋这般说, 语气酸楚地道:“三叔, 雪檀说我家老爷要给我娶一个小官的养女,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贾璋听他这样说,高声喊道:“红杏, 青桃!” 两个身着青比甲, 柳黄裙的侍女应声而来, 只听到贾璋吩咐她们道:“雪檀犯了错,去找高师傅, 让高师傅罚他。” 贾蓉这才意识到, 虽然宁荣二府的下人口风不紧, 但贾璋这里治下甚严,雪檀和四喜乱说话,却是天大的过错。 可是…… 如果不是雪檀犯错,他恐怕还不知道父亲想给他聘娶小官养女的事情。 人不能不知恩图报,贾蓉他还算讲义气, 因此一听到贾璋的话,就连忙为雪檀求情。 贾璋如此做作, 不过是在演戏。 上赶着不是买卖,主动兜揽事情, 未免落于下乘。 事实上,即便红杏和青桃往高彬那里走一趟, 高彬也不会惩罚雪檀。 却没想到贾蓉还有些良心,愿意为雪檀求情…… 这个小纨绔还不算无可救药。 贾璋心下有些动容,顺着贾蓉的心意阻止了红杏和青桃去高彬那里,然后又挥斥了屋里的下人。 在红杏把房门关上后,他对贾蓉道:“蓉哥儿,你做事情可不谨慎。” “若有要事商谈,屋中必无六耳。这样的道理,还用我来教你吗?” 贾蓉听着叔叔的教训,脸红耳赤地道:“三叔,侄儿受教了。如今现在屋里已经没人了,您就告诉侄儿实话吧!” “侄儿也不求能像先珠大叔和琏二叔一样娶一位名门高贵淑媛,只求自家不要因为婚事而为人耻笑!” 贾璋温声道:“我不知道雪檀是怎么乱传话的。只是据我所知,老太太已经拒绝了西宁太妃想要帮忙保媒的好意。蓉哥儿你又何必为此焦心呢?” 贾蓉听到贾璋的话,神态更加可怜,他哭诉道:“老太太慈爱,才拒了这桩荒唐婚事。可是我家老爷这些日子却和西宁王府的属官和门人打得火热,谁知道他有没有背着老太太为我定下婚约!” “叔叔,若那秦氏只是小官之女,我也就认了,可她却是父母不详的养女!我怎么愿意娶这样的一房妻子?若我贾家冢妇如此,恐怕先人有感,也要三尸暴跳了!” “你或许不知道,西宁太妃暗示祖母,那位秦姑娘是郡王养在外面的外室女。若是蓉哥儿你娶了她,郡王会给你很多好处……” 贾璋慢悠悠地把这件事情说了,一双眼睛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贾蓉,观察着贾蓉的想法。 贾蓉想过这姑娘身份可能不简单。 他爹也不是傻子,怎么会主动凑上去给他聘娶一位寒门出身的营缮郎的养女。 没想到那姑娘的真实身份居然是西宁郡王的私生女,这倒是比他胡思乱想的罪臣之女的身份好了很多。 郡王爷许诺的好处确实很让贾蓉心动,可是他很快就清醒过来了。 为了那么一点子好处,就把自己变成勋贵圈子里的笑柄,这代价也太大了。 而且有他爹在,西宁郡王许诺的好处能不能到他的手里还不一定呢! 他何必为了别人,卖了自己? 贾蓉看向贾璋,只见贾璋神色极淡,但却好似能看穿他潜藏的想法一般。 他的头脑瞬间变得更清醒了。 无论有什么好处,付出代价的人都是他,而不是父亲贾珍。 而且,谁知道西宁太妃有没有说谎? 西府老太太火眼金睛,被她拒绝掉的婚事能有什么好处! “叔叔莫要疑我!我绝不会这边求着叔叔救命,那边又去出尔反尔服膺父亲!” 贾珍他自幼受尽宠爱,后来贾敬去修道,他更是无人辖制,所以才养成了胆大妄为的性格。 所以他才敢和西宁王府勾结,即便他知道这很有风险。 但贾蓉的性格底色却和他的父亲的性格底色截然不同。 即便在贾珍的影响下,贾蓉也是个贪花好色的小纨绔。 但因为贾珍这个父亲的高压统治,他的性格其实很是谨小慎微。 贾璋的话反倒坚定了他反抗父亲的决心。 贾蓉原来不想娶秦氏女,只是害怕自己成了勋贵圈子里面笑话。 现在他却是整个人都害怕起来了。 那姑娘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能让西宁太妃许出利益,那姑娘的身份必不简单。 若是所谓的私生女只是一个幌子、对方的真实身份就是罪臣之女的话,他娶了对方,岂不是犯了天大的罪过? 父亲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这个亲生的儿子…… 贾蓉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他狠了狠心,扑通跪下来哭诉道:“侄儿,侄儿实是没法子了。还请叔叔可怜我没了娘,救救我吧!” 贾璋喟叹了一声,扶了贾蓉起来:“蓉哥儿,你是知道的,我父亲最不爱揽事,二叔若是听到你因婚事向他诉苦,更会大骂你不孝。而我和琏二哥在你父亲面前只是弟弟,哪里能置喙兄长为儿子娶亲的事?” 贾蓉听了,心底灰败,他嗫嚅道:“那老太太呢?” 贾璋道:“祖母已经拒绝了西宁太妃,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珍大哥若是铁了心要搭上西宁王府,我祖母一个隔房的堂祖母又能怎么办呢?” 连西府的老太太都没办法…… 贾蓉神色灰暗,颇有些心灰意懒。 他刚想向贾璋告辞,却听贾璋道:“不过还有一个人,他一定能改变你父亲的想法。” 贾蓉沮丧地道:“还有谁能做到这件事呢?连老太太都不成,还有谁能帮我?” 贾璋笑道:“你竟然忘了自己的亲祖父?要说咱们贾家有谁能管住珍大哥,那也就只有敬大伯了。” “儿子不听老子的话,那便是忤逆的大罪。” 贾蓉心头的尘埃被这一句话拨散了许多,但他心底仍旧埋藏着深深的忧虑。 按照礼法,父亲确实得听祖父的话。 可是现如今祖父在玄真观问道修玄、不理世事,全然方外之人,哪里会管他这个不成器的孙子的事情呢? 在听到贾蓉的担忧后,贾璋道:“祖孙亲谊,乃是人伦天性。敬大伯大抵是不会不管你的。” “若敬大伯真的不管,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或是逃婚,或是装病,我这里有银钱,你拿些盘缠躲出去,一年半载之后再回来,这事情也就过去了。” “左右东府里头就只有你一个嫡亲孩儿,珍大哥再生气也不会打死你的。” 贾蓉连连点头,心里终于生出了些许希望来。 第57章 这些天贾璋也在琢磨贾敬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这人到底是百无一用,一心访道问玄的俗家居士? 还是潜山避俗,藏锋隐芒于朱砂丹汞的失意刀锋? 这些事情,只有到真正见面的时候才能揭晓了。 贾蓉自西府回家后,仍旧惴惴不安。 三叔说祖孙之间自有人伦天性,可万一祖父他老人家对此事无动于衷,他又该怎么办?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一介后辈,安敢忤逆尊亲? 如果祖父不管,他真的要逃婚吗? 如果他那样做了,父亲真的不会打死他吗? 贾蓉心里十分焦虑,整夜里辗转反侧。 他只觉得贾璋是看他可怜才愿意帮忙的,哪里知道贾璋搅黄此事的决心呢? 然而贾璋却是不可能告诉贾蓉他本人的打算的。 没过几天,贾璋休沐的日子到了。 贾蓉早早儿地就派了四喜来荣国府接贾璋出门。 贾璋对贾母他们说想要出门的理由是读书太过辛苦,想出散心。 贾母和邢夫人其实是有点不放心他和贾蓉两个孩子出门的。 但是贾璋他发誓自己绝不骑马,一定会老老实实地坐马车。 又说他会带上了高彬和一众长随小厮跟随照料,贾母和邢夫人婆媳这才放下心来。 所以当贾蓉再次看到贾璋时,就见到了他身后跟着的乌泱泱一大群人。 贾璋苦笑道:“这是我们老太太和太太的意思,不带上这些人,她们可不会许我出城。” 贾蓉有点想笑,但有贾珍这把铡刀悬着,他又笑不出来了,因此只附和了两声。 心里又开始琢磨着上山后该怎么和祖父卖惨,才能让祖父愿意出来辖制父亲。 车轮辘辘,越过萧萧春林,森森松柏,一个多时辰后,众人终于到了玄真观。 竹石和竹月在马车停下后摆了红木轿凳,又扶着贾璋与贾蓉两人下了车。 贾蓉的小厮四喜则腿脚麻利地跑到玄真观门前扣响门环。 没过多久,大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个蓝衣黑帽的小道童探出头来:“不知来者是哪位居士?” “我们是荣宁街贾家的人,来探望在贵山修行的贾真人。” 道童听了道:“原来几位居士是来找玄清真人的,请与我来,真人在了真宫里清修,正在打坐呢。” 自贾敬来玄真观修行后,宁国府每年都会给玄真观捐很多香火钱。 因此观里上下对贾敬都十分殷勤客气。 贾璋见这道童年纪不大,口齿伶俐,便和他说了几句话。 这才得知该道童道号清阳,本是观主弟子,因为犯错被他师傅罚到道馆门房,要帮知客打杂跑腿儿一个月。 怪不得这道童谈吐格外文雅,举止别样斯文。 待到了贾敬所居的了真宫,道童清阳前去叩门。 又一会儿,宫观里走出来一个道童,清阳上前对那道童说玄清真人的俗家亲人前来看望真人云云。 那道童喏喏称是,脚步生风往地观内走去,想来是去向贾敬通报了。 须臾,那道童走出来对贾璋、贾蓉两人行礼道:“真人请两位居士进去。” 叔侄二人走进了真宫,眼见青烟缭绕,鼻闻檀香氤氲。室内不见华丽矫饰,一应家具皆由松木制成,十分朴素自然。 道童引领贾璋二人到了贾敬素日玄修之所,只见贾敬本人着松江棉布制成的灰色道袍,头戴香草花冠,正跪坐在蒲团上默诵黄庭。 一道童捧香,一道童捧瓷盆,分别侍立在贾敬左右。 贾璋打量了这个便宜大伯一眼,心里不禁感慨,宁荣两府的男丁里虽然草包良多,但大多皮相不错。 这位敬大伯十分儒雅温文,想来年轻时也是一位俊俏的公子哥。 他收起思绪,上前给贾敬行礼,贾蓉作为孙辈,更是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贾敬听他二人请安的声音,掀开眼皮道:“贫道乃世外之人,两位居士还是莫要对我行这世内之礼。” 贾蓉听到这话后,心口冰凉。 这些年来,他每每上山拜访祖父,祖父都是这般冷淡清净口吻。 平素他没觉得祖父这样有什么不好。 可眼下他对祖父有所求,祖父却这般冷情,这该怎么办是好? 第40章 了真宫里分析利弊,义忠遗珠珍兄愚顽 在等待贾璋休沐的这几日里, 贾蓉也不是什么事情都没做。 他让四喜去打听了,那秦家女儿德容言功样样都好,还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 但大丈夫何患无妻, 他不想被人耻笑,更不想成为父亲野心的葬品。 因此就算那秦家女儿是天仙, 他也绝不敢娶。 “惊扰祖父玄修, 全是孙儿的过错。孙儿过来, 只是为了尽一尽孝心,还请祖父见怜。” 贾敬听贾蓉请罪,语气淡淡道:“你的孝心我都知道了, 只是我这些年隐居茹素, 早已不留恋父子天伦。你们且回家去, 不用管我。” 贾蓉心里十分焦急,却听见贾敬问三叔道:“你是恩侯的儿子?” 贾璋回道:“回敬大伯, 侄儿确实是长房的。” “你珍大哥上次请安时说你进了学, 这很好, 万望你日后实心用事、重振家声。” 贾璋应了,心里微哂。 这位敬大伯还有心思关心他进学的事,想来也不是如他口中所说的那般一心清净玄修。 “侄儿多谢伯父勉励,日后定会潜心苦读,光耀我家门楣。” 这孩子多朝气蓬勃啊! 贾敬看着他, 不由想起当年的自己,心下颇为感伤。 “你们也见到我了, 请安也请完了。或是回家,或是去踏青赏景, 无论如何都好。只是莫要再扰我清修了。” 听到贾敬的逐客令,贾蓉只觉五雷轰顶, 当即跪倒抱住贾敬的大腿哭泣道:“祖父救命!” 贾敬心中纳罕——蓉哥儿这孩子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哭闹起来? “蓉哥儿,你快起来,有什么事情好好说。这副作态,像什么样子!” 贾蓉听到贾敬的呵斥,乖巧地站了起来,眼泪和嘴巴却没停:“祖父,求您可怜可怜孙儿,为孙儿做主罢!” “父亲他要给孙儿娶一个小官从养济堂抱回来的孤女!孙儿倒不嫌媳妇身份低微,只是孙儿一来担心自家会为人所笑,成为勋贵之中头一号的笑柄;二来也担心那女子身份可疑,给我家带来灾祸啊!” 贾敬深居山刹,不理世事,此时哪里晓得贾珍和西宁王府的属官门人打得火热的事情? 对西宁太妃想要给贾蓉保媒的事更是一无所知。 所以在听到贾蓉的诉苦后,贾敬也十分诧异。 就算宁国府随着义忠亲王势败倾颓,也没有落魄到给长房嫡长孙娶小官养女的道理。 贾珍的脑袋是被驴踢了吗? 当初太子被废,他为了避祸辞官,远居于山林之内,这才让贾珍早早当了家。 平日里贾珍荤素不忌、斗鸡走狗,贾敬也不去说他。 一来,他本人也没有教好贾珍,没有尽到父亲应尽的责任;二来,宁国府掌权人是个纨绔,未尝不是皇家想要看到的局面…… 可是纨绔和蠢货可不是一码事,眼下贾珍居然要作践亲生儿子,这不是脑袋塞草的蠢货还能是什么? “那户人家是什么来路?你父亲是怎么认识他们的?” “那姑娘的养父叫秦业,在工部任职,分属营缮司,不过一个八品小官。” “他们家是实打实的寒门出身,在京中没有什么根底,不过这婚事却是西宁太妃想要保的……” 西宁太妃? 贾敬一听到西宁这两个字,脑袋里的弦儿一下子就绷了起来。 他有心多问问贾蓉具体情况,可是一看贾蓉那畏畏缩缩的模样,他就知道再问贾蓉也问不出别的什么来。 反倒是站在一旁的贾璋态度举止怡然自若…… 在贾敬的视线转移到自己身上后,贾璋上前道:“侄儿有要事与伯父相商。” 他的态度十分沉静,丝毫不闪躲贾敬的视线。 良久,贾敬开口让随侍道童带惴惴不安的贾蓉下去喝茶。 待木质大门被道童关上后,贾敬对贾璋招了招手。 贾璋顺从地走过去,盘腿坐在贾敬身边的蒲团上。 贾敬待他坐定后问他道:“这件事儿,你知道多少?” 贾璋没有直接回答贾敬的问题,反而问贾敬道:“大伯父是见蓉儿可怜心疼了?是否后悔当初把宁府的事情都撒手给珍大哥?” 贾敬厉声道:“你在这里东拉西扯作甚!我问你蓉哥儿的事,你倒是管到隔房的堂伯身上来了。” 贾璋却没有被他的疾声厉色吓到,只道:“宁府家事,本与侄儿无关。珍大哥浮浪度日,了无族长的城府胸襟胸襟,也与侄儿无关。” 第58章 “只是如今滔天大祸近在眼前,侄儿身为同族子弟也会被其牵连,难道伯父还要侄儿喑声吗?” 他这话说得不客气,但贾敬的神色却奇异地缓和下来了。 “那姑娘身份有问题。” 贾敬喃喃道:“西宁太妃想要保媒?难道那姑娘与西宁郡王有关系?她难道是靳决的私生女么?” “不,绝对不是。靳决位高权重,给女儿安排个新身份不是难事。外室女的身份虽说不光彩,却也不会犯了上面人的忌讳……” 忌讳,上面人的忌讳! 天子的忌讳会是什么? 当今圣明烛照,光耀四海,唯一的忌讳与痛楚就是早就没了的义忠亲王! 当初他在义忠亲王幕下时,隐隐知晓义忠亲王与一娼家有私。 只是碍于清誉,不得不把那女子养在外头…… 若这秦家的养女是那娼家生的女孩儿,那靳决与太妃为何如此煞费苦心,也就说的通了。 历代西宁郡王都镇守平安州苦寒之地,因为这一点,所有人都以为靳决没有参与到夺嫡当中来,但是…… 他作为义忠亲王的心腹幕僚之一,如何不知西宁王府的底细? 盛朝的藩王,都是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1]的。 这是太祖皇帝为了防止藩王尾大不掉、危及皇权而做出的防范措施。 因此东南西北四王都是遥领税银的,乾元帝倒也不至于舍不得这点银钱禄米。 但问题是,西宁郡王世代镇守平安州,南安郡王世代镇守南海沿子,他们名下的西宁卫和南安卫各有一万兵马…… 哪个皇帝会放心异姓王手里有这么多的军队? 谁知道他们会不会造反? 因此,从太宗皇帝开始,盛朝的皇帝就没有停过削藩的脚步。 但是,在乾元帝之前,他们最激烈的手段也不过是把异姓王府的太妃、王妃、世子等人荣养京中,以为人质。 或是借着防寇的名头借调藩王名下的兵卒,或是三百,或是五百,然后有借无回罢了。 而乾元帝他雄才大略,削藩的手段也确实更加激烈一些。 他不是以要和蒙古、高丽打仗的借口抽调西宁卫、南安卫的兵卒;就是开武举,往西宁郡王和南安郡王麾下的军队里面掺沙子。 要么他就往平安州和南海沿岸诸府送他的文官心腹,以此监督异姓藩王。 若不是国朝只有西宁、南安两位王爷镇守外藩,只怕乾元帝早都实行“推恩令”了。 谁都受不了这样被皇帝割肉,所以南安郡王选择养寇自重(迄今为止还没露馅),西宁郡王却想要靠从龙之功自保,乃至巩固权位。 西宁郡王暗中投靠了太子,换来了太子日后绝不削藩西宁的承诺。 回忆到这些往事,贾敬几乎可以确定这位秦姑娘的身份了。 “伯父神色,颇类恍然,是想到了那女子的真实身份了吗?” “这两年侄儿进学,也渐渐开始接触朝中之事。眼下京中四王夺嫡,暗流涌动,而圣心如何,却没有人知晓分毫。” “风浪渐起,我家却没了祖父那样的擎天之柱,只能喑声自晦以图将来。” “西宁太妃无故献殷勤,颇有阴谋味道。侄儿的人还见到西宁太妃和义忠郡王妃在寺庙‘偶遇’,此事也十分可疑……” “侄儿想的是,无论如何,我们贾家绝不能做出不智的选择,主动步入泥潭。” 贾敬没想到贾璋居然还派人盯过西宁太妃的梢,又十分感叹贾璋敏锐的政治嗅觉。 他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那秦氏女,很有可能义忠亲王的沧海遗珠。” 贾敬此时倒没有绝望到底,虽然贾珍的愚蠢让他心头火起,但贾璋的机敏又让他解忧开怀。 当年他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后来又入幕东宫,却也没有璋哥儿这孩子这般天生的敏锐。 恩侯的儿子很适合做官啊! 贾璋原就有过秦氏是义忠遗珠的猜测。 如今听到贾敬如此肯定的语气,他心里已然认定了那秦氏必然是废太子的女儿。 而贾敬在玄真观,大抵也是在藏锋隐芒。 他这位伯父,大概是曾侍奉过废太子的门人…… 而西宁太妃要给贾蓉保媒的目的,也无非是为了从龙之功。 可是贾璋想不明白西宁王府支持义忠郡王的理由。 毕竟无论怎么看,义忠郡王的赢面都不大啊! 他前世是伺候皇帝的司礼太监,还能不了解皇帝这种生物吗? 乾元帝如今给义忠郡王荣宠,不过是后悔自己曾经废掉太子的举动。 可他会为了这点后悔与怜惜,就让义忠亲王的儿子继承皇位吗? 他绝不会。 一来,在太子被废后,义忠郡王也跟着被圈禁了好些年,从未接受过正统的皇室教育。 当今这样的圣明天子,怎么可能会因为自己浅淡愧疚,就让义忠郡王执掌天下呢? 二来,义忠郡王是义忠亲王的儿子,子不言父过,谁知道他登基后会不会为父亲平反,在史书中大书特书乾元帝这个祖父的错误? 他都能想到这件事,乾元帝又如何想不到这件事呢? 不对。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西宁郡王的世子是齐王世子的陪读,西宁太妃的侄女又做了瑞王爷的侍妾…… 好家伙,这西宁郡王是在多头下注啊! 而他那位珍大哥,看起来确实没长什么脑子。 先不说他给蓉哥儿娶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进门有多不智;也不提好不容易才平安落地的宁荣二府再次掺和到夺嫡当中去是多么愚蠢的选择。 只说贾珍连上船都不知道挑一条好船的行为就足以证明他的愚蠢了。 不选贤名远扬的齐王,也不去选得宠的瑞王,反倒看上了西宁郡王和义忠郡王的组合,这可真是…… 贾珍难道真的觉得义忠郡王能够成为未来的天子吗? 这也太可笑了。 依他所见,西宁郡王所图的,无非是宁荣两府名下的军户——两位老国公也曾在平安州做过总兵的。 当然,这位郡王也有可能只是单纯地想要把宁荣两府拉下水,为他支持义忠郡王的事情打掩护…… 贾珍他不会连这些事情都看不出来吧? 第41章 敬老定计璋哥协助,矫作病笃引珍上山 “若秦氏真是义忠亲王的女儿, 那西宁王府想要拉人下水的意图就非常明显了。” “若义忠郡王输了,贾家就会变成乱臣贼子;若义忠郡王赢了,义忠郡王也不一定会承认她的身份。毕竟, 按照伯父的说法,秦氏她也是义忠亲王身上的污点。” “现在秦氏还没和蓉哥儿定亲, 伯父还能力挽狂澜。清净玄修固然重要, 可家业倾颓就在眼前, 您老人家还是快点想个办法阻止珍大哥,不要舍本逐末了。” “他终归是长房族长,除了您这个父亲, 还有谁能名正言顺地辖制他呢?” 经历过义忠亲王被废的贾敬, 如何不明白贾璋所说的全是对的。 以当今的脾气秉性, 废太子的儿子基本上没有任何继承皇位的可能。 贾珍那个棒槌,不会真的觉得西平郡王前程远大吧? 贾敬突然站了起来, 一边在房舍里踱步, 一边梦呓般地喃喃自语。 贾璋也没有听清楚贾敬到底在说什么。 而在贾敬的脑海中, 一时浮现出自己年少时宁荣二府的风光,一时又想起太子被废时贾氏一族的仓惶,一时又思绪横飞,想到贾珍这个被他撒手不管的儿子…… 霎时间,贾敬百感交集。 可是心中种种忧愤, 又如何能对贾璋这个年幼的侄子倾诉呢? 贾璋不清楚贾敬在想什么,也不想知道贾敬他在想什么。 他只希望贾敬能够快点冷静下来, 快点做出决断。 他的愿望很快就实现了。 贾敬没过多久就冷静下来了,他对贾璋道:“我家因为义忠亲王的缘故, 早就身有瑕疵。若非你祖父救驾有功,只怕也没有你们如今的太平日子可过。你且放心, 我不会让你珍大哥继续肆意妄为的。” 贾璋听到贾敬愿意接手这件事,总算松了口气。 在盛朝,忤逆不孝是大罪。 若父母告子女不孝,只要合情合理,基本上都会胜诉…… 因为这个,就算贾母那样偏心贾政,贾赦不还是得照样孝敬贾母吗? 他就是再不服,最多也只是旁敲侧击地说些酸话。 除此之外,哪里敢有半点忤逆之举? 只要有贾敬辖制贾珍,就算贾珍昏了头,想来他也决不敢继续胡作非为了。 眼下,宁国府还没有与秦家正式定亲,就算交换了信物,贾敬也有办法阻断这桩婚事…… “伯父是要下山吗?若如此,侄儿这就去为您老人准备车驾回家。” 回家,贾敬咂摸着贾璋说的这两个字,心中感慨万千。 第59章 这孩子刚才还在跟他“犯颜直谏”,现在又温情脉脉地说什么“回家”。 偏生他说得这样自然亲切,贾敬听了也不觉得不舒坦。 但贾敬还是摇了摇头否定道:“还是不回了吧,现如今东府内外都是你珍大哥的人,他若真昏了头要忤逆,派人把我押在府里,自己跑出去把蓉哥儿和秦氏女的事情宣扬的人尽皆知,咱们就没法子收场了。” “你且回家去,找你父亲要些心腹家丁派给我使唤。待我把人手捋顺了,再送帖子给你珍大哥,只说我病了想见儿子,好把那个混账种子骗过来。” “到时候他若听得进我说的话,也就罢了。若是听不进去,他这辈子也就不用回去了!” “你珍大哥有孝心,想要在观里侍奉我,我又怎么忍心推拒呢?到时候直接让蓉哥儿袭爵,却也来得干净利索。” “他若不听我的,我就让人绑了他,去顺天府告他忤逆。大不了把爵位削了,让他去外头流放,也好过以后抄家灭族,身死人手。正好蓉哥儿也能清清静静地过日子。” 贾璋心里也动过这个念头,否则他就不会把竹石竹月几个小子也带过来了。 只是这话他不好说,他总不能直接对贾敬说,敬大伯你离府日久、怕是使唤不动宁国府下人了吧? 所以他在等,在等贾敬自己想出这个法子。 若是贾敬想不出来要先把贾珍哄到玄真观的主意,他再给贾敬提建议。 如今贾敬自己想到了这个法子,贾璋倒是不用去说那等冒犯人的话了。 他笑着对贾敬道:“伯父,这件事倒不用去找我父亲。我这回过来就带了好几个人,都是打小儿跟着高师傅学拳脚的好小子。一个人能顶三四个用,便留给伯父使唤吧。” 贾敬听他如此说,心里明白,或许他这堂侄一开始就抱着让他把贾珍哄到玄真观的主意,只是有些话不好言说,这才等着他自己提出这个法子。 但贾敬对此没多说什么,只问贾璋道:“这位高师傅是高权还是高彬?我记得他们兄弟二人好像都做过叔父他老人家的亲兵。” “教几个小子武艺的人是高彬师傅,高权叔几年前就因病去世了。” 原来高权已经没了。 这世道,还真是物有无常人有限[1]。 无论是谁,到最后都仅剩一抔黄土、一声喟叹…… 贾敬突然有些心灰,他挥了挥手,对贾璋道:“你把人留下,然后就带蓉哥儿回去吧,我也该诵经了。” 贾璋听了,也不多留,只是行礼告辞而已。 一出门,贾璋就见到了站在外头苦等的贾蓉。 贾蓉在外头站着,额头上都沁满了汗水。 一见贾璋出来,他连忙凑过去问道:“三叔,祖父他愿意帮我吗?” 贾璋没和他卖关子:“你放心,伯父他老人家已经答应帮你了,你只需静观其变即可。” 贾蓉惊喜地道:“祖父真的答应帮忙了?此事多谢三叔帮我用心周全,侄儿感激不尽!” 言罢,就要跪下去给贾璋磕头。 贾璋素来不喜这个,连忙把他扶起来:“这哪里是我费心周全的结果?分明是敬大伯疼你,才愿意为你费心。你回家后也莫要提起我的名字,省得你父亲怨怪于我。” 贾蓉连连点头,他虽然是纨绔子弟,但是还是知道些人情世故的。 他回家后绝不会在父亲面前提起三叔、也不会提起他们来玄真观的事情令三叔感到为难的。 为了防止泄露机密,他这次出门只带了心腹小厮四喜,除此之外再无旁人跟着。 就连驾车的工作都没有交给宁国府的车夫,而是由四喜兼任。 因此,绝不会有人跑去向贾珍告密。 贾蓉也不问贾敬打算怎么帮他,三叔让他静观其变,那他就静静地看着好了。 就算他知道了祖父的计划,又有什么用呢? 他帮不上什么忙,说不定还会给祖父他们添乱——他爹审不了别人,却是能审他的。 与其那样,还不如一无所知来得稳妥自在。 贾璋却不知道贾蓉的想法,他拍了拍贾蓉的肩膀:“进去和你祖父道别吧,一会儿咱们就回家了。来回路上时间不短,早点回去,也省得过了宵禁。” 贾蓉连连点头,贾璋则离开了了真宫,去找自家带来的人去了。 他这次带出门的长随名叫苏佐,是他奶母苏嬷嬷的儿子,最是忠心可靠。 把苏佐和竹石等办事机灵、精通拳脚的家丁小厮留下,也就足够贾敬押下毫无防备的贾珍了。 而他身边日常随侍的人是雪檀和黄柏,只要把雪檀他们带回去,大抵也不会有人发现什么端倪…… 把事情交代明白后,贾璋才回去找贾蓉。 一到地方,贾璋就见到了真宫大门紧闭,而贾蓉站在檐下等他。 贾璋见贾蓉眼圈儿泛红,心想,不知道他那位大伯父对贾蓉说了什么,才让贾蓉露出如此情态? 不过贾璋的好奇心向来不重,他来玄真观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因此也没管其他的闲事的心情。 叔侄二人都没有欣赏玄真观外浮岚暖翠、秀水明山的心肠,在观里吃了一顿素斋后就打道回府了。 马车行驶到荣国府门口,贾璋对贾蓉道:“我回家了,你且记得,回家后不要在珍大哥面前露了形迹。” 贾蓉点了点头,又下马车亲自把贾璋送回荣国府,跟他一起给贾母请了安,这才家去。 在贾蓉离开后,贾母笑问贾璋他们怎么回来得这样早,是外面不好玩吗? 贾璋只道他和贾蓉去郊外踏青折柳,顺道去玄真观给敬大伯请了安,因为担心过了宵禁不好进城,这才提前回家云云。 又过了几日,玄真观那边派了人来宁国府,一进门就哭着说老太爷不好了,想要见珍大老爷最后一面。 来人正是在贾敬身边贴身伺候的道童,来升偶尔和贾珍一起去给贾敬请安的时候也见过他,因此能够确定这个道童的身份。 他听到道童的哭诉后,只觉得十分难以置信。 老太爷他不是好端端地在玄真观修仙吗? 怎么突然就不好了! 但来升知道,他得赶紧通知老爷,让他去玄真观看望老太爷。 君臣父子,乃是人伦天理。 就算老爷平日里惫懒纨绔,也不会在老太爷的事情上马虎。 由此可见,也不是每一个豪奴都对自己伺候的主子了如指掌。 作为贾珍的第一心腹,来升知道他伺候的这位老爷有多混账多纨绔。 但他还是没有看明白贾珍的本质。 要知道,在没有贾璋的时间线上,贾珍在未来可是会不要脸到在亲生父亲热孝期间私通小姨,乃至和儿媳扒灰的。 来升他这是高估贾珍的下限了。 这些事暂且不提,只说宁荣二府自文字辈起没了国公爵位,为了避讳,两府特把正房宁禄堂、荣禧堂封存起来,只留下三间耳房,供管家媳妇使用。 而贾珍的居所就在宁国府宁禄堂东侧。 来升紧急慢赶地跑过了二门,来到了贾珍的院子,还没进屋,就听到贾珍在骂人:“一群下作种子,竟这般喧闹不休!你们是诚心不让我安眠吗?” 原来贾珍昨天白日里出门宴乐,晚上回家后又与佩凤、携鸾两位姬妾欢饮达旦。 他如此不知节制,自会疲惫不堪。 第二天早上,他仍旧酣然于睡梦之中,全然不知外头已经天色大亮了。 贾珍可以不知道这一点,也可以日上三竿不起床,但是佩凤、携鸾却不能不守规矩。 她们是要早早起来的。 因为贾珍还在睡觉,佩凤和携鸾两个在东梢间里洗漱更衣时的动作很轻,堪称小心翼翼。 但偏生今日,她们格外倒霉。 东梢间的小丫头在开门时不小心跌了一跤,制造出了些许噪音。 更倒霉的是,贾珍他被这点儿微不足道的声音吵醒了,并为此大发光火。 来升过来时,便见到屋子里头大大小小的丫鬟跪了一地,全都在向贾珍求饶请罪。 若是寻常时候,来升肯定会问问贾珍为什么发火,然后帮这些丫鬟求求情的。 可眼下有老太爷的事情在那里搁着,来升哪里还有心肠问这些事情? 他一进来,就趋步上前,对贾珍悲戚地道:“老爷,玄真观来人了,说是老太爷看着好像不行了,急着见您最后一面呢!” 贾珍听到这话,只觉心惊神颤,他连忙挥退了屋子里大大小小的丫头,难以置信地问道:“好端端地,老太爷怎么就不行了?” “小的也不知情,只是听那道童说老太爷前两天偶感风寒,可是喝了两副药后已经见好了。哪知道今儿早上一起来,老太爷就气若游丝、命悬一线了呢?” “服侍老太爷的道童见了,连忙架着车回来禀告老爷,生怕老太爷见不到您,难以瞑目……” 第60章 来升一边说,一边擦眼泪,看起来悲痛极了。 贾珍见此情景,眼睛也湿润起来。 他虽然混账,但对父亲还是有些感情的。 毕竟,若不是贾敬去玄真观修道,让贾珍袭了爵位,他又哪里有现在的好日子可过呢? 此时听到贾敬病笃,贾珍既觉得悲痛,又觉得难以置信。 明明上次见面时,父亲他老人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就不成了呢? 他呆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连忙抓住了来升的手臂喊道:“来升,快去叫人备车!咱们赶紧去玄真观,去见老太爷!” 第42章 无情无义寡廉鲜耻,棒打孽子严声训斥 却说贾珍在听到贾敬命悬一线的消息后被唬了一大跳, 连忙让来升去备车。 自己又匆匆换了衣装,吩咐下人去找尤氏,让她去请太医给太爷看病, 然后就带着来升兼几个亲信长随出城去了。 到了玄真观,贾珍一下车就抓住了等在门口的观主, 愤怒地质问道:“老爷每年几千两银子抛费在你们这儿, 你们是怎么照顾我们家太爷的?我父亲他怎么就突然间不好了?” 那观主早就被贾敬吩咐过, 因此只装作慌乱的模样对贾珍道:“小道着实不知啊!真人得了风寒,观里已经请了名医问诊,几服药喝下去, 病已经好了大半。谁料一夜之间, 情势就天翻地覆了呢?” 一旁的门头却不知内情, 很是没有眉眼高低地辩解道:“或是真人虔心得道,已出苦海, 这才要超脱……” 贾珍恨他说这样的晦气话, 一把把人推倒在地, 啐了他一口。 老太爷还没死呢,用得着你说甚超脱苦海? 观主却不以为忤,若不是知道这门头在为人处世上是半个棒槌,他又如何会把他拉来待客呢? 如今门头来了这么一出,贾珍对贾敬病笃的消息更是信以为真。 而观主也完美地完成了贾敬交代下来的事, 可以安心地留下贾敬送他的金珠了。 在推倒门头后,贾珍连滚带爬地跑到了了真宫, 一路上可谓是泣涕涟涟,悲痛欲绝。 赶到贾敬玄修的宫观后, 贾珍只见了真宫大门敞着,门口站着的面容悲戚的道童。 见贾珍来了, 这些人簇拥上来,七嘴八舌地哭诉道:“老爷,您总算是来了。真人说了,若是老爷来了就让您快些进去,他老人家念着您呢。” 贾珍这才有了贾敬命悬一线的真实感,连忙跌跌撞撞地跑进室内。 一进去,他就看到了殿内三清神像。 在三清的注视下,贾珍忽然想到了贾敬昨夜病重时他正在夤夜荒唐…… 举头三尺有神明,贾珍忽生如芒在背之感。 他连忙逃离了三清神像,一马当先地跑去了贾敬的卧房。 在卧房门外侍立的道童带着哭腔的问好声中,贾珍走进了贾敬的卧房,一进去就闻到了浓重的药味。 他有些胆怯地走向靠墙的架子床,轻轻地拨开了绣着道经的秋香色床帐。 贾珍定睛一看,只见父亲面如金纸地躺在床上,额上放着浸过水的棉巾降温,床头的红木小几上面摆着一只汝窑药碗,里面的汤药已经被喝尽了。 他走过去握住了贾敬的手:“爹,您还醒着吗?” 贾敬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憔悴地道:“珍哥儿,我这就要不行了,以后你好好地带着蓉哥儿过日子,给他娶一房四角俱全的好媳妇……” 蓉哥儿的媳妇!!! 若是贾敬不提,贾珍还想不起这件事来。 可是贾敬一提贾蓉,贾珍才想到,若是父亲真的撒手人寰,蓉哥儿作为长房嫡长孙是要守三年孝的。 西宁王府的长史说过,那秦氏都已经十七了。 所以,她会愿意等蓉哥儿三年,把自己等成老姑娘吗? 若是她不愿意,那他煮熟的鸭子岂不是就飞了? “父亲放心,儿子已经给蓉哥儿相了一房媳妇。那女子贤惠貌美,最是合宜,配蓉儿却是绰绰有余的。” “要不,就让蓉儿提前完婚,也好给父亲冲冲喜?” “说不得父亲看到蓉哥儿成家立业,心里顺畅开怀,病也就好起来了呢?” 贾珍他果然是个无情无义的混账,蠢出生天的种子。 一想到父亲去世会阻碍自己的前程,他就丝毫不关心老父的病情了,反倒是一心一意提起什么冲喜的主意来。 也就是贾敬是在装病,不是真病,这才无碍。 他若是真病了,只怕这时节已经被贾珍气得驾鹤西游了。 贾敬本来还想跟贾珍“父慈子孝”地演一会儿戏的,可是此时他实在是被这个逆子气炸了肺,也断然没有陪贾珍做戏的心肠了。 就在贾珍站在那里拉着贾敬的手,絮叨着冲喜的好处时,贾敬突然坐将起来,一根根地掰开了贾珍的手指。 贾珍目瞪口呆地看着坐起来的贾敬。 此时的贾敬已经不复刚才那副虚弱模样了,虽然脸色依旧难看,但是一双眼睛却湛然有神,没有半分病弱情态。 贾珍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刚要说话,就见贾敬拍了拍手。 刹那间,屏风后、柜子里钻出来好几个穿着短打的年轻男子,全都凶神恶煞地奔着他扑了过来。 贾珍条件反射地想要逃跑,可是门却被人反锁了,任他怎么踹也踹不开。 就在他大喊来升救命时,几个家丁已经绑了他去,将他押到贾敬面前。 而贾敬已经洗去了脸上的妆容,在吩咐家丁出去后,劈头盖脸地骂道:“好一个威风赫赫的三等将军,好一个宁国府的珍大老爷!不知我怎么生出你这个孽障!你这抄家灭族的混账种子!” 贾珍被贾敬骂得心头火起。 他还没怨怪父亲装病,又无故将他捆缚的事呢! 父亲怎么反倒是先骂起他来了? 但是贾珍心里还是怕贾敬的,因此只一边掉眼泪一边道:“不知儿子是哪里犯了父亲的忌讳,惹得父亲骗我过来,又绳索加身?父亲只消说了,儿子必然立刻就改,绝不会惹父亲生气的。” 就算是死,也得让他当个明白鬼吧? 贾敬冷笑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和你亲老子耍心眼?你这套卖惨手段对我没用!” “逼急了我,上一道书去,你这爵位自有蓉哥儿袭!就算蓉哥儿袭不得,还有蔷哥儿等着!我宁可把宁府与了外人,也总好过给你这抄家灭族的种子!” 贾珍被贾敬的话吓得心里发突。 他这爵位本就是父亲让给他的。 若老爷说他不孝顺,想让孙子降等袭爵,朝廷自是肯的。 国朝最重孝道,若贾敬一气之下真这么干了,他贾珍可就一无所有了。 而且他来玄真观的时候很是匆忙,根本没带多少亲信,府里的印鉴却一直都在父亲手里…… 贾珍此时的惶恐可比他听到贾敬命悬一线时强烈多了。 他也不管自己还被绑着了,只是一味地给贾敬磕头请罪。 贾敬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你既然认罪,那你且说说,你到底有什么罪?” 贾珍根本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可是贾敬问他,他不得不答,因此只避重就轻地道:“儿子平日在京中看守家业,偶有纨绔浪荡行径,或是儿子的过错。只是抄家灭族的大错,儿子又怎么敢犯呢?” “你当真不敢吗?” “真不敢,真不敢!儿子敢以性命起誓,如有违誓,天打五雷,不得好死……” 贾敬见贾珍如此懵懂无知,心火更盛。 他走到贾珍面前,怒斥道:“那秦氏呢?你相中的好儿媳妇!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他当然知道秦氏女的真实身份了,对方可是西宁郡王最宠爱的私生女! 若不是身份上有些麻烦,这样的好女孩子,哪里轮得到贾蓉? 西宁王府的长史都和他说了,他家姑娘一嫁过来,王爷就会给他安排部里的肥缺。 到时候大捞特捞,赚个几十万银子绝对不成问题。 贾珍对此十分眼热。 为了这样的好差事,舍了儿子的婚事又有什么? 而且那长史还说,秦氏虽被养在小官之家,礼仪规矩却是太妃身边的嬷嬷亲自教导的,相貌更是尽态极妍,配蓉哥儿分明绰绰有余! 这样的好婚事,老爷就算知道了,也该夸他办事妥当才对。 为何这般横眉冷对,还把他绑了起来? 贾珍极力辩驳,贾敬却越听越愤怒。 这个混账行子,竟然被郡王府上下玩弄的团团转。 偏生他还这般洋洋自得,不知所谓! 贾敬被贾珍气得踹了他一记窝心脚,又扬手甩了他一个耳光。 他的力气很大,一巴掌下去,竟让贾珍耳边嗡鸣,嘴角也渗出了血迹。 贾珍难以置信地看向父亲,心里委屈极了。 自从父亲上山玄修后,他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挨打了。 第61章 “你这个蠢货,你还有脸委屈?靳家许了你什么好处,才让把儿子卖了?” “若那女子真的有那么好,你怎么不把尤氏休了,自己把人娶回来?是你看不上‘私生女’的瑕疵,还是人家看不上你这个老帮菜?” 贾珍那点子见不得人的心思全被贾敬说中了。 可他惯来无耻,一点儿也不为自己利用儿子的事感到脸红。 他甚至还好意思对贾敬信誓旦旦地保证呢:“儿子绝没有这样的心思!苍天可鉴,儿子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蓉哥儿的前程!而且儿子绝不会无故休妻……” 贾敬嘲讽地看着他:“真的不会吗?珍哥儿,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你爹还了解你了。你娶尤氏,真的是因为尤氏贤淑吗?还不是看她好拿捏?哼,什么为了蓉哥儿好,你明明就是要卖儿子。” 贾珍脸涨得通红,刚要狡辩,却听贾敬道:“但是这些都是细枝末节,你当我是因为这些骂你吗?” “我骂你,是骂你这个蠢货居然和西宁王府勾勾搭搭!” “我离开前,跟没跟你说过我们贾家能留到现在,靠得是你祖父与叔祖父救驾的功劳;跟没跟你说过让你小心谨慎,不要掺和到那些要命的事情里头去!” “你知不知道西宁王府是要通过联姻拉你上船,日后拿捏着贾家的把柄,自然能来抢贾家所剩无几的东西!” “你还对人家许诺给你的前程念念不忘?且不说西宁郡王愿不愿意给你高位,就算他给你了又能怎么样?你到底晓不晓得什么才是立家的根本?” “可儿子不想这样潦草度日了!郡王也不能只靠一个女子就拴牢我们贾家!我若不愿意,就算把这女子娶进门,他又能拿我怎么样?京中联姻的人数不胜数,难道家家都站队结党了吗?” “贾珍!是我想潦草度日,想来玄真观避世吗?是皇帝他厌恶我这个义忠旧人!” 听到父亲悲怒交加的话,贾珍脑中震荡不已。 他看向贾敬,只见记忆里意气风发的父亲,如今鬓边已经长满了白发…… 而贾敬看贾珍这副痴相,语气也愈发苍凉了:“为了保全宁国府,你祖父走后,我就主动来京郊宫观隐居,却没想你长成了这副样子。说句心里话,你是草包也好,纨绔也罢,我这个做父亲的都无话可说。” “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没有金刚钻却揽瓷器活,惹下抄家灭族的祸事。” 贾敬走到贾珍身侧,蹲下身来,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在贾珍耳边道:“你知道那女子是谁的女儿吗?如果我没猜错,她合该是义忠亲王与娼家的私生女。” “你知道皇帝是怎么对待义忠旧部的吗?咱们家这样被皇帝默许投效东宫的勋贵已经算是下场最好的了,那些自己投靠过去附其骥尾的文武死得死,流得流,没有一个能安享太平。” “咱们家好不容易摘掉了东宫属臣的标签,为了这个,你祖父和叔祖父付出了多少,我又牺牲了多少!可你这混账却要自己凑过去,娶秦氏进门。孽障,我问你,若西宁郡王以秦氏身份要挟你站队,你又该怎么办?!” 贾珍顺着贾敬的话想下去,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 若真如父亲所说,西平郡王完全可以借此拿捏贾家。 还有义忠郡王。 若是义忠郡王生了野望,蓉哥儿又娶了义忠郡王的妹妹,他们宁府就真的摘不出去了。 到了那时候,谁还相信他们宁府屁股底下是干净的? “父亲,义忠郡王真的……真的一分希望也没有吗?” 贾敬被他这个愚蠢的问题气笑了,他冷哼一声,直接抄起了一旁的棍子打将起来。 直到把贾珍打得快没了半条命,贾敬才蹲下身子拍了拍他的脸:“珍哥儿,你若是还想活着,就把爵位让给蓉哥儿,老老实实地跟着爹一起出家。” “若是不肯,爹也不是不能白发人送黑发人,送你去见你祖父和叔祖父。” 第43章 肝胆俱裂推位让爵,定亲胡氏始提族学 贾珍听到父亲说出如此无情的话, 只觉肝胆俱裂。 他看着父亲:“您不能,您不能!” 贾敬却道:“你是老子,蓉儿是儿子, 所以你可以问都不问他一下就决定他的未来;如今我是老子,你是儿子, 我就不能这么做吗?” “别傻了, 珍儿, 玄真观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你逃不了。” “乖乖写下让爵的表文,你还能少吃些苦头。” 贾珍面色灰败地看着神色淡漠的父亲, 无力地点了点头。 从前他只听说过西府的政叔心狠, 逼死了儿子, 却没想到他父亲也是这样狠心的角色。 父亲能拿下他,就不会放过来升他们, 想来是没人能来救他了。 若他冥顽不灵, 父亲真把他弄死了, 惊马、坠水,全都是现成的理由。 谁能想到贾敬会无缘无故地杀死亲生儿子呢? 蓉哥儿惯来是个没良心的,若是能提前袭爵,只怕会欢喜疯了。 尤氏与他感情平平,又生性胆小, 大抵也不会追究他的死因。 若是蓉哥儿愿意给尤氏养老送终,只怕尤氏都不会为他的死哭上一哭哩。 想到这些, 贾珍除了答应贾敬外,又能怎么样呢? 于是贾珍的右手被贾敬解开——其他地方的绳子却是不能解的, 若是让他跑了,岂不是鸡飞蛋打? 贾珍心不甘情不愿地写了让爵表文, 上面无非是想要侍奉在父亲左右玄修,因此让爵云云。 贾敬见了,哂笑了一声,他这儿子倒是把自己写成了个孝子呢。 他虽然觉得可笑,却也没多说什么,只在表文上用了印,又将之珍重地放到了盒子里。 正要叫人来把贾珍带走关起来,就听见那个叫竹石的小厮在门外道:“敬大老爷,珍大奶奶给您请的太医到了。” 贾珍的眼珠子转了转,他突然后悔自己屈服得这么快了。 他怎么忘了太医这一茬! 太医来了,父亲为了不在外人面前露出形迹,说不定会给他松绑呢? 到时候还不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太医到哪儿了?” 竹石道:“小的们知道大老爷这边的事还没办完,抬轿子的时候特意绕了远路,眼下太医老爷还没到呢。” 贾珍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就被浇灭了。 贾敬也看到了贾珍脸色的变化。 他心里冷哼一声,这混账竟然还没彻底死心吗? “你们进来,送你们珍大爷去厢房。” 竹石听了,立刻带着人进来,按照贾敬的吩咐押着挣扎不休且骂骂咧咧的贾珍离开了。 他们是贾璋的人,不是东府的人,和贾珍没有半点关系。 因为这些,纵然贾珍对他们百般威胁,他们也丝毫不为之所动。 竹石甚至把贾珍身上的绳子又捆紧了一些,才把人扔进了东厢房。 在东厢房大门落锁后,竹石几人才松了口气。 珍大爷被捉起来了,来升几人也都被绑起来了。 他们总算是把三爷和东府敬大老爷交代下来的事情办完了。 在贾珍被关押起来后,尤氏请来玄真观的太医乘轿抵达了真宫。 来者正是荣府常年供奉的太医王君效,因他年纪大了,到玄真观后被人请上轿子也没生出什么疑窦,只下轿时道:“贵府敬大老爷修道的地方可真够远的,竟坐了这么久的车。” 随侍在一旁的苏佐笑道:“辛苦太医老爷了,不过这山高水远之地,才正是适合清净玄修的所在呢!” 王君效听了,只觉这长随是个妙人。 但他这时候心里着急,也无心和苏佐闲话。 宁国府大奶奶派来的人把贾敬就要不好了,王君效也担心自己还没见到病人,病人就没了, 走进贾敬卧房,王君效就见到贾敬面如金纸、神情恹恹,俨然是病了。 可是这人虽然看起来病了,却也不像是要没了的架势啊? 许是宁府的人关心则乱,跟他传错话了吧? 他过去给贾敬把脉后,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贾敬除了肝火旺些,还有些风寒外,并没什么大毛病。 贾敬咳了两声,对王君效道:“烦扰世叔走这一趟,其实我也没什么大毛病。昨儿晚上我还说了,不许回去和珍哥儿他们说起我病了,可底下人偏不听我的。” “也不知道他们回去后胡吣了什么,竟让珍哥儿夫妻把你请来了,我实在是心中有愧啊!” 王君效听他这么说,忙劝道:“世侄说甚外道话?咱们也是几辈子的老亲了,贵府大爷、大奶奶着急请我来,也是他们的孝心,万望你不要怪他们才是。” 言罢,给贾敬开了药方,又和他探讨了一会儿黄老养生之道,这才回京去了。 王君效被贾敬的人送走了,新过来的人同样被贾敬扣了下来,贾珍也彻底失去了得救的希望。 第62章 贾敬也不理他,只让竹石等人伺候贾珍的一日三餐,还不许给贾珍松绑。 在贾蓉正式袭爵、一切尘埃落定前,贾敬是不会把贾珍放出来的。 翌日晨光熹微时,一辆极朴素的马车停在荣国府门口。 在道童的搀扶下,贾敬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一下车,接到玄真观来信后就等在外头的贾璋和贾蓉就迎了上去,给他行礼。 贾敬让他们起来,问贾璋道:“和你们老太太说这件事了吗?” 贾璋轻轻地点了点头。 刚从玄真观回来时,贾璋担心走漏风声,并没跟祖母提及此事。 昨日贾珍上山步入贾敬之局,贾璋再无任何疑虑,当天晚上就去荣庆堂把这件事和贾母说了。 根据他的推断,贾珍大概率是要被敬大伯扣在玄真观的。 这也就意味着,宁府的事还需要老祖母帮忙。 毕竟贾敬他身份敏感,还要回山上看守贾珍,就算回京,也不能在京中停留太长时间。 别的不提,只说给贾蓉找媳妇的事情,最后大抵还是要由贾母操办。 贾母听到贾璋的禀告后,又是生气,又是心惊。 气是气贾珍明明拜托她帮贾蓉聘娶新妇,却又信不过她,自作主张,跑去和西宁王府勾缠。 惊是惊秦氏女的身份。 西宁太妃那老虔婆居然敢骗她,把废太子与娼家的私生女说做西宁郡王的外室女,其居心当真可诛! 贾母心里一阵后怕,直到听贾璋说他是怎样发觉不对,怎样去玄真观找他大伯;伯侄两人又是怎样定计,怎样哄贾珍上山后才松了口气。 “多亏我家璋哥儿警醒聪慧,你大伯做事也万分果断。” 贾母双手合十念佛道:“这都是佛祖保佑贾门,等这件事过去后,祖母定要去皇觉寺上香,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所以贾母是知道所有事情的,她还知道贾敬今天会从玄真观回京…… 贾璋和贾蓉叔侄二人簇拥着贾敬,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空荡荡的荣庆堂——伺候的人自然是早都被贾母屏退了。 贾母坐在屋内,只见贾蓉掀开帘子,然后璋哥儿带着一个身穿鸦青色斗篷,头戴同色软巾兜的中年男子走近给她行礼。 是东府的敬儿。 这孩子这些年在山上修道,模样却没大变,只鬓边横生白发,脸上也多了许多皱纹,看着要比同龄人老一些。 想来也是愁苦所致。 贾敬心中也是感慨万分,婶母看起来还算硬朗,而他却早失去了父母双亲了。 婶母堂侄厮见后,就赶走了年幼的贾璋和贾蓉,关上门谈起了后续的事。 贾敬跟贾母说,他会把贾珍拘在山上,让贾蓉袭爵,又恳请贾母快点帮贾蓉定下一房媳妇。 至于贾珍与西宁王府的事情,他们权当不知道。 西宁王府都能偷偷设计贾珍,他们贾家自然也能翻脸不认人。 左右贾珍因为官位没有落袋为安,并没有给西宁王府任何信物。 若是西宁王府想要借此威逼,他就敢让贾珍直接暴毙。 到时候罪魁祸首一没,一切就死无罪证了。 至于西宁郡王会不会因此仇视贾家…… 这件事根本不用在乎。 难道还要因为担心自家被仇视,就上义忠郡王的破船吗? 那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而贾母心里想的是想,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西宁王府这样算计他们,她以后要日夜祷告他们家没有好报。 当天贾敬就让贾蓉去礼部递贾珍的让爵折子。 贾母则把尤氏叫到了西府,通知她贾珍日后要去玄真观和贾敬一起修道了。 尤氏听到这个消息后,整个人如遭雷击,登时就晕了过去。 可是这件事贾母和贾敬的决定,并不是她一个晚辈媳妇所能改变的。 她哭也哭了,求也求了,贾母却只是摇头,告诉她这是贾敬的决定。 她一个隔房的堂婶,却是管不得的。 尤氏只得哭哭啼啼地回了东府。 她担心自己会一无所有,因为这个,她日日以泪洗面,惶惶不可终日。 直到皇帝允许贾蓉降等袭爵,袭承了从三品神威将军的爵位后,她才反应过来。 她好像完全没必要担心啊! 仔细想想,在贾珍去玄真观的这些日子里,她的耳根子难得地清净…… 蓉哥儿待她这个继母虽有些冷淡,但面子上的事都很过得去。 甚至在袭爵后还给她每月涨了十两的分例哩。 而且在贾珍一去不回后,佩凤和携鸾两个通房丫头比她还慌,生怕自己日后没了着落,天天跑到自己跟前儿奉承。 或是捶腿,或是斟茶,有这样娇滴滴的美人伺候,尤氏心里也是很痛快的呀! 所以说贾珍去修道,貌似是一件好事? 没了聚众赌博、荤素不忌的贾珍,宁国府的空气都好像清新了许多。 贾母也飞快地给贾蓉选定了未婚妻。 她给贾蓉定下的媳妇是翊圣将军胡家的嫡次女。 在没有贾璋的时空里,贾蓉的续弦小胡氏就是这一族的女孩儿。 当然,胡将军的嫡次女与小胡氏的差距,大概和元春与后街贾家喜鸾姑娘之间的差距一般大。 眼下贾蓉袭了爵,又是头婚,所以他的未婚妻当然只能是胡将军的嫡亲女儿。 贾蓉摆脱了他不想要的婚事,又袭了爵,整个人都心满意足了。 就算胡氏不好,他也心甘。 不过贾蓉倒也没过上“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的浪荡生活。 为了让已经有点歪的小树贾蓉重新长直,贾敬特意请了严厉的夫子给贾蓉上课。 同时,为了防止日后贾蓉懒怠,威胁夫子,贾敬还把贾蓉和夫子塞到了贾璋那里去。 帮忙看孩子自然是有报酬的。 贾敬给贾璋的报酬是他没去玄真观前收藏的所有孤本,以及每年两千两银子的束脩。 贾璋眨了眨眼,痛快地答应了。 代代单传的独生子就是有钱,贾敬给他的报酬都是蒋先生束脩的两倍了。 当然,贾璋答应得这样痛快,主要还是他自己也担心贾蓉没人管束,最后长成第二个贾珍。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贾敬一求他,他就答应了。 在贾敬离京前,贾璋还跟他这位伯父提起了另一件事。 “还有一件事,也需要伯父去管才成。” “咱们贾家的族学里乌烟瘴气的,看起来很不像话。去年琮哥儿上学,回来后哭诉学里找契兄弟、吃喝嫖赌混月例的人数不胜数,潜心向学的人却半个也无。我跟珍大哥提了这件事,他却让我不要多操心,还要带我出去听戏……” “我也找了我们府里的两位老爷,我爹耐不过我缠磨,二叔对这件事也还算上心,两人都去找过六老太爷。可六老太爷他表面上把事情答应得好好的,暗地里却依旧故我。我也只得找了位年长的秀才同年来府里坐馆,教琮哥儿念书。” “按理来说,族学合该是教导子弟上进的地方,现在却成了藏污纳垢、引着子弟学坏的所在,这事情已经到了非管不可的地步了。但侄儿和六老太爷辈分差得太多了,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也难为……” 贾敬看着贾璋那副为难的脸色,直接把这件事答应了下来。 西府的人面对贾代儒,最多就能在言语上警告;而他们东府的人乃族中宗长,却是能停了学里的银子的。 贾代儒不听他的,他就蠲免了学里的银子好了。 至于名声什么呢,他贾敬早就是没前程的人,还会在乎那个吗? 倒是璋哥儿蓉哥儿他们这些小的,却是承担不起气病乃至气死族中太爷的坏名声的。 第44章 整顿族学放荡冶游,太妃为难湘霓有孕 贾家的义学乃是初代始祖所立, 原是为族中那些贫穷到请不起西席的子弟开办的家塾。 学中的花费均来自于族中捐献,族中有官爵之人按照官爵大小供给银两。 但实际上,基本上都是宁荣二府出钱。 宁国府作为族长一支, 更是出大头的那一家。 所以贾敬管族学的事是名正言顺的。 他前脚答应了贾璋,后脚就去了族学。 为了打贾代儒他们个措手不及, 贾敬并没提前通知他们这件事, 只悄悄儿地带着家丁道童过去了。 却说这族学里头, 在宁荣二公在世时,虽没教出来什么举人进士光耀门楣,但却也有进学的秀才。 学里子弟或许会有些纨绔, 但最多不过是去斗鸡走狗、唱曲呼卢, 绝没有眼下这般污糟龌龊。 甚么契兄契弟风流妩媚, 甚么赌钱吃酒保媒拉纤,在这族学里面竟是人人皆知, 人人不言。生怕露出风声, 丢了手头的一两月例。 族学的先生贾代儒虽有秀才功名, 但为人最是迂腐。他年纪又大了,精力不济,时常上课上到一半就回家休息。 第63章 他走后,就把学里的事情交给孙儿贾瑞来管。 而这贾瑞又最是个图便宜没行止的人,每在学中以公报私, 勒索子弟们请他[1]。 对那有权有钱的,又百般奉承, 一味由着对方胡闹。他这个监学不但不去管束他们,反倒跑去助纣为虐, 只为了挣那么几两碎银。 贾敬过来的时候,代儒不在学里, 他正好把这些污糟看了个全! 原来代儒今天早上头晕,业已请假回家。 在他离开后,本应管理学生的贾瑞只翘着二郎腿津津有味地读他那本包了《论语》书皮的香艳话本。 至于学生们喧嚷吵闹、挤眉弄眼的事,他只混当没看到。 管束学生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贾瑞可不会干。 倒是收学生贿赂,帮他们遮掩犯错的形迹是个不错的差事…… 贾敬在窗外冷眼看着,只见这学里乌烟瘴气,拢共也没几个认真读书的人。 更可恨的是还有几个油头粉面、作态娇柔的小学生在抛媚眼,贾敬用脚指头想,都能想清楚他们是在做什么。 在一个服饰鲜明的子弟摸上另一个学生的大腿时,贾敬终于受不了了。 他一脚踹开了大门,冷冷地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贾瑞见贾敬像土匪般闯进来,直挺挺站起来,怒气冲冲地道:“你是谁?竟这样无故闯我们贾家的私塾!你不怕去吃牢饭吗?” 一旁随侍的道童被贾瑞这般不客气的话气笑了:“我们老爷是宁国府的敬大老爷!身为宗族尊长,难道还不能来家塾看看吗?” 贾瑞听道童这样说,连忙观察起贾敬来。 此人的眉眼确实很像珍大哥和蓉哥儿…… 只可惜蓉哥儿不在学里读书,蔷哥儿今天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要不然还能让他们帮忙看看这人到底是不是敬大老爷。 就在贾瑞胡思乱想时,贾敬已经一声令下,让家丁们把那几个刚才正在调情的子弟捉了。 贾瑞见到这般情势,连忙想要阻拦,学里其他子弟也大多如此。 只是,他们这些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纨绔,怎么可能敌得过贾璋麾下学过武的小厮? 登时来一个捆一个,没过多大会儿,学里就堆满了被捆着的粽子。 在贾瑞也被绑上后,贾代儒也被那趁乱逃跑的学生当做救兵请过来了。 他一进来就皱着眉头道:“敬儿回家后怎么来学里了,又怎么闹成了这副样子?” 贾敬却不向代儒行礼,只冷冷笑道:“六叔,族里念你有功名,又没了儿子媳妇,家里有小孙子要养,才让你做了学里的先生。你不思感恩,反倒放纵学生们冶游放荡,这是什么道理?” 贾代儒被贾敬这一问揭了老底,当即面红耳赤起来。 这里还有这么多学生呢,贾敬却半点面子也不给他,真是不为人子! 就在贾代儒备感耻辱时,被绑起来的贾瑞突然高声哭诉道:“爷爷,快救我!他们绑缚得甚紧,痛杀我也!” 代儒看向自家绑着的孙子,更是十二万分的心痛:“敬儿,我这一房拢共就这么一根根苗。他就算是有天大的罪孽,也请你饶了他吧。” 贾敬冷哼一声:“饶了他?他可是把族中子弟全都纵成了目无王法的纨绔的罪魁祸首!我焉能饶他?六叔,您老也别根苗不根苗的!来日里抄家灭族,大家一起完蛋,还有谁管你家孙儿是不是独生根苗!” 代儒被他一句话气得喘不上气来。 好一个东府的敬大老爷,他这哪里是在骂瑞哥儿? 他分明是在指桑骂槐,骂他这个六叔呢! 而贾敬却突然拉着代儒,按着他坐下,又招手让门外的蓝衣男子进来。 这蓝衣男子,正是贾璋提前预备好的大夫。 “六叔,这位吴大夫是杏林里的名家,不比太医差什么。有他看诊,六叔必不会被族里的孽障们气晕过去的。” 言罢,他就吩咐道童和家丁们打将起来,直打得那些油头粉面的小子,勾勾搭搭的纨绔以及贾瑞等人像杀猪一般乱嚎。 他本人却对贾代儒的求情声充耳不闻,只道:“给我继续打,狠狠地打!” 直到把贾瑞等戳了他眼珠子的学生都打得凄惨,连哀嚎声都变得有气无力了,贾敬才叫停了执刑的家丁。 一边的贾代儒求情不得,想装晕也装不成。贾璋请来的这位吴大夫既会掐人中,又会施针,本事大着呢! 代儒心想,事情这是闹大了。 而贾敬在出了心中恶气后冷笑道:“好好的公子少爷,不叫父母取的好名字,偏生叫什么香怜、玉爱;叫什么惜惜、秀秀!真是天生的下作种子!还有那些耍钱的,拉纤的,也全都撵了家去,蠲了学银。” “既然都有赚钱养家的本领了,就不必在学里继续念书了,省得勾坏了其他的子弟。” 族学里面的人听了,大多都被唬得胆颤。 尤其是那些既家贫又犯错的,更是惊心。 暂且不提自家请不请得起先生,只说学里茶饭都是现成的,还不用束脩,更有一两的月例领……这些好处,又有谁舍得呢? 当即就有人呼天喊地地求饶起来。 反倒是那些没犯错的贫寒子弟,心中暗暗欢喜。 譬如说贾芸、贾蓁等人,他们这些人在学里上了几年学也没学出来个什么,早就在纠结到底是继续在学里混那每月一两的银子,还是舍了这里出去谋生了。 毕竟,以族学的风气与六老太爷的教学水平,他们基本上是没有什么进学的可能的。 如今东府大老爷管了族学这一摊子事,如此声势赫赫,连六老太爷的面子都不给,想来也是下定了决心要整改族学了。 既如此,倒是可以在学里继续煎熬些时日。 说不定学风清正后,自家就中了呢。 贾敬的做法也确实没有让这些子弟失望,他说要把人撵出去就是撵出去。 而且他不但撵了这些不上进的子弟,还把六老太爷也给撵出去了。 他跟贾代儒说,若是好生离开族学,还会给他块田土养老。 若是不听他的,百般胡闹,大不了对簿公堂,到时候看谁名声扫地。 贾代儒早已经是黄土埋脖子的人了,哪里在乎什么名声? 可问题是他还有个孙儿贾瑞,若是真把宁府得罪透了,等他没了后,瑞哥儿又该怎么办呢? 因此只得委委屈屈地答应了贾敬给他安排的未来。 亲戚们也有找上门哭诉的,但是贾母在贾璋的提醒下根本就不见他们。 除了老太太之外,宁荣二府文字辈、玉字辈的全都是贾敬这个文字辈长兄的后辈,又有谁会为那外八道的亲戚去反对贾敬呢? 族里倒是还有几个和代儒同辈的太爷活着,可是他们的关系还没有代儒和宁荣二府的关系亲近呢。如今代儒本人都屈服了,他们还去作兴唱戏作甚? 在处理完了贾代儒祖孙和学里蛀虫后,贾敬就跑回玄真观了。 而恢复族学秩序的事,则被贾敬交到了贾璋和贾蓉叔侄二手里。 这事情倒也不难办,无非是请位新先生,再订立些严格的学规罢了。 这先生是好请的,贾璋进学后有了不少秀才同年。 他只按照他之前给贾琮找西席时的标准,找一位年纪稍大、学问扎实又囊中羞涩的先生也就是了。 反正不管是谁,学问都是比贾代儒好的。 学规也好办,京中有好些家名声不错的私塾,把他们的学规照搬过来,再在外头聘上几位老童生做督学也就够了。 至于学生们会不会故态复萌,先生们会不会被收买…… 想来经过贾敬这一遭,那些家里有钱的纨绔大抵也不想来族学念书了。 余下的人惧怕贾敬的威严,至少也能老实个一年半载的。 更重要的是,贾代儒被开除了。 贾璋之前不好管族学,无非是不好弄贾代儒这位辈分奇高的六老太爷。 除此之外,学里这些念书的玉字辈乃至草字辈的子弟,他又有什么不能处理收拾的? 先生若被收买了也好办,左右不过是开除了事,哪里会像贾代儒在族学时那般束手束脚? 族学步入了正轨,宁国府也和胡家顺利定亲了,贾家总算是否极泰来了。 倒是西宁太妃,算计不成心里不爽,万分恼恨贾珍放他们家的鸽子的行为。 可是这件事情涉及义忠亲王的私生女,是绝不能拿到台面上说的。 因此西宁太妃除了暗暗排挤贾家女眷出气外,也做不了什么别的。 毕竟贾母也不是好惹的人,在北静太妃的寿宴上,她把西宁太妃的嘲讽全都怼了回去。 且不说贾蓉是宁府的孩子,就算贾蓉是荣府的孩子又怎样? 贾母自问自己没有任何对不起西宁王府的地方。 反倒是西宁王府屡次三番地算计,才是真的不要脸皮呢! 第64章 若不是为了不被卷入政斗之中,贾母早就撕破西宁太妃的假面了,哪里还会如此隐忍? 贾母才不怕西宁太妃,这女人除了给贾家女眷甩脸色外,还能有什么新鲜的手段? 大家都是超品的诰命,西宁太妃难道还敢和她鱼死网破吗? 当然,贾母的烦恼很快就被好消息冲散了。 湘霓丫头有喜了。 贾琏对此事简直就是欢天喜地,贾璋也拍了拍贾琏的腰,调侃道:“恭喜二哥,二哥以后就等着孩子孝敬吧。” 贾琏美滋滋地大包大揽道:“璋哥儿且放心,等你小侄子或小侄女出生后,我保证教育他孝敬你这个叔叔的。” 邢夫人在得知继子媳妇怀孕后,倒是不大畅快。 她在心里许愿,老太太和老爷可别有了重孙/孙子就忘了她的儿子啊! 王氏嘀嘀咕咕的小话也让邢夫人心烦。 瞧瞧她那个妯娌说得什么话,什么史湘霓是老太太的侄孙女,等她生了孩儿后,璋哥儿就要退一射之地了云云。 真是让邢夫人不堪其扰。 她当然知道王氏就是在挑拨离间。 她若是真害了琏儿媳妇,才正合了王氏的心意呢! 可是人这种生物并不理智,邢夫人能做到不去磋磨儿媳,但还是忍不住说些酸话…… 不过没过多久,她就恢复正常了。 一来,老太太和贾赦在欢喜了几天后,依旧待她璋哥儿如珍似宝;二来,璋哥儿貌似也很期待小侄子小侄女;三来,琏哥儿那孩子不知道从哪里来淘换出来成色极好的烧蓝金锁孝敬她…… 为了让儿子高兴,爱财如命的邢夫人连儿子花钱给琮哥儿请先生,悄悄给迎春每月贴补脂粉银子花用的事都没反对。 更别说做一个表面慈祥的祖母这种不用花钱的事情了。 而且她也不傻,哪里看不明白琏儿送她东西的意思呢? 被婆母免了请安的史湘霓对此一头雾水。 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婆母昨晚财神入梦,心情大好,这才要她也跟着沾沾喜气么? 第45章 千里扬州鱼传尺素,药石难医敏姑辞世 史湘霓害喜的情况很严重, 除了口味清淡的菜蔬外,吃不下去任何荤腥。 为了孩子的健康,她特意吩咐厨房给她做一碗鸽子汤来。 她本来是打算逼着自己喝进去的, 可是最后还是一闻到味道就想吐,只好推给贾琏喝。 蔫哒哒地吃完晚饭, 史湘霓歪在炕上对正在喝茶的贾琏道:“二爷, 用不用我给你添人……” 贾琏被史湘霓的话吓得差点呛着, 好半天才缓过来:“我的好二奶奶,好端端的你怎么提起这个来了?是有人对你说什么了?” 太太刚刚收了他的好处,应该不是她。 那就是二太太喽? 史湘霓并不知道贾琏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其实她心里是不愿意给贾琏添人的。 可是她上头有两层婆婆, 二房还有一个盯着他们犯错的二婶, 贾琏又是个风流种子, 她不得不提前做好打算。 抬举一个能被她捏在手心里的家生子,总比抬举其他人强。 “我也不愿意做贤惠人, 只是二爷也不怎么喜爱粉蝶。我不抬举人, 难道要让二爷去摸三偷四, 惹人说嘴吗?” 粉蝶是贾母给贾琏的人,相貌虽好,性情却无趣,贾琏素来不大爱她。 如今史湘霓怀孕,贾琏没了着落, 忍不住偷觑了好几次俏丽丫鬟,没想到这么快就泄密了。 贾琏讪讪地笑, 原来不是二太太挑拨说嘴。 他开始回忆自己身边小厮,想要找到叛徒的人选。 这件事到底是谁告诉二奶奶的? 如果史湘霓能读心的话, 一定会笑眯眯地告诉贾琏每一个都是哦。 “我的好二奶奶!不管你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全都是我的过错。” 他摸了摸史湘霓的肚子:“不过你放心养胎就是了, 咱们院子里面不添人……别操那么多的心,我不会做混账事的。” 唉,以后他好生当差,忍着不去看貌美小丫鬟就是了。 史湘霓听到贾琏这般信誓旦旦地保证,亲了亲他俊俏的脸蛋。 罢了,她本也不愿给贾琏安排新通房。 她这夫君虽然贪花好色,但长得是真俊俏,耳根子又软。 史湘霓还是有拿捏丈夫的积极性的。 转眼间到了中秋节,贾璋给蒋家,叶家与李家都送了节礼——不过是莲藕瓜果,各色月饼,桂花盆栽、黄鹂鹦鹉等物,只取时新之意玩笑而已。 扬州的中秋节礼却姗姗来迟,和节礼一同迟来的,还有一个糟糕的消息。 贾敏病了。 贾敏她向来纯孝,往京里送的信件总是报喜不报忧。如今信里却说贾敏病笃,想来贾敏必然病得重极了。 若是寻常的头疼脑热,贾敏又怎么肯告诉母亲,让母亲担心呢? 事情也确实如此。 贾敏嫁给林如海后多年无子,因为这个,贾敏时常郁结不乐,又不知道喝了多少苦药汁子。 十年八年积累下来,再好的身子也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可是这般辛苦,也只得了女儿黛玉一个。在黛玉后,贾敏再无所出。 眼看着林如海也不年轻了,黛玉大了后也需要兄弟依靠,贾敏不得不心如刀绞地给林如海纳了通房,盼着她们能生个哥儿出来。 又过了两三年,总算有人生了哥儿。 贾敏把通房抬成了姨娘,又把孩子记到自己名下,千般小心地把孩子养大。 她是把这个孩子当做林家香火的延续与她女儿黛玉未来的依靠的,自然会对他视如己出。 只是这孩子胎里不足,即便贾敏小心将养,今年入秋时还是染了风寒。 没过多久就扛不住病痛,才过三岁生日,人就没了。 贾敏承受不住打击,在哥儿去世当晚就发起热来。退烧后,精神也垮了。 在那之后,贾敏日日缠绵于病榻之上,喝的药比吃的饭还多,病却始终不见好…… 这也是今年林家节礼晚了的原因。 贾敏病了,人情往来的事情只能由林如海承担。 但他本就因为儿子去世、妻子重病而痛不欲生,又要把精力放在盐道衙门上,处理内宅之事时自然精力不济,一切都不过是勉力支撑而已,自然疏漏颇多…… 贾母因贾敏病笃万分悲痛。 敏儿是她唯一的女孩儿,自从跟着姑爷外放后,母女二人已经十余年没见过了。 上半年时,她还收到了敏儿的信。 敏儿说家里一切都好,玉儿已经开始跟着先生读书,那个被抱到敏儿膝下的哥儿也会说长句子了。 那时贾母还在想,敏儿为了子嗣苦了这么多年。如今虽然稍有不足,却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谁能想到不过几个月的时光,那哥儿没了,敏儿也病了呢? 可是除了把自己珍藏的好药材收拾出来给女儿送去,给女儿写信鼓励她振作外,贾母却也做不了别的什么。 贾璋在得知贾敏病笃的消息后,心里也颇为伤怀。 他虽然没见过贾敏这位姑母,但却收过她的礼物。 那些金玉丝茶,笔墨纸砚,暂且不提,只说姑母送的那些文稿,却是极贴心的礼物。 或许祖母在信中和姑母提过他进学的事,所以姑母去年过年时特意送了他一小箱编纂整齐的制艺文稿。 这些文稿都是林如海年轻时的得意之作,每一篇都字字珠玑,灵气盎然,对贾璋来说是很不错的学习资料。 要知道,林如海曾先后在鹤山书院与国子监读过书,因此文稿上还有京城国子监的博士、苏州鹤山书院的大儒留下的批注,这些东西是有很高的参考价值的。 贾敏她又素来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子,在给贾璋这个既上进又能哄母亲开怀的侄儿准备礼物时也极用心。 林如海的那些文稿全都是她精心挑选出来的佳作。 挑选好文稿后,她又亲手把这些文稿装订成册,细细写了目录后才把东西封好,送到侄儿手中。 如此用心,收到礼物的人是不可能感受不到的。 贾璋与贾敏未曾谋面,就得到了这样的善意对待。 如今贾敏病笃在床,他又如何不伤怀呢? 却说扬州城里,贾敏在收到母亲的信件后精神了许多,林如海和黛玉皆为此欢欣。 可惜好景不长,一入冬,贾敏就又倒下去了。 这日林如海下衙,见女儿黛玉眉心紧锁,面露戚容,更是万分悲恸。 但他还是强颜欢笑道:“玉姐儿,你母亲今天怎么样?” 黛玉道:“母亲今天多喝了两口粥,只不爱吃药。父亲,有没有更高明的大夫了?我见母亲这些日子总不见好……” 林如海只能安慰女儿道:“父亲会请到更好的大夫的,你母亲也会好起来的。” 第65章 黛玉因林如海的话燃起了微末的希望,林如海却心知,这半年来他什么好大夫都请过了,可是妻子的病却丝毫不见起色。 眼下敏儿她不过是靠着药汤吊命罢了。 林如海难过极了。 这些年他也劝过妻子,孩子的事情急不得,不要吃偏方了。 但是敏儿为了孩子依旧故我…… 林如海何尝不知妻子也担心林家断了香火,黛玉没了依靠呢? 这该死的世道啊! 可是他只能告诉自己不能倒下。 女儿还小,敏儿又病了。他要是倒下了,这个家就塌了。 朝廷上的事情也让林如海不堪其扰。 太子被废后,岳父受到了牵连,他也不像当初那般备受皇帝信任了。 偏生夺嫡需要金钱支撑,盐道又是最容易来钱的地方之一。 他这个不站队的巡盐御史,又怎能不如履薄冰? 可是他除了这样又能如何? 他是皇上楔进江南的钉子,前脚站了队,后脚就是满门覆灭。 皇上容不下有二心的人。 而且林如海心里也清楚,甄家看他是很不顺眼的。 岳父在世的时候,甄家不敢动他。可随着岳父去世与瑞王成年,甄家愈发权隆位尊。江南的局势也成了一团乱麻,让人找不到任何头绪…… 敏儿又病重了。 这可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难专寻苦命人啊! 贾母因为女儿病笃,连着哭了好几场,又念起了《妙法莲华经》为女儿祈福。 王夫人私下里却跟周瑞家的说贾敏没福气,自己生不出儿子,小妾帮她生了,她也养不住。 现在又这般福薄,年纪轻轻地就要去了。 周瑞家的心知她们太太素来不喜小姑贾敏,私下里提起贾敏时从来都没有好话。 此时听到王夫人说出这样恶毒的诅咒,周瑞家的连忙点头附和,表示自己与王夫人的“英雄所见略同”。 贾赦也没有很伤心。 贾敏在家时就和他不亲近,关系也一般。更别说眼下贾敏跟着林如海外任多年,不常回娘家,两人又不通信,感情自然就淡了。 只是有些时候,贾赦还是会心生感慨。 大妹妹才将将四十岁,竟然就病得连床都下不了了,这还真是可怜啊。 对于贾政在母亲那里对贾敏病笃一事万分悲痛,私下里却照常和清客相公吟诗作对不见伤悲的行为,贾赦也习惯了。 贾政这种对亲儿子都没有几分真情的人,你还能指望他对出嫁多年的妹妹有多少感情吗? 贾敏的病愈发重了,黛玉也从西席贾雨村那里请了假,一心侍奉母亲汤药。 来请平安脉的大夫们也从一日一来变成了在林家坐馆,隔几个时辰就过来请平安脉。 林如海越来越心灰,他原本还在安慰自己,过了冬天,敏儿就大好了。 可事实告诉林如海,他的期待只是妄想。 这天夜半时分,贾敏突然拉了拉林如海的袖子:“夫君……” 林如海的睡眠很浅,贾敏一叫他,他就醒了。 他坐起来给贾敏掖了掖被子:“夫人是哪里不舒服吗?我去给你请大夫?” “不用了……不用去了夫君,让人去把玉儿抱来吧。” 林如海被她这话吓得彻底清醒过来,见贾敏眼中光芒明明灭灭,心下大恸。 他连忙叫值夜的丫鬟去请大夫,并把黛玉抱来。 贾敏的语气仍旧是温柔的:“何必去请大夫呢?夫君,我刚才好像看见了鬼门关,恐怕我要走了。” 林如海悲声道:“你胡说什么?哪里就要不好了?你好生吃药看诊,早晚会大好的。以后咱们还得送玉儿出嫁呢。” 贾敏脸色十分苍白,听到这话,还是费尽全力露出一个笑来。 她抬起手,纤长的手指抚过林如海的眉眼,好似怎么看他都看不够一般:“如海,你好好的。姐儿以后就只剩下你这个爹爹了。” “我走后,姐儿就成了丧母长女,这对名声不好。若我母亲有意把姐儿接去教养,你可以答应下来……” “待姐儿安稳了,夫君续弦也好,纳妾也罢,敏儿都不怨你。” 林如海听贾敏这般交代后事的话,心如刀绞:“我不要别人做我的妻子,我只要你……” 贾敏用手指堵住他的嘴唇:“答应我吧,只有这样我才安心。”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丫鬟的声音:“老爷,太太,姑娘来了。” 贾敏道:“玉儿来了。” 黛玉被丫鬟抱进屋里,刚解了大衣裳,就见母亲脸色苍白地靠在父亲怀里。 黛玉的眼泪簌簌地就下来了。 “母亲!” 黛玉带着哭腔扑了过去,但动作却很轻。 她知道母亲病了,她不能累到母亲…… “玉儿以后要听爹爹的话,要孝顺爹爹,更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母亲虚弱的语气让黛玉难过极了,但她不想让母亲不开心,所以她一边忍着泪水一边用力点头。 贾敏嘱咐完了如海和黛玉,再无心事,浑身的力气也没了。 她缓缓地躺了下去,唯一的遗憾就是临死前没有见到母亲。 只是京城和扬州相隔千里,这又哪里是她想见到就能见到的呢? 贾敏闭上了眼睛。 林如海惶恐地去探妻子的鼻息,感受到消失无踪的气息,林如海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府里大夫的脚程也不慢,虽然住在外院,但也就比黛玉晚到那么一会儿。可是他来了,却也没什么用了。 屋里的丫鬟婆子们也全都跪了下来,霎那间屋里哭声一片。 林如海悲伤地搂住了同样悲伤的女儿,以后天下之大,只剩下他与玉儿相依为命了。 第46章 南下扬州拜祭姑母,岳母来信亲上加亲 贾敏夤夜时分撒手人寰, 如海和黛玉面对如此噩耗,心中万分悲切。 但就算再悲切,他们也得面对现实。 如海只得勉力打起精神来给贾敏操办丧事。 他先是请了阴阳生, 定下开丧的时间,后是往各处送讣告, 搭建灵堂, 要为贾敏停灵七七四十九日。 又请了观音山寺的僧人来家里念经, 超度亡魂,而黛玉则和父亲一起为母亲守灵,真真是哀哀欲绝, 其中种种悲情, 自不细表。 却说贾敏去世后, 林如海派人日夜兼程,快马往京中岳母家里送信。 贾母收到贾敏离世的消息后, 悲痛之下很快就病倒了。 邢、王二夫人与李纨都来侍疾, 只史湘霓怀孕的月份大了, 贾母没让她来,只让她安心养胎。 贾敏这位姑太太去世,荣国府这边合该派人前去扬州吊唁。 贾母心里还挂着另一件事,那就是女儿唯一的骨血黛玉。 今人婚嫁,多爱拣择女孩子, 恨不得姑娘家四角俱全才好。 敏儿去了,黛玉失恃, 日后在婚嫁上难免被人拣择。 因此敏儿在世时,就已经来信向她这个母亲倾诉自己的忧虑了。 贾母知道敏儿希望自己能把黛玉接到京中教养, 她是超品的国公夫人,黛玉在她膝下长大, 日后说亲时就不会被人家说嘴了。 贾母对此是千肯万肯的。 一来,这是敏儿的遗愿,她是一定要完成的。 二来,姑爷衙门里事情多,无暇照顾玉儿,若姑爷续弦,贾母就更担心对方对黛玉不好了。 只是让谁去南边呢? 琏哥儿倒是个最合适的人选,可如今琏哥儿在衙门里有差事,大抵是请不了这么多天的假的。 “祖母何必为此忧虑?让孙儿去就是了。” 贾璋把汤药吹凉,喂给贾母:“坐船去扬州,快些行船,二十多天也就到了。到时候还能赶得上姑母出殡,也算是我这个侄儿的一片孝心。” “你年纪这样小,怎能出这样的远门呢?” 贾母对此提出了反对意见,邢夫人也连连点头。 贾璋听了,柔声道:“祖母、母亲,你们不用过于担心此事。我的同年郭子守、孟吉祥和我年纪仿佛,去岁也都出门游学过了。” “再者,楼船上炉火衣食色色俱全,再带上大夫小厮,也不会太过辛苦的。” 贾母和邢夫人心里都觉得贾璋年纪小,不想让他折腾。 可问题是家里确实腾不出来空闲的人选。 就算是无所事事的大老爷贾赦,也是要在大朝会上点卯的。 贾璋见她们神色为难,便道他此次出门,除了拜祭姑母外,也可以顺便游学。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一趟出门了,倒是省了日后再出门。 且江南学风素来鼎盛,他此次去扬州,可以拜访甘泉、苍竹等书院,聆听西崖、梦桂之讲学,必然有所广益。 姑母与他未曾谋面,却能百般用心地为他整理文稿。他对此也殊为感念,又如何能不去送她一程呢? 第66章 想来出殡时有娘家人相送,姑母泉下有知,也会欣慰许多吧? 听贾璋如此说,贾母又忍不住掉了眼泪,邢夫人也松口答应让儿子去扬州了。 璋哥儿知恩图报,有礼有节,这是好事。 南下之事出于璋哥儿本心,并非别人强加给璋哥儿的,又对璋哥儿本人有益。她虽然心疼,却也不会再阻拦。 而且扬州的林姑爷位高权重,若他能对璋哥儿青眼以待也是好事。 她这个做母亲的,固然不愿意见到儿子吃苦,但也不能总是关心则乱。 不过,若璋哥儿真的要去扬州的话,却得多带一些随侍才行…… 于是,高彬、雪檀、黄柏,还有被贾敬还回来的竹石等人都被邢夫人打发着跟贾璋一同南下。 就连王善保也被邢夫人从贾赦那里借过来了。 王善保素来是个妥帖人,更是个有心计儿的。 有他跟着贾璋,邢夫人才放心。 为了保障儿子南下途中的舒适,邢夫人特意嘱咐吩咐下人在船上安置好各色吃食、银丝炭火、香炉锦被等物。 她还专门去码头检查了一遍,生怕儿子吃苦头。 却说此时正是初冬时节,河面尚未结冰,正好可以行船。 这却是一桩好事,这时节坐船可比坐马车舒服多了。 别的不说,只说船舱里生上炉子,点上炭盆后暖和得紧,和家里也不差什么。 马车上却是要冷上一些的。 待到船只被打点明白后,贾璋也带着男女家人自通州河船坞登船,南下扬州去了。 一行人晓行夜宿,连着坐了二十天的船才弃船登岸,抵达扬州。 林如海为贾敏行的是七七大祭,今天正是停灵的第三十二天。 因贾敏尚未下殡,贾璋这个侄儿还有机会去上香烧纸,聊表寸心。 他这边儿一下船,就有林家的车来接。上了车后又不知走了多久,才抵达巡盐御史府的官邸。 贾璋一下车,就见林家门前挂着白幡和白灯笼,浑然一片惨白世界映入眼帘。 穿着孝服等在门外的管事一见他下车,就迎了上来:“尊驾可是我们太太娘家的少爷?” 贾璋点了点头,那管事见了,连忙口称三爷,带他去见林如海。 贾璋一过去,就见到一着素衣的男子,相貌儒雅,鬓发略有花白,神态憔悴,手里拄着手杖,俨然就是姑父林如海了。 他上前躬身行礼,林如海把他扶了起来,语气萧瑟地道:“哥儿去给你姑姑上一炷香吧。” 贾璋听林如海这样说,他便直接去灵前上香磕头,又接过雪檀捧着的经书与林家备好的纸钱一同烧了。 心里默默念着,黄泉路上,姑母您老人家慢慢走。 这经书是祖母从皇觉寺请来的,您带着功德转世,且投胎个好人家。 而在棺椁旁,一个六七岁年纪且一身重孝的小姑娘上前对贾璋行礼,谢他过来拜祭母亲。 贾璋看到这姑娘年纪如此之小,却在这里与姑父一起操办丧事,必然就是姑母之女,乳名黛玉的了。 又见她眼睛红肿,脸色苍白,神情凄楚,心里也颇为怜悯。 幼年丧母,这是何等悲切之事。 林表妹她一个小姑娘,又如何承受得住呢? “林表妹如此悲痛,是对姑母的孝心。可若姑母有灵,想来也是不忍表妹哀毁己身的。” 黛玉听了,轻轻点了点头,眼泪却如同珍珠一样滚了下来:“谢三表哥好意,我都知道,但是……” 但是慈母离世,痛催肺腑,理智又如何能够压倒情感呢? 贾璋见了,也默默无言,只留下协助如海父女操办贾敏的丧事。 他或是迎送前来吊唁的宾客,或是接手内外的杂务,真真儿是解了这对失了魂魄的父女的燃眉之急。 转眼间到了阴阳生算好的出殡日期,林如海与衙门告了假,带着贾璋与黛玉兄妹两个一起去苏州安葬贾敏的棺椁。 黛玉这个孝女,自是在姑苏祖茔前摔盆哭灵。 如海同族之人也有前来拜祭的。 不过因林如海这一支自初代靖远侯那一代就搬去了京城,和苏州老家之人并不亲近,同族的这些人大多上了两炷香后就散去了。 在贾敏的下葬后,林如海的形容依旧憔悴。黛玉她秉性柔弱,更是犯了旧疾。 不过大夫说黛玉只是伤心太过才病了,好好将养,却也并无大碍。 林如海听闻此言,才放下心来。 最近盐道衙门里的事情车载斗量,他因为妻子的丧事耽误的事太多了。 如今已经到了年底,他也不得不劳形于案牍之中。 因天气渐冷,江河结冰,贾璋他大抵得来年春天才能回京。 今年冬天,却是要在林家暂住。 林如海安排贾璋住进外院的东园,这处房子不但离林如海的外书房近,还对外单开着一扇门,方便贾璋外出访客。 贾璋对住处很满意,不过他出门的次数并不多,大多数时候还是在房间里闭门读书。 蒋先生在他南下前给他布置不少课业,他确是不能偷懒的。 读书之余,贾璋或是陪黛玉这个表妹说话,或是带她在园子里散步,也好纾解她心中悲伤孤独之情。 有时他也会出门拜访探访书院,聆听讲学。 有林如海和叶士高的帖子,他并不愁如何敲开那些名士学儒的大门。 而林如海他心里还藏着另一桩心事,岳母在信里说想要把玉儿接到京里教养,林如海心里是同意的。 丧母长女会被人指责教养、挑剔婚嫁,林如海不想女儿黛玉因为这个原因被人挑拣。 把女儿送进京城由岳母教养也是敏儿生前的愿望。 敏儿想把女儿送到荣国府,也是担心他续弦再娶,黛玉会因此受委屈…… 但他并无续弦之意。 若天命要林家断在他这一代,那也是月缺难圆,强求亦是无益。 林如海虽然不想续弦,但他还是想把女儿送走。 如今江南风雨渐起,扬州已非善地。 女儿跟他一起留在这里,并非什么好事。 岳母在信里还隐隐提到了两家亲上加亲的事情。 这件事,敏儿生前也动过念头。只是因玉儿年纪小,敏儿没有宣之于口罢了。 在看到岳母的信后,林如海也偷偷地观察过大舅兄膝下的孩儿贾璋。 却见贾璋的人品行事无一不好,又年纪轻轻地进了学前程远大——这一点很重要,世俗上的成功能保证黛玉不用见人就跪,自称民妇;更不用斤斤计较,仰人鼻息。 所以,若能让璋哥儿做女婿,林如海心里是愿意的。 毕竟这孩子眼见着要走文官路子,只要他不入浊流,就必定要注意自己的名声。 所以,若璋哥儿做了他的女婿,用了他的人脉,接了他的家财,很大程度上不会对玉姐儿太差。 更不会做出那等宠妾灭妻的混账事。 否则他可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而且荣府乃是玉儿的舅家,上有岳母庇护,下也可从小就和璋哥儿及其他长辈培养感情。 以玉姐儿的聪慧,她日后的日子总不会太难过的。 林如海不得不考虑这些问题,也不得不考虑最坏的情况。 难道他不想一畅想就想女儿日后夫妻和睦,鹣鲽情深吗? 可是他没有儿子,黛玉也没有兄弟。等到他死了后,黛玉又能依靠谁呢? 至于荣国府也会有婆婆妯娌等烦心事,倒是不用计较。 毕竟,只要玉儿嫁了人,就必然会为这些事情烦恼。 哪怕是嫁去寒门之家,也不能保证对方家里没有婆母妯娌,更不能保证对方在他死后不会翻脸不认人。 比对之后,璋哥儿这个表哥,确实是玉儿最好的选择。 也是最能让林如海本人放心的选择。 至于璋哥儿是次子,家底可能不够厚的问题,也根本不用担心。 他林家五代单传,家里有百万之资,难道还不够小夫妻花用吗? 但是还是得再看看,两个孩子年纪都不大,暂时还不着急。 他还是得再看看璋哥儿的人品。 第47章 朝廷亏空预提盐引,退步抽身盐司风雨 虽然林如海已经下定决心要送黛玉入京了, 但他并没有立刻就把此事告知女儿黛玉。 玉姐儿的病刚好,和她提这个,倒是会惹她伤心。 想来还是年后再和她提此事, 来得更好些。 却说年尾的时候,盐道衙门忙乱得要命。林如海忙了一多月公务后又累病了。 所幸马上就到了春节, 朝廷文武官员都有二十天的假, 林如海还能在家里养一养身体。 到除夕的前几天, 林如海已经大好了,也有精力操办节礼和年货的事情了。 贾璋也收到了黛玉乳母王嬷嬷送来的新衣,一件月白的深衣, 一件豆绿色的直裰, 还有一件银灰面松鹤延年白狐里子的大氅。 第67章 几件衣裳皆裁剪雅致, 布料柔滑,针脚细密, 看着不像普通人的手艺。 王嬷嬷的话解了贾璋的疑惑:“三爷, 这是我们姑娘吩咐府里最好的绣娘赶制的衣裳。” 原来是表妹的吩咐。 贾璋是何等机敏的人, 如何想不到黛玉的想法呢? 他的这位表妹大抵是不想让他的衣食住行出现任何纰漏,辜负了他千里迢迢来扬州拜祭姑母的心意…… 细细想来,这一个多月以来,东园里确实从未出现过疏漏。 或许这也不仅仅只是姑父的功劳,还有他这位表妹的手笔。 贾璋心里有些怅然, 也不过是个小姑娘,过了年才七岁, 行事就这般周全了。 偏她也不表功,若不是王嬷嬷多说了两句, 她的用心又有谁知道呢? 除夕当天,林如海和贾璋、黛玉两个孩子一同在花厅里吃了年夜饭, 又同去如海的书房里守岁。 新年的欢悦气氛倒是冲淡了贾敏去世的悲伤,只是当月上中天之后,林如海还是心生几分凄清之意。 往年的这个时候,敏儿都会敬他一杯酒,与他同念两句《诗经》的。 或是他念《桃夭》,极力夸赞敏儿贤惠;或是她念《子衿》,诉尽满腔相思恩爱情谊。 如今却物是人非事事休了。 年后初八日,林如海销了假。只是还没安享几日太平,就又迎来了一个新的难关。 去岁夏天新安江发了大水,冬天西北六省又遭了雪灾,朝廷为了防止民变,开仓放粮赈济灾民,耗费了无数钱米。 年初内阁核算账目,才发现国库因为赈灾的缘故产生了亏空。 为了解决财政危机,皇帝和内阁都把视线看向了两淮。 毕竟盐税是朝廷每年税收的大头,而两淮又是盛朝最大的产盐地——每年从两淮收上去的盐税,就占了盐税总额的一半。 往常国库亏空时,朝廷经常会通过增加盐税、要求盐商捐效的方法来宰盐商这头被养肥的猪。 这样的做法效果很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可能导致私盐泛滥…… 不过林如海已经做了好些年的巡盐御史了,对于打击私盐、辖制盐商一事有着丰富的经验。 若是朝廷只是按照往常的法子加税,或是要盐商捐效的话,林如海他并不会为此烦恼,更不会觉得这是什么难关。 问题是,京里来了旨意,告诉他朝廷要搞什么“预提盐引”的政策,来解决财政困难的问题。 盛朝的盐税制度乃是户籍制与盐引法。 户籍制指的是煮盐的百姓被录入灶籍,世代煮盐,受政府的管制;盐引法指的是商人们要用粮食或银钱至盐道衙门换取盐引,再拿盐引去盐场购买食盐,最后商运商销获取利润。 而所谓的“预提盐引”,就是让盐道衙门把明年乃至后年的盐引提前卖给盐商,以此解决朝廷的财政危机。 这样的办法,确实可以在短时间内聚集大量银钱,也可以避免贩卖私盐这种违法之事的发生…… 但问题是,这样的法子,必然也会导致大盐商囤积居奇,小盐商破产,盐道官员大肆索贿等事发生。 而且寅吃卯粮,又怎会是长久之计? 更让林如海烦恼的是,甄应嘉这个金陵织造升任了两江提调。 两淮也在其管辖范围之内。 甄家早就对盐道这座金山虎视眈眈,如今甄应嘉升了官,面对“预提盐引”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又怎会不搅风弄雨? 贾璋也感受到了江南地区的风雨欲来。 他也听说了那道“预提盐引”的旨意,以及甄应嘉升迁的事情,心里颇觉荒唐。 以去年的赈灾力度和调度水平来看,乾元帝和内阁诸公没有一个蠢货。他们怎么可能会同意这样寅吃卯粮的提案呢? 可是一联想皇子夺嫡,贾璋又觉得会出现这种旨意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朝中四皇子势大,贤王之名声闻朝野,乾元帝对其或许是心存忌惮的。 所以,皇帝这一手或许是就为了抬举瑞王,平衡诸王势力…… 至于甄家可能扰乱盐司、搅风弄雨,这对皇帝来说又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无非是盐巴涨价后苦一苦百姓,骂名由甄家来担,由倡议这件事情的阁老尚书们来担。 而乾元帝他仍旧是圣君明主,来日一道旨意取缔寅吃卯粮的政令,江南百姓依旧会跪下来山呼万岁,赞颂圣君如天之德。 大家都清楚,江南富庶,两淮尤甚,这地方的老百姓是没胆子造反的。 更何况这道政令只会让盐巴涨价,又不会让粮食涨价,哪里就到了揭竿而起的地步了呢? 而且除了抬举瑞王外,乾元帝还能通过这道政令达成另外两个目的。 首先,乾元帝能够解决今年的财政危机;其次,乾元帝也能通过这道政令看一看江南臣僚的成色…… 这是一场针对江南官员的大考! 皇帝他想要的,是既要追随瑞王,又不能待瑞王比待他还忠诚的甄家;是既能看懂他眼色给瑞王造势,又不能真正站队,还有能力在甄家可能会有的排挤中存活下来的杰出官员。 所以说,皇帝这种生物自古至今都是一样的。 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既要又要还要…… 所以,姑父您老人家还不退步抽身吗? 若还留在盐道这暴风雨的中心里,只怕他日会粉身碎骨,跌入万丈深渊…… 林如海他难道不想退步抽身吗? 他当然想,但是他不能。 他能轻而易举的想到一旦他和甄家产生冲突,皇帝最后会选择保谁。 天平的一边是皇帝的美妾爱子以及乳母甄老太太,另一边是他林如海这个扬州巡盐御史。 林如海当然不会天真地觉得皇帝会保他这个区区下臣。 如今的朝廷里,上面执政的阁老们在斗,想要皇位的皇子们也在斗,下面的人不由自主地被卷进去…… 时局如此混乱,谁又不想自保? 可是…… 他是皇帝钦点的探花郎,在太子被废后仍旧担任要职,不但做了巡盐御史,还被加封为兰台寺大夫。 如此重用,又怎么可能只是让他来当盐道的家,大赚炭耗冰敬? 表面上看,他是被皇帝信重,才被派来看管盐税这个钱袋子的;实际上,他还充当着皇帝监视江南的耳目。 像他这样的耳目不止一个,代善生前就告诉过林如海,紫薇舍人薛沛就当着同样的差事。 林如海心里隐隐猜测过,或许甄应嘉与苏州织造李仲元也当着这样的差事。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如今瑞王夺嫡,甄应嘉和李仲元也不中用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皇帝又如何会放他离开呢? “既然没法子致仕挂冠而去,更不可能被皇帝调至京师,那姑父不如装病罢。” 从如海那里知悉这些前因后果的贾璋看了看正在喝药的林如海,轻声提议道。 他心里是绝不想让他这位姑父泥足深陷的。 一来,遍观宁荣二府,除了他和贾敬外,哪里还有头脑清醒的男子? 姻亲里面,王子腾倒是个明白人,但他和林如海不一样。 王子腾他是二房的亲戚,和他,和他们大房是不可能肝胆相照、同舟共济的。 二来,表妹黛玉幼年丧母,若是再失去父亲,贾璋都想不到她一个小姑娘,怎么面对外头的那些风刀霜剑。 不说别的,只说那第一等的刻薄人,必然会说她没福气,这才克父克母…… “可这是在欺君,若被发现……” “姑母去世后,姑父你本来就经常生病,只是病得轻,没有影响到公务而已,所以又何谈欺君呢?” “而且姑父也应该想想,若您真的遭遇不幸,表妹她一个小女孩子,又该怎么办呢?” 是了,是了,还有黛玉。 诚然荣国府和璋哥儿是所有选择中最令他放心的那一个,但是若黛玉能有他这个父亲撑腰,岂不是更好? 他的确不能沉沦,更不能因为皇帝的做法与敏儿的去世心灰意懒…… 就在林如海心念百转时,贾璋继续道:“我心里头有个病症,装起来最是容易。姑父您饱览群书,必然知道东坡曾有‘目赤’之疾。” 所谓目赤,俗称火眼,多由风火、肝火或阴虚火旺所致。 目赤有三,一曰风助火郁于上,二曰火盛,三曰燥邪伤肝,无非血雍肝经所致。 这病的外在表现只有眼睛充血,俗称红眼病,并无其他症状。 贾璋前世跟着干爹学了一套揉捏按摩手法,可以把眼睛揉得白睛充血、泣涕涟涟,本是用来在贵人面前伪装凄惨的。 如今想来,那等模样,和目赤之症别无二致。 这个病,不但容易伪装,还不容易露馅儿。 如海公丧妻丧子,痛催心肝;又积劳成疾,因此目赤,本也是有先例的。 第68章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好处。 那就是目赤这种病“痊愈”后对生活不会有太多影响;犯病却可轻可重,林如海可以说自己眼睛干涩凝滞,可以说自己眼睛疼痛难忍,也可以说自己一夜之间就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若他得了这样的病,自然就担不起盐道的重任了。 就算乾元帝不想让林如海这个耳目废了,舍不得林如海多年经营下来的势力与代善交给如海的金陵关系网,大体也会给他换个闲职。 譬如说南京六部的尚书侍郎,或是南京翰林院掌院之类的职务,明里让如海荣养,暗里让如海继续充当耳目…… 待到来日真有什么不好,林如海也可以顺势“瞎了”,从而给自己留下转圜的余地。 林如海听了,果然称妙。 只是装病这种事情,既需要循序渐进,也需要生病的诱因,他还需要细细计划才是。 在贾璋走后,林如海心里琢磨着,璋哥儿这孩子小小年纪竟对朝廷局势洞若观火,又是如此势若风雷当机立断,或许岳母她老人家已经让这孩子接触荣府的资源了…… 林如海他并没有猜错。 贾敬当日回京,就力劝贾母培养贾璋,贾母也同意了,否则贾璋固有宿慧,也不会对朝廷的势力分布解得这般清楚…… 宁荣二府虽不如往日风光,却也还是有一些底子的。 这些事情暂且不提,只说林如海心中确实感慨良多。 大舅兄贾赦虽纨绔,但奈何人家就是这样有福气。 年轻时可以啃岳父,老了还有好儿子养老。 与他这等膝下凄凉的人相比,贾赦就更有福气了。 敏儿更是和他一样无福,若敏儿有一个这般聪慧健康的儿子,又怎么会病成这样呢?他和敏儿也不用担心玉儿的未来了。 第48章 为长远计如海别女,宽老父心香玉入京 林如海已经下定了急流勇退的决心, 但是他还是打算等待贾璋带黛玉离开后再开始装病。 一来,若他病到不能视事的程度,巡盐御史府里必然会出现很多刺探的眼睛。 他实在是没必要把璋哥儿和玉姐儿放到那些不安好心的目光之下。 二来, 玉姐儿离开扬州,他为此伤心难过, 彻夜泪流, 进而引发此前积累在身体中的病灶, 看起来确实是一个引发眼疾的合理理由。 林如海打算等黛玉过完生日后再让她和贾璋一起北上。 那时候天气也暖和了,走水路也更安全些。 只是这件事还是要提前通知女儿,好让她做好心理准备的。 元宵节一过, 林如海就去了一趟黛玉的院子。 一进屋, 就见身穿着一身素色袄裙的女儿正在绣荷包, 眉头蹙着,好像有些苦恼。 林如海走过去问黛玉道:“好端端的, 玉儿怎么想起来做这个了?” 黛玉轻声道:“这是母亲生前做的荷包, 只做到了一半没做完。我见到了, 就想要把它补齐,哪怕是月缺难圆,玉儿也想弥补一二……” 林如海听了,心里酸酸涨涨的。 他摩挲了一下黛玉的发顶,吞下了他原本想要说的话。 林如海本来是想要跟黛玉说好好养身体, 不要再做针线活云云。 但这荷包是敏儿的遗物…… 玉儿她愿意做就做吧。 室内氤氲着浅淡的梅香,林如海坐在了黛玉身边, 对她温声道:“父亲有事情和你说。” 黛玉放下了手中的针线,看向了父亲。 只听林如海道:“父亲年过半百, 且无续室之意。你年幼体弱,身边没有女性长辈教养, 这绝非好事。” “你母亲生前就和我说,若有一日她去了,就把你送去京中外祖母膝下承欢受教。我并不反对这件事,毕竟我每日都要上衙,无暇照顾你。最近京中又来了新旨意,只怕父亲日后也闲不下来了。” “这样一来,我又如何能放心你一人待在家里……” 黛玉心里不愿意离开父亲,只道:“女儿若是走了,家里就只剩下了父亲一人孤单寂寞了,女儿如何忍心不在父亲膝前尽孝呢?” 林如海看女儿掉眼泪的模样,既心软又心痛,但最后也只能劝她道:“你母亲想让你去你外祖母家,也是在为你的未来考虑。你若是去了,你母亲泉下有知也会安心的。” 两淮风浪渐起,不管怎么心痛,他都得送走黛玉。 黛玉听如海提到了母亲贾敏,这才含泪点头同意了他的建议。 林如海安慰黛玉道:“你母亲在闺中时就极受你外祖母的疼爱,你去了外祖家,你外祖母也会待你好的。到了那里,你既能替你母亲尽孝,又能有长辈教导、有同辈姐妹说笑,父亲也放心些。” “说不定过几年父亲就被调任到京里去了,到了那时候,玉儿就再也不用为分离而烦恼了。” 且说黛玉这厢已经同意了去外祖母家,那厢黛玉的西席先生,姓贾名化、表字雨村的也从同僚张如圭处听说了皇帝要起复旧员的消息。 在新朋友冷子兴的撺掇下,贾雨村打算去求东翁林如海帮他修一封荐书至荣国府贾家。 林如海本是很欣赏贾雨村的才学的。 虽然贾雨村的性情上有些瑕疵,但这世上本就没人能做到十全十美。 贾雨村给黛玉教书时,身边有嬷嬷丫鬟随侍,林如海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但在听到贾雨村说出他的请求后,林如海心里有些迟疑。 贾雨村刚才提到的冷子兴,是贾政之妻王氏陪房周瑞家的女婿。 对方还曾拿着二舅兄的帖子,过来求他给其名下的生意行个方便。 若是以前,林如海听到冷子兴后,一定会顺理成章地想到贾政。 然后他就顺手写下向贾政推荐贾雨村的荐书了。 毕竟以前他还算欣赏他那端方守旧的二舅兄。 但问题是,他现在看上了贾赦的儿子做女婿。 荣国府大房和二房的关系势若水火,大舅兄和二舅兄又是最不对头的…… 他想要贾璋做自家的东床快婿,自然不会站在二房的立场上考虑问题。因此一听到冷子兴的名字,他心里就有些别扭。 而且管家从荣国府管事王善保那里探听到的消息也让他对二舅兄的固有印象碎了一地。 ——他那妻侄贾珠可能是被贾政这个父亲活生生气死的。 虎毒尚不食子,人怎么能无情到这种地步呢? 他原本安排管家做这件事,无非是想打听一下贾璋的母亲邢氏、嫂子小史氏是不是好相处的人。 谁能想到最后竟然打听到了这样的消息呢? 此时如海想到冷子兴,就想到了贾政,心里就有些腻歪。 这贾雨村能和那冷子兴交好,想来也不是个好东西。 而且如今的林如海已经属意让贾璋做他女婿,没了让雨村欠他人情、日后也好照拂黛玉一二的想法,自然也就没有帮他写下荐书的心情。 但如海心知雨村是个恃才自傲之人,却是不好罪他太过——人世变幻无常,谁知道雨村日会不会入得风云、扶摇直上呢? 因此他只面色如常道:“拙荆去世,都中岳母特意派了膝下孙男过来拜祭。念及小女无人依傍教育,想要将她接到京都。世兄跟着一同前往京都,再去荣府谋官,本是极便宜的。” 贾雨村听了后,心里有些欢喜。 只是他还没高兴多久,就见林如海面露难色:“为雨村兄修书转托内兄帮忙,本是易事。只雨村兄尊名讳化,犯了先宁国公的名讳,若是我那内兄介意此事……” 贾雨村寒门出身,哪里知晓前代宁国公的名讳呢? 而冷子兴和他演说荣府家事时,也没提宁公的名字…… 贾雨村颇有些心灰,他明白林如海的意思,若是荣府介意此事,他不但得不到前程,说不定还会大大的得罪人哩。 他有些暗恨自己没多问冷子兴两句,又恨自己当年不谨慎失了官,如今却要来低三下四地求人。 就在他满心失落时,却听林如海道:“雨村兄,你我同为两榜进士,皆有不少年谊,多走动走动,或也有些臂助。” “拙荆病卧在床时,小女悲痛至极,全赖先生讲读经典才能慰藉精神。为报答先生之恩,我也想赠先生一二珍品进京转圜。” “雨村兄的座师钱大人正在吏部文选司做主事,我在翰苑时听说过他这人嗜好珊瑚。既如此,我便送你一株上佳的南海珊瑚摆件,也好谢贤兄开导小女之恩情。” 贾雨村听了,瞬间转忧为喜。 他这两年被人黜落,宦囊轻薄。就算有座师同年,也无有投靠之资。 如今有了林如海赠他的珍品,或许他就有了仕进的机会。 这虽然比不上往荣国府送荐书来得直接,但也不错了。 至少林如海给的独家消息与珊瑚珍品,是要超过他贾雨村给林姑娘做西席的价值的。 第69章 贾雨村自是千恩万谢,得了东西后才离开林家,回家想谋官法子去了。 转眼间到了二月十二日花朝节。 此日乃是花神生日,又是黛玉生辰。 贾璋从外头回来,提了一食盒百花糕,并一枚请扬州巧手匠人琢制的青羊玉佩,送黛玉做生辰礼。 黛玉属羊[1],送她这个,最是合宜。 且那青玉小羊珊珊可爱,很是适合黛玉这个小女孩把玩…… 黛玉很喜欢这只青玉小羊,不但打了月白色的络子把小羊戴在身上,还特意派了伴读丫鬟雪雁过来谢他。 不过因为贾敏去世,黛玉的生日过得并没有往年热闹。在贾敏在世时,林家一家三口会在黛玉生辰这天出门踏青、逛花神庙会,那才是真正的好时节…… 如今贾敏去世,黛玉要守孝,不能出门游玩,更没有心思宴乐,林如海也不想去扬州花神庙会触景伤情。 因此父女两个只与贾璋一起吃了长寿面,又一同前往林家的花园祭拜花神。 几人设坛拜过花神后,林如海看着正在往梨花树上系青色帛带的黛玉,笑着对贾璋讲了一个典故。 他说传闻中<a href=https:///tags_nan/tangchao.html target=_blank >唐朝有个叫崔玄微的处士,家有名苑,花木葳蕤。 一日里,崔玄微正在折枝玩笑,却偶遇花精。这花精教崔玄微在百花身上系彩幡,以此帮助百花躲过风神之摧折,这就是后世之人为什么往花树上系彩帛的由来了。 而黛玉在系好帛带后,也在心中默默祈祷。 若这世间真有花神,黛玉不求花神娘娘保佑己身,只求花神娘娘能保佑我母亲转世投胎到好人家里平安顺遂,保佑我父亲长寿安康…… 扬州有在花朝节簪花的习俗,林如海、贾璋和黛玉三人都簪了花枝应景。 只是因为贾敏的缘故,三人簪的都是梨花。簪上花枝后,三人鬓边皆生出了一枝晴雪,倒是有几分风尘中淡客[2]的意味了。 而在林如海和贾璋的谈话中,黛玉也听到了璋表哥以前作的梨花诗。 她尤其喜欢他那五言里的最后一句。 “郊外千树雪,吹落小西洲”,语言清丽,又别有一番新奇立意,格外轻灵典雅…… 黛玉生辰过后,林如海便命林家的下人打点船只礼物与黛玉的行囊。 在一切准备就绪后,如海与贾璋和黛玉一同用了饯行宴席。翌日又请了一天假,带着长随家丁把小兄妹两人送上了船。 黛玉眼里含泪,依依不舍的与父亲告别了。 贾璋时常开导她,又带着她钓鱼下棋解闷儿,几日后,告别的愁苦总算是散了。 行船时候,多有无聊。在贾璋要做功课,或是有别的事情要做时,黛玉便去读陶渊明与王摩诘的诗,或是读她从家里带出来的游记。 有的时候她也会看看功课。 这一年来,她已经跟着西席贾雨村贾先生略读了四书,心里很是喜欢。 圣人之言微言大义,读起来也别有韵味。 说起来,母亲帮璋表哥整理父亲的文稿时,她也是帮过忙的。 可是如今斯人已逝,这世上只余她和父亲两人,却又天各一方了。 船行了二十余日,终于到了通州码头。 贾璋和黛玉弃舟登岸后,分别坐上了荣国府派来的两辆翠幄青绸车。 王善保则在下面吩咐小厮长随们往后头的几辆车上抬行李、搬箱子,真真儿是好不热闹。 此时正是早春时节,天气微寒,乳母王嬷嬷为黛玉披上了月白色的斗篷。而黛玉坐在车里,听着车轮辘辘声,心中颇为忐忑。 她听母亲说过,京中规矩与扬州格外不同。所以,她一定要留心在意,省得别人耻笑林家的教养。 就在她琢磨这些事的时候,马车颠簸了一下,贾璋送她的青羊玉佩也从斗篷中露了出来。 黛玉看着那只珊珊可爱的小羊,心里突然安稳了许多。 想到这里,她静极思动,轻轻地掀开了车帘一角,往外瞧了瞧。 只见京城里街市繁华、人烟阜盛,热闹景致与扬州风物大有不同之处。 行了半日,忽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狮子后头是三面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十来个人,正门却不开,只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3]。 正门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 车队却不在此处停留,而是又往西行。 不多远,照样是三面大门,门前列坐小厮门房。 此处就是荣国府了。 马车停下了。 黛玉心想,她这是到外祖母家了。 第49章 林黛玉初入荣国府,王夫人心绪正难平 荣国府门口的长随小厮们见到府里的翠幄青绸车过来, 连忙迎了上去。 贾璋从车上下来,却见到林之孝和苏佐都等在门口,他笑问道:“家里可好?芝哥儿可好?” 二月的时候, 史湘霓生下一子,贾赦为其取名贾芝, 贾璋在扬州时就收到了贾琏派人快马送来的信件, 回京前还特意给小侄子采买了一大堆好东西。 其中有一样, 是江南的上好丝绸,最是柔软服帖,给小孩子做衣服是舒服不过的。 林之孝听他如此关心, 连忙回道:“回三爷的话, 家里一切都好。只老太太、老爷和太太都想三爷想得紧, 也担心姑老爷和表姑娘哀毁伤身。二奶奶母子平安,听我那婆姨说, 哥儿长得也很壮实呢。” 两人说话间, 黛玉也戴好了幕篱, 踩着轿凳,被人扶下车来。 黛玉看这扶着她下车的妇人头上戴回纹金扁方,身穿绫缎窄袄、长裙与青色褙子,看起来十分体面,心知这大抵是外祖母家的内管事了。 因此轻声问道:“不知妈妈如何称呼?” 王善保家的笑道:“去南边儿接姑娘的王管事就是我家夫君, 姑娘若愿意,叫我一声王妈妈也就是了。” “我是伺候大太太, 也就是您大舅母的。她为人是极和气的,姑娘见了就知道了。” 黛玉点了点头, 叫了一声王妈妈,又道了一声好, 这才带着乳母王嬷嬷与雪雁、青雀两个丫鬟登上了荣国府准备安排的暖轿。 贾璋见黛玉上轿,走过去朗声道:“表妹且去拜访老太太,我先去外院书房给父亲请安回话。” 黛玉听了,摸了摸自己的青玉小羊,善解人意地道:“表哥且去,想来大舅舅也是极思念表哥的。” 贾璋笑道:“祖母思念妹妹多时,常往扬州寄信,妹妹这一来,祖母总算是解了自己的‘相思’之苦了。” “我一会儿也会去给祖母请安。” 黛玉心知,他这是在告诉自己,外祖母是很期盼她的到来的,所以不用担心。 而且过一会子,他们这两个熟人就又见面了。 但表哥他这个玩笑,却真真儿有些贫嘴婆舌…… 若是雪雁听了黛玉这话,一定会说姑娘你落了“讨人嫌”三个字。 然后被黛玉恼羞成怒地罚去抄字磨墨…… 贾璋和黛玉说完话后,才转身坐上了抬舆。 荣国府里外五进,占地极广,贾璋有时候从外面回来,身上懒怠不愿意步行,便会坐一坐抬舆。 他本人却是不爱坐轿子的,只觉得憋闷。 这一点倒是像极了父亲贾赦,贾赦他也打小儿不爱坐轿子,贾璋的这副檀木抬舆就是贾赦小时候用过的。 林之孝今儿备了这抬舆,大抵是考虑到他舟车劳顿的情况。 贾璋确实有些疲累,因此也没拒绝林之孝的好意,登上抬舆坐定后,林之孝安排的十来个衣帽周全的小厮便分成两拨跑了过来。 一拨抬他的抬舆,另一拨去抬黛玉的暖轿。 门子打开了东侧门,小厮们稳稳当当地把抬舆和暖轿抬进了荣国府。 时移事异,王夫人自然也失去了让下人把林姑娘从西角门抬进来的机会。 一来,贾璋平日里出入都走东侧门。 总不能去了扬州一趟,他就从主子变成了管事小厮,要从西角门进府吧? 二来,因为贾璋也在,此次来接贾璋与黛玉的人都是邢夫人派出来的。 邢夫人从未和贾敏相处过,反倒是每年过节时收过林家的节礼。 她本人对姑爷家的姑娘并无恶感,自然也没什么搞小动作的想法。 而在原本时间线里,王夫人让黛玉从西角门进府,确实就像癞蛤蟆落脚面上一样,是个不咬人却恶心人的招数。 黛玉虽是年幼的小辈,可她终归是林如海这个加封了兰台寺大夫的巡盐御史的嫡长女。 她来外祖母家做客,又不是跑来打秋风要饭的穷亲戚,如何就要从西角门进府了。 分明是王夫人不安好心,从一开始就想要荣国府的下仆看轻小姑的女儿…… 而黛玉她坐在车里,如何知道自己是从哪个门进来的? 就算知道,她一个七岁的小姑娘又能怎样? 难道要刚来外祖母家就挑三拣四吗? 第70章 言归正传,因为有了贾璋的存在,那等恶心人的事也没有发生。 在贾璋走进贾赦的书房里给他磕头请安时,黛玉的暖轿也到了二门。 小厮们已经离开了,跟在轿子后面的王善保家的也带着几个婆子过来打轿帘,扶黛玉下轿。 黛玉下车后,跟着王善保家的一同进了垂花门,走过抄手游廊,绕过穿堂里摆着的紫檀架子大理石插屏,越过插屏后的小小三间厅,这才到了一处极大的院子。 这座院子面阔五间,所有房间都雕梁画栋,两边有穿山游廊厢房,屋子还外挂着鹦鹉、画眉等鸟雀,叽叽喳喳,好不热闹[1]。 屋外台阶上坐着几个灵巧的小丫鬟,一见她们来了,都笑着迎上来:“给表姑娘请安,刚才老太太还念呢,可巧就来了。” 又有几个小丫鬟抢着打帘子对内禀告道:“老太太,林姑娘到了!” 黛玉被王善保家的并其他丫鬟簇拥走进房里,便见一位鬓发如银、慈眉善目的老封君迎上来。 黛玉心知这位老封君便是她的外祖母,正要跪下拜见,就被贾母一把搂入怀中,“心肝儿肉”地叫着大哭起来。 当下屋内侍立之人见此情形,无不涕泣。黛玉闻此悲声,也止不住地哭了起来。 屋内众人连忙上前解劝了一番,贾母与黛玉才渐渐止了哭声。 黛玉擦干眼泪对贾母行礼,贾母心疼地把她拉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为她介绍道:“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你二舅母,这是你先珠大哥的媳妇珠大嫂子,这是你琏二哥的媳妇琏二嫂子。” 黛玉起身一一拜见众位长辈,只见那个刚刚接她的王妈妈已经站到了大舅母身后。琏二嫂子坐在大舅母下首,杏眼桃腮,头戴了一排白玉小簪,是个难得的美人。 二舅母穿着秋香色衣裳,神态慈悲,像个菩萨。珠大嫂子坐在她下首,打扮的十分素净,神态端素,嘴边挂着浅浅的微笑,却望不到眼底。 待黛玉拜见完各位长辈后,贾母心疼地摩挲着黛玉的后背,又对鸳鸯道:“请姑娘们来,今儿家里来了远客,几位姑娘不必上学去了。” 鸳鸯忙答应了,点了两个小丫鬟吩咐她们去请三位姑娘。 没过多久,黛玉便见到三个嬷嬷并一群丫鬟簇拥着三个姊妹进来。 第一个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 第二个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 第三个身量未足,形容尚小。三人钗环裙袄,皆是一样的妆饰[2]。 黛玉忙起身迎过去见礼,迎春几个也一一回礼。 迎春心想,这位传说中的表妹又斯文又貌美,就是不知她好不好相处…… 探春却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看模样,老太太是极其喜欢这位林表姐的,可太太她又…… 贾母与邢、王二夫人又问了黛玉,贾敏是怎么请医服药的,路上辛苦不辛苦,这几年在家里读了什么书,吃过什么药,黛玉一一答了。 别人听了,不过是当做故事罢了。贾母却是真心难过,听着黛玉提到贾敏生前的音容笑貌,眼里又涌出泪水来。 她搂着黛玉道:“我这些儿女,所疼者独有你母亲,今日一旦先舍我去了,连面也不能一见,今见了你,我怎不伤心?” 众人又劝了一通,这才好了。 情绪平复下来后,贾母又问王善保家的:“玉姐儿的行李可搬进来了?带了几个人过来?” 王善保家的站出来回道:“林姑娘的行李已经搬进荣庆堂了,姑娘带了乳母和贴身丫鬟,另有四个粗使的婆子,已经去收拾姑娘从南边带来的行李了。” 给黛玉多带了两个人,自然也是林家管家与王善保打听消息后带来的连锁反应。 青雀是个会拳脚的,原是武官之后,自幼就舞刀弄枪的。 后来她家里人犯了事,才被发卖,被贾敏买了来,对贾敏很是忠心。 有她陪着,林如海也能更放心些。 在贾母问到随侍黛玉的人后,王嬷嬷和青雀、雪雁几个上前对贾母行礼。 贾母一一问了话,赏了她们装了金锞子的荷包,又把自己身边一个叫鹦哥儿的丫鬟给黛玉使唤。 王夫人看见老太太给了黛玉一个极出挑的丫头,心里不畅意,突然当着众人的面对史湘霓道:“琏儿媳妇,你可记得给你林妹妹做衣裳?你林妹妹她带着孝,衣服要准备素色的,可别混忘了。还有月例银子,也比着探春丫头她们的例分发……” 贾母听着这话就觉得不畅意,玉姐儿又不是来打秋风的,还差贾家的两身衣裳穿吗? 还用一副恩赏的语气说着什么比照探春她们的例给黛玉发月例! 她虽然同样喜爱自己的孙女,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她敏儿与林如海的独生女不如贾家的几个庶女尊贵…… 王氏她是忘了元春在闺中的时候,每个月有多少月例钱吗? 还有一件事情,贾母都懒得说王氏。 家里几个小姑娘渐渐大了,王氏却不提给迎春他们涨月例的事情。 一个月就给姑娘们发二两银子,但几个小姑娘却开始梳妆打扮了,还有些弹琴下棋画画的爱好,这点子私房钱哪里够花呢? 王氏她自己每月领着十多两的月例,又有嫁妆,又有田产,又能从公中捞油水,从来都不缺钱。 几个小姑娘却是什么都没有的。 赵姨娘或能给探春贴补点,却也有限,她的钱大部分还是要留给环哥儿的。 迎春那边儿,却是璋哥儿在贴补,每月都会给她兑回来两吊钱让她打赏下人。 因此才能把府里的月例都留下自己花用,这才将将攒下点儿私房。 若非她在发现这件事情后,就给每个小姑娘又添了二两的脂粉钱,这笑话就快传到宁府去了。 毕竟惜春也渐渐大了。 再过了一两年,惜春也要用脂粉了。到时候钱不凑手回宁府找蓉哥儿这个侄子要钱,那才是天大的笑话呢! 所以贾母在听到王夫人的话后,直接道:“这月例却不用湘霓丫头划拨,玉儿直接来我这里领就是了。我不是把鹦哥给玉儿了吗,就让她来我这里找鸳鸯拿钱。” 又笑着对黛玉道:“玉儿也不用替我省钱,你爹爹去年送我的琉璃屏风,一扇就价值千金,把它当了,都够你花到头发白成我这样的老太太了。” 史湘霓也笑着站起来回王夫人的话:“二太太,衣裳早就裁剪好了。料子都是素净颜色,花样绣了梨花和玉簪,式样也精巧,余份也留出来了。林妹妹试了若不合身,直接叫绣娘去改就是。” 黛玉听了,又起身对湘霓道谢。 史湘霓此人最爱俊俏之人,此时见到黛玉这样出挑的姑娘,又如何不爱她呢?连忙扶起她,又道日后若有什么事,只管来找她云云。 黛玉自是对此感激不尽。 王夫人被贾母一噎,也没有说话的心思了。 倒是邢夫人,因为还没见到贾璋,心里思念,忍不住问黛玉贾璋在扬州可好。 “表哥一切都好,在扬州时帮了父亲好大的忙,父亲还说过,他恨不得自己也有表哥这样能干的儿子呢。” 黛玉见贾母、邢夫人和琏二嫂子都爱听,便继续讲起了贾璋的事情:“从苏州回来后,表哥就在家里读书,偶尔会出门拜访一些名家。表哥他还长高了,年前从京里带过去的春衣都短了一截儿穿不了了,又做了新衣裳。只是表哥格外思念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也很挂念二嫂膝下的侄儿……” 贾母几人听着,都说璋哥儿这是愈发进益了,邢夫人还掉了眼泪。 王夫人却在心里撇了撇嘴角,表哥,真是好亲密的称呼。 叫声璋三哥是能死吗? 小小年纪,说话就这样妖妖调调…… 这就是王夫人的价值观了。 哪怕黛玉称呼贾璋为璋三哥,她也会想,不过是表兄表妹,何必带着名姓叫人?真是不知庄重,直接叫声表哥能死吗? 她心里还疑心黛玉说给贾璋做新衣的事情是在刺她,心里愈发不喜,下定了主意要让黛玉离她的宝玉远远儿的。 可是,她没瞧得起别人,难道林如海就能瞧得上她那如珍似宝的宝玉吗? 试问,林如海是能看得上宝玉吃丫鬟嘴边胭脂的行为,还是能看得上宝玉那逼死儿子的父亲,亦或是看得上王夫人本人这位既不识字又刻薄的婆婆呢? 第50章 访舅父母听魔星论,欲摔通灵却惧梦坡 众人在荣庆堂说了一会儿话, 贾母便对邢夫人说让她回家时顺道带黛玉过去认认门。 邢夫人听了,连忙应了,带着黛玉一起坐车去了东大院。 黛玉跨过黑油大门, 只见此院中多树木山石,房屋精致, 别有一番清幽气象。 进屋后, 却见大舅舅贾赦也在, 在舅母邢夫人的介绍下,行礼问安道:“外甥女黛玉见过大舅舅,舅舅万福。” 第71章 贾赦笑道:“姐儿不用多礼, 你来了这儿就当和自己家一样处事。你外祖母、舅母与嫂子都是极和善的人, 有什么事情, 只管和你舅母说。” 其实贾赦和贾敏关系一般,本没那个心思见黛玉这个小姑娘。 只是儿子对说他那妹婿对其颇为照顾, 他也不好意思不给外甥女做脸, 这才从前院回家了。 黛玉谢了贾赦, 又听舅舅对舅母说表哥去给二舅舅请安了,一会儿还要给老太太磕过头才能家来,还说表哥他给舅母采买了南边的金镶玉头面,舅母她指定喜欢。 邢夫人也确实很欢喜,倒不是为了头面, 而是为了儿子的孝心。 夫妇两个又和黛玉说了两句家常,又要留黛玉吃饭。只是黛玉第一次来荣府, 怎好只拜访大舅舅家,不去二舅舅家呢? 因此只得婉言拒绝。 邢夫人听了, 笑道:“那我就不强留你了,他日得闲了, 记得来大舅母这里吃饭。” 黛玉听邢夫人这样说,瞬间如释重负:“大舅母爱惜黛玉,甥女十分感激。他日定来陪伴大舅母左右以慰欢颜。” 邢夫人笑着应了,派了人送黛玉去二房家里。 下车后,王夫人的嬷嬷带黛玉去了王夫人日常见客的耳房。 黛玉进屋后,嬷嬷就让黛玉去炕上坐。黛玉心知这两个座位大抵是二舅舅与二舅母日常所坐,所以拒绝了那嬷嬷的建议,只在椅子上坐了喝茶。 就在这时,一个丫鬟走进来对黛玉笑道:“太太说,请姑娘到那边坐。” 言罢,又带黛玉去西大院的正房。 黛玉进屋时,只见二舅母王夫人在西边上首的位置,笑着让她坐在她对面。 黛玉心里颇为疑惑,国朝以东为尊,东边大抵是二舅舅的位置。 她若坐了,二舅舅来了又该怎么办呢?因此黛玉坚持不肯,只在椅子上坐了。 王夫人眼睛眯了眯,转瞬又笑了起来,携黛玉坐在她身边道:“你舅舅斋戒去了,今日你怕是见不到他了。咱们家里你三个姐妹全都是温柔可亲的人,以后一起念书认字,都是极好的。” “只是我们家里有一个不肖的‘魔星’,最是混账无礼,乃是我膝下的孩儿,你以后只管远着他就是了。” 黛玉听了,心里暗暗皱眉。 刚刚大舅舅说了,表哥去给二舅舅请安去了。怎么到了二舅母这里,二舅舅就去斋戒了呢? 还有那什么远不远、近不近的话,听着也不甚好听。 因此她只敛目道:“二舅母不必担心黛玉,黛玉已经七岁了,表哥比黛玉年纪大,想来必然也分院另居了。而且表哥他又要读书,又要出门访客,璋表哥就是如此,又哪里会和黛玉时常见面呢?” 所以魔星不魔星,混账不混账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她这一通不软不硬的话说下来,竟让王夫人不知怎么说话是好。 难道她要说,自己的宝玉还住在西大院,时常去荣庆堂附近的抱厦里找姐姐妹妹厮混,与贾璋是不一样的吗? 王夫人当下也没心思说教了,只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黛玉说话。 直到有丫鬟过来禀告荣庆堂摆饭了,王夫人才携黛玉一起去了荣庆堂。 众人又是吃饭,又是漱口,离了席没多久,就听到外面传来喧哗之声。 小丫鬟进来通传道:“老太太,璋三爷和宝二爷来了。” 黛玉期待地看向了门口,她毕竟年纪还小,今儿这一通体面的行事也耗费了不少精神,此时听到了贾璋的名字,也确实颇为心安。 贾璋和宝玉走进来了,众人一看,果然是两个俊俏的公子哥 大些的那个身穿月白莲纹道袍,腰束珠光银线丝绦,佩马上封侯白玉佩,俨然才貌仙郎;小的那个身穿百蝶穿花箭袖,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项上除了金螭璎珞,还戴有一块美玉[1]。 兄弟二人给贾母请安后,贾母让他们起来坐下,不必多礼,又拉着贾璋的手说了好些话,这才放开他的手,给黛玉介绍宝玉。 此时宝玉却已经看着这个新妹妹看痴了。 这位新妹妹长着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生了一双似喜非喜含露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2]。 他只觉得这个妹妹他好似是见过的,只是贾璋在一旁杵着,他根本不敢把这话宣之于口。 刚刚过来时,对方可是警告过他不许对着姑妈家的表妹失礼的。 宝玉只得把满腔愁绪埋藏在心底,老老实实地和黛玉互相厮见。 黛玉叫他宝二表哥,他叫黛玉林表妹。 这可真是无趣的称呼! 姑妈家的表妹眉尖若蹙,若能叫她颦颦才妙呢。 就算不能叫颦颦,好歹也要叫妹妹才亲切吧? 偏生璋三哥叫表妹,他也只能跟着对方叫。 若不这样,他这个堂兄可是能跟他父亲告状的。 众人又亲亲热热地说了一会儿话,宝玉他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便问:“妹妹可有玉?” 黛玉道:“不知宝二表哥说的是青玉,还是白玉?若是青玉,我这里有三表哥送我的青羊玉佩;若是白玉,我戴的簪子上有白玉。若是问别的玉,我却是没有的。” 宝玉听黛玉说的都是俗世之玉,便知这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他的通灵宝玉。 他当下就摸着自己带着的那块玉,要把他扯下来摔了:“什么罕物,连人之高低都不择,还说‘通灵’不‘通灵’呢!我也不要这个劳什子!” 贾璋不止一次见过贾宝玉因为这块不知真假的玉生气发狂,只是他可不是二婶,自然也不会惯着宝玉作妖。 此时见宝玉装疯,在荣庆堂大闹,又在黛玉面前失礼,当即道:“摔什么摔?宝玉,你这是要我送你去梦坡斋学学规矩吗?” 宝玉被贾璋的一句话吓得立刻僵住了,也不敢再提摔玉的事,又在贾璋的要求下给黛玉道了歉,这件事情才算了了。 贾母见贾璋处理得当,也没拦着他,只搂着黛玉哄她罢了。 事情完结后,贾母问贾璋和宝玉吃没吃饭,听他们说没吃,便让琥珀去小厨房要些时新的菜,留他们吃完饭后才让他们各自家去给母亲请安。 而黛玉则被贾母留在荣庆堂里同住。 贾母给她安排的住处是荣庆堂的暖阁,当天晚上,黛玉躺在挂了藕合色床帐的拔步床上,青雀、雪雁与贾母新赐下的丫鬟鹦哥皆在一旁伺候。 这鹦哥是贾母房里的二等丫头,办事妥帖、心思玲珑,又是贾家的家生子。 贾母让她来伺候初到贾府的黛玉,念的就是鹦哥身上的这些好处。 却说黛玉坐在床边,对鹦哥道:“姐姐是伺候外祖母的丫鬟,我才来这儿,什么都不熟,以后有劳姐姐提点。” 黛玉话刚说完,青雀就拿出一个荷包给鹦哥,说这是姑娘给姐姐的见面礼。 鹦哥推辞不得,只得收了。 黛玉年纪小,对这些事情懂得不多。 只是临行前林如海叮嘱过青雀,青雀自是一一照做。 鹦哥收了黛玉的赏钱后笑道:“谢姑娘的赏,姑娘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了。这声姐姐,却是折煞我了。” 黛玉遂叫了她鹦哥,心里还有好些话想问她。 只是想到自己与鹦哥并不熟,又住了口。在青雀点燃安神香后,黛玉缓缓地入睡了。 入睡前,还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 那就是三表哥真是实诚君子,他告诉自己不用担心,自己就真的不用担心。 今天他就帮忙训斥了无礼的宝二表哥,没有让她第一天来这里,就闹出事情来。 或许她真的不用担心什么了…… 贾璋在贾母这里吃完饭后就去了东大院,进去后,就见到换了新衣服、新首饰的母亲。 他上前请安,还没跪就被邢夫人搂到怀里,左右打量了好几圈儿:“璋哥儿高了,也瘦了。” 贾璋笑道:“孩儿哪里是瘦了,分明只是抽条了,母亲很是不必担心。这些日子我都能挽起五力的弓了,你摸摸我的胳膊,结实得很呢。” 邢夫人听了,摸了摸贾璋的手臂,果然很是结实。 她这才把心放到了肚子里,然后又问贾璋在扬州吃得可好,睡得可好,有没有被人为难? 贾璋一一答了,又和邢夫人讲了一路上的景致与江南的风光。 邢夫人也爱听他说这些,只最后摸着自己的赤金镶玉垂丝海棠步摇道:“下次不许这样破费了。” 贾璋一边喝邢夫人给他煮的南北杏雪梨汤,一边道:“儿子孝顺母亲的算什么破费?” 又转移话题道:“还是母亲煮的汤好喝,厨房做不出这个味道来。去扬州这几个月我不想别的吃,就想母亲煮的汤。” 邢夫人听了,什么破费不破费的都忘了,喜笑颜开地道:“你喜欢就好,以后娘天天煮给你喝。” 第72章 贾璋笑道:“那孩儿却是舍不得母亲这般辛苦的。” 当天晚上,贾璋留在东大院东厢房住了一晚。 第二天又和父母一起用了饭,休息了几天后,才重返蒋先生的课堂。 而黛玉也渐渐适应了贾家的生活。 外祖母慈爱随和,待她极好。 两位嫂子和三个姐妹也都是既钟灵毓秀,又好相处的人,整日里一起上学、写诗、做针线,却是再快活不过的。 而且表哥他和父亲时常通信,可以帮她捎带信件,这也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看到父亲笔下的“万事皆安”,黛玉就觉得无比安心。 为了谢贾璋,黛玉还特意给贾璋绣了荷包做谢礼。 其实贾璋送了她代表属相的青羊玉佩作为生辰礼物,她原本也是想要给他绣一个生肖的。 但问题是贾璋属龙,这东西却是绣不得。黛玉只得换个主意,在荷包正面上绣了蟾宫折桂的花样。 而身居两淮,在信里给女儿报平安的林如海却早在他们启程后就“病了”。 现在整个扬州,谁不知道巡盐御史林大人得了“目赤”之疾。 最严重的时候,林大人眼睛里一片通红,为了忍痛只得抓自己的大腿。 最后竟不知不觉间就把自己的大腿抓破了…… 两淮盐商都把自己的视线投向了巡盐御史府,而新任两江提调甄应嘉则是在自己家里冷哼了一声。 林如海居然是悲痛摧肝,才导致自家目赤的。 不过是老婆儿子没了,女儿也上京了,又算什么大事! 这林如海也不过四十来岁,再娶一个也就是了。 如今却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真是个没用的多情种子! 不过这样也好,林如海自己废了,倒是让他少了不少麻烦…… 若是林如海一直老老实实的话,他日瑞王登基践祚,他也不是不能赏林如海一口饭吃。 第51章 装病成功应嘉中计,转任翰林黛玉忧心 春去秋来, 转眼间又过去了几个月。 林如海的病愈发“严重”了,不过在他的努力下,“预提盐引”并没有出现什么大差错, 朝廷财政亏空的难关总算过去了。 但是因为林如海眼疾,时常不能视事的缘故, 盐道上的事难免会出现疏漏。 譬如说面对两江提调甄应嘉和盐道其他官员搞的“朝廷分七两, 本官分三两”的把戏, 病重的林如海就无力去管这些事情了。 还有那些破产的小盐商,林如海也没法子为他们做主。 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平抑盐价,没让盐价涨的太离谱, 以至老百姓连一小袋粗盐都买不起。 别的都可以不管, 但是盐价还是要管的。 那些农夫灶户日夜不辍地操劳, 才攒下些许碎银。 若是到了过年的时候都吃不上一点点粗盐,也就太可怜了。 在这上面努力一把, 也好让皇帝感到他的实心用事, 同时还能为自己疾病加重一事找到新借口。 于是, 在与那些如狼似虎的盐官与盐商斗过一场后,林如海的“目赤”就更严重了。 不但眼睛愈发变红,甚至还呕了血。 到了秋天,甄应嘉这个两江提调跑来扬州巡视。 他又是会见盐商,又是收受贿赂, 很是会搅风弄雨。 在接待宴席上,甄应嘉看着林如海, 不禁想起了林如海当初在金陵做知府时的风光。 那时他对林如海又羡又妒,羡慕他有国公做岳父, 嫉妒他是探花郎,哪里能想到林如海他也有今日呢? 他没忍住当场讥讽了林如海两句, 想给年少的自己出口气。 没想到林如海却当场晕了过去,再醒来后,这人就看不见了。 甄应嘉这下子被林如海将军了。 同是圣上的江南腹心,他甄应嘉两句话把林如海气没了半条命,这难道会是什么好听的话? 甄应嘉后知后觉地想到了母亲的叮嘱。 甄老太太跟他说,既然林如海已经病成了这幅样子,想来林如海这巡盐御史也做不长了,还特意嘱咐过他不要再去招惹林如海。 不看僧面看佛面,林如海好歹也是皇上钦点的人,他若把林如海弄出了事,皇上也会不高兴。 甄应嘉那时还不以为然,此时却追悔莫及。 为什么他不多听听母亲的话呢? 如今出了大差错,他却无计可施了。 林如海这个受害者也不可能帮他说话。 甄应嘉对此心慌意乱。 他这个两江提调的官儿就算是被撸了也没什么。 可若牵连到了瑞王和贵妃,那就大大不妙了! 但林如海知道,皇帝根本不会把甄家怎么样。 他装病后就给皇帝上了请辞折子,说自己得了眼疾,难以承担盐道重任,恳请陛下允他致仕回乡。 但是乾元帝却把折子留中了,不肯放他走,还特意赐下了各种名贵药材。 然后就是甄应嘉公车履新,还恬不知耻地大捞特捞,甚至还捞到了他林如海头上。 甄应嘉私下里却说,这都是皇帝默许的。 是皇帝体恤他们家接驾把家底都接空了,这才许他收些微不足道的小礼物,也好贴补宫里的娘娘。 无耻至极! 或许甄家接驾时确实花了不少银子,但甄家也做了十余年的江宁织造。 甄应嘉嘴里的银子有没有全花到皇上身上暂且不提,只说他们家这些年来把持着织造局,就足矣弥补所有亏空了。 林如海的病更严重了,他给皇帝上书请求致仕,可是皇帝还是不允。 林如海确实是心凉了,他想过君父无情,却没想过君父会无情到这种地步。 诚然,皇帝抬举甄应嘉,绝不仅仅只是因为怜妾爱子之心。 但先是两江提调甄应嘉,后是“预提盐引”改革案,皇帝简直就是在逼着他两头受气,吃夹生饭,还让他好好当差,林如海又如何不心凉呢? 贵妃的罗裙和瑞王的宠信,哪个不比他林如海值钱? 林如海可不像甄应嘉那般对自己的重要性充满信心。 岳父被义忠亲王牵连时,乾元帝并没有把他也一同治罪,反而在密折上写下“卿乃忠臣,朕不疑你”的批语…… 那时候的林如海被皇帝感动的泣涕涟涟,现在想想,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收拢人心的手段而已。 不过,他虽然一直都在递折子请辞,但在公事上,却仍旧在兢兢业业地“勉力”支撑。 这样做的目的,纯粹是林如海本人做贼心虚,担心皇帝发现他在装神弄鬼。 在太医来给他看病的前一天晚上,他熬了一夜没睡,还在心里幻想着瑞王登基、甄应嘉做了国舅将他下狱、江南地区民不聊生等场景,越想越气之下,果然伤肝劳神。 再加上贾璋传授的按摩手法,他这“目赤”之疾就足以以假乱真了。 在林如海的精心表演下,他的病变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乾元帝和那些鬼精的盐商们都信以为真了。 所以这个时候,一直病殃殃的林如海被甄应嘉气倒,貌似也不是什么离谱的事情。 在林如海被甄应嘉“气瞎”后的第三天,乾元帝收到了河道御史萧清芬的密折。 “目赤”之疾,最忌伤肝。 甄应嘉在宴席上羞辱林如海,林如海被气得看不见东西了。 第二天才将将能够视物。 乾元帝敲了敲折子,难得产生了一点愧疚之心。 他既希望甄家势力扩大,好为瑞王造势;又不希望甄家势力扩充过大,把持整条盐道,这才把病重的让林如海放在盐道上煎熬。 如今竟把好端端的人逼成了这样…… 看来甄应嘉这个两江提调和林如海的巡盐御史都不能做下去了。 乾元帝头疼地筛选能接替他们的人选,以及安置林如海的方案。 甄应嘉倒是好办,直接把人踢回去做织造就是了——这还是看在瑞王的面子上,要不然绝对不只是被撸掉两江提调和体仁院总裁这么简单。 而林如海不能离开江南。 他需要林如海做他的眼线。 这些年里,他也安插了萧清芬、赵南岳等人监视江南,但这些人都没有林如海得力…… 林如海之前只是眼睛疼,还能勉力处理着盐道事务。 如今他的眼睛被彻底气坏了,会间歇性失明,身体又不好,又如何能够承担巡盐御史这样要紧的职位呢? 所以,南边还有什么位置可以安置林如海? 就在乾元帝沉吟此事时,戴权端着茶过来了:“陛下,瑞王爷来请罪了。” 乾元帝冷哼了一声:“他的消息倒快,通政司有参甄家的折子吗?” 戴权回道:“刑科给事中苏梦斋,都察院监察御史伍千星有本弹劾甄大人。” 乾元帝没有接着问这两人的事情,反正这都是他的那些好儿子们干的事情。 第73章 他只问道:“瑞王在干什么?” 戴权低眉顺眼地收拾乾元帝案头的折子:“殿下在脱冠待罪。” “好一个脱冠待罪!他是真心实意地请罪,还是在威逼君父啊?” 戴权听到这话,当即跪了下来,半句也不敢回答。 乾元帝见戴权如此,突然间又笑了:“把这份折子给瑞王,告诉他,朕想让林如海升任南京翰林院掌院学士,且让他仔细思量着。” 戴权连忙接过乾元帝递给他的折子,走出殿门时,只觉身后全是冷汗。 他看向跪着的瑞王,心里叹了口气后上去请安,然后神色严肃地对瑞王道:“有口谕。” 瑞王磕头道:“儿臣恭听父皇旨意。” “陛下说,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文华出众,当为南京翰林院掌院之选。” “另有折子赐给殿下,让殿下仔细思量着,钦哉。” 瑞王伸出双手,恭敬地接过了戴权手上的奏折,急切地问道:“父皇他不想见我吗?” 戴权笑着道:“父子哪有隔夜仇?殿下把陛下交代的事做好,陛下一高兴,就会见殿下了。” 嘴里却没有半句准话。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戴权这个内相也是不好得罪的。 瑞王只得谢过戴权的安慰,又在他的劝告下,带着折子离开了乾清宫。 林如海原是从金陵知府平迁至扬州巡盐御史的,官阶只是五品。 但因为巡盐御史位卑权重,为了防止他不好与布政使司、按察使司扯皮,又给他加封了从三品的兰台寺大夫。 可是,即便按照林如海身上品级最高的兰台寺大夫算,也比南京翰林院掌院学士低半品一级。 从扬州巡盐御史到南京翰林院掌院学士,林如海的实际权力肯定会断崖式下降。 但是,他的名头也会随着权力的流失而变得清贵起来。 且南京翰林院和南京国子监还要负责东南六省的科举文教之事,相较于南京六部、南京都察院等部门来说,还是有些实权的。 这是皇帝给林如海的补偿。 当然,对于皇帝来说最重要的还是林如海担任这个职务后仍旧会待在江南,不但方便养病,还方便他继续监视江南局势。 至于为什么要通知瑞王这件事…… 现任南京翰林院掌院是瑞王的人,年纪也不小了。 怎么让人把位子让给林如海,还要瑞王和甄家去办。 这是甄家捅出来的篓子,难道还要他这个皇帝去擦屁股吗? 而林如海也终于收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圣旨。 璋哥儿说的是对的,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退而结网。 有了这么一道旨意,他虽然还是离不开江南,却从盐道这一滩烂泥里跳出来了。 南京翰林院掌院这个位置既清贵,又能带挈些人才,对他来说简直妙极了。 在盐道大权在握,赚尽银子又有什么意思? 如何比得上积攒人情,日后给女儿留下更多后手来得贴心合意? 他嫁祸甄应嘉的主意果然没错。 皇帝要保瑞王的清名,就必然会给他补偿。 毕竟,皇上还用得着他,而“害”他的人又是瑞王的舅舅。 所以为了保护瑞王并安抚他实心用事,皇帝必然会给他些恩赏,而非卸磨杀驴。 眼睛上敷着药包的林如海只觉心满意足。 无论未来那“预提盐引”会爆出多大的雷来,都和他没关系了。 要找罪孽的源头,也只能去找甄应嘉、去找盐道里和甄应嘉勾结的盐官。 他林如海和甄应嘉势不两立,这一年因为病重甚至谢绝来客、连常规的冰敬炭耗都没收,又何谈论罪呢? 而远在京城荣国府、正在女先生那里上课的黛玉在收到父亲升官的好消息的同时,也得知父亲眼睛出了毛病的噩耗。 她顾不上周围人的恭喜与安慰,只六神无主地跑到了鹤鸣苑。 三表哥今天休沐,他肯定能帮她送信去扬州。 她想回去为父亲侍疾…… 一见到贾璋,黛玉的眼泪就从眼中掉了出来。 “表哥,我父亲他……他的眼睛……” 贾璋听到黛玉的话,心里疑惑极了。 姑父已经请求祖母对表妹隐瞒他“目赤”的消息了,是谁这么大胆,敢违抗祖母的命令? 可是他看到黛玉六神无主的模样,只得屏退左右,凑在她耳边把林如海装病的事情告诉了黛玉。 “这件事情万万不可对外泄露出去一星半点儿,否则姑父恐有杀身之祸。” 林如海给他的信里说了,若是一个不慎,真让黛玉知道了他“生病”的事情了,那他可以向黛玉透露真相。 黛玉她自幼多思,若不告诉她,林如海担心她会伤心过度,以至病倒。 而且他知道女儿心思缜密,只要告诉她此事的轻重缓急,她必然不会泄密。 黛玉在听到贾璋的强调后,连连点头。 父亲没事就好,她的心也安了。 日后她一定会谨守秘密,依旧表现出悲痛欲绝的模样的。 即便皇帝陛下根本不会注意她这个小女孩儿,但她也不会给父亲留下任何把柄。 第52章 奶母轻狂小姐告状,窃贼伏法迎春自立 贾璋想要知道是谁把林如海病了的消息捅给了黛玉。 只可惜黛玉在听到林如海的眼睛出了问题后关心则乱, 根本没注意到是谁说了这件事。 至于三位妹妹,贾璋也不会去问她们。 他心里猜过这人可能是二婶,若他没猜错, 问了三春,岂不是平白给三个小姑娘招惹风波? 因此只让红杏去找女先生问询。 那女先生说这事情是一个叫五儿的小丫鬟说的, 林姑娘离开后, 领头的嬷嬷还骂了那小丫鬟一顿呢。 红杏又去打听了那个叫五儿的小丫鬟, 只是还没找到人,就听说这个小丫鬟被老太太撵回家去了。 而这五儿正是宝玉身边的跑腿小丫鬟,平日里和王夫人身边的彩霞是玩得最好的。 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就没必要再往下查了, 反正祖母已经杀鸡儆猴了。 是不是二婶也不重要了, 就算真的是她, 她也可以全都推脱到五儿身上…… 反倒不如像现在这样引而不发,对方反倒更顾忌一些。 天气渐渐转凉, 在新任扬州巡盐御史和林如海交接完毕后, 京城已经下了雪。 这一日贾璋突然生了围炉煮茶的兴致, 便让红杏她们准备起来,他煮了莲心茶,又烤了好些栗子,正一边儿吃栗子一边儿看书呢,就见到迎春身边的大丫鬟司棋跑来了。 司棋一进屋, 就跪下恳求道:“三爷,求您帮帮我们姑娘吧!” 在一旁锦墩上坐着剥松子的红杏被司棋吓了一跳, 忙让司棋起来,又问她怎么了。 司棋扶着红杏的胳膊哭诉道:“张妈妈原本是个老实的, 只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赌钱,自那以后便小偷小摸起来。姑娘以前也没少说张妈妈, 还罚过她月钱,只是张妈妈总是赌咒发誓,说自己不敢再犯了。” “姑娘终归是喝她的奶长大的,这才没把事情声张出去。” “可张妈妈屡教不改,这回竟偷了三爷从南边回来后送姑娘的项圈。姑娘让张妈妈把东西还给她,张妈妈却不知道找到了什么硬仗腰子,不但不听,还对着二姑娘指桑骂槐起来。” “姑娘被气得大哭,我舍不得姑娘受委屈,就只能来求三爷了。这府里面除了三爷以外,还有谁疼我们姑娘呢?” 红杏听到司棋的话越说越不像,连忙捂住了司棋的口:“二姑娘是家里金尊玉贵的小姐,老太太和太太们谁不疼她?司棋姑娘这话说的不对,传出去了对二姑娘不好。” 司棋被红杏指出了话里的纰漏,脸色刷地白了下来。 她这么说,确实是在为二姑娘抱屈。 可若外人听见了,岂不会觉得这是二姑娘不孝,才让她出来指责老太太与老爷太太们? 司棋连忙轻轻地打了自己的嘴巴,又赶紧请罪。 贾璋见司棋如此,只道:“你是个心直口快的忠仆,说了两句错话,我也不怪你。只是日后出门时说话要谨慎,你是迎春的大丫鬟,是她的代表。若别人听了你的话,拿着这话做筏子,迎春又该怎么办呢?” 司棋听了贾璋的话,既后悔又高兴,后悔是后悔自己没长脑子,说话不经心;高兴是高兴三爷关心二姑娘,若不是真的关心,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一段话呢? 却说眼下的迎春,虽然仍旧是那个本性温柔沉默的姑娘,但却不是被奶嬷嬷偷窃还不敢吱声的二木头了。 一来,贾璋这个哥哥待她很是不错,她感觉自己心里也有了一点点底气,自然也就不会继续懦弱胆怯下去。 二来,贾琮和迎春出生时贾璋还小,邢夫人那时候一片心都抛在自己的儿子身上,自然也就没了往庶子庶女身边塞人的欲望。 第74章 这也就意味着,迎春身边的乳母和教引嬷嬷们都是没什么靠山的。 面对小主子,自然不敢太过轻狂。 但她总体上还是个容易心软的人,若非此次张妈妈摸走的是贾璋送给迎春的东西,态度又过于嚣张,只怕迎春也不会想到要告状。 毕竟她吃过张妈妈的奶,哪里就狠心到为了一个簪子、半幅耳环就打杀了自己的乳母呢? 而且她心里也清楚,她不受宠,若真因为什么事张扬起来了,老太太和太太们也不会高兴。 但在司棋心里,就算姑娘不在乎那些首饰,就算老太太和太太们不会喜欢姑娘多事,这张妈妈也不能留。 张妈妈的例子太坏了,今儿张妈妈能骑在二姑娘的脖子上,他日其他奴婢也会犯错。 到时候还会有谁真心宾服二姑娘? 贾璋穿好了大氅,戴上了风帽,对在一旁克服胆怯,勇敢地说出自己想法的司棋道:“你这样的想法,才是老成之言呢,那婆子今天当值吗?” 司棋道:“她今天不当值,已经家去了。” 贾璋听了,对红杏吩咐道:“去找雪檀他们,直接把那婆子抓了,堵了嘴关到柴房里,我去看看二妹妹。” 红杏点头应是,也换了厚衣裳出门寻人去了。 贾璋来到迎春的住处,进去时迎春正在红着眼睛绣花。 贾璋把那绣花棚子夺了:“怎么哭了还做针线活?以后老了要害眼病的。” 迎春听了这话后,心里一暖,又惭愧于自己大晚上的折腾哥哥,连忙捧了一盅热茶来奉与贾璋。 贾璋接了,略略吃了两口,让迎春坐到自己身边道:“奶娘无礼,妹妹受苦了。” 迎春轻声道:“我本不想给哥哥添麻烦,但张妈妈她偷了哥哥送给我的项圈……” 贾璋拍了拍她的背:“那婆子不好,和妹妹有什么关系?我帮妹妹发作犯上的下人,也不是什么麻烦事。我们家再敬老,也不会让你这个主子去容忍偷窃的乳母。” “我走这一趟,就是来告诉你别想太多,好好睡一觉。明天一起来,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他还笑道:“我们迎春果然大有长进了,以前受了委屈不敢说,现在总算是敢和哥哥告状了。” 迎春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 那是因为她知道哥哥会做她的依靠啊。 而且司棋说得对,老爷太太是没心肠管她的。 二太太她们更是如此,亲生的父亲都不管,还能指望别人吗? 只有哥哥才是她的依靠,而她也应该学着立起来。 即便她生性腼腆,也得学着刚强些,省得总给哥哥添麻烦。 哥哥他既要读书习武,又要打理产业;内有长辈需要孝敬,外有朋友需要应酬。她怎么好意思总因为自己的纤芥之疾麻烦哥哥呢? 迎春会产生这种安全感,主要是因为贾璋在几个妹妹里面确实待迎春更亲近些。 在贾璋的朴素价值观里,迎春是大房的姑娘,是他的亲妹妹,又温柔腼腆,容易被人欺负,他自然更挂心些…… 而且贾璋他也看到了迎春在逐渐蜕变。 他对这一点很欣慰。 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他们这样的人家,家里的姑娘终究是要嫁人的。 若被送去青灯古佛了此残生,那样的日子有什么趣儿呢? 而且尼姑庵里也多有藏污纳垢之事,并不是什么好去处…… 迎春若一直软弱下去,又怎么可能在婆家过上好日子呢? 这次迎春能下定决心找他撵走张妈妈,下次就能把李妈妈、王妈妈撵走。 万事开头难,敢于做出决断也是一件好事。 那边红杏在得到贾璋的命令后去找了雪檀和黄柏,点了好几个精悍小厮和健壮婆子,气势汹汹地往张妈妈的住处去了。 到了地方,雪檀对红杏笑道:“我的好姐姐,你就在外边儿待着。您可干不了这样抓人的活计,这替天行道的事情就交给我们这些粗人吧!” 红杏呸了一声:“别讨嫌,你若是办不好差事,你就等着这个月的月钱被扣光吧。” 雪檀连忙讨饶,不再去打趣红杏了,反倒是一脚踹开了张妈妈家的门。 张妈妈被这声巨响震醒,迷迷糊糊地张口骂将起来。 还没等她清醒过来,就见雪檀等人凶神恶煞地用破抹布堵住了她的嘴,又对着她打将起来。 她呜呜咽咽地道:“我是二姑娘的奶嬷嬷,你们怎么能这么对我!” 红杏见小厮们丝毫不受影响,只婆子们有些迟疑,冷冷开口提点道:“别怕她,她犯了错,三爷和二姑娘都要处置她!全不用怕,别忘了咱们是谁的人。” 几个婆子心底的胆怯全都烟消云散了。 没错,她们可是三爷院子里的人,还怕这个犯了错的老婆子? 今儿这差事可是三爷特意吩咐下来的,若是把事情做好了,只会有赏,哪里会有罚呢? 于是更加用心地打起了张妈妈。 直到张妈妈晕了过去,众人才收了手,将人绑了,扔进了柴房。 当天晚上,雪檀就把张妈妈的底子全撬出来了。 偷过什么,去过哪家当铺,没当掉的东西藏在了哪儿,以及她的靠山是谁。 雪檀腹诽这老妈妈还真是大胆。 他还以为这人背后的靠山是什么硬仗腰子,没想到不过是大老爷跟前儿的一个新宠,一年没有八个也有十个的,居然就敢羞辱二姑娘,还犯到了三爷手里,真是不要命了! 在贾璋的吩咐下,雪檀把被张妈妈偷窃的东西都从当铺里赎回来了,又把那张妈妈送到北边开荒去了。 还特意吩咐了那边的庄头,这妈妈虽然是姑娘的乳母,但是犯了偷窃之罪,不是个好的,不要被她骗了,让她借着姑娘的名头狐假虎威。 贾璋满意地点了点头,赏了他们钱出去吃酒,又去看望迎春。 在他离开后,迎春突然发现榻上多了一只不认识的袋子。 她以为这是哥哥落下的东西,刚过去拾把袋子起来要让人将之送去鹤鸣苑,就见着袋子敞着口儿,里面装着眼熟的首饰。 她手一抖,金灿灿明晃晃的项圈、簪子和珠串从里面掉了出来,落到了榻上的锦绣垫子上。 司棋惊呼道:“姑娘,这是张妈妈那老虔婆偷走的东西!” 迎春激动地握住了那只项圈,眼圈儿泛红。 三哥哥…… 贾璋把张妈妈处理了的消息很快就被人传到了贾母耳里。 但是贾母不但没说贾璋的不是,反而夸贾璋是心疼妹妹的好哥哥,说贾璋罚张妈妈罚得好。 不是说荣国府里的小主子要尊敬奶嬷嬷吗? 怎么到了贾璋这里就不用了? 还有张妈妈的那个靠山——贾赦的新宠也在贾赦耳边吹风,说贾璋跋扈,打杀了“劳苦功高”的奶嬷嬷。 贾赦笑吟吟地听新宠说完,不阴不阳地道:“你说谁跋扈?” 那新宠没看明白贾赦的脸色,矫揉造作地道:“奴家说的是三爷……老爷,您都不知道院子里的下人怎么说。她们说三爷比老爷还威严呢,还说三爷都爬到老爷脑袋上了……” 她还没告完状,就被贾赦一把扔在地上:“老爷给你这贱婢几分颜色,你就开上染坊了?你还敢说我儿子的不是?别说璋哥儿打杀了张妈妈一个老货,就算他打杀了你,老爷我也舍得!你们三爷就算是爬到老爷脑袋上又怎样?老爷自己愿意,你个贱婢还管得着吗?” 这个通房很快就消失了,因为贾赦把她交给邢夫人处理。 而迎春也开始向史湘霓试探着询问起辖制下人的事情。 史湘霓是很愿意教导她的,一来,把小姑教导出来后,以后有她帮衬,自家管家也能轻省些;二来,不管怎么说,迎春都是二爷的亲妹妹,日后联姻了也是他们大房的人脉。 没想到这个温柔沉默的妹妹也是有些见识和勇气的。 平日里只淡淡的,但说起话来居然也很贴心。 而贾母心想,迎春这丫头还算有良心。 她这个孙女是什么性子,贾母是一清二楚的。 但为了不给哥哥添麻烦,迎春还是鼓起勇气去找她嫂子了,而不是看着璋哥儿好心就一味贴上嫡兄不撒手。 是个知恩的好姑娘。 而迎春在走出二嫂的屋子后抬起头,看着那蓝莹莹的天空与明亮的太阳,心里豁然开朗。 她默默地为自己打气。 迎春,你会成为一个被人交口称赞的姑娘的。 到时候人家会就会说,贾璋的妹妹迎春既得体又大方,是再好不过的姑娘。 而不是被人看作一块温懦可欺的二木头,还要哥哥帮他出头,惩罚给她取诨名的轻狂下人! 第53章 乡试之年模拟考试,两小无猜竹马青梅 翻过年去, 贾琏的长子贾芝过了周岁。 第75章 抓周的时候,贾芝抓到了一只毛笔,史湘霓为此十分欣喜。 邢三姨也怀孕了, 邢夫人还专门去看望过她,见她身体气色都好, 这才放下心来。 贾璋他不打算参加今年的乡试, 但还是准备和蒋先生模拟备考。 这不但能够加强学习的紧迫感, 还能为三年后的乡试做准备。 邢夫人仍旧把心思全都放在照顾儿子身上。 即便儿子聪明体贴,貌似并不需要她这个母亲时常关怀。可是做母亲的,哪有不担心自己的孩子的呢? 至于和王氏斗法这种差使, 谁想争家产谁去干。 贾赦那个偏心眼的, 亏了谁都不可能亏了她儿子。她也没必要跟王氏争权夺利, 煎熬心力。 养好身体才是真格儿的,以后长命百岁含饴弄孙, 才是她的福气。 别的事情, 又算得了什么呢? 邢夫人想得这么开, 除了贾璋给了她足够的底气,还有王善保家的、费婆子等心腹不敢对她挑三窝四的原因。 她们不敢那么做,主要还是因为贾璋不许。 至于她们为什么听贾璋的话…… 一来,她们是邢夫人的奴婢,以后老了后能否被荣养, 全要看贾璋这个小主子的意思。 二来,他们的后代都在贾璋手底下做事, 譬如说黄柏就是王善保的小孙子,青桃是费婆子的外孙女。 为了孩子的前程, 大家又有什么事情做不到的呢? 更别提只是管住自己的嘴巴,哄着太太开心而已。 贾琏在照磨所当差也愈发精心了, 儿子出生后,他竟也生出了一点子雄心出来。 不说为官做宰,好歹水里火里挣出来个五、六品官来当,也省得儿子日后出门时丢脸! 史湘霓在贾芝周岁后,特意给婆母备了重礼,去求贾璋小时候用过的东西。 全是为了让她芝哥儿沾一沾叔叔的文气。 邢夫人心里得意。 她璋哥儿聪慧过人、文质彬彬,琏儿媳妇还算有眼光。 她把自己收藏的织金小帽子,暖缎小被子,锦绣小老虎,白玉小项圈全都找了出来,吩咐王善保家的把东西包好,给琏二奶奶带了家去。 她肯拿出这些珍藏,主要是因为史湘霓送的礼物实在是贵重。 邢夫人也不好意思拿什么小衣服小鞋子打发她。 史湘霓倒是真心实意地过来求东西的,回家后就把项圈给儿子戴上了。 她不求芝哥儿有小叔有多聪慧,只要知道上进就是极好的了。 婆母能整天和颜悦色的,还不是因为小叔争气? 对于后宅的女人来说,最能靠得住的还是儿子。 荣府的爵位到贾琏的时候就只是三等将军了,但好歹还是一品。 到芝哥儿的时候,就和东府蓉哥儿一样变成三品了。 再往下传,品级只会更低。 若芝哥儿不出息,他以后的日子可不会和他祖父和父亲这样风光。 贾璋今年不参加乡试,他几位交好的同年里面也只有曾静一人参加乡试。 曾静在他们几人中年纪最大,今年已经十七了。 他们家想让曾静参加完乡试后说亲,若是能中,妻子的家世也能更好一些。 转眼间就到了秋天,蒋凤举的长孙蒋绍处暑后就坐船回南边老家参加院试去了。 而在乡试当天,贾璋和郭子守、孟吉祥也都去了贡院。 把曾静送进贡院后,三个年谊兄弟一起回了荣国府。 见过贾母后,几人就被蒋凤举送进了临时搭建的考棚。 蒋凤举带着贾璋备了好几个月的考,不真考考怎能见真章呢? 参加模拟考试这种好事,贾璋自然不会把自己交好的几个同年落下。 蒋凤举很支持贾璋这样做,考试的人多点会让考试的氛围更浓郁。 而且还能做人情,真可谓是一举多得,好处多多。 至于给郭子守和孟吉祥批改卷子本也不费什么功夫,且郭家和孟家听闻此事后还给他送了谢礼,他自是没有什么不愿之心。 贡院里与贡院外的人都在答卷,贾赦他也算是亲眼目睹科举考试的辛苦了。 怨不得珠哥儿当初熬不住呢…… 就在贾赦嗟叹的时候,蒋凤举道:“这才哪到哪儿?真正的贡院里还有兵卒巡逻,还没人给送饭,哪有他们现在考得舒坦?” 贾赦为之瞠目结舌,坐在那么窄的地方考试,转身都难,就这还叫考得舒坦呢? 贾赦为此感到愧疚,虽然没有声张出去,但他还是悄悄儿地戒了三天酒色。 直到第四天,他终于憋不住了。 但他也没好意思在府里玩儿,毕竟不远处贾璋他们还在考试呢。 他趁着休沐日,溜出去找陈瑞祥和侯孝康他们乐去了。 在模拟考结束后,贾璋、郭子守和孟吉祥三人在贾璋外书房的床上睡得昏天暗地,总共睡了五个多时辰。 因为睡的时间比较长,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三人都极其精神,洗漱过后各自就着鹅脯、茄鲞、枸杞芽儿等小菜喝了一大碗碧粳米粥,这才出门去贡院迎接曾静。 曾静的兄长曾云也在贡院外等着接弟弟。 贾璋三人见到曾家的马车后,也上前与之见礼。 没过多久,龙门大开,曾静随着人流走了出来。 贾璋等人见曾静神色不错,就知道他考得不错。与他说了几句话,就让他赶紧与兄长家去了。 他们过来,本也是为了尽一份心意。若强拉着曾静叙旧,不让他回家休息,反倒是本末倒置。 曾静兄弟离开后,贾璋他们又去吃了茶点,这才散了各自家去。 又过了几天,蒋先生把几人的墨卷批改了出来,又针对答案中的不足之处给贾璋制定了新的学习计划。 贾璋则吩咐竹石、竹月分别把郭子守和孟吉祥的墨卷送到他们府上。 在得知曾静中了后,几人又去曾静那里吃了两次酒。 一次是曾静单独请客,另一次是曾家大办的酒席。 元春的夫婿石端明此科也中举了。 他的名次虽然靠后,但功名是实打实的。 其父石光珠对此极为欢喜,当即就花了大价钱活动人情给他选官,最后落定了武清县县令的官职。 此地属通州,民风淳朴,离京城又近。在这里当差,却是再稳妥不过的了。 在缮国公府举办完庆祝宴席后,元春就带着儿子和石端明一同赴任去了。 她婆婆原是要留下孙儿的,只是元春不愿把孩子给婆婆——婆婆她还抚养着大哥家的孩子,对其极为宠爱,哪里有精力照顾她的孩子? 她可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从小就低人一等。 婆媳二人又是好一通斗法,最后还是元春把自己的担忧跟石端明说了,这才遂了自家心意。 在参加完乡试后的一系列宴会后,贾璋的生活回归了平静。 他继续跟着蒋凤举读书,心里也找不到任何不努力的理由。 人是应该惜福的,他不但有蒋先生教他文章,还有忘年交叶士高与姑父林如海可以去信请教,这样的教育资源,并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而且院试的好名次也让他产生了一点野心。 说不定他来日能考中解元呢? 当然,考不上也没关系,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要保持平常心,坐得住冷板凳。 因为读书辛苦,再加上长个子抽条,贾璋的饭量涨了不少。 贾母一开始还担心他瘦了,可是后来见他个子越来越高,人也越来越结实,吃饭也香甜,心里的担忧也去了。 贾璋他自读书起大多数时候都在荣庆堂吃午饭——荣庆堂距离他的书房最近,贾璋来这里吃饭不用多走路,贾母心疼孙子年幼,在贾璋刚启蒙时就直接做主让贾璋跟着她一起吃午饭了。 这一日巳时初,鸳鸯捧了厨房的单子过来奉给贾母。 黛玉帮贾母戴上了玳瑁眼镜,又接过鸳鸯手里的单子给外祖母看。 贾母接过单子,见今天厨房里有新鲜鲫鱼、河虾和鹿肉等时新鲜物,便吩咐下去,要让厨房做红烧鲫鱼,干炸河虾,集锦玉液锅和炒枸杞芽儿,这都是贾璋爱吃的菜。 又要厨房做素狮子头、清蒸佛手、凉拌藕片等素菜给没出孝的黛玉。 至于贾母平素爱吃的菜,鸳鸯心里都有数,并不用特别吩咐。 贾母点完菜后,笑问黛玉道:“玉儿,你也瞧瞧,看看还缺什么?” 黛玉道:“不如再加道雪梨川贝汤吧,我看外祖母和表哥都爱喝。” 贾母听了,又吩咐鸳鸯记下。 到了中午时候,贾璋过来吃饭。 贾母吩咐琥珀为贾璋布菜,见他吃得香甜,贾母和黛玉也不知不觉地多吃了两口。 贾母甚至还喝了大半碗燕窝粥。 老太太入秋后不大爱吃饭,林姑娘吃得也少,今天他们用得多些,鸳鸯也放心些。 第76章 尤其是老太太,她可是想要伺候老太太一辈子的。 什么别的都不盼,就盼着老太太健健康康的。 饭后祖孙三人漱了口、洗了手,擦干手上的水珠后,贾璋和黛玉一左一右扶着贾母回了正房,又分别在锦墩上坐了。 贾母和贾璋说了几句家常,黛玉在一旁静静听着,只浅浅笑着。 然后她手上一重。 原来是贾璋见她不说话,便塞了一枚小巧可爱的海棠果给她吃。 贾母见了,虽然知道这只是小兄妹的情谊,但也觉得欢喜。 感情这种东西,不就是这样培养起来的吗? 又过了一会儿,贾母去睡午觉了,贾璋也回鹤鸣苑午休去了。 黛玉也带着那枚海棠果,回了自己住的套间暖阁,靠在石青色引枕上读诗。 秋月扬明晖,冬岭秀寒松。 不知怎地,她突然觉得这句诗很适合表哥他这个人。 贾母她确实想撮合贾璋和黛玉。 这不但是敏儿所期盼的,还能加强贾家与林家的关系。 而且这桩婚事对璋哥儿和黛玉都好。 对璋哥儿来说,他是次子,舅家又寒素,家资必然会薄些。 林家就黛玉这么一个女孩儿,嫁妆必然丰厚。 以后她和老大再多贴补璋哥儿一些,小两口的日子就很富裕了。 姑爷还是文官,能给璋哥儿不少臂助。 对黛玉来说,她没了兄弟,又没了母亲,嫁到别人家容易受委屈。 璋哥儿这孩子是个有担当的,若他娶了黛玉,必然不会让她吃苦,甚至能帮着她处理婆媳关系。 她这些年和邢夫人少有红脸的时候,不就是靠着璋哥儿在居中调和吗? 而且有她撑腰,黛玉的日子也会轻松许多。 这本就是合则两利的事情,贾母当然会对此热心了。 邢夫人也隐隐约约地看出来了这件事,但她对此并不反感,甚至很支持。 林姑爷乃列侯出身,本人又是探花,膝下还只有黛玉一个女孩儿。 若黛玉做了璋哥儿的媳妇,林姑爷还能不帮扶璋哥儿吗? 这样的媳妇,她有什么不满意的? 邢夫人还担心老太太为了贾政,就把林姑娘定给二房的宝玉呢。 谁能想到王夫人会防贼一样防着外甥女呢? 她这妯娌,倒是真把宝玉当做香饽饽了。 真是引人发笑。 若宝玉真那么好,王家为什么把他们家的二姑娘熙鸾定给了史家,而不是将之许给宝玉呢? 第54章 寒冬无雪朝廷乱斗,扬州茶汤九九消寒 乾元四十九年入冬后一直都没下雪, 天气却冷得要命,许多人都将之视为上天示警。 只是皇帝陛下他乾纲独断,朝野上下是没人敢上谏让乾元帝下罪己诏的。 但奏疏还是要上的, 于是御史言官们纷纷上书,指责大臣无德, 抨击周、李二人广结朋党, 暗藏权相之心;还有人建议朝廷收归国库欠银、均输田亩, 取缔“预提盐引”等饮鸩止渴之策。 这些人里面有人是大臣羽翼,却戴上了忠臣面具搞党同伐异那一套;有人腹藏荆棘,想要借此机会抨击宰辅以邀直名;但也有人是发自内心地想要激浊扬清。 诸王也趁机浑水摸鱼, 希望自家能够渔翁得利。 水被彻底搅浑了。 杨宗祯在周、李二人面前谦和恭敬, 只希望能把自己从风口浪尖里摘出去, 但最后还是没有实现自己的愿望。 他的门生池纪弹劾他随波逐流,非大臣事体;胸怀异志, 藏伊霍之心。 这句话前半句根本不算什么, 就算有人在杨宗祯面前骂他是纸糊的阁老, 他都能唾面自干;可问题是后边的半句实在是太毒了,陛下年纪老了,而伊霍又是行废立之事的大臣。 瓜田李下,圣上如何不疑他呢? 他自问对池纪不错,而且弟子参老师乃忤逆之事, 传出去池纪的名声也是要毁掉的。 所以到底是谁在弄鬼儿。 他这些年的阁老也不是白做的,一查就查到了端倪。 徐梦行, 张泰维。 周、李二党的人居然都掺和进来了。 原来如此,他们是要拉他下水。 周东野和李汲斗得如火如荼, 又怎会给他渔翁得利的机会? 想明白了这些关节的杨宗祯开始琢磨着怎么写自辩表文,而叶士高却一口气弹劾了周、李二党所有的阁臣。 他弹劾周东野入仕前贫寒如洗, 入仕后却田连阡陌;弹劾李汲之子垄断松江棉布,与民争利;弹劾徐梦行养七房小妻,无大臣事体;弹劾张泰维为了自家生意,极力主张‘预提盐引’损公肥私;弹劾池纪污蔑师长,实为忤逆。 他还写道:“流水汤汤,清浊兼杂。清者亦可浊,浊者亦可清。党人看不惯无党之人,阴使其徒弹劾其师,此心何其可诛!臣伏惟恳求陛下,正此不正之风,以停党锢之祸、还庙堂清风。” 此疏一出,乾元帝都有些讶异。 杨宗祯这徒弟这么莽撞吗? 进上的奏折是要经过通政司的。 通政使是他的人,不会截下叶士高的折子,但是也不会管折子上的内容会不会外流…… 所以,叶士高是一得罪就把人全都得罪尽了? 可是乾元帝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把所有人都得罪了就等于谁都没得罪。 而且叶士高事无巨细的弹章确实起到作用了,乾元帝知道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忠臣、廉臣,可是一看到他们到底有多贪婪后,还是忍不住生出一丝怨气。 或许这就是叶士高的目的? 通过这样的折子为他的老师破局? 他不怕自己一怒之下就以言行狂悖的罪名把他贬到云贵那等荒山野岭之地吗? 罢了……这孩子是个孝顺的。 他今日就遂了这个孝顺徒弟的意,见见杨宗祯吧。 叶士高确实没什么好怕的。 他身体向来都是极好的,只要能帮到师相,出一出胸中恶气,就算被贬到荒山野岭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师相被人算计,惨遭门生背叛,他如何能在都察院安坐? 这些人在污蔑别人前也先看看自己干不干净吧? 而且叶士高相信杨宗祯。 这对师徒间的信任程度远超寻常的座师与门生,甚至远远超过寻常的师徒。 就连杨家的族谱上都有叶士高的名字哩。 却说杨宗祯的辩章刚写完,就被乾元帝召去了宫里。 他向乾元帝行礼叩拜,一被叫起来就听乾元帝道:“宗祯,你这个弟子很有脾气吗。” 杨宗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跪下请罪:“臣教徒无方,还望陛下恕罪。” 乾元帝却道:“脾气虽不好,但待你却孝顺。” 杨宗祯突然间福至心灵:“池纪与下臣有师徒之谊,却污蔑臣有伊霍之心,不明内情的人很容易信了他的胡言。士高他关心则乱,若有胡言乱语之处,还请陛下恕罪。” 乾元帝笑道:“那你有没有啊?” “陛下千年万岁,圣明烛照,下臣断然不敢有如此之心。” “千年万岁都是假的,若有一日新君践祚,你会不会有不一样的心思?” 杨宗祯闻言,眼泪一瞬间就落下来了:“臣是陛下一手拔擢的,乾元二十一年,臣中了传胪,陛下亲自给臣簪了花,臣这辈子都忘不了那时的光景。” “臣只盼着陛下健康长寿,不忍思及什么新君。臣只知新君是陛下选的新君,臣只需按陛下之命效忠新君就是了。” “若新君不肖,臣与士高一样直谏,谏后或退居山林,或身死东市,全都万死不辞。” 乾元帝虽知这厮是在表演,但还是有些被触动了:“行了,别哭了,朕是知道你的忠心的。只你那个徒弟太年轻气盛,批驳阁臣时也太胆大了。” “陛下批评的是,他这样狂悖胡言,日后只怕会闯出大祸。不若把他贬至国子监做司业修身养性。” 乾元帝却道:“贬什么?我看他说的也并不全都是胡言乱语。朕不贬他,还要给他升官呢。” “你想让他去国子监的意思,朕心里也明白。这样吧,国子监祭酒李守中今年任期也快满了,等他离开后,就让你这徒弟去接替李守中的位置吧。” 杨宗祯心知自己和徒弟都过关了,连忙磕头谢恩,又把自己的辩章呈上,这才安心地退了下去。 叶御史连弹四阁老的事情一天内就传遍了京城官场,不知道多少人在等着看叶士高的笑话。 所有人都觉得叶士高完了。 哪怕他是杨阁老的徒弟,可双拳难敌四手,杨阁老面对周、李两党的夹击时最多也就能让叶士高平安致仕吧? 贾璋心里很担心他的朋友。 叶士高待他很好,不但指点他的文章,还在清谈文会上对他多有带挈,从来都不把他当做个懵懂的孩子对待,贾璋对此不无感激。 第77章 这些年下来,两人亦师亦友,书信往来极为频繁,感情已经很深了。 在听闻叶士高祸事了后,贾璋很是担心,算着叶士高下值的时辰就往叶家去了。 或许叶士高需要陪伴,或许叶士高不需要,但是不过去一趟又怎么知道叶士高是否需要呢? 到了叶家,贾璋被叶家管家轻车熟路地带去了叶士高的书房。 贾璋本来还在心里组织安慰叶士高的言辞,却没想到叶士高的表情很悠然,不见丝毫落寞之意。 对方甚至还有心情邀请他捉棋对陆呢。 棋桌旁的酸枣木小几上还摆满了各色冷碟小吃。 “璋哥儿来了,快和我下棋。” 贾璋还能怎么样呢? 只能把自己特意带来的、叶士高爱吃的风鸭和那些冷碟小吃摆在一起,安安静静地坐下来陪他捉棋了。 在贾璋回家前,叶士高笑道:“别担心我,我在陛下那里已经过关了,就算被贬也没什么。‘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韩退之能吃的苦,我就不能吃了吗?” 贾璋回家时,身上带着薄薄酒气。 他刚刚与叶士高捉棋,输的时候略吃了几口淡酒。 因此一回自己的院子就脱了大衣裳,闭着眼睛靠在榻上要茶吃。 一杯茶被端了过来,贾璋只觉得脚步声不太对,睁开眼睛一看,却是黛玉在给他端茶。 他连忙接过白瓷的茶盏,笑问道:“林妹妹怎么来了?” “三哥哥还说呢,小小年纪,就学会在外面吃酒了?” 贾璋请她坐下,喝了一口茶,竟是山楂陈皮红茶,略带些酸意,却最是解酒。 贾璋喝了后道:“多谢妹妹费心,不过我没在外面吃酒胡闹,我陪长辈下棋,输了后皱着鼻子喝两口也不过是为了逗他开怀,却是半点都没醉的。” “那就好,不过这茶是红杏姐姐给你泡的,却不是我的功劳。” “这是妹妹家的方子,难道红杏是在梦里学会的?” 黛玉才不接他的打趣,转而回答起了一开始的问题:“三哥哥忘了,你说过我若得闲,便来你这里拿曾大先生送你的九九消寒图的。” “前两日我给外祖母绣抹额不得闲,没来成。今日得闲来了,偏生你又不在家。我本要走的,只是红杏和青桃姐姐说你一会儿就回来了,又殷殷请我吃茶。我耐不过她们的好意,才留下来的。” 贾璋听了后道:“原来是这个,我出去一趟竟把这事忘了,你等着,那幅九九消寒图被我锁在柜子里了,我这就去给你找。” 贾璋放下茶盏,没过多久拿了一幅卷轴回来。 黛玉展开卷轴,却见上头用工笔勾勒了一株老梅,笔触细腻、梅枝遒劲,上头有九九梅花,尚未涂色。 却是比市面上的消寒图清雅许多倍的。 黛玉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幅清瘦梅花,却问贾璋二姐姐有没有。 贾璋道:“不用担心你二姐姐呷醋,她向来不爱这个。我前些日子给她淘换了好棋谱,她玩得正高兴呢,哪里有时间赏画数九?” 黛玉听了后抿嘴一笑,收了那卷轴。 因天色已晚,黛玉要回荣庆堂了,便向贾璋提出了告辞之意。 王嬷嬷见黛玉要走,连忙把月白绫缎面白狐狸皮里子的大氅给她披上,青雀也很有眼力见儿地抱起了黛玉怀里的卷轴。 而贾璋也起身穿了衣裳。 黛玉道:“三哥哥不用送我了。” 贾璋却提起了一盏玻璃灯,又把桌子上搁着的八仙过海暖手炉递给她捧着。 “外头天儿还没黑,路上却滑。左右就这么两步路,我送妹妹回去也不费什么事,妹妹就莫要推辞了。” 黛玉这才点头,又向他道谢。 把黛玉送到荣庆堂后,贾璋只见屋里悄没声的,便看向了鸳鸯。 鸳鸯对着他指了指贾母的卧房,比了一个睡觉的手势。 贾璋和黛玉便知道贾母今儿睡得早,如今已经睡熟了,两人立即放轻了动作,贾璋也不再往里走了,向黛玉比了一个“我要走了”的口型就要往外走。 黛玉拉住了他,把那个暖手炉放到了他手里。 贾璋笑着接了过来,转身走了。 而黛玉也把那幅九九消寒图挂在了书架旁,又从书架里拿出了一本游记读了起来。 第55章 国子祭酒狸奴衔蝉,母女团圆薛家上京 在叶士高连弹四位阁老的消息传出去后, 不少人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就连杨宗祯的门人都被他们这位小师兄的刺头表现吓了一跳。 可是仔细想想,叶士高有如此行径倒也不出意外。 池纪这个小人诋毁师相,宪台他素来视师相为父, 愤而上书也是有的。 这些人心里倒是有些羞愧,凭心而论, 他们是做不到叶士高这种地步的。 他们哪里敢只为了心中义愤, 就拿自己的前程做赌? 可是不管是为叶士高惋惜的, 还是想要看他笑话的,都没有看到后续的篇章。 叶士高依旧好端端地做着他的佥都御史。 即便有不少周李党人弹劾叶士高狂悖无礼,皇帝也没有给他治罪之念。 反倒是叶士高本人在仕林中的声望一日高过一日了。 直到第二年春天, 朝廷考满, 国子监祭酒李守中考评上上, 升任山东按察使,而叶士高则被调到了国子监, 接替了李守中的祭酒之位。 叶士高的品级仍旧是正四品。 不但如此, 还被调到国子监去做一司之官长去了。 这算什么?隐形的升迁? 难道皇帝陛下对阁臣不满了吗?若非如此, 又怎会对叶士高的弹章这般满意? 而杨宗祯在叶士高去国子监后,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如今朝中局势风起云涌,周、李二党斗得凶狠,陛下也一天天地老去…… 叶士高在这个时候去国子监也是好事。 投靠过来的门生折了多少个他都不心疼,但他视叶士高如亲生儿子, 可舍不得他折在阴谋之中。 李守中升迁,李纨作为女儿, 心里也是高兴的。 她还特意回了趟娘家向父母饯别,李太太素来心疼她, 临行前还给她塞了私房钱,让她好生教养兰哥儿长大。 回到荣府后, 又有不少人前来恭喜李纨。 夜深人静时,李纨忍不住想,若是这个时候大爷还在,他们又会是怎样的好光景? 而叶士高在转任国子监祭酒后彻底清闲下来了,不但有时间参加雅集,还有时间给贾璋拟题了。 于是贾璋的日常生活彻底被考试填满了。 南边林姑父送来了东南六省试卷合集,叶士高给他拟了时文题,蒋先生还给他出了考卷…… 他每天上午上课,下午午休结束后就会看到蒋先生拿出一张墨卷,慈祥地对他道:“璋哥儿,该考试了。” 真是呜呼哀哉。 他每天在家里考试,族学里的贾瑶、贾芸等人也要在今年春天下场一试。 贾璋在得知此事后,特意把他考秀才时用的时文集子装了一匣,让雪檀送去族学,给那些参考学生阅览。 一宗一族,同气连枝,子弟出息总比子弟混账来得好许多。 这族学乃一宗一族正风气的根本。 若非如此,贾璋当初也不会非得请贾敬把族学的事情理顺。 二月初十那天,贾瑶几人前往宛平考试。 贾璋携了贾蓉贾蔷兄弟两个送他们去考场。 龙门落锁后,叔侄三个又去去逛了逛庙会。 在飞禽猫犬市场,贾璋相中了一只品相极佳碧眼儿临清狮子猫,直接掏钱把它买了下来,打算送给黛玉做生辰礼物。 在把猫抱走后,贾蔷道:“叔叔聘猫也不能只给主人家银钱,猫儿也要聘礼呢。” “那我让雪檀去买两尾小鱼给这狸奴?” 贾蔷却从袖子中掏出了一只锦绣小荷包奉给贾璋:“倒不用那般麻烦,这是我家怜怜最爱的薄荷,叔叔拿这东西给猫儿就好了。” “怜怜?” 贾蓉笑道:“这是蔷儿家里养的猫,他家里还有叫香香、柔柔的呢。怜怜是他新得的三花,最得他的宠爱。三叔,你看看他给猫儿取的好名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没娶老婆就养了好几房小星,是个不学好的呢。” 贾璋听了,一边拿薄荷喂猫一边玩笑道:“怪不得你去年冬天不出门呢,陆放翁说自己‘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恐怕蔷儿也是如此吧?” 那猫儿吃了薄荷后,快乐地狂蹭贾璋的手。 贾蔷看了心热,也上去摸那猫儿:“不知道三叔打算给猫儿取什么名字?” “名字还得你们林姑姑取,这猫儿是我送你们林姑姑的生辰礼物。” 贾蓉道:“竟不知道林姑姑的生辰快到了,到时候侄儿去给林姑姑磕头?” 贾璋摆手道:“你可别去,你林姑姑见到自己突然多了这么大的两个侄儿,吓都要吓死了。” 第78章 叔侄三人笑作一团,又去卖书画珍玩、土产香药的摊位逛了一圈儿,吃了茶汤,听了大鼓,这才回家。 又过了两天,黛玉的生日到了。 因她还没出孝,不能听戏吃酒,贾母也没给她大办,只置办了两桌宴席,请家里人吃了。 又送了她一整套莲花如意白玉头面,并四套春衣做生辰礼。 邢、王二夫人也跟着贾母一起送了首饰,李纨和史湘霓两位嫂子送了不同花色的缎子,兄弟姐妹里面有人送了自己做的针线,有人送了字画,有人送了玩器,如此种种,暂不细表。 只说黛玉得了贾璋送的临清狮子猫,心里十分欢悦。 她兴致勃勃地带着紫鹃和雪雁一起给猫儿搭了窝,还给猫儿裁剪了小衣裳,又给猫儿精心取了名字。 衔蝉奴。 这个典故出自于黄庭坚的那句“闻道狸奴将数子,买鱼穿柳聘衔蝉”,后世之人多有给猫儿取这个名字的。 衔蝉奴是一只既漂亮又厉害的小猫,它不但能打赢荣庆堂其他的猫儿狗儿,还能后来居上,夺走贾母的全部宠爱。 简直就是猫中妖妃。 用贾璋的话来说,黛玉这是给它取错名字了。 叫什么衔蝉,分明该叫玉环才对。 黛玉生日第二天,贾璋又带着贾蓉、贾蔷去接那几个参加县试的族人。 他们这种做法,既是在表示族里对读书人的看重,也是在邀买人心——不管是真是假,没看到这几人看他们的眼神都充满了感激之色吗? 这就是人心可用。 在把贾瑶、贾芸等几个族兄弟与族侄送回家后,贾璋和贾蓉、贾蔷兄弟二人挥手告别了。 回到鹤鸣苑换了家常衣裳后,贾璋就听过来奉茶的青桃道:“三爷,听说二太太的娘家妹妹要带着女儿上京选秀呢。” 贾璋奇道:“这两年圣上就停了选秀,二太太的外甥女上京来选什么?” “听说是选公主、郡主们的陪读。” 这事倒是有的,诸王世子的年纪都不小了,乾元帝特意下旨召诸皇孙进宫读书。 后来皇后娘娘向皇上进言,或可召诸王郡主进宫与公主们一起教养,皇上也同意了。 因为各位郡主以前大多数都没有伴读,所以皇后娘娘特意下了懿旨,采选世宦名家之女充为才人、赞善之职,以为郡主伴读。 可是,人家皇后娘娘都说了,他们要采选的是世宦名家之女,而薛家貌似只是皇商吧? 若薛父还在,薛家姑娘或许还有参加伴读初选的资格。 可问题是现在薛父没了啊。 贾璋对此十分不解。 青桃道:“三爷,我听彩云说薛家大爷把人家良家子的双腿打废了。八成他们这回来,选秀是假,来京里避风头才是真呢。” “只王大人升了九省统制,不在京里,薛家人去王家不方便,这才来咱们家里的。” “罢了,左右薛家只是二房的亲戚,和咱们没什么关系,你出去听听闲话也就罢了,可不许主动嚼舌根子。” 青桃连忙点头称是,她是知道三爷的忌讳的,又哪里会去犯忌呢? 因为林如海没给贾雨村写荐书,反而与了他南海珊瑚让他自去吏部文选司走动,所以他没走荣国府的路子,自然也就没去金陵当官,而是被钱主事安排到了其他地方。 甄英莲的命运也随之改变。 当初葫芦庙大火,拐子拐走了英莲,见她相貌好,便打算把这女子养大了再卖个好价钱。 待英莲十一二来岁时候,已经出落得极出挑了。 拐子便带她去了金陵,心想这金陵是富裕之乡,定能找到好买主。 紧接着冯渊和薛蟠前后脚相中了英莲,拐子贪婪,妄想一女卖二主多赚银钱,却没想到两个买家撞了个正着,然后就闹了起来。 而这薛蟠最是个横行无忌的,见冯渊不肯相让,便命人去打断冯渊的腿。 冯家人急着去报官,薛蟠对此不以为然,却没想到府衙衙役居然把他抓起来了! 金陵知府自然不会怕薛家的威胁。 四大家族又不是他的荐主,他有什么好顾忌的? 所以在冯家人去报案后,他并没有因为所谓的“护官符”就不敢抓人,反倒是把那个出来劝他隐忍的门子打了二十杀威棒。 在金陵知府看来,贾、王、史三家乃勋贵门第,他寒门出身,得罪不起他们,低低头也是有的。 但那薛家不过是皇商,在薛老爷去了后,家里更是内忧外患,就算有几门姻亲,也不见得会为了一个没用的外甥就弄他这个金陵知府。 更何况他在京里也不是半个靠山都没有的,所以又何必怕薛家呢? 犯了事有人来报官,他自是该抓人就抓人。 薛家想要把罪名抹了,也得让他看到诚意才行。 他才不会下贱到主动给薛家擦屁股。 所以薛蟠就被抓了,而甄英莲也因为自己是被拐卖的好人家女儿,既没被判给薛蟠,也没被判给冯渊。 金陵知府在那想要戴罪立功的门子口中得知英莲的真实身份后,便将其送回封氏膝下抚养。 母女两人相见后,喜不自胜,乃至抱头痛哭起来。 唯有英莲的外祖父封肃,嘴里嘟囔着什么家里又多了一张吃白饭的嘴巴,女儿家不值钱云云。 全然忘了这些年封氏纯粹是靠做绣品养活自己的,没花他一分钱,没吃他半粒米…… 不过他说什么,封氏母女全都不放在心上。 眼下她们高兴都还来不及呢,哪里有时间关心封肃的阴阳怪气? 所以说,没有遇到忘恩负义的贾雨村,也算是英莲的福气了。 至于薛姨妈,她自是让了一间铺子的利才求得族中叔伯为薛蟠奔波。 在薛家人的威逼利诱下,冯家人的嘴被堵住了。 薛姨妈又拿出了几千两的厚礼打点金陵知府,这才让金陵知府松口放了薛蟠。 但他们家还是被安了一个豪奴寻衅生事的罪名。 薛姨妈受不了金陵的风言风语,静极思动,便想出了借女儿参加小选的名头上京投亲的主意。 一来让薛蟠避避风头,二来也让金陵薛家的人看看他们长房的姻亲故旧,从而打消族里对他们家皇商名头的觊觎。 薛蟠心里不愿意去别人家住。 亲戚家里有长辈辖制,他又如何能过得痛快呢? 可薛姨妈打定了主意,宝钗又支持母亲,薛蟠纵想反对也没用。 又过了些许时日,王夫人突然听到家人传报道:“姨太太带了哥儿姐儿合家进京,正在门外下车呢。” 王夫人听了,喜不自胜,忙带了二房的大小主仆去二门处接薛姨妈母女。 又引着她们母女二人拜见贾母,整治席面为薛姨妈母女接风洗尘。 如此亲热的手足姊妹之情,便是在娘家的时候都是没有的。 薛姨妈倒是有些受宠若惊了。 第56章 薛家寄住日常花糕,得陇望蜀选秀落第 王夫人对薛姨妈这样热情, 一来是因为王子腾升了边缺,她少了娘家亲戚来往,心里寂寞, 如今薛姨妈来了,她自然会热情许多。 二来, 自史湘霓顺利生下贾芝后, 贾母就更加宠爱她的侄孙女了。王夫人纵然能靠着贾母对贾政的偏爱抓稳手中的管家权, 但势力却已经大不如前了。 如今薛家人来了,她若不精心招待,只怕会被人说甚么二太太过了气, 二太太的亲戚才被人轻视的闲话, 所以她才早早地给薛家打扫房子, 又浩浩荡荡地带人去接薛家人。 至于薛姨妈为什么会感到受宠若惊,这也并非什么让人难以理解的事情。 她和王夫人一嫡一庶, 在闺中时, 向来都是她捧着王夫人这个姐姐的。 出嫁后, 两人的境遇也是天差地别。 王夫人嫁到了公爵门第,做了管家太太;她嫁到皇商薛家,虽有百万之富,但身份上却低人一等,夫君去世后, 薛家更是大不如前。 上京前,她心里也是有些微忐忑的。 信上的欢迎可能只是客套话, 薛姨妈也会担心嫡姐态度倨傲,瞧不起她。 怎知王夫人如此亲切随和, 还这般欢迎她们的到来…… 姊妹二人在闺中时也只是寻常的亲密,如今暮年相见, 反倒生出一股悲喜交集之情来。 泣笑叙阔了一番后,王夫人留薛姨妈在荣国府住下,薛姨妈心里也是愿意的。 在荣府住下,一来能威慑族人,二来可以约束儿子,她有什么不愿意的呢,遂连忙道谢应允下来。 只她与王夫人道:“我们家的日费供给却不用姐姐家里出,这样做才是亲戚们往来的法子呢。” 王夫人心知薛家豪富,不缺这点子花用,便也就应了。 因为薛家到的时候正是上午时分,贾政和贾琏一早就当差去了,而贾璋也不会为了招待二房的亲戚请假,所以带薛蟠拜见贾赦的任务就被交到了宝玉头上。 第79章 在宝玉的带领下,薛蟠到了贾赦的外书房,还没进屋就听到里面的莺声燕语。 他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酥了,只可惜进去时,屋里艳服丽饰的姬妾们都退了下去,只留下了一抹女儿余香。 薛蟠心想,这位荣国府的大老爷倒是享得好艳福。 不像他,好不容易看上了个女子,却倒霉到遭了牢狱之灾,如今又要离了乡梓,进京避难。 宝玉则又犯了他那怜香惜玉的毛病,在心里不住地感叹,那些娇花一样的女孩儿整日里陪着大老爷喝酒,只怕也要日益枯萎了。 为什么这世间的男人都要去糟蹋好女孩子呢,若是姑娘们都能清清静静地陪着他玩笑就好了。 贾赦没心情陪他们两个小孩子玩,也不耐烦装相,因此只和他们说了两句话,就把人打发走了。 离了贾赦这里,宝玉又带薛蟠去见贾璋。 薛蟠还没进屋就听到了什么“人臣之行,有六正六邪”的书声,只觉头疼,见到贾璋后,也只是互相厮见后就离开了。 表兄弟二人倒没在贾璋这儿见到东府的当家人贾蓉。 原来在去年冬天贾蓉娶妻后,贾璋就给他放了大半年婚假。眼下贾蓉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乐去了。 事实上,贾璋心里也觉得贾蓉没有继续跟着他念书的必要了。 贾敬让贾蓉跟着他,本来也只是担心贾蓉变成第二个贾珍罢了。 如今贾蓉已经大体记住了刑律,又草草通读了四书,大面上的谈吐已经很过得去了。这人又不参加科举考试,还娶了老婆成了家,又何必天天跟着他念书呢? 倒不如像琏二哥那般捐个官侯缺,找个正经事做。 薛家人在王夫人的安排下住进了梨香院,此院乃荣公暮年养静之所,小小巧巧,约有十余间房屋,前厅后舍俱全,另有一门通街,可以自有出入。 院子西南处还有一角门,通一夹道,从夹道出来后就是王夫人院落。 薛家人住在这里,王夫人姐妹往来闲话串门,倒也方便。 薛蟠一开始是不想住在贾家的,可母亲执意在此,他也没奈何。但日子一久,他就发现在这里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姨父虽然严厉,但衙中事多,又不怎么爱管他的事情。 母亲想让他去贾家族学念书,但他没通过族学考试,因此也不用去那里被先生们管束。 又有一干贾氏一族的纨绔子弟邀请薛蟠整日里会酒观花、聚赌嫖娼,简直比在金陵时还要放意畅怀十倍,他又如何会有抵触之情? 又过了几天,县试放榜,贾瑶和贾芸两人都榜上有名。 贾芸心活,邀请了贾瑶一起攒局请贾璋吃饭。 一来谢贾璋送到族学的时文集子,二来也是为了抱住他这条大腿。 贾璋也没拒绝他们的好意,这两人都是族中少有的能干子弟,该勉励还是要勉励一下的。 所以在放榜后第二天晚上,贾璋一从蒋凤举那里下课,就坐车前往贾瑶和贾芸提前订好的酒楼赴宴。 在这场类似面试的饭局上,贾芸完美地接住了贾璋的所有问题,贾瑶虽不如贾芸活泛,但贾璋也能看出来他是个踏实肯干的。 贾璋见他们为人和谈吐都不错,便就没拒绝他们的投靠之心。 这场饭局可谓是宾主尽欢,饭局结束后,贾瑶贾芸叔侄二人又一同把贾璋送进荣府,这才放心离开。 贾璋在二门处和贾瑶贾芸二人告别,正要往内院走,就碰到了往外来的贾琏。 “大晚上的,二哥这是去哪儿,怎么不多带两个人?” “薛表弟请客,地方也不远,带着兴儿一个也就够了。对了,璋哥儿要不要去凑凑热闹?” 贾璋拒绝道:“我刚从瑶五哥和芸哥儿攒的局上回来,就不去凑你们的热闹了。哥哥出门也少吃两口酒,省得芝哥儿一见到你就皱鼻子。” 贾琏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我都记住了,你也快回家吧。我听你嫂子说,二妹妹今儿亲自做了藕粉桂花糖糕,已经给你送去了,你可别忘了夸夸她。” 贾璋听闻此言,归心似箭地向贾琏告辞,回家去了。 在贾璋离开后,贾琏往前走了两步,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竟狠狠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他刚刚也是昏了头了。 就想着让璋哥儿出去玩,跟他一起占薛大傻子的便宜,却忘了他们家璋哥儿这样文质彬彬的小少爷,如何能跟薛大傻子那种粗人玩得到一块儿去? 若薛蟠请了唱粉戏的,他把璋哥儿带去就糟了。 琏二,你可真是蠢透了。 二奶奶叮嘱过你多少回,说话做事前要记得三思,你怎么还这么不谨慎呢? 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 贾琏在心里骂自己时,贾璋已经品尝到了迎春的手艺。 软糯香甜,味道十分不错,真想不到这是迎春第一次做糕点。 他在花笺上写了张便条,叫小丫头拿了给迎春送去。 上面也没写什么别的,只是夸了迎春一通。 不是说她手艺好,就是夸她是个惦记哥哥的好妹妹——迎春这姑娘生性温怯,多夸夸她也能帮她树立信心呀! 翌日一早,贾璋起床后去东大院看望邢夫人,一进屋就见到邢夫人正在插花。 他一来,邢夫人就扔下了手里的梨花枝,吩咐下人给他端茶拿点心。 见他戴着银丝束髻小冠,又忍不住抱怨道:“你院子里的梳头丫鬟好不晓事,今儿你休沐,竟还给你戴发冠,也不让你好生松散松散。” 贾璋笑道:“这头倒不是丫鬟梳的,而是我自己梳的。我过来见母亲,怎能衣冠不正呢?” 邢夫人知道他是在给下人开脱,可这话说的漂亮,她听了也欢喜,因此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按着他在妆台前坐下。 她洗了手,重新给他梳了个舒适轻巧的发髻。 贾璋由着母亲梳头,在她梳完后才接过她手中玉梳:“母亲梳的头好轻巧,倒和我这身袍子相称。” 邢夫人看了看他身上的深蓝色圆领袍,笑道:“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竟不爱穿鲜艳衣裳。不过我儿生得好看,穿什么都俊俏。等我生日那天你可得穿锦绣红袍,也好给我添添喜气。” 贾璋母子二人又说了好一会儿家常话,就在贾璋吩咐邢夫人这里的婆子点些沉水香时,邢夫人突然不经意地问贾璋道:“你去老太太那儿,见没见到薛家的女眷?” “前些日子倒是碰到过一回,不过只见到了薛夫人。” “薛家姑娘和林妹妹在套间暖阁里说话呢,我听祖母说薛家姑娘在,就没在荣庆堂多待,毕竟和儿子和薛家姑娘没有血脉亲缘,若是见面了,却是儿子失礼。” 邢夫人听他如此说,点了点头,不再继续跟儿子说这件事,反倒是问起了请儿子出去吃饭的贾瑶人品如何,家私又如何。 邢三姨的继女渐渐大了,若是能在族中给她寻个好夫君也是一桩美事。 她不怕贾瑶不愿意,三妹婿施纶近日升了员外郎,如今和贾政的品级已经一样了。 这样有助力的岳家,那贾瑶还能不愿意吗? 从母亲那里离开后,贾璋去荣庆堂吃午饭。 饭后他和黛玉陪贾母在院子里散步消食,没过多久,贾母觉得自己有些累了,让鸳鸯扶进去睡午觉了。 黛玉也坐到了摇椅上休息,就在贾璋逗弄檐下的鹦鹉时,迎春从拿着花样子从外面进来了。 她是来找黛玉一起绣花的。 贾璋见迎春来了,谢她道:“二妹妹做的点心很好,我很喜欢。” 迎春笑道:“哥哥喜欢就好,下次我做新口味的点心给哥哥吃。” 靠在摇椅上数大雁的黛玉听了,打趣迎春道:“那我就有口福了,又能跟着三哥哥一起沾光,这次我就吃了好些二姐姐的藕粉桂花糖糕呢。” 想到黛玉等姐妹帮她“消灭”那些形状不好的糕点的事,迎春的脸就不好意思地红了。 贾璋点了点黛玉的额头:“可别总做促狭鬼了,你二姐姐都要钻到地底下去了。” 迎春听了,连忙为黛玉辩护道:“林妹妹没有取笑我,哥哥你不要错怪她。” 贾璋和黛玉听到迎春这样可爱的辩护后都笑了起来。 迎春这才意识到他们刚才是在开玩笑,于是整个人变得更加不好意思了。 黛玉见此,也离了她那把小摇椅,拉着迎春的手和贾璋告别道:“我和二姐姐绣花去了,可没时间再和三哥哥玩笑了。” 贾璋挥了挥手让她们随便离开,不用陪他。 他又在院子里散了一会儿步,撸了一会儿毛发蓬松的衔蝉奴后才离开荣庆堂,回自家院子去了。 到了三月时候,选秀开始了。 薛姨妈知道,若只看家世,自家宝钗断然没有中选的可能。 可宝钗她品貌上佳,不试一试,薛姨妈又怎会甘心? 第80章 若宝钗能做皇家郡主的侍读,身价也能抬高许多。 到时候,说不得宝钗就能攀上王孙公子,挣出来一世荣华呢。 姐姐王夫人向她提过把宝玉和宝钗凑成一对的想法,她不是不心动。 可若能有更好的选择,谁又会不得陇望蜀? 但薛姨妈她没门路帮宝钗运作,便只能去求姐姐王夫人。 她嫁到薛家多年,也耳濡目染到了一点商人的精明。因此在和王夫人提及此事时,薛姨妈只说若宝钗做了郡主陪读,结识更多人脉后能更好地辅佐夫君。 虽然没有明言,但是她口中的那个夫君就是在暗指宝玉。 王夫人笑吟吟应了,为了此事,还特意向薛姨妈索要了好几回银子。 前前后后总共拿了七八千两,跑腿的人就是那个叫做贾菖的哥儿。 薛姨妈见了,觉得姐姐没看出来她的小心思,对宝钗的事情也上心,并没有怀疑王夫人在弄虚作假。 她哪里知道,王夫人根本没帮宝钗打点。 王夫人自己就曾想让女儿去攀高枝,又如何看不出来妹妹的意思? 薛家不过商户人家,妹妹却敢瞧不起她的宝玉…… 既如此,就别怪她让薛家人空欢喜一场。 她很容易地做到了这一切。 毕竟薛姨妈母女二人只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孺,薛蟠又是个连算盘、戥子都没用过的纨绔子弟,即便薛姨妈让薛蟠去打听消息,他也是贾菖说什么他就信什么的。 正因如此,在落选后薛姨妈母女都不曾怀疑王夫人是个收钱不办事的人,反倒觉得她是个好人呢。 选秀失败了,宝钗可选范围内的最好选择就只剩下了宝玉一个。 人心总是得陇望蜀的,在见过贾璋后,薛姨妈又如何不产生对比之心? 荣府长房的贾璋是贾家老太太最宠爱的孙儿,人又上进,没到十岁就中了第一名廪生,眼见着的前程远大。 而宝玉却还一派天真,虽生了一副好皮相,可自己不爱念书,也不爱习武,日后又能有什么好前程呢? 这么一比较,她自是动了一点心思。 可是邢、王二夫人势若水火,邢夫人怎么可能同意让王夫人的外甥女做她的儿媳。 因此一发现苗头,她就像防贼一样防着薛家。 薛姨妈也不傻,如何看不出来邢夫人的心意? 而且这府上老太太想要撮合孙子贾璋和外孙女黛玉的意思也很明显。 为了能在荣国府安稳地住下去,薛姨妈只得放弃自己刚兴起来的念头,转而极尽讨好起姐姐王夫人来。 她只望女儿能够嫁给宝玉,也好富贵一生,同时让薛家有个长长久久的依靠。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可怜天下父母心吧?薛姨妈这一番谋划,也是为了宝钗和薛蟠的未来…… 王夫人想要抬举宝钗的原因很简单,她只是想为自己争一口气罢了。 自黛玉来荣府后,贾母就对其万般怜爱,寝食起居都是最上等的。 一开始,王夫人还担心贾母要把黛玉许给她如珍似宝的宝玉。谁能想到贾母根本没看上宝玉,反要撮合黛玉和贾璋。 王夫人只觉自己所有的提防都是在唱独角戏,又疑心黛玉看她笑话,心里万分羞恼。 她又去看邢氏,以为邢氏会对老太太插手贾璋的婚事感到不满。 结果没想到邢氏那个目光短浅的居然也被林丫头灌了迷魂汤,竟对其十分亲切,还百般防备她,好像她要抢走黛玉这个儿媳妇一般。 真是笑话,林黛玉难道是什么宝贝吗? 如今品格端方、容貌丰美又随分从时的宝钗来了,她一定要让贾母和邢氏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好姑娘! 在她心里宝钗比黛玉那丫头好一百倍。 至于要不要把宝钗定下来…… 一开始她是有这个心思的。 薛家虽然败了,可是家私百万,豪富无比,宝钗的嫁妆必然十分丰厚;而且宝钗是她的外甥女,定然和她贴心;最重要的是,她就喜欢宝钗这种随时从分、端庄大方的品格。 可问题是薛姨妈居然朝三暮四,在答应她的暗示后还想让宝钗去参加选秀,分明没看上她的宝玉…… 既如此,就让宝钗也做个备选吧。 王夫人轻飘飘地想着,左右宝玉还小,完全等得起,也挑得起。 她那个庶妹手头宽绰,只要给对方几分希望,就能源源不断地从薛家的口袋里掏钱。 至于最后娶不娶宝钗进门,就得看宝玉能不能找到更好的了…… 第57章 金玉良缘草木生春,齐王被刺疑影重重 却说宝钗来荣府后, 行事周全,随分从时,待下人也大方亲和, 故而小丫头们都更喜欢宝钗,又有那等刻薄的, 惯爱说些风言风语。 譬如说薛家人来荣府住, 一应花用都自己出, 这才是正经亲戚做客的道理。 至于谁没有道理,这还用明说吗?她们不说,也不过是畏惧老太太, 这才挤眉弄眼罢了。 黛玉心里不舒服, 但是人家也没有指名道姓, 黛玉也不好向外祖母告状,只得把不高兴藏在心里。 偏生因为贾璋的缘故, 迎春和黛玉时常一起下棋读诗, 撸猫逗鸟, 两人关系十分亲密,迎春又是个心细的,如何看不出来黛玉的烦恼呢? 司棋都跟她说了,老太太好像是想撮合三哥哥和林妹妹。 若这事情成了,林妹妹就是她未来的嫂嫂了。 哥哥待她这样好, 她又如何不挂心哥哥的事? 所以迎春把这事告诉贾璋了。 在那之后,那几个说嘴的丫头全都被撵了出去。 贾璋他是贾母最宠爱的孙儿, 背后还站着混不吝的大老爷,他想要撵人, 哪里有撵不走的? 别人问起来,也只是冲撞了他。可是谁不知道, 他这是在给林姑娘出气? 薛姨妈听闻此事后,彻底对贾璋死心了,只一心一意谋划起宝玉来。 她这样着急,也是因为薛蟠。 她这儿子自上京后,今日出门宴乐,明日夜宿楚馆,一日里花用出去上百银子也是常事。 就这还是他不赌时的花销,若上了赌桌呼卢喝雉,便是千金也不够抛费的。 偏生薛蟠他却不心疼,任由那些帮闲从他手里头混钱花。 薛姨妈也不是没说过他,但薛蟠只哼哈答应着,实际上却把母亲的话当耳旁风。 薛姨妈她又狠不下心来断掉薛蟠的花销,如此一来,又怎能让薛蟠学好呢? 宝钗心里也颇为愁苦,这样的一个哥哥,有他竟还不如没他好。 若是没有,她也就不用日夜悬心了。 正因为薛蟠根本不是学好的材料,薛姨妈便只能把全部心思都放到宝钗身上…… 这一日宝玉懒怠上学,跟先生请了病假,待贾政出门后,他就去梨香院串门了。 薛姨妈见宝玉来了,对他道:“我的儿,外头太阳这么大,难为你想着来。” 又让人端了冰鉴里镇着的酸梅汤出来给宝玉喝,宝玉接过来后又问宝钗身上可好些了,宝钗点头道:“已经大好了,倒是劳你挂心了。” 这姨娘外甥,表姐表弟三人围着说了好一会儿话,话说着说着,就从金陵的风光转到了通灵宝玉之上。 莺儿听宝玉说他那玉是和尚给的后,抿嘴儿笑道:“这倒是巧了,我们姑娘也得了和尚送的字儿呢,他说这字还得錾在金器上才成……” 薛姨妈听了,皱眉打断道:“莺儿,你怎么这么多嘴?” 宝玉见莺儿都要被吓哭了,连忙出来替莺儿求情,又缠着薛姨妈要鉴赏一下宝钗的金器。 薛姨妈耐不过他缠磨,只得让女儿拿金锁给宝玉看。 宝玉从宝钗手中接过她刚解下的金锁,只见金锁两面上各刻着四个字儿,凑成了两句吉谶。 他忍不住道:“不离不弃,芳龄永继。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姐姐这八个字倒和我玉上的字像是一对呢。” 他这话一说,就忽生怅然若失之感,却不知道这感觉的来由到底是什么。 而宝钗听了他这话,也夺走了他手中的金锁,连忙说世有巧合,八字的吉祥话多有相似的,倒也算不上什么奇事。 而远在荣庆堂午睡的黛玉却做了一个极其混乱的梦。 她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棵青翠小草,有一块石头在追着她跑。 就在她感受到委顿疲惫之时,空中忽有流星陨石坠地,在她和石头中间划出了一条万丈深渊。 然后她就被那道无边无际、深不见底的深渊吓醒了。 奇怪的是醒来后她不但没有因为噩梦生病,甚至还觉得自己身体里面暖洋洋的,比往日里舒服了许多…… 真是奇哉怪哉。 当月大夫来诊平安脉时,就说黛玉的身体康健了许多,还恭维贾母会养孩子。 贾母听了,笑得合不拢嘴。 第81章 玉儿她身体康健,日后也能少受些罪,她心里听着就欢喜。 而且这大夫也会讲话,哪家的老太太不喜欢外人夸她养孩子养得好呢? 荣国府的夏天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并没有太多特别的事情发生。 而朝廷今年夏天却发生了一件极大的好事情。 有人在山东莱州地区发现了新的金矿,内阁里弥漫着的硝烟貌似也因为这件大喜事烟消云散了。 只是夏天一过去,这些悄悄儿松了口气的大臣们就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内阁这个葫芦刚被按下去,诸王的瓢就又浮起来了。 之前贾璋和贾敬提及了四王夺嫡之事。 这四王便是三皇子安王、四皇子齐王、六皇子景王和十二皇子瑞王等被皇帝看重的皇子。 因为有着义忠亲王的前车之鉴,四位皇子虽然都把储位当做自己的囊中之物并为之争斗不休,但却没人敢染指阁臣与军权,更没人敢提及立储之事。 至于阁臣们也不敢投靠皇子博取从龙之功。 自陛下废太子后就像受了刺激一样,一看到阁臣与皇子勾结就会找个由头把人贬到地方去。 甚至还有阁臣因为这个缘故被皇帝安了罪名流放的。 眼见着这些或被贬或被流放的例子,哪里还有阁臣敢沾惹夺嫡之事? 诸皇子对此也无可奈何,父皇当国五十年,威名声闻海内。 他们这些做儿子的就算心里不服气,又有谁敢忤逆? 所以皇子们的斗争素来不如臣党们的斗争激烈,但这种平静很快就被人打碎了。 因为发现了金矿,财政富裕,皇帝陛下今年秋天特意去围场举办了秋狝。 只见围场里,百余面金碧辉煌的蟠龙戏珠旗布列东西,千余位明光亮铠的大汉将军随侍左右,真可谓是威风赫赫、气度庄严。 就在乾元帝称赞这些大汉将军时,一个噩耗冲淡了所有欢庆气氛——十皇子恭王为了保护被刺杀的齐王,丢了半条胳膊,脸还破了相。 而刺杀齐王的刺客在刺杀失败后,就立即服毒自尽了。 乾元帝对此异常震怒,纵然恭王不是他十分心爱的孩子,但也是天潢贵胄,结果却刺客所伤,还没了半条胳膊,乾元帝对此怎能不怒? 到底是谁这么大逆不道?他断然不能留下这只掩藏在阴影中的老鼠!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今日被伤害的是恭王,焉知明日被伤害的人会不会是他。 而且那刺客是奔着齐王去的,齐王他不但和恭王一样是皇子,还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 所以那刺客到底是奔着齐王来的,还是奔着皇位来的?到底是那些妄图造反的叛逆,还是他那些好儿子们的手笔? 可是不管是谁,策划这件事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 在齐王主动请缨后,乾元帝便把追查幕后真凶的任务交给了他。 没有人觉得齐王的动机有问题。 恭王是齐王的心腹,又为了救齐王破了相,还废了胳膊。 面对这样的救命之恩,谁又不想报答一二? 更何况这刺客明显是冲着齐王来的,若没有恭王,只怕齐王的小命都差点没了,他又如何不后怕呢? 因为这些原因,齐王在查案时十分用心,大理寺和刑部的官员们全都亲眼目睹了这件事。 可惜那刺客自杀了,线索也断了,查案的进展并不顺利……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刺杀案要变成无头悬案时,齐王突然查到了瑞王头上。 齐王查到那个自杀的刺客有一个在瑞王府上做浆洗婆子的养母,他顺着线索查下去,发现这婆子在他被刺杀前夜收到了一大笔钱。 在此之后,就发生了他被刺杀、恭王为了救他断臂的事。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真相貌似已经昭然若揭。 但瑞王言之凿凿地说他无罪,发毒誓说此事若他所为,他必然无后而终。 又说他虽然因为那婆子沾染了嫌疑,但他绝对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他无愧于心。 甄贵妃又向皇帝哭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既然齐王还没撬开那婆子的嘴,也没查到是谁给了那婆子钱,又如何能直接给瑞王定罪? 乾元帝看着甄贵妃和瑞王的模样,其实已经排除了瑞王是真凶的可能。 他还能不了解这对他一手捧起来的母子的脾性吗? 以甄贵妃母子的胆量,若十二真对老四动手了,如今只怕早都被吓得惶惶不可终日了,又怎敢这般言之凿凿? 但在没有证明瑞王清白的证据前,乾元帝是不可能为瑞王脱罪的。 老十破相了,胳膊都没了半条,这个时候他若庇护十二,老十会怎样想? 他最多就能不把瑞王圈禁起来,但瑞王的差事是要停的,绣衣使者也是要跟在瑞王左右的。 也省得瑞王“一不小心”就把被关在天牢里的婆子给灭口了。 齐王的母妃赵贤妃对甄贵妃母子没有被圈禁的事情十分恼怒。 要知道她儿子可是被刺杀了! 结果陛下却这样偏心,居然还让犯罪嫌疑人继续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为了这件事,赵贤妃这些日子里不知和甄贵妃打了多少次嘴仗、怄了多少次气,就差直接动手了。 反倒是儿子真被废了的吴妃从未找过甄贵妃的麻烦,也没跟皇帝说瑞王或齐王的坏话。 皇帝问吴妃,吴妃便说是非公道自有陛下做主,她一介后宫妇道人家,又懂得什么? 乾元帝对吴妃的回答很满意,不但赐了她淑字作为封号,还把十皇子的爵位提成了亲王。 在吴妃变成吴淑妃后,后宫的其他娘娘们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原来吴妃是在以退为进。 赵贤妃觉得自己委屈,新上任的吴淑妃也觉得自己委屈,但是甄贵妃母子更觉得自己委屈。 毕竟瑞王真没派人去刺杀齐王,老天知道他有多无辜! 虽然瑞王向来把齐王视作心腹大患,若齐王死了,瑞王只有高兴的道理。 谁也不会喜欢齐王这样羽翼众多,又有贤王之名的对手。 他的威胁,可比三皇子安王、六皇子景王大多了。 但问题是父皇又不是只剩下瑞王和齐王两个儿子,齐王死了瑞王就能当太子了,所以他完全没必派人去刺杀齐王啊! 这种弄险的事情也太容易为他人做嫁了。 他怎么可能去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杀了老四,然后等着老三老六去捡便宜? 要知道,老三和老六的势力虽然不及他和老四,但也颇得父皇抬举,同样拥有登基的资格和夺嫡的野心。 别看那两人一个把自己装成风雅文人,另一个给自己打造了一个信佛的人设,貌似无欲无求的模样,可那都是假的! 若真的无欲无求,老三为什么还在那里苦哈哈地修史,老六又为什么努力办差还恰好让皇父看见了? 所以,到底是谁陷害于他,妄想着要一石二鸟? 瑞王迫切地想证明自己的清白,他很清楚,父皇的眼睛里容不下沙子,容不得儿子们手足相残。 现在没有将他圈禁,不过是老四查出的证据不足罢了。 若他日证据确凿了,即便这件事情不是他做的,他也免不了圈禁之灾。 看过废太子下场的皇子,哪个敢要那样的结局? 瑞王他也是肉体凡胎,又怎能不惧呢? 第58章 幕后真凶安王罹难,短剑榜墨邢氏生辰 瑞王这些年颇受乾元帝宠爱, 他也因此吸纳了不少党羽,门下又不少得用之人。 顺着刺客养母的线索查下去,最后他的人查到了安王头上。 “居然是老三害我, 平日里看他温文尔雅,没想到肚中竟藏了这么多鬼蜮心思!” “他算什么东西?也敢妄想着一石二鸟, 自己上位, 真是不为人子。” 最近这些时日, 母妃处境艰难,他也被父皇猜忌,还被绣衣使者监视, 瑞王感觉自己离圈禁只有一步之遥。 而老三他居然在策划了这一切后还让门人弹劾他手足相残, 真是好生不要脸。 瑞王的肺都快被气炸了。 他幕下的谋士劝他息怒:“殿下, 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把安王要把那婆子灭口的证据呈递给陛下啊!” “你说得对, 我这就进宫。老三他不仁, 就别怪我不义。” 瑞王急匆匆地递牌子进宫了。 他这次是真怕了。 他与甄家能起势, 靠的全都是父皇的宠爱。 虽然这次父皇虽然没有圈禁他,但若父皇疑心于他,对他来说也是难以承受的打击。 所以他在查到安王陷害他时,才这样激动愤怒。 帽儿胡同的某处私宅里,齐王和恭王聚在此处。 “十二进宫了。” 恭王听到那个让他痛恨的声音笑道。 第82章 “四哥这回如意了, 不知道被十二弟拉下马的会是三哥,还是六哥呢?” “当然是我们的好三哥了。” 瑞王府上的浆洗婆子表面上是安王谋士替他安插到瑞王府的眼线, 但安王的谋士却是他的暗子。 在瑞王进宫时,暗子池方也会服毒自尽。 到时候证据确凿, 老三那个蠢货就玩完了。 恭王脸上露出讽刺的笑:“真是恭喜四哥了,一举除掉心腹大患, 还没在父皇面前留下丝毫形迹。” 齐王瞥了他一眼:“跟了我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半点儿长进。十弟,你难道是不想安享你的亲王尊荣,反倒是想让父皇知道你和秋美人私通的事情吗?” “不过我对自己人向来有宽容之心,你看,你母妃一点都不听话,我不也照样恭贺她成为尊贵的淑妃娘娘吗?” 恭王捏紧了自己的拳头:“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不用你来教我,弟弟在这儿祝你心想事成了。” 他真想撕毁眼前这个人的脸,但最终却只能忍耐。 他真的后悔了,他不该因为父皇的夸奖就生出自立门户的野心。 若非如此,老四也不会派人盯他的梢,更不会发现秋美人这个能拿捏他一生的秘密。 他为此失去了胳膊,母妃还冷漠地对他道:“你四哥就是一条毒蛇,你小时候我就让你离他远点,你偏不信,宁可忤逆我也要跟着他!” “现在你也不要来找我,我还有玉柔这个听话的女儿,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孩子。” 可最后,还是母妃费尽心思在父皇那里给他要来了亲王之位。 “那我就谢谢十弟的恭喜了,你放心,我的人会帮你照顾好秋美人的。” 这厢齐王还在和恭王说话,那边瑞王已经向乾元帝呈上他查到的证据了。 这个浆洗婆子是安王安插到他身边的眼线。 虽然那婆子不开口,但金银不会自己跑到那婆子的口袋。 瑞王正是顺着这条线,一点一点摸到安王府的。 他根本没有发现,他找到的线索全都是别人想要让他找到的。 乾元帝在拿到证据后,立即派绣衣使者去安王府查探。 结果一到安王府时,就见到了服毒自尽的安王门客。 他们甚至还找到了几张没烧干净的细作名单,而那浆洗婆子的名字果然也在上头。 证据这般确凿,安王根本无法抵赖。 乾元帝他很失望。 虽然他向来看儿子们都不顺眼,觉得这几个儿子都不如他,甚至不如废太子;但是国家传承自有次序,他也做不到万寿无疆,所以继承人也是必须考虑的事情。 安王他是长子,在仕林间的名声也不错,如果没发生这档子事,明年春天安王还会代表皇家去山东祭孔。 谁能想到,安王竟是个刺杀手足还栽桩陷害的孽障呢? 乾元帝感觉自己被愚弄了,枉他还觉得安王堪当大任! 那谋士跟了安王不少年了,怎么可能不经过安王同意就往瑞王府里安插细作? 乾元帝根本不信安王的辩驳,只觉得他在说谎。 就算安王说的是真的,乾元帝也觉得安王是个废物。自己的人都管不住,还有胆量敢来夺嫡,这也太可笑了。 他褫夺了安王的封号,罢黜了安王的王位,直接把他圈禁了。 安王的妻族、母族和党羽或是在帮安王周旋,或是急着和安王撇清关系。 这场风波一直到第二年春天才结束。 在此期间,有被贬谪的,也有被抄家的,家破人亡者数不胜数,京中的气氛也变得风声鹤唳起来。 贾赦因为这件事连着做了好几天噩梦,在梦到菜市口斩首的那天晚上,他浑身发烫,大喊着救命,直把守夜的丫鬟吓没了半条命。 幸好王太医妙手回春,贾赦也渐渐安神,几帖药下来,贾赦终于退烧了。 贾璋见贾赦病愈,心里也松了口气。 前些日子贾赦高热不退,病情来势汹汹,简直快要把他吓死了。 万幸贾赦只是心病,缓过神后的贾赦看着床前侍奉汤药的儿孙,心结解了,病也就大好了。 贾赦病愈后,陈瑞祥做东为贾赦庆祝,陈也仁和贾璋也被父辈带了去。 只两人没凑长辈的热闹,吃过饭后就乐自己的去了。 原来陈也仁他早就想请贾璋这个爱花的同好一同山子野先生办的赏兰会。 一来可以赏花,二来也可求得一二枝条,让贾璋扦插栽培,也好为贾璋的花鸟铺子添些新品。 只是后来贾赦病了,陈也仁也只得遗憾地放弃邀请贾璋同去的想法。 没想到贾赦在山子野先生的赏兰会开始前大好了,陈也仁他又可以邀请贾璋去赏兰会了。 在和贾赦与陈瑞祥告别后,贾璋和陈也仁两人坐着马车往南城去他。 在瓶儿街下车后,两人看到街尾大槐树下有一片粉墙黛瓦,墙上雕刻着花鸟虫鱼,这里就是山子野先生的兰园了。 兰园正门口立着四个蓝衫黑帽的小厮,外头空地上停着好些马车,大概和他们一样都是来赏山子野先生的名种墨兰的。 陈也仁二人下车后交了帖子,一同走进了兰园,一进去,就见到园内青翠蓊郁,花树繁茂,山石奇峻,错落有致,别有一番清幽意境。 穿过小路,越过屏山,贾璋二人抵达了赏兰会的正式地点,也终于见到山子野先生的名种墨兰。 茎紫节赤、叶韧而阔的墨兰生长在精致的敞口磁盆中,皆翔鸾翥凤、仪态万千;生得更是蓊蓊郁郁、繁茂无比。 贾璋只见这里头柳叶白墨素、金丝白墨等白墨兰种,还有直剑香墨、短剑榜墨、泥金素、朱砂墨等黑墨兰种。 另有各种或是他见过的,或是他没见过的名种兰花,全都叶姿挺拔、苍然可爱,他心里不禁感叹,这山子野先生倒真真儿是个兰薮痴客了。 置办下来这么一处兰园,少说也得万金。 山子野先生这些年来帮人家设计如何堆山凿池、起楼竖阁攒下的银钱,大约都抛费在这园子上头了吧? 贾璋尤其喜欢那短剑榜墨,他记得这种兰花盛开时,墨紫色的花朵酣艳风流,未开的花苞也珊珊可爱。 最妙的还是这花开放的时候,每年都赶上了乡试放榜,意头最好。 此时这秋榜虽未开花,但叶片行姿潇洒,也看得出来其为兰花之上品。 园中除了他们两个,其他客人也都是爱花的居士,待看到山子野先生这个主人到来,皆向他重金求花。 山子野先生却不肯出售,只愿卖些许扦插的枝条。 贾璋当即买了短剑榜墨和山子野先生自己培育出来兰花枝条,陈也仁也买了几种,打算回家嫁接栽种。 晚上两人又去一品楼吃饭,到酒楼后又遇到了郭守中,三人便凑成了一桌宴饮,饭后三人各自打包了一品楼的特色点心酥油鲍螺家去了。 其实这酥油鲍螺荣府的厨房也能做,但却做不出来一品楼的甜而不腻、花样奇特。 贾璋选了十二花神花样的带回家去,分作几盘,往各处送了去,只看个新鲜罢了。 贾母年纪大了,素来喜欢甜软的吃食,而且这是孙儿的孝心,她看着也欢喜。 而黛玉、迎春等姐妹看着这鲍螺上头栩栩如生的芙蓉花、月季花、海棠花,也颇为新奇。 府里也做过酥油鲍螺,但这样形状复杂的却少见。 这就是外头酒楼的独门手艺了,可惜她们这些女孩子没法子出门见识一下外头的风光。 等到贾璋的短剑榜墨开花时,邢夫人的生日也到了。 因为今年是邢夫人的三十五岁大生日,贾母做主,按之前邢、王二夫人过生日的例,吩咐贾琏出门去给邢夫人请一班小戏回家,又凑份子给邢夫人办酒。 这般抬举,自是邢夫人沾了儿子的光。在贾璋出生前,这样的风光是只有王夫人才有的。 邢夫人生日当天,贾璋换上了大红织金锦绣衣裳去给她磕头。 邢夫人见儿子穿着鲜艳衣服,濯若春柳,神清骨秀,心里便有十二万分的喜爱。 在离开东大院赴宴前,又把儿子专门去皇觉寺为她请回来的佛珠供到了观音像旁,戴上了儿子送她的赤金福禄纹簪子,这才安心。 到了花厅,邢夫人接受了同辈晚辈的贺喜,又与贾母、王夫人姐妹、史湘霓李纨这对妯娌、东府尤氏婆媳以及各位姑娘们一同听戏吃酒,气氛十分热闹。 家里男客却不在此,只在外院听戏吃酒。 宝玉他一点儿也不想和这些须眉禄蠹一起交际,只想回内院和姐姐妹妹们凑热闹。 但贾政不许,他又能怎样? 在没有贾母撑腰的前提下,贾政对宝玉的威慑程度成倍提高了。 宝玉他一见贾政就像老鼠见了猫一般,明面上又怎敢不听贾政的? 大房上下晚上时又在东大院聚了一场。 第83章 邢夫人这个寿星心情特别好,好到饭后平白无故地送了贾芝一对儿如意纹金手镯。 这可是铁公鸡拔毛,千年难见。 就连贾璋这个亲儿子都觉得有点惊讶,迎春更是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而贾芝他什么都没意识到。 他身上穿着云缎裁剪的小衣裳,眼睛跟葡萄似的,软乎乎地跟邢夫人说谢谢祖母,祖母最好了。 邢夫人听了,彻底不心疼了。 她这些年很是攒了一笔钱,这点儿东西也算不上什么。 芝哥儿虽不是她亲孙子,但是他生得和璋哥儿这般像,又软乎乎地叫她祖母,还说她最好了。 和璋哥儿小时候真像。 这两只金镯子就是芝哥儿该得的。 邢夫人心想,若璋哥儿有了孩儿,大概和芝哥儿的模样应该也差不多…… 第59章 邢氏保媒贾瑶定亲,心有灵犀升桥道场 邢夫人过完生日后, 就操起了保媒的心。 今年秋天八月院试,贾瑶吊车尾考中了秀才,邢夫人这下子更觉得他是个佳婿了。 毕竟贾瑶年纪又轻, 相貌又好,家里又有好些田地铺子。 最重要的是贾瑶他是独生子, 人还老实, 这也是一项难得的好处。 邢夫人和三姨说了这件事, 让三姨问施纶愿不愿意把女儿嫁给贾瑶。 给人保媒不能剃头挑子一头热,若施家不愿意,邢夫人也不会再提这件事情。 施纶听妻子说这贾瑶系荣府族人, 家资丰厚, 又是有功名的独生子, 就有些心动。 他出身农家,宦囊轻薄, 女儿小时候也没享过什么福, 反倒要时常操持家务。 直到他升了主事, 家里条件才好了一些,女儿身边也有了丫鬟伺候。 那贾瑶的父亲虽无官身,家资却丰厚,女儿嫁过去不用吃苦。 至于前程的事情也不用担心,那贾瑶本人系荣府族人, 身上又有功名,就算考不出来, 走荣府或他的路子,捐一个官也是有的。 他私下里悄悄问了女儿愿不愿意, 见她点头,便下定了决心, 请妻子托付妻姐玉成此事。 邢夫人从妹妹那里得了准信儿,便派费婆子请贾瑶之母刘氏来府里做客。 刘氏听到邢夫人的暗示后,简直喜不自胜,女方是官家小姐,又和贾璋母子有亲戚,她有什么不愿意的? 于是连忙对邢夫人道,若瑶哥儿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他们家什么都舍得。 若不是担心僭越,她都想按照贾珍、贾珠、贾琏他们的例子给未来媳妇下聘哩。 邢夫人心想,她这堂嫂还真是怪会说话的,她听了也高兴,于是又和刘氏亲亲热热地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散了。 邢夫人这般热心,主要是因为她们这个年纪的命妇若不管家,整日里无聊得很,给人保媒也是一件乐事。 贾瑶又已经投靠了儿子,若他再娶了三妹的继女,双方的关系只会更加紧密。 而且刘氏看重施纶的官身,为了儿子,她不会难为未来的儿媳。 贾瑶那孩子她也见过,是个宽仁君子,施大姑娘嫁到他们家里不会受委屈。 如此一来,贾、施两家只会因为这桩婚姻情好日密,并不会姻亲不成反成仇。 邢夫人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才想要玉成此事的。 两家通晓心意后,还特意让两个小儿女相看了一回。 这贾瑶虽俊美不足,却也仪表堂堂,施大姑娘亦非稀世之姿,但也清秀端方。两人在皇觉寺遥遥一见,就都相中了对方。待到冬季初雪时候,两家的婚期已经定了下来。 婚期就在明年夏天。 贾瑶打算明年成婚,主要是因为院试的名次不高,所以并不准备参加明年的乡试。 不用复习备考,正好成家立业。 贾璋也建议贾瑶再打磨三年文章,还帮他活动来一个宛平县学的名额,让贾瑶去那里读书。 县学的教授大多数是一些会试落榜的老举人,教学水平远比家塾里的秀才夫子好。 贾瑶去那里读书也会更加进益些。 贾芸院试落第后,倒是颇有些失落。 贾璋安慰他道:“你瑶五叔家境比你好,什么都不用操心。读书的年头又比你长,如今学里换了好先生,他厚积薄发也是有的。你还年轻,中了童生就很不错了。” 贾芸点了点头,嗟叹道:“只可惜侄儿没有叔叔的聪明秉性。这也是侄儿无福,若侄儿像叔叔一般被文曲眷顾,只怕此时也能和瑶五叔一起欢庆了。” 贾璋心想,芸哥儿的天赋本也没长在读书上,反倒是更长于往来交际。 兄长贾琏就是最擅长人情往来的,芸哥儿他没有受过任何教导,说话做事竟也不比兄长差什么。 想到这儿,贾璋拍了拍贾芸的胳膊:“你这也是被六老太爷耽误了好些时光,好在敬大伯撵走了六老太爷,要不然大家还有得煎熬呢。” “你也不用焦心,这科举哪有一蹴而就的?且这世上也不是只有科举一条路,实在不行了,你就来帮我做事,到时候也能养家糊口。” “只是给朝廷做事远比给我做事体面,我还是希望你坚持下去,到时候给你母亲请封诰命,也是你为人子的体贴孝顺。” 这贾芸最是纯孝,听到贾璋提起母亲的老来荣华,瞬间又重燃斗志,回家苦读去了。 屏风后的蒋凤举在贾芸离开后,走出来点了点学生的脑袋。 这可真是个鬼精灵,忽悠人的话术一套又一套的,还好是在教人向善…… 又过了几日,贾敏的祭辰到了。 去年冬天,黛玉染了风寒,受不住外头冰坚雪凉,去不得庙宇,因此只在荣府寻了无人的偏远院子斋戒,又托贾璋找和尚道士算了吉时为母亲案祭拜,供奉了檀香鲜果,烧了纸钱和亲手抄的经书而已。 今年黛玉的身体格外康健些,到了冬天也不曾生病,夜间又梦到了贾敏,便有出门为贾敏做道场之心。 但她在荣府,终归是客居。自家年纪小,又是女眷,出门程序繁琐得很。她担心给人添麻烦,因此除了青雀、紫鹃、雪雁三个贴身的丫鬟外,竟也没人知道她的心事。 但紫鹃却是个忠心的,素来一心只为黛玉着想。见黛玉烦恼,便悄悄儿地把这件事跟红杏说了。 红杏知道了,贾璋也就知道了。 翌日给贾母请安时,贾璋便提起了这件事。 “祖母,也不知我记没记错,姑母的祭辰好像快到了?” 贾母算了算日子,果真快到了敏儿的祭辰。 她声音有些闷闷地道:“是快要到了,你姑母她去了两年了,可每每想起她,我心里还是有些难受。你妹妹她如今愈发康健了,若你姑母还在,不知道她会有多欢喜。只可惜老天无情,让她早早地就走了。” 贾璋连忙安慰贾母了好些话,见贾母开怀些才对贾母建议道:“去年妹妹病了,这才没给姑母做道场。今年妹妹身体大好了,倒是可以为姑母奔波尽孝了。” 贾母听了,颇为意动,让玉儿给敏儿做个道场,也好让敏儿知道玉儿的身体愈发康健了,在那边也好安心投胎。 这是好事,但玉儿她素来秉性柔弱,身体也是这半年才见好的。 活人总比死人重要…… “外祖母,玉儿想去祭拜母亲。” 黛玉伏到贾母膝头,轻声道:“前些日子玉儿还梦到了母亲。” 贾母听了,更是催动情肠,连忙吩咐鸳鸯去找林之孝,让他备下一应祭祀物事,好让黛玉去铁槛寺为贾敏做道场。 黛玉心里对细致嘱咐的外祖母和代她提及此事的三哥哥都很感激,只是她想不通,贾璋为何这般与她心有灵犀。 直到回到套间暖阁,见到低着头做事不敢看她的紫鹃,黛玉才破了案。 “原来是有你这个小耳报神,三哥哥才什么事情都知道的。” 紫鹃忙讨饶道:“我就只和红杏姐姐说了一嘴……好姑娘,您可别恼我,我也是看您焦心,这才告诉三爷的。” 黛玉噗嗤一声笑了:“别作怪了,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是个有分寸的。青雀,还不快给你们能干的紫鹃姑娘上杯茶压惊?看她,都快被我吓坏了。” 青雀连忙奉了茶来,还要亲自喂给紫鹃吃。 紫鹃连忙要躲,但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哪里敌得过青雀的力气? 最后只得在青雀的服侍下吃了茶,又听青雀打趣她道:“这可是奖赏给功臣的好茶,一般人哪里吃得姑娘珍藏的明前茶,我也不耐烦伺候一般人。” 紫鹃被她逗得面红耳赤,一站起来就去挠青雀的痒痒报仇。 雪雁躲在一旁看笑话,却被青雀一把抓进了战局。 黛玉在一旁搅着绢子看着她们玩笑:“这就是所谓的殃及池鱼了,我真是为雪雁一大哭。” 到了贾敏祭辰当日,贾璋请了假陪黛玉去家庙做道场。 第84章 临行前,他特意请了嫂子湘霓同去,又带了一大堆丫鬟婆子。 这些举措,是为了防止有人对此说三道四,有碍他和黛玉的清名。 他是个男人,些许流言也无关痛痒。 但黛玉是个姑娘,世人对女子格外苛严,流言纷扰也是能逼死人的,所以他便格外注意些。 铁槛寺乃是贾家家庙,原是宁、荣二公当日修造,如今仍有香火地亩布施。 贾璋一行人到了铁槛寺后,只见主持带了两个小沙弥来接。 贾璋他是男子,方便和主持交际。因此在给贾敏上过香后,他就出去和那主持商讨起道场的事情去了。 湘霓则陪伴着黛玉为贾敏烧纸,烧纸钱的时候黛玉再次想起母亲在世时的模样,忍不住又啜泣了一场。 史湘霓看她这副可怜模样,也心疼她,连忙搂着她给她擦了眼泪。 铁槛寺的和尚按黛玉的心意为贾敏做了升桥道场,黛玉还为贾敏点了一盏长明灯,以此保佑贾敏魂灵不灭、顺利投胎转世。 在做完这一切后,三人才自家庙回府,又向贾母禀告了如何为贾敏做道场,如何为贾敏点长明灯,此中言谈,却不细表。 却说黛玉自此事后和贾璋与湘霓的关系愈发亲密了,时常做些精巧针线给贾璋和芝哥儿。 贾璋收到黛玉送的雨过天青松涛飞鸟荷包后,直接就换下了旧荷包,还特意吩咐红杏往里头放了甘松香丸映景。 而史湘霓也把黛玉做的虎头帽给芝哥儿戴上了,还跟下衙回来的贾琏道:“你看,这是林妹妹的手艺,这南边的绣法可真精巧。” 贾琏摸了摸儿子熟睡着的小脸:“我们芝哥儿这么招人喜欢,连他林姑姑都被他哄去做绣活了?” 湘霓打掉他的手:“什么都是你儿子好!就不能是我自己和妹妹关系好,妹妹才做了送来的?日后咱们和林妹妹相处的日子还多着呢,你说话可别总这么道三不着两的。” 贾琏当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悄声道:“我看他们两个,真真儿是郎才女貌,又是青梅竹马,倒像是天生的一对儿。只是这事儿还没定下来呢,我不多说。” 湘霓叫奶娘进来,抱走了刚被她哄睡着的儿子。 待奶娘走了,她才对贾琏道:“我看老爷和太太心里也愿意呢,其实我心里也情愿。” 贾琏笑道:“你情愿有什么用,又不是你娶媳妇?难道是你那爱美人的毛病又犯了?若是犯了,还不如看看二爷我,你相公也俊俏着呢。” 湘霓拿帕子捂着脸道:“你可真是不知羞。” 贾琏却恬不知耻地道:“夫妻两个,孩子都会说话了,还讲什么知不知羞?” 宝玉倒是不大欢喜。 姐姐妹妹们都更喜欢他那个长得像神仙,却装了满肚子禄蠹的堂哥。 二姐姐是这样,四妹妹是这样,林妹妹也是这样。 他都瞧见了,璋三哥又换了荷包,看着像是林妹妹的手艺。 若他能得到林妹妹送的荷包,一定要揣在怀里,时时爱护,绝不戴在外面的。 像三哥他这样佩戴,若被那些小子们哄了去,妹妹岂不是会伤心难过? 宝玉全然忘了鹤鸣苑从来都不养闲人,贾璋身边也压根儿就没有敢哄他东西的小厮长随,所以哪里用担心他所担心的事情呢? 第60章 宝玉无礼忠仆斥退,诵游子吟梦太虚境 且说宝玉他平日里或是跟着先生读书, 或是出门与同辈勋贵子弟宴饮,或是在家里与丫鬟姐妹们玩笑,虽然读书上学让他十分烦恼, 但也能趁着贾政不注意的时候装病逃课,倒也颇为乐业。 唯有一点不快, 那就是表妹黛玉待他疏远, 不甚亲近。 宝玉对此很难过, 他是很喜欢黛玉这个婀娜灵巧的表妹的。 可是他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黛玉根本不接受他的讨好。他只得暗暗在心里痛恨自己面目可憎,竟得不到林妹妹的欢喜。 宝玉哪里知道黛玉与他疏远的原因是王夫人, 在宝玉眼里, 王夫人一直都是位慈爱宽和的好母亲。 不过黛玉并不在意宝玉的想法, 贾母没有亲自抚养宝玉,黛玉跟宝玉也就没了同行同坐、同息同止的情分, 又有贾璋这个三哥哥珠玉在前, 宝玉在她这里也不过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表哥而已。 与贾琏、贾琮、贾环他们没什么区别。 黛玉这个人向来只在意自己看重的人。她既不和宝玉好, 又如何会在意宝玉是否知晓自己为什么和他疏远? 宝玉却对此很是遗憾,但月缺难圆,林妹妹就是更喜欢璋三哥,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只能在心里后悔自己晚生了两年,后悔当初去扬州接妹妹赴京的人不是他罢了。 在贾璋换上黛玉所赠荷包的那天晚上, 外头下起了一场好大雪,真真儿是搓绵扯絮、乱舞梨花。 但宝玉的房间内却温暖如春, 在这样的环境下,他很快就睡着了, 还梦到了黛玉。 在梦里,他与黛玉的关系比贾璋与黛玉的关系还要更亲密许多;醒来后, 宝玉依旧觉得梦中场景真实无比,堪称历历在目。 就连黛玉的一颦一笑都在宝玉的脑海中萦绕着不肯散去,宝玉心想,或许老天都想让他记住这个梦,再把这个梦告诉妹妹。 说不定林妹妹听了后就肯和他好了呢? 于是天还没亮透呢,他就披衣靸鞋,裹着大斗篷跑去了荣庆堂。 结果手还没碰到套间暖阁的珠帘呢,就被准备出门为黛玉打水的青雀一把抓住了手腕。 又有几个在宝玉眼里和鱼眼睛别无二致的老婆子跟在青雀身后,门神一样把宝玉拦在外头。 青雀一把松开了宝玉的手腕,她有一把好力气,就那么轻轻一松,宝玉就差点摔到了地上。 不过他也不恼,还对青雀恳求道:“好姐姐,我有急事和妹妹说,你就让我进去吧。” “宝二爷,这大清早的,您又是说的哪里的浑话?也不怕唐突了我们姑娘!” “都是自家兄妹,我轻轻地走路说话,又怎么会唐突妹妹呢?” 青雀听到这话,更是愤怒:“你家自姓贾,我家自姓林,说甚自家不自家的?宝二爷,您也守守礼儿吧。既然您不晓事,我就直话直说了,这世上断然没有表哥随意进出表姐妹闺房的道理。三爷和我们姑娘那般好,也没做过这样的事儿!” “我们姑娘现在还没起,您进去又算怎么回事?哪怕是天塌了呢,也用不着您巴巴儿地跑来通知我们姑娘!您要是再浑说,我就去问问二老爷,荣国府可有表哥随意出入表姐妹闺房的规矩?若是有的话,这贾家我们也住不得,早些求三爷把姑娘送回我们老爷身边去!” “哪里就到了这般严重的地步?你别恼,既然是我唐突,那我走就是了。只是你别告诉妹妹让她生气,也别跟老爷说……” 青雀只冷冷一笑,将那银盆掼到小丫鬟手里,摔了珠帘拧身回去训斥那几个婆子道:“妈妈们也好大的岁数了,吃的盐比我吃的饭都多,怎么没长眼睛?竟还没我手快!若是再有下一次,我们这边儿也用不起你们了……” 而宝玉在听到青雀的骂声后,浑浑噩噩地离了套间暖阁,只靠在墙边儿不说话。 没过多久,被鸳鸯吩咐往厨房送老太太早膳单子的玻璃看到了宝玉,笑着问他道:“宝二爷怎么来了?是来给老太太请安的吗?” 宝玉这才回过神来,胡乱地点点头应了,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 黛玉醒来后,在紫鹃和雪雁的服侍下洗了脸,而青雀则在一旁禀告了宝玉今儿早上胡闹的事情。 黛玉这半年来身体特别好,睡得也熟,根本没被外头声音闹醒。 此时听到青雀的禀报,也觉得宝玉有些不尊重。但因为宝玉已经被拦了下来,黛玉并没有特别生气。 她夸了青雀的眼疾手快,又嘱咐紫鹃不许拿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打扰贾璋。 “三哥哥正在准备明年乡试呢,我不想他烦心。紫鹃,你这个小耳报神可不许去通风报信。不管怎么说,宝二哥也被青雀拦下来了,日后吩咐婆子们守紧门户也就是了。” 然后又叮嘱青雀,在交代那些婆子做事时记得给她们发些赏钱。 黛玉自来荣府后,一应分例都从贾母这里出,样样都是最上等的,平日里什么都不缺,包括赏人的零钱,贾母都会每月专门给她准备一匣子。 她从扬州来时又带了不少私房,还有父亲,父亲他每年也会送钱来给她花用。 因此她向来都很阔绰大方的,也舍得给伺候她的人发赏钱。 平日里给她跑腿的丫头婆子,哪个没得过她赏的钱呢?只是不曾有意邀买人心罢了。 青雀和紫鹃听了黛玉的吩咐后,都连声应是。 青雀更是感动黛玉的用心,打一个棒子给一个甜枣,姑娘让她去给婆子们发赏钱,就是不想让那些婆子们对她产生怨怼之心…… 第85章 不过青雀也不后悔就是了,一个院子里总要有人做恶人。若只有甜枣没有巴掌,只怕会养大了这些婆子的心。 夫人在世的时候就说过,只有宽严相济,才是真正的驭下之道呢。 时间很快就到了年尾,史湘霓她这个管家奶奶忙得要命,只得找迎春和黛玉给她帮忙,而探春和宝钗也去侍奉王夫人去了。 这一日下午,黛玉从湘霓院子回来,便见到贾璋也在,貌似已经等她好一会儿了,她连忙上前问贾璋道:“三哥哥怎么来了?” “姑父来信了,只是你不在,这才等了你一会儿。这外头天儿这么冷,林妹妹去做什么了?” 言罢,又把袖袋里装着的鲤跃龙门檀木盒拿了出来,奉与黛玉。 黛玉笑着接过木盒,对贾璋道:“二嫂子今儿早上就请我和二姐姐去帮她记账了,她最近忙得很,连芝哥儿都没时间哄了。好在芝哥儿乖巧,二嫂子不陪他他也都不哭,我今天还教了他一首诗呢。” “妹妹教了芝儿谁的诗作?让我猜猜,是王摩诘,还是陶渊明?” 黛玉素来喜爱王摩诘和陶渊明的诗,而且这两人的田园诗风格恬淡疏朴,很适合教给小孩子。 黛玉摇头道:“三哥哥猜错了,我教他的是《游子吟》。” 贾璋听了,抚掌大笑道:“嫂子听到了芝儿背诗了吗?若她听到了,只怕是要笑开花了。” 黛玉道:“二嫂子不知道,三哥哥也不许泄密。芝哥儿还想在二嫂子生日时给她一个意外之喜呢。” 贾璋这才知道黛玉和芝哥儿在打什么主意,连忙向她保证自己绝对不会泄露秘密。 这厢贾璋和黛玉情好日密,还在贾蓉胡氏夫妻的邀请下去宁府会芳园赏了梅花。那边宝玉被青雀拦下后心情不畅,直接找了借口请假在家,也没心思上学去了。 他那西席先生白来了一趟,心里很不高兴。只是前头两个先生都是因为向贾政告状导致宝玉挨打才被王夫人撵走的,有前车之鉴在那里摆着,西席先生就算生气,也只得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听到素云提到宝玉请假的事情后,李纨摇了摇头。 前两年兰哥儿启蒙,太太还说让兰哥儿跟着宝玉一起念书呢。 她那时候就谢绝了太太的建议,只说兰哥儿年纪小,和宝玉上课上不到一块儿去。 她说她担心兰哥儿会耽误了他宝二叔的进度。 现在看来,她当初的选择果然没错。 哪怕在那之后太太常有讽刺之语,李纨心里也高兴——若是兰哥儿不好了,她这辈子又有什么趣儿呢? 宝玉本性不坏,却怜香惜玉、厌恶功名,若贾兰跟着宝玉学了这些坏毛病,李纨只怕是连上吊的心都有了。 而且李纨也不愿意让她的兰哥儿跟宝玉混在一起,二房的下人都要看王夫人的脸色,她兰哥儿和宝玉待在一起,怎么可能不受委屈呢? 就是不知道日后二房会怎样分家,若是婆母主持分家,她兰哥儿必然是会吃亏的。 她兰哥儿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依靠,她这个母亲还是要省吃俭用,多为兰儿攒些银钱才是。 宝玉却不知李纨的百般心事,他自请假后离了四书五经,心情终于好转起来,这一日出门赴卫若兰办的局,酒过三巡后,却生出倦怠之意。 卫若兰和石端昱等人见宝玉实在困得厉害,便让店家收拾出一间清净屋子来让宝玉去休息。 宝玉中途离席,心里十分歉疚,连声向卫若兰他们道歉。 卫若兰他们并不怎么在意此事,连忙对宝玉说大家都是极熟的,又怎会看着他倦怠还不许他离席休息呢? 到了店家准备的屋子后,宝玉只见屋子十分简素,只一张架子床并一桌一椅而已,不过收拾得倒很干净,墙上还挂着副美人图,里头扑蝶的女子甚是可爱,床上也由焙茗铺好了铺盖。 宝玉一看到那床杏色绫缎被子就垂下了眼皮,没过多久,他就在焙茗的服侍下脱了外头的大衣裳,躺到床上昏睡了过去。 他睡着后没过多久,就被人引入了梦境,只是他本人对此浑然不知,只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他一直飞到一处朱栏白石、绿树清溪的所在才停了下来,又隐隐地听到女子悠扬的歌声。 顺着歌声望去,却见一位蹁跹袅娜的仙姑走了出来,宝玉连忙上前作揖道:“神仙姐姐不知从哪里来,如今要往哪里去?不知姐姐仙乡何处?望乞携带一二。” 仙姑笑道:“吾居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警幻仙姑是也。因近来风流冤孽缠绵于此,是以前来访察机会,布散相思。今忽与尔相逢,亦非偶然之事也。” “此处离吾境不远,别无他物,仅有自采仙茗一盏,亲酿美酒一瓮,新填仙曲十二支,你是否愿意随吾一游?”[1] 宝玉听警幻如此言说,喜不自胜,毫无戒心地跟着警幻,去了那太虚幻境。 而警幻她看着宝玉身上戴着的补天石,心里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那些仙官是怎么想的,居然把太白金星这尊煞神塞到了这处名不见经传小世界里转世渡劫,阴差阳错地坏了她的好事! 偏生他们又机警,在让太白金星投胎前还特意在太白金星的魂魄里夹带了克制阴邪的宝物。 警幻只觉时乖命蹇,因为那宝物,这些年里她根本无法靠近宁荣二府,就连绛珠那株诞生在此方小世界、颇受气运眷顾的仙草也脱离了她的掌控…… 金星不是好得罪的人,若她影响了金星转世历劫,只怕他归天后会让她们这些地府刑徒魂飞魄散。 可是警幻前期的投入太多了,若不从补天石上扒下来一层功德来,她又怎能甘心? 所以只得趁着神瑛离开荣府,脱离金星庇护的时候给他的转世之身托梦,也好尽可能地把她写好的剧本敷衍出来,省得忙活一场,只是让那补天石白去人间游戏一场。 自家却蚀本到底,半点功德也得不到。 若是那样,才是呜呼哀哉呢! 第61章 命数改变初试云雨,一张一弛赴马球会 警幻在茫茫渺渺给宝玉送玉出了意外之后, 才发现小世界里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万星黯淡,唯有金星气运大盛。除了上界仙人来此界投胎历劫之外,再不可能是别的情况。 警幻这才推断出贾璋很可能是长庚星主的转世之身。 发现这一点后, 她就彻底没了与之作对的勇气。 正常情况下,渡劫之人不能计较劫中之事。 但太白金星是玉帝麾下第一得用之人, 就算稍有逾越, 又有谁会去指责? 她本人又是地府刑徒, 本就该被抓起来的。 只是因她无甚大用,耗费力气抓她也是得不偿失,所以地府才不白费力气罢了。 若有人愿意帮忙, 地府只有高兴的道理, 又怎会计较金星逾越规矩? 警幻一想到这些事, 哪里还敢按照原计划推动宁荣二府败落? 但她却舍不得放弃计划,更舍不得自己的前期投资白白浪费…… 茫茫大士看她愁苦, 向她献策, 说她原本谱写红楼幻梦的目的就是为了混淆通灵宝玉与神瑛的命数, 好让通灵宝玉为神瑛挡灾,借机磨灭通灵宝玉的灵智。 通灵宝玉傻了后,神瑛这个命数混淆之人就能代替通灵宝玉做主,移交功德。 她是神瑛的点化之人,手里还藏有神瑛一魄, 神瑛又怎能不听她的? 到时候趁机谋夺功德,修为大进, 岂不快哉? 如今宁荣二府有金星气运庇护,是破不得他了。 但只要引导着神瑛按照警幻的剧本走下去, 通灵宝玉也是要遭灾的,就算遭遇的灾劫小些, 他们亦能趁着通灵宝玉神志不清醒时骗些功德,到时候也不算白忙一场。 警幻听了,果然心动。 这才趁着宝玉出门时引他入梦,好让他看一看这孽海情天…… 却说警幻携宝玉悠游太虚幻境诸司,又引他去看薄命司里的金陵宝册。 但是因为贾璋的出现,不少人的命运都随之更改。警幻也没奈何,只得把原本的正册、副册、又副册混为一册,让宝玉看了。 而黛玉的命格,也不再是警幻所能落笔的了。 贾璋他人情练达、秉性聪明,就算一开始没想到,后面也看出来了贾母的撮合之意。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那黛玉就是他未来的妻子了。 妻子。 贾璋默念这两个字,只觉心里都生出一片阳和启蛰、葱蔚洇润的景象出来。 他忽然想到黛玉或软语戏谑、或愁泪含睫、或敛袖磨墨、或戏猫扑蝶的模样,只觉心头柔软。 两世为人,他第一次对这个词有这般清晰的认知。 但黛玉终究年纪不大,即便贾璋知道了祖母的撮合之意,却也不曾转瞬间就生出男女之思。 不过在发现这件事情后,贾璋一想到黛玉,就觉得她可怜可爱。这样的心境,反倒比寻常男女之思更动人些。 第86章 《子夜歌》里有句云: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可怜一词,是何等的牵人情肠? 贾璋他嘴上不说,心里却已经认定黛玉了。 这也是黛玉能脱离警幻操纵的重要原因。 贾璋他是太白金星的转世之身,又是玉皇大老爷指定的继任者。他认定的道侣,命格何其贵也? 又哪里是警幻所能落笔、神瑛所能觊觎的? 这也是黛玉那场梦境的由来。 当太虚幻境里“玉带林中挂”的命册被黛玉产生变化的命格消磨殆尽后,她就做了那场梦。 宝玉也脱口说出“仙寿恒昌”与“芳龄永继”是一对儿的话,直接定下了金玉之缘。 而宝玉对这些神仙中事丝毫不知,在薄命司里阅览这警幻强凑出来的名册时也不解其意。不过警幻本就无心让宝玉泄漏仙机,便也不让宝玉多看命册,转而邀请他去游玩仙界奇景。 宝玉只觉警幻十分可亲,因此警幻一提出离开,他就弃了卷册,追随警幻离去。 没过多久,两人就到了一处仙花馥郁、异草芬芳的宫殿。在警幻的呼唤下,几位绰约仙子纷纷走了出来。 宝玉听警幻介绍,这几人一名痴梦仙姑,一名钟情大士,一名引愁金女,一名度恨菩提,皆姣若春花、媚如秋月,唯一让宝玉感到难过的是,这几人对他这个浊物多有嫌弃之语。 宝玉只听警幻对痴梦等人解释道,她在下界布散相思时偶遇宁荣二公,二公特意请她以情欲声色警示宝玉,引他向善。 她见二公都是有功德的善人,这才发了慈心,带宝玉来太虚幻境经历饮馔声色幻境,或可明心定性,步入正途。 她这话貌似是在给众仙子解释,实际上全是说给宝玉听的。 这痴梦、度恨几人都依附警幻修行,若没有警幻的吩咐,她们又哪里敢质问警幻呢? 而宝玉他却对警幻的话信了个十成十,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没觉得神仙姐姐会骗人。 因此在警幻携宝玉入室时,宝玉丝毫不疑有他,毫无戒心地赏玩警幻点下的幽香“群芳髓”,喝下警幻请他的灵茶“千红一窟”与灵酒“万艳同杯”。 还在心里赞叹着,此地果然是神仙之境。若非如此,又怎会有这些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仙香佳露呢? 他哪里知道,这些东西名为仙香佳露,实则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群芳髓是用来蒙昧通灵宝玉性灵的,“千红一窟”和“万艳同悲”更是警幻拿那人间风情月债酿成的茶酒。 宝玉服下这等茶酒,只会更加厌恶功名经济、孔孟之书,愈发喜爱风情月债、男痴女怨,从而走上警幻为神瑛转世安排的道路…… 席间警幻又让宝玉听她新制的《红楼梦》曲子,一面目视其文,一面耳聆其歌,也好品味其中之妙。 这十二支曲子也与命册一样,因为贾璋的出现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代表黛玉的曲子《枉凝眉》和那最后的“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句,全都尽数消失不见了。 在让宝玉对这曲子有了隐隐的印象后,警幻命人撤去残席,送薄醉的宝玉去了一处绣阁香闺。 那香闺里,竟然有一妩媚鲜妍的女子在内。宝玉见了,连忙瞪大眼睛看向警幻。 警幻却道此人是她的妹妹,乳名兼美小字可卿的。她正要将其许配给宝玉让他开悟,又秘授宝玉云雨之事。言罢推其入房,后面的事情,却是难以尽述。 宝玉与可卿结亲后,自是百般缱绻温柔,以至于乐不思乡。可惜好景不长,这一日宝玉与可卿携手出去游玩,不慎与可卿失散。他一心找到可卿,却不知怎地走到了万丈迷津。 这迷津水响如雷,内有夜叉海鬼无数,宝玉一来,就被这些鬼魄拖将下去,直吓得他汗下如雨,只失声喊道:“可卿救我!”[1] 却说焙茗正坐在脚踏上守着宝玉,突然听到宝玉的喊声,心知宝玉做了噩梦,连忙过去安抚他的情绪。 心里却纳罕,他分明记得二爷的院子里头没有叫可卿的丫头,那这可卿是二爷在哪里遇到的?听着倒是个极标致的可人儿呢。 宝玉在焙茗的安抚下缓了过来,便要起身回家。 焙茗自是要帮宝玉整理衣裳,却摸到了冰凉一片。宝玉知道这是什么,哪里好意思,只喏喏不说话。 焙茗却是个惯爱偷看香艳话本的,如何不知宝玉是怎么了?因此只施施然拿了衣裳给宝玉换了,又打趣他道:“我的好二爷,那个叫可卿的是您从哪儿认识的好姐姐?” 宝玉脸皮薄,哪里好意思和焙茗说这些事?但在焙茗的再三央求下,终究还是把梦中之事细说与焙茗说了,倒是惹得焙茗羡慕宝玉的好艳福。 待到归家之后,宝玉的衣裳东西都要经袭人的手打理,这事情却也瞒不过她。 在听完宝玉的解释后,袭人被他羞得掩面伏身而笑。宝玉见袭人如此柔媚娇俏,心中一荡,遂哄着袭人与他同领警幻所训云雨之事。 袭人心想,老太太只把自己给了宝玉,想来也有这个意思。她与宝玉和合,亦然不算越礼。因此也就半推半就地从了宝玉。 自此之后,宝玉视袭人更比别人不同,袭人待宝玉也更为尽心。[2] 此中之事,却不细表。 只说年尾时候,京中各家子弟时常轮流做东请客联络感情,卫若兰邀请宝玉参加的就是这种性质的宴席。 贾璋在勋贵子弟圈子里人缘亦是极好的,毕竟他性情霁月风光,相貌光耀玉堂,又极通世情,从不因为自己上进就眼高于顶。因此一入了腊月,请他出去玩的白绢斜封[3]就像纸片一般飞到了荣府。 于是在读书之余,贾璋也时常出门做客。席间或投壶射覆、或吹拉弹唱,倒也快意潇洒。 他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正所谓“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就算再注重举业,也得讲究个劳逸结合才对。 更何况乡试的举办时间是明年八月,若真要目不窥园、手不释卷,也可以等到年后再说。 眼下正是年节时候,家里家外事情最是冗杂,就算真闭门读书也是事倍功半。 这一日贾璋休沐,受了柳熠邀请,要去参加理国公府举办的马球会。 因此一大早上起来就换了一身靛蓝色松鹤长春箭袖准备出门。 这次出去玩,他打算带着贾琮一起去。 他这个庶弟是个好的,自他帮贾琮请了先生后,贾琮便常来向他请安问好,读书上也极刻苦用心,贾璋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所以才要带他出去交际,一来让贾琮跟他出去放松一下,多认识几个人;二来今天的东道是柳熠,他也不用担心贾琮被人欺负了去。 贾琮与哥哥会和时,就见哥哥一身蓝衣,目光湛湛,好不俊俏清朗,又有几个小厮拿着两杆精雕细琢的偃月形球杖,亦步亦趋地跟在哥哥身后。 “哥哥何必破费银钱给我准备球杖?我又不会玩这个。” 贾琮清秀的脸上露出赧然之色。哥哥带他出门见见世面就已经是极好的了,他又怎么好意思让哥哥破费呢? 贾璋却拍了拍他的背:“你柳五哥家里有不少教习,能教你学着怎么打马球。就算是不爱玩,精炼一下骑术也是好的。” 贾琮听了,又谢了兄长一通。 贾璋摆了摆手,让贾琮不必这般客气。观他穿着打扮无有不妥,心腹小厮也跟在身后,便不再多说什么,只动作娴熟地翻身上马。 上马后,他又特意摘下了腰间的雨过天青松涛飞鸟荷包,将之小心翼翼地揣到了怀里。 贾琮也看到了哥哥的举动,却只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径自骑上了竹石为他挑选的温驯小马,扬鞭跟上了兄长的步伐。 而在他们二人身后又簇拥着一大群小厮长随,一行人从宁荣街出发,浩浩荡荡地前往理国公府。 正所谓“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当初青莲居士挥毫写下《少年行》时,见到的大抵就是这样的场景罢。 第62章 连骑击鞠如矢如电,玉雪芬芳琴笛合奏 贾璋、贾琮两人骑马飞驰、飒沓如星, 没过多久,就到理国公府的静云园。 他们家这处园子坐落于国公府西北角,单独开着一扇大门。 各家勋贵子弟到了后, 可以直接从后街的黑油大门直接进去,确实方便得紧。 贾璋来的路上也遇到了不少世勋子弟, 因为在马上行礼不便, 故只是抱拳互道安康而已。 还有一些熟人朋友遇到贾璋后, 就选择和他同行。到了静云园时,贾璋身边但是熙熙攘攘地汇聚了不少朋友。 柳熠听到小厮说他来了,连忙出来迎他。 听贾璋说贾琮不会打马球, 烦他帮忙找个师傅后, 更是拍着胸脯答应了下来, 保证自己会给贾琮安排一个耐心细致的好夫子。 步入园内,却见园中梅花暗香浮动, 枯败的花树上也专门扎了锦绣梅花, 远远看去, 鲜活一片,竟好似万物复苏一般。球场外假山亭台上的雪却不扫,专取这冬日别致景色。 第87章 园子里头,各家子弟或饮酒玩笑,或射箭相扑, 或吹弹票戏,或吟诗作对, 却是好不热闹。 贾璋带着贾琮和自己的朋友们认个脸熟后,就让他跟着理国公府的师傅去学打马球去了。 又让柳熠去招待别的客人, 只道他们如此熟稔,他来了这里就像回自己家一般, 哪里用柳熠专门招待? 柳熠这才去找他兄长迎接宾客去了。 在他走后,贾璋也在这班勋贵子弟中间交际起来,一时间有脸熟的叫他璋哥儿,又有眼生的叫他贾贤弟,都请他过去玩。 却说贾璋前世随侍君王时就已经练就了一身的好本事,正可谓是品竹调丝无所不通,呼卢射覆无所不晓,这些东西于举业无用,在社交场上却无往不利。 因此一路行来,贾璋应对得倒也轻松,赏棋射覆,却是玩得开怀。 又过了一会儿,他正在与修国公府上公子樗蒲博戏,那边就有人喊他们去投壶。 贾璋他们远远望去,见那边热闹,便扔了掷具过去投壶,过去后投了一个贯耳,博得满场的叫好声,又得了彩头,不过是扳指、手串等物。 待到客人来齐,理国公府的马球会也正式开始。 贾璋他去理国公府给客人准备的房间换衣服,因为打马球这种游戏格外激烈,游戏途中难免会有擦伤,他还戴上了专门的护具与面具。 雪檀见了,边收拾衣裳边道:“三爷戴上这鬼脸儿面具,倒是像说书先生讲的兰陵王了。” 贾璋知道这小子在奉承他,遂敲了敲他脑门:“你还真是天生的油嘴滑舌,怪不得你红杏姐姐喜欢你。” 雪檀的脸噌地一下红成了猴屁股,贾璋见了,笑着提起自己的球杖往球场那边去了。 打马球需要好马,贾璋的追云浑身鸦青,并无半丝杂毛,天然一匹适合打马球的良驹。如今配备了全副马具后,更显得精神奕奕。 在上场前,贾璋特意喂追云吃麦芽糖,惹得它主动把头贴过来蹭贾璋的手。 马球这种运动起于波斯,<a href=https:///tags_nan/sanguo.html target=_blank >三国时期才传入中原。球门上有网接球,破门者胜,胜者得筹。比赛时却要分为两队,两队分别穿上不同颜色的衣服以为区分。 贾璋他自是与柳熠一队,他们这一队人都穿着玄色箭袖,只面具不同,可以让宾客们分出球员身份。 柳熠的父亲是极爱马球的,家里的球场也建造得遮奢无比。 只见那场中设了两架檀木球门,高有丈余,首刻麒麟,下施汉白玉莲花座。看台处十分宽敞舒适,鼓乐班子更是技艺超绝。 待到开场前的鼓乐结束,众人皆骑马上场,贾璋他手持偃月形球杖,单手挽着玄色缰绳,在球场上灵巧无比。 因他骑术高超,竟也无丝毫擦碰,反倒夺走了两次球,传给了本队球员。 后头更是从众人手中争得一球,一杆挥出,那球便如矢如电,直接射入球门之内。 刚刚跟师傅学会了马球规则、能够看懂比赛的贾琮激动地涨红了脸。 哥哥他真是厉害! 看台处也爆发了激烈的欢呼声,正所谓“亲扫球场如砥平,龙骧骤马晓光晴。入门百拜瞻雄势,动地三军唱好声”,就是在说马球比赛的盛景。 静云园的观众虽无三军之盛,但这些勋贵子弟最会捧场,一个人就能弄出来五六人的声势,场子又怎能不热闹呢? 不过在场擅长马球的不止贾璋一个,能够做到曹子建口中的“连骑击鞠壤,巧捷惟万端”、鱼玄机口中的“坚圆浄滑一星流,月杖争敲未拟休”的大有人在。 因此除了贾璋外,亦有不少子弟在这球场上大出风头,给自家博了个大大的光彩,此中却不细表。 至于在球场上谋害他人却是闻所未闻之事,若要暗算他人,总要做得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才好,又何必在众目睽睽之下施行诡计,害了自家名声? 只说理国公府为马球会准备了十分阔气的彩头,赢了的球员每人都能牵走一匹河套马小马驹,输了的球员也能得到一对儿魁星金锞子聊以安慰。 贾璋他们这队胜了,自然可以得到小马。贾璋他特意派了最会相马的小厮竹石去领自己的彩头,又在静云园吃了酒席,这才携贾琮一同回家。 回家后,贾母听到贾琮细细叙述了贾璋在马球场上的英姿,心里愈发欢喜,越看贾璋越觉得他有老公爷年轻时的禀赋。 琮哥儿也是好孩子,难为他小小年纪,能记住这么多事情,这么多名字。 贾赦倒是偏心得没边儿,虽然从小是在祖母膝下长大的,脾气秉性却跟贾母像了个十成十,最是不想让贾琮占他璋哥儿的便宜。 但贾璋自己乐意,又对他又劝又哄的。一套下来,贾赦也没心思跟贾琮说怪话了,只私下偷偷贴补了儿子不少好东西。 这是他璋哥儿该得的东西。 贾赦理直气壮地想,他可不能让他宝贝儿子吃亏哩。 赵姨娘心里却颇为不平,早些年里,贾琮过得还不如她的环儿呢! 可是因为贾璋的提携带挈,贾琮前两年就得了单独的西席,后面又跟着他哥哥去了柳家的宴会,看起来倒是有了几分大家公子的气度。 而她的环哥儿年纪也不小了,却还不知道什么是马球呢。 若只是待遇上的差别,赵姨娘虽然会羡慕嫉妒,却也不会衔恨于心。 可问题是王夫人很会磋磨庶子,自贾环启蒙之后,王夫人就常请贾环过去为她抄写经书,嘴里还说这是积福积寿的好事,端的是佛口蛇心。 若这差事真能积福积寿,太太怎么不让宝玉去抄? 太太给环哥儿准备的油灯十分昏暗,环哥儿每每抄完回来,眼睛都又干又涩,身上有十万个不舒坦。 赵姨娘心疼得要命,用尽了浑身解数去讨好老爷,总算是说动了老爷帮忙。 可太太却跟老爷说那经书是抄来给老太太祈福的,老爷也没奈何,最后这事儿只得不了了之。 赵姨娘心里也知道,老爷他不爱打理俗务,更不爱给妻妾处理官司,靠他是靠不住的。但在这荣国府的内宅里,除了老爷,她又能倚靠谁呢? 如今大房的贾琮却过得这样好,她眼睛珠子都要嫉妒红了。 但也没奈何,只能在心里感叹,贾璋那样的才真是做哥哥的样子呢! 哪里像宝玉,他院子里的猫儿狗儿都敢瞧不起环儿。 想到这里,她狠狠心决定把自己攒了好久的私房银子捐给马道婆,也好求来个对付太太的手段预备着。 因为她平日就是个粗鄙荒疏、蝎蝎螫螫的,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她的举动。 毕竟就连王夫人这个和他共享丈夫的人都不曾瞧得起她,只不过是不喜她勾引贾政行事狐媚,厌恶她在贾政面前为贾环讨好儿罢了。 冬去春来,星河斗转,转眼间又是三春好景。 这一日贾瑶和施大姑娘办喜酒,贾璋赴宴归来,见到院子里杏花开得正盛,满目玉雪芬芳,竟不顾丫头婆子的劝告,只要她们拿梯子来,亲自踩着梯子上去攀折花枝。 又拿给青桃,让她把这杏花枝送去给黛玉赏玩。 青桃见他脸色绯红,似有醉意,也不敢忤逆他的心意。只得在屋子里找了一只极清雅的汝窑花瓶,把那杏花装了给黛玉送去。 翌日贾璋醒来,却是百般懊悔。 大晚上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惊扰到黛玉安眠? 中午去给黛玉道歉,却见她穿浅碧色的衣裙,青丝挽起,只斜斜地戴了一枚杏花样的白玉簪子。眉若春山,秋水盈眸,空灵清澈、玉润光舒,竟似一汪江南春水。 贾璋见了,只觉眉目舒展,觑见案上杏花,却又有些不自在:“昨日瑶五哥成亲,我们同辈兄弟帮他挡酒,或有些醉了。若是妹妹被惊扰到了,还请原谅则个。” 黛玉笑道:“昨儿青桃来的时候我还没睡呢,也没被惊到什么。而且哥哥这样记挂我,我心里也是欢喜的。” 后头的声音却是低不可闻了。 贾璋没听清,便央她重说一遍。黛玉听到这话,心里就有些羞怯。但她素来面上端得住的,因此一双清亮亮的眸子眨了眨,就想出来个好主意来。 “刚才我是跟三哥哥说我没被惊扰到,三哥哥并不用向我致歉。若三哥哥仍觉昨日扰了我,就为我吹吹笛子吧。” “我却不是那等狠心的人,三哥哥给我送了杏花,我却不会让三哥哥‘吹笛到天明’呢。” 贾璋听她如此说,将信将疑地让雪雁去鹤鸣苑取他的笛子来。 待笛子到了,他坐到榻上,为黛玉吹奏了《梅花落》和《八极游》两支曲子。 黛玉听了这琳琅之音,也有些技痒。在贾璋奏罢《八极游》后,她便吩咐紫鹃取她的琴来。 自家又去洗手焚香,布置琴桌。一切就绪后,才与贾璋一同演奏了新的曲目。 《阳春》之曲,正是应景之音。 第88章 贾璋心想,《诗经》里说“君子阳阳,左执簧,右招我由房,其乐只且”,今天虽未执簧,但古人之乐,大抵就是如此吧? 他们这边在琴笛合奏,那边与丫头们抹骨牌的贾母也听到远处传来的乐声,她明知故问道:“这是谁在弹琴吹笛?” 鸳鸯知道老太太的心意,连忙回道:“三爷来了,许是他和林姑娘吧?” 言罢,又趁贾母不注意,悄悄儿地给她垫了一张牌。 贾母听到鸳鸯的话后笑道:“璋哥儿和玉姐儿愈发亲密了,这曲子也好听,当初我在家里就喜欢和兄嫂们一起弹琴吹笛子玩儿。嫁到这府上后,也与老公爷合奏过。只是我和老公爷都不会吹笛子,不想璋哥儿却还会这个,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学的。” 正在给贾母捏肩的琥珀笑着奉承她道:“三爷生来就像老太太,禀赋最是聪明。想来学会吹笛,亦非难事。来日蟾宫折桂,只怕老太太就更欢喜了。” 贾母听了,果然高兴,随手就抓了一把银瓜子赏给了琥珀。 倒是看得屋子里其他丫鬟眼热,暗恨自己没有生出一张能够讨好老太太的巧嘴来。 第63章 预备秋闱苦读不辍,贾母惩罚王氏跪经 因为今年秋天就要参加秋闱, 贾璋也不像去年冬天时那般时常出门宴饮,而是每日闭门苦读。 除了在朝廷休沐时去叶士高家里请教学问,或是与郭子守、孟吉祥等人探讨文章外, 竟是再也没出过门了。 平日里和贾璋玩得好的柳熠、陈也仁、侯中魁等人知道他要备考,也都不来邀他出去玩扰他读书了。只是按照节气给他送些外头的时新鲜物解闷儿而已。 就这样, 时间渐渐到了夏天。 外头暑气正重, 贾母心疼贾璋读书辛苦, 特意把自己的冰例分了贾璋三分之一,又时常给他送解暑的清凉饮子。 王夫人见贾璋的冰例如此之多,心中又是一阵不平。 明明她的宝玉才是家里最怕暑气的, 老太太却一点儿也看不到, 心里只有贾璋那个小崽子! 遂单独使钱买了冰贴补宝玉。 贾母得知此事后, 心里十分无语。 宝玉整日里和丫头们玩笑,不去书房, 哪里用得着那么多冰! 倒是兰儿读书辛苦, 却不见王氏这个祖母有什么额外的贴补。 就这样, 王氏还有脸指责她偏心呢,她也不看看她自己是怎么对兰儿的! 要知道,兰儿可是珠哥儿仅存的骨血啊。 想到这儿,她指了架子上的木樨清露让玻璃送去给贾兰,又指了玫瑰清露让琥珀送去给贾璋。 贾母心想, 老太太我就是偏心,你王氏身为媳妇, 又能拿我怎样? 有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时间,还不如去照顾好家中儿孙! 都是当祖母的人了, 还有心思搞这些争风吃醋的小把戏,真是惹人笑话。 贾母想的事情, 确实是人间至理。 王夫人不就是只顾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才没有注意到袭人已经和宝玉试了云雨吗? 她素日里待宝玉如珍似宝,生怕别人教坏了宝玉,看漂亮丫头跟看乌眼鸡似的,结果却漏算了袭人,倒真真儿是惹人发哂了。 要知道,宝玉去岁与袭人初试云雨年仅十岁,身子骨也不甚强健。若袭人真是王夫人心中的稳重忠仆,没有半点贪慕荣华之念,又怎会不劝谏宝玉,反倒婉转俯就呢? 不过因为宝玉和袭人都把这事给瞒了下来,宝玉院子里的丫头们亦都存了和袭人一样的心,又不想开罪宝玉,这才守口如瓶,不肯告发罢了。 其实一开始王夫人不甚喜欢袭人,甚至有些厌恶。 她总疑心袭人不如老太太给贾璋的红杏,更不喜欢老太太往儿子身边塞人。 但她偏生喜欢袭人这样的相貌品格,更喜欢袭人劝谏宝玉上进的举动。 后来看到袭人照顾宝玉照顾得细致,又对她百般讨好,也明白袭人有投靠之意,这才开始看重袭人了。 再后来宝玉撵了茜雪,又闹着要一个纤腰凤眼的狐媚丫头去他跟前儿伺候。 王夫人是不愿意把那个叫香岚的丫头调去伺候宝玉的,但宝玉哭闹着要香岚,王夫人担心宝玉生病,只得遂了宝玉的心意。 有香岚一比,袭人就更合王夫人的心意了。 在王夫人心里,袭人是个稳重的好丫头,绝不是香岚那等妖妖调调的狐媚子。 随着时光流逝,袭人渐渐在王夫人跟前儿站稳了脚跟,连秋纹和麝月都被她给比下去了。 她素日里在王夫人跟前表现得极为尊重,如此一来,王夫人哪里又会疑心袭人敢做下如此胆大包天之事呢? 正可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王夫人这一辈子打雁,最后反倒是被家雀儿啄了眼了。 贾政对袭人的印象却很差。 他第一次听到老妻和宝玉提到袭人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名字刁钻。 老妻还替宝玉掩饰,说这名字是老太太起的。 可是老太太那里的丫头名字自有定例,贾政也不信母亲会给丫鬟取这样刁钻的名字,便追问宝玉。 宝玉耐不过他问,便解释说他读了陆放翁的“花气袭人知昼暖”,袭人又姓花,这才给她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贾政听到袭人之名并非出自于“独有南山桂花发,飞来飞去袭人裾”之类的浓词艳赋后才放过了宝玉,但他对袭人依旧没什么好印象。 认真读书的哥儿,哪个不是在四书五经上下功夫?又有谁会天天想着怎么给丫鬟取好听名字? 由此可见,宝玉是个顽劣的种子。 那袭人虽然有老妻作保,但也不见得是个好的。 贾政夫妇对袭人的看法各有不同,袭人未来的命运也不见得会如她畅想的那般顺遂。 不过这都是日后之事,眼下却不用细表。 只说贾璋为了秋闱,苦读不辍,整日里端坐于绿檀桌椅前与那书山卷海为伴,确实十分辛苦。 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为了好成绩,他受些辛苦也心甘。 只习武打拳却是不能停的,好身体才是一切的本钱。 他们家里已经有了贾珠这个前车之鉴,贾璋又怎能不引以为戒? 蒋凤举则带着贾璋复习经书巩固基础,隔三差五还会让贾璋来一场模拟考题训练答题速度,培养答题手感。 这位老先生的目标是让贾璋闭着眼睛都能写出文章来,真可谓是斗志昂扬,就连贾璋本人都没有他这样的雄心壮志哩。 黛玉见外头暑热,使人昏昏欲睡,还专门为贾璋做了提神醒脑的薄荷香包。 贾璋得了后爱若珍宝,日日上学都带着,又送金鱼给黛玉养着玩儿。 贾母见黛玉这半年来今儿做个荷包,明儿绣个帕子,忙忙碌碌,活生生像一只勤勤恳恳采蜜的小蜜蜂。 她心里既高兴两个孩子亲昵,又担心黛玉辛苦,因此多有劝诫黛玉休息之语。 黛玉听了后笑道:“外祖母太心疼我了,我今天绣两针,明天绣两针,每天都只做一会儿,却也累不着什么。” 贾母这才放心,也不再劝黛玉。只说若贾璋能榜上有名,她定是要让贾璋来谢黛玉的。倒是惹得黛玉有些不好意思。 叶士高和林如海也都非常关心贾璋的秋闱。 在朝廷点选主考官前,这两人就不约而同地给贾璋送来一大堆时文卷子;在朝廷点选主考官后,他们又不约而同地给贾璋送来了北直隶乡试主考官乔深的文集。 乔深此人文风古朴,极力主张恢复汉唐气度,素来不喜纤巧玲珑文辞。 因为乔深不喜张扬,市面上少有他的文集,贾璋也没搜集到多少他的文章,叶士高和林如海送来的文集确实解了贾璋的燃眉之急。 于是在收到文稿后,贾璋便十分用心地研读起这些文章来。 当然,“考前宝典”只是成功的客观条件。真想要成功,还是要靠四书五经时文制作艺立身。 若是不能对这些知识了然于胸,就算把乔深的文章倒背如流,该考不上还考不上。 邢夫人则大把撒钱,换着样地给儿子调理伙食,燕窝海参等补品流水一般送到贾璋的书房里,好让他贾璋进补一些。 她这辈子只对儿子大方,旁的人,哪怕是丈夫贾赦和弟弟邢德全呢,也不能从她手里扣出来半个大钱。 贾赦也有些抓心挠肝。 他倒是很想问问儿子准备得怎么样了,但最后也只能憋着不说,省得影响儿子的心态。 当然,家里的小妾也都统统禁足,省得有人作妖,耽误他宝贝儿子的前程。 贾母则带着黛玉与三春在三清祖师面前上香祈祷,又带男女家人去清虚观、皇觉寺和文昌庙等地祈福,只盼着满天神佛能保佑她的璋哥儿蟾宫折桂。 时光如流水般匆匆飞逝,转眼间夏天就过去了,乡试的时间也快到了。 王夫人看着邢夫人忙忙碌碌地为贾璋打点着各种琐事,突然想到了早逝的贾珠。 第89章 早些年,承载着全家希望去贡院的考试的人分明是她的儿子。 周瑞家的不敢看王夫人难看的脸色,听王夫人让她去请珠大奶奶后,更是叹息了一声。 太太又要找珠大奶奶的茬儿了。 因李纨是节妇,贾珠去世后王夫人并不曾苛待李纨,但也对李纨不甚待见。 王夫人当然知道,贾珠去世是因为科举,是因为丈夫贾政的逼迫。 但王夫人不愿意去怨恨儿子,更不愿意去怨恨丈夫,所以她就去埋怨儿媳。 她怨李纨没福气,这才克死了贾珠。 贾兰不受王夫人待见,也有这方面的缘故。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贾兰这个二房嫡长孙挡了宝玉的路,影响了宝玉的利益…… 周瑞家的知晓王夫人的心意,但李纨素来精打细算,从不打点王夫人身边的下人,周瑞家的不曾捞到好处,自然也不会为李纨说话。 从贾兰身边强行请走李纨后,周瑞家的谄笑道:“大奶奶,太太她离不得您呢。” 李纨勉强笑了笑:“是吗?那可真是多谢婆母的厚爱了。” 贾兰心疼母亲被祖母叫去抄写经书磋磨,牙齿咬得咯吱响。 素云刚要过去哄他,就被他推开手,直接跑了出去。 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力气,素云等丫鬟婆子都追不上他。 没过多久,他就跑到了荣庆堂,连声喊着曾祖母救命。 贾母见贾兰脸都哭花了,小小一个孩子,可怜得很,忙问他是怎么了? 听到贾兰的哭诉后,贾母让鸳鸯打水给贾兰洗脸,又让琥珀去王夫人院子喊李纨过来,自家搂着贾兰道:“兰哥儿不哭,你母亲一会儿就来接你了。” 贾兰把脸埋到了贾母怀里:“兰儿多谢老太太慈爱,救我母亲……” 当天晚上用过饭后,贾母就把黛玉打发出去找迎春玩,又把王夫人留了下来,问她为什么要找李纨的麻烦。 王夫人狡辩道:“珠儿媳妇寡妇失业的,我怎么会磋磨她呢?只是璋哥儿要考举,我让珠儿媳妇抄经也是为了给哥儿祈福,望老太太明鉴啊!” 她这却是在扯着虎皮做大旗了。 老太太你不是疼爱大房的贾璋吗?我这个做媳妇的上行下效,让李纨帮贾璋抄经祈福,也是做婶娘的一片慈心呢。 至于为什么不自己抄,当然是因为她不识字啊! 可贾母却不领王夫人的情,王夫人这点小聪明,当谁看不出来呢? 竟然还敢攀扯她的璋哥儿…… 贾母厌恶地瞥了一眼王夫人,语气却依旧和蔼:“没想到你这样疼璋哥儿,真是好慈爱的婶母。” “前两天大太太说她要去皇觉寺为璋哥儿跪经祈福,我担心她孤单没伴儿,如今见到你这样心痛璋哥儿,却是正正好。等到璋哥儿去贡院后,你就和你嫂子一起去皇觉寺吧。” 王夫人听了这话,只觉眼前一黑。 邢氏愿意去跪经,是因为贾璋是她亲儿子。 可她这个二婶凭什么也要去当那苦差事?贾璋考中了又不能给她增添半点荣耀! 于是推脱道:“媳妇要照顾老爷和宝玉,家里还有一摊事情要掌眼……” “家务事有湘霓打理,宝玉和你们老爷也不用你操心。” “璋哥儿九岁就能去扬州祭拜他姑母了,宝玉今年都十一了,哪里还会离不开母亲?至于政儿,你若觉得赵姨娘伺候得不好,我可以再给政儿再指一个丫头。” 王夫人为了不让贾母指人给贾政,只得满嘴苦涩地道:“媳妇愿去皇觉寺,赵姨娘虽有些不妥,可是有周姨娘扶持,总能伺候好老爷。老太太这里的人都是多年调教出来的,一个都离不得,媳妇哪里好意思因为自家的小事就抢走老太太的人呢?” 贾母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好的。你去皇觉寺后,除了给璋哥儿祈福外,也要记得给珠儿念念经。我昨儿还梦到珠儿他放心不下孤儿寡母,对着我哭呢。” 王夫人听闻此言,竟然有些心悸。此时此刻,她倒是真有些想去皇觉寺了。 第64章 三场秋闱下笔有神,秋雨惊人静待放榜 乡试也称秋闱, 三年一科。今年乡试日期被定在八月十七日到八月二十五日,共考九天三场。 顺天府兼北直隶乡试主考官的人选是翰林院侍讲学士乔深。 这两年来,乔深颇受皇帝重视, 眼下已经被提拔到御前做讲经官了。 皇帝派他来主持乡试倒也正常,自从诸皇子间的暗斗转为明争后, 乾元帝便不再允许诸王私人主持国家抡才大典了。 国无二日, 乾元帝又如何能够容忍诸王肆意拣选门人? 所以他直接抽薪止沸, 直接从根本上断绝了诸王招揽年轻士子的机会。 而乔深乃孤臣,自然备受乾元帝信任。 盛朝乡试第一场考三道四书文,《论语》、《孟子》是必考内容, 《中庸》和《大学》选做, 另考四道墨义, 并五言八韵诗一首。 第二场考五经制艺,考生只用做自己本经的题目, 另外要考诏、判、表、诰各一道。 第三场考时务策, 共考五道题目, 要求考生结合经学理论对时事政务发表见解。 在这三场考试中,儒家经学是考试的核心内容。 若第一场没答好,就算第二场、第三场的文章写再好,基本上也是不会中举的。 若应试秀才连经义的底子都没打好,又有谁会信他能写出锦绣文章? 蒋凤举给贾璋特训时就让他精研经义, 叶士高和林如海也给他送来了不少讲解经书义理的孤本。 在八月十七日凌晨时候,贾璋胸有成竹地往贡院去了。 他已经做好了充足准备, 接下来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经验丰富的送考人员贾琏还专门向衙门请了假,把贾璋送到贡院门口后才放心。 贾璋在外头排了一个时辰左右的队, 终于可以跟着郭子守、孟吉祥他们一起走进龙门接受检查了。 在经过脱衣翻鞋解头发等一系列检查后,贾璋终于领到了自己的号牌。 他的号牌上面写着玄十六号, 还没等他多看两眼号牌的模样呢,就被巡检兵卒送到了号舍里。 借着熹微的晨光,贾璋把号舍打扫干净,架好号舍里的两块板子,又检查了一下棚顶有没有窟窿。 幸运的是,贾璋的号舍还算结实,棚顶没洞,倒是无虞漏雨。 贾璋松了口气,又把几位妹妹为他准备的香包与大夫配的驱蚊药包放到号舍四角,这才趴在刚刚支起来的木板上假寐,以此安养精神。 不知过了多久,贾璋恍惚间听到熙熙攘攘的声音。 原来是主考官乔深来了。 乔深在鼓乐声中宣布了乾元帝的旨意,又带着众应试秀才叩拜皇帝、祭拜至圣先师。 在这些礼仪结束后,巡检兵卒才把墨卷发了下来。 贾璋检查完试卷上的个人信息后才看向题牌。 四书文的题目是“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三道。 五经墨义的题目是“帝德罔愆,临下以简,御众以宽。罚弗及嗣,赏延于世”、“俊乂在官,百僚师师,百工惟时。抚于五辰,庶绩其凝”、“惟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后克圣,臣不命其承”、“五者来备,各以其叙,庶草蕃庑”。 还有一道五言八韵诗,是赋得“乡老献贤能书”,得其“书”字。 贾璋一个上午就打完了墨义题的草稿。 到了中午,他就着肉脯和玫瑰清露兑的蜜水把点心吃了,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后又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胳膊,这才坐下来誊写墨义。 他每誊写完一张墨义,都会将这些墨义细致地晾干,然后用油纸裹好。 虽然考棚没有窟窿,外面也没有下雨,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谨慎小心些为妙。 晚上睡觉前,贾璋终于誊写好了所有墨义,又把试帖诗给写完了。 接下来的两天,他只要专心制艺即可。 贡院里的条件说不上好,不但地方狭窄,还不隔音,这地方甚至都不如贾璋上辈子做小太监时的住处舒坦。 但他不是那等吃不得苦的人,虽然他这辈子自出生后就在享福,但也时常舞刀弄棒,经得起风吹雨打,更经得起科举的艰苦条件。 他心态也好,虽然睡得不舒服,但却能安慰自己——他都觉得不舒服了,别人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在嚼完两片薄荷后,贾璋就再也不用自我安慰了。 他整个人都被这股清凉气息刺激得精神了起来,制艺时更是灵感迸发。 连破三题后,贾璋看着他那篇《论语》文的精妙破题,心想,若接下来一切顺利的话,他的功名基本上就稳了。 第90章 他都不敢保证再来一次的话,他能否在短时间内找到这么好的破题角度。 而时文制艺的精要就在于破题,只要破题不偏,后面的文章大多数都不会太差的。 贾璋他对朱注极为详熟,这些年来又博览群书,还专门训练过答题速度,因此没过多久,他就写完了两篇四书文的草稿。 到了第三天,贾璋一早起来烧了开水,冲了荣国府厨房做的炒米,填饱肚子后慢悠悠地写完了最后一道四书文。 待到正午时分,贾璋已经把所有墨卷誊抄完毕。 摇铃交了墨卷后,贾璋便在兵卒的指引下去龙门前等侯出场了。 见到四周没有熟人,他轻轻颔首垂眸,默然不语,并不去与生人搭话,省得沾染麻烦。 待到龙门大开,贾璋才跟着这些与他同一批交卷的生员一起离开。 他从贡院里出来时人还算精神,但连考三天,难免会手脚发软,被贾琏和王善保接回家后狠狠地洗了个热水澡,吃完饭后就迅速入睡补眠。 第二场考试时要考五经文,每个考生只用选做一篇,比如说贾璋,他报上去的本经是《春秋》,因此他只需做《春秋》的题目即可。 除了五经文外,第二场考试还要考诏、诰、表、判各一道,今年诏的题目是汉文帝求直言极谏之士诏,诰的题目是邱芳实授御史大夫诰,表的题目是拜京兆尹谢表,判的题目是风宪官吏受赃罪。 比起第一场的经义题目,第二场的题目相对简单。 贾璋把这些题目一一答了,行文时力求大气磅礴,不求纤巧华丽,以免主考官乔深会对他的文章生出不喜之心来。 第二场考试考完回家,贾璋就觉得外头太过闷热了,说不得明天考试时要下雨。 因此在参加第三场考试时,他特意带了油布和姜茶和预防感冒的药粉进场。 一进号舍,他就把油布钉到了考棚顶上。 虽然他第一天进来检查时没有发现考棚上有破损的地方,但是仔细小心些总是好的。 他的提前准备并非无用功。 当他写完第一道题目的草稿、列出震济雪灾的九条要点时,外头就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 贾璋喝了一小碗姜茶后继续在风雨声中答题,因他准备得充分,所以并不用担心试卷被雨水洇湿,也不用担心自己感染风寒,只需专心做文章就可以了。 但贡院里时不时地就会响起惊呼声、哀嚎声、喝骂声、拖拽声与求饶声。 想来这些声音的来源不是那些试卷被打湿、三年努力化为泡影的生员,就是那些按照规矩拖走喧哗考生的巡检兵卒…… 不过贾璋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并没有被打扰到。 中午的时候又把自己带来的药茶煮了,捏着鼻子喝了一碗,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后才开始热干粮。 而在京郊皇觉寺,邢夫人听着外头的雨声,不住地给佛祖磕头。 佛祖老爷,您若真有灵,就请您保佑我儿无灾无恙吧。 万万不要让他像他堂兄一样病倒啊! 无独有偶,想到贾珠的人并非只有邢夫人。 王夫人听着殿外淋漓雨声,心头竟然产生了一丝诡异的喜悦。 原来不是只她珠哥儿倒霉,贾璋这次考试,不也遇到了秋雨了吗? 珠哥儿走了,她还有宝玉可以依靠。 就不知道若贾璋走了,邢氏还能依靠谁? 她垂下眼睑,双手合十,竟然也有些慈悲模样。 心里却装满了恶毒诅咒,倒是忘了贾璋身强体健,这场小雨根本没办法把贾璋怎么样的事实了。 这场秋雨下了五六个时辰,不少考生因为这场寒雨染了风寒,贾璋端坐在号舍里都能听到咳嗽的声音。 为了防止自己被传染上急病,贾璋一早就吃了预防风寒的药粉,又用素面绸子包裹住了口鼻,这才继续答起题目来。 外头天气响晴,贾璋做题时也做得很顺利。 在跟着先生学会时务策的谋篇布局后,时务策就成了他擅长的考试内容。 毕竟前世他帮皇上办了不少事,织造局、盐道衙门、河道衙门,哪一处他没沾过手?因此写起时务策来也得心应手。 在打完草稿后,贾璋又按照乔深的喜好把文章全部润色了一遍,这才用馆阁体将五道策论题的答案一一誊写到墨卷上。 三场考完后,众应试秀才全都疲惫至极。就连那些素来活泼爱玩的生员,也没有精力呼朋唤友了。 贾璋被贾琏接回了家。 回家梳洗过后,也不耐烦吃那些丰盛佳肴,只端起晾好的胭脂米粥喝了,漱口后歪在榻上倒头就睡。 红杏等人连忙给他解簪脱鞋,燃香盖被,贾母等人也在贾璋睡着后悄悄过来看他。 贾母还带了大夫过来给贾璋请平安脉,听大夫说贾璋无虞,众人才放心离开。 翌日贾璋醒来时已经是正午了,他睁开眼后就看见黛玉坐在锦墩上,眼睛红红的,眼皮也有些肿胀。 “妹妹怎么哭了?” 黛玉以帕拭泪:“往日里听说爹爹高中探花,三哥哥少年进学,只觉爹爹哥哥才华过人,哪知科举是这般辛苦之事?” “前两日下雨,我隐约听见小丫头们提起了珠大哥的事,吓得连夜做噩梦……” 贾璋坐起来道:“妹妹别哭了,我身体向来康健,又素来喜欢舞刀弄棒,就算偶遇风雨也不妨事的。” “若妹妹心疼我,不若多念几句佛祝我榜上有名吧!若这次中榜,就只剩下会试一遭了。” 他本是在开玩笑,却没想到黛玉她竟信以为真,不但闭上眼睛念起了阿弥陀佛,又要跑回荣庆堂去给佛祖上香。 贾璋哑然失笑,下地换了衣裳,又让吩咐红杏她们去厨房把饭菜提来。 他昨天就喝了一碗粥,现在颇有些饿哩。 又过了两天,应试秀才们都缓过劲来了。 贾璋收到了不少文会帖子,他如今大了,也不好像从前那样推掉他人的邀请,因此很是选了几个文会参加。 到了会上,或是行令,或是投壶,或是吟诗,或是剑舞,真真儿是逸兴遄飞,诗酒风流。 贾璋和郭子守、孟吉祥一起赴会,倒也开怀。只会后有人攒局去青楼楚馆放荡冶游,贾璋对此敬谢不敏,便说家里有门禁,并不与他们去那等花船柳邬倚红偎翠。 转眼间,二十多天过去了,这些生员也没心情攒局办文会了。 放榜日快到了,大家皆心中惴惴,哪里还有人有心思在外头玩笑呢? 第65章 榜首解元连登黄甲,残荷听雨一字之师 西风落叶, 桂子飘香。九月初三,乡试放榜。 放榜当天,龙虎榜外乌压压挤满了人, 雪檀在人群里仔细辨别着衙役唱名的声音。 乡试唱名素来都是从后往前唱的,所以雪檀并没有因为没听到贾璋的名字就感到心慌。 三爷他学业上佳, 名次必然靠前, 唱名晚着也很正常。 可是听了许久, 雪檀都没听到贾璋的名字。 渐渐地,他有些心焦,额头上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只得一边在心里保佑三爷一定要中, 一边又在心里安慰自己, 三爷年纪小, 就算是举业不顺也没什么,以后机会还多得很呢。 就在雪檀思绪横飞之际, 黄柏突然欢天喜地道:“中了, 中了, 我听到三爷的名字了!” 雪檀回过神来,连忙屏气凝神细细听着,果然听到了唱名人再次高呼“玄十六号生员贾璋高中顺天府兼北直隶乡试第一名”的声音。 他喜不自胜地欢呼了起来。 还好乡试唱名唱三遍,要不然他就听不到衙役的唱名声了! 更让雪檀高兴的是,三爷他竟然中了头名解元! 真是老天保佑! 雪檀和黄柏全都与有荣焉地挺起了胸膛。 因为唱名结束, 不少人已经离场,雪檀他们也趁机挤到前头, 亲眼看到了榜单。 雪檀识字,一眼就看到了贾璋的名字正高悬桂榜独占鳌头。 霎时间, 他心里就涌出无穷无尽的喜悦之情来。 他立马拉着黄柏跑上马车,对那车夫道:“老哥哥快点驾车, 三爷中了!咱们快点回去报喜!” 在雪檀他们急着往回赶的时候,贾璋正在书房里打香篆。 每逢大事有静气,当心中急切时,调香烹茶这种不用耗费脑力的事情最能静心。 他倒是不担心自己能不能中,只是担心名次。 就算不能侥天之幸得中解元,至少也要中个经魁吧。 只有如此,才能塑造好才子形象,为会试造势…… 他心里是希冀自己能中解元的,但科举这种事情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你自己觉得自己答得好,不代表考官也觉得你答得好。所以当雪檀和黄柏跑来兴高采烈地告诉贾璋他中了头名解元时,他心里也很欢喜。 “雪檀,你去向老太太、老爷和太太报喜。” 第91章 吩咐完雪檀后,贾璋又提笔写了三封信交给黄柏:“黄柏,你亲自带人把信分别送到蒋先生和叶司业府上。还有林姑父这封信,你派人送到金陵去。” 雪檀黄柏应声出去了,在他们离开后,贾璋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两圈。 在刚刚点燃的木樨沈[1]的香气中,他看着墙壁上的不老青松图出神良久。 县试、府试、院试三级科举考试的通过,只能证明他能耐住性子读书罢了。 乡试的难度远非县、府、院三级科举考试可比。 贾璋他能中解元,足以证明他有读书的天赋,这几年也没有荒废学业,虚度时光。 而且以未及舞象之龄名登桂榜鳌头,这对他的会试、文名和前程都有不同程度的好处…… 王善保家的接到雪檀递进来的消息后,立马跑去向邢氏报喜:“太太大喜,咱们家三爷中了头名解元!” 邢夫人欢喜地道:“承天所佑,璋哥儿居然得了这样的好成绩!老太太和老爷知道了吗?” “三爷安排了雪檀来,想来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太太,三爷心里也欢喜呢。雪檀说他从小到大跟着三爷,就没见三爷这么高兴过呢!” “这样的大喜事,谁听了不欢喜?璋哥儿他还是个孩子呢,听到这样的好消息后怎么可能不高兴?” 贾母和贾赦收到消息后,亦是喜不自胜,各自赏了红杏和雪檀最上等的红封。 又过了一会儿,报喜人敲锣打鼓地过来了,贾璋带人出门,收下了那块“捷报贵府老爷贾讳璋高中顺天府乡试第一名举人,京报连登黄甲”的匾额,又赏了报喜人笔锭如意样式的银锞子。 那几个报喜人收到解元老爷亲手递过来的笔锭如意银锞子,千恩万谢地去了。 心里想着,这银子却是万万不能花用出去的。 回家后让家里婆姨供起来,也好沾沾解元公的喜气儿。 在鹤鸣苑伺候的丫鬟婆子与平常跟贾璋出门的长随小厮也都发了一笔横财。 上到贾母、贾赦和邢夫人,下到贾琏夫妇和贾璋都给了他们一笔赏赐,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有大几十两的银子了,倒是惹得旁人艳羡无比。 新科举人能得到朝廷发放的牌坊银子,还能免二百亩田地的税银。 在放榜第二天,贾璋和郭子守一起去领了牌坊银子,又为自己在京郊置办的小田庄办理了免税文书。 顺天府尹方面倒是没什么表示,毕竟如今的顺天府尹已经不是那个想要帮李阁老拉拢士子的朱城了。 是的,在去年的时候,顺天府尹就从朱城变成了邱宗实。 乾元帝不喜欢邱宗实的耿直,但他还是喜欢邱宗实的忠心耿耿的。 所以,在乾元帝疑心病日益严重的当下,邱宗实就被乾元帝从都察院调到了顺天府。 而朱城也在年前升任布政使,摇身一变,成了从二品的大员。 至于朱城他本人愿不愿意做这个二品大员,愿不愿意离开这龙阁凤阙,也只有他本人心里清楚了。 因为邱宗实铁面无私、清廉若水,乔深又是头一号的孤直忠臣,所以贾璋他们这些新科举人彻底清闲下来了。 大人们闭门谢客,底下的学生们就算有心钻营,也没地方进步啊! 贾璋倒是乐得清闲,只在家里处理杂事。 他这些日子很是收到了一些贺礼,姻亲故旧、朋友同年,还有那班与他玩得好的勋戚子弟全都送了礼物来。 这些礼物都是要记账的,也好日后还人情。还有同科的举人同年,也要酌情送一份不轻不重的礼物过去。 在自家办酒前,贾璋和郭子守还特意去清宁伯府探望了一下孟吉祥。 孟吉祥没考中,他们很担心孟吉祥会心情抑郁乃至意志消沉。 结果到了孟家时,竟发现孟吉祥正趴在大瓷缸边儿上喂金鱼呢。 见到他们两个来了,孟吉祥连忙道:“我算着日子,你们前儿在家里等待放榜,昨儿在家里迎来送往,今儿也该来我家了。” “我先说好了,可别安慰我。老邹昨儿跑来开解我,给我念得头都大了。” “我本也不该中,顺天府兼北直乡试拢共有九千多人参考,一共就一百二十个解额。我少年进学,心里未尝不得意,素日里也有些懈怠。若是这样,就能胜过其他人,那可真就是贻笑大方了。” 贾璋和郭子守都没想到孟吉祥能这般豁达,但看他想得开,也颇为欣慰。 郭子守听到他这话后笑道:“祥哥儿能这么想,倒是因祸得福了。来日好生奋进,下科是必中的。” 贾璋也把他带来的甘草杏干塞到了孟吉祥手里:“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明白了这个道理,你迟早就否极泰来了。” 孟吉祥把油纸包拆开,捏了一枚杏干塞到嘴里:“可不是吗,我心里也这样想。对了,你们两家的酒席哪天办?记得给我这个失意之人准备盐水鸭吃,我就爱这一口呢。” 贾璋和郭子守全都笑着应了下来,又和他一起喂金鱼,待到晚上在伯府用了饭后才散了。 翌日郭家办宴,贾璋一早就出门去郭家吃酒去了。 在郭家的酒席上,贾璋并不主动出去交际,只和孟吉祥凑在一起玩儿。 他终究是解元,又出身富贵,若在郭兄家的宴席上过于活跃,未免有喧宾夺主之嫌。 因此只在一旁和孟吉祥吃盐水鸭吃得开心。 又过了两天,荣国府庆祝贾璋高中解元的宴席开宴,宴上倒是来了不少人。 贾璋这个新晋解元公跟着父亲前去招待宾客,态度既从容又得体,贾赦看到贾璋风度翩翩的模样,心里欢喜极了。 唉呀,也不知璋哥儿是随了谁,竟这般的聪明灵秀! 他和邢氏可没这股子聪明劲儿,就连亲爹代善也没有这样的文质彬彬…… 由此可见,他璋哥儿是天生的聪明禀赋,却与他人无甚关联。 贾赦只觉得自己好像踩在了云山上,脚底下轻飘飘的。 他这时候,比老父做节度使的时候还要得意呢! 他越想越骄傲,就连面上都带出了几分得意之色。 不过在场宾客倒没人笑他失态。 若自家有了出息上进的解元儿子,只怕自家会笑得比贾恩侯还要得意呢! 所以贾恩侯眼下的这点失态,他们完全能理解。 待到傍晚时分,荣府又办了一场家宴。 贾政看着满面春风的兄长,心里颇为五味杂陈。 但是珠哥儿已经撒手人寰了,他就算后悔又能怎样呢? 贾璋素来不喜二房,但人前人后从不讲二房的坏话,对贾政这个叔父亦执礼甚恭。 他是想要做文官的人,又怎会只对父亲兄弟耳提面命,自己却行事不谨慎留下话柄呢? 若二房真犯到他头上,他只会像处理贾珍一样寻找一击必杀的机会,而非只动动嘴巴图个痛快,然后给自己留下一个不敬尊长的恶名。 所以他向来文质彬彬、有礼有节。 贾政原来也是喜欢贾璋这副模样的。 可当这副模样和解元这个功名结合在一起时,贾政心里就有些别扭。 让贾政更不解的是,侄子实现了父亲想要转换门庭的梦想,他本该高兴的。 可为什么他现在反倒觉得胸闷呢? 但是看着过来敬酒的贾璋,贾政只能笑着夸赞贾璋聪明勤奋,如今雏凤清于老凤声,得中桂榜鳌头,却是贾门之幸。 贾赦在一旁笑吟吟听着,心里却在忖度着政老二嘴巴里的老凤指的到底是谁? 若这老凤是他或政老二的话,那这句‘雏凤清于老凤声’也不像什么好赞语。 他这个寻花问柳、斗鸡走狗、连《论语》都背不全的纨绔败家子都不提了,老二呢,貌似也不是什么出息的人啊! 贾璋却不曾像贾赦那般浮想联翩,宴会结束后,他就彻底清闲下来了,只消在家里准备鹿鸣宴上可能会用到的诗词即可。 在这件事上,黛玉倒是帮了他不小的忙。 或许是天生的钟灵毓秀,或许是遗传自林如海和贾敏的满腹文华,黛玉于诗词一道有着天生的灵气。 只不过略改了几个字,就把贾璋草拟的几首诗改写得更加灵气逼人了。 贾璋把黛玉修改后的文稿誊抄下来:“如此,妹妹便是我的一字师了。” 黛玉道:“三哥哥要认师傅,怎么不敬茶?” 贾璋搁了笔,斟了一杯凤凰单枞奉与黛玉:“林师傅,请喝茶吧。” 这一年来,黛玉身体好了不少,但贾璋心里总担心她体弱,因此特意嘱咐青雀不要给她吃绿茶。 他还特意送来了些极好的凤凰单枞和正山小种——青茶性平,红茶性温,却比绿茶更适合黛玉。 黛玉接过他递过来的汝窑莲纹茶盏,吃了一口茶:“茶吃了,就当做给哥哥帮忙的谢礼。哥哥可莫乱叫师傅,你这解元公拜我为师,说出去不够人家笑的。” 第92章 贾璋笑道:“古人云‘达者为师’,妹妹有林下风致,为我一字之师,又有什么好笑的?不过妹妹的诗愈发进益了,以前瞧着,还有些悲戚之感,如今却有一股蓬勃之意。若是姑父见了,想来也会为之开怀。” “触景生情,方是动人佳作。我整日里或是看书抚琴,或是与外祖母和姐妹们玩笑,又有什么伤情之处?” 她垂眸看向茶盏上的莲纹,其实还是有的。 前些日子她看到残荷衰柳,颇有些悲秋之意。 可转念一想,就想到了王双溪的“休恨五更风雨急,明年春色自归来”[2]。 荷花虽不是在春天盛开衰落,但道理总是一样的。 且这残荷之景亦是天然图画,她素来不喜李义山的诗,但却独喜欢那句“留得残荷听雨声”。 若他日身体再好些,定要在细雨朦胧中泛舟残荷津渡,想来也必然是一桩极风雅的事情。 只是这样的心事,却是不好和三哥哥他说的。 第66章 青袍释褐鹿鸣宴会,颂圣诗词可愿拜师 转眼间就到了顺天府举办鹿鸣宴的日子。 贾璋换上了青色释褐袍与玄色学士巾, 带上雪檀、黄柏出门去参加鹿鸣宴去了。 荣国府的翠幄青绸车行至顺天府后,贾璋从车上下来交了帖子,然后就被衙役引至院内排队去了。 一直等到新科举人都来齐后, 贾璋他们才被顺天府的小吏引入宴会厅内。 宴会厅外头挂着匾额,上书诚意堂三个大字。贾璋走进诚意堂后, 心情一下子就愉悦起来了。 看看这屋子里面布置的桂花盆景吧, 盆上还有他家花鸟店的徽记呢! 高杉做生意的做得很用心嘛! 看看, 这都把盆景卖到衙门里头来了,怪不得他每月收到的银钱越来越多了。 因为盛朝鹿鸣宴采取分餐制,所以诚意堂内部布置了铃兰桌。 贾璋一进来, 就被小吏直接引到左前方第一张铃兰桌处落座。 他刚坐定, 就看到桌上放了一张写了他名姓的天青色花笺。 贾璋拿起花笺端详了两眼, 很是欣赏花笺上头的飘逸飞白。 这样的好字,倒不像书办们的手笔。 就是不知这是大人们的亲笔, 还是师爷门客们的手书了。 若是后者, 他去求一幅字, 或许也不算太过失礼? 就在贾璋想这些有的没的时,主考官乔深和顺天府府尹邱宗实带着众位同僚一起来了。 贾璋抬眼望去,只见乔深眼如瑞凤、两耳垂珠,身着绯红云雁补子官服,神情格外凛然肃穆。 简而言之, 这人很有几分官威。 邱宗实的形象却与贾璋设想中的形象大相径庭。 他设想中的邱宗实就是海刚峰第二。 没想到虽然这二人同样耿介,同样穿着半旧不新的官服, 但邱宗实看起来远没有海刚峰刚健。 这位老人家相貌清癯,头发和长髯都有些白了, 不过打理得倒是很漂亮,颇有飘然若仙之感。 看向他们这些新科举人的目光也很温和。 若在半路上遇到邱宗实, 贾璋或许会猜测他是位带发修行的道士。 大抵是想不到他是那位敢死谏皇帝、顶撞阁老的邱大先生的。 真可谓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古人诚不欺我。 朝廷举办鹿鸣宴的目的,是为了表示皇帝对人才的器重之心。 他们的主考官乔深乔学士真不愧是皇帝的心腹大臣,抵达宴会厅后还没接受新科举人们拜见,就拱手向北,给新科举人们开展了一场忠君爱国教育。 不是在说皇帝陛下是如何精心地选派考官,就是在说皇帝陛下有多看重国家的抡才大典、有多看重在场的各位天子门生。 他说这话确实比较有说服力。 顺天府兼北直隶乡试主考官的品级向来都比外省乡试主考官的品级高,乔深他不过四品侍讲学士,按理来说,让他来做这个主考官正正好。 但问题乔深还是担任了经筵讲书官、日日伴驾的天子腹心啊! 翰林院里学士众多,若陛下不是真看重他们,又何必派乔学士来主持顺天府兼北直隶乡试呢? 乔深这边左一句天子门生,右一句来日和我一样为陛下效力,直接把不少新科举人给忽悠瘸了。 贾璋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特立独行。 他一双眼睛湛然有神,脸上也浮现出浅淡红晕,好像正在努力地按捺住心中的激昂情绪。 或是因他年纪小,或是因他演技超群,贾璋做出来的表情格外真实。 就连乔深都觉得他选出来的这位小解元是个可塑之才哩。 在忠君爱国教育结束后,众位新科举人才按照礼仪拜见主考官、父母官、副考官、同考官与内外帘官。 众位大人受了礼,连声叫他们起来。 众人又像考试前那般,在乔深的带领下叩拜圣君,祭奠孔圣;唱《鹿鸣》之歌,蹈魁星之舞。 在这一套礼仪全都结束后,才到了宴飨的时间。 鼓乐声悠悠响起,但是并无歌舞班子助兴。 邱宗实和朱城可不一样,他严于待人更严于律己,又怎会让靡靡之音出现在鹿鸣宴上? 酒席上也没有什么参翅鲍肚,但是菜烧得倒是好吃,贾璋只安静吃饭,时不时和坐在自己右手边的第三名经魁赵家萍聊上两句,倒也安乐自在。 随着时间的流逝,气氛逐渐喧腾热闹起来,贾璋身边也出现了不少过来敬酒的同年。 贾璋的态度相当温和,言辞也很亲切。 几句话下来,就让人生出如沐春风之感。 赵家萍生性腼腆,惊讶地看向贾璋,十分羡慕他能这般如鱼得水。 贾璋对着他笑了笑,心想,他这还没使几分力气呢。 作为解元,他的座位离考官们很近。这也就意味着,考官们很容易就能听到他这边儿说话的声音。 所以他说话时相当小心谨慎,还装出了一副略有些腼腆青涩的模样。 就这种水平的社交能力都能被赵家萍羡慕,可见他这位年兄是真的性格内向了。 贾璋对他这些同年的态度很客气,毕竟这些举人同年对他来说确实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荣府分属勋贵,在文官那边没有多少人脉。 所以,贾璋需要编织属于自己的新关系网。 在各种人际关系中,年谊是最可靠的一种,他当然会想办法和这些同年们建立良好的关系。 他说话很有技巧,同时和几人说话时能让每人都觉得自己才是几人中最重要的那一个。 若非如此,也不会每个人从他这里离开时都如沐春风呀。 而让坐在贾璋对面的亚元陈砚感到惊讶的是,贾璋他面对那些排名靠后的同年时,居然没有半点倨傲之气。 凭心而论,他是做不到这么自然的。 他本以为解元公少年中举,必是一心扑在学业上的,想来在人情世路上或有欠缺,没想到这位十四岁的小解元竟然这般从容…… 真不知道这位少年解元到底是天生的古道热肠,还是已经练出了臻至化境的应酬本事? 考官们和顺天府官员们也在应酬交际,在他们的应酬交际结束之前,新科举人们是不会没眼色地过去给考官们敬酒的。 即便鹿鸣宴的主人公是新科举人们,但他们也不能那样不晓事…… 所以他们只先乐他们自己的,这才有前头同年跑来给贾璋这个解元敬酒的事。 贾璋在和郭子守闲聊时,突然感受到来自对面的视线。 他顺着视线看了过去,对陈砚轻轻举杯,然后一饮而尽,倒是让对面的陈砚很是有些不好意思。 人家这样落落大方,他这样臆想人家的心理,反倒是像个小人了。 待到众位考官与顺天府官员们社交完毕,贾璋他们这些举人才上前向他们敬酒。 贾璋他先拜见了乔深,口称“座师”、又去拜见邱宗实,口称“府尹大人”,最后又去拜见礼部主事梁士济,口称“房师”,其中礼仪,却不细表。 只说乔深乃是孤臣,不管对谁态度都淡淡的。 贾璋并无半分失落之意,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谁规定主考官选中了解元的文章就非得喜欢解元了? 难道主考官就不能谁都不喜欢,只是凭借文章质量来评判考生位次的吗? 邱宗实和乔深的态度差不多,不过更和蔼可亲一些,见到他这个年纪小的,眉目也柔和了许多。 房师梁士济却很热情,在贾璋谢他的举荐之恩时,梁士济笑道:“你对经义的理解很深刻,我看你那墨卷时还以为考生是个老学究呢!谁知道揭开糊名后才发现我们的解元公这般年轻,倒是给我争了个大大的脸面。” 贾璋谦虚道:“梁师厚誉,学生愧不敢当。” 梁士济却反驳道:“你又何必过谦?你的文章很好,我在上面评了‘端穆高雅,有古人风度’。一荐上去,乔学士就同意让你做《春秋》房的经魁了,后面又点你做解元。” 第93章 “你不知道,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字,只是缘悭一面。没想到你我竟这般有缘,如今我竟成了你的房师了。” 言罢,这位梁房师又笑了起来,还拉着贾璋殷殷叮嘱了许多话。 一样米养百种人,有心态好的,就有嫉妒贾璋得了房师青眼的。 可是一看到贾璋跟自家孩子相差仿佛的年纪,这些人就偃旗息鼓了。 嗐,这不还是个孩子吗? 欺负小孩子也太有失风度了,到时候一定会被同年们笑死的。 所以那些不该有的念头还是收回去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铃兰桌上的残羹剩炙被端了下去,换成了时新的香茗果品。 贾璋端着茶盏嗅闻茶香,心中已经做出了决定。 他不打算拿出他为这场鹿鸣宴精心准备的诗文了。 乡试主考官乔深乔学士与他院试时的主考官李用星李翰林本就不是一类人。 他们这位乔学士来参加鹿鸣宴只是来走过场的,又性格守旧,在他面前最好不要标新立异。 所以他完全没必要费尽心思在这里给自己博个满堂彩,浪费他和表妹共同的心血。 而且,陈砚不也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儿,没有半点儿出风头的意思吗? 对方出自书香世家,对文人的弯弯绕绕肯定比他更清楚。 对方的做法是很有参考价值的。 事实证明,贾璋的推断完全没错。 第十三名举人杨应全七步成诗,才气盎然,但乔深并没有表露出多少欣赏之意。 杨应全对此很失落,不过他这还算是好的,第三十八名举人高秀才是真正倒霉到家了。 在杨应全七步成诗后,几个同考官建议让新科举人们作诗酬唱,日后成集造册亦是美谈。 乔深也答应了。 可是当他看到高秀的诗词后,直接就点评他那首七言底色轻浮。 贾璋根本没看出来这诗到底是哪里轻浮了,但是好几位同年的脸上都露出了然的神情,显然这里头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好奇心过盛不是好事,贾璋遂垂下眼睫安静喝茶,不再继续打量。 贾璋本人交上去的诗,则是一首平平无奇的颂圣诗。 ——圣主御四海,明君驭神器。四书传文华,五谷丰社稷。翰文谢皇恩,刀兵效忠义。天下咸平宁,尧舜亦凝睇。 内容非常简单直白,唯一的好处就是四平八稳,没有半点能出错的地方。 靠着这首诗,贾璋顺利过关了。 不但如此,他还得到了不少彩头呢。 鹿鸣宴结束后,贾璋才从叶士高那里知悉了乔深评价高秀诗作轻浮的原因。 “你那高年兄的父亲高明泉在通政司当差,疑似给诸王中的某位递了消息,如今已经被贬官了。但具体情况到底怎么样,我也不是很清楚。乔侍讲这么做,或许是在讨好陛下罢。”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蟾宫折桂高中解元,这可真是一件极大的喜事……” 贾璋笑道:“还没谢过先生送给我的文集和题册呢,我能中第,也多亏了先生的心血。” 叶士高听闻此言后笑道:“我就不信,没了我送去的文集和题册你就没法子了。你那姑父升迁到南京翰苑,给你凑齐这些东西还不容易?” “一码归一码,先生的东西是先生的心意呀!” 灯火葳蕤下,少年人言笑晏晏,竟有些像吃饱后春风得意的大狐狸。 多年过去,他还是很喜欢这孩子。 师相曾经对他说,只要璋哥儿能在二十之前中举且名列甲第,他就答应让璋哥儿做他的首徒。 师门认可的那种。 如今璋哥儿不过十四岁就中了解元,如此少年英才,他再不下手就晚了。 而且他敢保证,别人给璋哥儿的待遇绝对没有他给的待遇好。 周李二党乌烟瘴气,哪里有他们师门清净安然? 于是,他看向贾璋的眼睛,轻声问他道:“璋哥儿,你愿意做我的弟子吗?” 第67章 忘年之友变作师徒,狺狺狂吠围炉煮茶 贾璋惊讶地看向叶士高。 忘年交友多年, 他竟然没看出来叶大先生还藏着这样的想法。 叶士高看他惊讶,轻声为他解惑:“我第一次与你见面,就觉得你亲切。这些年过来, 亦知你人品学问都是好的。心里便愈发想让你做我的首徒、传我的衣钵了。” “如今你已是举人,哪怕是为了结交人脉也该去国子监读书了。正巧我也在太学任职, 还有闲散辰光教你两年, 师相对这件事也是点了头的。” 贾璋听闻此言, 有些感动。 叶士高学通古今,名声清贵,即便得罪过不少人, 背后也有杨阁老托底, 他哪里又会缺学生? 这些年来, 想要拜叶士高为师的人多得犹如过江之鲫,但叶士高却一直都没松口。 贾璋原本以为是叶士高眼光高, 瞧不上普通人呢。 没想到叶士高是虚位以待, 要把首徒的位置留给他…… 而且叶大先生刚刚说了, 这件事杨阁老也是知道的。 阁老他老人家日理万机,若叶士高没有让他承接其政柄衣钵的意思,又何须让阁老对这件事情点头? 这样的看重,可比旁人的浮言许诺强多了。 这些天也不是没有人想要收他做“约定门生”的,但前世程敏政和唐寅的例子还在那里摆着呢, 贾璋又怎会蹚这种浑水? 而且贾璋总觉得这些人差点意思,却不知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般轻狂的想法。 直到今天叶士高提出要收他为徒, 他才恍然大悟。 那些想要收他为徒的人都不如叶士高出色,还不如叶士高这般待他真诚, 他又怎会愿意拜其为师呢? 师父和业师、座师、房师等老师可不一样。 所谓业师,指的是教过自己学问的老师。 譬如说蒋先生这样的西席、私塾书院里的夫子等都可以称为业师。 在这种师生关系里, 若师生双方相处得不好,那么师生双方完全可以把这段关系视作一场钱货两讫的买卖。 若师生双方相处得好,大抵会像蒋凤举与贾璋两人这般亲昵。但外人也不会因为他们的师生关系就将他们视为一体。 座师和房师指的是科举考试时的考官,座师是主考官,房师是在各房阅卷的同考官。 在科举考试前,座师、房师与门生之间根本就不认识,不过是陌生人罢了。 后面牵扯出来一段师生关系,实质上不过是为了后续的夤缘攀附与吸纳党羽。 若经营得好,倒还能同舟共济;若经营得不好,也不过是陌路之人。 但师父却不一样。 所谓天地君亲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磕头敬茶摆宴拜的师父几乎就是弟子的半个父亲。 拜师后,师徒间资源共享、立场一致。在外人看来,他们就是一个整体。 若师父没有亲生儿子,做弟子的还要为其养老送终、摔盆抬棺呢。 这也是贾璋不愿意拜那些给他递橄榄枝的人为师的原因了。 他和那些大人们没有任何感情基础,他本人的付出和收获又不成正比,他当然不情愿了。 至于所谓的“约定门生”,贾璋也一点都不眼热。 凭他的本事,完全能堂堂正正地自己考出来,又何必私相授受呢? 他看着叶士高脸上的笑意,毫不犹豫地拜了下去:“弟子贾璋,拜见恩师。” 叶士高虽然笃定贾璋会答应他,但是见他这般果决,心里亦然欢喜。 他把贾璋扶了起来,又摩挲着他发顶道:“你我原是忘年之交,今日变做师徒,却也是一场佳话。来日在我面前也不用拘礼,只把师父当做叶先生相处就好了。” 贾璋笑道:“别人看了,却要说弟子忤逆轻狂了。” 叶士高嗤笑道:“若有人敢置喙,将人打出去就是了。我这个做师父的都不在意,别人跑来越俎代庖,那才是真的失礼呢。” 叶家的仆役十分乖觉,听到老爷和贾家小爷的对话,连忙就去备了茶送来。 贾璋对那端茶的小厮道谢,然后端起乌木雕漆松鹤延年茶盘上头的成窑白瓷盖碗,奉与叶士高道:“请师父用茶。” 叶士高接过茶盏吃了茶后,两人的师徒名分就定下来了。 只是拜师是一件极郑重的大事,如今这般却并非正礼。 叶士高告诉贾璋过些日子会带他去拜见阁老,让他做好准备。又嘱咐贾璋回家后把这事告诉贾赦,好约个时间商议拜师办宴礼仪。 贾璋听了,连连点头称是。 在拜叶士高为师后,贾璋就摇身一变,从客人变成了叶家的编外成员。 在叶士高的带领下,贾璋拜见了师母申氏,又得到了师母的夸奖赞誉。 申氏待贾璋这般和善,主要是爱屋及乌。 她与丈夫举案齐眉,平日里无话不说,如何不知道贾璋是丈夫期盼多年的弟子呢? 第94章 她当然会待贾璋亲切和善。 拜见过师母后,贾璋从叶家内宅退了出去。 当天又在叶家留宿一晚,第二天用过早饭后才拜别叶士高夫妇,回家去了。 结果一到荣国府,就发现府里的气氛非常微妙。 小厮长随、丫鬟婆子们全都提着脚走路,各个战战兢兢地不成样子。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竟把人吓成了这副模样。 难不成他不过出门做客一天,家里就遭了贼了? 贾璋心里疑窦,遂让雪檀把苏佐叫来问话。 他平日里都是带雪檀黄柏两个出门跑腿办事,留奶兄苏佐在府里看家的。 在现在这种情况下,问苏佐准能得到正确答案。 苏佐也确实把前因后果说得明白。 “昨儿姑娘们办诗会,宝二爷想要去凑热闹,结果被赵姨娘告到了二老爷那里去。” “二老爷气宝二爷不学好,骂了宝二爷一顿,还险些动了手。二太太要救宝二爷,就对着二老爷哭起了珠大爷,二老爷听到后也掉了眼泪。” “后头不知怎地,夫妻两个又吵了起来,现在二老爷和二太太两个还都在生气呢。” “可若是这样,提心吊胆的只会是二房的人,怎么咱们的人也跟着小心翼翼起来了?” 苏佐为贾璋解惑道:“老太太知道此事后很生气,她老人家说二老爷和二太太在府里大喜的日子闹得难看,非兴家盛族之兆。若日日如此闹下去,她还不如回金陵养老呢!” “二老爷听了,连忙拉着二太太向老太太道歉,这件事情才算翻了篇。” “这些年来老太太少有动怒的时候,眼下她老人家不高兴,下面的人又有谁敢露出欢颜呢?或许这就是他们这般小心翼翼的原因吧。” 贾母她确实很不高兴。 就算宝玉有不对的地方,政儿他就不能过日子再去教训儿子? 非要赶在璋哥儿的好日子里耍老子威风?这等做法何其败兴! 横眉竖眼的,像什么叔叔样子! 而贾政心里也委屈得紧,毕竟他从小到大都没怎么被母亲指责过,哪里有打小儿就被代善夫妇骂惯了的贾赦的厚脸皮? 所以在被贾母训斥后,贾政心里就很别扭,他恨不得登时钻到地缝里头去。 但他素来标榜自己是孝子里的行首,见到母亲动怒,除了跪下伏惟请罪外,他还能做什么别的呢? 其实贾政自己心里也清楚,侄子刚刚考中解元,他就大张旗鼓地训斥宝玉,这种做法很是不合时宜。 可是自贾璋中了解元后,他心里就不甚痛快。 还没等他把这股不快之意彻底消化下去呢,赵姨娘就向他禀告,说宝玉对学业潦草塞责,时常找由头装病请假。 现在更是不得了了,宝玉年纪也不小了,竟然还想去参加姑娘们办的诗会,和姐姐妹妹们混在一起,这可太不成体统了! 环哥儿这么小,都知道男女大防哩! 贾政被赵姨娘挑唆得想起了宝玉抓周时抓胭脂盒和吃丫鬟口脂的事儿,心里更加笃定宝玉不是个好的。 当时他就气血上头,去了梦坡斋,又吩咐下人把宝玉叫来。 待宝玉来了,便指着宝玉鼻子骂道:“孽障,在先生那里不学好,反倒有时间装病逃学,甚至还要去惊扰家中姊妹!也不知道你的书读到了哪里?” 父亲劈头盖脸的一顿骂让宝玉心中十分惶然,他解释道:“儿子是想和姐姐妹妹们一起作诗玩儿,并没有惊扰姐妹们的意思,望父亲明鉴。” 贾政听了,冷笑道:“单这一个想字,就已经可恶透顶了。我也未尝见过你兄弟侄儿他们惊扰姊妹姑姑的。” “而且你怎么不敢提逃学的事?是编不出来辩驳的借口吗?看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我真是后悔养了你这个逆子!” 言罢,就操起戒尺要打宝玉。 只戒尺还没打到宝玉身上,王夫人就及时赶了过来。 她扑到宝玉身上,只说要打死宝玉还不如先打死她,又呜呜咽咽地哭起了贾珠。 贾政被王夫人气得仰倒,王夫人心里也觉得委屈。 老爷已经夺走了她的一个儿子,难道还要夺走她的另一个儿子,好给赵姨娘母子腾地方吗? 于是夫妻两个这个说你要害我的宝玉,那个说慈母多败儿,又翻起了贾珠的旧事来,竟是吵得不可开交。 最后还是贾母出场,才平息了这场风波。 贾璋听完了这场跌宕起伏的大戏,心想,这二房还真是有意思,一天天跟唱戏似的。 至于贾政发火的真正理由,他心里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无能者的狺狺狂吠,于他来说无关痛痒。 他根本不把他们放在心上。 在让苏佐他们离开后,贾璋起身去了荣庆堂。 本想彩衣娱亲哄得祖母欢颜,没想到还没进屋,就听到里头的欢笑声。 待丫鬟掀了帘子请他进去后,贾璋就见到贾母正和黛玉围炉煮茶。 提梁壶里泡好了青茶,黄金桂的香气氤氲在室内;鎏金铜炉上架着铁丝幪,上头烤了栗子花生等各色坚果,看起来十分香甜可口。 一旁的玉盘里面供着葡萄、芦橘、月梨等各色时新鲜果,更有一股天然的清甜之气。 “祖母和妹妹围炉煮茶,真是好雅兴。” 贾璋给贾母行礼后拉着贾母的袖子:“不知祖母能不能赏孙儿一口茶吃?” 贾母笑他最会卖乖,让他坐到身边,吩咐鸳鸯给他倒茶,又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贾璋全都照实答了。 黛玉拿了个橘子给他吃:“这橘子甜得很,三哥哥尝尝?” 贾璋伸手接过来,剥开皮吃了几瓣,味道果然很不错:“多谢妹妹念着我,要不然我就要错过这噀人香雾了。” 贾母道:“今年的橘子和葡萄长得好,我已让人给你送去了。我和玉儿商量好了,要酿些葡萄酒和桂花酒埋在院子里的花树下,等到明年秋天再喝。” “祖母果是风雅人物,到时候办宴品酒,祖母可别忘了孙儿。” 贾母喝了一口茶后笑道:“这不是我的主意,是你妹妹想出的主意呢。” “原来如此,是我认错了风雅名士,还请妹妹原谅则个。” 黛玉笑道:“放心吧,三哥哥,我和外祖母办宴,不会落了你的请帖的。” 贾母听闻此言,轻轻地笑了起来。 第68章 探望蒋师拣选墨卷,改换衣衫拜会阁老 翌日, 贾璋一大早就去了贾赦的外书房,把自己拜师的事情同父亲说了。 贾赦之前就听说过自家儿子在外面结识了一位忘年交,也听过邢夫人提过与叶家走节礼的事情。 却没想到儿子和那位叶祭酒的关系竟如此亲密, 都到了可以拜师收徒的地步了。 “我与师父向来投契,如今我中了举, 也要去国子监读书了。师父说他在国子监做官, 教导我也便宜, 这才提出要收我为徒的。” “师父与我说,私下里敬茶磕头只是定下了师徒名分。他日休沐,还要约个时间与父亲商议正式的拜师礼仪。” 贾赦不晓得文官的弯弯绕绕, 但他晓得叶祭酒是杨阁老的弟子, 他儿子拜在叶祭酒门下是肯定不会吃亏的。 因此听到贾璋的话后, 他连连点头:“你能拜叶大先生为师,也是你的福气!” “至于商议正式拜师礼仪的事, 我也随时都有时间。只要你师父有闲暇时间, 我就可以登门拜访你, 同他商议怎么办拜师宴。” 贾璋笑道:“多谢父亲为我操劳,只是这事不急,师父说这些事还得等到拜见师祖后再说呢。” 贾赦道:“你拜见阁老时,务必执礼恭敬。爹也不盼着你多得杨阁老的欢喜,只要不犯了阁老的忌讳, 得罪了他,爹就放心了。” 贾璋为了让贾赦安心, 连忙道:“爹爹不必为此忧心,师父都已经细细嘱咐过我了。而且儿子也不是那等不识眉眼高低的人, 哪里会戳阁老的眼睛呢?” 在贾赦心里,他宝贝儿子璋哥儿就是最好的, 合该人人都喜欢他宝贝儿子。 可杨宗祯是内阁阁臣,除了爵位外,杨宗祯手中的权柄与父亲代善权盛之时相差仿佛。 如此位高权重,贾赦又怎会不担心璋哥儿在阁老面前犯错,耽误了自己前程呢? 他知道儿子的学问好,人情亦是练达,断然不会犯他所担心的那些低级错误。 但是璋哥儿是他亲儿子,他又怎能不关心则乱? 直到听到贾璋的安慰后,他才渐放心下来。 是了,璋哥儿是叶祭酒亲眼相中的弟子,又怎能不被叶祭酒看重? 叶祭酒都有底气带着璋哥儿去见阁老了,想来阁老大抵不会不喜欢璋哥儿这样的孩子的。 若阁老天生就对璋哥儿这样的孩子没眼缘,叶祭酒又怎会带璋哥儿去见阁老他老人家呢? 在想明白这些事情后,贾赦就把贾璋打发走了。 第95章 在贾璋离开后,贾赦屏退左右走到了装他宝贝古董的私库中。 璋哥儿要正式拜师了,这拜师礼可马虎不得。 杨阁老和叶祭酒都是文人,送古籍送书画肯定不会出错,他得好好翻翻祖母留给他的珍藏了。 当然,公中的古董宝贝也不能放过。 璋哥儿拜师是大喜事,也是全家的荣耀,公中又怎能一分不出呢? 贾赦还在这边捯饬他的那些古董珍玩,贾璋从贾赦那里离开后,出门去了后街蒋家。 在贾璋中举后,贾赦就兑现了当初的诺言,把蒋家人住的房舍送给了蒋凤举。 贾璋参加鹿鸣宴前,王善保就按照贾赦的吩咐去顺天府衙门,把过户文书给办下来了。 蒋凤举在收到过户文书后,便辞馆回家养老去了。 他辞馆的主要原因是他已经没什么东西好教贾璋的了。 这些年来,贾璋读书勤奋刻苦,早就把蒋凤举教的东西全都学透了。 如今贾璋中了解元,正是该去国子监读书结交人脉,或是正式拜师找个靠山的好时机,完全没必要继续跟着他读书了。 他不会攥着学生不撒手,耽误学生的前程的。 毕竟这些年荣国府又是帮老妻请太医看病,又是帮他的长孙安排前程,又是送节礼送禄米送房舍,已经仁至义尽。 蒋凤举对此也不无感激。 若非如此,他就算再喜欢贾璋,也很难十年如一日地尽心尽力教导…… 蒋凤举的心事暂不细表,只说贾璋到了蒋家后,就听到蒋凤举养的八哥嘎嘎啾啾地学舌喊他:“璋哥儿,璋哥儿!” 贾璋听了笑了笑,蒋凤举则摸了摸那只鹦鹉,然后对贾璋道:“家里的事情都忙完了?” 贾璋点了点头:“参加过鹿鸣宴后,就没什么应酬了。” 蒋凤举问道:“接下来是打算去国子监,还是拜一位老师?我看最近有不少大人给你递了橄榄枝呢。” 贾璋有些腼腆地笑道:“我原本没打算拜师,准备参加明年的举监考试去国子监的。只叶大先生突然说他有意收我为徒,我答应了。” “唔,叶祭酒和你相交多年,感情深厚。他又品性正直,却是个难得的好师父。” 这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一边儿给鹦鹉打理羽毛,一边笑道:“日后跟着祭酒大人好好读书,待到你状元及第,先生我还要去吃你的状元酒呢。” 贾璋抱住了羽毛梳理完就飞到他怀里的鹦鹉:“到时候我一定给您准备秋露白喝。” 秋露白是蒋凤举最喜欢的酒。 蒋凤举听到了这个名字后,果然称好,又道:“我可是记住了你的许诺,你可别忘了这事,只是除了秋露白,我还有事情烦你。” “我打算让你师弟明年下场,你把你以前的墨卷送来几份,也好让他学习一下怎样才能写出好文章来。” 贾璋听到蒋凤举的话后,直接把事情答应了下来,又道蒋凤举实在过誉,他以前的拙劣之作哪里当得上好文章三个字呢? 回家后,他亲自找到以前的墨卷,拣了十来篇文章墨卷并几本极难得的时文集,拿乌木匣子装了。 这才吩咐雪檀送到后街蒋家,亲自送到小师弟蒋循手里。 雪檀应声去了,而蒋循在收到来自小师兄的“礼物”后,只觉欲哭无泪。 解元笔记是很好,但问题是收到这份礼物后,他的课业也会成倍增长啊! 所以,这东西绝对是祖父要求的,不是小师兄主动送过来的吧? 待到朝廷旬休之时,贾璋收到了叶士高的信,说是要他先去去叶宅。 叶士高今天要带他去小松径街拜见师祖。 贾璋换了出门做客穿的大衣裳,又携了礼物前往叶家。 下车后,他被前来接他的管家扶下马车后道:“劳烦管家带我去师父那儿。” 叶管家笑道:“为二爷办事,哪里当得起一句劳烦呢?老爷在书房里头呢,我这就带您过去。” 二爷? 贾璋听着新鲜,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这样称呼他呢。 他跟着管家继续往书房那边走,路上遇到的仆役也都叫他二爷。 贾璋心念电转,很快就想到了这个称呼的由来。 师父叶士高与师母申氏膝下只有一子,姓叶名荆,表字静斋,如今正跟在大儒胡崖洲身边读书。 按照序齿排列,贾璋他自然是叶家的二爷。 叶家的仆役这般叫他,倒也没错。 不过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但人情淡薄,能真把弟子当做儿子看待的人倒是不多的。 贾璋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他跟着管家走到书房里,却见叶士高和申氏都在书房里。 他上前向师父师母问安,又被申氏扶了起来。 在他坐下后,叶士高问他道:“璋哥儿,前些日子我让你读的书你都读完了吗?” “都读完了,弟子按照师父的吩咐,细细读了《新唐书》的太宗本纪与高宗本纪。” 叶士高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对贾璋道:“我让你师母给你准备了衣裳,你换了后再跟我去你师祖家。” 贾璋点头应是,去客房换上了师母申氏为他准备的藕荷色宝相花茧绸道袍。 出来后,师母又给他重新梳了头发,弃了他原来戴着的精巧素银白玉冠,给他换上了俊雅飘逸的软翅纱巾。 这副打扮倒是和叶士高有八分像,申氏给贾璋戴上巾帽后道:“璋哥儿这么一打扮,倒像是老爷的儿子了。” 叶士高道:“我倒想要璋哥儿做我儿子,只怕抢了他后他父亲要跟我拼命。夫人若不怕贾家夫人,就尽管抢孩子好了。” 申氏佯叹道:“老爷虽促狭,说的倒是合情合理。璋哥儿这样的好孩子,谁家不视若珍宝呢?”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转眼间到了巳时初,叶士高携了贾璋一起前往小松径街去了。 在乾元帝这样擅长帝王之术的皇帝手下做事的臣子,必须明白谨慎二字的写法。 与周、李二党相较,杨宗祯在内阁里势小力微,这也是皇帝最看重他的地方。 杨宗祯没有权相之心。 他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平日里也很是小心翼翼,从不授人以柄。 所以贾璋他们到的时候,并没有在杨府门口看到太多车马。 此地虽称不上门前冷落,但也绝对说不上是满座高朋。 贾璋素来机敏,见到这些蛛丝马迹后,就已经管窥蠡测,分析出杨宗祯的部分行事风格了。 叶士高却该在担心贾璋紧张,轻声安慰他道:“师相待我如亲生儿子一般,你进去后只需照常表现即可,他老人家会喜欢你的。” 贾璋对叶士高笑了笑,表示自己并不紧张。 前世围着皇帝与阁老们打转儿,脑袋随时都可能掉下来的气候,他尚能面不改色。如今来杨府见自家师祖,又有什么好怕的? 叶士高见他这般泰然自若,一颗心也被他放到了肚子里。 师相最欣赏东晋谢司徒风轻云淡的态度,璋哥这般从容不迫,却是正正好的。 就在贾璋跟叶士高递了帖子走进杨府后,就见一个中年文士快步过来接他们。 来人却是贾璋的房师梁士济。 贾璋见到梁士济就要行礼。 按规矩,梁士济对他有举荐之恩,他对梁士济尊敬些,也是应当应分。 结果贾璋刚拜下去,梁士济就趋步上前止住了他的动作。 “当不得,当不得!贾师弟,你我都是阁老门下之人,既是同辈,又是自家人,又何必在意那些世俗虚礼呢?” 贾璋看向了叶士高,却见叶士高轻轻点了点头,这才不再坚持给梁士济行礼,嘴里的称呼也变成了亲亲热热的梁师兄。 在梁士济的引领下,师徒二人来到了一处临溪水靠假山的凉亭。 山上栽种着薜萝佳木,亭下氤氲着兰桂芬芳。正可谓雨过天青石壁润,风吹幡动波澜惊,却是十二万分的清幽景色。 亭中亦然坐着不少熟人,譬如说他院试时的副考官沈四象、翰林院侍读学士赵仪等人,这些人都是叶士高在文会上介绍他认识的世叔。 想来今日之后,他就要改口叫师叔了。 而在主位上,坐着一位老人家。 他穿一身佛头青道袍,头戴云巾,须发略有些花白,神态十分悠然,颇有闲云野鹤之感。 位高者果然都擅长伪装,杨宗祯能在周、李二党的夹缝中生存下来,甚至还能不动声色地扩张势力,又怎么可能只是赏风弄月的闲云野鹤? 师父说杨阁老钦慕谢安石,依他看,杨阁老本人也像谢安石。 白云还自散,明月落谁家?[1] 杨阁老他确实不是东山摩云客,而是那殿上邀月臣。 第69章 水清濯缨水浊濯足,由己饥之赐字茂行 杨府的聚会, 当然不是阁老为了见新徒孙专门举办的。 第96章 但是杨宗祯让叶士高把贾璋带到杨门聚会上来会面,看重的意思也很明显。 梁士济就很羡慕贾璋。 他老师河南按察使宋履泰是阁老的门生,靠着老师的面子, 他才能勉强迈进杨家的大门。 但阁老的徒子徒孙众多,老师又不在都中, 阁老何曾把他放在眼里? 叶祭酒却是阁老最爱重的弟子, 和亲生儿子都不差什么的。 贾璋身为叶祭酒的首徒, 必然会被阁老记在心里。 唉,前些日子这位新科解元还是他推荐上去的生员呢,如今他这个房师倒要主动去叫人家师弟了。 所谓判若云泥, 大抵不过如此。 梁士济一边想着这些事情, 一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而叶士高已经拉着贾璋上前去,对杨宗祯恭声道:“师相, 这是我的小徒弟, 我之前和您提过他的。” 贾璋乖巧地跟在叶士高身后, 在叶士高的话落下后,他立即拜躬身拜了下去:“徒孙贾璋,拜见阁老。” 前头这个徒孙是在表示自家的亲近之心,后头这个阁老却是在表示对杨宗祯的尊敬之意。 杨宗祯人老成精,当然能听明白他的意思。 他让叶士高把他小徒弟扶起来, 待到贾璋起来后,他又招手让贾璋到身边来。 贾璋走到杨宗祯身边, 他的神色很平静,并无胆怯畏惧之意。 直到杨宗祯问他身上的这身衣裳是不是师父准备的, 他才露出了一丝孩子气。 贾璋脸色微红,态度仍然是大方的:“是师母准备的衣裳, 师母说徒孙这样穿和师父看起来很像,她见了也欢喜。” 杨宗祯心想,退之[1]这人也是很有意思的。 给徒弟换了这身行头,不就是想让他爱屋及乌吗? 这点小心机放在退之身上,竟也显得格外可怜可爱。 杨宗祯确实因为贾璋这身打扮,对贾璋产生了一点儿先入为主的好感。 “我瞧着,倒真有几分你师父年轻时的品格。这样打扮就很好,很有几分名士的模样。” 提到名士,杨宗祯就想到了他的新得的焦尾琴。 于是问贾璋道:“会弹琴吗?” 贾璋听到这话,就知道杨宗祯想让他弹琴,遂道:“徒孙略学过几首曲子,可惜学艺不精,恐扰了阁老尊耳。” 杨宗祯道:“世人皆以谦逊为美德,说略学的,多半都是精通。你这样说却是过谦了。去试试我的新琴吧,不拘你弹奏什么曲子。” 杨宗祯话音刚落,就有下人抬了琴桌蒲团、宝琴香炉过来,又悄无声息地将其一一安置妥当。 又有人捧了荷叶样的玉盆,来请贾璋净手。 贾璋净手后坐到蒲团上,大脑亦在飞速运转。 杨阁老让他弹琴,可能只是突发奇想,也可能是对他的考教。 但不论是什么,待到弹完后,阁老都有可能问他为什么弹奏了刚刚弹的曲子。 所以他应该弹奏什么曲子才合适呢? 他在心念电转间,快速地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先是《屈原问渡》,后是《豳风歌》。 泠泠琴音在凉亭中响起,伴着徐徐清风,别有一番雅致之感。 贾璋的技艺虽然并非十分高超,但弹琴时情感很充沛,很有个人的风格。 待到贾璋弹奏结束,从蒲团上起来后,杨宗祯道:“如听仙乐耳暂明啊!” 还没等到贾璋谦虚两句,杨宗祯就突然转了话题:“你师父最是滑头,肯定已经让你读过《新唐书》了吧?” 贾璋心想,杨阁老他对师父还真是了如指掌呀。 他们押题的恶劣行径已经被阁老揭穿了,但贾璋也不害怕,反倒很坦然地道:“师父担心徒孙答不上阁老的问题,特意让徒孙细细读了太宗和高宗的本纪。” 杨宗祯见贾璋这副厚脸皮的模样,倒真觉得他和叶士高有几分像亲生的父子了。 之前那副打扮,不过是有几分皮相上的相似;如今这副神态,却是像了个十成十。 想到这儿,他的笑意更深:“这很好,我很愿意看到门下弟子多读些史书。尤其是太宗与高宗故事,这是很有启发的。” 贾璋一边听杨宗祯说话,一边思忖若杨宗祯问他史书里的问题他该怎么回答,却没想到杨宗祯猝不及防地换了话题:“你是勋贵家的孩子,不是那些对朝政半点不懂的书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林如海是你姑父,你九岁时去扬州拜祭过你姑母?” “我问你,若你是你姑父,又该如何应对当时的局势呢?” 贾璋没想到杨宗祯居然还这般细致地了解过他的过去,但他只出神了片刻,便用《屈原问渡》里的曲词作答:“徒孙若是姑父,大抵也只能做一回渔父了。” “渔父对屈子说:‘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徒孙若能把这两句话学明白,就上对得起君父,下对得起黎民了。” 杨宗祯听着贾璋的回答,心里倒是愈发喜欢这孩子了。 他当然知道贾璋的作答与应对里有做戏的成分,并非全然真实,可那又怎样? 人生若戏,出门在外,谁脸上不戴几层面具? 刚才的两支琴曲,就是贾璋交给杨宗祯的答卷。 在看到那张品相极好的焦尾琴后,贾璋就知道杨宗祯是擅琴的名家。 他需要以曲明志,阁老也会以曲观人。 所以他选择了《屈原问渡》和《豳风歌》两支曲子弹奏。 他弹奏《屈原问渡》,是在告诉杨宗祯,我很向往屈子高洁的情操,但是水清濯朱缨,水浊洗泥足,这样的道理我也是懂的。 我虽然年纪小,但却不是热血书生。我是不会被您培养到一半就夭折了,白白浪费您的心血的。 弹奏《豳风歌》这首劝兴稼穑之曲,却是在向杨宗祯禀告自己的志向。 诚然我出身于勋贵门庭,生来就有锦衣肥沃之享;但我绝非一心升官的禄蠹,心中也有忧民报国之志。 如今我不过是一介书生,并不敢妄言什么“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更不敢侈谈天下黎庶。 可《孟子》有云:“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我今日弹奏《豳风歌》,便是怀着与三代圣君贤臣同样的心志啊! 杨宗祯听明白贾璋选择这两支曲子的原因了吗? 他当然听明白了,而且对贾璋选择的曲子很满意。 不说贾璋在琴曲里表达的心境与志向到底是真是假,只说贾璋能抓住机会推荐自己,又能表现的不落俗套,这样的本事,就已经是很多人拍马不及的了。 “好琴艺也要好琴来配,这张焦尾琴就与了你吧。” 贾璋听到杨宗祯话里的笑意,连忙跪下道:“多谢师祖赏赐,徒孙不胜感激。” 沈四象和赵仪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这小子改口改得真快真自然啊。 偏生阁老瞧着更高兴了,让贾璋起来后问他:“好孩子,你有表字吗?” “徒孙年纪尚幼,并无表字,平日里师父常唤我璋哥儿的。” 叶士高听两人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哪里还不知道老师对璋哥儿特别满意? 因笑道:“师相,若您老人家看我这徒儿还算顺眼,就赏他个表字吧,这也是他难得的福气了。” 这对师徒一唱一和的,倒是让凉亭内其他人无声地咂了咂嘴。 这对师徒这话说可真够有水平的,难怪阁老喜欢他们呢。 杨宗祯确实很受用叶士高的讨好,听到叶士高的话后,他对贾璋道:“你刚才弹奏了《屈原问渡》,想来很喜欢《楚辞》。《离骚》里面有一句‘夫维圣哲以茂行兮’我很喜欢,便用这句话给你取字吧。” “若拿圣哲二字做表字,稍显轻狂,却是不好;若用茂行做表字,才正合宜。日后你便以茂行二字作表字,以圣哲为目标,盛德谨行,才不负父母生育之恩,师长教导之情。” 贾璋忙拜谢道:“多谢师祖为徒孙取字,日后定谨遵师祖教诲,盛德谨行,以为君子。” 杨宗祯受了他的拜谢,又问幼子海瀛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杨海瀛道:“父亲,眼下已是巳时末了,也到吃午饭的时间了。” 杨宗祯点了点头:“今天就在这里摆酒吧,外头天气这样好,我也不耐烦去别的地方。” 杨海瀛把杨宗祯的命令吩咐下去后没过多久,下人们就把围屏酒席整理停当,众人也分宾主坐下开席了。 桌上玉盘珍馐琳琅满目,有宝塔肉、文思豆腐、红烧河豚、三鲜脱骨鱼、牡丹鱼片、三套鸭、五味蒸面筋、鲜虾水晶饺等菜肴。 贾璋坐在叶士高下首吃饭,这杨府的菜肴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功夫全都用到了里子上。 比如说这道螃蟹酿枨和玛瑙鱼圆,做起来就十分耗费心力,味道也好,贾璋也略略多吃了几口。 第97章 席上众人也只聊些风花雪月、诗酒琴棋,并不谈朝廷经纶事务。 叶士高又拉着杨海瀛笑道:“今日宴中无以为乐,大家不若行令助兴,我和海瀛便毛遂自荐,做个令官。” 杨宗祯也许他们胡闹。 于是他们两个嘴巴里讲着风雅笑话,一会儿给这个师侄出难题,一会儿又要给那个师兄喂酒,真真儿是好不热闹。 在座众人里头除了几个年纪小的弟子外,余下的人哪个不是两榜进士? 对他们来说,雅令本就无甚难的,哪怕叶士高和杨海瀛出的令越来越刁钻也难不倒他们。 就算偶有失误,也不过是喝上两口清甜的桂花酒罢了,却也不碍事。 贾璋也做了几个酒令,皆灵气盎然,倒是没丢叶士高的面子。 待到宴席结束,众人皆拜别阁老离去。 贾璋抱着那张焦尾琴上了马车,心里对杨宗祯和叶士高的亲密程度感到讶异。 听听杨海瀛对叶士高的称呼吧,他居然管叶士高叫三哥! 杨府的仆役还管叶士高叫三爷,他总算是知道叶家仆役叫他二爷的根源出自哪里了! 贾璋早就知道叶士高的老师是杨宗祯,而且师徒间的关系很好。 可是前世申时行、王锡爵等阁臣也不是没有弟子,但他们与弟子的相处模式根本没有杨宗祯与叶士高这般亲密。 贾璋本来以为他跟着叶士高过来拜见阁老,不过是过来磕个头,再被问两个问题也就是了。 谁能想到叶士高到杨阁老家后跟回自己家没有任何区别,杨阁老对他的考教更是无比细致。 在他离开的时候,还送了他一把焦尾、一柄如意。 他当然清楚这到底是谁的功劳。 若只有他自己,就算表现得再好,阁老也不可能待他这般亲切。 “师父,你真是给弟子一个好大的惊喜。” 叶士高知道贾璋口中的惊喜是什么,他摆了摆手,骄傲地道:“那当然了,我和阁老亲如父子哩!” 叶士高刚才喝了不少酒,如今已经有些醉了,跟贾璋说完话后,他靠在引枕上呢喃道:“杨家族谱上还有我的名字呢,只是我不对外张扬罢了。老师送你的琴是好东西,你且好好爱惜着。你今天表现得很好,没给先生丢脸。” “以后就要叫你茂行,而不是璋哥儿了。突然间变了称呼,还怪别扭的……” 贾璋见叶士高睡着了,轻轻地从包袱里拿出了豆绿色云缎大氅盖到他身上。 又把叶士高护送回家,将他交到师母申氏手上后才放心离去,回家去了。 第70章 西风飒飒纸鸢除晦,秋容淡淡渔翁闲情 在拜见过杨宗祯后, 叶士高与贾璋的师徒名分就彻底定下来了。 到了下一次朝廷旬休的时候,贾赦带着他精挑细选的礼物与贾璋一同去了一趟叶家。 父子二人向叶士高奉上了米芾临的字帖,崔宁雕的观音, 东莱产的雪梨,丹阳产的蜜枣, 以及色色齐全的六礼束脩——在人情往来、礼物打点上, 荣国府很少掉链子。 贾家这般郑重其事, 叶士高也觉得欣慰。 虽然他不注重俗礼,但是礼节到位代表了弟子对自家的敬重,心里未尝不欢喜。 师徒父子三人叙了一会儿话, 贾璋就被叶士高打发去给师母申氏请安去了。 贾赦则与叶士高继续商议起拜师礼的事, 大体定下了举办拜师宴的时间与地点。 回家的路上, 贾赦笑道:“我看你你师父那样和气,真是想不到他竟有弹劾四位阁老的胆量。” 贾璋道:“师父说了, 他当初那么做也是为了给阁老破局, 没想那么多。况且皮相也说明不了什么, 前些日子我在鹿鸣宴见到邱大人,瞧他还像邻家老翁呢?谁能想到他是那样一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贾赦听了,也觉贾璋说得有理,连着点了好几次头。 回府后,贾璋只说了贾璋拜叶士高为师的事, 并没有提及去杨府拜见阁老的事情。 在儿子的叮嘱下,贾赦也没提及此事。 师父与杨阁老之间的关系亲如父子, 尚且不曾张扬,贾璋觉得自己最好还是少在家里提及与杨阁老有关的事情为妙。 荣国府下人口风不紧, 嘴巴跟漏勺似的,能藏得住什么话? 或者也可以说不只荣国府这样, 京城里走下坡路的勋贵人家大抵都这样,荣国府说不定还要比别人家强一些呢。 毕竟,随着功名的提升他的话语权也越来越重,祖母也越来越信重他,所以荣国府的情况在他跟祖母提过这个问题后已经变好一些了。 但是在贾璋心里,荣国府的规矩有很多不足之处。与前世他宅邸里的规矩比起来,更是有着云泥霄壤之别。 只这些纵得下人骄狂的规矩全都是祖宗定下来的,他也不好无缘无故地全都直接驳了,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来日他掌家,必会把那些不合理的规矩全都取缔,再把那些不老实的下人全都撵出去,到时候才是清清静静的好日子呢。 虽然贾璋没有提及他拜见阁老的事,但是他能够拜叶士高为师也很让人羡慕。 要知道,李纨的父亲李守中做国子祭酒时已经五十多岁了。 叶士高他同样是国子祭酒,但是年纪才三十多岁,背后还有杨阁老做靠山,不出意外的话,他日后必会有好前程的。 贾璋如今拜了叶士高为师,成了他的首徒,更是唯一的弟子。 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叶士高有多看重贾璋。 不过这也正常,贾璋他今年不过十四岁就考中了解元高中榜首,这样的年轻人当然会被人看重。 毕竟,不管是在科场上还是在官场上,年轻都代表着无限的可能。 在贾璋拜叶士高之前,就有不少人给贾璋递过橄榄枝了,只不过是贾璋他自己婉拒了这些邀请而已。 因此如今听闻贾璋拜师的消息后,倒也没有多少人对此感到惊讶。 唯有那些嫉恨贾璋的人在暗中咬牙切齿,生了一肚子闷气,但也没有任何用处。 哪怕是他们夜间恨得睡不着觉呢,贾璋他也对此毫不知情呀! 所以打油诗《莫生气》的存在还是很有必要的。 只可惜世间愚人大多不懂其中的道理,只会呜呼哀哉、徒呼奈何,倒也让人觉得可怜可叹。 又过了两天,贾母接了史湘云来荣国府玩,安排她与黛玉一起在套间暖阁同住。 这一日秋阳杲杲、西风飒飒,贾母一早起来,就见湘云和黛玉换了轻便衣裳,便问她们要去做什么。 湘云听到贾母问,笑着回道:“老祖宗,昨儿我和林姐姐做了好大的风筝,这是要去放风筝呢。” “放风筝也没有不吃饭的道理,你们空着肚子出去,岂不是会生病?可见这是在胡闹了。若真想去放风筝,也吃完饭再去。” “外祖母不用忧心,紫鹃拿银吊子熬了燕窝百合桂花粥,我和云儿都已经吃过了。” 贾母听了这话,才放她们出去玩。 又吩咐丫鬟婆子看管好两位姑娘,若是刮风了,记得叮嘱姑娘们加衣。 青雀、翠缕等人连忙应了。 黛玉和湘云两人也没去远处放风筝,只带着丫头婆子们去了荣府的小花园。 荣府的花园名叫陶园,原本叫做定春园,面积很大,与宁府的会芳园规制相当。 在没改造前,定春园是一处既能赏景、又能宴客的园子。哪怕是办马球会,地方也是有余份的。 只义忠亲王落败后,代善就做主把定春园隔断出来一个大院子让贾赦避居,这个被隔断出来的院子就是东大院。 而定春园余下的部分则被重新修葺,就是现在荣国府的花园了。 陶园虽然比不上宁府会芳园大,但里面既有活水,又有花树,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倒也别有一番秀丽玲珑景象。 当下正值秋日,百花凋敝,唯有桂花和菊花二友开得正好。 桂花色泽金黄馥郁生香,菊花品类繁多傲霜斗寒,就连空气中都氤氲了浅淡的花香,使这肃杀的秋日染上了三分暖意。 黛玉眼下业已出孝,因此身上穿着珠光粉琵琶襟秋衫与墨蓝色洒金绉纱攒珠裙,鬓边只戴了几朵简单的珠花,看起来十分灵动可爱。 湘云则穿了大红色镂蝶细锦衣与刺绣绫缎妆花裙,远远看去艳若霞光、神采飞扬,两人一边说笑,一边往陶园走,气氛十分融洽。 青雀、紫鹃、翠缕、白芍等丫鬟也衣饰鲜明,带着婆子们和小丫头们捧着各色物品随侍左右。 待到了陶园,众人在湖边找了一处平坦开阔的空地放风筝。 雪雁和白芍两人一个拎着黛玉的云雁风筝,一个拎着湘云的蝴蝶风筝跑了起来。 人助风势,没过多久,风筝就被放了起来。 黛玉和湘云拿手帕垫着手,拿着籰子,遥遥看着空中的云雁与蝴蝶,心里却是有些不舍。 第98章 黛玉道:“昨儿费了那么多力气才做了风筝出来,今儿一放就不见踪迹了,我心里倒是舍不得。” 湘云笑道:“这放风筝是在放晦气,林姐姐放了它,身体才会越来越好,怎么还心疼起它来了?” 言罢,叫翠缕拿了剪子来,把蝴蝶风筝的线给铰断了,又把那把小小巧巧的银剪子递给黛玉,让她也把线给剪了,放风筝去晦气。 黛玉听到湘云的话,也接过剪子,贴着籰子根儿剪断了风筝线,转瞬之间,那云雁风筝也飞走了,变成了空中的一个黑点,再也不见了。 她们两个放了风筝后,才坐到婆子们搬来的湘妃竹墩上休息。 遥遥看着湖上残荷,粼粼碧波,两人都生出几分联诗之念。 于是这个道“何响与天通”,那个说“纸鸢啁啾声”;这个道“峥嵘能几日”那个说“索线断难收”,识文断字的青雀则在一旁石桌上记录黛玉和湘云的联句,紫鹃和翠缕为青雀展纸磨墨,却正是红袖添香。 湘云见了笑道:“林姐姐看看青雀,若是宝玉见了,只怕要恨不得以身替之了。” 因为有贾璋珠玉在前,贾珠贾兰可怜在后,宝玉在贾母这里不甚受宠,湘云在荣庆堂也并不经常见到宝玉。 但是因袭人也曾照顾过湘云的缘故,湘云和宝玉间比别人要多一层联系,彼此的关系自然也更加亲密些。 因此黛玉在听到湘云提起宝玉时,并没多说什么,只略笑笑,然后才转移话题道:“你这人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促狭?我就不信若我家青雀是个哥儿,你也肯把你家翠缕嫁到我们林家来。” 湘云笑着挠她痒痒:“这府里的女孩子还有谁比林姐姐你更促狭,我当然是跟着你学的!若青雀是个哥儿,我有什么舍不得翠缕的?青雀又会写字,又会算账,又会拳脚,哪里还配不上翠缕这个小呆瓜?” 那边青雀几人也听到了两位姑娘说话的声音,青雀当即放下了笔,搂着翠缕道:“听见了吗?你家姑娘把你许给我做娘子了。” 翠缕啐她道:“姐姐可真不知羞,姑娘也是的,我又会针线,又会熬汤,哪里是呆瓜?姐姐的面皮倒是和呆瓜的皮一样厚呢。” 言罢推开青雀的手,躲到紫鹃身后去了。 紫鹃却道:“我们翠缕这么能干,我若是哥儿,也要去和云姑娘求了你去呢。” 翠缕拿帕子捂着脸跑到了黛玉身边:“林姑娘管管这几个不知羞的吧!我是指望不上我们姑娘为我做主了,如今只能指望您了。” 黛玉听了,轻斥青雀和紫鹃道:“真是满嘴的胡话,还不快点过来和翠缕姑娘道歉?” 青雀和紫鹃知道姑娘是在闹着玩儿,因此也不担心,只配合她的话过来给翠缕行万福礼,口中道自己错了,求翠缕原谅则个。 翠缕脸上热意渐渐退下去了,听到她们两个道歉,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的小题大做了,连忙扶了她们起来,又替她二人向黛玉求情。 湘云笑着拍白芍的手:“快看,你翠缕姐姐心疼了!” 翠缕的脸又红了起来,可见湘云促狭的本事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 黛玉刚要说话,就隐隐听到了湖面上传来的缥缈歌声。 顺着歌声看过去,却见远湖上有一片黑影。 黑影越来越大,细细一看,竟是一只小小巧巧的乌篷船,上面撑船的人瞧着也怪眼熟的。 青雀眼睛好,隐隐看着那人像贾璋,她不确定地道:“这人好像是璋三爷?” 没过多久,这一叶扁舟离岸边也越来越近了,黛玉和湘云终于确定了船家的身份。 青雀的眼睛确实比她们的好使。 待到乌篷船靠岸,她们便见到贾璋与往日不同的打扮。 墨绿色的袍角被掖在了腰带里,头上戴着唐巾,手里拿着船篙,船上只他一人,原来他刚刚是在亲自划船。 船靠岸后,贾璋提着篮子和鱼篓下来,见到黛玉和湘云后笑道:“林妹妹,云大妹妹,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过来的?” 湘云道:“今儿一早起来就过来放风筝,也来了好一会儿了。” “说起风筝,刚才有一只云雁风筝掉到我船上了,不知道那风筝是你们谁的?” “那云雁风筝是林姐姐的,这湖也不小,偏生这风筝能掉到三表哥船上,可见你和林姐姐有缘……” 黛玉拿帕子掩她的口:“云儿胡说什么?”又问贾璋道:“三哥哥这是去做渔翁了?” 贾璋拿起鱼篓展示给她们看:“渔翁今天的收成不错,钓到了好几条大鲤鱼呢。” 湘云看了鱼后又指向那只被枯黄荷叶盖着的竹篮,好奇道:“篮子里头又是什么?” “今年的莲子很是不错,味道也清甜。我摘了些莲蓬回来,既能孝敬老太太和老爷太太,大家也能一起吃着玩儿。” “可惜湖里荷花荷叶都败了,倒有些凄凉之意。不过我看这淡淡秋容,闲数残荷,竟也得了些趣味,于是又高兴起来了。” 湘云与黛玉对视了一眼,三哥哥/三表哥他还怪会哄自己的哩! 第71章 正式拜师银冠厚望,朝廷宫宴皇帝呕血 当天中午, 贾璋亲手钓上来的鲤鱼就变成了松鼠桂鱼端上了餐桌,新采的莲蓬也被分到了各个兄弟姊妹们手里赏玩。 这些东西算不得稀奇,大家欣赏的也不过这份心意。 那个掉到他船上的云雁风筝也被贾璋带回了鹤鸣苑, 寻了一只木箱装了起来,藏到了柜子里。 渺万里层云, 千山暮雪, 只影向谁去?[1] 大雁是忠贞之鸟, 贾璋也确实喜欢这只云雁风筝。 贾璋在拜见过杨宗祯后,很是过了一段北窗高卧、优游林下的闲散日子。 贾璋在重生后一直都很勤奋,少有懈怠之时。虽说还没到头悬梁锥刺股的程度, 但在宝玉和丫鬟调笑的时候, 他在手不释卷;在贾蓉和勋贵子弟们呼卢喝雉的时候, 他在焚膏继晷。 贾璋很清楚,他有前世的记忆, 也有读书的天资, 但若不勤奋努力, 再有天资也不过是方仲永罢了。 为了心中的志向,为了弥补前世的遗憾,为了疼爱他的长辈,他一直都很辛苦,脑子里的弦儿也绷得很紧。 如今高中解元名登榜首, 他总算是能松口气,暂时做一段时间闲人, 不用被那些俗事萦心了。 待到叶士高下次休沐时,贾璋向叶士高正式拜师, 拜师礼的举办地点是陈瑞祥的藻园。 贾赦向陈瑞祥借园子,主要是因为这场拜师礼的观礼客人来源复杂。 除了叶士高的文官好友外, 荣国府的勋戚老亲也会来观礼。 陈瑞祥这处园子面积足够大,风景足够好,用来拜师,绝对不会丢了叶士高的面子。 而且陈瑞祥既有勋贵朋友,又常与文官名士往来,建园时就考虑到了勋戚子弟与文官名士的不同需求,绝对能让所有客人宾至于归。 在藻园春波楼里,贾璋对叶士高三跪九叩、敬茶问安,又与叶士高一起祭拜了至圣先师。 这一套礼仪下来,以后在世人眼中,贾璋他就是叶士高的弟子了。 在拜完孔子后,叶士高把杨宗祯给贾璋取的表字告诉了众人,又拿出一顶银冠为贾璋束发加冠。 他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我这徒儿虽未至加冠之龄,但阁老已经为他取了表字,我这个师父也为他束发加冠,以后你们可以把他当做大人看待了。 不过让少数几个眼尖的宾客惊讶的事情不是这个,而是叶士高为贾璋束发用的那顶银冠! 如果他们没认错的话,这顶银冠前任主人应该是杨宗祯杨阁老…… 若真如此,那阁老对他这位小徒孙还真是看重啊! 这些年来拜到众位阁老门下的门生多得如同过江之鲫,杨宗祯虽然比周东野与李汲低调很多,并没有广罗党羽,但幕下也有不少门生。 而这些门生也不是各个都能被阁老们看重的。 如今贾璋这里又是赐字,又是赠冠,这样的殊荣,哪里是人人都有的? 不过能够认出这顶银冠前任主人到底是谁的人并没有多少,不是谁都有那样的好记性,能把别人穿戴过的东西去一丝不差地全都记在心里的。 哪怕这顶银冠的主人是阁老,也耐不住岁月风沙对记忆图卷的侵蚀呀! 这些意外发现了银冠来历并感到惊讶的人,大多都没参加杨府的聚会。 他们哪里知道,贾璋除了这顶银冠,还得了阁老的焦尾琴呢? 而荣国府这边请来的宾客们全是勋贵老亲,他们当中当然也不会有人能认出那顶银冠的来历。但即便如此,这些人也是很羡慕荣府的。 寒门偶出贵子,骄奢常养败儿。贵胄子弟可以靠恩荫、捐官等方式出仕,就算是家道中落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金银珠宝、锦衣玉食样样不缺。 在这样环境下长大的娇儿,少有吃得起寒窗苦读之苦的。 第99章 荣府倒是幸运,一下得了两个。只前头的那个命不好,年纪轻轻地就没了。 不过想想贾璋去年在理国公府打马球时的矫健,再看看他现在这副英姿勃发的模样,就能想到他大抵是不会步他堂兄的后尘的。 叶士高的心情非常好,拜师礼结束了,所有人都知道璋哥儿是他的弟子了。 那些外人也不用再惦记他的解元徒弟了。 他看着贾璋,只觉他皎如玉树、神采夺人,心里添了十二分的欢喜。 遂拉着他的手,将他介绍给各位年谊好友、同僚名士,实则却是在炫耀。 大概的意思就是,你们快来看,看我的解元弟子多年轻,多俊俏。 各位,这可是十四岁的解元,盛朝开国以来也没有几个哩。 而且你们看,他长得多俊俏啊!看着就觉得赏心悦目,也就比我年轻时差那么一点了。 叶大先生果然还是那个天生诙谐的叶大先生,收了徒弟后也不会变成稳重的叶大先生的。 贾璋心想。 在朝廷上仗义执言的那个叶士高是他,在酒席上言笑晏晏的叶士高也是他。 叶大先生十年饮冰热血仍在、生性诙谐热衷谈笑,虽然他在皇帝面前亦能应对自如,也有八面玲珑的本事,但在生活中,他还是不愿意那样禁锢自己的。 如今在宴上如此诙谐,本就是叶士高的性格底色。 除此之外,叶士高四处炫耀徒弟的目的也是为了给徒弟一个表现的机会。 贾璋当然不会辜负师父的美意,他收拾好心情,对着那些名士朝官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 以前步入社交场的是荣国府的璋哥儿,如今步入社交场的却是乙卯科的解元、叶士高的首徒贾璋贾茂行。 他初步踏入了这名为权力的斗兽场。 贾璋拜师是喜事,荣府的女眷们也摆了几桌酒,请了一班小戏,在花厅里又是乐了一场。 听的戏无非是《五子登科》之类的热闹戏,此中却不细表。 只说湘霓请来的百戏班子,不但会戏车、爬竿、绳技,还会打铁花,倒是让几个年轻的女孩子看了个新鲜。 火树银花,确实是很好看的。 而在藻园那边,宴会结束后,贾璋吩咐自家的下人把园子打扫干净,又让高杉送来了好些盆难得的兰菊松桂给陈瑞祥赏玩。 陈瑞祥不肯收荣府借园子的谢礼,但贾璋不能因为人家不说就一点表示都没有。 陈瑞祥素来豪富,根本不缺贵重之物。若是送他金玉文玩,他必然是也不肯收的,还会觉得他太过外道,没把他当做亲叔叔。 这些花儿就很合宜人,虽然品相难得,但是是自家店里卖的,价格算不上昂贵。 最重要的是陈也仁爱花,贾璋这也是投其所好。 事情果然不出贾璋所料,陈也仁很喜爱贾璋送来的绿菊。 而陈瑞祥在儿子的恳求下,也没有拒绝贾璋的好意,任由他们小兄弟两个在藻园里头布置花草去了。 在这之后,贾璋不是在家里享受濠上之乐,就是出门参加文会交友扬名,要么就是在朝廷旬休时去叶家请安并领取一二功课回家,却是十分安乐。 贾璋的师祖杨宗祯也觉得今年十分顺遂。 一来,今年年景不错,风调雨顺自有五谷丰登,黎庶的生活很过得去,他心里也得到了一丝安慰。 二来,退之收了个好徒弟,这孩子的资质和天赋都很不错,杨门又多了一株大臣根苗,这也是一桩妙事。 三来,朝廷文修武偃、风波渐止,比起前两年又是雪灾,又是预提盐引,又是刺杀案的可好多了。 他这个内阁大臣总算是能睡上一个安稳觉了。 当然,诸王的争斗仍旧在继续,不过那种今日你参我的人贪污、明日你我参你奢靡无度的争斗算不上激烈。 对于杨宗祯来说,这点事也算不得什么让人惊心动魄的大事,因此并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转眼间到了新年时分,荣国府贾母、贾赦夫妇、贾政夫妇又一次进宫朝觐。 待到宫里,男女分作两班。贾母带着两个媳妇去拜见皇后娘娘,贾赦兄弟去了乾清宫朝见乾元帝。却见御苑金碧辉煌、禁卫森严威武,案上有玉盘珍馐,杯中有琼浆玉液,都与往常一般无二。 只乾元帝的头发更白了些,但他精神矍铄,目光灼灼,看起来还能活个十来年哩。 贾赦只坐在勋贵堆儿中低着头默默吃饭,静静地听着皇帝与那几位王爷表演着父慈子孝的戏码、听着那几位王爷互相打机锋,心里有些怅然。 可是一想到儿子,贾赦又欢喜起来。 于是把头低得更低了,只装出一副薄醉的模样,省得说错了话,带累了自家儿子。 乾元帝看起来很康健,这对诸王来说并不是好消息。 当初不理解太子,只觉得太子浮躁,为什么就不能把忠孝二字放在前头,大脑冷静一点呢? 如今换了自己,才知道等待的滋味儿有多难熬,才知道父皇对皇位继承人有多忌惮,才知道差事有多不好办…… 虽然乾元帝还没定下新太子的人选,但他们里面已经有人在盼着乾元帝早些驾崩了。 而乾元帝在回殿后就有些头昏脑涨,戴权过去一边给乾元帝按摩穴位,一边道:“陛下举办除夕盛典,是为了和百官一同欢庆。只夜寒霜重,陛下何必喝那么多酒呢?九州万方都要依靠陛下,您要多珍重自己的身体啊!” 说着说着,话音就带上了哭腔。 乾元帝靠在榻上,对戴权道:“哭什么,除夕欢庆,朕半口酒不喝,难道是要让人疑朕有疾吗?” 戴权看乾元帝气色与往日不同,心里更是担忧:“奴才让小原子悄悄儿地去找齐守礼过来了。” “你这奴才总是小题大做,罢了,等齐守礼来,就让他给朕看看吧。” 言罢,他又看向了墙上的桃花图,轻声呢喃道:“问东君何处天涯?落日啼鹃,流水桃花。朕如今也老了呀。” 戴权跪下道:“奴才只知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就算偶有不适,也是陛下不小心吹了风的缘故,日后陛下必然会千年万岁的。奴才还想求您在奴才没了后照拂小原子一二呢。” 乾元帝却不信什么千年万岁的话,但还是让戴权起来,眼前却有些朦胧了。 或许他是真的病了罢。 待齐守礼过来时,戴权急忙拉他过来给乾元帝诊治。 这齐守礼是太医院院正,乃当世名医,有妙手回春、断人生死之能,荣府供奉的太医王君效就是他的学生。 戴权此时见了他,就像是见到了救命恩人一般,连忙让他去给乾元帝看脉。 待到齐守礼的手从乾元帝腕上退下去,乾元帝问他道:“说罢,齐太医。朕知道你是天下少有的名医,能断人生死。朕也老了,今年也七十一了,不怕去见阎王爷。告诉朕,朕还有多久的活头?” 齐守礼道:“陛下若好生保养,半点不操心,还有十来年的圣寿呢。” “江山社稷在朕身上担着,哪里有不操心的时候?若只是吃药保养,朕还能活多久?” 齐守礼跪下请罪道:“臣不敢说。” 乾元帝道:“这有关江山社稷,有关天下苍生,你必须说,朕准你说。生死有命,就算朕马上就要死了,朕也绝不怪你。” 齐守礼这才道:“陛下多年操劳,体内本就有些空虚。若继续案牍劳形,只怕就只能剩下两三年的寿命了!。” 言罢,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 他与戴权一同垂起泪来。 乾元帝看着那副桃花图,默默出了一会儿神,然后突然对齐守礼道:“今天的事情,不许泄露出去一分一毫,否则……” “今日陛下只是醉酒头疼,才让小夏公公请了臣来,其余的事臣什么都不知道。日后臣过来,也只是过来给陛下请平安脉,来保圣体安康的。” 乾元帝点了点头,让戴权带齐守礼去开方熬药,自己则起身走到那副桃花春景图旁,伸手轻轻碰那画里杏黄色的背影。 他竟忍不住呕了一口血出来。 普贤奴[2],是你来索爹爹的命来了吗? 太子,是你对不起朕。 义忠,父皇亦对不起你…… 第72章 湘霓办酒亲密调笑,花朝宴饮仙人抚顶 乾元帝本就内里空虚, 在从齐守礼那里知道自己人命危浅的事实后,更是心情郁郁。 为了延长寿命,乾元帝不得不放权于诸王, 让诸王的“六部观政”从旁观变成真正的署理。 不少儒生都以为他想要立国本了,全都在那里天真地赞颂圣上如天之德。 在乾元帝的命令下, 绣衣使者努力地对这种流言推波助澜。 乾元帝心里很清楚, 他的放权很可能让他那如狼似虎的儿子与精明强悍的臣子对他的身体状况产生各种无端的揣测。 第100章 所以他对外依旧表现得云淡风轻, 在春猎时甚至强忍着不适挽起雕弓,亲自射死了一头雄鹿。 而戴权和齐守礼在被人旁敲侧击时,则对外宣称皇帝的身体确实有些积劳成疾, 但也不过是老人家常有的小毛病。 或许是因为这些老年病的困扰, 才让陛下产生了择定国本之念吧。 人生七十古来稀, 陛下他今年也已经七十一了啊! 乾元帝布下了迷阵,诸王与文武大臣们虽然对这些说法将信将疑, 但也想不到乾元帝已经日薄西山了。 他们只能猜测到, 皇帝的病或许是比戴权和齐守礼口中的小毛病严重的。 在乾元帝按照齐守礼开的方子养病的时候, 诸王也没少往宫里递牌子,说是要来给他请安。 乾元帝统统不见。 他对戴权说诸王这个时候过来,分明是来刺探他还有多少时日的,哪里有半点孝心? 他也不耐烦与他们演戏。 戴权只得硬着头皮出门,把几位王爷打发走了。 诚然这几位爷都是不好得罪的主儿, 但他戴权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皇上。 若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早就死了,又怎能活到现在, 做这风风光光的内相呢? 乾元帝不见儿子,诸王也没奈何, 只得好生署理乾元帝分发下来的部务。 就算做不出成绩来,也不能被别人落下太多,戳父皇的眼呀! 若自己能做出成绩来就更好了,说不得父皇就觉得自己有才华,把自己立为太子,让自己入主东宫了呢? 署理礼部衙门的齐王就是为之踌躇满志的一员。 在他看来,他本人就是天命所归。 要知道,今年可是会试年。乾元帝一放权,齐王这个署理礼部衙门的王爷就有了插手礼部事务的权力。 如此一来,只要办好会试,齐王就有了白捡的功劳,还能借着会试的机会收拢门生…… 他自然会觉得这是皇天所佑。 毕竟他的那些兄弟们可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诸王纷争愈发激烈,齐王又正巧署理礼部,每天都在想办法插手会试的事情。情况如此复杂,就算贾璋有心参加此科会试,杨宗祯和叶士高也不会让他去蹚这池浑水。 不过贾璋本就不想参加此科会试,如此一来,倒是不用杨宗祯和叶士高专门提醒他了。 贾璋心里也有数,此科会试会不会出差错,只能看齐王自己的手段了。 幼龙头角峥嵘,争的是九州万方。 在这种关键时刻,谁会愿意看到竞争对手出头? 转眼间春回大地、万象更新,各省举子纷纷上京赶考。 在贾璋的暗示下,曾静和郭子守都没参加此科会试,只在家里闭门读书而已。 贾璋亦是深居简出,毕竟等他去国子监读书时,就要在监中住宿了。 到时候只有休沐时才能回家,如今正是要多陪陪家人,多陪陪黛玉妹妹的。 春天来了,花朝节也就快来了。 二月十二百花生日,就是黛玉生辰。 今年的花朝节是黛玉出孝后的头一个生日,贾母有心为她好生做一场,遂把湘霓请来:“我请你来,是为了你林妹妹的生日。” “前两年我就想替你林妹妹好好做一回生日,只你妹妹仍在孝中不好操办。如今你妹妹出孝了,家里人又齐全,倒可以好生操办一场,大家也能一起乐一乐。” “至于所用花费,都走我的私账,却不用你们掏钱。” 史湘霓笑道:“哪里用老太太破费?我和妹妹也是极好的,不若我出钱给妹妹做生日吧。” 贾母虽然欢喜湘霓与黛玉的关系好,但还是摇头道:“我知道你疼你妹妹,但是家里兄弟姊妹这么多,你这个当家的嫂子也难为。今日给玉儿办了,明儿给迎儿办了,他日别的弟弟妹妹过生日,你又有多少银子才够花呢?” 在贾母的示意下,鸳鸯拿了一封银子给史湘霓,作为给黛玉做生日的花销。 从荣庆堂离开后,史湘霓打开红封,只见里头装着二百两银票,戏酒的用度都是尽够的。 回家后,她叫来了两个陪房,吩咐他们去请戏班子、百戏班子和说书的女先生,又拟定了菜单。 次日早上起来梳洗后,湘霓便吩咐丫鬟把酒席菜单送去厨房,就见黛玉过来向她致谢来了。 她拉起黛玉的手笑道:“这是老太太的心意,钱都是她老人家出的。我不过是指使下人跑跑腿儿,哪里当得你专门过来谢?” 黛玉道:“我这两年也常见嫂子操办酒席,这里头要操心的事数不胜数,哪里又像二嫂子说的这般轻巧?” 湘霓笑道:“你若想谢我,不如叫我一声姐姐罢,我心里也欢喜你这漂亮孩子……” 湘霓的大丫鬟桃儿却是个憨直的,听到湘霓这话,急忙道:“奶奶这是糊涂了,林姑娘怎么能叫您姐姐呢?若想亲切些,让姑娘直接叫您嫂子,不加序齿也就是了。” 湘霓听到桃儿的话也笑了起来,拍了拍脑袋道:“是了,是这个理儿,是我糊涂了,还请妹妹勿怪才是。” 黛玉这时也想明白了桃儿的话,登时红了脸,轻啐道:“我却不知道序齿不序齿的有什么区别,可见桃儿是被魇住了。姐姐,你怎么也跟着桃儿胡说起来了?” “雪雁,咱们晒的书是不是还没收?姐姐,我要先回荣庆堂收书去了……” 湘霓见黛玉想要逃走,噗嗤一声笑了,连忙拉住她:“是姐姐和桃儿错了,妹妹莫走。姐姐还没吃早饭呢,妹妹你且留下陪姐姐吃两口吧。” 转眼间到了花朝节,宁荣二府上下都知道老太太心里高兴,要给林大姑娘摆生日酒,,因此都来荣府凑热闹。 远在金陵的林如海也给女儿送来了各色礼物。 前两年黛玉还在孝中,林如海送至京师的礼物也都非常低调。 今年黛玉出孝,林如海给女儿送生辰礼物时也豪奢起来。 绫罗绸缎、古董文玩、孤本书籍、土仪风物,无所不包,无所不有。 竟像是在弥补过去这两年的遗憾。 当然,他送来的礼物里最贵重的还要数首饰。 光头面就足足有五套,白玉的、翡翠的、赤金的、点翠的、碧玺的,色色俱全。 还有几匣子零散首饰,其中有几件极出色的,譬如说那镂雕白羊玉佩、伽南香木镶金手镯、赤金点翠穿珠芙蓉步摇等物,样样巧夺天工,色色金玉琳琅。 还有一盒子珠花,俱由米粒大小的珍珠与豆子大小的珊瑚珠攒成,却是珊珊可爱。 不过黛玉最喜欢的却不是这些东西,而是父亲送来的东坡文集。 拣尽寒枝不肯栖,这何等的孤高傲岸? 一蓑烟雨任平生,又是何等的乐观豁达? 不过若是三哥哥,他定然会更喜欢“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的写意与风流。 待到正午时分,荣府大花厅里乌压压地坐满了人,真真儿是好不热闹。 黛玉庆生,穿的衣服也比往常时候鲜妍华丽许多。 只见她上身穿了件碧霞云纹联珠云雁细锦衣,下配暗花细丝马面裙。身上的首饰不多,只戴了贾母送她的白玉芙蓉大簪配林如海送来的珠花,并贾璋送的璎珞罢了,看起来十分清雅灵动。 待到开宴时,黛玉敬了湘霓一杯酒,又把戏本递给湘霓,请她先点。 湘霓笑道:“今日是你过生日,哪里有让我先点戏的道理?” 黛玉却坚持道:“嫂子这般为我费心,合该让嫂子先点的。” 湘霓又推拒了几次,才在贾母的劝告下接了戏本,点了一出《惊梦》。 黛玉又请贾母点戏,贾母点了一出《麻姑献寿》。 接着黛玉又让了让两位舅母,邢、王二夫人却不接,只让她这个寿星先点。 黛玉这才点了一出《女驸马》,紧接着其他人也分别点了自己喜欢的戏。 伴随着管弦呕哑声,丫鬟婆子们提着食盒过来布置酒桌,而得脸的丫鬟婆子们则是坐了下席同乐。 没过多久,花厅里响起了歌管吟唱之声。 众人一边看戏看杂耍,一边吃酒席,倒是乐了一晌。 在乐声中,众姐妹们与丫鬟婆子们纷纷过来给黛玉敬酒。 贾母见黛玉欢喜,也不拦她吃酒,但每次只许她吃一口。 在黛玉脸色绯红时,又爱怜地搂住了她:“姐儿身体不好,不能多饮,还是换了木樨清露来喝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黛玉虽然喝得不多,但也觉得自己有些醉意。 其他人喝的比黛玉还多。只会醉得更厉害。 因此众人散了席,黛玉与贾母一起携手回了荣庆堂休息。 鸳鸯、琥珀搀扶着贾母回卧室休息去了,黛玉也被青雀扶进了套间暖阁,又喝了醒酒汤。 紫鹃、雪雁两个帮黛玉脱了大衣裳,解了首饰,让她躺下休息。 第101章 黛玉躺下后,很快就睡着了。 梦中却见玉楼金阙,瑞草仙花,其中有一仙人,金质玉相,惊艳绝伦。 只可惜云气缥缈,黛玉看不大清对方的容貌,却觉得对方十分熟稔。 揉了揉眼睛仔细看去,才发现这人的相貌与贾璋十分相似,她脱口而出道:“三哥哥,是你吗?” 仙人却不说话,只走过来摩挲她发顶,轻声吟诵:“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黛玉刚要问这仙人吟诵青莲居士的诗词有何用意,就感到眼前一花。再睁开眼睛时,黛玉才发现刚才的种种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坐在锦墩上守着黛玉的紫鹃见她醒了,忙走过来:“姑娘,三爷过来为你庆生了。” 黛玉听了,连忙起身打理好衣裳发髻,出门去见贾璋去了。 她就知道三哥哥午后会过来为她庆生。 今天早上,三哥哥就把生辰礼物给她送了过来。 三哥哥送她的礼物是一张绿绮琴。 她当初从扬州带来的那张琴略有些小了,三哥哥送来的这张琴正得用。 黛玉心里对此很是喜欢。 只是,中午的生辰宴会邀请的客人是荣宁二府女眷。三哥哥是男子,却是不能来的。 这倒是一场遗憾。 不过黛玉已经猜到了,他一定会在午后过来给她过生辰的。 事情也果真如此。 黛玉脚步轻快地走出了套间暖阁,想到自己梦到三哥哥的事。 她心里有些羞怯,但还是勇敢地走了出去。 黛玉此时的心情,或许与李清照的“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也别无二致吧。 第73章 风筝除晦地久天长,会试出事齐王遭殃 贾璋坐在荣庆堂外间的暖炕, 听到套间暖阁那边传来的脚步声后,便看了过去。 只见黛玉从暖阁里走了出来。 她身上只穿了舒适服帖的软缎衣裳,想来是换了中午宴饮时穿的大衣裳。眉眼盈盈, 神色灵动,让人见到她后, 就能想到如黛春山, 与那潺湲流水。 贾璋心里有些柔软, 他走过去黛玉道:“恭贺妹妹芳辰,哥哥在这里祝妹妹岁岁年年占春风,富寿安康百千年。” 黛玉向他道谢:“多谢三哥哥的祝福, 三哥哥送的琴音色很好, 我很是喜欢。” “妹妹喜欢就好, 我年前亦得了一张新琴。日后得闲,倒是可以与妹妹合奏了。” 言罢, 又对随侍在侧的青雀去把黛玉的斗篷拿出来。 黛玉听了, 不解地道:“三哥哥让青雀去拿斗篷作甚?” 贾璋笑道:“今年妹妹过出孝后的第一个生日, 我若只送一张琴,岂不是太过敷衍小气?” “我还有另一份礼物给你,只是这礼物你得去外头才能看到。早春风寒,所以才让青雀去给你拿斗篷。” 就在他们两个说话间,青雀已经捧了黛玉的翠玉色羽缎斗篷出来, 服侍黛玉穿上。 一旁的贾璋也换上了自己刚刚脱下去的银灰色松鹤纹羽缎大氅。 两人身后跟着一大群丫鬟婆子,一起从荣庆堂出去了。 在前往陶园的路上, 贾璋和黛玉都想到了去年秋天时黛玉的云雁风筝好巧不巧地落到贾璋的乌篷船上的事儿,都有些出神, 因此并没有说很多话。 待到抵达陶园湖边后,黛玉却见湖岸上矗立着一根根高挑的旗杆。旗杆上未曾悬挂旗帜, 只束缚着一只只玲珑玉骨、巧样新裁的风筝在半空中飘摇。 黛玉抬眼望去,只见空中不但有蝴蝶、螃蟹、大鱼、蜈蚣、美人、苍鹰、云雁等常见样式的风筝,还有写了福禄寿喜等吉祥字儿的方形红纸风筝以及写了诗词歌赋的菱形彩纸风筝,真真儿是品类繁多,让人目不暇接。 而黛玉她看着明净青空中艳若明霞的风筝,听着风筝上鸾铃的清脆响声,唇边不由自主地漾起了明媚的笑意。 贾璋招手让那个拿着匣子的婆子过来,从她手中捧着的匣子里拿出一把小银剪刀递到黛玉手中:“玉儿妹妹,把这些风筝都放了吧。放走这些风筝后,你的烦恼、疾病和晦气就全都跟着风筝一起飞走了。” 黛玉接过了这把精致小巧的银剪刀,心中却舍不得把这些明艳的风筝全部放走。 这些风筝是三哥哥的一片心意,她又怎会舍得让它们随风而逝呢? 可是三哥哥准备这些风筝,本就是为了给她除晦气的。 她若舍不得把风筝放走,岂不是把晦气留在身边,白费了三哥哥的一片心? 想到这里,黛玉才缓缓地把风筝线剪断,让那些斑斓璀璨的风筝一一飞走。 天空中很快出现了好些个飘飘荡荡如同彩鸟的风筝,既自由又可爱。黛玉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她放走的那几十个风筝都变成小黑点后,才继续剪了起来。 只是,在剪到最后一只云雁风筝时,黛玉却迟迟下不了手。 她合上银剪刀问贾璋道:“三哥哥,前头那些风筝,没有一百个,也得有八九十了吧?” 贾璋道:“妹妹说的不错,我给妹妹准备了一百个风筝。刚刚妹妹已经放了九十九个了。” 于是黛玉道:“我们还是留下最后这只风筝吧?白璧尚有微瑕,君子也不应求全责备。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的好事儿呢?” “而且这只剩下的云雁风筝,也是三哥哥为我放纸鸢除晦的见证……” 贾璋想了想,也觉得黛玉说得有理,遂上前亲自收了那只云雁风筝,递给黛玉收藏。 九十九,亦是九九,音同久久。 他从九十九这个数字,想到了地久天长。 这的确是一个非常好的词汇。 黛玉接过贾璋递到她手里的云雁风筝,眼波流转,轻声笑道:“玉儿多谢三哥哥。” 昨日湘霓姐姐点了一出《惊梦》,柳梦梅与杜丽娘的情谊确实让人感动。 可是,她总觉得那种“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的惊心动魄,反倒不如细水长流的温柔情谊。 她垂眸看着这只风筝,愈发觉得自己想得没错,嘴上却道:“外面太冷了,三哥哥,我们回去吧。” 贾璋点了点头,又塞给了黛玉一张小小的纸条。 黛玉回到荣庆堂把那只云雁风筝细细收好后,才打开了那张纸条。 贾璋在纸条上没写别的什么,只告诉了黛玉,他给她放风筝,假借了林如海的名头。 贾璋做事向来有条理,即使这次黛玉过生日,他又即将前往国子监,所以做了些出格之事,但还是为此找好了借口。 没错,祖母是有意撮合他和黛玉,宁荣二府上上下下也都知道这件事。 但是他和黛玉终究还没有订婚,所以贾璋在筹备这些风筝时就假借了林如海的名字,对外宣称这件事是姑父托他帮忙做的。 省得有人怀疑他们在私相授受…… 不过正常情况下也不会有人这样碎嘴,毕竟他们是表兄妹,身后跟着这么多婆子丫鬟,根本算不得越礼。 在黛玉生辰结束后第五天,会试就开始了。 自皇帝下旨让诸王署理各部部务后,齐王就一心要把手伸到了会试筹备工作当中去。 费尽心血后,齐王终于成功了,但是他知道他不能高兴得太早。 他的兄弟们个个如狼似虎,全都对他不怀好意。 因此在署理会试事务时,齐王既然没有对礼部官员颐指气使,也没有半分约定门生之意,倒是让不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礼部官员松了口气。 就连被齐王塞进贡院做同考官的年轻翰林们,都是他幕下极有清名的几个门人。 这几个小翰林个个清正廉洁,是断然不会收受贿赂的。 由他们去做同考官,既能扩大齐王的势力,又能最大程度地杜绝贪污舞弊之嫌猜,可谓是一石二鸟的好安排。 齐王觉得自己的安排很妥当,在京中刚刚出现齐王舞弊的流言时,他就把自己原本拟定的同考官名单换成了现在的这一张,又费尽力气把他那些兄弟们传出来的流言给压了下去。 如今贡院龙门落定了,齐王他也总算能够松口气了。 可是世事总是不尽如人意,齐王千防万防,最后会试还是出了差错。 正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当初齐王用死士陷害安王,致使安王被圈,他也变成了事实意义上的长子。 而现在,这一招也被人用到了齐王身上。 会试开考前的舞弊流言只是诱使齐王把全部心神都放到舞弊上的烟雾弹。 齐王也确实被迷惑到了。 这不是他不聪明,而是任何人在面对科举考试时,能想到的陷害他人的办法都是舞弊案。 但真正能让人上当的计谋总会出人意料,此科会试上出的事情,也确与舞弊无关。 在会试第三场考试中,山东举子孙恒在墨卷上血书齐王母族赵家欺男霸女、贪污索贿、僭越无礼等罪名。 第102章 这些罪名御史弹劾外戚时经常会用,本是老生常谈,无关痛痒之事。 但问题是,孙恒在贡院里自杀了。 他还在血书上说赵家二爷看中了他侄儿,要纳他侄儿为契弟。 但孙家有良田百顷,并非穷苦到愿意卖孩子的人家,自然不会答应这样离谱的要求。 可是赵二爷恼恨孙家拒绝他,便在朝廷修建吴淞江堤坝时买通本地知府,强迫孙家所有儿郎都去服徭役。 待到吴淞江河堤建好后,孙家男丁也都死绝了。 只孙恒人在外地,这才逃过一劫。 后面改名换姓,才有今日沉冤昭雪之机。 会试是国家抡才大典,会试主考官更是乾元帝钦点的心腹。 他当然不会帮齐王把这件事给捂下来,欺骗乾元帝。 齐王也清楚主考官不是他的人,因此并不会帮他。 所以在知道这件事后,他就勃然色变。 他很清楚,这件事一出,就算是会试办得再好他也得吃瓜落。 除非他能证明这人是别人指使着过来陷害他的,同时还能证明赵二没干过这样的混账事。 但问题是这姓孙的半个亲友都没有,本人也自杀了,这简直就是死无对证。 齐王也派人去查到底是谁帮孙恒改换姓名文书的。 但是所有痕迹都被人抹掉了,他们没有找到半点有用的证据。 除此之外,赵二他是个男女不忌的纨绔种子,更是人人皆知的事。 他能干出孙恒血书中所描述的事情来并不会让人感到奇怪。 齐王心想,这样精巧的手段,不是十二那样的蠢货能用得出来的。 所以,是老六那条会咬人的狗吗? 而在景王府中,六皇子景王正在与九皇子顺王对弈。 顺王幸灾乐祸地道:“六哥,这回老四该焦头烂额了。” 景王听到顺王的话,落下了一枚黑子:“四哥这次差事办得不错,但是有老十与我们里应外合,四哥他也难逃缚网。” “我不觉得我是在陷害他。若是他表弟没做过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又哪会有我替天行道的机会?至于十二,就只能由你去对付了。” 顺王点了点头:“没问题,六哥,您放心就是了。左右不过是在父皇跟前儿争宠,我这个没有任何威胁的孝顺纨绔,不比十二看起来顺眼?” 景王听到这话也笑了起来:“九弟,你若是这样说,那就太过自谦啦!” 会试乃国家抡才大典,结果却闹出了这么一出事,乾元帝的心情自然不会好。 尤其是那个赵二,居然想要强迫人家好人家的书生做他的契兄弟。 还害得人家家破人亡,真是不为人子! 以乾元帝的判断力,完全能看出来,这个孙恒可能是其他皇子构陷齐王的手段。 若非如此,孙恒又怎么会早不冒出来,晚不冒出来,偏偏在齐王署理会试时突然冒了出来? 但乾元帝也能断定,孙恒血书上陈述的冤情全都是真的。 一来,根据绣衣使者的情报,那个赵二就是这样的一个混账。 若非确有其事,他的那些好皇儿怎敢指使那个孙恒扰乱春闱大典? 二来,人都有畏死之心。除了滔天的仇恨外,还有什么能让一个前途大好的年轻举人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血书喊冤。 不过在孙家的惨案里,赵二才是主谋,齐王不过是被借势的帮凶。 所以在三司查明真相,证明孙恒所言并非虚假后,乾元帝只撸了齐王的差事,让他禁足思过,并没有将其圈禁 而赵二被乾元帝判处腰斩东市,殿试之后立即行刑。 齐王母妃赵贤妃不知为儿子、侄儿求了多少次情,却没有得到半点正向的效果。 反倒是她自己被皇帝褫夺封号,贬为贵嫔。 齐王心里十分愤恨。 他既恨兄弟陷害他,又恨母家不成器,但最后也是无可奈何。 在父皇绣衣使者和金吾卫的看守下,他半点消息都送不出去。 乾元帝对齐王也非常失望。 齐王手段不俗,完全有辖制母族的能力。 如果齐王不纵容赵家,赵家根本不可能这般猖狂…… 哼,齐王如今只是王爷,就已经这般骄纵母族。若他日齐王成了皇帝,还不知他这个好皇儿要有多信重外戚呢。 此时,乾元帝心里已经在齐王的名字上面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第74章 姨妈心事再次破灭,春闱后续举监考试 齐王被圈禁了, 春闱的事彻底和他无关了。 乾元帝让景王和瑞王把这个烂摊子接手了,而那几个被齐王塞进考官队伍的同考官也跟着齐王一起吃了瓜落。 因为这个同考官的身份,他们没得什么好处, 反倒沾了一身腥。 由此可见,从龙之功也不是那么容易得的。 夺嫡能让人鸡犬升天, 也能让人坠入深渊。是平步青云风光八面, 还是落魄潦倒身死人手, 全都在皇帝陛下的一念之间。 待到杏榜张贴出去后,新科贡生们也不敢出门庆祝。 会试出了事情,他们这些人谁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在这种敏感的时间段里, 没人敢有什么多余的举动。 生怕什么地方不对, 自己的前程就跟着砸了, 到时候就连哭都找不到地方了。 因此只是在住处闭门不出,安心准备殿试而已。 又过了几日, 春光正好, 薛姨妈那里得了一匣子堆纱花儿, 拢共有十二支,都是宫里头作的新鲜样法,看起来十分精巧。 她本想拿去送人的,可是一想到林如海给黛玉送的那首饰与前两天空中飘着的风筝后,她就丧了气, 随手把那匣子宫花扔到了角落里。 罢了,宝钗不爱这些花儿粉儿的, 就把这些东西搁着吧。 旧了就旧了,薛家也不差这几个钱。 他们这边儿巴巴儿地把东西送过去, 人家瞧不瞧得上还是一回事呢? 薛姨妈最近确实有些烦恼。 在她看来,宝钗也够懂事的了。每天早上起来宝钗都会去姐姐和老太太那儿请安, 这府上的女孩子就没有比宝钗更有孝心的了。 姐姐还好,她与金陵的那些太太夫人们一样,都很喜欢宝钗的端庄稳重。 但这史太君虽然总是夸奖宝钗,说宝钗把家里的几个女孩子都比下去了,实际上却不怎么喜爱她的宝钗。 薛姨妈很想扭转这个局面,却根本找不到贾母不像其他的太太夫人们那样喜爱宝钗的原因,所以也无从下手…… 薛姨妈找不到贾母不是很喜爱宝钗的原因很正常,谁能想到贾母只是对宝钗这个类型的女孩子无感呢? 看看贾母疼爱的女孩子就知道了,黛玉、湘云、探春,这些得贾母宠爱的女孩子全都是有脾气有性格还会撒娇的。 薛姨妈觉得宝钗温柔端庄,随时从分,无有不好。 可问题是,这些优点迎春同样也有啊! 迎春同样温柔,同样端庄,比宝钗还随时从分。 当然,她不如宝钗行事周全,不如宝钗有主见会说话,但迎春她是贾母的亲孙女,这一点足以弥补别的不足了。 可是大家也没见到贾母有多宠爱迎春啊。 宝钗是很好,但她不是贾母喜爱的那一款女孩子。 除此之外,贾母也不是很喜欢宝钗来给她请安。 毕竟贾璋和宝钗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璋哥儿守礼,宝钗一来荣庆堂,璋哥儿就要告辞离开。 贾母面上不显,但是因为宝钗,乖孙和自己待在一起的时间变少了,她心里自然不高兴,所以才对宝钗淡淡的。 薛姨妈想不到这一点,但宝钗是何等聪明之人,又如何想不到这一点呢? 在摸清楚老太太的想法后,她去给贾母请安时都会特意和贾璋错开,贾母这才高兴起来。 但薛姨妈却不高兴。 因为邢夫人的严防死守,她原本对贾璋是死了心的。 可是看到贾璋高中解元后,她就又一次心动了。 她冷眼看着,这府上老太太和大老爷都是极疼贾璋的,以后这两位肯定会把私房留给他。 长房嫡子能分到的家产也很可观,荣国府的人脉资源基本上也都会留给贾璋,毕竟他是玉字辈里最出息的子弟。 不但是十四岁的解元公,还拜了那样一位好老师,迟早会高中杏榜入朝为官,眼瞧着的前程远大。 而她们家在夫君去世后早就没了当初的风光,若没有两门好亲戚,只怕家业早就被那些豺狼虎豹给夺走了,皇商的名头也很难保得住。 蟠儿他又是个纨绔性子,既没成算,又好惹事。现在她活着,还能指望他舅舅和姨妈拉扯他一把;日后她死了,蟠儿除了他妹妹外,还能指望谁给他收拾烂摊子呢? 可贾母已经把她想让璋哥儿和林姐儿亲上加亲的意思写在脸上,就差直接说出来了。 第103章 大房大太太、琏二奶奶待林家姑娘亦是无比亲昵,常开些“你怎么不是我们家的人”、“以后咱们一辈子说笑”的玩笑,俨然也是对黛玉十分满意的。 还有那江南的林掌院,大概他对这桩婚事也是极赞同的。 要不然他也不会托请贾璋给林家姑娘放风筝除晦…… 但薛姨妈实在是眼红,宝玉天天不务正业,也就比蟠儿好了些。这样的性子,以后又怎么能指望得上他呢? 她夜间辗转反侧睡不着,竟动了让宝钗去争一争的心思。 是了,她女儿花容月貌又冰雪聪明,说不得那贾璋就动心了呢? 可是这样的事情终究不好听,薛姨妈一直都在犹豫。 她要不要把自己的主意告诉宝钗呢? 她担心宝钗不高兴,因此很是犹豫不决,便把话憋在心里,只派人去打听贾璋的喜好。 在薛姨妈心里,下人就没有不爱钱的,丫头也没有不另有心思的。 收买下人、打听消息更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并没有什么不对。 但贾璋向来治家威严,鹤鸣苑的丫鬟婆子亦都十分警醒——能进屋伺候的谁不知道主子的忌讳呢? 因此没人敢泄露贾璋的消息,薛姨妈却是白花了银钱,最后只是无功折返。 后头黛玉过生辰,贾璋在陶园里“替”林如海给黛玉放了九十九只风筝除晦。 在黛玉剪断风筝线后,漫天的纸鸢像是一只只飞翔的彩鸟,飘荡在晴明的天空上。 所有人都在想,林姑爷真是有心,真是疼爱女儿。 三爷挑的风筝也好,都这么好看。 但在薛姨妈眼里,这些纸鸢不像彩鸟,反倒像一场荡荡悠悠的大水,直接浇灭了她所有的心事。 使君品行虽好,家中却有佳妇。 若贾璋对林姐儿半点儿心思都没有,又怎会因为他姑父的一封信,就这般用心? 薛姨妈只得在心中庆幸自己没把那些想法告诉宝钗。 否则宝钗又该如何自处呢? 薛姨妈自认为自己是个好母亲,所以她这些日子以来才犹豫不决,才没把那些谋算告诉宝钗以至酿成苦果。 但薛姨妈却没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万一宝钗不同意她的主意呢? 她好像是已经默认了只要她提出来,宝钗就会按照她说的去做;默认了宝钗不会觉得她有卖女儿的心思,依旧会像现在这样孝顺听话。 世人多是如此,嘴巴上讲着一视同仁,实则总是要委屈女儿,让女儿为儿子让路。 薛姨妈不疼爱宝钗吗?王夫人不疼爱元春吗?贾母不疼爱贾敏吗? 若邢夫人再生出来一个嫡亲的女儿,她会不疼爱这个姐儿吗? 不见得不疼爱。 亲生的骨血,谁不喜欢? 她们必然会疼爱自己亲生的女孩儿的。 但这种疼爱却只是退而次之的疼爱。 就像元春在王夫人这里比不过贾珠,更比不过宝玉;贾敏在贾母那里比不过贾政;邢夫人若有了亲生女儿,大抵也是比不过贾璋的。 而在薛姨妈这里,宝钗也是比不上薛蟠的。 即便宝钗孝顺听话,即便薛蟠纨绔不肖,薛姨妈依旧为儿子考虑得更多些…… 古往今来,大多如此。 只是历来如此,就一定是对的吗? 不过薛姨妈没对任何人说这件事,宝钗也不知道母亲动过什么心思,倒是不用因此伤心难过了。 只贾璋听红杏禀报过,说薛家的丫鬟过来打听过他的喜好。 不过院子里头的人都很规矩,没有泄露任何消息出去。 只一个外头跑腿的小丫鬟不老实,已经被撵出去了。 贾璋听了后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 薛家对他来说,本就是不重要的人与事,所以他完全没必要继续追问下去,省得惹出来什么风言风语。 林妹妹和二妹妹和那位薛家姑娘的关系也还不错,他既然没有损失,也就没必要落人家的面子。 转眼间殿试结束了,乾元帝点了苏州解元乔濛为状元,封他为翰林院修撰,下旨举办琼林宴,允三鼎甲打马游街,新科进士回乡探亲,全其锦衣夸耀之志。 在三鼎甲打马游街、新科进士们参加琼林宴完后,赵家二爷的大好头颅也在菜市口落地了。 想来,那血书陈冤的孙恒也能够含笑九泉了。 只赵贵嫔一人哭得死去活来的,奈何乾元帝如今身体不好,根本没心情欣赏爱妃梨花带雨的美感,反倒是觉得赵贵嫔哭丧晦气,又罚了她三个月俸禄解气。 甄贵妃都快要被笑死了,当初齐王被刺,赵氏没少找她麻烦。如今风水轮流转,赵贤妃她终于落魄了。 哦,不对,赵氏如今已经不是贤妃了。 她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贵嫔而已。 想到这里,甄贵妃立刻来了精神。 她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跑到了赵贵嫔宫里好生欣赏了一番赵贵嫔给她下跪行礼的模样,这才欢欢喜喜地离开了。 殿试结束了,赵家二爷也死了,国子监举监考试的时间也到了。 盛朝很重视太学,所以国子监的学风还是很正的。 而那些举监入学的考生,更是会被被编到天字班里。 国子监天字班会针对会试开办课程,会邀请翰林、宿儒、国子监祭酒、国子监司业等人过来讲座,甚至还有去朝廷衙门历事的机会。 这样的条件,是外头那些声名远扬的书院都难以比肩的。 因为这些原因,国子监天字班对贾璋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即便叶士高不是国子监祭酒,即便没有结交人脉之意,贾璋也会在乡试过后参加举监考试的。 至于通过贾赦名下的监生名额去国子监读书却不是什么好选择。 荫监的教学质量与举监有这云泥之隔,去那里上学还不如在家里跟着蒋先生念书呢。 不过,拥有参加举监考试资格的人并不是很多,只有乡试头名解元,第二名到第十名亚元,以及会试落第且名次靠前、然后被人推荐过来参加举监考试的落第举人才能过来参考。 因为这些原因,举监考试的难度并不是很高。 毕竟考生本就有真才实学,国子监的教学资源又很充裕,就算把所有考生都收下,国子监也能教得过来,所以这入学举子当然多多益善了。 若非如此,贾璋在参加举监考试前也不会还有心思放松了。 去参加举监考试时,贾璋也没让人送。 他只带了雪檀、黄柏两个小厮与举人文书就直接去国子监了。 国子监的搜检也还算尊重考生,至少没像乡试时那般又是脱衣裳、又是散头发的,弄得斯文扫地。 只让在监学生扮演一回小吏,在国子监门口检查考生身上是否夹带小抄。 没人会做这种蠢事。 能来国子监参加举监考试的,全都是名列前茅的优秀举人。 只要不是奇葩,就不会有人愚蠢到为了举监考试舞弊,坏了自己的名声和前途。 在搜检过后,贾璋就去了国子监西馆。 他的考场就在那边。 第75章 举监考试诗赋双绝,临行告别切切情意 国子监举监考试的项目有时文、策论、诗赋三项。 不过考试的题目并不多, 监管也比乡试时要宽松许多。 除此之外,国子监还会为应试举人提供笔墨纸砚与免费膳食。 所以贾璋他才只带着一份举人文书,就过来参加考试了。 在午饭前, 他就答完了时文题目。 吃完国子监小吏送上的胡饼和汤饵后,贾璋慢悠悠地答完了剩下的两道题目。 这次举监考试是贾璋参加过的所有考试里最轻松的一场考试。 一切都很顺利, 就连分到的座位都很好。 贾璋的座位在窗边。 为了保证光线充足, 考试时方形扇窗是开着的。 贾璋看向窗外, 就能看到飞绵滚滚,逐队成球;就能看到翠竹青青,修雅挺拔。 正是好一番春日胜景, 好一张秀丽图画。 贾璋的心情被感染得快活起来了, 答题的手感也变得格外顺畅。 不过坐在贾璋身后的那位仁兄就没有他那么好的心情了。 任谁看到自己前边坐着一个年轻小孩, 他还在飞快答题,甚至还有心情看风景, 那他的心情都好不起来吧? 举监考试的最后一项题目是诗赋。 诗要五言, 主题是荷花。 赋不限题材, 不许做华丽骈文,要求写本朝风行的抒情小赋。 贾璋思忖良久,先做了一首五言诗。 “世事风云变,山房次第新。玉轮临池上,菡萏同享春。笑看蜂蝶戏, 惭对诗酒酣。残荷伴冷雨,寒雾掩孤烟。” 梅、兰、竹、菊、荷、杏诸花, 多被士子吟诵。 贾璋也写过很多荷花诗,因此落笔极快。 第104章 不过虽然速度很快, 但是质量还是有保障的。 他笔下的诗词也十分清标秀远,修雅俊逸。 而抒情小赋易作难工, 难度比五言诗和骈文都要高许多。 贾璋吹干誊抄了五言的墨卷,重新铺纸,缓缓落笔写道:“若有人兮衡门之下、兰渚之滨,体貌质野,意象清真。植丛菊兮千株,抚孤桐兮五弦。朝咏‘结庐’诗,暮诵‘归来’篇。盖慕陶靖节之为人也……”[1] 没过多久,贾璋就写完了全部题目。 他吹干墨卷后,轻轻摇动桌边的精致铜铃。 台上的斓衣考官闻声而来,麻利地收走贾璋的墨卷,又盯着贾璋收拾东西。 待看到贾璋收拾完东西离开考场后,才回到自己的座位。 这些监考官全都是国子监监生。 监生们来做考官,不但能得到俸银、还能记功。 举人里面少有穷困的,俸银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有吸引力的东西。 但国子监记功对举人选官有帮助,相较于俸银,还是记功的奖励更吸引人些。 而贾璋交卷后,便提着自己小巧的考篮,踏着夕阳的余晖走出国子监西馆回家去了。 又过了几天,国子监举监考试的成绩出来了。 今年报名参加国子监举监考试的有六七十人,相较往年,今年报考的人并不算多。 所以,所有来参加举监考试的举人都被录取了。 而贾璋更是在这场举监考试中位列魁首。 他的那首荷花诗和抒情小赋已经被张贴出去了。 文辞俱佳,超逸洒然,再没人不服的。 不过他能写出这样的精妙佳作,倒也没让太多人感到惊讶。 他可是十四岁的解元,七八岁的时候就能写出“满饮一壶秋色,饱览无尽天光。蓐收同我探秋阳,溅起熔金细浪”这样的佳句了。 这些事情,哪一件不比眼下这个举监考试的魁首更让人惊讶呢? 当然,这些精妙绝伦的佳作品也是有利于巩固贾璋的文名的。 多年前,贾璋在参加藻园文会时扬名时,还有不少人酸溜溜地说贾璋不过勋贵之后,哪里识得翰墨清贵? 还有人在背后拿方仲永的例子诅咒讥讽他的。 如今却没人再说那些风言风语了。 当初说这些话,他们还能说自己只是出于好心,才说了些逆耳忠言。 如今再说这些话,除了被人指责他们看不得别人好外,还能得到什么? 所以这些人只得偃旗息鼓,彻底闭嘴了。 所以,贾璋一时之间文名大盛。 原本中了解元,只能证明贾璋擅长义理,是个鼎甲种子、大儒根苗。 如今一诗一赋,文气盎然,倒是初现一丝文宗气象了。 因为贾璋不久后就要去国子监读书了,贾母和邢夫人都有些放心不下。 于是婆媳两个从小厮到铺盖,从衣裳到吃食,很是忙活了一通。 史湘霓也跟着她们一起忙活,给她们帮了不少忙。 在贾璋临走前的那晚,贾赦东大院里摆了一桌酒,专门为贾璋饯别。 宴后,贾璋坐在暖炕上和父母说话。 在应下双亲的千叮咛万嘱咐后,贾璋听贾赦道:“你蒋先生答应做我的客卿了。” “璋哥儿,以后你在国子监也不用担心家里的事情了。我虽糊涂,但有先生掌眼,却也出不了什么大差错。” 贾璋奇道:“儿子之前也和先生提过这件事,但先生说这几年坐馆已经攒了不少钱,足够供养家里几个孩子读书,并不愿意揽下这项差事……” 贾赦笑道:“你先生的长孙不擅读书,我愿意帮忙。你先生感激我的用心,自然会回报一二。” 唔,原来是这样。 原来父亲做了蒋行的荐主。 怪不得蒋先生答应得这般痛快。 贾璋和蒋先生的感情很深厚,与小师弟蒋循的关系也不错。 因此,他是很愿意给蒋家行些方便的。 蒋行胆子小,不是敢犯事的人。 父亲做蒋行的荐主,也不会有什么危害。 只是先生为什么不直接和他提这件事呢? 贾璋只疑惑了一瞬,就把事情全明白了。 先生和父亲谈这件事,只是简单的利益交换;可若和他谈这件事,倒像是在挟恩图报了。 以先生的脾气秉性,是断然不会跟他提及这件事情的。 邢夫人在一旁笑道:“蒋先生把你教了出来,我和你父亲都感激他。如今帮帮蒋家哥儿,本也是应该的。” 贾璋听了点了点头:“母亲说得很是,我对先生的恩情始终都铭记于心。” 邢夫人笑着摸了摸贾璋的侧脸,又塞给他一只螺钿钱匣。 贾璋知道母亲嫁妆不丰,手里的钱都是省吃俭用攒出来的,因此不肯接受她的馈赠。 坐在另一边儿的贾赦突然对贾璋眨了眨眼。 贾璋收到父亲的信号后才把钱匣收下了。 这些钱应该父亲和母亲一起拿给他的。 出大头的人应该也不是他娘。 既如此,他就可以安心收下了这笔钱了。 贾璋他乖乖地收了钱后打千儿作揖,千恩万谢,却是在效仿老莱子彩衣娱亲。 贾赦和邢夫人被贾璋这副模样给逗笑了,连声要他不要搞怪。 邢夫人又搂住他道:“去国子监后,读书也不要太辛苦了。你若熬坏了身子,我的眼睛也要哭瞎了。” “母亲,儿子都知道了。您放心,孰轻孰重,儿子心里都是有数的。” 贾赦看邢夫人眼圈儿有点红,生怕她把贾璋也带得跟着掉眼泪,连忙道:“好了,璋哥儿也别和你母亲黏糊了,去老太太那儿看看她吧。” “一会儿我派人把你妹妹接来东大院跟你母亲一起住,你去荣庆堂陪老太太住一晚上吧,她老人家也舍不得你呢。” 邢夫人听了,跟着点头道:“你父亲说的很是,趁着天还没黑,璋哥儿你早点过去。省得摸黑走路,磕磕碰碰的。” 贾璋这才向贾赦与邢夫人告别,往荣庆堂那边去了。 到了荣庆堂后,贾璋给贾母请安,却不见黛玉。 他疑惑道:“祖母,林妹妹呢?” 贾母回答道:“你妹妹躲在小书房里头呢。” “璋哥儿,祖母不急着和你说话,你先去看看你妹妹吧。” “反正你父亲说了,让你今晚留在荣庆堂住,咱们祖孙两个说话的时间还长着呢。” 贾璋听到贾母的话,就知道黛玉必在偷偷垂泪。 因此连忙应了贾母的要求,快步前往荣庆堂的小书房。 荣庆堂小书房里面是合着地步打就了一大片黄花梨木大书架,还有成套的桌案圈椅。 一走进去,贾璋就见到黛玉靠在黄花梨木梅兰竹菊圈椅上。 她拿翠绿色丝绢遮住了脸。 珍珠似的眼泪已将丝帕洇湿,她没有发出任何哭声,却显得更加可怜。 贾璋蓦地有些心痛,他走过去,轻轻地叫了一声妹妹。 黛玉哭得更厉害了,但还是强抑着哭腔,唤了一声三哥哥。 贾璋心里十分酸软,他轻轻扯走了黛玉的丝绢,只见她眼角红彤彤的,眼珠上也蒙了一层薄薄的粉。 见到这般情景,贾璋眼睛竟也有些发烫:“林妹妹……” 平常那样口齿伶俐、能言善辩的人,今日竟也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话是好了。 “十天后我就回来了,林妹妹,你莫要难过了。” “我才不是为了你,三哥哥,你不要胡说。” “是了,是三哥哥我在胡说,你莫要哭了。看着你哭,我心里也跟着难过。” “哀泣伤身,妹妹便是不为了我,也看在你自己、看在林姑父和祖母的份上,莫要难过了。” 他拿起那张帕子,温柔地给黛玉擦拭眼泪。 黛玉感受到他修长的手指隔着柔软的丝绢轻触她眼角,心中悸动。 贾璋也有些惊讶。 他素来守礼,何曾有过这般情不自禁的时候? 但他现在却不想收回自己的手,更不想对黛玉说抱歉。 他把黛玉的脸擦干净了。 黛玉也止住了自己的泪意。 她轻声道:“我一想到……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我知道这是好事,我本不该哭的,可是我忍不住。” 她没说是什么事。 但是贾璋知道,她没说的事情是她舍不得他。 “我知道,我都知道。” 贾璋拍了拍她的后背,同样轻声对她道:“我知道你思念我,我也会思念你,我会给你写信,给你写诗写词……” “我若是忘了,就罚我做南京翰林苑掌院林学士家大姑娘的端茶小厮好了。” “到时候我伺候你鞍前马后,为你浇花磨墨,铺纸端茶……” 林黛玉垂下的脑袋终于抬起来了,她眼睛红红的,轻呸了一声。 第105章 “好个没志气的解元公,竟想着给别人做小厮奴仆,你若是我爹爹的儿子,只怕是要被罚去跪祠堂的。” “也就是大舅舅大舅母疼你,才让你逃了过去,但我日后必是要去找舅舅舅母告状的。” 贾璋见她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飞扬的神采,自家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妹妹笑了就好。” 黛玉悠悠一叹:“我只盼着哥哥早日杏榜有名。” 就算到时候要天天上衙,也不用住在外面,十天才能回家一趟了。 贾璋摸了摸她的额发,轻声许诺道:“会的,一定会的。林妹妹,我离开后,你不要悄悄哭,每天都高高兴兴的,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黛玉为他整理了一下腰间的玉佩,手指绞着玉佩下面的穗子:“三哥哥去国子监,也要照顾好自己。凡事多看少说,读书时不要累到自己。” 贾璋郑重地点头,他道:“妹妹,我会听你的话的。” 黛玉轻轻地笑了出来:“我相信你,三哥哥。” 王维曾在诗中写“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十分清新自然。 而贾璋此时,竟觉得黛玉这一笑,与那空山新雨一样清新可爱。 而黛玉的那句我相信你,对贾璋来说,更是重若千金。 第76章 抵达太学打点杂务,国子监生读书日常 待到月上梢头之时, 王善保家的带着丫鬟婆子过来接黛玉了。 此时黛玉被贾璋哄好了,见王善保家的过来,便吩咐青雀、紫鹃她们收拾衣裳妆奁。 与外祖母和三哥哥告别后, 黛玉就坐车去东大院和邢夫人同住去了。 贾璋把黛玉送到车上,对王善保家的道:“嬷嬷记得照顾好林姑娘。” 王善保家的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了。 她晓得三爷的言外之意。 三爷是在请她照顾林大姑娘, 也是在威胁她不许托大, 用在太太耳边说坏话、给太太吹耳旁风等方式辖制林大姑娘。 她哪里敢啊? 看看三爷这些年处置下人的手段吧, 她哪里敢那样作耗呢? 贾璋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道:“你家的小儿子也八岁了吧,让他跟着高师傅做事吧。” 王善保家的听到贾璋这样说, 脸上都泛起了激动的红晕。 “多谢三爷恩典, 我替我家那小子给您磕头!” 言罢就跪了下去, 要给贾璋磕头。 贾璋瞥了一眼跟在身后提灯笼的小丫鬟,那小丫鬟也机灵, 立刻把手里的灯笼放到了别人手里。 她连忙快步上前, 把王善保家的扶了起来。 在丫鬟把王善保家的扶起来后, 贾璋对她道:“嬷嬷何必这般多礼?照顾好我母亲,我还有别的赏赐给你。” 听到贾璋的话后,王善保家的千恩万谢地去了。 目送翠色轿撵离开后,贾璋才转身回屋去了。 贾母见他回来,让鸳鸯把晾温的杏仁羊乳给贾璋喝。 “大晚上的, 璋哥儿也别喝茶了,省得晚上睡不着觉。” 贾璋听到后点了点头, 接过鸳鸯端过来的玉碗把羊乳小口喝了,又和贾母说了好些话, 才去荣庆堂里碧纱橱里洗漱休息去了。 翌日,贾璋带着雪檀去国子监报到去了。 鹤鸣苑里的事情有红杏青桃打理, 家里的事情有苏佐黄柏照料,父亲身边还有蒋先生提点,他确实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事情。 国子监的监生们平日里要穿鸦青斓衣,头戴四方巾,腰悬药玉。 贾璋早就派人来国子监领了衣裳,此时已经换上了监生的服饰,身后跟着雪檀与几个过来帮忙搬行李的长随。 贾璋带来帮忙搬行李的长随有四五个,主要是贾母和邢夫人给他准备的行李太多了,人少也搬不过来。 到了国子监的宿舍后,雪檀欢喜地道:“三爷,卧房面积很大,能放下老太太和太太给您准备的东西了。” 国子监两人一舍,每间宿舍里都有一间会客的堂屋和两间卧室。 堂屋的面积不大,卧室的面积却不小。 雪檀带着几个长随收拾了好长时间,才把房间打扫出来,并收拾好了带来的东西。 雪檀代贾璋抓了一把钱赏他们,就让他们带着装行李的箱子回家去了。 前头说了,国子监两人一舍,吃住都在监内。 贾璋的舍友姓范,名孟起,籍贯在山西。 范孟起是本科会试落第后被推荐过来参加举监考试的举人。 贾璋看对方的情绪有些低落,便不和他多搭话,只在自己的卧室里收拾书籍墨卷罢了。 到了中午吃饭时,叶士高的小厮秋耘提了食盒过来,交给雪檀道:“这是我们老爷吩咐送来给二爷的。” 雪檀笑道:“秋耘兄弟进去吃杯茶。” 秋耘摆了摆手:“我就不进去了,二爷若要赏我,我不好不收,辜负二爷的美意。可若收了二爷的赏赐,我们老爷又不欢喜,所以我还是不进去了。” 听到秋耘的话后,雪檀道:“那也成,但哥哥跑了这一趟也辛苦。日后国子监休沐,我请哥哥出去吃酒犒劳您。” 这个邀请秋耘没拒绝:“那感情好,不过不用你请,我请你就行了。” 他还开玩笑道:“老爷是二爷的师父,我是老爷的小厮,你是二爷的小厮。我若托个大,让你叫我一声叔叔都行。又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 雪檀佯怒道:“好哇,原来你是在这里等着我呢!我若叫你一声叔叔,你敢答应吗?” 秋耘笑道:“好了,好了,是我的错,不该开你的玩笑的。” “别闹了,快把食盒给二爷送过去吧。还说什么‘你敢答应吗’,你是把自己当成了孙猴子,还是把自己当成了妖怪?” 雪檀这才笑道:“别念叨了,我这就去了。” 秋耘摆了摆手,待到雪檀进屋后,他也就离开了。 而贾璋见到雪檀提着食盒进来,疑惑地道:“怎么这么早就去取午饭了?” 雪檀打开食盒,把一碟碟菜肴摆到桌子上:“这是祭酒老爷派秋耘送来的,不是我去饭堂取的。” 贾璋在一旁的黄铜水盆里洗手:“你邀请你秋耘哥出去吃酒了吗?” 先生不喜欢自己身边的人收赏钱,他亦然如此,因此很理解先生的规矩。 但也不能让秋耘总两边跑,还毫无表示吧? 所以他才授意雪檀去请秋耘吃酒。 雪檀道:“秋耘哥不肯,他还说要请我呢。” 贾璋坐到桌边,接过了雪檀递给他的筷子:“谁请都无所谓,你付账就好了。不过你请秋耘也是替我请的,断没有让你自己花钱的道理,请客时直接去账上支钱就是了。” 雪檀听到后,连忙应了。 贾璋的国子监生活非常平静。 天字班的学风极正,冲刺会试的氛围也很浓。 在正式上课后,贾璋飞速沉浸到了学业中。 每天不是去教室听课,就是自己做文章,或是去骑马射箭,或是去听叶士高的小灶,日子过得十分充实。 叶士高对贾璋的努力感到欣慰。 朝廷重视太学教育,带来的连锁反应就是国子监对监生的考核标准也被拔得很高。 在国子监监内,每季度内,第一个月试时文三道,第二个月试策论一道,诏、诰、表各一道,第三月试经史第一道,判语二条。 若考试文章义理通达,言辞优美,记两分;逻辑通顺,言语通畅者记一分;文章普通但不出错的记零分;经义有误者记负分。 监生负三次,鞭笞三十;负六次,就会被国子监要求退学。 至于这分数的好处…… 每年年末,国子监监生都能去朝廷各处历事。 监生分数越高,去的衙门就越好。六部、都察院、翰林院……这些衙门都是那些分数高的监生才能选择的。 叶士高当然希望贾璋他能够出类拔萃,好获得去翰林院历事的机会。 到时候,茂行他也能见见天下之大,涨一涨世面。 叶士高却不知道,贾璋前世时早就见过这世界上最大的世面了。 皇帝、司礼监、内阁,这世上哪里还有比这些还要更大的世面? 不过贾璋同样想要这个机会。 翰林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机会能够巩固他的清贵文名。 除此之外,还能给叶士高和杨宗祯涨涨面子。 叶大先生和他是君子之交,不会在意什么面子不面子、夸耀不夸耀的,也不会在意贾璋能不能给其带来价值。 但杨宗祯与贾璋相处的时日不多,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若贾璋想被杨宗祯记住,想获得杨宗祯投资,那他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展现出更多的价值。 贾璋对此接受良好。 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亲生父子兄弟尚有异爨相杀的,更何况是杨宗祯这个半路师祖与贾璋这个半路徒孙呢? 第106章 他当然要向杨宗祯展现自己的价值…… 除了学习外,贾璋和范孟起也熟悉了起来。这些天在国子监上学,范孟起已经平复了自己的心绪。 大家都安慰他,就算他此科考中也不过是同进士出身,在官场上天然上就比二甲进士差了一大截儿。 如今虽没考上,但在国子监潜心苦读后,说不得就下一科就中了二甲进士呢。 到时候再考进翰林院庶常馆,前程就又大大不同了。 渐渐地,范孟起就把这话听进去了,一改颓态,潜心苦读起来。 贾璋看着恨不得悬梁刺股的范孟起,有点担心这范孟起会不会把自己逼成第二个贾珠。 不过看范孟起每顿能吃三碗饭、脸色无比红润的模样,贾璋也就明白了,他这担心完全是杞人忧天。 后来贾璋才知道范孟起出身猎户,在社学里念书时就会去山里打兔子野鸡贴补家用了。 熬了十多年,历尽千辛万苦才考中了秀才,又过了六年考中了举人,然后又上京来考进士。 贾璋很欣赏他,范孟起这的的确确是寒门出贵子的典范了。 这范家的家境,也就比他前世入宫当太监前陈家的家境好那么一点儿,但也相当有限。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范孟起没赶上灾年,家里又只有他一个独生子,所以才有了读书的机会。 但是朝中的那些大人们呢,就算是寒门出身的,在科举时也多是脱产备考的,绝没有艰苦到范孟起这种地步。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贾璋向来欣赏这样的人。 而且经过他的观察,范孟起性格爽直、知恩图报,投资他就算不能大赚,也绝不会亏本。 他有心拉拢他这位舍友,待范孟起也十分客气。 范孟起也不是傻的,他很清楚贾璋的用意,更没有拒绝贾璋递过来的橄榄枝。 毕竟贾璋这位解元舍友的文采和风度都很让范孟起折服,背后又有叶祭酒和荣国府两座靠山。 若非贾璋主动示好,他就算考上进士都不一定能搭上这样的人呢。 不过有些时候,范孟起会忍不住朝着贾璋露出慈祥的目光。 他的解元舍友也就比他儿子大两岁,他看着舍友,就思念起待在老家读书的儿子了。 唉,要是我家云哥儿能像舍友一样是个神童就好了。 这样两年后,云哥儿就能和我一起在国子监念书了。到时候父子团圆,岂不美哉? 除了范孟起外,国子监的其他人对贾璋也很友好。 虽然国子监里也有一些龌龊,监生们也并非全都是好人,但没人敢惹到贾璋头上。 谁让叶士高就是国子监的祭酒大人呢? 俗话说得好,县官不如现管。就算是王公贵戚,也不会没事找事,在国子监这一亩三分地里找贾璋的麻烦。 尤其是贾璋还这样小,一些年纪大的监生儿子都比贾璋的年纪大了,他们哪里还好意思为难贾璋呢? 而在十天后,贾璋终于迎来了他的假期。 他要回家,去给父亲母亲与祖母请安,去见兄弟姊妹,以及…… 去见他的黛玉妹妹。 第77章 旬休回家蝴蝶玉树,鲍螺之约贾琏升官 从国子监回家后, 贾璋先后给祖母、父亲和母亲请安,又回鹤鸣苑洗去了满身风尘。 在这之后,他才回荣庆堂找黛玉说话。 刚才和祖母请安时, 贾璋就已经和黛玉见过了。 但是因为贾赦和邢夫人也在等他过去请安说话,所以两人并没说上几句话。 等到给贾赦和邢夫人请过安后, 贾璋才折返荣庆堂陪祖母与黛玉说话。 贾母问了贾璋一些国子监的事, 在知道他适应得很好后, 就放他们去荣庆堂小书房说话去了。 在她这个老婆子跟前儿杵着,两个孩子也不好意思多说话,又是何苦来哉? 待到了小书房, 贾璋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只草编的蝴蝶给黛玉。 “这是国子监的舍友教我编的, 送给妹妹赏玩。” 黛玉见那蝴蝶虽色彩单一, 但却十分精巧,知道贾璋做这东西时必然是很用心的。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只蝴蝶:“我那儿有白玉盆景, 配这只小蝴蝶正好。” 贾璋被她逗笑了:“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蒹葭倚玉树’?” 黛玉摇头:“哪里有这么俊俏的蒹葭?三哥哥难道要嫌弃自己编出来的蝴蝶吗?” 想了想, 黛玉又从书架上取下了一只红木匣子:“这里面装了我根据父亲寄过来的古籍改写和自拟的联句、酒令和颂圣诗。三哥哥拿回去, 日后若有应酬,直接用就行了。” 贾璋讶异地看向黛玉。 黛玉解释道:“举业艰辛,三哥哥精研经义,苦读诗策很是辛苦。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做些小事, 让你不用再耗费精力研究这些东西。” “三哥哥,我想你不要总那么辛苦, 那么周到。” 贾璋一颗心倏地化作潺潺春水,他接过黛玉递过来的红木匣子, 轻轻打开,却见里头装着厚厚的一沓文稿。 每一张上面都是清新秀逸的簪花小楷。 “林妹妹……” 贾璋喟然长叹, 最后却只能压下那些他险些说出口的话,轻声劝道:“我很喜欢这份礼物,但我不想你耗费太多心血做这些事,你要多注意身体……” 黛玉低头瞧那只蝴蝶,嘴上道:“嗯,我晓得了。” 心里却在想,她的身体好着呢。 三天前王太医给她诊脉时都说了,她的身体天比一天康健,已经大好了。 她写下这些文稿时根本没有勉强自己,只是量力而行。 是三哥哥他担心太过了。 “我学了新曲子,弹给三哥哥听吧!” 黛玉开始转移话题。 贾璋当然看出了黛玉的用意,但除了点头外,他还能再说些什么呢? 青雀和紫鹃捧了贾璋送的那张绿绮琴过来,黛玉坐在琴桌前,弹了一曲《八极游》。 《八极游》是他之前给黛玉弹奏过的曲子,没想到黛玉也学会了。 她也喜欢这曲子吗? 贾璋感到很惊喜,他和着曲调,朗声道:“志在寥廓之外,消遥乎八肱之表。若御飚车以乘天风云马,放浪天地,游览宇宙,无所羁绊也。” 黛玉听到贾璋清越的声音,忽地抬起头,没想到正好与贾璋对视。 她心里有些慌乱,想到目成二字,竟弹错了一个音。 而贾璋的脑海里也突然蹦出来一句“曲有误,周郎顾”。 但这句话现在说很是不合时宜,他侧过脸,轻咳了声。 黛玉瞧着贾璋玉白莹润的面皮,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难道是她眼睛花了? 她刚刚好像看到三哥哥他脸红了? 弹完琴,黛玉就要去把那只草编的小蝴蝶放到自己的白玉盆景里。 贾璋放她去了。 黛玉回到套间暖阁,就见雪雁和王嬷嬷正在收拾东西。 东西很多,有彩色小泥人,有纸扎的风筝和风车,还有好几盒胭脂水粉,好几盆水仙和芙蓉花。 黛玉看向正在收拾东西的雪雁。 雪雁笑嘻嘻道:“三爷第一次离家,回家路上给大家买了好些礼物。不过这几盆水仙和芙蓉花别的姑娘少爷都没有,只有姑娘有……” 黛玉瞧了两眼那些花儿,心里对这几盆花也添了几分欢喜。 怪不得这般秀雅,原来是三哥哥挑的花儿。 但最后,黛玉还是把目光放到了手心里的草编小蝴蝶上。 她轻轻地把这只草编蝴蝶放到白玉盆景里,唇边漾起了笑意。 她就知道,这只小蝴蝶和白玉盆景是很搭的。 盆景里的花是由巧手匠人精雕细琢出来的白玉荷花,一朵花比她一只手掌还要大些呢,正好装这只可爱的小蝴蝶。 玉荷点横塘,青蝶晒粉忙。 黛玉心中突然浮现出无数个好句子,冒出了好多作诗的灵感。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文思泉涌? 在黛玉送完草编蝴蝶回来后,小兄妹两个又说了好些话,这才带着丫鬟婆子们离开了小书房,陪贾母抹骨牌打马吊。 待贾母累了,又一边一个给贾母捏肩。 有璋哥儿和玉姐儿陪伴,贾母觉得自己特别幸福。 要是有法子记录下来这一幕就好了,她一定要给过来做客的老夫人们看看她的孙儿和外孙女有多灵秀,多孝顺…… 要不然过些日子,她就找个女画师过来帮忙画张画儿吧? 上次北静太妃过生日时找的那位画师就很不错。 据说对方原来是在宫中给娘娘们画画像的,后来年纪大了出宫,才做画师谋生的…… 在荣庆堂吃过午饭后,贾璋和黛玉依依惜别了。 离开荣庆堂后,贾璋又顺路去看了看迎春和贾琮。 最后一站是去二哥二嫂那里,他有点想芝哥儿了。 第107章 和芝哥儿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后,贾璋就被贾琏从芝哥儿手里抢走了。 贾琏还骗舍不得叔叔的芝哥儿道:“父亲要带叔叔走一起去给芝哥儿买鲍螺和蜜饯吃。” “叔叔和买鲍螺的老板是好朋友,叔叔去了,才能保证我们一定能买到鲍螺给芝哥儿。” 贾芝眨了眨眼,最后决定不理会亲爹,而是拉着贾璋的手甜甜地问道:“叔叔,父亲骗没骗芝哥儿?” 一品楼的酥油鲍螺什么时候都能买。 贾璋和一品楼的老板也不是好朋友。 酥油鲍螺需要排队买,本就是贾琏夫妇骗贾芝少吃甜品的谎言。 贾璋对此心知肚明,但在看到贾琏的眼色后,他笑眯眯地哄贾芝道:“芝哥儿,二哥他没有骗你哦。” 贾芝纠结了好久,才松开了贾璋的手:“那好吧,叔叔和父亲去吧!叔叔要看好父亲,不许他偷吃芝哥儿的鲍螺哦。” “好啊,叔叔答应你。” 贾璋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琏二哥,你在大侄子心里究竟是一款怎样的父亲啊? “那我们拉钩?” 贾璋蹲下来和贾芝拉钩,又把他抱起来交到史湘霓手里:“嫂子,我和二哥出去了。” 史湘霓笑着点头,拉着贾芝的小手对贾璋和贾琏道:“你们去吧,路上小心。琏二,你千万记得别偷吃儿子的酥油鲍螺。” 贾琏看着目光灼灼的儿子,心里默念,这是亲生的儿子,不能打死,不能打死! 在贾芝期待的目光中,贾琏心累地点了点头,忙不迭地拉着弟弟逃出了院子。 天爷啊,他头一回发现了粉蝶的好处。 老太太给他的粉蝶既胆小又老实,才不会像夫人这样带着弟弟儿子一起笑话他! 跑出院子后,贾琏松了口气,他总算是逃出生天了。 就在这时,刚才一直都在憋笑的贾璋终于忍不住笑意,竟然大笑起来。 他这么一笑,身上平添了几分少年意气,去了几分素日里的沉稳。 他笑起来很好看。 果然,好看的人做什么表情都好看。 就连大笑这种别人做来必然不太好看的表情,搁到贾璋身上竟也是好看的。 不过贾琏并没注意到这件事,他只觉贾璋这副模样很好。 他和弟弟感情很好,虽然平日里也很骄傲弟弟出息给他长脸,但有时也会担心弟弟太过辛苦了。 今日见到弟弟这样轻松快活的模样,贾琏心里也是高兴的。 他心里那点子郁闷也消失无踪了。 罢了,璋哥儿高兴就好。 不过是被人打趣两下,反正也掉不了两块肉。 至于他家那个混小子,哼,也就是让他再乐上那么一两年了。 贾琏发誓,等到混小子开蒙读书后,他一定要做一个严父! 贾琏带贾璋出去,是要去他举办的烧尾宴上吃酒。 不久前顺天府推官因为贪污罪被邱宗实邱老大人查处了,贾琏也借着这个机会升官了。 如今,他已经不是当初的八品照磨,而是顺天府的七品推官了。 他能升官,主要是因为他足够老实可靠。 在顺天府尹变成邱宗实后,贾璋就提醒过贾琏,告诫他一定要实心用事,不许贪污腐败。 邱宗实可不是一般人。 在他手底下犯错,那简直就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贾琏这人是有些小毛病,但他信重贾璋这个弟弟,也愿意听他的话。 因此,在别人被邱宗实吓得老老实实当差时,贾琏也跟着他们一起老老实实当差。 当别人心存侥幸开始徇私舞弊时,贾琏还是在老老实实当差。 这不就显出他的好来了吗? 若是在朱城做顺天府尹时,就算贾琏努力做事,那也是在把媚眼抛给瞎子看。 朱城才不会注意底下的小官。 但邱宗实不一样,他这人不但是个清官直臣,还是个能办事的干吏。 当初在河南做知府时,邱宗实就清缴过四十余家大户私藏的丁户,杀过十余个贪污腐败的小吏。 如今在顺天府做府尹,他当然也会把所有属官小吏的表现都记在心里,并严厉打击横行霸道的纨绔子弟与贪污腐败的属官小吏。 于是,那些存着侥幸心理的纨绔子弟和属官小吏们就倒霉了。 而贾琏也因为老实当差得了好处,被邱宗实记了不大不小的一功。 虽说贾琏不贪污,可能是因为他不缺那三瓜俩枣的。 但是他确实没贪污,而且差事做得很不错啊! 邱宗实没有因为贾琏勋贵子弟的身份就对他戴什么有色眼镜,今春吏部京察时,邱宗实就在贾琏的履历上面写了一个优良的评价。 于是在京察后,贾琏就升任了顺天府推官。 他非常感谢弟弟的指点,今天这烧尾宴,一半是为了庆祝自己升官,一半是为了酬谢贾璋的叮嘱。 所以他才不惜欺骗芝哥儿,也要把芝哥儿的叔叔夺走。 待到一品楼后,贾璋见牛继祖、冯紫英、陈也俊、柳熠、孟吉祥、陈也仁等人次第前来,便知贾琏这是把他们两人的勋贵朋友都请过来了。 哥哥办事确实周到,怪不得他升官了。 宴上众人饮酒行令为乐,众位友人又去庆贺贾琏升迁与贾璋考中举监的事,倒是好一番热闹。 而在屏风后,清倌人轻声唱着小曲儿,但也不过是酒宴的配乐罢了。 冯紫英喝了一口酒,心里吐槽,琏二他就爱在弟弟跟前儿装正经。 平日里琏二什么不玩儿? 弟弟一过来,就又是请清倌儿,又是摆屏风的了。 也不知琏二是把弟弟当小孩儿看,还是把弟弟当喝露水的仙人看。 总之,他那两个哥哥是没这么宝贝过他的。 怎么想着想着,他还有点酸呢? 宴席结束后,兄弟二人送走了所有朋友。 贾璋拿走了贾琏手里拎着的装酥油鲍螺的食盒:“二哥,这东西我拎着吧。” 贾琏喝酒喝得有点多,因此也不逞强,把食盒交给贾璋后笑道:“嗯,给你拎,你拎着芝哥儿放心,省得他怀疑我偷吃……” 贾璋听到贾琏的醉语,轻轻笑了笑。 不得不说,芝哥儿还是很像二哥这个爹爹的。 第78章 学习义理实学流派,刑部火灾白刃相饶 晚上睡觉之前, 贾芝吃到了父亲和叔叔给他带回来的酥油鲍螺。 他开心极了,吃完点心后拉着他们甜甜蜜蜜地撒娇。 贾璋爱怜地亲了亲小侄子后,才离开他们这儿。 临走前, 史湘霓又让小桃带着她精心准备坚果攒盒和果脯攒盒,和贾璋一起回鹤鸣苑。 “让小桃帮你送回去, 你若不爱吃, 就拿去给几个妹妹吃, 也是你的心意。” 贾璋向她道谢,带着拎着攒盒的小桃,笑吟吟地回到了鹤鸣苑。 史湘霓这个长嫂做得非常称职, 就连邢夫人都挑不出她的毛病, 说她这个长嫂不好。 虽说有不少同辈分的小媳妇们对史湘霓嘀嘀咕咕过, 但是史湘霓压根儿就没把那些话放在心里。 若贾琏有本事,史湘霓或许还会嫉妒小叔得宠。 可问题是, 贾琏就没给她留下嫉妒的空间啊! 姑祖母能不一味偏心二房, 把家里的一碗水端平, 还不是因为小叔能干? 她夫君贾琏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公子,还好小叔压着夫君读完了《大诰》和《刑律》,她才不用担心夫君惹事牵连到他们这个小家。 后来太婆婆和公爹又给夫君捐了个小官,靠着夫君的努力与小叔的叮咛,贾琏如今也升任推官了。 夫妻一体, 史湘霓又怎会不感谢贾璋的帮助呢? 她当然不会把旁人的挑唆听到心里呢? 那些说酸话的小媳妇,史湘霓全都认识。 对方不是家里有刻薄婆婆, 就是有轻狂小妾,日子过得哪里有她如意? 想来她们也没什么好心肠, 无非是看不得别人过得好,自己过得不如意, 就想要把别人也拉下水罢了。 所以才出来挑拨离间的。 史湘霓又怎会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她刚嫁进来时就不曾理会过二婶王夫人的挑拨离间一样,现在她更加不会理会外头的这些风言风语。 贾璋销假回到国子监后,细细读了黛玉写的联句,只觉口齿噙香。 他小心翼翼地把这只匣子锁到了箱子里,读书之余会去赏玩一二,绝不会浪费黛玉的心血。 叶士高对贾璋的学业抓得倒是很紧,除了会试的内容外,他还会专门给贾璋讲述儒家义理。 当今天下,理学为国朝首推。而在理学之下,又分出了新学、程学、实学、张学等流派。 杨宗祯就是实学大家,叶士高当然要给贾璋恶补实学课程。 课程的教材就是本朝太/祖高皇帝时御史中丞荀鹤年所著的《四书衍义》,乃是实学流派内第一经典。 第108章 至于本朝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的理学分支,自然是帝王心术推动的结果。 没有皇帝会允许儒家经义的释经权被同一个学派的人握在手里,若皇帝真不在乎释经权的话,衍圣公也不会被荣养,孔家子孙也不会不能出仕为官了。 叶士高很看重义理之学。 儒家经典里,一句话有百种说法。 茂行他学不好这东西,日后可是要吃亏的。 贾璋学得也用心,说句心里话,在盛朝理学下的几个分支里,贾璋最喜欢的就是实学。 他对“闲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的做法并不认同,比起嘴上功夫,他还是更喜欢实心用事的态度。 不过到底怎样做,才上对得起苍天,下对得起黎民,也只有浩渺青天与煌煌史册才能说得清楚了。 处于历史迷雾中的人,又怎能提前知晓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杨宗祯对贾璋的学习进度很满意,也很欣喜。 学习四书五经实学义理的进度快也就罢了,关键在贾璋在时事上的见解鞭辟入里,很有深度。 这样的天赋却是极难得的。 杨宗祯心想,这孩子表面上光风霁月,心里却有极有成算,还长了一张极具欺骗性的脸,天生就适合当官。 他们师门自然要好好培养这孩子,省得浪费了他这难得的天赋。 于是贾璋他就过上了今天在师父那里听听《四书衍义》的课程,明天去师父那里听听时事写写评论文章的日子。 成长的速度很快,收获的东西也很多,他终于勤奋成了范孟起第二。 对贾璋有滤镜的舍友范孟起范举人对此非常欣慰。 而在国子监的月考和季考里,贾璋也表现得相当出色。 每一次考试,他都能考到最高档的分数,想来年末时他就能去翰林院历事了。 真是可喜可贺。 春去秋来,转眼间又到了中秋节。 国子监在中秋节假期期间休沐三天,贾璋得了假回家。一家人团圆赏月、听戏吃酒,却是好不快活。 宫中也办了中秋家宴,诸王、宗亲、内廷里的各位娘娘公主全都到齐了。 在这些皇亲国戚中,最春风得意的就要数六皇子景王和十二皇子瑞王了。 四皇子齐王被陛下从春天禁足,到现在还没有陛下被放出来。 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齐王失宠了,也没有登基的希望了。 陛下对对景王和瑞王也愈发重视了。 要知道,陛下让景王和瑞王接手会试的烂摊子后直接让二王接替齐王的差事,这其中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大家已经默认了,储君乃至未来天子的人选,必然会从景王和瑞王之间抉择出来。 中秋佳宴,体元殿内歌声曼妙,水袖蹁跹,正是歌舞升平时候。 乾元帝与皇后娘娘坐在上首,甄贵妃坐在左手边第一个位置,倒是好一副妻妾和乐景象。 乾元帝起身说了一段开场词后才宣布开宴。 而在开宴后,诸王就纷纷跑来献礼,献上的礼物全都是异宝奇珍。 耗费无数民财,只为了得到皇帝一个点头,半张笑脸。 乾元帝今天心情还算不错,因此还算给他这些儿孙面子。 毕竟他这半年放权,把身体养好了一些,此时的心情也很不错。 即便眼前这些人这般奉承讨好,不过是为了他屁股底下的这把椅子。 但是乾元帝心里根本不在乎他们有没有真心。 他是皇帝,更是独夫,本来就没有渴求过真心那种可笑的东西。 就在诸王宗亲都满脸喜色、殿内气氛其乐融融时,有绣衣使者疾行至殿内,对乾元帝禀报道:“陛下,刑部衙房失火,现在火势已经控制下来了,不过烧光了不少卷宗……” 乾元帝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这场大火,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 景王的脸色比乾元帝的脸色还难看一些——刑部衙门可是由他署理的。 现在出了事,责任自然也全都是他的。 即便在赴宴前他已经让人排查过隐患,即便他留下了心腹看守衙门,但是出错就是出错,狡辩是没用的。 父皇他向来只要结果,不看过程。 于是景王立刻跪下认罪:“父皇,这一切都是儿臣之罪。” 乾元帝的脸色并不好看,他阴阳怪气地问道:“老六,你何罪之有啊?” 他这一句话问出来,诸王中有无动于衷的,有幸灾乐祸的,还有像顺王一样忧心如焚的。 景王却很沉得住气:“父皇让儿臣署理刑部,儿臣就应该尽到自己的职责。如今刑部出了事,不管起因是什么,儿臣都辜负了父皇的信任。此儿臣罪一。” “中秋佳节,父皇母后皆心怀欢喜之情。刑部之事却扰乱了父皇母后的欣悦之心,这是儿臣的不孝。此儿臣罪二。” “不过儿臣为了预防意外情况发生,特意命人留了卷宗的备份。” “这些卷宗藏在不同的府库,开门的钥匙共有四把,儿臣和刑部尚书、刑部左、右两位侍郎一人拿着一把。只有四把钥匙齐全,才能打开府库的大门。” “因此,即便刑部失火,损失亦然不大,不会耽误国家大事。” 他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了,膝行上前,重重地磕头道:“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的错,父皇怎么罚儿臣都可以,儿臣只恳请父皇息怒!气大伤身,父皇龙体安康,才是万民之福,儿子们也才能安心啊!” 诸王听到景王这话,连忙蹦出来争先恐后地跟乾元帝表孝心,生怕自己比别人晚了一步。 乾元帝的脸色依旧不好看,他走上前,俯身捏住了景王的下巴:“朕若让你像老四一样回家闭门反省,你也甘心吗?” “你不会怪朕无情寡义吗?不会怪朕是个狠心的父亲?” 景王瞳孔一缩,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儿臣心甘情愿。” 乾元帝轻轻松开手:“刑部虽然出了错,但你提前做好了卷宗的备份,损失并不算大……” 景王妃听着乾元帝毫无波澜的话,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的。 景王则一边落泪一边道:“儿臣出了错,父皇惩罚儿臣,本来也是应该的,儿臣不敢有怨怼,也不会有怨怼。父皇对儿子严厉,便是不徇私。不徇私,便是有情于九州黎庶。又怎么能被称之为无情呢?” “天下无不是的君父,就算是禁足反省,儿子也心甘情愿。” 乾元帝定定地看了一眼景王,突然笑起来道:“你是个孝子,朕啊,也是个慈父。所以朕只罚你半年月俸,拿去修刑部衙门的房子。” 瑞王听到乾元帝的话后瞳孔微缩,指甲也扣到了掌心的肉里。 平日里,他也没看到父皇有多看重六哥。怎么今日父皇对六哥这般心慈手软? 而景王脸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了感激涕零的表情:“这是父皇对儿子的恩德,儿子不胜感激。” 乾元帝亲自把景王扶了起来,又拍了拍他的肩头:“父子之间,说什么恩德不恩德的?只是你还需去细细查证刑部失火的原因。若是天灾,那大抵是你没做好防范;若是人祸,朕也不会让你白白蒙冤。” “儿臣谨遵父皇之命。” 这一番问答,倒还真有些父慈子孝,人伦典范的态度了。 高座上的皇后娘娘唇边漾起了一抹浅淡的笑意,而左上首甄贵妃眼中却积聚了不少恼色。 以前她就听人说过老六他不知变通还脾气差,谁能想到全都是假的! 看看老六现在这副巧言令色的模样吧,真是令人作呕。 乾元帝看着殿内不知所措的宗亲们,竟还能笑出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今日大家团聚,本该欢饮达旦。可惜小六署理的衙门出了错,扰了咱们的兴致,这是他的过错。” “简王伯,晋王伯,你们是长辈,朕做主,让小六给你们敬杯酒道歉吧。” 简亲王和晋亲王听到这话,心想他们可真是倒霉,居然被皇帝当做缓和气氛的筏子了。 但他们除了说两句怎敢劳烦六殿下外,又能怎么办? 说好听点,他们是伯王,是皇帝的伯父。 但实际上,他们与外朝的那些臣子相比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因此,他们又怎敢忤逆皇帝的意思呢? 景王亦是个乖觉的,乾元帝话音刚落,他就端起了酒壶过去,亲手给简亲王和晋亲王倒了酒:“两位伯王请了。” 简亲王和晋亲王连忙说了两句劳烦,与景王一起把酒水喝了。 觑到乾元帝脸色和缓的模样,简亲王和晋亲王又壮着胆子上前说了两句吉祥话。一番折腾下来,殿内凝重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了。 可是,皇帝这种生物,从来都是秉承着“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的处事原则的。 如今殿内气氛虽已缓和,可除了皇帝陛下外,又有谁真正地放松下来了? 第109章 但陛下金口已开,说了今日他们要“欢饮达旦”。 所以即便紧张,即便恐惧,大家也只能戴上欢笑的面具,举起精雕细琢的金杯,高声祝贺陛下“圣寿无疆”。 第79章 贾璋分析人君之望,将计就计孝子贤孙 中秋节休沐后, 贾璋就离开荣国府上学去了。 刚到国子监,贾璋就被请去叶士高那里,听他复述中秋节宫宴上的变故去了。 参加中秋宫宴的宗亲人数不少, 里头总有嘴巴不严的人。 因此各位阁老对中秋宫宴上发生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 叶士高是杨宗祯的学生,对中秋宫宴上发生的事也了解颇深。 在给贾璋讲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后, 叶士高道:“陛下很满意景王殿下的回答, 你师祖给你们这些小朋友出了题目, 殿下的回答好在哪里?” 叶士高拈起了一炷线香,插到了黄铜白鹤香插上面。 点燃线香后,叶士高笑道:“景王殿下的奏对, 我刚才已经说给你听了。现在你就在我这里把你师祖留给你的课业写了吧。” 贾璋听话地拉开了窗边的红木圈椅, 这里是他往日里来叶士高这儿听讲的座位。 坐下后, 羊毫笔蘸上了徽州墨。 他轻轻动笔,雪白的宣纸上被拖出一道迤逦的痕迹。 待到线香燃烧过半, 贾璋吹干了自己的答卷, 将其交到叶士高手里。 叶士高接过他的答卷, 细细读了。 他点了点头,贾璋的答案让他很满意。 在把贾璋写下的答案背下来后,叶士高就把贾璋的答卷扔到了火盆里。 橙黄色的火苗烧没了卷纸,叶士高向贾璋解释道:“师相让你们手书而非口述,是为了让你们在写答案的过程中把思路整理清楚。但在写完后, 这答卷最好还是不要留下来为妙。” 就算贾璋写得小心,也不能保证完全不犯忌讳。 听到叶士高的话后, 贾璋轻笑道:“还是师祖大人谨慎,弟子叹服。” 叶士高揉了揉他的脑袋:“小混蛋, 没见到阁老就别在师父这里乱拍马屁了。我就不信你想不到这些,要不然你的答案怎么写得这般小心?” 贾璋把黄铜白鹤香插上的香灰倒掉, 对叶士高道:“师父,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叶士高弹了贾璋一个脑瓜崩:“别和师父撒娇,快回去写你的文章去吧。” 贾璋捂着脑袋,拿着叶士高给他的一沓时文卷子跑了。 回到宿舍后,贾璋做了一篇时文后才静下心来。 根据师父的讲述,贾璋已经勾勒出了景王的形象。 善于隐忍,胸怀城府,有天子人君之望。 不过到底能不能成为陛下目成心许的储君,还要看景王接下来会怎样行事。 至于为什么非得强调陛下的目成心许,答案也很简单。 诸王里没人有唐太宗那样的本事,也没人有唐太宗那样的威望与决心。 当今陛下更不是高祖李渊,其人心术之深不亚于前世的嘉靖皇爷,英明神武亦不亚于文景二帝。 自从废太子离世后,乾元帝更是把京畿兵权死死地握在手里。 禁卫、御林军和三大营里,参将以上的将官全都换了好几次的血。 就连京营节度使都从王子腾换成了严敬这个绣衣使者出身、被清流文官指着鼻子骂做奸佞的酷吏独臣。 以诸王的本事,哪里能说动这些身家性命系于皇帝一身的丘八和他们一起造反呢? 龙之为物,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 在乾元帝这样被权力异化的皇父面前,景王必须做到隐介藏形,做那仁孝表率,才有可能得到皇帝的目成心许,进而登临帝位。 若他行事不慎,乾元帝随时都能把四皇子给放出来。 至于向来备受宠爱的瑞王…… 贾璋并不觉得这位王爷有什么登基的可能。 乾元帝绝不是那等以情乱志的皇帝。 否则义忠亲王也不会被他废掉太子之位。 所以甄贵妃母子又凭什么觉得皇帝会因为宠爱,就把皇位交到瑞王手中呢? 当年废太子不比他们得宠? 江南局势糜烂,乾元帝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这些窟窿和他自己南巡有关,所以他才不愿意掀开这个盖子。 但他会看这些窟窿顺眼吗? 当然不会。 若乾元帝真看得顺眼,又何必让林如海、萧清芬等人代他监视江南? 所以瑞王登基的可能性并不大。 究其根本,还是甄贵妃母子的眼界太狭隘了。 譬如说丝捐,林姑父和他说过甄家在织造局里渔利的数目。 他心里算过,甄家渔利的数目已经将近江南丝绢的一成了。 根据他前世的经验,他能够推断出来,在不影响国家财政正常运转的前提下,皇帝与底下各层官吏每年最多能抽走两成半的丝绢自用。 甄家分走了一成,各级大小官吏也要分走半成,这就意味着乾元帝的内承运库也只能分到一成。 和甄家一样。 五五分成,哪个皇帝会满意这样的分配方案? 或许甄家人会觉得他们根本没犯错,毕竟他们截留的钱也没花到自己身上,而是贴补给了瑞王殿下。 但在皇帝那里,若皇帝高兴,他会觉得这些银子是他给宠妾爱子的赏赐。 若他不高兴,这些银子就是甄家大逆不道的罪证。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顾此常常失彼,贪小必然失大。 这是亘古未变的道理,可惜身在局中的人总是看不明白。 贾璋不知道杨宗祯会不会喜欢他的答案。 他也不去多想,照常去听国子博士授课,做诗词义理文章,依旧刻苦读书罢了。 他的国子监的生活非常平静。 因为国朝重视太学教育,国子监的风气一直都不错。 叶士高为人清正,心里更是存有一腔热血,他见不得潦草塞责、浮夸奢顽的学生,更见不得敷衍差事、盗窃学生文章的夫子。 自他来后,国子监的学风竟比原来还要清正三分。 因为这件事,不知多少监生对叶士高感激涕零。 他们对贾璋的态度也相当友善。 当然也有一些纨绔学生、贪弊夫子对叶士高暗含衔恨的,可叶士高和贾璋这对师徒的靠山是杨宗祯杨阁老,这些人又能拿他们怎么样呢? 九月第三季度的季考成绩出来了。 贾璋又得了一次榜首。 叶士高心知自家学生翰林院历事的机会已经稳了。 他为了防止外人说他给学生走后门,都把出题的机会让给国子监的两位司业了。 如今贾璋考出了好成绩来,总算没有辜负他的良苦用心。 而贾璋也收到了杨宗祯对他的答卷的看法。 杨宗祯说他答出来的潜龙勿用与隐介藏形两个词语非常好,对局势的分析也非常到位。 捧着杨宗祯的《诫子书》手书,贾璋对让叶士高笑道:“师父,我表现得好吗?” 叶士高直接用孔明的话回答了他。 “小贾解元,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你现在这副模样可不淡泊,反倒像是偷了鸡的狐狸,叼了鸟的野猫。” 言罢,师徒二人全都笑了起来。 而景王在明察暗访后,也查到了刑部走水的真正原因。 原来是刑部员外郎周鸿渐想趁人不备,烧毁他小舅子的犯罪证据。 结果一不留神打翻了油灯,这才酿成大祸。 周鸿渐担心这会牵连到自己的前程,慌乱之下逃跑了。 但最后,还是被明察秋毫的景王殿下查到了他犯罪的证据。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周鸿渐和他小舅子都被流放了三千里。 贾璋心里很清楚,事情绝不会这样简单。 事实也确实如此。 派人去刑部纵火再栽赃给景王,本是瑞王设下的计谋。 但景王发现了瑞王的手脚,因此将计就计,这才唱了这一出大戏。 中秋夜宴上,他对着乾元帝唱念做打,表现了自己的忠孝和谨慎。 而在中秋夜宴后,他又表现了一把他的大度与宽容。 “周鸿渐背后的人是苏州织造李仲元。” 景王说完这句话后,便恭恭敬敬地向乾元帝呈上了周鸿渐的供词。 他站在乾元帝面前,垂着眸子道:“此事牵连到了十二弟,儿臣想,最好还是不要声张出去。” 李仲元和甄应嘉是儿女亲家,谁不知道他们和瑞王是一伙的呢? 景王满面愁容,艰难地道:“儿子受些委屈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皇家的颜面。” “十二弟的附庸随从自作主张,挑拨我们兄弟相争,以至牵连国事,这并非好事。儿子担心外朝大臣们听了后,会对皇家有谤讪之语。” 景王这告状的手段相当高明了。 第110章 看起来他是在替瑞王求情,是在为朝廷考虑,实则他已经把瑞王的缺点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 若李仲元在自作主张,那瑞王就是管不住手下人的废物;若李仲元是遵命行事,那瑞王就是为了排除异己、打压兄弟而不择手段的小人。 乾元帝细细读了景王呈上来的供词。 上头细细写了周鸿渐是怎样被李家培养出来的瘦马缠上的,又是怎样被李仲元暗示着跑去刑部纵火的。 周鸿渐和周鸿渐的小妾都还活着,他们全都按了手印。 乾元帝闭上了眼睛,揉了揉自己的晴明穴。 他忍着头疼对戴权吩咐道:“去,拟一道旨意,罢了李仲元的差事,把萧清芬调过去接任苏州织造。” 戴权连忙点应是,跑到一旁草拟圣旨去了。 而景王壮着胆子过去代替了小太监的位置,手法轻柔地为乾元帝按起了太阳穴。 “国事操劳,父皇若能好生保养龙体,才是四海之福。这些日子儿臣和晟儿一起为父皇抄了好些卷佛经,如今已经供到了皇觉寺里,只望父皇能永远康健。” 他这样说,乾元帝心里高兴了一点:“你是个孝顺的,朕都知道。” “但你身为龙子凤孙,不能对佛道过于痴迷。什么三花聚顶,什么极乐世界,全都是镜花水月。当权之人,绝不能被僧侣羽士的无稽之谈所蒙蔽。小六,你记住了吗?” 乾元帝的声音很轻,但对于景王来说,这道轻轻的声音却不啻惊雷。 好在景王知道父皇希望他给出什么样的反馈。 他受宠若惊地道:“多谢父皇教诲,儿子全都记住了,日后也会好生教导晟儿的。” 景王张口不离儿子的态度唤醒了乾元帝的慈父心肠:“唔,晟儿读书读到哪里了?功夫怎么样?” “四书五经都读通了,武功比儿子年轻时好得多,晟儿能挽九石的弓箭呢。” 戴权瞧着乾元帝和景王的气氛,心里松了口气。 但是如果可以,他现在一点儿都不想待在乾清宫里。 作为一个没有野心,只想保住性命平安养老的内相,戴权一点儿也不想成为陛下选定景王殿下的见证人。 所幸陛下没有直接把景王殿下定为储君。 在乾元帝的呼唤下,戴权终于呈上了贬谪李仲元的圣旨给他过目。 又在乾元帝的要求下去内库里取了一对白玉如意、一对绿玉斗以及一张宝弓出来。 他要去景王府,代替乾元帝把这些东西赏赐给景王世子。 这是乾元帝对景王世子的勉励,同样是景王亲自给他儿子挣来的,皇城内独一份的体面与风光。 第80章 瑞王愚蠢师徒垂钓,分列甲等前往翰苑 在景王入宫后没多久, 戴权就带着乾元帝的赏赐到了景王府。 诸王很快就打听到了乾元帝赏赐了景王府什么东西。 那绿玉斗和宝弓也就罢了,可那白玉如意真得很难不让人多想。 如意,如意。 景王能够得到陛下的赏赐, 如的自然是陛下的心意…… 有些投机之人想要借机投效景王,可景王却深居简出, 不是去衙门当差、就是去宫里请安, 要么就是去皇觉寺给乾元帝跪经祈福。 他根本不接待这些趋炎附势之人。 景王妃和景王世子也紧紧地追随着景王的脚步, 从未出过半分疏漏。 九十九步都走下来了,景王一家又怎会在最后一步出错? 景王的心情好了,瑞王的心情就变差了。 瑞王这回设计景王, 确实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他不但没算计成景王, 还折了一个苏州织造李仲元, 可谓是大败亏输。 但瑞王他居然不去反思自己的问题,反而待在王府里愤愤不平起来。 明明他才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 为什么父皇却这般偏袒老六? 瑞王想不明白。 老六署理的衙门都出事了, 父皇居然还要赏赐老六的世子白玉如意, 难道老六的儿子就那么好? 要知道,他的昱儿都还没有得到过这样好意头的赏赐呢! 瑞王酸溜溜地想着这些事,压根儿没注意到顺王这个浪荡王爷最近经常进宫请安。 而且对方已经取代他,成为乾元帝身边的新开心果了。 贾璋的分析完全没错,景王确有人君之望。 就这一环环、一套套的手段, 别说瑞王这个蠢货,就算换了齐王来也不一定能招架得住…… 朝廷大势风起云涌, 但在国子监这块净土上,叶士高和贾璋还在悠游度日。 其实这两年, 乾元帝也有过要提拔叶士高的想法。 但杨宗祯瞧了瞧那些棘手的职位,连忙找借口代叶士高婉拒了这些升迁机会。 他这是在保护自己的弟子。 景王晓得隐介藏形, 杨宗祯老谋深算,只会更加通晓这个道理。 他对叶士高有很高的期许,才不会让叶士高在眼下这个时候去前头冲锋陷阵…… 叶士高清楚老师的回护之意,日常处事说话也十分小心。 他心里清楚,在朝廷风平浪静后,老师不会让他在国子监长待的。 所以眼下这个时候,最要紧的事情就是把贾璋这个学生教出来。 不过叶士高虽一心要把弟子培养成才,但他并不一味压着贾璋读书。 看贾璋读书辛苦时,他还会带贾璋去国子监的小池塘钓鱼去放松身心。 这一日秋高气爽,师徒二人身穿同款莲青色斗纹大氅,乘小船至湖心垂钓,皆兴致盎然。 不过叶士高并不擅长钓鱼,因此每钓上来一条小鱼,他心里都高兴得不得了。 叶士高往日里空军的概率太高,总是惹得国子监几个擅长钓鱼的老博士调笑。 他虽不恼,甚至还时常向那些老先生请教钓鱼的诀窍,但心里未尝不憋气。 贾璋不想师父不高兴,便悄悄儿地把自己桶里的鱼分给叶士高两条,省得叶士高颜面无光。 唯一让贾璋头疼的地方就是,他们师徒二人一回去,自己就会收到来自师父的爱心套餐。 一碗浓浓的驱寒姜汤,以及包括抒情小品和时文墨义在内的一小摞课业。 贾璋委屈的看了一眼叶士高。 学习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喝姜汤? 叶士高见他这副模样,亲自端起了装着姜汤的瓷碗,拿起银制小调羹舀起了一勺姜汤,作势要喂他。 贾璋连忙端起瓷碗,吹到不烫嘴后一饮而尽。 要用小调羹喝的话,这碗姜汤怕是半个时辰都喝不完呢。 长痛不如短痛,他还是直接喝光好了。 叶士高笑道:“一开始就老老实实听话好了,又何必要我吓唬你?” “小品文讲究个妙手偶得,我也不拘你什么时候写完。只这时文墨义一天不练就手生,你在我这里把时文墨义写了再回去休息。” 贾璋抽出了自己的椅子,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拿起笔安安静静写起了答卷。 在写完时文墨义后,贾璋把自己的墨卷交给了叶士高。 贾璋对叶士高笑着抱怨道:“也不晓得小叶师兄读书时有多辛苦,竟有您这么一位深谙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的父亲。” 叶士高摇头笑道:“有你和叔玉依靠,荆哥儿哪里还用奋斗?你师兄的名字取得不好,性子更是跟名字一样带刺桀骜。我本也没指望荆哥儿那个狗脾气能做什么阁老尚书的。” 杨叔玉排行第三,是杨宗祯众多孙儿里最出色的一个。 此人在江南读书,和贾璋是关系非常不错的笔友。 “叔玉若听到师父如此说,大概是要欲哭无泪的。弟子和师兄都要指望叔玉,只怕叔玉肩膀稚嫩,扛不住我和师兄这两个重担。” 叶士高听贾璋开玩笑,笑骂道:“好好念你的书吧!我看叔玉他未尝不想指望你,要不然他之前给你写信抱怨什么?他怎么不给杨伯贤写?” 贾璋在心里嘀咕着,杨叔玉怎么可能跟杨伯贤倾诉心事? 杨老大气量狭小,看到师祖有喜欢的徒弟就不高兴,看到师祖有喜欢的徒孙就更生气了。 待叔玉这个堂弟也阴阳怪气的。 若非如此,杨叔玉也不会被杨伯贤气到对其避之不及,直接找由头跑到南边的书院求学去了。 杨伯贤对自家人都这幅模样,对外人也藏不住胸中峥嵘。 谁都不会放心让他这样性子的人担当大任,杨阁老亦然如此。 可是,杨阁老越不栽培杨伯贤,杨伯贤的性子就愈发孤拐,这就是一个周而复始的恶性循环。 不过杨伯贤虽然不讨喜,但贾璋并不厌恶他。 他们这些徒孙这般被阁老爱重,还不是因为杨伯贤这个长孙心胸狭隘,并非佳木良材? 以贾璋的性格,他得了好处,原是不该卖乖的。 可是一想到杨伯贤嫉妒挤兑过师父,贾璋对杨伯贤的那点微末的怜悯之心就消失无踪了。 第111章 杨伯贤纯粹活该,他贾某人只觉畅意。 但在叶士高面前,贾璋只避重就轻地回答道:“大概是伯贤和叔玉志趣不同,没有什么好说的话,所以叔玉才给我们这些师弟写信,而不是给伯贤兄写信的吧?” 叶士高哪里不知道这些小辈们的弯弯绕绕? 不过他的弟子,就算有点脾气也是应该的。 更别说眼下贾璋把人际关系处理得很不错,他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 想到这里,叶士高放好了贾璋的墨卷,敲了敲他的脑袋:“就你小子话多,回去睡你的觉去吧!过些日子记得把我布置给你的抒情小品交上来。” “且记好了,若是最后一次月考没考好,师父可是要罚你的。” 贾璋才不怕叶士高惩罚他。 叶士高对他最严厉的惩罚不过是打手板,还只打不写字的左手,打两下叶士高自己就心疼得了。 但贾璋面上还是装作害怕的模样,拿着叶士高给他的小品文答卷逃跑了。 叶士高能看出来贾璋是在装乖讨好,但他心里很是受用,因此也只是笑骂了一句兔崽子。 最后还得坐下来,给小兔崽子批改墨卷。 或许这就是做师父的责任与甜蜜烦恼吧? 叶士高心想,师相当年待他也是这般耐心负责的。 他这个做学生的也不能比师相差得太多了。 转眼间到了冬天,贾璋因为评分上上,分列甲等,得到了去翰林院历事的机会。 因为贾璋红榜上常为头名,人情里堪比孟常,所以大家都很为他高兴,少有在背后说小话的。 毕竟贾璋的成绩是实打实的,叶祭酒又把出题的机会让给了两位司业,直接避免了瓜田李下的嫌疑。 不管是谁,看到贾璋的成绩和叶士高的做法后,大抵都是不好意思说他们私相授受的。 叶士高最多就是庇护了贾璋一程,确保贾璋的名额不会被其他人抢走。 是的,荣国府确实是勋贵门庭。但在老国公走了后,荣国府就不再是京中的第一等权贵了。 若有人诚心想挤兑贾璋,贾璋也不得不吃个哑巴亏。 但有叶士高和杨宗祯在,国子监里就没人敢侵犯贾璋的利益,更没人敢动贾璋一根手指头。 在国子监张贴历事衙门分配榜单的第二天,贾璋就带着雪檀把自己的文书和凭信取了回来。 收拾完行李后,他从国子监回家了。 第二天,贾璋早早起来,坐上了荣国府的翠幄青绸车,前往翰林院衙房点卯。 年尾时候,朝廷各个衙门都忙得要死,就连翰林院这个清水衙门也不例外——这也是乾元帝没蠲免国朝初年国子监生历事传统的重要原因之一。 年尾忙的时候,京里各个衙门都缺人。 除了国子监的监生们,乾元帝找不到更便宜好用的临时工。 即便如此,对于监生们来说,这个历事的机会也十分宝贵。 国朝初年百废俱兴,朝廷也缺人,有不少监生因为历事时表现出色就被直接授予官职的。 后来国家日益兴隆昌盛,科举制度也逐渐走上了正轨,有功名的读书人越来越多。 这直接导致了一官难求的现状。 就算是两榜进士,排名靠后又没靠山的也要苦哈哈的侯职,更别说举人和监生了。 像国朝初年那种直接授官的情况已经消失殆尽了。 但即便如此,国子监监生们仍旧将这个历事机会视若珍宝。 且不说这个机会能够开阔自己的视野,提高自己的能力,只说每次历事都会被吏部记录到履历里就已经是一条足够吸引人的条件了。 更别说这个历事机会还能为那些想要直接选官的监生们加分。 虽然不能像国朝初年那样,历事后就可以直接选官,但总归是对选官是有帮助的。 譬如说两位监生同时去吏部选官侯职,有过历事经历的肯定要比没有历事经历的要好上许多。 蚊子再小也是肉,但凡聪明灵慧之人都不会拒绝给自己增添更多筹码的。 在抵达翰林院后,掌院学士直接把贾璋分配给了杨阁老的门生翰林院侍读学士赵仪,让他去给赵仪他们打下手。 赵仪和叶士高关系很好,他对贾璋这个小师侄也很照顾。 上头有师叔罩着,贾璋在翰林院的日子自然顺心。 即便文人相轻,但那些翰林再清高,也清高不到顶头上司的晚辈身上去。 而贾璋他今日帮这个翰林检阅错字,明日帮那个翰林编纂文书,整个人忙得脚打后脑勺。但这些东西都是他从未接触过的,因此他的兴致很高。 师父说的没错,翰林院确实是一处锻炼人的地方,他的收获有很多。 他也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当差,不给师父和赵学士丢脸的。 第81章 翰林历事详细经历,冬雪暖阁初言退位 一开始, 翰林院的翰林官并不是很愿意使唤贾璋。 一来,贾璋是阁老承认的徒孙,还是赵学士的师侄。 万一把他得罪了, 以后自己在翰林院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贾璋他年纪这样小,受了委屈哪有不找家长告状的? 二来, 贾璋出身于勋贵门庭。 勋贵与国同休, 生活豪奢, 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 因此,但凡长了脑子的人都能猜到贾璋在荣国府是怎样金尊玉贵地长大的。 这些翰林官们的心底也都藏有这样的疑惑,那就是这样金尊玉贵地长大的子弟, 能吃得了当差的苦头吗? 谁能想到贾璋他这么能干? 不到十天, 贾璋检阅文稿的速度就超过了不少年轻的庶吉士。 除此之外, 他还学会了如何拟定文书,如何编纂实录, 如何草拟圣旨…… 他不过是十来岁, 在很多人眼睛里还是个孩子呢。 但实际上, 他一个人比三四个年轻的庶吉士还要更得用一些。 好几个年轻的庶吉士看着贾璋稚嫩的面孔与他身上的监生斓服,都产生了难言的羞愧之情。 他们居然还不如一个孩子能干。 这些庶吉士们感到羞愧难堪,但修撰和编修们却没有那种情绪。 他们很高兴贾璋能这样能干。 每年最后一个季度里,翰林院里都忙得要命。 到年底了,不管是修实录的, 还是修会典的都得拿出点成果来。 乾元帝可不养吃闲饭的家伙。 不想离开翰林院外放到穷乡僻壤,就不能潦草度日, 塞责差事。 在这种忙碌的时候,贾璋这种聪明能干的国子监生自然会被大家喜欢。 毕竟贾璋节约了他们每年教导历事监生的时间, 还能给他们帮忙,减轻他们的工作负担。 虽然后头赵学士只让贾璋每天工作一上午, 但是有人帮忙,总比没人帮忙好上许多。 翰林院里和贾璋关系最好的翰林官是赵仪手底下的吴修撰和韩修撰。 吴修撰是贾璋的老熟人了。 吴修撰是蒋凤举的旧友,多年前贾璋在陈瑞祥家的藻园文会上初次见到他。 那时吴修撰还只是编修呢。 这么多年熬下来,他也升任翰林院修撰了。 而韩修撰是四年前的状元。 他为人豪爽,不拘小节,有燕赵慷慨之气。 贾璋喜欢和这样的人交朋友。 和君子交朋友,他自己也觉得安心。 韩修撰哪里都好,就是脾气不太好。 和他同科的榜眼擅长拍马,已经被张泰维张阁老要走,去内阁做他的专职中书了。 和他同科的探花也因为在御前奏对得当,被调到了吏部任职。 如今对方已经升到了六品,和韩修撰平起平坐了。 只有韩修撰仕途上没有什么起色。 贾璋看得明白,韩修撰根本不适合做翰林,他更适合做御史。 若韩修撰去科道做官,说不定早就升官了。 当然,韩修撰若是做了言官,更有可能把皇帝和当权大臣得罪个彻彻底,然后夕贬潮阳路八千。 在做官这件事上,韩修撰并不是个聪明人。 但这未尝不好。 老百姓是需要这样不聪明的官员的。 做官太精了也未尝是件好事。 韩修撰对他的态度十分友好。 贾璋觉得韩修撰有点儿像他在国子监的舍友范孟起。 他们看向他的视线也太像了。 贾璋对此充满了腹诽之子。 他的确有点儿受不了这两位仁兄露出来的,几乎可以被称之为慈爱的视线。 除此之外,他和赵仪这位师叔也愈发熟稔了。 在贾璋来翰林院历事之前,他们两个只在文会上与杨阁老家里见过面。 两人虽脸熟,但却没有太多交情。 赵仪愿意照顾贾璋,看的也是杨宗祯和叶士高的面子。 但是随着贾璋的用心经营,赵仪也愈发喜欢贾璋这个小师侄了。 第112章 长辈们很难不喜欢贾璋这样相貌好、读书好、还会说话能办事的好孩子的。 赵仪看着他这个小师侄,只恨自己门下的几个弟子不争气。 退之师兄好福气啊! 这年头像茂行这样四角俱全的徒弟已经不多了。 把贾璋这样四角俱全的徒弟带出去,自己也有面子。 譬如说现在,贾璋在翰林院的优异表现就已经大大地给退之师兄长脸了。 眼下谁不竖起大拇指,夸叶士高他教徒有方呢? 赵仪已经把羡慕二字说倦了。 他默默地增加了自家几个弟子的课业,只放过了自己七岁的小儿子。 惟愿儿孙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东坡居士的祈愿非常朴素,也很贴合赵仪的心境。 他也不强求儿子成为第二个贾璋,更不会去强求儿子去挣个公卿之位回来。 只求他能像贾璋一样沉稳懂事,守好赵家的家业,无灾无难,做个端方君子就好了。 至于光耀门楣什么的,还是自己来吧。 赵仪他舍不得让自己的老来子吃太多苦。 所以就只能多苦一苦自己,再苦一苦自己的徒弟了。 赵仪对贾璋的事情很上心。 国子监生来翰林院历事的机会很珍贵,而且时间有限。 因此在贾璋对翰林院的基本工作内容了解并熟悉起来后,赵仪就只让他工作一上午。 下午的时候,他会打发贾璋去读翰林院里珍藏的书籍与实录。 那些书籍对会试很有帮助。 而实录里面更是记载了皇帝和臣子之间的奏对。 贾璋可以从那些文字里面推演出昔年的刀光剑影,总结出各地官员的当政之法。 这些东西对如何做官也是有很大的帮助的。 最重要的事情是,这些东西只有翰林院有。 就连翰林官们都不能把翰林院书籍借回家看,只能在抄录后带走。 不过翰林官们可以抄录的也是普通书籍。 实录不被允许抄录。 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贾璋在国子监历事的时间有限,赵仪当然不会让他在外头瞎忙浪费时间。 拿着他批的条子去读这些在外头找不到的书才是最要紧的。 贾璋并没有辜负赵仪的好意。 即便他读书的速度很快,他还是每天都如饥似渴地徜徉在书山之内。 而且他每天都会把自己的读书心得交给赵仪和叶士高。 他的读书心得质量很高,叶士高和赵仪看了后都很满意。 除此之外,贾璋给其他翰林帮忙时亦是尽心尽力。 赵师叔让他下午去看书的做法是不合规矩的。 他做事时用心一些,也能最大程度地平息那些不太好听的流言。 就在贾璋在翰林院勤谨当差时,京城里飘起了轻薄细碎的雪花。 宫城团回凛严光,白天碎碎堕琼芳。但是,住在宫城里的乾元帝却生不出赏玩冬景的雅意。 他又生病了。 在戴权的伺候下,乾元帝喝下了齐守礼开的药。 他瞧着殿内插着红梅的玉瓶,心里只觉索然。 他还记得他小时候最是有一份古怪脾气,一到冬天就要在案上供上一枝红梅。 若是没有红梅,他便不肯读书。母后为了让他好好读书,每天都会让嬷嬷去御花园折梅。 那是一段多么轻松快意的时光呀。 母后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他也老到了现在这种地步。 不知道明年他有没有力气去御花园踏雪寻梅呢? 想到这里,乾元帝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他接过戴权递过来的燕窝雪蛤汤,喝了两口,压下了那阵咳意。 然后对戴权道:“让他们三个进来吧。” 人不服老不行。 若想多活两年,还是得退位。 即便他不甘心。 戴权接过了乾元帝手里的汤盅,将之放到一旁跪着的小太监手里。 然后转身走出了东暖阁,把那几位在外间等着的大臣们带了进来。 “陛下,杨阁老、张阁老和严大人到了。” 外面等着的人正是东阁大学士杨宗祯,琼英殿大学士张泰维,以及京营节度使严敬。 走进殿内后,三人齐齐跪下行礼:“臣等叩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此事乾元帝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他对眼前几人道:“众爱卿不必多礼,起来吧。” “戴权,赐座。” 杨宗祯等人从善如流地站了起来。 戴权也带着几个小太监给杨宗祯等人把座位安排好了。 乾元帝时常越过内阁,直接叫杨宗祯和张泰维来东暖阁议事,这件事其他阁臣都知道。 周东野和李汲对此很是不满,但他们清楚,这是皇帝分化相权的手段。 他们绝不能对此表露出任何不满来。 甚至不能因为此事为难杨宗祯和张泰维。 他们伺候的这位陛下是出了名的小心眼,谁知道他们为难了杨宗祯和张泰维后,陛下他会怎样想? 杨宗祯等人落座后,戴权就把刚才做活的小太监们撵了出去。 殿内伺候的人也全都变成了聋哑的太监。 杨宗祯见戴权如此郑重其事,便知今日必有大事发生。 他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大脑里也敲响了警钟。 他有一种预感,接下来的事必然是是他人生命运的转折点。 他必须做好准备,全力以赴地应对接下来的情况。 杨宗祯从来都不轻视自己的直觉。 在宦海沉浮的几十年里,他的直觉不止一次挽救过他的身家性命与政治生命。 接下来的事,绝对值得他郑重以待。 杨宗祯自觉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不管乾元帝说什么他都不会惊讶了。 但他还是没有料到,乾元帝脱口而出的话居然这样让人震惊。 “朕老矣,齐守礼说了,朕的身体已经不能挑起九州万方了。” 乾元帝这句话刚说出口,殿内就跪了一地。 杨宗祯和张泰维刚想说话表忠心,乾元帝就摆了摆手,继续道:“朕说的都是真心话,朕想退位颐养天年了。” “但是朝廷需要天子当家,盛朝的子民也需要英明的君父。朕为你们选定了出色的新君,就是六皇子景王。” “老三被圈禁了,老四有才无德,老五身体不好。如此一来,六皇子就是诸王里最年长了。国赖长君,老六当国,朕很放心。” 就在张泰维被这个惊天霹雳般的消息震得手足无措时,杨宗祯发挥出了他有史以来最好的演技。 他伏惟哭泣道:“陛下,陛下!您突然生出了退位之念,臣实在惶恐至极……” 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你惶恐什么?” 乾元帝饶有兴致地问道。 “自臣记事以来,国朝天子一直都是陛下。如今陛下突然要退位,臣只觉得天都要塌了,又怎能不惶恐呢?” 乾元帝笑骂道:“别拍马屁了!” “杨宗祯,你告诉朕,景王是不是最合适的新君人选?” 杨宗祯毫不犹豫地道:“陛下,臣不知景王是不是最合适的新君。几年前臣就说过,臣只盼望陛下健康长寿,不忍思及新君之事,因此也不知道哪位王爷最合适。” “新君是您选定的新君,臣只需要按陛下之命效忠新君就是了。景王爷是您选定的新君,必然有过人之处,否则也不能得您青眼。” “就算有什么不好之处,陛下日后再教导新君为政之道也就是了。” “有了陛下的教导,景王殿下一定会和陛下一样英明神武的。” 乾元帝听到杨宗祯的话后笑了起来。 他确实很满意杨宗祯给出来的答案。 他转头看向张泰维,鹰一样锐利的眼睛与张泰维的眼睛对视着,语气却是温和的。 “张泰维,你怎么看?” 第82章 泰维应对帝王心术,磨刀弃子君父无情 听到乾元帝的问话后, 张泰维在心中疯狂辱骂杨宗祯。 杨宗祯把所有好话全都给说了,半句都没给他剩,真是可恶至极。 有杨宗祯珠玉在前, 他说什么才能让陛下满意呢? 总不能跟陛下说杨阁老说得全都对吧? 那也太敷衍了,陛下他不见得会满意…… 除此之外, 乾元帝的视线也很有压迫性。 张泰维觉得, 乾元帝的视线像刀子一样, 能割开被注视之人的皮肉。 还能化作盐水,去刺激那刚被割开的、血肉淋漓的伤口。 张泰维后背上泛起细密的冷汗。 他冥思苦想后,终于找到了一个还算合适的切入点。 “回陛下, 景王勤谨仁孝, 世子亦允文允武。由景王爷嗣位新君, 不但可以延续陛下的施政纲领,还能让国家传承有序, 确是天下万民之福祉!” 第113章 “杨阁老的话给臣也带来了很多启发。就算景王殿下有什么不好之处, 也能跟着陛下您学习。如此一来, 我朝必然大治,海晏河清不成问题……” 乾元帝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他想听到的答案本来也只有最后一句话。 那就是新帝要跟着他学习为君之道。 是的,他是要做太上皇了。 可他不是刘太公,不是唐高祖,更不是安史之乱后惶惶如丧家之犬的玄宗皇帝。 太子的身份, 聪明的头脑,愚蠢的对手, 以及四十多岁就没了的父皇。 乾元帝他生来就拥有最好的一切。 所以他怎么可能愿意在退位后,就把权力全都拱手让给新帝? 在那些儒家经典里, 有虞陶唐推位让国是一桩美谈。 但一纸空文与万人赞颂又怎能比得上大权在握的感觉? 若不是自己的身体实在撑不住了,乾元帝才不会禅位, 去做那劳什子的太上皇呢。 他很满意杨宗祯和张泰维的答案,至于严敬…… 那是他的鹰犬,是他的独臣,所以他不用去问严敬的看法。 主辱臣死,还有什么需要细问的呢? 即便新君即位,严敬也只会认他这一个主子。 至于乾元帝为什么不找周东野和李汲过来,反倒找杨宗祯和张泰维过来商量退位之事的原因也很简单。 无非是为了挑起内阁的争斗。 黄秋楼去年中风后,不得不致仕回家休养。 早在去年秋天的时候,黄秋楼就已经带着乾元帝给他的赏赐,带着一家老小乘船回江西老家养老去了。 黄秋楼致仕后,李汲就顺理成章地接任了黄秋楼的次辅之位。 次辅与群辅的权力不可同日而语。 譬如说皇帝分给内阁的决策权首辅至少能分到六成,次辅则能分到两成,其余的群辅也不过是在那里分那余下的两成罢了。 李汲还是三辅时,倚靠着清流党羽与皇帝的支持侵吞了不少本该属于黄秋楼的权力,进而与周东野斗得有声有色。 但终究还是名不正言不顺。 如今李汲成了次辅,本就有监督与辖制首辅的责任。 在乾元帝的授意下,李汲经常挑衅周东野的权威。 结果就在周李二党斗得如火如荼时,周东野和李汲同时发现了一件十分糟糕的事。 乾元帝居然经常绕过内阁,召见杨宗祯、张泰维、严敬、赵树生等人去东暖阁议事。 那严敬不过是陛下的鹰犬、声名狼藉的酷吏,并不能给周东野和李汲带来什么威胁。 赵树生年纪也不小了,脾气秉性又如同甘草一般,跟黄秋楼别无二致,威胁还不如严敬大,更是不足为患。 但杨宗祯和张泰维两人既是阁臣,又有野心。 乾元帝单独召见这两人议事,周东野和李汲又怎会不忌惮? 不过此事对周东野的伤害还算有限。 周东野知道乾元帝一直都很看重杨宗祯。 随着年纪的增长,杨宗祯势力范围的扩大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周东野虽然不愿意,但是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们这张牌桌上迟早会出现新客人的。 唯一让他有点不高兴的事情是徐梦行怎么这么不争气? 内阁五个人,除了他和李汲这两位党魁外,杨宗祯和张泰维都被陛下叫去议事了。 只有徐梦行一人被剩下来了。 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徐梦行他没用啊! 可是转念一想,徐梦行被剩下来,可能是因为他不如杨宗祯和张泰维能干,也有可能是因为徐梦行比张泰维更加忠心呀! 他的学生可比李汲的学生老实多了。 想到这里,周东野竟然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满足感。 周东野觉得满足的地方,自然就是李汲极其痛恨的地方。 杨宗祯上桌固然让人生气,可自家的自留地长草才是最让人痛恨的事实! 但这是陛下的命令。 李汲就算再生气,也不会昏头到让张泰维去拒绝乾元帝的邀请。 更不能因为陛下对张泰维的“看重”就排揎张泰维。 毕竟李汲他既不想让学生和自己离心,更不想让乾元帝觉得他对皇帝不满。 但表面上的亲热掩盖不了心里的不爽,这两年以来,李汲对张泰维已经有诸多不满了。 正是因为如此,乾元帝才召杨宗祯和张泰维过来,与他们两个商议退位之事。 他不但要与杨宗祯和张泰维商议退位之事,还要让杨宗祯和张泰维拟定他退位的圣旨,甚至还要让他们两个一起拟定新君的登基诏书。 乾元帝十分清楚这件事的政治意义,也清楚杨宗祯和张泰维在做过这件事后,就有了挑战周东野和李汲的资本。 因为这本就是他希望达成的事情。 乾元帝退位后,内阁斗得越凶,他辗转挪腾的空间就越大。 除此之外,这也是他留给新君的最后一道考验。 周东野虽然忠心,但却贪婪成性;李汲名为清流,但却有权相之心。 他在位时,要用周东野敛财做脏活,要用李汲弹压周东野,这才留着他们两个。 他退位后,若周东野和李汲识趣儿,就该带着他们这些年攒的钱回家养老,退位让贤了。 若是不识趣儿,那他们就只能做磨砺景王帝王心术的磨刀石了。 不过此时,杨宗祯和张泰维还来不及思考这些事情。 他们已经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放到回答皇帝的问题上面去了。 就在张泰维回答完乾元帝的垂询,松了一口气时,就听乾元帝道:“圣文至武钦明孝慈皇帝,这是朕之尊号。” “太宗皇帝规定过,本朝皇帝尊号以八字为限。如今朕要退位为太上皇,却是要与新君有所区分的,尊号前也得加上几个字。” “两位爱卿都是两榜进士,更是理学名家,给朕拟两个字也容易。你们先把这两个字拟定出来,等朕选定后,你们再去草拟圣旨与诏书。” 杨宗祯和张泰维连声称是。 沉吟良久后,张泰维抢先道:“臣想了四个字,是为神德圣功,不知陛下觉得可好?” 乾元帝听了,刚想露出一个微笑,就忍不住咳了一声。 乾元帝勉强忍住咳嗽的欲望,继续道:“这个神字不好,三花聚顶与涅槃圆寂都是虚幻,世间哪里有真正的仙神呢?” 杨宗祯小心翼翼地回答道:“臣想了一个,是为体元隆运,不知……” 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听乾元帝道:“就用这个吧,隆运这两个字意头好。若国运兴隆,朕就有能安心养老了。” “至于张泰维想的那四个字……你们可以把它们加到新君的尊号里。老六虽不是虔诚教徒,但也信奉神佛,这四个字加给他倒是正正好。” “杨宗祯,张泰维,你们今天就在这里起草朕的退位圣旨与景王的登基诏书。戴权,你跟着过去给两位阁老磨墨。严敬,你过去做个见证。” 杨宗祯和张泰维听到乾元帝的话,异口同声地推辞起来。 不是在说感激陛下对臣的信任,但这般国家大事还是要托付给周首揆和李次辅才合宜;就是说臣一心只有皇上,根本不忍心落笔拟定乾元帝的退位诏书。 “朕知道你们在忧心什么,只是若无半点胆气,又怎能出头?不想承担风险,也不要想着大权在握的好事。” 他喝了一口戴权刚端上来的川穹雪梨汤,直接对他们道:“戴权,带两位阁老去外间拟定圣旨。” “严敬,跟着他们一起去。” 乾元帝下了命令,杨宗祯等人只得一同称是,跟着戴权一起前往外间去了。 而在他们离开后,戴权的徒弟夏原快步上前接过乾元帝手中的玉碗。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川穹雪梨汤喂给乾元帝服下。 喝完汤后,乾元帝感觉自己的咳意终于退下去了。 他疲惫地瘫倒在引枕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金丝楠木吊顶上的九龙纹样。 看了一会儿后,乾元帝竟觉得有些眼晕。 他烦躁地闭上了眼睛,结果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如同走马灯般浮现出废太子的脸、景王的脸,还有先帝的脸。 生病果然不是好事,就连他这样铁石心肠的人,居然都开始伤春悲秋起来了。 没过多久,杨宗祯和张泰维从外间捧着草拟好的旨意与诏书回来了。 乾元帝接过他们跪呈上来的旨意与诏书草稿,读了两遍后道:“很妥当,拿出去誊抄好再送过来用印吧。戴权,你跟着他们过去,严敬留下。” 戴权带着杨宗祯和张泰维两人离开了,仅剩下严敬一人立在乾元帝身旁。 他眉眼低垂,神态十分恭敬。 乾元帝抽出了檀木炕桌底下的贴金抽屉,从里面拿了一张圣旨出来。 他把这张圣旨递给了严敬。 第114章 严敬恭敬地接了过来,在乾元帝的吩咐下打开了圣旨。 定睛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京营节度使严敬忠君体国,勤谨有度,封忠勇伯,赐丹书铁券,仍以原品任京营节度使”云云。 看了这道旨意后,严敬只觉眼角热热的。 他扑通一声跪下,哽咽着道:“臣谢主隆恩。” 乾元帝道:“京营节度使看管九门,是朕之屏障。朕在时,你听朕一人的吩咐。朕驾崩后,你也要一心一意地辅佐新君。” “你没有战功,本来是没有封爵的资格的。但朕知道,朝廷里恨你的人太多了,所以才给你留下一道保障。” “那道丹书铁券没有什么别的用处,只是为了留给你傍身。” 严敬眼角红得充血,眼泪也淌了下来:“陛下……” 乾元帝摆了摆手,他把那道旨意拿了回来:“夏原,带严将军去洗把脸。哭唧唧的,跟个小孩子似的,像什么样子!” 严敬感激涕零地离开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抽屉里面,那道封他为伯爵、赐他丹书铁券的圣旨下面,就放着查处他忤逆君上、叛乱国家,立斩不赦的旨意。 君父,君父,从来都是先君后父。 若有谁视君为父,大抵也只能换来满腹心伤吧? 第83章 花红易衰水流无限,保存诏书心动游玩 严敬离开后, 杨宗祯和张泰维两人就捧着誊抄好的圣旨进来了。 在检查无误后,乾元帝让戴权取了“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玉玺与“乾元神武”的金印过来。 他亲手为两枚印鉴沾上印泥, 然后将之盖在明黄色的圣旨和诏书上。 乾元帝的退位圣旨和新君的即位诏书一共一式三份,在盖好印鉴后, 乾元帝收走了两份。 他把最后一份圣旨与诏书交到了杨宗祯与张泰维手里。 杨宗祯拿着新帝登基的诏书, 张泰维拿着乾元帝退位的圣旨。 “待到明年万寿节的时候, 朕就要退位了。” 乾元帝对杨宗祯和张泰维道。 “这份圣旨和诏书交给你们保管,待到万寿节那天,你们两个就来做宣旨官。” “另外两份圣旨和诏书, 一份由朕保管, 另外一份交由宗亲保管。如此, 才是万全之策。” “你们切记,在万寿节前, 谁都不可以走漏半点风声。” “万望你们不要让朕失望。” 杨宗祯和张泰维连忙向乾元帝表忠心, 乾元帝却没心思细听, 只略点了点头就挥手让他们离去了。 而杨宗祯和张泰维两人怀里揣着他们精心编纂誊写,又加盖了玉玺与皇帝印鉴的圣旨和诏书,各怀心思地回到了内阁。 刚回到衙房坐下,杨宗祯就见周东野来了。 他硬着头皮向周东野问好,周东野笑呵呵地应了, 然后就拉着他旁敲侧击起来。 他想知道皇帝到底跟杨宗祯他们两个说了什么。 奈何杨宗祯一问摇头三不知,根本不接周东野的茬儿。 周东野心中虽然恼恨, 但也无计可施。 时至今日,杨宗祯的翅膀已经硬了。 杨宗祯有门生, 有心腹,有陛下的信任, 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刚入阁的小年轻了。 纵然周东野是首辅,他一时之间也不能拿杨宗祯怎么样。 最重要的事情是,李汲也很不喜欢杨宗祯这个后起之秀。 若他出手对付杨宗祯,那岂不是在给李汲出气? 周东野才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杨宗祯这边与周东野周阁老不欢而散了。 张泰维那边也在被李汲质问,但李汲是张泰维的老师,张泰维待李汲也不能像杨宗祯待周东野那般敷衍。 不过,李汲问张泰维的问题倒是与周东野问杨宗祯的问题没什么,就是他的态度算不上友好,甚至可以说是很糟。 张泰维心里有鬼,面上却是端得住的。 他笑眯眯地道:“师相。陛下没跟我们说什么大事。但弟子觉得陛下对您与周阁老还是不放心啊!他老人家问了好几次您与周阁老的言行……” 接下来的具体对话内容基本上全是张泰维自己编造出来的。 但他把话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李汲听了,竟也信以为真且不疑有他。 他哪里能想到张泰维的这一番“转述”纯粹是莫须有的谎言呢? 张泰维根本不怕自己的谎言会被戳破。 以他对李汲的了解,李汲是不可能找杨宗祯求证他回答的真伪的。 就算李汲去找杨宗祯,杨宗祯那条老狐狸基本上也是不会戳破他的谎言的。 毕竟他们有着共同的秘密,不泄露皇上的事情才是最要紧的。 在李汲离开后,张泰维摸了摸胸口藏圣旨的位置,悠悠地叹了口气。 师相,别怪我瞒你,也别怪我有二心。 您要怪,也只能怪皇帝想让我有二心,也只能怪您那让我难以忍受的猜忌。 更何况大丈夫生于人世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若能自己掌权,谁又愿意对着别人卑躬屈膝? 张泰维眯了眯眼睛。 他的姻亲故旧与家财学问没有任何比李汲差的地方,既如此,他觊觎首揆之位也并无任何不可…… 李汲本人都没把他当儿子对待,又怎能要求他待其如同父亲? 因利而合者,必然因利而分。 他和李汲,本就是这样的关系。 而在东暖阁里,乾元帝在杨宗祯和张泰维离开后走到博古架旁。 他轻轻转动博古架上的汝窑花瓶,“咔嚓”一声,机关弹开了,博古架后面露出一处黑漆漆的方洞出来。 乾元帝从方洞里拿出了一只描金葡萄纹匣子,然后把一份圣旨与诏书放到了匣子里面。 放好东西后,乾元帝把匣子锁好,然后把它塞回了方洞。 最后,才按照与刚才相反的方向转动汝窑花瓶。 机关被重新启动,黑漆漆的方洞亦消失得无影无踪。 乾元帝看着恢复如初的博古架与汝窑花瓶,出了一会儿神后突然道:“戴权,派人去乾清宫把朕的画拿来。” 戴权知道乾元帝要的是哪一幅画。 除了那幅乾元帝亲手绘制的桃花图外,再也没有别的画能让乾元帝这般郑重其事。 没过多久,夏原把乾元帝的桃花图取到了东暖阁:“陛下,画到了。” 乾元帝靠在圈椅里,轻声道:“挂起来吧。” 夏原亲自把画挂到了乾元帝身旁。 在画被挂好后,乾元帝走上前去。 他看着那灼灼桃花,忽然想到了刘禹锡诗里的“花红易衰”与“水流无限”之句。 个人的生死在历史的车轮面前可谓是不堪一击。 多年之后,史册上又会怎样书写他与太子呢? 乾元帝忽然想到了始皇帝与太子扶苏,想到了汉武帝与太子据,想到了唐太宗和太子承乾…… 日后的皇帝,也会把他和普贤奴与这几对父子相提并列吗? 乾元帝并不知道,但他还是发自内心地感到悲伤。 他走到桌案前,顺着自己的心意写下了一封圣旨。 一封追封义忠亲王为孝敏皇帝的圣旨。 “去,去!戴权,夏原,去给朕拿玉玺,去给朕拿金印!” 戴权和夏原两个连气都不敢多出。 乾元帝现在的模样太吓人了。 眼睛含泪,眼白充血,神情却十分疲惫。 他像一只随时随地都可能爆炸的炸药桶,更像是一个失去所有的囚徒。 他们连气都不敢多喘一声,悄悄儿地捧了玉玺与金印过来。 乾元帝把玉玺夺了过来,颤抖着要把玉玺盖到圣旨上。可是在最后一刻,他浑身的力气都散了。 乾元帝仅存的理智叫停了他的行为。 普贤奴的庶子还活着。 几年前,他还赐了那孩子一个郡王爵位。 若他盖下玉玺,那孩子说不定就会产生不该有的野心。 无论是为了朝廷,还是为了天下苍生,亦或是为了自己的身后名,乾元帝都不能让义忠郡王登基。 别说他此时已经选定了新君,就算没有选定,他也不会让没有接受过正统皇室教育的义忠郡王做做皇帝。 乾元帝丢开了玉玺,把他刚才亲手写下的圣旨扔到了火盆里。 转瞬之间,明黄色的圣旨就化作灰烬。 东暖阁里,只余神色晦暗的乾元帝与那桃花图里杏黄色的背影,共同沉寂。 他们注定背道而驰。 今生有缘是父子,只愿来世不相见。 而杨宗祯晚上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书房藏诏书。 他用油纸把诏书裹好,然后将诏书装到了一只带锁的檀木盒子里。 在这之后,他才按动书桌上的机关。 按动机关后,书桌下的砖石倏然塌陷。 一处书箱大小的暗洞突兀地出现。 第115章 杨宗祯把锁好的檀木盒子放到暗洞中,然后重新按动机关。 待书桌下的地板恢复原样后,杨宗祯又找拿了一块垫子铺到了书桌下,这放下了书桌上的锦绣桌裙,坐到了椅子上。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藏得这般严密,想来诏书是不会遗失了。 而张泰维在回家后,也在费尽心思地想办法藏好他手里的圣旨。 这可是陛下交代下来的任务,若是出了差错,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就在两位阁老提心吊胆时,贾璋脚步轻快地离开了翰林院。 明天就是休沐日,他心里很快活。 是的,在翰林院历事是能得到很多收获,但这份辛苦也不是假的。 帮其他翰林做事倒还好,算不上太累,可是读实录和背孤本却会耗费许多心力。 因此贾璋也是很期待放假的。 在回家的路上,贾璋忽然听到马车外熙熙攘攘的叫卖声。 他心中一动,叫停车轿,随手点了个长随让他回家禀告贾母等长辈,说他今天晚上不回家吃饭了。 雪檀扶贾璋下了马车,笑问道:“三爷想去哪里逛逛?” 贾璋一边给自己戴风帽一边道:“先去你之前说过的那家馄饨摊子吧?我记得你说过,那家摊子好像就在南门这边儿?” 雪檀道:“三爷,那地方是我们这样的人去的。您怎能吃得惯外头的东西?” 贾璋道:“吃东西还分什么高低贵贱了?我只是去尝尝味道的,若不好吃,咱们再去酒楼就是了。” 他前世没得势之前,什么糟糕的食物没吃过? 外头买的馄饨怎么就吃不得了? 雪檀知道贾璋主意大,不是他能劝住的,因此只得带贾璋往那馄饨摊子去了。 还没到地方,贾璋就听到了清脆的竹片敲击声与老翁“卖馄饨嘞”的招徕声。 走过去一瞧,便见到一处冒着水汽的馄饨摊子。 摊主是一位穿着灰布衣服的老翁,对方正在用竹片敲击倒扣的铁碗。 这就是摊贩们招徕顾客的手段了。 贾璋走过去笑道:“老翁,我要三碗馄饨。” 卖馄饨的老翁看着眼前穿着斓衫,戴着玉佩的俊秀少年,忙不迭地拉开装馄饨的抽屉。 贾璋看过去,只见抽屉里面的馄饨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半透明的馄饨皮掩映着粉色色肉馅和翠绿的葱花,瞧着就引人垂涎。 贾璋有些恍惚,他也有很多年没吃过小摊子上卖的东西了。 老翁把馄饨下到了锅里后小心翼翼地道:“举人老爷,您吃完馄饨后能给小人写两个字吗?小人想拿回家给刚启蒙的小孙子沾沾文气。馄饨不要钱,算小人请您的……” 贾璋看着腼腆的老翁,轻笑道:“成,写两个字容易得很,没什么好拒绝的。只是馄饨钱还是要付的,您做生意也不容易。” 就在两人说话时,雪檀和黄柏两个也把桌椅碗筷擦干净了。 贾璋过去坐了下来,待馄饨煮好后,贾璋和雪檀、黄柏坐一桌吃了馄饨。 贾璋觉得这馄饨味道还不错,固然比不上荣国府的佳肴,但却有一股独特的,清淡鲜爽的味道。 而且吃完馄饨后,浑身上下都暖起来了。 贾璋看着周围浮动的雪白水汽,突然感受到了传说中的人间烟火气。 在离开馄饨摊前,贾璋让黄柏从马车上取了笔墨下来。 给那老翁写了一张带有“勤学”二字的条儿后,主仆三人又付了那老翁馄饨钱。 这位老翁死活不要,但雪檀把钱扔下后就离开了。 那老翁追不上他们的马车,只得把钱收下。 吃完馄饨后,主仆三人又去太白楼吃酒。 贾璋拣沿街的地方坐下后,点了菜肴。 没过多久,酒肴被小二送了上来,贾璋独自一人在这间包厢里面自斟自饮,倒也清净自在。 饭后,贾璋又带着雪檀、黄柏两个逛了晚市,看了铁树银花和杂耍百戏,又买了好些东西,这才回家去。 不得不说,贾璋他这心血来潮来得还挺是时候的。 因为,在此次旬休过后,贾璋就将迎来杨宗祯布置下来的新任务。 这也意味着,贾璋即将会忙起来。 忙到再也没时间跑出去玩的程度。 第84章 手足契阔踏雪寻梅,梅枝玉郎入值内阁 “善为国者, 官法明,故不任知虑。上作壹,故民不俭营, 则国力抟。国力抟者强,国好言谈者削。” “故曰:农战之民千人, 而有《诗》、《书》辩慧者一人焉, 千人者皆怠于农战矣。” 翰林院休沐当天, 鹤鸣苑的书房里插了新折的梅花。 暗香浮动,很是好闻。 贾璋却无心赏梅,他抱着衔蝉靠在圈椅里上, 口述他这些天在翰林院记诵下来的孤本。 而黛玉、迎春和贾琮三人围坐在贾璋附近的桌子旁边, 轮流誊抄他口述的内容。 原本贾璋是想自己抄写的, 但黛玉和迎春过来找他玩的时候看他抄书辛苦,便主动提出来要替他抄写这些书籍。 在这之后, 贾琮过来给他请安。 不知怎地也加入到了姐姐们的抄书队伍里。 待到贾琮抄完《商君书》里的《农战》篇后, 红杏和青桃端了茶点过来。 祁门红茶的香气在室内氤氲, 酥油鲍螺和松瓤鹅油卷的甜香带来了些许甜蜜。 除此之外蟹黄酥、椒盐胡饼等咸点的味道也相当不错。 兄妹四人在整理好书稿后,一边吃茶吃点心一边谈天。 兴致正浓时,红杏带了雪雁进来。 她是过来给黛玉送手炉的。 黛玉含笑问道:“是紫鹃让你过来的吗?” 雪雁笑道:“正是呢,紫鹃姐姐说外头下雪了,姑娘若出去看雪离不得手炉, 这才让我送来的。” 黛玉笑着接了手炉,抱在怀中道:“这下可倒好了, 紫鹃巴巴儿地把手炉送来了。三哥哥,二姐姐, 琮哥儿,你们不陪我去看雪也不成了。” “咱们吃完茶后就去陶园, 可惜咱们家园子里的梅树不多,倒是不能踏雪赏梅了。” 就在贾璋说话时,鸳鸯过来了。 她轻声细语地禀告道:“东府小蓉大爷治酒,请三爷、四爷过去赏梅吃酒,珍大奶奶和小蓉大奶奶也要请各位姑娘们去赏梅呢!老太太觉得这事风雅,便要带姑娘们一起去玩,我已经找了两位姑娘许久了。” 贾璋笑道:“鸳鸯姐姐,你来的倒正是时候。刚才我们几个听雪雁说外头下雪了,正要去陶园赏雪,没想到蓉儿就要请客了。” “这感情好,妹妹们和琮儿可以去东府赏玩会芳园里的好梅花了。” 鸳鸯笑着说了好几遍有缘,这才把黛玉和迎春请回荣庆堂换衣裳去了。 贾琮见迎春和黛玉离开,便也要回去换衣裳。 贾璋却把他拉住了,不让他离开。 “你住得远,折腾一趟也不值当。若是不嫌弃,换一身哥哥的衣裳就是了。” 贾琮知道贾璋这是有意贴补他,但他不想总是占哥哥便宜,便想张口拒绝。 可是,在看到贾璋那双温和的眼睛后,贾琮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弟弟怎会嫌弃哥哥呢?多谢三哥哥美意。” 待到贾母与贾璋兄弟会合时,就见到两兄弟相似的打扮。 贾璋里头穿着一件秋香色暖缎圆领袍,外头披着青金色云锦面白狐狸皮里子的鹤氅,看起来十分潇洒飘逸。 而贾琮里头穿了一身和贾璋很相似的袍子,只领子是直领的,外头穿了一件银青色绫缎面狐狸皮里子的斗篷。 两人还戴了同款风兜。 贾母见他们后笑道:“这么一打扮,外人一看就知道你们是亲兄弟了。我刚才远远瞧着,你们两个竟像是双生子似的。只是璋哥儿比琮哥儿高了不少,我这才没把人认错呢。” 贾璋笑着扶住贾母,又给贾琮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上:“我和琮儿的鼻子都生得像祖母,怪不得祖母差点认错人了。” 黛玉在另一侧搀扶着贾母,听到贾璋的话后,很快就猜到了贾璋的用意。 她跟着附和道:“琮哥儿确实像三哥哥,做事一本正经的,像个小古板哩。” 贾母笑道:“琮哥儿像你三哥哥还不好吗?以后琮儿媳妇是个有福气的。” 贾母这一句话说出来,围在贾母身边的三个人都红了脸。 迎春、探春他们纷纷笑了起来,倒是把贾璋他们笑得脸更红了。 又过了一会儿,贾琏湘霓夫妇、李纨贾兰母子与宝钗和宝玉这对表姐弟也都到了。 只邢夫人去孟家做客,王夫人去皇觉寺上香不在府中,因此不去。 贾母觉得她们妯娌两个不在反倒更好。 没有邢、王二夫人,孩子们还能玩得更高兴更痛快些。 众人坐上了轿子前往东府,抵达宁府会芳园后,分主宾坐下,男客和女客中间隔了大屏风,吃了茶酒后才出门赏雪寻梅。 第116章 贾母带着一众孙子孙女,重孙子重孙媳妇踏雪寻梅,见这外头雪花飘扬,宛若柳絮因风起;梅花暗香浮动,远远望去宛若云霞蒸蔚,倒是别有一番乐趣。 只是外头风大,贾母游玩了一会儿后就回去了。 尤氏和李纨也带着贾兰与贾母一同回去了,只余下他们这些小年轻在外头玩。 有丫鬟婆子们看着,贾母也放心。 宁府时常清理园子里头的积雪,因此此时地上的积雪并不厚,只有薄薄的一层。 不过这雪虽然不多,但是靴子踩过去时还是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黛玉觉得好玩,遂悄悄把步伐变缓,多踩了好几下雪地。 刚才外祖母在这里,她都没好意思玩这个幼稚的游戏。 她不想让贾母发现她幼稚的行为,却没想到被贾璋给抓了个正着。 看着贾璋调侃的眼神,黛玉不好意思地错开了眼睛。 她轻轻抚摸梅树上的红梅,温柔地拂去了梅花花瓣上的积雪,假装自己一直都在赏梅。 贾璋笑了。 黛玉承认,三哥哥的笑声很舒朗很好听。 但这改变不了她被笑得耳根泛红的事实。 她羞恼折下一小枝梅花,轻轻地扔到贾璋怀里:“你不是好人,竟这般笑我。” 贾璋接过那花枝,轻轻别在耳后:“‘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待洛阳’,妹妹是嫌我最近太忙,才生出了归去来兮之意吗?” 黛玉见他曲解自己的意思,恨不得跑过去夺走他耳边的花枝,捂住他的嘴巴,好让他不要胡说。 可是一看过去,却见少年人站在那里,那枝红得快要燃烧起来的梅花配他确是正正好。 他和梅枝,好像一幅价值千金的泼墨画卷。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黛玉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白石郎曲》里面的句子。 她发现这句话和那朵红梅一样,配三哥哥都是正正好的。 黛玉突然说不出斥责他的话了。 贾璋隐隐听到黛玉呢喃着什么,好像是一句诗。 反正不是在回答他的问题就是了。 这是灵光乍现,蹦出了什么佳句吗?否则黛玉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反驳他的调笑的。 他凑到黛玉身边问道:“妹妹刚才吟了什么诗?是有了什么新作吗?” 黛玉回过神来,轻笑道:“梅枝缀玉郎,有翠禽小小。这句词三哥哥觉得怎么样?” 贾璋道:“好哇,姜白石的好词,被你拿来胡乱改写笑话人,该当何罪?” “三哥哥,我说你是玉郎呢。” 黛玉轻声狡辩。 贾璋却不信:“你明明在说我是翠禽,要不然你怎么不说白鸟金凤?分明是看我穿了青色衣服就胡诌。不过看在这枝梅花的份上,我就饶了你吧。”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在梅林里漫步。 一直到风停雪止,他们才意犹未尽地离开了会芳园。 不过此时此刻,他们还没有离开会芳园,只是又往前走了一大段距离而已。 在贾璋他们离开后,拉着贾琏躲在梅花丛里的史湘霓才走出来。 “你瞧瞧人家,读书多就是好,说两句玩笑话都是风雅的,哪里像咱们两个……” 贾琏拉着她的手轻轻亲了一口:“大俗即大雅,我夸二奶奶人比花娇,二奶奶心里不高兴吗?” 湘霓瞪了他一眼,贾琏也不生气。二奶奶这副眼波流转的模样最好看了,他见了心里痒痒的,哪里还会不高兴呢? 他亲亲热热地搂着史湘霓:“你那只白瓷的瓶儿装梅花正好,我瞧着上头这一枝就很好。” “可是那枝梅花的位置好像有些太高了。” “那怕什么?” 贾琏松开了搂着史湘霓的手,三下两下爬到了树上折下了那枝梅花。 他在上头言笑晏晏地看着下面的史湘霓。 史湘霓在与他视线对上的那一刻心如擂鼓。 “我就知道二爷对我最好了。” 她轻轻拂去贾琏身上的雪,甜蜜地对贾琏道。 只是这次的甜言蜜语,少了几分拿捏丈夫的漫不经心,反倒是多了几分真情实意。 他们都很高兴,但是今天对宝玉来说却是糟糕的一天。 宝玉不常去荣庆堂,贾璋又要去国子监读书,因此他们两个一个月也碰不到几回。 因此,即便宝玉知道贾璋和黛玉关系亲昵,也没有太多真实的感受。 可是今天,他亲眼目睹林妹妹对璋三哥的柔情款款、巧笑倩兮的模样,心里又怎能开怀? 林妹妹不是不喜欢男孩子泥做的骨肉,只是碰巧不喜欢他这团泥巴而已。 他果然是个须眉浊物,不讨林妹妹喜欢。 其实这些年来,他已经习惯了林妹妹对他冷若冰霜。但是看到林妹妹对别人笑靥如花,他还是心里闷闷的不痛快。 而且今天在东府赏梅时,宝姐姐见到璋三哥后也恍了好几次神,就连三妹妹都夸璋三哥有本事。 为什么世间水一般干净澄澈的女儿家都喜欢璋三哥那种满眼前程的禄蠹呢? 就连云大妹妹都让他跟璋三哥好好学习! 璋三哥那一套有什么好学的? 无非是奔着荣华权势使劲儿罢了,真是庸俗至极。 因为袭人回家去看她病重的妈去了,宝玉院子里的丫鬟们即便瞧着宝玉不高兴,也没人敢深问,只哄着他早点洗漱睡觉罢了。 至于为什么不敢问宝玉不高兴的原因? 哼,若是不想像茜雪一样因为冲撞主子被赶出荣国府,就要学会管住自己想多管闲事的嘴巴。 翌日,休沐日结束了。 贾璋又换上了他的鸦青色斓衫,带上了翰林院发给他的临时牙牌,前往翰林院当差去了。 到了翰林院,就见翰林院的小吏正在给他擦桌子。 贾璋心想,这小吏今天怎么这般殷勤? 翰林院里难道发生了什么他不清楚的事情吗? 是赵师叔他突然升官了吗? 就在贾璋满腹疑惑时,小吏恭维道:“恭喜解元公,您这两日就要入值内阁了!” 入值内阁?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不知道? 见他疑惑,小吏笑嘻嘻地对他道:“解元公还不知道吗?杨阁老身边的内阁中书外放了。他老人家派人过来跟陈学士说,在找到合适的人选前先让您过去顶班儿。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啊!小人怎能不向您贺喜呢?” 贾璋他也被这个好消息震得有些回不过神来。 师祖您老人家这么爱提拔后进的吗? 这有机会,杨阁老他老人家是真的愿意给他这个徒孙啊! 第85章 带挈徒孙内阁中书,文渊阁内粉墨登场 就在小吏对贾璋百般奉承时, 赵仪走进来道:“茂行,阁老那边的中书外放了,他老人家说让你先过去顶班。” “这是内阁那边送来的公函和牙牌, 你且收好了。一会儿收拾好东西就跟着刘修撰一起去文渊阁当差。” 贾璋接过赵仪递过来的公函和牙牌:“多谢师叔周全,师侄不胜感激。” 赵仪喜笑颜开地道:“去了内阁好生跟着师相做事, 他老人家这是有意拔擢你……” 贾璋点头道:“师侄必当谨遵师叔美意, 在阁老身边勤谨做事。” 翰林院里面想做内阁中书的翰林数不胜数, 阁老若真想挑人,一上午就能挑出来十个八个四角俱全的。 此时阁老说什么没有合适的人选,想要让他过去帮忙顶班, 不过是想要栽培他的借口罢了。 贾璋能够得到这个难得的机会, 心里也很高兴。 只是无缘无故的, 阁老怎么突然想起来提拔他了? 贾璋哪里能想到杨宗祯突发奇想的原因是皇帝要退位了呢。 乾元帝要在明年万寿节退位,就意味着新帝明年登基;新帝明年登基, 就意味着新帝后年改元;新帝后年改元, 就意味着朝廷后年会举办恩科。 而贾璋在朝廷举办恩科时也十七岁了。 这个年纪下场刚刚好。 如果贾璋要参加后年的恩科, 那么明年冬天贾璋必然要在国子监专心备考,无暇来翰林院历事了。 所以杨宗祯才在趁着手下中书外放的机会,找了借口让贾璋到他那里顶班。 目的就是让贾璋这小子提前见见众位阁臣,好好了解一下对方的施政纲领和行事作风。 周东野、李汲、徐梦行、张泰维,这四个人就没有一盏省油的灯。 贾璋提前了解一下这几个人只会有好处, 不会有坏处。 要知道新帝践祚后,朝廷里面既有新帝又有太上皇, 局势只会变得比现在还要云谲波诡。 自古有言,国无二主, 天无二日。若是乾元帝退位后不愿意放权的话,未来的新帝和太上皇必然会再有一场一场龙争虎斗。 而到了那个时候, 贾璋才刚刚考中进士入朝。若是成绩好考中了一甲,还要时常入值乾清宫奏对文史。 第117章 杨宗祯就是想到了这一点,才非得让他这小徒孙提前到文渊阁锻炼一番不可的。 来文渊阁做上一两个月的内阁中书后,贾璋他必然会更加精明谨慎,也会了解当今皇帝和几位阁老的脾气秉性。 有了这些基础,贾璋必然自保无虞,说不得还能乘青云而起。 杨宗祯承认自己有私心。 孙辈里面除了杨叔玉,就没人比贾璋更得杨宗祯青眼。 而他这般看重贾璋贾茂行,实际上还是因为叶士高。 毕竟贾璋是叶士高唯一的弟子,可谓是千垧地里的一根独苗苗。 杨宗祯爱屋及乌,难免多疼贾璋一些,多为贾璋考虑一些。 翰林院里面的翰林们也听说杨阁老要带挈徒孙的事情了。 这些翰林里面有不少人都挺嫉妒贾璋的。 但是一想到贾璋现在只是一个来翰林院历事的监生,就算去了杨阁老那里也不能加官进爵,这些人的心气儿才顺了些。 不过也有人是真心为贾璋高兴的。 比如说赵仪赵师叔,比如说吴修撰和韩修撰等人。 与赵仪赵师叔,吴、韩两位修撰及众翰林告别后,贾璋才带上牙牌与公函文书,与周首辅身边的中书舍人刘继业刘修撰一起离开了翰林院,往文渊阁去了。 刘继业是六年前的进士,他父亲刘新铨是周东野的学生,曾上奏疏替周东野说话,结果被皇帝贬斥到西北做知县吃沙子去了,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后来刘继业一考出来,就得到了周东野的重用。 这份重用显然是因为刘心铨的忠心耿耿,而不是因为刘继业本人的才具。 周东野可能是念旧情才提拔了故人之子,也可能是想要效仿那千金买马骨的故事,这才提拔了刘继业做内阁中书。 后面能够坐稳这个位置,全赖刘继业自己吃得了辛苦,受得了气,这才渐渐得了周阁老的欢喜。 这人平日里行事也是极妥当极和气的,在前往文渊阁的路上,刘继业就对贾璋笑道:“茂行贤弟,你年纪小别害怕,阁老们都是和气人。” 刘继业主动递了橄榄枝过来,贾璋当然也不会不识趣儿到拒绝刘继业的好意:“多谢贤兄安慰学生,茂行在国子监就听师父说过几位阁老的风采。” 他叫刘继业贤兄,是因为刘继业叫了他贤弟,他再叫刘继业大人,未免显得过于生份。 但是自称学生,却是贾璋他本人行事谨慎的表现。 不管刘继业如何亲切,他贾璋都不能昏了头脑。 毕竟他目前只是一个无品级的监生,可不能做出那等轻狂僭越之举,引人非议。 “学生对几位阁老心往神驰,只可惜我人小德薄,一直与几位阁老缘悭一面。今日能够拜见几位阁老,真是茂行此生莫大的荣幸。” 贾璋这一番唱念做打格外有信念感,就连刘继业都没有分辨得出真假来。 他只在心里暗暗吐槽,这杨阁老的徒孙怎么这般会拍马屁? 杨阁老这般宠爱贾璋这个徒孙,难道就是因为贾璋擅长溜须拍马吗?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没过多久就到了文渊阁大门前。 门口巡检的兵丁检查完我们手中的牙牌,又看了贾璋手中的公函文书,这才放他们进去。 在分开前,刘继业还在对贾璋百般夸奖、千般拉拢。 贾璋也不接那些拉拢的话,只笑道:“多谢贤兄美意,日后学生在阁内还需要贤兄多多提携照顾啊!” 刘继业见他这样滑不留手,也不再讨没趣儿了。 也是,贾茂行是杨阁老的徒孙,又这般被阁老看重,哪里稀罕来首揆这里抢夹生饭吃呢? 不过刘继业心里虽然这样想,面上却依旧笑着道:“哪里用这般客气?茂行入阁办事后若是有什么不懂的,直接来愚兄这里问就是了。” 贾璋笑着应了。 两人到了文渊阁后,巡检兵卒检查了他们的牙牌才把他们放了进去。 走进文渊阁内,刘继业把贾璋交到了早就被杨宗祯派出来的小吏手中,与贾璋告别后就去周阁老那里当差去了。 贾璋则跟着那个小吏来到了杨宗祯的值房。 杨宗祯的值房里面有一大片贴着墙根摆放的红木书架,书架上面摆满了书籍和卷宗;前头摆着杨宗祯的红木书案,桌腿上有着活灵活现的锦鲤图腾。 书案旁边摆着一只半人高的落地汝窑大瓶,瓶子里头插了几卷画轴;案上放着琉璃花樽,里面供着几枝白梅,暗香浮动,甚是好闻。 而在杨宗祯的书桌旁多了一张小书桌,上头摆着和杨宗祯案上一样的笔墨纸砚,还摆了一只小巧的珐琅自鸣钟,很是精巧好看。 贾璋心知这种小书桌就是自己的位置了,但并不多言,对杨宗祯恭顺地行礼道:“国子监生贾璋拜见阁老。” 杨宗祯点了点头。 公私分明,这一点就很好。 若是茂行像伯贤那般不分场合地叫他师祖,他才是真的要头疼呢。 退之把茂行教得很好。 “起来吧,茂行,你还没拜见其他几位阁老吧?赵屿,你带着茂行去拜见周阁老他们吧。” 贾璋点了点头,那个带贾璋过来的小吏恭声称是。 贾璋心中一动,原来这个小吏的名字叫做赵屿。 就在贾璋要与这个叫做赵屿的小吏离开时,杨宗祯又突然叫住了他。 “四位阁老的喜恶,你师父给你讲过吗?” 贾璋听见杨宗祯的问题后,回答道:“师祖放心,师父都和我讲了。” 首辅周东野表面上是一个和蔼的老人家,实际上官威很重,心机很深沉;次辅李汲出身清流,以直臣自诩,行事严苛,官威很重;徐梦行是纸老虎,张泰维是笑面虎,根据性格分析,除了李汲,应该没人会难为他。 真正的问题是叶士高弹劾过上述的所有阁老。 所以贾璋他就只能只求多福了。 不过他也不是很担心,他按照杨宗祯的意思光明正大地去拜见几位阁老,他们就算再不爽他,又能把他怎么样? 难道还能毁了他的容,打断他的腿吗? 就算是皇帝也少有敢做出这样不占理的事情的。 更何况师祖让他带着这个赵屿过去,肯定是为了让赵屿保护他,所以他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而杨宗祯看着他这般有胆气,唇边也勾起了一抹笑。 胆子大有勇气也是好事。 在朝廷做官,若没有一身胆气,只怕是要被吓死的,哪里还有胆子抓住那些稍纵即逝的机会呢? 赵屿先带着贾璋去了周东野周首辅的值房。 等待片刻后,刘继业出来迎接他们进去。 “元辅事务繁忙,不过一听到你来了,就立刻让我过来迎你。” 贾璋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 心里却在想,刘修撰还是太年轻,说话做事的火候还是不到家啊。 他这句话分明是想让他记住周阁老的恩情的,可问题是贾璋不是什么能让周东野记住的状元探花,他能让周东野记住的身份只有一个,那就是杨宗祯的徒孙。 所以刘编修这句话根本不会让他记住周阁老的好,只能让他觉得师祖好厉害,就连周阁老这个首揆都要给三份薄面的。 贾璋一边整理衣裳一边道:“阁老这般爱惜后进,学生不胜感激。今日能来拜见元辅大人,着实是三生有幸。” 他跟着刘继业一起进入了值房,一眼就看到了周东野桌案附近没有别的桌椅,便知阁老与内阁中书同室办公并非常例,心里愈发感激杨宗祯对他的用心。 而现实中的他在向周东野行礼。 “国子监生贾璋拜见元辅大人!” 周东野让贾璋起来,又对他道:“早就听说过杨阁老的徒孙是十四岁的少年解元了,今日见了果然文采精华,见之忘俗,不愧是宗祯的徒孙。” 贾璋道:“元辅大人谬赞了,元辅大人弱冠传胪,珠玉在前,茂行只觉自身黯然失色。” 周东野笑道:“你倒是会说话,不像是你师父。” 贾璋心里一紧,戏肉来了。 他对周东野恭恭敬敬地道:“茂行说的都是真心话,师父也常读元辅大人的文章呢!‘银杏有千岁,黄鹂啭百声’,大人的诗词清新秀逸,学生和师父都很喜欢。今日能够见到大人,学生只觉激动……” 这句“银杏有千岁,黄鹂啭百声”并非周东野的得意之作,能够读到这首诗,可见叶士高和贾璋是真的喜欢他的作品。 想到这里,周东野难为人的意思也就淡了。 再看看贾璋那副滴水不漏的恭敬模样,心知这小子绝不是会在言辞中出错的人,再继续刁难他也不过是白白地给杨宗祯看笑话罢了。 周东野笑着伪装和蔼老人:“没想到你们师徒还喜欢我的诗词,来日我让人把文集送到国子监给你们师徒看。” 第118章 贾璋露出了一个惊喜的表情,对周东野千恩万谢后才离开。 走出周东野的值房后,贾璋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 不过他不能彻底放松下来,李汲苛严,百分之九十九会刁难他。 贾璋心想,他必须做好准备,因为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第86章 李汲为难中书日常,投桃报李炭敬上门 贾璋猜的果然没错, 李汲待他的态度确实很不友善。 不过贾璋说话滴水不露,李汲找不到他话里的错处,除了阴阳怪气两句外, 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毕竟李汲他只是次辅。 一旦杨宗祯投靠周东野,李汲在内阁的话语权也会暴跌。 所以他不会得罪杨宗祯太过的。 贾璋对这一点很清楚, 所以在李汲阴阳他的时候, 他就对着李汲微笑。 装疯卖傻绝不会出错, 他贾茂行年纪小,听不懂李阁老的暗讽,本也不是什么出人意料之事。 在贾璋的这一通操作下, 他顺利过关了。 李汲也被贾璋的油盐不进给气了个够呛。 不过贾璋根本不在意李汲是否生气, 更不在意是否迁怒于他。 拜师后得了好处, 就得接受相伴而行的坏处。 总不能这边拜了阁老师祖,被人奉承就言笑晏晏;那边因为老师的缘故被人为难两下, 就心怀衔恨吧? 贾璋他不是那种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人, 做不出来这等事情。 更何况他觉得李汲这人求全责备、气量狭隘, 叶士高弹劾李汲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 依贾璋看,李汲这人确实没有大臣事体。 这人不过是乾元帝为了辖制周东野才被高高抬起来的一把刀。 若在太平年月,李汲或许还能依靠他的清流背景平安落地。 但在眼下夺嫡之刻,朝廷局势风起云涌,李汲他能不能保全自己还不一定呢。 所以贾璋本就不怕他。 李汲待贾璋不友善, 徐梦行和张泰维两个内阁小字辈待贾璋倒是很友好。 正所谓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周、李二党也是深谙这一套的。 不过, 徐梦行和张泰维两人之间也存在着细微的差别。 徐梦行很老实,张口不离周阁老怎样怎样。张泰维就不一样了, 他嘴巴里说出来的话是我怎样怎样。 不过不管他们有什么招数,在贾璋身上都不管用。 若有巴掌, 贾璋就装聋作哑,只当对面的人是在放屁;若有甜枣,他就笑眯眯地收下,然后张嘴就是奉承话。 伸手不打笑脸人,谁也挑不出贾璋的错儿出来。 更何况杨宗祯的属吏赵屿也亦步亦趋地跟在贾璋后面,周东野他们投鼠忌器,也不会太过为难贾璋。 即便这几位阁老里面没人喜欢叶士高,对贾璋这个叶士高的首徒也没什么好印象。 在拜见完几位阁老后,贾璋被赵屿送回杨宗祯的值房。 杨宗祯问他道:“刚才你也一一见过几位阁老了,对他们有什么看法?” 贾璋沉吟了一会儿后道:“元辅老骥伏枥,徐阁老甘附骥尾;次辅睚眦自傲,张阁老已有自立之心。” 杨宗祯让贾璋坐下,在贾璋在他身边坐好后道:“这就是我要你入阁后做的事情了,其他种种杂务,都让赵屿去办。” “你来内阁最要紧的事就是多听多看。这一个月里,你若能看明白几位阁老的行事作风,在往来文渊阁的大臣那里多露脸,也就不枉我提拔你了。” 贾璋连忙道:“学生谨记阁老教诲。” 杨宗祯道:“没外人的时候叫师祖就行了,只是在屋子里出现第三人的时候,你就像刚刚那样叫我阁老了。” 贾璋立即改口:“师祖,徒孙晓得了。” 杨宗祯也不再教训贾璋什么,只从自己的一大摞文书里面抽出来两本让贾璋看,自己则在一旁处理起了公务。 待到卯时三刻左右,其他部门的官员们跑到文渊阁来汇报工作。 贾璋坐在杨宗祯身边,见到值房内朱紫遍地场景后也没露出半分怯惧之态,态度十分坦然。 杨宗祯见贾璋如此,心里很是满意。 茂行没有辜负自己的期待。 而那些过来向杨宗祯汇报工作的大臣在离开文渊阁也全都心生感慨。 他们既感慨贾璋拥有杨阁老这样的好师祖,所以才能在监生时期就来内阁历练,直接就赢在了起跑线上。 也感慨叶士高得了个好徒弟,杨阁老得了个好徒孙,杨门后继有人,以后不用担心党派内部青黄不接了。 在这些大人们的心里,贾璋确实是完美弟子和完美儿子的模板。 毕竟,不是谁都能像贾璋一样,在十四岁的年纪里就摘下乡试的桂冠,获得解元的功名的。 而且贾璋他不仅只是读书好,待人接物也十分得体。 就说这些日子里吧,贾璋见到他们这些大臣过来向阁老汇报工作时的态度十分落落大方,和他们家里见了爹就像老鼠见了猫的儿子简直就像两个物种似的。 贾茂行是矫矫白鹤,他们家里的儿子是井底的青蛙。 对比如此惨烈,这些大人在回家后又怎能不收拾自家或是调皮捣蛋、或是眠花问柳的儿子? 贾璋不知道这些大人们的想法,不过这些大人们确实是他的工作内容之一。 他来杨宗祯这里顶班,主要负责的工作就是帮杨宗祯整理文稿,校对文字,在狗屁不通的折子上面画叉,以及接待各位过来汇报工作的大人。 这是内阁中书份内的差事,贾璋完成的非常出色。 要知道他前世可是伺候过皇帝的司礼监掌印,对高级秘书的工作内容了如指掌。 不过三天,他就得到了杨宗祯的高度评价。 “别看你年纪小,做事却比之前两个中书细致多了,师祖这回可是捡到宝了。” 贾璋的工作确实做得到位,不到三天时间,他就能叫出文渊阁里一大半吏员的名字,还能记住杨宗祯所有文书的准确位置。 而且在他来了后,杨宗祯手边的茶就没凉过一次,室内的温度也始终保持在会让杨宗祯这个老人家觉得舒适的程度,就连案头的梅枝也比以前风雅许多。 贾璋精挑细选的梅花枝自然比那些小吏折回来的梅花枝遒劲优雅。 就这么短短几日,贾璋在杨宗祯这里的好感度就已经涨到了顶格。 谁不喜欢孝顺能干又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贾璋他这般细致周到,主要是因为杨宗祯待他确实诚心。 不是真心想要栽培他,师祖他老人家又怎会把他拎到内阁顶班,又怎会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提点他处理政务的方法与几位阁老的性格特点呢? 他这人向来秉持着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的做事原则。杨阁老待他如此好,他当然也要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尽可能地孝敬阁老,也好回报一二了。 叶士高对贾璋能够入值内阁,跟在杨宗祯身边学习一事感到十二万分的欢喜。 这个内阁中书的职位他也做过,主要的工作内容就是给阁老打杂,跟在阁老身边学习如何处理政务。 所谓翰林院乃储相之地,储相二字如何体现? 自然不是靠在翰林院里苦哈哈地修书编史体现的,而是靠入值御前和入值内阁体现的。 翰林院的翰林官们每月都会排班去御前当差。 如果表现好的话,就可以一步登天。 譬如说贾璋的乡试座师乔深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除此之外,得了阁老青眼的翰林会被提拔到内阁来兼任内阁中书,即所谓的入值内阁。 这一类人升迁也是最快的,比如说杨宗祯原来的那个中书,原本只是翰林院的七品编修,在杨宗祯这里伺候了六年,如今已经平步青云,升任江西粮道了。 不过叶士高欢喜的事情并不是那入值内阁的履历,也不是那人人觊觎的额外提拔。 贾璋他只是尚未入仕的国子监生,有了这份履历也不会即刻就得到什么好处。 至于额外提拔…… 茂行他是师相嫡亲的徒孙,就算没做过师相的中书,师相也会提拔茂行的。 所以真正让叶士高感到欢喜并不是这两件事。 他真正感到欢喜的事情是师相对茂行的看重。 师相宁可暂时空着内阁中书的位置,也要提拔茂行去顶班,这件事必会提高茂行在杨门内部的话语权。 除此之外,根据他对师相和茂行的了解,这些天师相肯定会给茂行开小灶,茂行也一定会因为师相的小灶受益匪浅。 茂行做事又十分体贴细致,更是个投桃报李的性格,这就意味着师相必定受到茂行全方位的孝敬。 等到一个月后,师相和茂行的感情也会变得坚不可摧起来……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叶士高当时会感到十分欢喜。 事情正如叶士高所料,随着时间的流逝,杨宗祯和贾璋的感情也愈发深厚了。 第119章 一开始,杨宗祯只给贾璋讲了几位阁老的行事作风。 后来他渐渐为贾璋讲述了朝廷局势的变迁,再到后来,杨宗祯甚至开始拿出一些简单的政务让贾璋练手了。 而贾璋在处理政务时的表现也非常好。 除了一开始时有些手生,贾璋后面提出的建议都非常好。 杨宗祯很欣慰。 贾璋、叶荆与自己的孙儿叔玉都擅长读书,但是要论起做官来,还是茂行他更擅长一些。 当然,叔玉虽然办事不如茂行老练,但是那股子狠劲儿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有茂行和叔玉在,杨门的第三代也就有望了。 转眼间又到了旬休的日子,贾璋正躺在鹤鸣苑的拔步床上休息。 入值内阁虽然收获极多,但是内阁里的人个个都是人精,贾璋也不得不用心应对,他因此感到有些疲累,也是正常的事情。 就在他醒来迷迷糊糊坐起来的时候,红杏过来禀报道:“三爷,雪檀说有人过来给您送礼,问您收不收。” 送礼? 给他一个尚未入仕国子监生送礼,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手里又没有什么权力。 不对,他有权力,他跟在杨阁老身边,这本身就是一种权力。 贾璋彻底清醒过来了。 他没有回答红杏的问题,慢吞吞地过去换了衣裳,又过去洗漱用早膳。 他不回答,红杏也不敢问他。 而贾璋也在脑中思考这件事。 眼下是年尾,外官入京排着队想要见各位阁老,而先递谁的牌子、后递谁的牌子的权力就在内阁中书手中。 大多数内阁中书都不会拒绝这笔炭敬,包括在周阁老身边的刘修撰。 但是他不一样,他只是借着阁老的光才过来顶班的,又不是名正言顺的内阁中书。 收下这笔钱,就是在给阁老抹黑,他不会去做这样的事。 而且李汲不喜欢师父,若是捉了他的错儿,就算不把他从内阁撵走,也会嘲讽师祖,让师祖下不来台。 还有…… “雪檀说他们要送多大的礼了吗?” “说了,有人送二十两,有人送五十两,有人送一百两,还有人送五百两的。” 看看,这就是他不想收礼的第二个理由了。 做人做事,就算有七分想着自己,也要有三分想着朝廷和百姓。 那送二十两、送五十两的,花的可能是自家经营所得的财货,就算是贪了,大概也没贪太多银子。 可是那随手就能送出去五百两银子的,花的基本上都是民脂民膏。 当然,他们中间也可能有人出身于荣国府这样豪富的世家大族,所以不差银钱,但那终究是少数…… “让雪檀回了他们,说我不收礼……” 红杏听到贾璋的吩咐后,立刻起身出去找雪檀去了。 结果红杏走到一半,却听到贾璋喊她道:“红杏,你等一会儿再去。等我手书一些拒绝的书信给外面的那些大人。” “省得你家三爷我没进官场,就得罪一大帮人。” 第87章 淮安知府用人之论,先破溪春年终节礼 贾璋写下了拒绝收受贿赂的书信。 不过在信里, 贾璋也没写什么我不收赂之类让人下不来台的话。 只说是自己偶感风寒,不便见客,若有怠慢, 万望恕罪。 实际上,他就是在告诉这些人自己不收礼, 让他们快点散了。 送礼这种事情, 本来就讲究个你情我愿。碰到贾璋这种不愿意收礼的, 送礼的人也没奈何。 就算贾璋给他们冷脸,骂他们贪官污吏,他们不也得忍着吗? 毕竟送礼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如今贾璋不收礼, 还愿意他们台阶, 他们当然不会不识趣, 全都顺坡下驴地往下走了。 更是不敢有什么怨怼之语,甚至不敢生出什么怨怼之心来。 贾璋是阁老的徒孙, 国子祭酒的弟子, 还是荣国府的少爷, 可不是他们这些外官能得罪起的? 而那些能得罪起贾璋的人,本也不会为了见杨宗祯就急吼吼地跑过来给贾璋这个国子监生送礼。 在休沐日结束后,贾璋抱着他打理好的梅枝前往文渊阁当差去了。 一走进文渊阁的院子,贾璋就见到院子外站着一群眼生的官员。 这些人大概就是最近进京述职的外官了,昨天想要给他送礼的大多数都是这样人。 贾璋没多看他们, 径自走进了杨宗祯的值房。 而在贾璋走进杨宗祯值房的时候,有人拉住了文渊阁的小吏问道:“刚才过去的那位小兄弟是谁?他怎么穿着国子监生的斓衫, 没穿官服就来了?” 小吏嘿嘿一笑,轻轻搓了搓自己的手指。 在一块银锭滑进小吏的袖子后, 这位小吏才小声道:“那位小老爷穿斓衫,是因为他本来就是国子监生, 原本是在翰林院里历事的。他姓贾讳璋,表字茂行,是杨阁老嫡亲的徒孙。至于他为什么在文渊阁……” 看到身边凑过来的人多了,小吏便再次摩挲了两下自己的手指。 围着这个小吏的几位地方官不约而同地想,这人当真是贪得无厌。 可最终,他们还是让银锭再次滑进小吏的袖子。 这小吏满意地道:“前不久阁老的中书外放了,杨阁老菩萨一样的人,考虑到翰林院年尾事多,就没麻烦他们,而是让小贾解元过来帮忙了。” 大家都知道杨宗祯让贾璋入值内阁,目的就是为了历练贾璋这个徒孙。 但是聪明人都会说,杨阁老让贾璋过来顶班是为了不给翰林院添麻烦,这还是阁老的体贴…… 这些打听消息的地方官全都会意地点了点头。 他们已经得到了他们想要的消息。 小贾解元这个徒孙在阁老面前真的很得宠,若非如此,杨阁老又怎么会把他提拔到文渊阁? 还有些眼尖的人发现,贾璋没去内阁中书们办公的东西庑房,而是直接走进了阁老值房,还好半天没出来。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贾璋的办差地点很可能不在东西庑房,而是在杨阁老的值房。 杨阁老看重贾茂行,以至于把此人带在身边言传身教。 天爷啊,这就是有靠山的待遇吗? 可惜他们这些人不是没有靠山,就是靠山本人都是缺靠山的人。 羡慕二字,他们早都说倦了。 而贾璋在走进杨宗祯的值房后,与赵屿一起把房间打扫干净了。 当然,主要干活的人是赵屿。 贾璋负责的工作是把梅花插瓶,给杨宗祯泡茶调香,整理书案上的文书和卷宗。 不过即便如此,赵屿也很感谢贾璋帮他的忙。 毕竟贾璋他是阁老的徒孙,就算不做这些事,也没人会说贾璋做得不对。 待到把杨宗祯的值房打理好,赵屿就离开了。 贾璋则坐到书桌前写卷子。 杨宗祯给他出了一小摞时务策题目,告诉他没事做闲着的时候可以做两张卷子练练手。 待贾璋写到“三代之取士也,必学而后入宫,必试其事而能,然后用之”[1]的时候,杨宗祯终于下朝回文渊阁了。 贾璋听到声音,放下笔迎上去,接过杨宗祯脱下来的鹤氅挂好。 在杨宗祯坐下后,他又从鉴缶中端出了温度正合适的老君眉奉与杨宗祯喝。 杨宗祯喝了一口味道甘醇的茶水,只觉一大早起来上朝的疲惫全都消失了。 他招手让贾璋过去,调笑道:“听说有人给你送礼了?第一次遇到有人上门送钱,感觉怎么样?” 贾璋轻笑道:“师祖别取笑我了,这不义之财,徒孙哪里敢收?” “小心驶得万年船,茂行这样做就很好。若是你收了这笔钱,李阁老他就又有新由头发作了。” 听到杨宗祯的话后,贾璋也点了点头。 昨天他刚起来迷迷糊糊的时候,都晓得这钱不能收的原因就是因为李汲。 这些天下来,他对李汲的行事作风也有很深的了解了。 他之前的判断果然没错,李汲心胸狭隘,度量确实不如周东野宽宏。 最重要的是这人严于待人,宽于待己,这就让人很不爽了。 如果李汲和邱宗实一样,在严于待人的同时严于待己的话,贾璋还不会像现在这样不喜欢这位清流领袖。 但是他偏偏不是。 不过杨宗祯和贾璋都没有围绕这个问题展开讨论,只是略说了两句就放下了。 杨宗祯刚才走到书案附近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贾璋没写完的时务策,因此他也不急着给贾璋安排差事,而是让贾璋先把时务策写完。 贾璋听话地坐下继续写他没写完的文章,不过他默默地加快了自己的写字速度。 在他把时务策写完后,杨宗祯也看完了几本折子。 杨宗祯把两本需要打叉的折子递给了贾璋,又让贾璋出去把淮安知府王济叫进来。 第120章 贾璋接过折子放到了自己的书案上,走出了杨宗祯的值房,奔着那群地方官去了。 “淮安知府王济在哪儿?” 贾璋话音刚落,就见一位身着大红官袍,胸前绣着白鹇补子的官员快步走过来。 走到贾璋身边后,竟然先行了一礼。 贾璋见了,连忙避了这一礼:“大人,学生当不得这般重礼。” 王济却恭维道:“解元公当得起。自古云达者为师,下官二十岁才中了第七名举人,解元公年未至舞象,却中了顺天府的魁首。这样的好学问,哪里是下官可以比拟的?能给解元公这样的文魁行礼,也是下官的福气。” 很显然,王济这人是做了充足的工作的。 可惜贾璋不是那等被人家两句好话就哄得昏了头的小年轻。 他很清楚,王济对他这般卑躬屈膝,只是因为阁老的权势? 离了阁老和师父,离了荣国府,他一个小小解元,在王济眼中哪里会有这样重的分量? 贾璋一向都对自己有着清晰的认知,更不是狐假虎威的小人。 他也不愿意扯着阁老的虎皮做大旗,若那样行事,他与前世张阁老身边的游七[2]又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贾璋笑道:“王大人过誉了,您是牧民一方的父母官,为了百姓案牍劳形,我又怎能受您的礼呢?” “学生可不敢做出这等僭越猖獗之举,否则阁老是要让我跪孔夫子的。” “王大人,阁老那边急着见您,您看?” 贾璋似笑非笑地看向了王济。 王济立刻回过神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哎呦,解元公!你看我与你一见如故,聊了这么久,竟险些耽误了阁老的事!” “王大人别急,学生这就带您去见阁老……” 贾璋对王济的讨好并无不满,当官的都想往上爬,王济这样做,也不过是不想放过任何一次机会罢了。 但是他只是一介白身,绝不能在众目睽睽受大臣之礼。 他绝不会平白无故地授人以柄,这种蠢事他死十万次、百万次都做不出来。 在他们离开后,不少人轻啧了一声。 这位小贾解元也是个人尖子,说话做事竟然比他们这些官场老油子还要妥帖三分,怪不得阁老偏爱他。 那些想要借着年轻人脸皮轻薄、喜好夸耀的性格特点,从小贾解元这里探听消息的人可以彻底死心了。 这孩子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 在淮安知府王济从值房离开后,杨宗祯问贾璋道:“这回,你明白我上次教你的道理了吗?” 杨宗祯召王济过来,问了他治水的事情。 淮河流经淮安,是运河航线的主干道。 王济作为淮安知府,正是疏浚淮河的主要经办人之一。 他的汇报很不错,本人也颇有办事能力,在治理淮河的事情上还是有不少成绩的。 “在朝廷做官,需要政绩,需要聪颖。在朝廷做大臣,却要懂得用人。” 贾璋起身回答杨宗祯的问题。 “那你说说,这人应该怎么用?” “清浊兼济,事功为先,道德第二,忠心第三,余下的东西并不重要。” “说说吧,你眼中的道德是什么?“ 杨宗祯一边看折子,一边问贾璋道。 “徒孙以为,此道德不是清流之道德,不是士大夫之道德,而是治理事务之道,爱惜黎民之德。” 杨宗祯笑道:“这就很好,你能不偏信清流,厌恶俗生,就已经比同辈人成熟许多了。” 说到这里,他提笔题了一张字赠予贾璋。 贾璋接过来一看,却见上面写着辛弃疾《临江仙》的上半阙。 老去惜花心已懒,爱梅犹绕江村。一枝先破玉溪春。更无花态度,全有雪精神。 上面除了杨宗祯行云流水的飞白外,还有杨宗祯的私印。 贾璋接过杨宗祯的字,微微一笑。 若他是那一枝先破玉溪春的梅花,那师祖应该就是那老去惜花心已懒,爱梅犹要绕江村的老翁了。 这个比方,倒也十分贴切。 又经过了两次轮休,这个冬天就过去了。 朝廷放了年假,贾璋也把翰林院和文渊阁的牙牌交了上去,并得到了一张吏部出具的上上考评。 除此之外,贾璋还收到了一份朝廷下发的节礼。 绫缎两匹,棉布两匹,贡橙五斤,红罗炭两篓,纹银五十两。 内阁的待遇就是好,他要是还在翰林院,大概是拿不到这么多的节礼的。 抱着节礼回家后,贾璋让针线上的人把这两匹绫缎裁出三套衣服出来。 挑布料的时候,他特意挑了花色老成的。 正适合孝敬祖母和父母双亲。 至于这几斤格外饱满的橙子,可以散给兄弟姐妹们。 当然,最大最好的这几个要留给黛玉和芝哥儿。 他这样做,绝对只是因为黛玉和芝哥儿格外喜欢吃橙子,而不是因为自己有什么私心。 第88章 新橙清香准备会试,西宫南内景王心喜 荣庆堂里, 黛玉服侍贾母穿上了贾璋送来的衣裳。 瞧着上头的福禄寿绣纹,黛玉笑道:“外祖母穿上这样的一身衣服,愈发显得精神了。” 贾母兴致很高:“衣服倒不稀奇, 让我欢喜的是你三哥哥的一片孝心。” 言罢,又携黛玉一起坐到榻上说话, 让琥珀给黛玉捏肩松松筋骨。 玉儿昨天读了好久的书, 想来身体也是疲惫的。 就在祖孙二人其乐融融时, 宝钗过来给贾母请安了。 贾母见宝钗来了,笑着招呼道“薛姑娘来了,用饭了吗?” 宝钗道:“多谢老太太关怀, 早上出门前已经用了。” 贾母拍了拍黛玉的手:“你薛姐姐来了, 带她去你屋子玩吧。你们年纪轻轻的, 和我这个老婆子待在一起也没什么趣儿。” 听到贾母这话,琥珀停下了给黛玉捏肩, 黛玉也说了一句是。 而宝钗想要夸赞贾母服饰精美的话, 也被贾母这一句话给噎了回去。 黛玉携宝钗到了她住着的套间暖阁, 一进门,就嗅到了一股清新香气。 “好雅致的香,我竟没见过。妹妹,这是什么香?”宝钗笑问黛玉道。 “这是我自制的香方。” 黛玉轻声道:“沉香三两,冰片二钱, 檀香一钱,龙涎五分, 薄荷二钱,片速五钱, 排草二两,合油一钱, 甘麻油二分,榆面六钱,蔷薇露四两,装到中空的橙皮上过三馏,也就成了。” 宝钗道:“妹妹给这香取名字了吗?” 黛玉笑道:“取了,此香名叫新橙香。” 新橙香,是因为周邦彦的那句“纤手破新橙”,还是因为制香的橙子是贾璋新发的节礼呢? 宝钗并不清楚这件事情,但她知道她不该去问黛玉事情是否如她所想。 既然她已经择定了宝玉,那么贾璋做了什么事情,对黛玉有多好,就全都是与她无关的事情了。 “这名字通俗易懂,倒不像是妹妹的风格。” 宝钗笑道:“让我猜猜这名字是谁取的,不会是老太太吧?” 黛玉摇了摇头:“薛姐姐猜错了,这名字是三哥哥取的。姐姐,你上回教我打的络子我学会了,再教我一种新的吧?” 宝钗道:“好啊,我们这次可以学着打梅花络……” 而在这个时候,贾璋正在书房里用心读书。 在朝廷放年假前,杨宗祯曾暗示过贾璋,回家后好生读书,为会试做好准备。 今年就是会试年,在正常情况下,朝廷三年后才会再次举办会试。 贾璋根本不用着急准备会试,杨宗祯更不用专门提醒贾璋要为会试做好准备。 既如此,杨宗祯提醒贾璋准备会试,很可能代表着会试时间要提前了。 朝廷要开恩科。 就像贾珠生前参考的那一科,正好赶上了乾元帝花甲万寿,所以才开了恩科。 但问题是,眼下乾元帝七十岁的整生日已经过去了。 明后两年,皇家也没有什么值得普天同庆的特殊事件。 至于朝廷在未来会不会发生什么值得普天同庆的大好事,贾璋并不确定。 但是就算有,杨宗祯也不能未卜先知。 那么,还有什么事情是杨宗祯能提前知道,同时还能让朝廷开恩科的呢? 贾璋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 乾元帝不会是想要退位了吧? 毕竟,新帝改元后必然会举办恩科。 贾璋胆大包天地做出了这样的推测,然后他又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推断。 当今天子权欲心极重,怎么可能会愿意把皇位拱手让给皇儿呢? 可是,如果乾元帝的身体无法支撑庞杂的朝政,他本人又想多活两年的话,那他也不是不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贾璋心底响起了反驳的声音,他把求证的目光投向了师祖。 第121章 杨宗祯素来知晓贾璋聪慧,却也没想到他竟然聪慧到了这种地步。 看着贾璋求证的目光,与贾璋那根先指了指天、后指了指地的手指,杨宗祯轻轻地点了点头。 “师祖,今日这事,徒孙只当不知道。” 杨宗祯笑道:“你知道就好,这件事可是天大的事。你若是走漏风声,师祖也保不了你。” 贾璋连忙点了点头,也没问杨宗祯到底谁才是新帝。 陛下肯定嘱咐过师祖,不许他泄露秘密。 师祖告诉他准备会试,已经很看重他了,他可不能蹬鼻子上脸。 不过,贾璋他心里已经笃定了正确的答案。 皇帝陛下现在还没把齐王放出来,在这种情况下,新君必然是景王殿下。 贾璋他从来都不觉得瑞王有登基践祚的可能性。 所以在放假回家后,贾璋就开始潜心苦读起来了。 更是一张不落地做起了叶士高给他出的卷子。 如果新帝明年登基,那么朝廷会在后年二月时举办恩科。 里外里一算,他也就只剩下一年的复习时间了。 时间如此紧迫,可由不得他浪费。他必须潜心向学,才有可能摘得鼎甲之位! 至于要不要向景王提前献媚,从而获得新帝的赏识? 这种事情却是万万做不得的。 众所周知,他贾茂行是杨阁老的徒孙,入值内阁后日日与杨宗祯共处一室。 然后他一从阁老身边离开,就无缘无故地跑去景王那里献媚。 乾元帝也不是眼睛瞎了,哪里还猜不出阁老向他泄露了秘密? 到时候阁老又如何自处呢? 不过,虽然不能跑去讨好新帝,但他可以趁机发财啊。 贾璋在放假后就把管铺子的高杉叫来,吩咐他多进些草木花鸟奇石预备着。 又把苏佐派出去,让苏佐拿着他这些年攒下的红利银子去鼓楼附近开一家木材店。 新帝登基,太上皇退位,宫里不可能不建造新宫殿。 若景王登基,以他的聪明,很可能会以卑不动尊为由,给自己盖一处临时住处,让太上皇仍旧住在乾清宫,省得太上皇产生心理落差给他使绊子。 除此之外,太上皇也可能体贴儿子,把乾清宫让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新帝为了表示自己的孝顺,更是要给太上皇盖一处华美绝伦的宫殿让太上皇养老。 到时候开花鸟店和木材店的他不就能大赚一笔了吗? 有戴权的关系,他花些银子,就能让高杉获得给宫中供货的资格。 他开木材店也不引人注目。 毕竟他前两年的时候就已经有开新铺子的打算了,只是因为买了田庄后钱不凑手,这才延迟了开新铺子的时间。 这件事认识他的人都知道,还有人想要借钱给他买铺子呢,只是他不想欠人情没答应罢了。 所以,即便贾璋开了新铺子赚钱,也没有人会怀疑他提前知道了什么内幕。 杨宗祯可是阁老,他怎么会为了让徒孙多赚点木头钱就泄露朝廷机密? 这种事也太可笑了。 以乾元帝帝王之尊,他绝不会怀疑杨宗祯会因为这么可笑的理由向徒孙泄露禅位的秘密。 这一年就这么纷纷扰扰地过去了,转眼间又到了新一年早春时候。 乾元帝穿着厚厚的斗篷,捧着手炉,欣赏这御花园的景色。 却见桃杏榆柳都吐了新芽,一些开的早的名种已经吐出了或粉红或金黄或嫣紫的花苞。 微风拂过,带来一点寒凉。乾元帝看着这生机勃勃的景象,心里竟有些寂寞。 他的人生已至残冬,看着这万物复苏的早春盛景,亦是难以开怀。 他走到亭子附近,戴权使了个眼色,夏原立刻把垫子铺到了石墩上。 乾元帝坐下后瞧那梁间新燕,轻声呢喃道:“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万寿节要到了,大盛的家也要儿子来当了。” 戴权宽慰乾元帝道:“陛下乃英明神武之圣人天子,又哪里是唐明皇可以比肩的?殿下他也是个孝顺的。” 隔墙有耳,戴权不曾明言是哪位殿下。 乾元帝却道:“玄宗早年未必不是雄主……” 他瞧着梁间新燕落地啄泥,心情突然好了一些:“朕是主动退位,却比唐玄宗主动许多了。戴权,你说得对,李隆基又如何比得上我?” 他甩了甩袖子,对戴权道:“回去记得拟旨,让瑞王代朕去山东祭孔。” 戴权连忙应了,又听乾元帝吩咐夏原道:“去内承运库取一万两银票,再挑些上好的摆设,悄悄地送到义忠郡王府上,不用声张。顺道把顺王召进宫内,朕想他了。” 夏原称是,连忙去了。 乾元帝却不愿意回乾清宫,只坐在亭子里瞧那只活泼泼的燕子。 他瞧了许久,那燕子才飞走。 乾元帝想,或许是筑巢太累,这燕子才飞去觅食了。 没了活泼的燕子,这满园春色对乾元帝来说也没有什么吸引力了。 他不想在御花园里面继续待下去,便扶着石桌起身,结果发现自己腿麻了。 乾元帝没像常人一样因为腿麻趄趔摔倒,戴权与乾元帝身边伺候的内监时时刻刻都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乾元帝身上,全都是有眼色的人。 在发现乾元帝的异样后,戴权和另一个内监急忙一左一右搀扶住乾元帝,又陪着乾元帝走了一圈儿,才缓解了腿麻的症状。 回到乾清宫后,乾元帝感叹道:“戴权,朕老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骑马射箭的少年了。” 戴权被乾元帝这句话勾起了眼泪。 几十年前,乾元帝还是文武双全的太子爷。 上林苑秋猎,乾元帝三箭射死了一头黑熊,人人都称赞太子殿下武德充沛。 戴权心里忽然产生了一股难言的惆怅与酸涩之情出来。 陛下老了,他也老了。 他突然说不出以前常说的奉承话了。 千秋万世,万岁千年,皇爷本人会信这样的话吗? 反正他是不信的。 戴权哽咽着道:“陛下……” 乾元帝见他这副模样,反倒笑了出来:“怎么突然委屈上了?戴权,朕知道你心疼朕,但不用替朕委屈。朕做了四五十年皇帝,这辈子也够本了。” 就在主仆谈心之这时,有小内监过来禀报,景王过来请安了。 乾元帝道:“让景王进来吧。” 没过多久,景王就跟着刚才那个小内监进来了。 给乾元帝磕头请安后,乾元帝叫了起,又对戴权道:“给你们景王爷搬个凳子过来。” 戴权此时已经擦干了眼泪,已经与往常时候别无二致。 听到乾元帝的吩咐后,他立刻搬了凳子过来。 待到景王坐下后,戴权又退回了乾元帝身后的位置。 乾元帝对景王道:“既然来了,就帮朕读读折子吧。” 景王乖觉地接过乾元帝递过来的折子,站到了乾元帝身边,躬身读了起来。 乾元帝却道:“戴权,把景王的凳子搬到朕身边来,让他坐下读吧。” 景王听到乾元帝的话,手指一顿,转瞬间又恢复了自然:“父皇,这于礼不合……儿臣不敢僭越。” “坐吧,这个位置,朕叫你坐,你就配坐。” “父子天伦,乃是人伦天性,又说什么礼法不礼法的呢?” 景王这才坐下,口齿清晰地为乾元帝念出了奏折上的句子。 心中却一片滚烫。 父皇的话,应该是想要立他为太子的意思吧? 第89章 万寿宣旨精妙应对,乾元禅位新帝登基 景王的猜想还是不够大胆。 他哪里敢想, 乾元帝是要直接退位了,并且让他一步到位做皇上了呢? 所以在得知乾元帝派瑞王去祭孔时,景王还在府里好生反思了一下自己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得比瑞王差了。 结果到了万寿节这天, 乾元帝给了景王一个巨大的惊喜。 万寿节的场面自然极大的,有诗为证:早春开上节, 千门敞夜扉。兰灯吐新焰, 桃香染锦衣。送酒惟须满, 流杯不用稀。务使霞浆兴,方乘车马归。[1] 乾元帝在众人拜了他万寿后,看了景王一眼, 突然对着众位大臣道:“人生七十古来稀, 朕也该养老了。” 他这话说得萧疏凄凉, 当场就有人想出列安慰皇帝,可是乾元帝却挥了挥手, 示意他们不要动。 他手里执着一杯酒盏, 悠悠笑道:“今日是朕的吉日, 皇子皇孙,宗亲勋贵,内阁阁老,六部尚书,翰林学士全都在这里, 朕也就不再让钦天监去找别的黄道吉日了。” “杨宗祯,张泰维, 出来宣旨吧。” 听到乾元帝召唤,杨宗祯和张泰维一前一后出列, 分别从怀中掏出了珍藏许久的圣旨诏书。 张泰维宣读的是乾元帝的退位诏书:“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当国以来, 夙兴夜寐,焚膏继晷;勤政爱民,日有孜孜,仰上天恩德,河清海晏,天下安然……今人生古稀,当思国本,即立景王为皇太子。” 第122章 体元殿内,众人纷纷跪下听旨。 在听到乾元帝的话后,众人的视线在皇帝、张泰维和景王间惊讶地游走。 也有皇子愤愤不平的,父皇好生偏心呀! 若是父皇晏驾,留下遗诏宣告景王登基也就罢了。 怎么现在父皇还好好的,就已经开始急着给六弟/六哥腾地方了? 就是对前头的废太子,父皇也没有这样偏心过啊!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女眷席上,皇后抿嘴笑了起来。 她膝下没有皇儿,对她来说,还是景王这种没了母亲的皇子登基才是最有利的。 而甄贵妃和赵婕妤一个恨得把染了大红蔻丹的指甲扣进了肉里,另外一个也咬紧了牙齿,恨不得撕碎手里头捏着的帕子。 景王本人更是忽然感觉自己有点晕眩,但他还是稳住了,正要出声叩谢乾元帝呢,就听乾元帝道:“杨宗祯,你把你手上那旨意也宣了。” 其余想要山呼万岁的人也停下自己的动作。 而杨宗祯展开手中的圣旨,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敬天法祖之实乃修养生民之良策……太子乃朕之六子也,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朕今内禅于太子,以太上皇帝之尊位颐养天年,今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这,这,这! 乾元帝居然就这样没有任何先兆地就退位了? 众人被这个消息震得头昏脑涨,只宗亲里的两位伯王提前在乾元帝那里得知了此事,因此并没有露出什么惊讶之色出来。 内阁的其余三位阁老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陛下还是更信任杨宗祯和张泰维啊! 他们在宣旨前,竟然没听到半点风声。 周东野这个也就比乾元年轻那么一丁点儿的首辅忽然有些心灰意冷。 杨宗祯这样年轻,张泰维也同样年轻。 他们年轻,就拥有着无限的可能。而他这把老骨头,在新帝面前又能支棱几年呢? 徐梦行对这样的事情倒是早已习惯了。 他这个依仗着首揆才能进内阁的纸糊阁老,又如何比得过杨宗祯和张泰维呢? 往些时日,乾元帝就喜欢越过内阁,召见杨宗祯和张泰维议事。这样的信任倚重,却是从来都没有在徐梦行身上发生过的。 徐梦行不是不羡慕,也不是不嫉妒。可是他区区一介浊流官员,固然是内阁阁老,也扭转不了皇帝的心意啊! 周东野师徒的情绪只是有些消沉,李汲的情绪却快要炸了。 这么大的事情,杨宗祯居然敢瞒着他和周阁老!真是狼子野心之辈。 如今还只是三辅,杨宗祯就这般狂悖。只怕来日杨宗祯得势,他李汲就要去小松径街杨府看门扫地去了! 不过这还不是让李汲最生气的事情。 最让他的生气的事情,还是张泰维的背叛。 杨宗祯本就不属于周、李二党,若是生出了自立乃至挑衅之心,那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张泰维呢?明明是他嫡亲的学生,却学会了欺瞒老师的手段! 这么大的消息,张泰维居然半点风声也没没向他透露过,这不是背叛又是什么? 自从陛下时常越过内阁传召杨宗祯,李汲就对张泰维有了疑心。 他目光阴冷地看向张泰维,但在张泰维发现他的视线后,又露出了宽容的笑意。 杨宗祯和张泰维作为拟诏宣旨的阁员,天然就与新帝亲近。 在新帝登基后,内阁的权力划分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新的变动。而且李汲笃信,经过这一通宣旨后,杨宗祯必然会变得野心勃勃。 虎狼环伺,风雨将起,此时还不是和张泰维翻脸的好时机。 乾元帝在杨宗祯宣完旨意后,在戴权的搀扶下走到了景王身边。 “明日你便去太庙祭祀太/祖高皇帝,后天就在乾清宫登基。今年这一年,你先把国事接起来,明年再改元,年号到时候再取。至于平日里的住处,朕把乾清宫让……” 听到乾元帝脱口而出的话后,景王心里十分欣悦。 但他向来有成算,即便很兴奋,但也依旧能够保持冷静。 他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欢喜与自豪,眼睛里面更是写满了喜出望外,以及对乾元帝这个父亲的濡慕。 随后不久,景王就听到乾元帝提到要把乾清宫让给他的话。 他瞬间由喜转悲,潸然泪下,急切地打断了乾元帝的话。 “儿臣德行才华难以企及父皇的万分之一,父皇让位于儿臣,儿臣已觉惶恐。只父皇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儿臣也想让父皇像寻常人家的老翁一样颐养天年,这才没说出推辞之语。” “但这乾清宫,儿臣实在是住不得。百善孝为先,儿臣又怎能以卑动尊,让父皇为儿臣让出您住惯了的乾清宫呢?” “父皇为了大盛,为了朝廷,兢兢业业,宵衣昃食,这些儿臣都看在眼里。即便父皇退位,在儿臣的心里,您也依然是天下之主。儿臣只祈求父皇多教儿臣两年,有您训政,儿臣才有底气当我大盛的家啊!” 杨宗祯听了这话,心想,六殿下这话说得敞亮啊! 乾元帝的权欲很盛,就算本人因身体的缘故退位了,大抵也不可能放下手中的权力。 除此之外,禁军、京营和绣衣使者都只认乾元帝一个主子。 虎符和玉玺也都在乾元帝手中,尚未转交到景王手中。 这也就意味着景王的皇位并不是稳若泰山的。 虽然以杨宗祯对乾元帝的了解,乾元帝既然已经选定了新君,大抵就不会轻易废掉新君了。 他们这位皇爷是最看重自家的名声的。 但是世事易变,景王也不能保证自己登上帝位后就能高枕无忧。 所以杨宗祯才说,景王在这个时候向乾元帝表达忠孝之心是一步很妙的棋。 因为他这是在告诉乾元帝,即便父皇您退位,皇儿我依旧会聆听您的圣训。 之前咱们怎么相处,之后咱们还是怎样相处。百善孝为先,您这个太上皇帝永远都比我这个皇帝尊贵。 因为这话是景王主动说的,而不是乾元帝逼着他说的,所以乾元帝一定会对景王很满意。 有这样政治智慧的景王,必然也有在乾元帝跟前儿装孝子的演技。 这样景王登基后,才能达到名为皇帝、实为太子的效果。一旦乾元帝身上有个头疼脑热的,担心国家未来的乾元帝也会一步步地把权力移交到景王手中。 如果景王没耐心,一登基就急吼吼地抢班夺权。那么感受到威胁和落差的老皇帝会怎么做? 杨宗祯很清楚这个答案,无非是废掉这个儿子,再立一个罢了。 当初太子殿下那样受宠,不也被乾元帝废了,囚禁于幽宫之中了吗? 乾元帝听到景王这样说,果然心情很好,因此也愿意帮着景王抬轿。 “你办差谨慎,为人诚孝。朕想让你当皇帝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毓庆宫死过人,你去住不吉利。既如此,你就住在承乾宫吧。前朝太子没有专门的宫殿,都是住在承乾宫的。” “皇后搬到慈宁宫,甄贵妃和吴淑妃搬到寿康宫,其余诸妃搬到寿安宫养老。待到你登基后,就让你潜邸里的女眷搬进宫里面来吧。” 这回景王倒没有拒绝,他母亲几年前去世了,顺王的母妃更是死了好些年了。 他的盟友皇后娘娘得到的安置也不错,既如此,他还哪里有心肠管别人的母亲呢? 景王并不害怕甄贵妃向父皇吹耳旁风,毕竟他还有皇后娘娘和吴淑妃娘娘帮忙。而且父皇意志坚定,本来也不是女子能够动摇的君王。 “父皇安排得极其妥当,儿臣谨遵父皇之命。” 在他话音落下后,殿内的众多臣子也众口一致地夸赞乾元帝这尧天舜地的做法,夸赞景王的文德武功与乾元帝在位几十年间的卓越政绩。 在勋贵堆儿中间毫不起眼的贾赦松了一口气。 这漫长持久的夺嫡之争终于落下了帷幕,而他贾恩侯也不用再被皇子争斗吓得做噩梦了。 翌日,景王就带着一众宗亲、礼官前往太庙祭拜列位祖先。 上香后,景王为列位祖先烧了乾元帝要退位做太上皇、禅位给他的诏书,又烧了一篇歌颂乾元帝政绩的华丽词赋。 转眼间,又到了第二天。 乾元帝在乾清宫退位,授皇位于景王。 景王登基,是为神德圣功武孝景安皇帝。 尊乾元帝位太上皇帝,是为圣文至武钦明孝慈体元隆运太上皇帝。 加封皇后为昭惠懿安太上皇后;追封生母刘氏为明德孝仁太上皇后。 加封甄贵妃为皇贵太妃,加封吴淑妃为淑贵太妃,加封顺王生母为德贵太妃。 除了这几位份最高的,其余诸王、公主们的生母也都升了一级位分。 第123章 乾元帝还允许她们每个月出宫到王府或公主府里住十天以享天伦,这些嫔御为此喜不自胜。 而那些没有子女的嫔御只长辈分不长位分,还要搬到寿安宫去和别人挤着住,可谓凄惨。 或许这就是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吧。 只是这里的气候,指的不是自然天气,而是人类的悲喜。 景王后院里人少,除了景王妃外,只有两个侧妃,两个侍妾。 在太上皇的嫔御搬好家后,景王妃也被封为皇后,被新帝安排着住到了先皇后居住的凤仪宫。 两个侧妃一位被封为淑妃,一位被封为德妃,住的宫殿也华美。 而那两个侍妾虽膝下空空,但也都封了贵人。 景王是个念旧情的,对自己的女人还算大方。 而贾璋他也从贾赦那里听到了景王万寿节上的精彩表现。 他愈发看好景王这位新君了。 这人一定有法子把乾元帝熬死,成功变成下一个乾元帝。 即便乾元帝,哦,不,现在应该称乾元帝为太上皇了。 即便太上皇不愿意放下权力,即便其他皇子皇孙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中伤新君的机会。 但新君还是有着极大的可能获得最终的胜利。 百忍成钢,方能前程似锦。 这是前世干爹对贾璋说过的话,贾璋向来把这句话奉为圭臬。 第90章 上皇心事太后吹风,斗草游戏皆为春慵 乾元帝选择退位而不是立太子, 当然是为了养身体多活两年。 盛朝皇帝每月有三次大朝会,天不亮就得起身去奉天殿上朝去了。 三天一次的小朝会和御前会议也很麻烦。虽然时间比大朝会要晚一些,但也不会晚太多。 还有每年的春狩秋狝、祭祖祭桑、军务政务、接见使臣, 这些事情,哪一件离得开皇帝? 而他这一年来, 因为日日上朝, 根本没把身体养好。 只不过是靠着齐守礼的药, 没把自己的病症继续恶化下去而已。 如今让景王登基,乾元帝终于可以把繁冗的政务、朝廷的礼仪以及朝会的苦差事全都扔给景王,自己好好养病了。 乾元帝手里捏着虎符和玉玺, 就连新君都识趣儿地跪地请他训政, 所以他可以随时可以召见阁员尚书, 那些与王朝生死攸关的大事也瞒不过他。 圣旨颁发下去前需要盖上玉玺才有效力,不管是什么国策, 新君和阁老们都得来乾清宫请他用印。 所以他的权势不会受到任何削减。 至于新君得到了正经的皇帝名分后, 可能会得到一群拥簇, 甚至可能瞒着他这个父皇做手脚培养自己的势力? 对乾元帝来说,这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 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一点。 如果没有这样的野心,新君也斗不过朝廷上的那些老狐狸,更不配做大盛的天子。 要知道,乾元帝给新君的考验就涉及周东野和李汲两位阁老。 若没做好新君拓展势力的心理准备, 他也不会定下这样的考验。 乾元帝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要立太子监国的事情。 太子监国,除了皇帝不在京城外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皇帝病了。 乾元帝不想让人知道他病了。 七十多的老皇帝病了,这意味着什么, 大家心里都有数。 这个消息传出去,人心必然思变, 尤其是内阁和军营当中,更是不会像现在这般稳定。 除此之外,他的那些好皇儿看着个个都是孝子,实际上都是犯上作乱的种子。 到了那个时候,内阁阁老纷纷觊觎相权,军中将军渴慕从龙之功,乾元帝不知道局势会乱成什么样子。 齐王是一个,景王是一个,虽然没有李世民的威望和能力,但是李世民的胆子还是有的。 所以乾元帝才选择内禅,如此一来,虽然也会有人猜测他病了,但是在没有得到准确消息前,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尤其是景王。 在接受了帝位后,他的这个儿子就彻底和他绑在一条船上了。 即便新君在未来可能和他争权,但是先把景王封为太子,紧接着就让景王登基,如此盛大之恩德,景王只要还要点脸面,就必须事必躬亲地孝顺他。 至于为什么最后的选择是景王而不是齐王,乾元帝承认,这并非是完全理性的选择。 他从来都不喜欢齐王。 即便在普贤奴去世后,他出于平衡的考虑抬举过齐王,但是他厌恶这个踩着废太子上位的儿子。 普贤奴奢侈无度,齐王就廉洁俭朴;普贤奴骄矜傲慢,齐王就谦逊有礼。 满朝尽是贤王之名,可是既然是贤王,为什么齐王妃还能仿制安乐公主的百鸟裙,为什么齐王母族赵家还能借着齐王的势力鱼肉乡里呢? 所以他选择了景王继承他的皇位。 一来是因为景王的母亲刘氏早逝,景王和他那些与刘氏异母所出的舅舅们不甚亲近;二来是因为景王办事得力,而且不曾踩过废太子。 而瑞王…… 他固然喜欢甄贵妃,但是还不至于被女人冲昏头脑。 乾元帝还指望新君把满朝文武从国库里借走的银子收回来呢,又如何能立瑞王这个母族就是借钱大户的皇子? 但他也是真心疼爱过瑞王的,所以才借着祭孔的由头把人撵去了山东。 等到瑞王回京后,大概也就能把事情想通了。 如果瑞王想不通的话也没关系,反正他还有顺王这个开心果陪伴,本就不缺瑞王这一个儿子。 转眼间,新帝已经登基一个月了。 从山东回来的瑞王对新帝很是不服,但是太上皇对他的旁敲侧击充耳不闻,他一个手里没有半点兵权的王爷又能怎么办呢? 而新帝待乾元帝至孝,军国大政,皆去乾清宫请求太上皇训诲指正请示后才下旨施行,甚至还把戴权的徒弟夏原要到了承乾宫伺候,取名夏原吉。 这是新帝给太上皇展示的诚意,太上皇对此很满意。 紧接着,新帝身边最得力的两个幕僚一个转迁左春坊大学士兼御前讲经官,一个升任都察院佥都御史,像是两颗钉子一样楔进了权要部门。 新任左春坊大学士姓孔,名清江,他原来就是五品官,转迁左春坊大学士后并没有升官。 但是他的这个新职位乃是通往内阁的跳板,譬如说李汲和杨宗祯,他们都做过左右春坊学士,也都做过御前讲经官。 这样的位置,和刑部员外郎的位置可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如果能换的话,那些在穷省担任布政使、按察使的地方二品大员都会愿意和孔清江换一下彼此的位置的。 而新任佥都御史姓赵,名泽泉。 他原来只是一介七品的刑科给事中,这一回一跳跳了六级三品,楔入了科道言官的核心部门,可谓是平步青云了。 这是太上皇因为新帝孝顺,给予新帝的安抚与回报。 当然,也是新帝扩展权力,斗倒周东野和李汲的第一步。 朝廷大臣也发现了太上皇退位后的权柄与退位前没有任何区别,但是也没人敢怠慢新帝。 新帝不敢拔太上皇的胡须,但是处理掉对天子不敬的大臣还是很容易的。 因此大臣们都很安静,只有在新帝登基后被放出来的齐王与从山东匆匆赶回来的瑞王对新帝很是不满,屡有怨怼之言。 新帝多精的一个人啊,他才不会罚他的两个弟弟。 比起直接惩罚手足之亲,引起太上皇对齐王和瑞王的怜惜,不若拔掉他们的爪牙,然后去找太上皇哭泣。 “陛下,臣妾觉得老四和十二也太过了。” 太后娘娘剥了一颗葡萄递给太上皇,太上皇接了,太后娘娘瞧着太上皇的神色,心里也得到了鼓励。 “老六那孩子也委屈啊,臣妾瞧着挺不是滋味的。老四和十二对老六无礼,老六却只是处罚了他们母族确有实证的罪犯以做警示,已经很温和了。” “就这样,老四和十二还跑到乾清宫门前直挺挺跪下请您做主。这哪里是他们受了委屈,这分明是在威逼您这个皇父啊!” 太上皇冷哼一声:“哪里是威逼皇父,他们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无非是小瞧了我,觉得朕会借着这个机会打压新帝,觉得他们还有机会罢了。” “戴权,去传旨。齐王禁足,瑞王罚俸。” “是。” 在戴权离去后,太上皇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太后:“你倒是很心疼老六。” 太后面不改色地微笑道:“臣妾膝下没有孩儿,起初看所有皇儿皇女都是一样的。后面不过是看谁懂事吃亏就心疼些,看谁不懂事不孝顺就不喜些。但臣妾这个嫡母,总归还是希望所有孩子都能好好的。” “新帝再宽容大量,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忍受兄弟们的无礼与僭越。臣妾偏袒新帝,也是为了这个家能够和和睦睦的。总不能良善老实的孩子总是吃亏,会哭的孩子就有糖吃吧?” 第124章 太后这话说到了太上皇的心坎儿上。 老六确实懂事,老四和十二也太过了。 “既这样,就把文华阁收拾出来吧。让老六的孩子去那里读书,专门从翰林院里选出几个博学的翰林出来” “皇帝之子,自然与宗亲之子不能相提并论。如此一来,也能让老四他们看清楚朕的态度。江铨,这件事就由你去办。” 太后眉眼弯弯:“陛下英明。” 江铨称了一句是后,也立即前往翰林院去宣太上皇的口谕去了。 在这件事情后,齐王和瑞王收敛了许多,新帝膝下的几个皇儿也常来乾清宫请安,倒是让太上皇享了一番含饴弄孙之乐。 新帝的儿子们去文华阁读书去了,贾璋也在二月初一的那一天回到国子监跟着师父一起读书,如今已经一个月有余了。 这一日贾璋休沐,写完叶士高布置完的作业后,贾璋去陶园散步。 园子里的桃花开了,粉色的珠光绣点缀在绿色的云雾纱上,像是黛玉的裙摆。 新燕啄泥,惊蛰初动,倒是一张闲适的春景图。 贾璋走进桃林,远远就听到了黛玉的笑声。 走过去一看,却是黛玉、迎春、惜春三个姐妹正在与丫鬟们斗草,踢毽子,打秋千游戏,气氛很是融洽。 黛玉前两年身体不好,几乎没怎么玩过踢毽子和秋千。因为对这些游戏很不熟悉的缘故,连着输了好几场,荷包里用来打赏下人的碎银和大钱已经输的七七八八了。 但斗草素来不看体力,而是技巧。 黛玉打小儿常和青雀她们玩儿的,正是各中好手,此时她已经寻到了极佳的草茎,便笑着道:“谁来同我顽?我这回必然不会输的。” 惜春眼尖,看到了往这边走的贾璋,连忙跑了过去抱住贾璋的胳膊把他带了过来。 “林姐姐,青雀和紫鹃都说了,你最擅斗草。和你比这个,能把我们的袜子都输光哩。” “这回好了,三哥哥这个大户来了,我也不怕把袜子都输掉了。” 众人听到惜春的童言稚语,皆捧腹大笑。 贾璋笑问道:“巧笑东邻女伴,采桑径里逢迎。疑怪昨宵春梦好,元是今朝斗草赢。这游戏原是你们女孩子玩的,怎么还要带上我这个哥哥吗?” 黛玉睨他一眼道:“难不成三哥哥不愿意和我比赛吗?” 贾璋道:“我自然是乐意之至。” 迎春拿着帕子捂住嘴,又一次笑了起来。 惜春则是把自己精挑细选出来的草茎递到了贾璋手里:“三哥哥加油。” 贾璋和黛玉开始斗草了。 两人的草茎重叠,成十字形,互相磨损起来,但两人的距离也近了起来。 他们从来都没凑得这么近过。 瞧着黛玉盈盈的双目,贾璋的心神也从斗草转到了黛玉身上。 而黛玉也注意到了贾璋的眼神。 笑意浅浅,眉目疏朗,容貌俊秀,黛玉竟有些恍然。 二嫂嫂湘霓最喜欢听《游园惊梦》,可她竟觉得,那柳梦梅的容貌也不一定能比得上她的三哥哥。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 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想到那一阙《步步娇》的戏词,黛玉只觉自己的脸颊有些热。 就在这个时候,两根草同时断掉了。 黛玉和贾璋都回了神,只听惜春可惜地道:“竟然是同时断的,我这个裁判也只能判平局了,我本以为林姐姐能收回些本钱的。” 贾璋敲了敲她的头道:“就这么想看着哥哥输吗?下一局就由你和二妹妹比,我倒要看看你们谁输谁赢。” 惜春做了一个鬼脸儿,跑去和迎春玩去了。 在惜春跑开后,贾璋变戏法似地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小枝桃花给黛玉:“虽为春慵,难及芙蓉,妹妹将就赏玩吧。” 黛玉却把扇子从扇套里倒了出来,然后把那枝桃花装了进去。 她道:“落红有情,三哥哥,回去后你帮我把它做成书签吧。” 而贾璋轻笑着道了句好。 第91章 琉璃桃花雅致书签,桃花古风梦造桃源 贾璋答应了帮黛玉做书签, 所以最后那枝桃花还是回到了贾璋手里。 离开陶园,回到鹤鸣苑后,贾璋把陶花枝上的两朵桃花摘了下来, 轻轻地拆成一片一片的花瓣。 在这之后,他找到了一本极厚的书, 把书打开后, 在打开的书页上面覆上了好几层丝绢, 最后才把这些花瓣小心翼翼地放到了丝绢上。 把书本合上后,贾璋将其放到了博古架上,又拿了一只沉重的青铜方尊放到了书上。 这样就能挤压出桃花瓣中的水分, 让桃花瓣彻底干透了。 在回国子监上学前, 贾璋还特意吩咐黄柏出去找琉璃匠人给他打造两片轻薄透明的琉璃镜片, 尺寸大小也都写在了条子上交给了黄柏。 “需要多少银子,直接找红杏青桃他们支, 不用怕花钱。” 贾璋这样对黄柏道。 而在前往国子监的路上, 贾璋又去了一趟玉器铺子。 他拿出他设计的图样给老师傅看:“用白玉雕琢出来图样里的书签玉片, 这活计能做吗?” 老师傅点了点头。 掌柜的谄笑道:“公子,咱们铺子里什么精细活都能做。就是吧,您得先付定金……” 他搓了搓自己的手指。 “我们家少爷还能少了你们的钱吗?” 雪檀站出来充分地发挥他狗腿子的作用:“本朝玉器行行规收三成定金,我们一个子儿也不会少了你们的。” 他这句话还有另外一层含义,那就是我懂行情, 别想着糊弄我们。 “晓得,晓得, 我们怎么会质疑客人们的财力呢?” 掌柜的收下了雪檀递过来的银子后,找了零头给雪檀。 又问贾璋这位正主道:“这位公子, 玉器五天后就能做好了,您到时候可以派人过来取货。也可以自取, 我们店里一直都能帮您保管货物。” 最后这句话,是因为掌柜的看到了贾璋身上的国子监生专属的斓衫后才补充的。 贾璋点头说了句知道了后签下了契约,在离开玉器铺子后直接奔着国子监而去。 到了国子监后最重要的事情是季度考试来,毕竟今年第一季度的考试就在下一次休沐日前一天考。 他和范孟起是同一间宿舍的,平日里上课也是同进同出。两人读书都很刻苦,住在一个宿舍里,更是可以互相激励,互相照应。 就连叶士高都说,贾璋有范孟起做舍友是件好事。 文人惯爱相轻,范孟起是实诚君子。和他住一起,贾璋能省不少心。 除此之外,贾璋能感受得到,范孟起在国子监这一年里进步很大,文章愈发扎实了。 今年新帝登基,明年新帝改元恩科,想来范孟起势必中的。 他的提前投资并没有白白浪费。 除了范孟起外,贾璋和他的乡试同年赵家萍的关系也比较近。 赵家萍这人性格内向,但是心性良善,无论是谁和他做朋友都能看到自己很安心。 不过若是说起亲近来,贾璋还是和郭子守和孟吉祥更亲近。 郭子守和孟吉祥虽都没来国子监读书,但他们的感情一如既往地好。 毕竟他们从院试起就是朋友了。 而曾静与他们的关系则稍微远了些。 因为会试不利,曾父靠着自己的画作为曾静敲开了岳麓书院的大门。 如此一来,双方就离得远了,少有见面的时候,感情日益淡薄也是常事。 贾璋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并不像孟吉祥那般难以接受这个现实。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贾璋对聚散离合等事向来看得开。 人们在长大后总是会有自己的路要走,除了你自己,没有谁能陪伴你到永远。 即便大多数人在面对这种情况都会产生惆怅之情,但是他们不应该沉溺其中。 人们完全没有必要为此苛责别人,更没有必要为此苛责自己。 在休沐日的前一天,季度考试开考了。 贾璋早早起床,顺利地完成了国子监准备的一张张试卷后,终于可以收拾行李回家休息去了了。 在往荣国府走的路上,贾璋去了一趟玉器铺子。 他把他定制的商品取走了。 白玉细腻温柔,手感和雕工都很不错,上面雕刻的图案和诗句都和他设想的别无二致。 除此之外,玉片上的榫卯结构和小机关也都被匠人师傅打磨得相当光滑,并不会刮破手指。 贾璋对成品很满意,因此爽快地付完了尾款,带着他的玉制书签回家了。 在回到荣府后,黄柏也向贾璋奉上了他去皇店请老师傅打磨出来的琉璃镜片。 贾璋接过琉璃镜片瞧了瞧,接近透明的水碧色,透明度相当不错,几乎和玳瑁眼睛的镜片差不多了。 第125章 他满意地接过这对圆圆的镜片,赏了黄柏一碟豆腐皮包子和一把大钱。 黄柏很高兴,不是因为赏钱,而是因为豆腐皮包子。 他确实很喜欢吃豆腐皮包子。 三爷记得他的喜好,这让黄柏感到十分荣幸。 晚上回去把这件事告诉娘亲,娘亲肯定会高兴坏了,说不定做梦都会笑出声来。 而贾璋在接过黄柏买回来的琉璃镜片后回到了鹤鸣苑。 他从青铜方尊下面拯救出了那本被压得可怜的书籍,轻轻打开书籍,揭开丝绸,只见丝绸里面的花瓣全都风干了,而且变得很薄,几乎可以与蝉翼媲美。 花瓣的颜色也变深了不少,瞧起来别有一番清艳态度。 贾璋他轻轻打开盒子,把盒子里面的玉片放到了桌子上,然后把琉璃镜片与玉片组合好。 在这之后,才在琉璃镜片上面把花瓣摆成了桃花的形状。 最后,贾璋把另一半组合好的玉片与琉璃镜片扣到了桌子上摆了桃花的这一半组合物上。 榫卯结合,机关扣紧,以至两片琉璃镜片挨得极紧,镜片中的两朵桃花也得到了很好的固定。 他推开窗户,让月光充分穿过琉璃。在这样柔和的光线下,桃花也显得温柔了起来,却是别有一番美感。 夜阑风静欲归时,唯有一江明月碧琉璃。 贾璋心想,很少有人不喜欢那些品质上乘、通透净亮、流光溢彩的琉璃。 组成他手头书签的两片琉璃镜片的价值可比那两片大他们两倍有余的白玉玉片价格昂贵多了。 不过,若与前朝比较,那么本朝琉璃的价格已经便宜许多了。 前朝的时候,朝廷规定只有皇室子弟才能使用琉璃。这世上的有钱人都信奉着物以稀为贵的道理,所以很多王公贵族、豪富商人都愿意为了上品琉璃一掷千金。 就算不能佩戴,也不能对人炫耀,可是放在家里过个眼瘾乃至坐等升值也是好的。 但是本朝太宗文皇帝为了筹集军费,特意让皇店售卖琉璃制品揽财凑军费。在皇店大规模的出售琉璃后,太宗文皇帝收集到了攻打漠南草原的军费,市面上也多出了一大批琉璃。 流入市场上的琉璃多了,琉璃虚高的价格自然也就降下来了。 不过就算如此,品质上乘的琉璃依然价值昂贵。 比如说贾赦,花钱最是大手大脚的,从来都不是什么俭省人。 但是他对他的琉璃炕屏就很珍视,平日里爱若珍宝,时常独自一人前去赏玩这一架屏风。 迄今为止,都还没人能够成功地从贾赦手里把他的琉璃炕屏借走呢。 琉璃的价格如此昂贵,主要是因为它本身工艺复杂。 化料、挑料、吹制、塑型、退火……光是制作工序就有十余道,制作起来非常繁琐。 而且在出炉这一道工序里,琉璃制品的失败率很高,失败后残废品又不能回炉,这就抬高了琉璃制品的制作成本。 所以琉璃比白玉的价格贵,本来也是常事,没什么好稀奇的。 贾璋在把白玉书签扣紧,卡好榫卯机关后甩了两下,确定它十分牢固紧密后,才把它放到了薰笼上。 桃花香配桃花白玉书签,正是最相配的组合。 黛玉收到了贾璋应允的书签。 白玉书签,琉璃镜片,嫣红桃花,隽秀诗词,一切都是黛玉喜欢的模样。 她抚摸着书签上的“我与东风皆过客,不见南北西东”,走到书架前找与这书签相配的书。 翠色的湘裙化作湖边涌起的波浪,在贾璋眼里,这是最好的风景。 但黛玉对此浑然不知,她只是走到书架前寻找林如海送她的帛书。 白玉琉璃书签很厚,并不能用于册装书籍,反倒与帛制古籍相配。 把书签插到帛制的辞赋中,桃花香和书墨香一同涌到鼻端,黛玉竟然忽生诗兴。 她把帛书放回原处,自己转身坐回案边,挥笔书就一首《桃花行》。 ——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桃花桃叶乱纷纷,花绽新红叶凝碧。雾裹烟封一万株,烘楼照壁红模糊……醉酒赏花画易醉,临窗观月月难圆。桃花仙人最爱酒,制签梦造桃花源。[1] 贾璋扔下了手中的书,抚平碧色江绸袍子上的褶皱后走到书案旁边旁观黛玉创作。 在黛玉写完最后一句后笑道:“妹妹愈发会打趣人了,我什么时候爱酒了?” 黛玉问道:“三哥哥果真不爱酒吗?你不爱杯中之乐,喝什么梅子酒?制什么桂花酿?诗人都爱杜康,只不要过于沉溺就好了。” “这话倒是有理,李太白的诗里少有不提佳酿的。” “妹妹这首诗写的极好,只是最后这句赞我太过了。我给妹妹做书签时只想着妹妹高兴,哪里有过建造现世桃源这么远大的志向?” 黛玉靠在椅背上,轻轻地把干了的薛涛笺拍到贾璋怀里:“我说三哥哥有,三哥哥就有。就算你做书签时没有,你心里也是有的。天下大同,尧舜禹汤,我也跟先生学过呢。” “这诗就送给三哥哥了。” “那就多谢妹妹盛赞了,有妹妹这句话,日后若做了官,想来我也会爱惜子民的。有妹妹的《桃花行》激励,我若不好好做事,也是辜负了妹妹的心意。” 贾璋对着黛玉开了个玩笑:“有妹妹这个御史盯着,谁还敢潦草度日、鱼肉乡里呢?” 黛玉听了,轻轻地笑道:“若真是如此,哥哥且记得给我开一份俸禄,也不枉我今日如此汲营……” 说到此处,两人皆笑了起来。 因贾璋昨天已经陪长辈说完了话,今天上午又做完的课业,因此今天下午倒是能与黛玉消磨一二时光。 一直到晚上吃完饭,贾璋才有重新收拾行囊,回转到了国子监。 他带走了那首写着《桃花行》的薛涛笺,并将它锁进了装黛玉为他拟的联句集子的箱子里。 它静静地在那里待着,静静地散发着浅淡而绵长的桃花香。 第92章 史侯还债师门提醒,义忠阴影欠银事体 回到国子监后没过几天, 贾璋被叶士高叫到了他那里。 在叶士高讲完经后,贾璋留下这些天写好的文章,正要告辞离去, 却被叶士高拦了下来。 叶士高带着贾璋离开了国子监。 他们登上了叶家的马车,因为外面不是说正事的地方的缘故, 叶士高并没有告诉贾璋带他离开国子监的原因。 贾璋也不急着问叶士高要做什么, 只靠在马车上, 与叶士高一同闭目养神。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回了叶宅,直到走进叶士高的书房屏退下人后,叶士高才对贾璋道:“忠靖侯和保龄侯悄悄去了户部, 你知道他们是去干什么的吗?” 贾璋轻轻地摇了摇头。 “在太上皇当朝时, 满朝勋戚宗亲与文武大臣里面有不少人都欠了国库的钱。这些人里头, 有人是日子过不下去才借的,有人是随大流借的, 还有人是为了接驾替皇上借的, 有人是为了奢侈享乐借的……但是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一种, 你知道最可怕的一种是什么吗?” 贾璋看着叶士高,迟疑地开口道:“替王爷,乃至是废太子借的?” 叶士高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如今天有二日,太上皇不肯与新君分享内帑,自然也要给新君一条出路。” “太上皇当初愿意借钱, 也是为了朝廷体面。他想要施行仁和之政,又想向臣子讨债, 便把这得罪人的活计留给了新君。” “两位史侯的眼光向来精准,这件事师相也是夸过的。而且你孔师叔在帮两位史侯销毁借债堪合时, 特意去瞧了荣国府的堪合,欠银甚多, 而且跟户部借银子的时间与先荣公投靠义忠亲王的时间段相吻合。” “老师的意思是你们家最好赶紧把钱还上,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老荣国公替废太子借的钱。” “虽说新君没和废太子几乎没有争斗过,但他们的关系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眼下新君正是缺钱的时候,若给他留下你们家乃废太子遗忠、冥顽不灵的坏印象,你和你哥哥的前程就完了。” “若是拧着不还就更糟了,新君城府颇深,他日太上皇驾鹤后,只怕你们家抄家灭族就在眼前。” 贾璋听了,好久才缓过神来。 他真情实感地向叶士高行大礼道:“弟子多谢老师、师祖救命之恩。” 叶士高摸了摸他的头发:“快回去和长辈商量一下怎么办吧,若是缺钱,师父和师祖都能借你。” “我帮你在国子监请假,就说你家里长辈有人生病罢。你不用多谢我和你师祖,却要多谢谢你孔师叔。” 荣庆堂里,贾母听孙儿转达了叶士高的嘱咐,又分析了其中利害关系后脸色难看极了,她只觉得浑身发软,又回到了乾元三十年一般。 第126章 在贾璋的询问下,贾母讲述了荣国府借债详情。 这钱就是给废太子借的,乾元帝当初宠爱废太子,曾亲口许诺,他永远都不会向宁荣二府讨债。 贾璋摩挲着自己的手指,这种话一听就是假的。 太上皇连太子都能废弃,遑论贾家一介臣工? “祖母,从国库里借的银子不论是进献给义忠亲王还是自用的,咱们都必须还钱。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君哪里会信服太上皇的许诺?” “我是叶大先生的首徒,亦是给杨阁老磕过头的徒孙,他们不会害我。” “史家两位舅都已经悄悄地把债给还了,还毁掉了堪合信物。咱们家总不能梗着脖子不还,被其他公府推出去做那赖账的代表。祖母,无论如何,咱们家还是名义上的诸公之首啊!” 所以,若不还钱,新君记仇时宁荣二府也会首当其冲。 “这件事该怎么办,还得请祖母示下。” 贾母听到贾璋的话后,脑海里忍不住浮现出二十余年前的场景。 那时候代善还在,是位高权重的荣国公,又被陛下指去做东宫的武学师傅,何等的繁花着锦? 荣府在京城里又是何等的风光体面? 然而,随着太子倒台,太子党也风流云散。 若非有着代善的救驾之功,荣国府恐怕连自保都难。 荣国府所欠的债务里有一大半都是替太子借的。 那时乾元帝是多么宠爱太子啊,他知道太子没钱,特意把那些被他指去追随太子的门人调到了油水足的官职上,又暗示他们帮太子借国库的银子花用。 如此一石二鸟,既能彻底把这些人绑到太子的船上,又能解决太子缺钱花的困境。 四王八公在借钱这件事上,哪家不是只担了一个虚名而已? 尤其是荣国府,还得到了乾元帝的亲口许诺。 皇帝陛下金口玉言,谁能想到他还会追债呢? 不,皇帝陛下现在没有追债,现在收债的人是新君! 而他们家为了不得罪新君,就必须把债务一分不差的还上…… 让贾母伤怀的还有史家。 自从父亲和哥哥相继去世后,她与娘家的关系也愈发疏远了。 否则史家还款,怎么也会知会她这个姑母一声的。 要知道,荣国府和史家一样欠着国库的银子啊! 想到这里,贾母的声音都有些苍凉了:“璋儿,你带着妥帖可靠的心腹去府库里取出来五十万两银子来,悄悄儿换成银票送到户部去,把咱们家的堪合取回来吧。” “这事情本来不该由你这个孩子去办的,只咱们家里现在除了你,再没当用的人,只得让你多辛苦些……” 贾璋道:“祖母言重了,这都是孙儿应当做的。” 贾母看到贾璋这般稳重的模样,心底那股绝望才渐渐消散。 是了,是了,千金散尽还复来。 她老婆子是妇道人家,不知外朝的风吹草动,看得也不够长远,险些把那能害得一家一姓身死人灭的祸根子长长久久地埋在荣国府的地底。 如今贾家后继有人,有师长提醒他把祸根剜去,她合该高兴的。 很是不应该心灰。 贾璋看贾母缓过了一口气,脸色也变好了些许,这才放心地拿起对牌和钥匙离开荣庆堂,前往荣国府府库。 贾母看着贾璋离开的背影,念了好几声的无量天尊。 璋哥儿愈发有智谋有决断了,也越来越像年轻的老国公了。 无量天尊玉皇在上,是不是老国公登天升仙了,才赐下璋儿来振兴门庭的? 老大和媳妇素不亲昵,按理来说邢氏应该很难有孩子才对。 可邢氏偏生就有了,还生下了这么一个聪慧喜人的哥儿。 还有她自己…… 贾母清楚自己就是一个偏心的母亲,她就是更喜欢自己亲自抚养长大的老二。 可是每每看见贾璋时,贾母都觉得自己打心眼儿里高兴。 她喜欢这个孩子,哪怕他是老大和邢氏的儿子。 她忍不住宠爱这个孙子,哪怕她自己都清楚,抬举璋哥儿势必会侵占老二的利益…… 贾母的眼睛有些酸涩,或许她是真的想念老国公了。 转身从荣庆堂离开的贾璋咬了咬牙,乾元帝果然不厚道。 下令让祖父上废太子的破船也就罢了,还让祖父帮废太子借钱,在户部留下了这些堪合证据,这可真是…… 更让贾璋不寒而栗的事情是,太上皇把艰难收债大礼包送给了新帝,然后又不提醒各家公府还债,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帮新帝测试他们的忠诚度? 还是在给新帝找麻烦? 果然,不管在哪个世界,皇帝都又难伺候,又让人讨厌。 没有一个比得上《西游记》里的玉皇大老爷,玉皇大老爷还是神仙里的天子呢,不比人间天子尊贵? 可玉皇大老爷他也没有前世的万历帝和这辈子的乾元帝这般难伺候。 贾璋摇了摇头,他都在胡思乱想什么呀? 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把钱还上,而且越早越好。 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新君要收债,肯定有想要观望或想要赖账的人,荣国府万万不能做别人缓冲的靶子。 新君最近非常疲惫。 朝廷军政事务,周李杨三位阁老,上蹿下跳的齐王和瑞王,还有被太上皇突然扔过来的收债大礼包…… 他终于知道父皇为什么不继续做这个皇帝了。 父皇年纪大了,继续这样辛苦下去还能活几年? 倒不如退位养身体,反正只要兵符玉玺在手,几十年余威仍在,就没人敢藐视太上皇。 尤其是收债,这可真是个烂摊子。 新君还记得太上皇在他请安时突然来了这样一句话:“皇帝刚登基,内帑里也没多少余钱,手头也不宽绰。你去把文武大臣们欠国库的银子收回来吧,朕做主,一半归国库,一半归皇帝花用。” 彼时新君刚刚秘密会见过杨宗祯和张泰维,正是头昏脑涨的时候。 听到太上皇说出来的坏消息后,更觉心烦意乱。 新君知道文武大臣欠的这笔款子,也知道自己若想要有作为,亲政后就一定要把这笔银子收回来。 可是他也没想过要这样急切地去索要欠银。 古人云,事缓则圆。急切行事必然没有什么好结果。 太上皇嘴上说的好听,好像他有多心疼儿子一样。 可若真心疼他这个儿子,怎么不把内帑打开给他几两银子花? 新君一边腹诽,一边笑着答应了太上皇的吩咐下来的事情。 此事一出,文武必有怨怼。但是他也能看看到底有多少人不服膺他这个新君。 最重要的是,他还没硬气到能够拒绝太上皇建议的程度。 不过新君还是给自己讨了一道保证:“王公勋贵,多为我家眷属。若是有人进宫哭诉,恳求父皇格外开恩……” 太上皇道:“春夏换季,朕偶感风寒,见不得客人。” 新君这才把心放到了肚子里:“儿子多谢父皇体谅,为此事烦扰父皇,是儿子不孝。” 太上皇端坐在榻上,脸上带笑道:“皇帝哪里不孝了?你的谦逊孝顺朕是知道的。朕看了某些人的请安折子,对朕说什么唐玄宗、宋高宗,朕知道他们这些人全都是别有用心之辈,绝不会信他们的话。” “朕老了,是心甘情愿逊位的。诸王里没人比皇帝出色,朕自然会选你做皇帝。皇帝事朕至孝,朕都看在眼里,也知道朕绝非那些乱国误民、逊居后宫之辈可以比肩的?” 太上皇先是拿着折子的事情敲打了新君一番,又把这高帽往新君头上一戴。如此双管齐下,新君这个做儿子的还能怎么办?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道理亘古未变。 作为从乾元帝手中接过皇位的儿子,新君除了孝顺二字外别无他计可施。 至于觊觎太上皇的丰厚内帑,那更是不可以宣之于口的事。 毕竟太上皇已经“大方”地做出了决定,收回来的欠银分新君一半,这笔钱的数目非常可观。 至于能不能把欠款收回来、收债过程中会不会遇到阻力等问题都与太上皇无关。 因为太上皇已经把收债的包袱扔到了新君头上,这些问题,也只需要新君一人考虑。 第93章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夜黑风高预备抄家 从荣庆堂离开后, 贾璋带着雪檀、黄柏两个,领着高彬训练出来的的家丁前往外院府库。 五十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人少了可抬不动。 看守府库大门的几个家丁见到贾璋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过来后, 胆战心惊地上前道:“小的们给三爷请安,大晚上的, 三爷怎么来了?” 贾璋敏锐地发觉到他们的反应不太正常, 遂给雪檀使了个眼神, 然后笑吟吟道:“老太太要用银子,嘱咐我过来取钱。” 第127章 那过来搭话的家丁心理素质很差,几句话下来, 他腿肚子都开始发抖了。 但他还是勉力向贾璋插科打诨, 以此拖延时间。 心里却暗自叫苦。 往日里后院太太奶奶们用银子, 都是吩咐底下人来取的,怎么今日三爷亲自过来了? 这可真是糟糕透顶的事! 因为恐惧, 这几个家丁没有注意到雪檀悄悄离开的事情。 待到雪檀回来后, 贾璋心知雪檀已经派人封锁了外院府库的所有出口, 便也没心思和眼前这几个小喽啰虚以为蛇下去:“雪檀黄柏,把他们拿下。” 看守府库的几个家丁听闻此言,肝胆俱裂,纷纷喊起了冤。 但贾璋对此充耳不闻,只挥手示意属下行动。 看到贾璋如此决然的态度后, 这几个家丁里面有心怀侥幸继续求饶的,也有看清局势想要反抗逃跑、怒骂不休的。 不过即便反抗, 这些人也逃不了。 高彬训练出来的人全都是个中好手,绝非这些花拳绣腿的家丁所能比较的。 在绝对的实力压制下, 这些家丁很容易地就被贾璋的人拿下了。 没有半个人反抗成功,也没有半个人逃出府库跑去通风报信。 贾璋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感到奇怪。 高彬训练小厮家丁时十分严格, 那些吃不起辛苦的人在训练进行到一半时就被退货了。 贾璋对那些吃得起辛苦的人更是舍得下本钱,顿顿都供给精米肉食,赏钱也十分丰厚。 因此这些家丁个个忠心耿耿,拳脚娴熟,长得也是人高马大。 他们收拾府库门口这几个要武艺有关系、要个头有关系的废物关系户,岂不是手到擒来? 在发现这几个家丁见到他后情不自禁流露出来的惶恐时,贾璋心里就觉得这里头有事。 他拿出贾母给他的钥匙打开了府库大门,带着雪檀几个走进去。 一进去,就见到府库里摆了好些排红木柜子以及几十口硕大的红木箱子。 在这些红木柜子和红木箱子里面,装着荣府历代珍藏的财富。 贾璋快步上前,拿钥匙打开了一口红木箱子。 雪檀为贾璋掀开盖子后,白花花的银子映入主仆二人眼帘。 第二口,第三口……第十三口箱子全都如此。 看起来好像没有任何问题,但贾璋心中有疑,又怎会只看表面这一层? 他掀开第一层银子,只见第二层依旧铺满了白花花的银子。但贾璋没有掉以轻心,而是又翻开了第二层。 然后,他就见到了空空如也的第三层。 别说官制银锭,就连半点银屑都没有。 “去审!去审那几个人。” 沙哑且愤怒的声音在府库内响起,在空旷的室内响起了绵长的回音。 雪檀只觉贾璋的怒火已经化成了实质,随时都可能化作燎原之势。 他半点儿废话都不敢多说,直接带人去审讯那几个看守府库的家丁去了。 这几个看守府库的家丁全都是贪墨者的亲信,平时也有些脸面。他们笃信会有人来救他们,所以在面对雪檀的审讯时压根儿就不开口,态度非常硬气。 雪檀冷笑了一声。 嘴硬是吧?那他倒要看看,是他们的嘴巴硬,还是刑讯的手段更硬一些? 贾璋前世时做过东厂提督,对那些五花八门的审讯手段了如指掌。 雪檀他们不是东厂的酷吏,但在讯问别人安插进鹤鸣苑与东大院的眼线时也从贾璋这个主子身上学到了不少手段。 五六道不同的刑讯手段使下去,刚才还得意洋洋的家丁们就全都熬不住了。 他们争先恐后地交代自己知道的情况,生怕给语速慢了会自己招来更加恐怖的刑罚。 他们知道他们的行为与饮鸩止渴没有任何区别,但贴加官带来的窒息到濒临死亡的感觉实在是让人感到无比恐惧。 贾璋靠在黄柏搬来的圈椅上,冷漠地听着他们的供词。 而在另一边儿的桌案上,苏佐拿着笔墨,飞速地记录着这些人的供词。 “所有的管事都沾手了,赖家,周家,吴家……唔,林管家没掺和这事,他胆子小,不敢贪墨,也不敢揭发。” “二奶奶的陪房也没掺和,二奶奶管家的日子短,陪房和管家们不熟,管家们信不过他们,所以没拉他们入伙。” “赖大管家以前只是贪墨过火耗银子,这件事老国公和老太太都知道。只是看在赖大的爹做过国公爷的亲兵,赖大办事又得力的份上,国公爷和老太太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追究过赖大管家。” “后头老国公没了,大老爷二老爷都不管家里的事,花用银子也只是派心腹管事来取,一年到头来府库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些管事的胆子就大起来了。” “他们拿了多少银子,小的们也不知道啊!三爷,奴才愿意把这些年收到的贿赂银子全都交给三爷,求三爷饶命啊!” “小的们可以戴罪立功,奴才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实在是不能没了奴才养家糊口啊!” 贾璋听到他们的供词后并没有很生气,这个时候,他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了。 他问雪檀:“消息封锁了吗?” 雪檀对贾璋禀告道:“咱们的人已经把府库附近可疑的人都拿下了,小的敢保证,半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管事们偷窃了库银,想要追回银子,就得封锁消息。 若是风声走漏了,这些贪墨的管事卷款携逃,荣府就会成为最大的输家。 贾璋在听到雪檀的禀告后点了点头,又让那几个看守家丁画押,然后吩咐雪檀道:“府里的管事多,咱们的人手不够。雪檀,你带高彬悄悄地去东大院,把大老爷请过来。” 雪檀听从贾璋的命令,把半睡不醒的贾赦带过来了。 “璋哥儿,你怎么急匆匆把我请来了?爹好困,想回去睡觉。” 贾赦他困得连打哈欠。 要不是雪檀是贾璋的亲信小厮,他早就把人撵出去了。 什么牌面上的人啊,敢使唤他大老爷? 若不是璋哥儿,他才不会过来。 贾璋把贾赦扶到了圈椅上,然后把叶士高对他的嘱咐、他跟贾母的对话,以及他来到府库后发现的情况全都跟贾赦说了。 “咱们家欠国库银子不能不还,要不然我和哥哥的前程就完了。” “所以,咱们得把这些奴才漂沫的银子追回来还到户部去,不然他日太上皇晏驾,新帝亲政,咱们家哪里还有好果子吃?” “只怕抄家灭族,亦非嬉言笑语。” “那咱们该怎么办?璋哥儿,咱们可不能因为银子毁了身家性命!” 贾璋的分析让贾赦有些慌神。 他从未想过贾家还有这样的危机,也从未想过底下的这些奴才们会这样大胆。 荣国府的府库分为两部分,分别是后院府库与前院府库。 后院府库里面放着荣国府几代人珍藏的古董文玩,珠宝首饰,孤本字画,绫罗绸缎,药材补品等物。 把这些东西放在后院府库里,自然是为了方便家中女眷取用。 前院府库里面放着御赐珍玩、房契地契与荣府存银,把银子放在外院府库,是为了方便家里当官的老爷、少爷们支取银两交际。 和京中大多数人家一样,荣国府公中庄子、铺子的进项由府里的老爷们掌管,内院开销则由当家太太派人拿着对牌来外院府库支取。 在正常情况下,有主子们盯着,下人们也不敢太过放纵。 可是在先荣国公代善去世后,荣国府当家的老爷就变成了不通庶务且不喜铜臭的贾政。 贾政把家里的产业交给几位管家打理,自己落得个无事一身轻,除了上朝外,就是与清客相公们吟诗作对、赏花饮酒,倒是风雅。 而赖大他们则承担起了清点府库银两,结算田庄租子,收缴铺子红利的任务。 贾政对下人们并无辖制防备之心,更没有设下什么监督举措,一天两天还好,经年累月下来,指望赖大他们不心生贪念还不如去做梦。 “既然赖大管家他们都成了硕鼠,那咱们就把他们全都抄了!” 贾赦他有些兴奋,还有些担忧:“抄咱们的人和你二婶的人也就罢了,但是赖家是你祖母的人……” 贾璋有些恨铁不成钢。 他这老爹在害怕什么? “奴才漂沫主家家资,祖母知道了也不见得会对他们宽容!若是平常时候,那点子主仆情分还有些用处。可眼下咱们家还有那要命的堪合存在户部里面,正等着银子赎买呢!自身都难保了,祖母又怎会容忍赖家的贪墨?” “就算是祖母犯了糊涂,您也得立起来。您可是咱们家的一家之主,若是咱们家犯了事,先出事的必然是您啊!” “是了!是了!璋哥儿,你说得对,爹得把他们全都抄了!” 第128章 “雪檀,你和王善保一起去,把东大院的家丁都悄悄叫起来。趁着今天夜黑风高,老爷要把这些蛀虫都抄了!” 贾璋在一旁补充道:“告诉下面的人,把嘴闭严了,办事都利索些,不许放走半个人!今天的事情过去后,我和大老爷自有赏赐。若是出了差错,所有人都同罪,全都发卖到东省庄子地开荒去。” 王善保连忙称是,他胆战心惊地带着雪檀去叫人了。 三爷的眼神可真吓人,他跟着老爷这么多年,都没见老爷有过这么吓人的时候。 在王善保离开后,贾赦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如果抄出来的银子和产业加起来比咱们家要还户部的数目多……” 他压低声音道:“爹能不能悄悄儿地藏一点儿?要是全都还到府库里,以后还得分给你二叔。这些年,你二叔在老太太那儿没少占便宜,在公中花的银子也比我花的多,我实在是不服气。” “父亲,您想没想过,若抄出来的银子不够还债,咱们家就要当房卖地了。” 听到这话后,贾赦心凉了半截。 他可不想把家里的祖田给卖了。 贾璋看贾赦这般失落,轻声安慰道:“若抄出来的银子多了,您想留就给自己留点儿罢。” “只是别可丁可卯地只留下足够还债的份额,那就太明显了。” 在贾璋的安慰下,贾赦重新精神起来了:“你爹我才不会那么蠢,要是那么干了,老太太肯定得找我的麻烦。” 他拉着贾璋的袖子,在他耳边悄悄地道:“爹若得了银子,就给你买些田,这可是能传家的基业。” 须臾,王善保和雪檀回来了。 王善保挑出来五十来个极忠诚的下人,这些人里面不但有精壮的家丁,还有健硕的婆子。 贾璋叮嘱王善保交代的事,他也一字不差地嘱咐下去了。 在贾璋的威信与王善保的威逼利诱下,这些人全都认识到了这场抄家行动的重要性。 为了自己一家老小的脑袋和前程,他们也不敢出差错的。 贾璋道:“后院排房里只住了几个管事和他们的媳妇,我带着十来个小子去把他们抓了就是了。” “余下的人跟着父亲去后街查抄,切记,一定要当心赖家。他们家有花园子庭院,亦有下仆女婢,说不定会暴力反抗。黄柏,你跟着大老爷去后街。别的都不要紧,你的任务就是保护好大老爷。” “王善保,你要记得把赖尚荣抓住。他们家那小孙子可是良籍,打蛇不死必受其乱,绝不能让赖尚荣跑了。” 赖尚荣与他年龄相仿,自然不会是赖家贪墨的罪魁祸首。但若决定下手,他就绝不能有妇人之仁,做那心慈手软之事。 斩草必要除根,这是亘古未变的道理。 赖尚荣是良籍,若真的有机遇,未来也不是没机会做官…… 若放跑了他,岂不是平白无故地放跑了荣府的敌人? 第94章 抄没贪墨威风赫赫,心有桃源处处云水 在贾璋嘱咐完后, 贾赦就带着王善保和黄柏摩拳擦掌地去后街抄家去了。 夜黑风高,月明星稀,街上也没有行人走动。 贾赦他们这五十来号人只带了两盏羊角小宫灯, 又刻意地放轻了脚步,一路下来竟然没有惊动任何人。 在黑暗里, 他们这些人分成三路, 奔着最紧要的三人而去。 赖家, 周家,吴家。 赖是赖大,周是周瑞, 吴是吴新登。 这三家管事陪房, 才是荣国府最大的蛀虫。 在贾赦带人离开后, 贾璋吩咐苏佐连夜打点城防司,出城抓捕在去郊外收租的赖大。 然后又带着雪檀、竹石和竹月几个小子前往后院排房。 他们半句废话都没说, 就直接破门而入把今天当值的男女管事全都绑了。 压根儿不管这些管事喊什么老太太救命、二太太救命的。 就连那些喊大老爷大太太救命的, 贾璋也没手软。 而是让人把他们的嘴统统堵上, 然后关进贾璋位于后街的别居。 那房子仅有两进,却小小巧巧,玲珑秀美,原是贾母拨给贾璋招待同年的地方。 内里草木扶疏,小桥流水, 最是一处风雅别致所在。 今日却要焚琴煮鹤,做一回血腥之事了。 雪檀是贾璋最倚重的心腹, 因此审讯这些管事的差事被贾璋交到了雪檀手里。 他本人则踏着夜色,带着奶兄苏佐回到了荣庆堂。 外院府库被蛀空了大半, 贾璋不能不向贾母禀告。 刚才没去荣庆堂禀告,不过是担心漏了风声后横生变故罢了。 如今, 倒是得去荣庆堂里走一趟了。 竹石已经跟着雪檀去别居主持审讯之事去了,所以贾璋只能使唤竹月跑腿。 “你跑去药房,取些天王保心丹候在荣庆堂门口。老太太年纪大了,我怕她得知管事们中饱私囊的噩耗后心绞痛。” 竹月连忙道:“是,三爷。” 应完贾璋的吩咐后,竹月就要把手里提着的羊角宫灯塞到贾璋身后跟着的小厮手里。 贾璋瞧见后道:“夜深路暗,这盏灯你且拿着,我这里有苏佐提的灯就够了。” 竹月刚想拒绝,就听苏佐道:“三爷让你拿着,你就拿着。你摸黑找路,万一摔了天王保心丹怎么办?” 竹月这才安心地提着灯笼前往药房。 竹月的脚程快,又是小跑着过去的,所以在贾璋和雪檀走到荣庆堂之前,竹月就已经到了。 贾璋从竹月手中接过了竹月递过来的玉瓶,然后让苏佐和竹月等在荣庆堂门口。 至于其他的人,则被贾璋留在了二门外面。 贾璋走进了贾母的卧室,只见室内空无一人,守夜的人也不在,只贾母一人靠在弹墨引枕上。 见贾璋过来,贾母问他道:“银子可取出来了?” 贾璋尽可能地放缓语气:“祖母,孙儿去府库取银后发现箱子里面银子全都不翼而飞了。审讯过后,才知这竟是府里管事贪墨的结果。” “没贪墨的也选择和光同尘,你好我好大家好,上上下下没有一家干净的。” “孙儿已经请父亲带队前去抄没这些奴婢的家产了,还亲自带人绑了后院排房里值班的管事。眼下这些人都被孙儿关到后街别居里面,雪檀正在审讯。” “为了防止走漏风声,孙儿没有禀告祖母就自作主张了,还请祖母宽恕。” 听到贾璋的叙述后,贾母只觉眼前发黑。所幸贾璋及时扶住了贾母才没让她仰倒下去。 贾璋小心翼翼地喂贾母服下一粒天王保心丹。 吃完药后,贾母终于缓过来那口气了。 她心里很清楚,虽然贾璋没说,但是这些贪墨管事里面绝对少不了赖家。 她和老国公都知道赖家贪墨火耗银子的事。 老国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的是赖大父亲陪着他出生入死的情分。 而她对此宽容,是因为赖嬷嬷是她的陪嫁丫鬟。 她自嫁到这府里面后,从孙媳妇做起,什么苦没吃过?什么阴私事情没做过? 在这个过程中,赖嬷嬷就是她的军师,赖家就是她的白手套。 她知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无论多么严明的制度都难以禁绝贪污。 那点火耗银子,在贾母眼里就是她给赖家的奖赏。 只是赖家怎敢如此猖狂,竟敢盗空府库?他们到底还记不记得谁才是主子? “我知道了,璋哥儿,你没有错,你做得非常好。” 贾母捏着眉心缓解头痛:“你做事不用顾忌我的心情,也不用顾忌别人的心情。这些奴婢都撅咱们家的根了,我又岂会因为旧情心软?” 贾璋给贾母按摩太阳穴,轻声道:“孙儿会把赖嬷嬷送到南边庄子里荣养的。” 贾母心里因为贾璋的安慰熨帖了些,但她还是否决了贾璋的建议。 “打蛇不死必受其乱,你抄了赖家,芳萍必然会记恨你的。” “待你父亲抄完家后,就直接送她去见老国公吧。” 贾母声音沙哑地道:“这件事,祖母亲自去做,你小孩子家家的见不得这样的事情。” 贾璋敛眸,见不得这样的事情吗? 前世他身处东厂,不知看到了多少人伦惨剧。 他也会觉得割裂,也会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但除了劝慰自己“心中若有桃源在,处处都是水云间”外,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身为内监,他没有任何说不的资格…… 就在祖孙二人陷入沉思之时,贾赦他们已经到了后街,一行人威势赫赫,看起来就不好惹。 跟着贾赦过来的家丁婆子们少有害怕的,在黄柏的鼓舞下,这些人生出了满腹胆气来。 大老爷都说了,这次抄家老太太已经允了的,他们完全不用怕。 不管是赖家人,还是二太太的陪房,全都照抄无误。 第129章 大房的管事也不能放过,这年头,还有奴婢藏主子的钱的道理吗? 这些管事贪墨了库房里的银子,犯了滔天大祸,不管他们是谁的人,最后都会被发卖掉,谁来求情都没用! 所以什么人情往来,什么事后打压都不用担心,什么赖嬷嬷周大娘的都不必顾忌,全都绑了就是。 大老爷说的言之凿凿,手里又有老太太掌管的外院府库对牌为证,两相映照之下,这些家丁婆子们哪里还有不信贾赦的话的? 既如此,他们还有什么事情不敢做?别说是抄家了,就算是械斗也没什么好怕的! 除此之外,还有人发现了新的机会。 毕竟荣国府里东大院的下人都不得重用,如今出现了一个赏钱丰厚还能在三爷面前出头的差事,又有谁会不用心做事呢? 在他们的努力之下,荣国府一夜间就变了天。 赖家、吴家、周家在猝不及防下被抄了个一干二净。 贾赦做事也够狠的,他不但抄了这几家,还顺道把荣府名下所有管事的家都抄了个遍。 这么抄了一通下来,他发现他们大房的管事也不老实啊。 不过贪的这仨瓜俩枣和赖家、周家和吴家比起来,就压根儿就算不得什么了。 倒是林之孝家里的存银拢共就八千来两。 要知道,林之孝在贾代善还在世的时候,就已经是荣国府的管事了。 宰相门前七品官,他手里的银子还没到一万两,这的确算是极清廉的了。 贾赦见林之孝没窝藏库银,虽然很不爽林之孝和光同尘的态度,但还是放了他们家一马。 他没让人把林之孝的妻女绑起来,也没带走他存的那点儿银子。 看着林之孝家里的小姑娘,贾赦心想,林之孝不贪墨,才是真聪明呢。 毕竟林之孝膝下只有一个女儿,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子女。 这八千两银子,已经够林之孝夫妇养老并给他们女儿置办嫁妆的了。 既如此,他们还贪什么? 攒钱不敢花,根本没有半点意思嘛! 周瑞家里就过分多了。他们家藏的银子倒不是很多,但贾赦从他们家里面搜出了一只装当票的匣子。 打开一看,周瑞夫妇当掉的东西全都是荣国府内院府库里面的珍玩首饰。 这些东西,贾赦小时候都见过。 所以打眼一看这些当票上东西的名字,贾赦就知道这些东西全都是内院府库里面的。 只是不知道,这周家是自己背主偷窃,还是他那好弟妹偷了东西,让周家人拿到外面卖了赚钱的。 答案很快就出来了,因为没过多久,高彬就搜到了周瑞与其女婿古董商人冷子兴的信件。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王夫人与冷子兴的“买卖”。 如此证据确凿,就算有老太太包庇,这件事也不能轻易过去! 待到家丁们抄到赖家与吴家时,贾赦才发现自己在周家生气生早了。 他第一次见识到这些奴才有多豪富。 天爷啊,要不是他还存有祖母徐太夫人留给他的私房,只怕他还没这两家奴才富裕呢! 瞧瞧这太湖石的地板,瞧瞧这雕梁玉砌的房屋,瞧瞧这杨柳腰芙蓉面的丫鬟小妾,瞧瞧这这库房里面白花花的银子! 而在赖、吴国两家人里头,又数赖家人最是可恶。 瞧瞧赖家的花园子吧,瞧着竟比东大院还要华丽舒适些呢。 贾赦踹开赖家的库房大门,掀开库房里的箱子,入目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看吧,他们家府库里的银子果然被搬到这里来了。 除此之外,这些管事家里摆设的古董花瓶、插屏摆件也全都是偷渡出来的。 贾赦恨得牙痒,好一个赖大!好一个赖嬷嬷! 就在贾赦咬牙时,赖嬷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跑来号丧:“大老爷,我伺候老太太一辈子了。咱们荣国府向来怜老惜贫,您没经过老太太的允许,怎么就要打杀长辈身边的奴婢了?” 她眼睛盯着被高彬打晕后绑起来的小孙子赖尚荣,泪如雨下。 贾赦没心情管这老婆子。 哼,她这几句屁话,不就是在指责他不孝吗? 贾赦都被这些话压制了半辈子了,本就厌恶这些说教。此时大势在我,又怎会继续容忍这些指责? 他拿出贾璋交给他的对牌对着赖嬷嬷晃了晃:“我的好嬷嬷,你看看这是什么?我可是奉母亲她老人家的意思过来收拾你们的。” “母亲再不喜欢我,我也是她亲儿子,而你们不过是吃里扒外的奴才罢了。” 他一脚踹翻了扒着他裤脚不放的小老太太,心里爽极了。 赖嬷嬷那灰败的眼神值得他回味一段时间了。 哈哈哈哈,老爷这些年在赖家身上受的气,今天全都出了。 “全都押起来,赖家的东西全都封箱抬回去,一个铜板都不要放过。还有他们家的人今天晚上,半个人都不许放出去!” “是,大老爷!” 第95章 严刑逼供罪行累累,雷霆霹雳王氏事发 当天晚上, 贾璋没回鹤鸣苑,也没留在荣庆堂。 在贾母睡下后,他就带着苏佐等人去外院书房里凑合了一晚。第二天天还没亮呢, 贾璋就起身往后街别居去了。 且说昨天晚上,贾赦因为林之孝清廉的缘故放过了林之孝的妻女。 但林之孝本人也被贾赦一视同仁地抓起来了。 不过雪檀没给他上刑, 还给林之孝安排了单间和干净饭食。 他得到的待遇是所有被抓起来的管事里面最好的, 但林之孝依旧惴惴不安。知情不报也是大罪, 不知道老太太和三爷会怎么处置他? 林之孝确实胆小,如果他能保持冷静,就一定能推断出来, 就算贾璋要清洗蛀虫, 也不会把所有下人都发卖掉。 荣国府需要维持正常的运转, 也需要林之孝这样里里外外都拿得起放得下的管事。 但是他冷静不下来。 如果他胆子不小的话,早就跟着赖大他们一起贪墨了, 家里又怎会只有八千两现银? 贾璋可以对林之孝的和光同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看在他老实的份上放他一马。 但赖大、周瑞、吴新登等人, 他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他昨天已经吩咐雪檀了,只要不死,随便雪檀用什么手段。 在雪檀的磋磨下,周瑞和吴新登心底绝望至极。 二房的下人犯到了大房的哥儿手里,他们还能有什么活路? 若是老太太抓到他们的把柄, 他们还能拿二老爷的名声说事,恳求老太太大人不记小人过, 放他们一马。 可问题是,现在抓住他们罪证的人是大房的三爷。 大老爷在二老爷这里受过多少气, 吃过多少亏,荣国府上上下下谁不知道? 现在罪证如此确凿, 大老爷肯定会来报仇雪恨的。 而璋三爷他是大老爷捧在手心里的娇儿,又怎会不孝顺父亲,怎会不遂大老爷的心意? 他们两个只能盼着老太太能为二老爷的名声多考虑考虑,盼着二太太愿意保全他们,而不是拿他们出去顶缸。 只有这样,他们或许还能保住一家老小的性命。 比起他们,罪名最大的赖大倒是更气定神闲些。 在贾璋过来后,身上血肉模糊的赖大竟然恃无恐地对贾璋嗤笑道:“三爷,你一个小娃娃,还真以为自己能打杀了我吗?” “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们赖家为老太爷老太太做了多少事……” 贾璋冷哼一声:“怎么?你是要邀功吗?当初你爹在外头病得要死了,是先祖父救了他性命。救命之恩,难道不值得你爹舍身相报吗?” “就算没有这一茬,你们家为主子效力也是应当的。祖母给赖家的尊荣,难道还不够多吗?” “亦或者你根本不是在以功挟报,而是想要告诉我,你在外面安排了人,这个人手里藏有老太爷老太太犯罪的证据?” “一旦你出了事,赖家出了事,这人就会去状告荣国府?” 赖大没料到贾璋会预判出他的威胁,他脸上空白了一瞬。 “别傻了,赖大,别高看了你手里所谓的证据。只要活动到位,真的可以是假的,假的也可以是真的,你应该比我清楚这一点。” “我和祖母打算欠国库的银子还给陛下,这样识趣儿的荣国府自然是大盛勋贵里守法的典范,又怎么会被陛下治罪?” “赖家偷窃主家财产,被发现罪证后恼羞成怒,胡编乱造状告主家。这个说辞,虽然不太合理,但也说得过去。” “赖大,你好手段。我爹搜到了你和京中高贵显要搭线的信。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卖主求荣,背信弃义,真是头一号的有勇有谋!只可惜,你这事情还没做成就露馅儿了。要不然,这个时候我倒是真要头疼了。” 赖大被贾璋的话逼到了绝境,他阴沉沉地看着眼前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少年人,恨不得生啖其肉。 第130章 可是当他看到贾璋狠厉的眼神时,赖大心里一突,背后冷汗密布。 三爷的眉眼和老国公极为相似,此时又是这样年轻的年纪,任谁看了,都要赞他一声俊美清朗。但刚刚他竟觉得三爷好似厉鬼,又好像被老国公附体了般,一个眼神就让他心骇。 “三爷,您素来做事果断,若是对我无所求,也不会无缘无故地过来和我浪费时间。” “告诉奴才您想要什么吧,为了一家老小的性命,我也会戴罪立功的。” 赖大这是摊牌了,贾璋却不买账,蛀空了荣国府的人也敢侈谈戴罪立功? 他挥了挥手,黄柏立刻拎起地上的木棒,打了赖大二十杀威棒。 直到把赖大打得连连呼痛,贾璋才慢悠悠地道:“你也配威胁我?你也配戴罪立功?若你有脑子,就把所有事全都交待了。” “赖大,你有被放了奴籍的儿子。周瑞,你有被放了奴籍的女儿。吴新登,你虽然没孩子,却也有个弟弟在金陵。若不听我的话,这世上能安排他们的地方多得很!正好让他们过去跟你们作伴。” 周瑞夫妇爱惜独女,否则也不会为了冷子兴吃里扒外。如今听到贾璋如此言,连忙连跑带爬地过来,对贾璋哀号道:“三爷,我们招,我们招……” 从刑房中出来后,贾璋拿着供词,离开后街别居,回到了荣国府。 贾璋神色不辨喜怒,雪檀也摸不清楚贾璋的心情。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三爷心里到底是高兴多一点,还是气愤多一些呢? 不过雪檀也无心探查贾璋的想法,连着几个时辰的审讯让雪檀疲惫不堪。 于是在贾璋让雪檀去休息时,他也没有推辞,直接就在外院书房里睡下了。 贾璋带人去贾赦那里取了银两财物后,带着供词去了荣庆堂。 荣庆堂里依旧只有贾母一人,因为家里出了这档子事,黛玉已经被贾母送去与迎春那里暂住了。 贾璋进来后,命人把贾赦挑挑拣拣后价值五十多万两左右的财物放到了堂屋里,又把那些供词和证据交到了贾母手中。 “祖母,这是父亲昨天抄出来的财物,现银和银票大约有二十五万余两,宅子、土地、铺子、古董花瓶等物大概也值二三十万两银子。” “外院府库里还剩下□□万银子,把户部的债还完后。咱们家里省着些用钱,也能勉力支撑。而且没了这些蛀虫,田租和铺子的利润也能多一些。再过个七年八年的,咱们家也就彻底缓过来了……” “好孩子,别哄我了,我还受得住这些打击。” 她昨天晚上做了噩梦,她梦到荣国府没有还这笔钱,梦到新帝记恨荣国府,梦到荣国府的女孩子个个前程黯然生活悲苦,梦到荣国府的子孙身扛枷锁…… 比起那样凄凉的结局,日子拮据些,反倒是她们家难得的福分。 还好璋哥儿看得远要还荣国府的欠债,还好璋哥儿及时发现了荣国府内部的蛀虫。 看完贾璋递上来的供词和证据,贾母就更加愤怒了。 王氏干得好事! 贾母咬牙切齿地道:“你二婶居然敢当掉公中的古董,还和赖家一起贱卖咱们家在金陵的水田,好一个个眼皮子浅的东西!” “她竟然还放利子钱,九出十三归,黑心得很!为了那三瓜俩枣的收益,就来损害我家的阴鸷福德!这真是王家养的好女儿,着实害我家不浅!” 贾母心里怒火高涨,直到瞧见贾璋眼底的青黑才冷静下来。 她心疼地道:“你忙了一晚上,头疼不疼?在祖母这里再睡一会儿吧?” “你是晚辈,不能去审你二婶,否则对你名声不好,这件事祖母带着你爹一起去处置。” 贾璋点了点头。 他不怕祖母为了二叔包庇二婶,只要老祖母还想追回损失,就必然会向王家讨说法。 而且他爹也不是死的,若是祖母过于偏袒,他爹岂有不闹的? 不过在祖母走后,他得派人去提点他爹两句。 省得他爹一时嘴快,老是点评二叔的过错。 老祖母听了心疼二叔,他爹就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就在贾母带人去找贾赦,贾璋躺在贾母屋里休息时,王夫人也起床梳妆了。 王夫人的贴身丫鬟金钏动作娴熟地为王夫人梳理头发,殷勤地伺候她更衣换履。 待王夫人梳洗完后,突然听到屋外熙熙攘攘的声音。 她皱着眉头道:“金钏,你去看看外面是怎么了?吵吵闹闹的,莫不是赵姨娘又跑出来了?” 金钏应了一声,甫一推开门,就见到大老爷扶着老太太凶神恶煞地过来了。 这是怎么了? 金钏心里觉着不好,脸上却扯出了三分笑。 她凑上去扬声请安,顺便提醒屋内的王夫人:“奴婢给老太太、大老爷请安。老太太用膳了吗?我们太太还没用呢,若能和老太太一起用膳,太太肯定要高兴坏了。” 贾母拄着拐杖,并不接金钏的话,只稳稳地站在院子里面。 待王善保等人在院子里安置好桌椅后,贾母才缓缓坐下。 屋里的王夫人也听到了金钏的声音。 老太太和贾赦怎么带人来了? 王夫人想不明白贾赦是怎么跟老太太凑到一起的,更想不明白贾母和贾赦大清早地跑来西大院是要做什么。 但她作为儿媳,断然没有婆母来了,她还在室内安坐的道理。因此一听到金钏的提醒,她就连忙撂下了手里的东西迎了出去。 一出门,王夫人就见贾母跟门神一样坐在圈椅上,贾赦站在贾母身旁,看她的眼神恶狠狠的,宛若是在看上辈子的仇人。 王夫人一直都知道贾赦不喜欢自己,她也不在乎,她一直都把贾赦的厌恶当做自己胜利的附属品。 可是,就算贾赦再不喜欢她,也从未在贾母面前这样看她的时候。 所以,今天到底怎么了,怎么所有事情都这样反常? 王夫人斟酌着语气问道:“老太太和大伯过来后怎么不进屋,反倒坐在外面吹风呢?老太太,您要不要进屋吃口热茶暖暖身子?” 贾母没接王夫人的话。 她看西大院里也没什么外人,也就不用在言语间增添什么矫饰了,于是她直截了当地对鸳鸯等人道:“鸳鸯,进屋去搜搜我们贤惠能干的二太太吧。” 天边初升的云霞光灿灿的,王夫人的心却因为贾母的一句话坠入冰窟。 但她手底下的阴私委实不少,王夫人也不敢胡乱认领罪名。 毕竟,她连老太太到底抓住了自己什么过错都不知道。若是胡乱认罪,岂不是不打自招? 她在心里祈求宝玉快点过来请安,说不定老太太能为了孙子饶她一次呢? 结果就听到贾母对琥珀道:“去宝玉院子里通知你们宝二爷,就说我梦见二老爷受伤心中惶恐,遂请他去清虚观给父亲祈福。今天宝玉的请安就免了,吃完饭直接带着李贵他们出城就是了。” 琥珀屈膝应是,转身出去了。 王夫人看着琥珀的背影,心里愈发绝望起来。 琥珀对老太太忠心耿耿,断然不会为她通风报信。 难道,她今日真的就要折戟沉沙了吗? 第96章 卖田放贷弥天大罪,搜检西院禁足佛堂 若王氏只是偷窃府银、偷卖古董, 贾母就算生气,也不会被气到现在这种程度。 可问题是,王氏不但做了这些事情, 还放利子钱,还与赖大合谋卖了金陵的田地。 虽说王氏和赖大只卖了三分之一的田产, 可是那是田地, 那是荣国府最后的退路, 那是荣府两代国公经营下来的传世之基啊! 贾母也顾不得贾政的脸面了,她今天必须把王氏手里的赃款和罪证全都搜出来。 有了这些东西,她才能去找王家, 逼迫王家尽可能地弥补贾家的损失。 贾母头痛地想, 说到底这还是她的错。如果她当初没有鬼迷心窍, 过度偏心二房,纵容赖家, 又怎么会有今日之祸? 她越想越头痛, 一边按揉太阳穴, 一边催促鸳鸯他们这些丫鬟婆子快点进屋搜检。 王夫人见鸳鸯等人应声而去,惊怒地道:“站住!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鸳鸯她们迟疑地看向贾母,等待贾母的指令。 “怕什么?进去搜!难道你们的主子变成了二太太,所以才因为她不听我的命令了吗?” 鸳鸯等人被贾母睨了一眼,心里一紧, 再也不理会王夫人,直接仗着人多势众推开了拦在门口的金钏彩霞等奴婢, 冲进了西大院内室。 “媳妇这是做错了什么?老太太怎么突然待媳妇如犯人一般?” 王夫人心里发慌,却做出一副愤慨的模样:“媳妇也是好人家出身的妇人, 怎能被这样羞辱?这些年里,媳妇为贾家生儿育女劳心劳力,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谁能想到我会落得今日这般境地呢?” 第131章 “老太太毫无缘由地过来抄家,老爷的体面和王家的名声也就荡然无存了。若哥哥知道了这件事,他必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老二的体面?王家的名声?那东西存在过吗?” 贾赦忍不住嗤笑道。 贾母瞥了贾赦一眼,示意他闭嘴。贾赦对此很是不服气。 可是一想到儿子派人过来叮嘱他的话,贾赦还是对贾母服了软。 他捂住了嘴巴,用眼神示意贾母别盯着他,要看就去看老二媳妇那个祸头子。 璋哥儿说的对,他越是嘲讽政老二,老太太就越心疼政老二。 所以他还是憋住话头赶紧闭嘴吧,老太太对政老二有滤镜,对政老二的媳妇可没有滤镜。 老二媳妇最好努力一点,少提老二,多提王家,多提王子腾。 老太太听了后恼羞成怒,肯定饶不了她。 她这个二房主母出事了,二房也必然会跟着吃瓜落。 王夫人听到贾赦的挑拨,反驳道:“莫不是大伯跟老太太说了什么风言风语,老太太才大清早地跑来西大院抄家的?” 她一边淌眼泪,一边道:“大伯,弟媳知道你跟我们老爷有不少误会。若是老爷他得罪了你,弟媳可以向你叩头道歉。您又何必兴师动众地惊动老太太的安歇呢?” 贾赦看着王夫人那张菩萨脸,恨得拳头都硬了。 如果他一拳把王氏送到地府的话,会被流放多少里地? 如果不多的话,他就直接动手了,否则他念头都不通达…… 直到想起璋哥儿来,贾赦疯狂的念头才消失了。 “哼,王氏,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就算我不喜欢老二,我和他也是兄弟,就算不情愿,我和他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贾赦忍着恶心,大义凛然地背诵贾璋给他写的小纸条:“老二要是不好了,圣上也得判我一个治家不严之罪。所以老二没得罪我,你才是得罪我的那个人!” “高利盘剥,偷窃公田!既犯国法,又犯家规!若不是顾忌着老二和几个孩子的名声,我真想让老二直接把你休了!” 贾母听到这一个又一个罪名,对王氏的厌恶程度拔高了不止一点。 与此同时,她还有些恍惚。 什么时候老大这么友爱兄弟了? 老大居然还有这样讲事理的时候?他居然还念着二房的几个侄子侄女的前程? 但是眼下贾母没有时间去细想这些事,她还要处理王氏这个媳妇。 所以她顺着贾赦的话道:“老大说的没错,王氏,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来抄家吗?现在我就告诉你。” 贾母轻飘飘的声音对于王夫人来说不啻于雷霆霹雳:“你的这些罪状已经被人揭发了,你刚刚不是提到王家了吗?别担心,王子腾回京述职的时候会知道这些事的。” “不过王子腾貌似没有什么为你撑腰的立场,反倒是我绝不会与你们王家善罢甘休。” “如果他想要保住你们王家的名声,保住你的性命,他就得弥补我们家的损失。” “周瑞和吴新登都招了,赖大也招了,证词上面有他们的手印,当票、借据、账本、契约全都历历在目。如此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贾母没对王夫人提起贾璋在这件事情中起到的作用。 她希望贾璋能在这件事情里尽可能地隐身,这对贾璋来说,也是一种保护。 见贾母如此言之凿凿,王夫人自知事败,身体也瞬间没了力气,腿一软就倒了下去,呜呜地哭了起来。 就在贾母和王夫人说话的时候,鸳鸯等人按顺序搜检西大院内部的堂屋、佛堂、寝居、厢房等房间。 还有荣禧堂西侧的三间耳房,也要一一搜检。 老太太说了,二太太是内宅妇人,赚了银子除了存在奴才那里,就只能藏在自己的屋子里面了。 所以她们务必要细细检查才行。 鸳鸯素来胆大,不像其他人那样担心得罪二太太,不敢在西大院里乱翻。 她却没什么好怕的。 她是老太太的奴婢,又不是二太太的奴婢,怕二太太做什么? 更别说二太太如今已经是秋后的蚂蚱,以后根本就蹦跶不起来了,鸳鸯真是搞不懂,这些人在担心什么。 于是,在搜检的过程中,鸳鸯连佛龛都没放过,更别说箱笼柜子这些常规器具了。 二太太的嫁妆箱子也得打开检查一二。 虽然翻动女眷嫁妆不体面,但是二太太犯的事太大了。 谁知道二太太有没有把赃物藏在自己的嫁妆里? 这一翻果然翻出了问题,鸳鸯先在佛龛里面搜到了放利子钱的借据,然后又在王夫人嫁妆箱子里搜到了荣国府的府银。 而其他人也在王夫人的屋子里面搜到了藏在瓷瓶儿里面的大额银票、装在夹墙里的金砖、塞在空心脚踏里的首饰盒子…… 这些东西若是没问题,又何必藏在这些鬼鬼祟祟的地方? 直接放在嫁妆箱子里面不好吗? 众人心底啧啧称叹,这二太太可真能藏钱啊! 而鸳鸯对着王夫人拜佛的蒲团呸了一口唾沫,好一个佛口蛇心的二太太! 把借据放在佛龛里,是想让菩萨帮忙洗去利子钱上的血腥与罪孽吗? 真是可笑至极。 “老太太,我们在二太太这里搜到了二十三件古董首饰,这些东西在二太太嫁妆单子上都没有记录。官制府银搜出了六万两,还有五万两的银票,以及一万亩棉田地契,这些也没有在二太太的嫁妆单子上出现。” 贾母越听,心火越旺,她忿恨地道:“王氏,你还有什么话好讲?!” 此时王夫人已经冷静了一些,她心里清楚,此时唯一的破局之法就是贾政。 于是她哭着膝行过去抓贾母的衣摆:“老太太,媳妇迷了心窍做了错事,可是媳妇这么做全都是为了老爷啊!” “老爷他不是长子,迟早要被荣国府分出去。珠哥儿没了,宝玉呢,则一团孩气。媳妇若不多攒点钱,以后二房的日子又该怎么过呢?” 她特别真情实感,因为她本就是这么想的。 不趁着当家的时候赶紧贪墨,难道要等到贾母去世分家后她再后悔吗? 贾赦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王氏,好端端地谈什么分家?你是在诅咒母亲吗?” 他心里酸楚,因为他知道,母亲必然会因为老二宽宥二房些许。 不过他的头脑还是冷静的,在贾璋潜移默化的影响下,贾赦已经不是当初的吴下阿蒙了。 “王氏,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你要是担心以后的生计就直接跟母亲说,母亲难道还能亏待亲生的儿子吗?” “而且放利子钱既损阴鸷又违国法,你若心疼儿子,心疼老二,又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珠儿没了,焉知不是因为你这毒妇高利盘剥,损了珠哥儿的福缘?还有老二,你做这件事的时候想过老二的仕途吗?” “分明是你自己利欲熏心,还在这里避重就轻什么!” 王夫人也后悔了,她早就该收手的。 王夫人原本想要撮合贾琏和王熙凤,也是为了把这些“好差事”移交给侄女了。 到时候,她既能美美地享受高利贷的分红,又不沾罪名不损福缘,岂不是妙哉? 可是大房先下手为强,求着老太太给贾琏娶了史湘霓。 她的计划彻底落空了,还把王熙凤得罪了个彻彻底底。 在史湘霓开始管家后,王夫人就没办法继续典当公中的古董了。 她一开始以为自己能够忍受没了这一大笔额外收入的日子。 但事实是她根本忍受不了。 这些年下来,王夫人习惯性地要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宝玉。在没有贾母额外贴补、又不想动自己嫁妆银子的前提下,王夫人只能靠着贪墨来钱。 所以,在吴新登的唆使下与赖大合作卖掉了金陵老家的田地…… 如今事情败露了,她就算后悔也晚了,只能盼着贾政和王子腾为了名声救她一命。 而贾母在听到贾赦的话后,更是冷了心肠。 是了,若王氏真的是在为老二着想,又怎么会放利子钱呢? “老大说的没错,王氏,你不要胡乱攀扯。证据如此确凿,我也不必审你。” “来人呐,送你们二太太去佛堂吃斋!” “老二家的,你且在里头好生修身养性罢。至于到底怎么处置你,还要等王二老爷巡边回京述职后,咱们两家再详谈。” 王夫人听到贾母的话后,紧紧攥着贾母衣摆的手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滑落。 她的眼前模糊了起来,整个人都头晕目眩。 在晕过去前,她想,如果她被禁足,那她的宝玉该怎么办? 会不会被大房的人欺负?会不会被赵姨娘母子恶意中伤? 然而贾母看到这一幕,心中没有丝毫的怜悯之情。 第132章 她冷漠地吩咐婆子们把王夫人关进西大院小佛堂,并交代她们对王氏严加看守。 “让二太太给珠哥儿跪经祈福,每日只供给两顿白饭。” 贾母道:“你们日夜轮班看守二太太,不许她把事情说漏嘴。” “尤其是放利子钱的事,不许透露出去一分一毫,明白了吗?” 在荣国府内,贾母和贾赦都知道,放利子钱是王夫人一个人的主意。 可在外人眼里,王夫人是荣国府的管家太太之一。 王夫人放了利子钱,就是荣国府放了利子钱,就是王家的女儿、贾家的媳妇高利盘剥、恶毒至极! 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首当其冲的是老二和元春。但是荣国府的其他子女也会受到影响,贾璋和贾琏也分列其中。 所以贾赦没有对贾母的吩咐提出任何异议,反而补充道:“老太太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看好了王氏,你们都是有功之人。” 在贾母和贾赦的吩咐下,几个婆子连声应是,然后粗鲁地把王夫人抬到小佛堂关了起来。 金钏、彩霞她们都被老太太和大老爷的雷霆手段给吓傻了,而目前正躺在小佛堂地上昏迷的王夫人,又哪里能够想到自己会在今日暴露,一夕之间就变成了阶下囚徒呢? 第97章 主仆反目嬷嬷招供,筹银当产预备还债 鹤鸣苑, 贾璋把一匣子红宝石和一匣子金元宝锁到了柜子里。 这是贾赦和贾母让人送来给他花着玩儿的。 由此看来,父亲和老祖母这次是真没少抄,光是随手拿来奖励他的东西就值个六七千银子了。 这些奴才真是能干, 都快把府库给偷空了,不过贾璋也不觉得惊奇。 硕鼠这种东西哪里都有, 除非你是洪武皇帝, 否则谁都杀不尽那些小贪小弊。 贾璋前世在司礼监的时候什么没见过, 底下的那些镇守太监,哪个不比赖大他们贪污的手段厉害? 大家大族上上下下几十个主子,里里外外几百个奴婢, 还有庄子、铺子、田地等产业, 老亲、新贵、宫中太监要交际打点, 这么多事情要支应,就算主母再能干, 也需要管事辅佐。 有了人, 就有了贪弊之心。 所以这种事情堵是堵不住的, 只有宽严相济,再时不时地杀鸡儆猴,才能尽可能地保证廉洁。 治国如此,治家亦然如此。 这次事情结束后,荣国府的规矩得好生厘定一下了。正所谓不破不立, 那些他看不惯的事,也该趁着这个机会一并改了。 至于如何祖母和父亲会如何处置王夫人, 贾璋并不关心。 这件事本就和贾璋没什么关系,该着急的人是贾元春和贾宝玉, 他又急什么呢? 真正和贾璋切身利益相关的事情还是国库的欠债。 只有把国库欠债还上,再把存放在户部的堪合取回来, 贾璋他才能高枕无忧,才能彻底放下心来。 不过他这好二婶也是够厉害的,大字不识一个,还能放出去这么多利子钱。 不但如此,王夫人的利息还特别高。 那些借据贾璋也看了,大多数都是九出十三归,在高利贷里面都算心黑的了。 贾璋随便瞟一眼,就能猜到会有多人会因为王夫人放的利子钱家破人亡。 这可真是在造孽。 都这样了,王夫人还日夜礼佛呢。 这简直是可笑至极。 想到这里,贾璋拿起钥匙,打开了他刚刚往里面放宝石和元宝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了一只螺钿钱匣。 这只钱匣里面装着的都是小额的银票,花用起来方便得很。 正所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那些借高利贷的人里会有可怜人,也会有赌博喝酒的泼皮。后者自可让他们自生自灭,但是前者若是过不下的话,他还是舍些银子帮上一把吧。 就像上辈子他也悄悄赈济过穷人一样,他也不图别的,只图个心安。 在这之后,贾璋又走到桌前提笔写了一封信。 封好火漆后,吩咐竹月把信送到玄真观贾敬手上。 若是东府也借过这笔钱,最好也要尽快还上才是。 不直接去找贾蓉的原因也非常简单。 因为以贾蓉的本事,他根本辖制不住东府的下人。 至于去东府帮忙抄家……贾璋还没那么闲,要给自己找麻烦事做。 若是没有贾敬,贾氏一族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就算不愿意帮忙也得捏着鼻子去帮忙。 可现在不是有贾敬吗,而且帮太子借钱的就是贾代化和贾代善两个国公祖宗。 现在贾敬这个做儿子的帮贾代化这个当爹的收拾烂摊子,也算是贾敬他这个做儿子的尽孝了。 贾璋毫不心虚地想着。 西大院那边,在王夫人被关进小佛堂后,贾母特意吩咐西大院上下把嘴闭好,不得把今天的事情传出去。 若有违背,必定严惩不贷。 又吩咐金钏,若是梨香院姨太太过来做客,就说二太太病了,见不了人。 其他风声,半点也不得对外泄露。 金钏等人连声称是。 二太太她都大祸临头了,她们这些奴婢哪里还敢不听话? 难道是想进去陪二太太一起捡佛米吗? 贾母和贾赦离开西大院后,贾母吩咐贾赦带人把贾璋抬到荣庆堂的古董文玩、金银首饰等物品全都当掉。 还有那些银子,也要换成银票,这样才方便贾璋携带。 待到一切打点妥当后,再让贾璋去户部把这笔欠款还上,再把那要命的堪合从户部取回来。 “你记得帮璋哥儿准备好礼物,璋哥儿师祖、师父和师叔的礼物都不能落下,还有去户部办事打点的银子也不能省。” “还完债后,咱们家就穷了。可是,就算穷了咱们也不能在打点上俭省。” “人情债最难还,璋哥儿能少欠点人情才是好事。” 贾赦对这件事也很赞同,他璋哥儿帮家里跑前跑后已经很辛苦了,要是还让璋哥儿欠人情,那他璋哥儿可就亏大了。 因此贾赦连声称是,直接在府库里面挑了极上等的书画帖子,又支了一大笔银子,派人送到鹤鸣苑。 而他本人则带着王善保等人出去典当东西,兑换银票去了。 在贾赦离开后,贾母换了件带兜帽的斗篷,坐上了一顶不引人注目的简朴小轿。 她的袖子里面藏着一只封存日久的盒子,而目的地正是贾璋在后街的别居,此时羁押荣国府犯事奴仆之所在。 她的第一站,就是赖嬷嬷处。 见贾母来了,赖嬷嬷死寂的眼睛中露出几分神采来:“老太太,您来救奴婢了吗?” 贾母沉默地看着赖嬷嬷,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伴随着死一样的沉默,赖嬷嬷的心渐渐地沉了下去。 她声音嘶哑:“奴婢一家为老国公老太太做了这么多脏活,最后就得了这样的下场吗?” 贾母眼神冷锐:“芳萍,你想威胁我?” 赖嬷嬷太知道主子的性情了,听贾母语气不善,赖嬷嬷只觉心头发凉,舌头发苦。 可是想到一家老小的性命,赖嬷嬷不得不克服自己的恐惧。 “主子,奴婢也是伺候您一辈子的人了。如今东窗事发,您想要奴婢的命,奴婢也心甘情愿奉上自己的这一条贱命,只求您能放过奴婢一家老小。” “老太太,自古道鱼死网破。您是玉瓶儿,府里二老爷三少爷也是玉瓶儿,总不能被我们这些老鼠耗子影响了前程吧?” “我们家里人也不是蠢货,早就在外面放了人……” 贾母为赖嬷嬷轻轻鼓掌。 “好得很,好得很,你这话好像是我们家亏待了你们这些奴才!” “当初我和老国公让你们做事前还特意问了你们的意愿,你们若不愿意,自有别人顶上来。” “是你们为了主子跟前儿的体面和丰厚的赏赐银子,挣了命地跟别人抢差事的。难道这些往事,你都忘了吗?” “这些年你家的儿子做两府的管事,狐假虎威威风赫赫,园子住着,银子花着,比主子还风光呢。” “赖尚荣一落地,我就放了他的奴籍,看的就是你的忠心。这样的日子,你们居然还不满足!竟敢偷窃府库存银,还哄着二太太卖南边的地,掘荣国府的根!你们真是该死! “你若不想我把赖尚荣卖到煤窑或南风馆吃苦受罪,就把该说的都说了吧。” 赖大心狠,终究还是没说赖家安排在外面的人的地址。所以贾母只能另辟蹊径,来审问赖嬷嬷。 “你不说也没什么,我们家还了国库的银子。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就算有人状告我家大概也是不会成功的。但这些年来宁荣两府名声没以前好了,我总不能让它更差下去,所以才让你交代赖大安排在外面的那个人的底细。” 赖嬷嬷最心爱的晚辈就是赖尚荣,否则赖嬷嬷也不会一心想让赖尚荣捐官,好出人头地。 第133章 听到贾母拿赖尚荣威胁她,赖嬷嬷目眦欲裂:“尚荣不是奴籍,更不是荣国府的奴婢!你们怎么能买卖良家?” 贾母听到赖嬷嬷如此言语,似笑非笑地看向赖嬷嬷:“你们家偷窃主家财物,赖尚荣这个良家子卖身还债,简直天经地义!琏哥儿就在顺天府当差,只要我想,当天就能把赖尚荣的籍贯改了,第二天就能把人卖出去。” “说罢,把该说的说完,我会赏你一个痛快。” 她拿出了那只赖嬷嬷极为眼熟的盒子,昭示了赖嬷嬷未来的命运。 喝下毒酒无知无觉地死去,总是比自缢来的轻松许多。 赖嬷嬷她承受不住压力,崩溃地大叫了起来。 但最后她还是断断续续地把赖家的首尾全都交待了。 哪怕贾母直接杀死赖尚荣,赖嬷嬷也认了。只希望贾母慈悲,不要让赖尚荣在去世前还受尽苦楚欺凌。 当天晚上,贾赦从外面回来后直奔鹤鸣苑。 他把五十万两银票和一张房契交给了贾璋。 “我想了想,你还是别送你师叔字画了,今天我打听了一下,你师叔眼下还在租房子住,你把这栋小宅子的房契给你师叔。他搬家后,一家人心里都念你的好。” “那张原本准备送给你师叔的字帖是爹精挑细选的好东西,你留着赏玩吧,不用还回去了。这事我跟你祖母也说过了,她也点头了,你只安心留着东西就是。” “可怜我儿小小年纪,居然要跑里跑外地应酬,给别人擦屁股,真是呜呼哀哉。” 贾赦他在搜检后没跟贾母报实账,发了一笔小财,可他心里并不高兴。 这些年二房过着遮奢豪富日子,耍着老爷威风,到最后王氏搞出来的烂摊子还得他们爷俩帮忙收拾! 至于发的这笔小财,哼,这些钱本来就是他的,现在在奴才手中抢了回来,又是什么值得荣耀的事情? 要不是璋哥儿说了不还债和放高利贷的严重后果,贾赦才不想沾手这些麻烦事。 不过往好了想,落袋为安总是好的。 不管是拿去买古董捧戏子,还是给璋哥儿攒媳妇本都是好的,总比留在府库里被老二支走花了强。 事实上,贾政花的钱一点都不比贾赦少。 他要做清流名士,所以养了一帮清客相公,吃酒要吃玉泉酒,喝茶要喝明前茶,赏花要赏名种,读书要看孤本,这些东西,比贾赦养小老婆还要费钱呢。 关键是贾政他也没什么成效,毕竟他既写不出什么传世名篇,又不会清谈辩论。 这样的他,花钱也是打水漂,只能关起门来自己玩,根本没能给自己塑造出来一个名士的人设。 想到这里,贾赦心里有些玩味。 接下来家里银钱紧张,王氏又出了这种事情,老太太还会允许老二这么抛费吗? 贾璋也在心里叹了口气。 前世他就听说过勋贵家里狗屁倒灶的事儿多,没想到这辈子他本人就生在勋贵堆儿里,并且亲自证明了这条流言的真实性。 是真的多。 在荣国府这种处于衰落期的勋贵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格外多。 可是他就生在这样的人家里,享受了红利,就得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否则国法饶不了他,世俗的情理也容不下他。 更何况,父亲虽然不是好人,但是待他有十二万分的真心实意。他怎能不消除这些祸患,让贾赦安享晚年呢? 第98章 赴户部还荣府巨债,毁堪合度万重深山 翌日, 贾璋换了出门做客的大衣裳,带着银票与叶士高的信物去了户部。 他这趟去户部,名义上是去给师叔送东西的, 实际上就是去还债的。 到了户部后,贾璋把叶士高的信物递给值班小吏:“学生国子监生贾璋, 奉叶祭酒之命过来给孔郎中送国子监馆藏的孤本, 麻烦这位小哥进去通报一声。” 言语之间, 沉甸甸的元宝落到了小吏手里。 这么多人在这里排队等着办事,他一个无官无职的小字辈,不送点人事, 谁愿意帮他跑腿儿? 户部尚书赵树生可不是杨阁老的人。 这小吏眉开眼笑地接过了贾璋的银子, 掂量了一下重量后笑道:“祭酒大人的事可耽误不得, 贾解元,你且在这儿等一会儿, 小的这就去郎中大人问他有没有时间。” 贾璋送的元宝沉甸甸的, 少说得有六七两, 他们今天值班的三个人有福了,每个人都能分润二两多白银。 小吏钱六最是见钱眼开,拿了银子后,态度自然好了。 另两个值班小吏和钱六也是一样的货色,只不过是不如钱六表现得张扬罢了。 在钱六去找孔云时, 另两个值班小吏还给送钱大户贾璋找了个凳子坐。 大概过了两炷香的时间,孔云的属吏和钱六一起走到了衙门门口, 见到贾璋后笑道:“贾解元安,我们大人请您进去。” 贾璋拱了拱手还礼。 属吏对贾璋的态度非常友好。 他们这些做吏目的, 最会察言观色。在看到孔云听到贾璋的名字后和善的表情后,属吏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来人是大人的亲近子侄, 他得对人家友善一些。 因此他的态度非常好,生怕给贾璋留下什么糟糕的印象。 而钱六在看到孔云属吏对贾璋的态度后,心里有些打鼓。 刚才那银子,他们到底是该收还是不该收啊! 还没等他们几个把眼神对明白呢,贾璋就已经跟着孔云的属吏进门了。 钱六望着两人的背影,肉疼地道:“要不然,等那位小举人出来后咱们把银子还他?” 另外两个小吏赞同地点了点头。 小贾举人收不收他们还回去的银子是小贾举人自己的事,但他们还不还银子又是另一码事。 京城这地界别的不多,就是当官儿的多。上面吹口气儿,他们下面的这些人可能就烟消云散了。 譬如说孔云,只要他想,他就拥有无数给小吏穿小鞋的机会。 因为这些原因,这些在京中衙门当差的小吏做事都很小心,他们很怕自己会得罪上面的老爷。 走进户部大门后,贾璋只见清一色白墙黛瓦的建筑,庭院内部花草繁盛、绿树成荫,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令人不禁生出心旷神怡之感。 不过户部官吏往来匆匆,却没时间欣赏这已经被他们看腻了的景致。 贾璋跟在孔云的属吏身后前行,敛袖垂目,看起来十分低调。 直到被孔云的属吏送进孔云的衙房后,贾璋才回过神来。 他抬头一看,便见一位身穿青色官服的中年男子正坐在主位。 对方胸前绣着雪白鹇鸟,俨然是他从未谋面的师叔,户部郎中孔云。 贾璋恭敬地上前行礼:“学生贾璋,见过师叔。” 孔云快步走到贾璋身边把他扶了起来。 贾璋见孔云态度如此亲切,当即顺着孔云的力气站了起来,然后奉上了他手中锦盒。 “师父吩咐学生给师叔送来的算学书在此,望师叔一观。” 孔云接过了锦盒,又拉贾璋坐在他身边。 在属吏离开后,孔云才慢悠悠地问道:“师兄把事情都和你说了?” “回师叔的话,师父把事情都告诉小侄了。他老人家还特意嘱咐师侄,万望记住师叔的情谊呢!” 孔云轻轻一笑,叶士高记他的情就好。 卖人情的最佳时机就是在对方需要帮助时给对方帮助,他这回也算是帮忙帮到了点子上了。 孔云心里有数,师相素来看重叶师兄,绝不会让叶师兄在国子监里待一辈子的。 所以,不趁着现在叶士高潜居国子监的时候向他卖好,等到叶士高东山再起后,他孔云再想讨好人家就赶不上趟了。 于是在贾璋的话音落地后,他和蔼地问贾璋道:“银票带够了吗?” “回师叔,荣国府总共欠了五十万两银子。这两天家里砸锅卖铁,总算是把银子凑齐了。” 他从怀里拿出厚厚的一摞银票奉与孔云。 “这些银子,还需要户部自行去钱庄取。师叔,您也知道,五十万不是个小数目,要是我们家抬着银子来户部,一日之内,整个京城就知道了。” “我不敢如此引人注目,以至荣国府变成那众矢之的。” 孔云点了点头,他心里是很认同贾璋的说法的。 他在收下银票后,带贾璋前往户部封存借据的库房。 在这间库房里面,三面和墙一般高的紫檀柜子矗立在地上。 紫檀柜子上有无数只抽屉,每只抽屉外面都挂着一把厚重的黄铜锁。 就是这一把把黄铜锁,锁住了京中文武百官的欠银凭据。 孔云走到第一只柜子前,用他的钥匙打开了柜子东侧第三排的某只抽屉,然后从抽屉里面拿出来一只红木匣子。 红木匣子上面有另外一把锁,这把锁需要荣国府的钥匙才能打开。 第134章 在孔云的呼唤下,贾璋用贾母给他的那把黄铜麒麟纹钥匙打开了红木匣子。 红木匣子里面装着泛黄的堪合。 贾璋打开一看,只见堪合上面有上皇准予荣国府借钱的手书,字迹清晰锋锐,与荣禧堂御赐墨宝的字迹一般无二。 贾璋心里扑通扑通地跳跃:“师叔,这堪合?” 孔云伸手道:“你把那把麒麟钥匙给我就行,这是你们荣国府还债的凭据。至于那堪合,直接带走毁掉就成。” 贾璋听到这话后,直接把堪合撕成碎末装到了腰上挂着的荷包里。 想了想,他还是不放心,于是把荷包扯了下来揣进了怀里。 在这之后才对孔云笑道:“多谢师叔提点。” 孔云点了点头,他这师侄是个谨慎小心的。 难为他小小年纪,竟比前些日子过来的两位史侯还要办事老练呢。 不过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收走了贾璋手里的麒麟钥匙,轻声道:“走吧。” 贾璋点了点头,乖觉地接过孔云手中的红木匣子,跟着孔云一起离开了户部的库房。 回到衙房后,孔云让贾璋签字画押,然后在账目上勾掉了荣国府的名字。 至此,荣国府的债还完了,未来最大的威胁也消失了。 孔云道:“荣国府的钱还完了,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只是茂行,你们家做事一定要谨慎小心。史侯家的缄默做派才是聪明人的选择,不要让人抓住机会中伤你们家……” 所谓交浅言深,按照孔云本人的性格,他是说不出这样的话的。 但既然要卖人情,那就把这个人情卖到底。 勋贵治家不严,已经变成了屡见不鲜的事情。孔云也担心荣国府那边出问题,然后自己白忙活一场。 “多谢师叔提点,师侄会借此机会向祖母大人进言,请她老人家整肃家风的。” 孔云听到后点了点头,这样就很好。 省得他费心一场,贾家却自己出了问题。 到时候他送出去的人情也会打折扣的。 “那就好,如此一来,我也算放心了。” “茂行贤侄,这件事情结束后,你也早些回国子监销假读书吧。千万不要耽误功课,我心里也盼着师相门下再出一位少年英才呢!” 因为贾璋彬彬有礼、做事利落,孔云对他也生出几分欣赏之情来,这才说了几句贴心话。 贾璋听了后,脸上露出了感动的神情:“师叔待师祖孝顺,待家师诚恳,待小侄也极尽关怀。如此恩情,小侄没齿难忘……” “小侄也没什么好孝敬师叔的,只那本算学孤本是师父和小侄一起为师叔挑选的,还望师叔喜欢。” 贾璋的言外之意很明显,孔云已经猜到了。 贾璋带来的那只装着算学孤本的书匣里面,除了算学孤本外,必然还有贾璋给他的好处。 他也没拒绝这份好处,他帮着荣国府规避了这么大的一个风险,收些好处也不吃心。 而且他若不收这好处,眼前这个贼精的小子也不会放心…… 于是孔云敲了敲书匣道:“我正愁自己算学不好呢,叶师兄就把书册给我送过来了,这或许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吧。” 贾璋松了口气。 在这之后,他又和孔云寒暄了一会儿,才躬身行礼告辞离开。 在贾璋离开户部衙房后,孔云打开了贾璋带来的书匣,只见书匣里面装着一本算学书。 他把那算学书拿出来抖了抖,一张房契掉了出来。 真是出手阔绰,他这位师侄还真舍得下本钱。 不过这礼物确实送到了他心坎儿上,在长子即将成亲的当口,他的确需要京师的房产。 这下子,老妻和长子都要念着他这位小师侄的好了。 不过孔云对贾璋这般周全老练并不反感,说句心里话,他看着贾璋这孩子为家族奔波的模样,心里其实还是有些不落忍的。 从孔云的衙房离开后,贾璋也感觉自己轻松了许多。 千金散尽还复来,贾璋不像贾母和贾赦那样心痛银子。 毕竟他本人就是赚钱的好手,根本不愁日后的花销抛费。 他脚步轻快地走到了户部门口,正要往外走,就被那值班小吏钱六请到了角落里。 钱六期期艾艾地对贾璋道:“小人不知道您是部里郎中大人的子侄,这才收了钱。要不,您把这钱拿回去?” 钱六手中托着贾璋刚刚送出去的银元宝。 贾璋没接:“不用还我,你们留着吃茶吧。你们不用担心什么,大人不会知道这件事。” 听到贾璋的话后,钱六喜笑颜开地把银子揣进了怀里,千恩万谢地把贾璋送到了马车上。 孔云收好贾璋赠送的房契,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后,带着荣国府的黄铜麒麟钥匙与贾璋送来的银票找赵树生去了。 “季岫啊,你来我这儿做什么?” 户部尚书赵树生懒洋洋地坐在上首问孔云道。 他心里有些纳闷,这大中午的都快到饭点儿了,孔郎中怎么突然跑过来了? “尚书大人,荣国府派人过来还债了。” 赵树生听了,难以置信地道:“你再说一遍,荣国府派人过来干什么了?” “大人,荣国府是派人过来还债的。” 赵树生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唉呀,前有两位史侯还债,后有镇国公府牛家还债,现在荣国府贾家也过来还债了。 这七七八八加起来,户部收缴来的银子也不少了,他小老儿也能向新帝交差了。 怪不得他这一早上起来就听到有喜鹊在叫唤呢,原来是有这样的大好事要发生。 第99章 树生爱才罪奴发卖,告知贾政始谈分家 赵树生对荣国府还债这件事感到很欣喜, 但他心里有些纳闷。 荣国府可是标准的老牌勋贵,他们家在听到朝廷收债的风声后怎么没观望一二? 赵树生平日里就很欣赏孔云,因此也不爱跟孔云说那些云山雾绕的话。 他直接问道:“好端端地, 荣国府怎么也跑过来还债了?” “荣国府过来还债的是贾将军膝下的哥儿,就是国子监叶祭酒的学生, 前些日子给阁老做过临时中书的那位。” “我的这位小师侄跟我说, 他们家破家还债, 是因为他们家老太太听说两位史侯还债的事情后梦到了老国公。老国公在梦里跟贾太君说先国后家,老太君醒来后就张罗着要还债,好缓解国库空虚之急。” “实际上都是因为……” 孔云的手指指了指天上, 又小声说:“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井绳, 他们家也是怕了。” 赵树生会意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被皇子夺嫡吓着了。 不过这也正常, 当初老荣国公奉旨辅佐太子, 结果却落得个晚景凄凉。 在老国公没了后, 荣国府愈发落魄了。 荣国公加封太子太保的时候,他只是翰林院的侍讲学士,见过荣国府当日的风光。 谁能想到,不过几年的时间,烈火烹油的荣国府就随着被废的太子一起跌落云间了呢? 想来如今急着还债, 也是跟两位史侯一样想到自家当年从国库里借的钱大多都孝敬给废太子的事情了。 如今新帝登基,上皇把收债的事情交给了新帝, 还许诺把收回来的银子分一半给新帝填补内库。 如此一来,新帝焉能容忍臣僚在乾元一朝借钱给废太子花, 然后到他花钱的时候不肯还债? 太上皇这一手妙啊! 他不肯把皇帝私库和新帝分享,于是便弄出这么一个计策来, 直接就把他和新帝围绕着内承运库产生的矛盾转化成新帝和那些死皮赖脸不还钱的大臣们之间的矛盾了。 太上皇让新帝去收债,就是逼着新帝去收拾他留下来的烂摊子。 同时,这也是给新帝的考验。 如果新帝收债能力不错的话,他就同意把户部这一块的权力让给新帝。 如果新帝做不到的话,那就只能证明新帝还需要好好历练一段时间了。 新帝能够看出来太上皇的阳谋,可是他会因此体谅那些欠债不还的人吗? 新帝当然不会。 除了那些日子实在过不下去的清官廉吏以外,他谁都不会体谅。 臣僚们借钱维持自己的奢靡生活,日日锦衣肥沃,然后还拖着不还国库的银两,这就已经很可恶了。 不过这还在新帝的容忍范围之内。 真正让新帝无法接受的事情是,臣僚们当初借钱维持了他那些兄弟们的奢靡生活,如今他登基收债却没人买单,甚至还有人进宫找太上皇和太后娘娘妄图逃脱债务! 这种人简直可恶至极,新帝已经把这些人恨透了。 赵树生就是户部尚书,因为职务的原因,这些天也没少见到新帝,早就摸清楚新帝的态度了。 而贾璋他们家反应速度如此快的原因,赵树生也想明白了。 第135章 阁老他怎么可能放弃自己心爱的徒孙了?就连他眼前这位孔郎中,不也是在暗搓搓地帮着他的小师侄在说好话吗? “唔,原来是这样。” 赵树生对孔云喟叹道:“贾家有敬畏之心就好,勋贵与国同休,只要谨慎做事,就算再落魄也落魄不到哪里去的。” 譬如现在的贾家,人人都说他们家落魄了。 可是人家家里流水一样的银子花着,御赐的五进大宅子住着,贾恩侯头顶上还有一个一品的爵位,这些东西,对于普通人来说,哪一样不都得是奋斗个几代人才能挣出来的? 而且,赵树生心里普通人也不是普罗大众认知里的普通人。 他这个普通人的最低标准,也得是家里有会读书子弟的小地主家庭。 至于那些在地里刨食的老百姓想要实现阶级跨越,除非他们家里生出来一个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天纵英才,否则根本没有办法走出泥沼。 光是科举的第一步县试,就能难倒无数人家了。 除此之外,勋贵与国同休,皇帝心里还是很信任勋贵的。 像贾璋这种出身勋爵之家的文人,只要能够扛住压力,基本上都会被重用的。 这又是值得旁人羡慕的一点了。 不过荣国府的种种只在赵树生心里激起了一点涟漪,更让他开心的还是眼前这一摞厚厚的银票。 有了这一笔进项,他的难关过去了,今年户部手头上也能宽绰一些。 当然,对外该哭穷还是得哭穷,要不然工部和兵部就又要跑过来堵着他要钱了。 “数目对得上,季岫,你拿着账册去北档房归档,过些日子再带人去钱庄把银子取回来。” 赵树生慢悠悠地道:“我想,你这小师侄也不想外面传出他刚离开户部,户部的人就去钱庄兑银的消息。” “我呢,也不想你这个年轻人在晚辈面前失了面子……” 孔云腼腆一笑:“多谢大人关怀,下官感激不尽。” “去做事吧,老夫也不要你的感激。他日我过生辰,送我一些你老家的火腿,我就感激不尽了。” 赵树生像打发苍蝇一样打发孔云,杨党内人才济济,他都有些羡慕了。 不过他本人屹立不倒的诀窍就是无党无群,这个时候改弦易辙也晚了。 所以,羡慕别人门下人才济济是一回事,要不要给自己收两个弟子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赵树生确实挺喜欢孔云这样的年轻官员的,对户部官员的态度也十分随和,倒是有几分提携后进、呵护幼苗的意思了。 贾母在处理赖嬷嬷的时候,心里还是挺不好受的。 赖嬷嬷是她的陪嫁丫鬟,从她还在闺中的时候就陪着她,一直到如今她成为荣国府的老太太,还是赖嬷嬷陪着她。 这么多年下来,就算是养个猫儿狗儿的都有感情了,更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小的时候,芳萍会扮鬼脸逗她笑,会偷偷熬夜给她绣荷包,是所有贴身丫鬟里面最贴心的一个,也是最忠心的一个。 贾母最喜欢的丫鬟就是芳萍。 但是这份喜欢,这颗忠心都抵不过自己儿孙的前程。 赖嬷嬷选择了自己的子孙,贾母也选择了自己的子孙。 在赖家作恶时,赖嬷嬷选择了隐瞒;在赖家的恶行被揭穿后,贾母也选择送赖嬷嬷上路。 最终的最终,这对主仆还是走向了不同的道路。 不过除了赖嬷嬷外,再也没有奴婢能够触动贾母心弦。 在送赖大等首恶上路时,贾母一点儿都没有手软。 所有偷窃奴仆及其家人都被贾母发卖了,发卖他们的人就是林之孝。 是的,林之孝没有犯错。 但他的和光同尘未尝不是过错,贾母愿意给林之孝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前提是林之孝得把这些罪奴发卖掉。 林之孝忙不迭地接过了这个差事。 在看到赖家的下场后,林之孝害怕极了。 因此,哪怕他知道做完这差事后,他林之孝在荣府奴婢的眼里和恶鬼也没什么区别了,他也想要得到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好洗刷自己身上的罪名。 贾母和贾璋觉得林之孝很识趣儿,对他的态度很满意。 事实上,贾璋并不讨厌林之孝,林之孝没主动偷窃府库里的银子,这已经很不错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高门富户之家,又有几个奴婢能够忠心耿耿到呕心沥血的地步呢? 能做到林之孝这样的就已经不错了。 更何况,一时之间,他们也变不出来比林之孝更能干的人出来。 所以等这一篇儿翻过去后,该用林之孝还是得用。 吩咐林之孝去发卖罪奴,不过是为了敲打他而已。事后给他女儿安排个好婚事,就足够让林之孝继续忠心耿耿地为荣国府办事了。 贾政在下衙后,被鸳鸯请到了荣庆堂。 从贾母口中得知王氏偷卖公田、偷窃古董与高利盘剥的罪行后,他手指气得发抖:“母亲,王氏如此,是我贾家家门不幸!儿子这就去休了王氏那个毒妇!” “老二,你在胡闹什么!” 贾母拍桌子怒斥道:“你还有两个流淌着王氏血脉的儿女,一个流淌着王氏血脉的孙儿!你休了王氏,以后二房的孩子还怎么抬起头做人?” “元春在婆家又如何自处?她那个婆婆本就偏心大房,若是王氏出了事,元春的婆婆质疑元春的教养怎么办?我们家其他女孩子的名声怎么办?” 贾政被贾母训的喏喏不语。 贾母沉吟道:“让宝玉搬去碧月馆住,他现在住得离你媳妇太近了,这不是好事。” “至于旁的,等你二舅兄回京后再谈。休妻之事切莫再提,你的仕途和名声才是最要紧的!你想没想过,若王氏放利子钱的事情传了出去,你在工部还能清清静静地当差吗?” “就连老大,都要被人参治家不严之罪!” “王氏千不好万不好,可她这般贪婪,还不是为了你们这个家?老二,你怎么半句都不替她辩驳,直接就要休妻呢?” 贾母审视地看着贾政,贾政感到很不自在,他垂下了自己的眼睛。 贾母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没多说什么。 只幽幽地道:“分家吧,老二。” “什么?母亲,您说什么?” 贾政难以置信地看向了自己的母亲。 “两房依旧住在荣国府里,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但是分家析产。” “等你舅兄回来,把你媳妇的事情弄清楚后就分家。” 贾母的思路越说越清晰:“你媳妇卖了金陵的祖田,你大哥和你两个侄子怎能不怨怼你们夫妇?” “等到事态平息后,你就主动去找你大哥提分家的事。你也别提这是我的主意,就说是你觉得愧疚,才提出此事的。如此一来,还能让两房的关系缓和一些。” “政儿,你也别怪母亲说话难听。琏哥儿如今已经做到七品了,璋哥儿更是眼见着的前程远大。宝玉和环儿日后说不定还要求到堂哥们头上呢,你别把关系搞得太僵。” “母亲,不一定能够活到那个时候。” 而且她也不会为了宝玉和环儿两个不成器的孙子就去给璋哥儿出难题,让璋哥儿为难的。 但是这种事情就没必要跟老二说了。 贾政听到贾母的话后,整个人如坠冰窟,母亲她已经这般不看好二房的未来了吗? “母亲,兰哥儿读书很用功……” “政儿,珠哥儿是怎么没的,你难道忘了吗?王氏怎么磋磨李氏的,你当真一点都不知情吗?” 兰哥儿母子早就跟你们夫妇离心了。 只是这样的话太难听,贾母不忍心直接跟贾政说罢了。 她语重心长地道:“政儿,听母亲的话,以后看好你媳妇,好好过日子吧。” “借这个机会求你舅兄帮你活动一下,在朝中动一动也是好的。若有花费,母亲可以为你出,这也是母亲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贾政羞愧的声音微若蚊蝇,他问道:“大哥怎么说的,他要怎么处置王氏?” 贾母没必要骗贾政:“老大说不能走漏风声,影响家里几个孩子的前程呢。” 虽然这些话不是贾赦的真心话,只是贾赦背诵的小纸条,但是贾政不知道。 贾母的这句话,对贾政来说简直就是会心一击。 但到了最后,贾政还是勉强维持住自己的体面,艰难地对贾母道:“多谢母亲和大哥的好意,儿子知道了,日后会看好王氏,好好过日子的。” 第100章 后续处理潜心向学,宝玉求情无功而返 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 荣国府上下人心惶惶。 赖大管家出事了,二太太的陪房周瑞、吴新登也都出事了。 二太太被不成器的家奴气病了,老太太没法子, 只得让琏二奶奶和大太太多分担一些家务。 第136章 就连丧居的珠大奶奶都被老太太提溜了出来,让她帮衬琏二奶奶管理二房的事务…… 不少体面管事和他们的家人都被林管家发卖了。 在璋三爷身边伺候雪檀说, 这些人偷窃府库, 罪大恶极。 若主子们狠心把这些奴婢送到顺天府问罪, 说不定他们统统都要被发配到军中做马奴呢。 如今被卖掉去别的地方当差是主家的慈心,有什么好哭哭啼啼的? 难道当初这些管事偷窃府银时,他们的家人没跟着吃香的喝辣的吗? 这倒也是…… □□府的奴婢打小过着祥和的生活, 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一时之间, 众人都胆战心惊。在贾母颁布贾璋拟定的新规矩时, 也没人敢提出半句质疑。 这当口,谁敢炸刺儿啊? 王夫人和赖大把金陵的田产卖掉后, 是用卖古董的钱和放利子钱的利息填补田租的亏空的。 如今真相大白, 高利贷生意断然不能继续做了, 古董也不能继续当了。 但金陵田产没了,租赋也不能凭空出现。 贾母心里很是犯愁。 荣国府朝中无人,每年光是维持人情往来就需要很多银子。 如今家里又少了一大笔田租,府库里的银子还被送去户部还债了,他们家的开销该怎么办呢?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 端午、中秋、重阳、冬至、新年,哪个节日不得抛费上千银子置办节礼? 勋贵老亲、文武大臣家里办的红白喜事, 来了请帖后哪一家可以不去? 宫中万寿节、千秋节,哪一年他们家不得随大流地向宫中敬献一份价值不菲的礼物? 衣食住行也不能缩减排场, 否则其他人家会自动认为荣国府不行了。 到时候荣国府交往的人家都会变成破落人家,你家里孙男娣女的婚事也都跟着降级。 很多人家的败落, 就是从这一步开始的。 所以就算银钱不凑手,外面的架子也绝对不能垮下去。 贾母跟史湘霓算了一笔账,家里卖掉了不少贪弊奴婢,府里的开支能减一些,东西“折损”的速度也会慢下来。 有被发卖出去的铡刀在头上高悬,家里的奴婢老实多了。 而且璋哥儿设定的家规很严苛,日后家仆犯错贪墨的可能性会大大降低。 “祖母,咱们家可以多置办一些田地,就算进项不多,但细水长流,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贾母同意了她的建议。 其实邢夫人和史湘霓都隐隐地猜测过,王夫人可能是贪污的主犯之一。但是贾母和贾赦说没有,她们就假装没有。 两房还没分家,若是王氏有了偷窃的名声,对她们儿子的名声也不好…… “饮食上的开支也削减一些吧,我一个人也吃不下十来道菜。” “还有大老爷和二老爷那里,以后每个月最多只能支五百两银子。咱们家现在供不起他们那些乱七八糟的爱好,要是想玩儿,让他们自己掏私房钱。” 看史湘霓神色为难,贾母道:“这事不用你跟你们老爷和二老爷说,我会派人通知他们的。” 史湘霓脸色微红,搂着贾母撒娇道:“我就知道老太太最心疼我了。” 贾母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在削减掉这些开支后,荣国府的存银暂时还能支撑荣国府的体面。 但他们的损失到底能不能弥补,还要看王夫人在王子腾心里的重量。 贾赦为此主动请缨,去京郊田庄里清查贪弊。 以前他们家不缺钱,自然能端着姿态,善待那些伺候贾家几代人的家生子。 可如今,荣国府还完国库欠债后都要寅吃卯粮了,哪里还顾得了底下伺候的人? 趁着这个机会,把上上下下都习以为常的“火耗”全都停了才是正经。 敢不听话的全都发卖出去! 这世上,总没有主子为银钱犯愁,奴婢们却能吃得满嘴流油的道理。 除了抄捡罪奴,贾赦还把贾琏拎了过来,把贾璋为荣国府操的心全都告诉了贾琏。 他得让琏哥儿记住璋哥儿的好,这样大房分家的时候,他就能名正言顺地给璋哥儿多分了。 贾琏和贾璋关系好,贾赦不想破坏他们兄弟感情,又想偏心眼,就只能另辟蹊径了。 他这话无非是在暗示贾琏,没有你弟弟,这些钱就全都被你二婶和那些奴才弄走了,所以以后老爷给他多分点也是应当应分的…… 贾赦还对贾琏道:“你休沐时,跟着我一起去清查咱们家在京郊的产业,也好好看看那些奴才是怎么弄鬼儿的,省的日后被人蒙骗!” 贾琏连忙点头称是。 他一个月不过二十两月钱,这还是出门做官后才涨的。 结果这些奴才们个个比他这个当爷的有钱,贾琏心里也很愤怒!。 虽说贾琏手头没缺过钱,出门应酬、打点上官的花销都可以从公中支取,但是谁不想攒点儿私房钱了? 愤怒的贾琏办事效率很高,抄家抄得又快又好。 当然,和贾赦一样,他也私藏了一点零花钱。 贾赦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自己没看到。 还有馒头庵。 这里的小尼姑长得不错,贾琏看了都有点动心。 可是一想到自己被弟弟押着背下来的律法,再想想老爹贾赦的杀威棒和自己越做越美的小差事,贾琏的那点子旖旎心思就烟消云散了。 他和妻子感情不错,祖母给的通房也乖巧,所以他完全没必要沾染这些是是非非。 权力是春药,为了手里的小小权力,贾琏都学会在外面维护自己的名声了。 他对兴儿道:“你去查清楚,若有良家女子,就遣返她们回乡,或是让她们去庄子上做事。若有来路不清的,给几两银子把人打发了,不许他们留下。咱们家穷了,可养不起那么多丫头小子。” 兴儿心里纳罕,二爷这见了漂亮姑娘也不动心,真是转性了。 不过这样也好,要不然他夹在二爷二奶奶中间也难做。 京郊的产业也就这样了,而金陵老家的产业,也只能让贾赦前去查抄。 荣国府刚还了欠银,这个时候新帝会给荣国府面子,批了贾赦的请假折子的。 毕竟他请假的名义是去金陵老家祭祖,而孔云已经代贾璋向户部尚书赵树生禀告了荣国府还债的原因——老国公托梦让史太君还债,如今债还完了,贾赦当然要去老家祭祖,把这件事禀告给老国公听。 “嗐,要不是琏哥儿身上有差事,老爷我何必遭这个罪?” 离家前夕,贾赦忿忿不平地抱怨道。 邢夫人一边给贾赦收拾行李,一边不走心地对贾赦道:“江南风致好,说不定琏哥儿也羡慕老爷呢?” “那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这次去金陵能见见妹夫。咱儿子和表姑娘岁数都不小了,把婚事定下来才是正经的。” 邢夫人听到这话后,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凑过去给贾赦捏肩道:“辛苦老爷了,这些日子老爷出去办事,一定累了吧?妾身给您按按……” 贾赦撇了撇嘴。 他就知道,除了儿子和银子,邢氏对什么事都不上心。 而贾璋早在把欠债还完后,就包袱款款地回国子监销假读书去了。 明年新帝改元,必开恩科。如今家里的隐患已经除了,他也该好好念书了。 叶士高对贾璋最近的文章非常满意。 在听过他专门讲授的义理实学,又在文渊阁历练两个月后,他这个小徒弟的文章已经形成自己的风格了。 在此之前,贾璋的文章就很不错,要不然他也不能中解元。 贾璋他带着前世记忆重生,比同龄人努力许多。 他博览群书又善于思辨,还结合前世经验认真研究过食货赋税与典制沿革等事务,获得好成绩也是正常的事。 但是,当贾璋彻底摆脱那些情夺其性的桎梏,学会在八股里阐述自己的理学观点后,他的文章就自成一家了。 堂皇正大又考核精详,实事求是又说理透辟。叶士高看了都忍不住在私下里感叹,他这小徒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了。 贾璋也感受到了自己的进步,但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进步过分骄傲。 九州四海,英才多若过江之鲫。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就算文章写得好,贾璋也不敢称自己独步天下英才。 所以还是潜心向学来得更加实际。 贾赦离京的时候,正赶上贾琏和贾璋休沐的时候。 知道父亲要去金陵,贾璋特意拉着两个兄弟为父亲折柳践行,把贾赦感动得眼泪汪汪的。 回家后,兄弟三人去荣庆堂请安,却发现宝玉也在这里。 宝玉眼圈儿微红,在贾璋他们给贾母行礼后过来道:“琏二哥,璋三哥安。” 第137章 贾琏和贾璋避了半礼,贾琮又上前给宝玉行礼,宝玉亦避了半礼。 待兄弟几人厮见过后,贾璋等人也没多留,找个由头就离开了。 贾母和宝玉的话还没说完,因此也不留他们。 毕竟他们留下来,也只会徒增荣庆堂的尴尬气氛。 在贾璋他们离开后,贾母对宝玉道:“宝玉,犯错就要受到惩罚,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若犯了错还能不受惩罚,那以后岂不是人人都要去犯错了。” “老太太,我母亲吃斋念佛,最是慈悲良善,我不信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宝玉眼睛红彤彤的:“就算母亲犯错了,就不能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吗?” 贾母看着宝玉,喟叹了一声。 改过自新?宝玉他太天真了。 若王氏在犯了弥天大罪后,还能不受惩罚的话,那王氏以后只会更加有恃无恐! 还有邢氏和史湘霓两个,眼下看着邢氏还算老实,史湘霓也很能干。可人心思变,若王氏犯错后都能逃脱惩罚,那么是不是代表着她们也可以犯错? 王氏有王家做依靠,史湘霓也有史家做依靠。 而邢氏,她的依靠就是璋哥儿。 只璋哥儿一个就够了。 时至今日,贾母已经分不清她到底是更看重璋哥儿这个龙章凤姿的孙儿,还是更看重政儿这个她从小疼到大的儿子了。 所以,别说今天是宝玉在这里求她,就是贾政在这里求她,贾母也不会松口。 她坚定地摇了摇头。 在得到贾母坚定的拒绝后,宝玉哭着跑出去了。 贾母让玻璃跟着宝玉出去,不要让宝玉寻短见。 至于其他的,贾母也没精力管了。 这些日子,为了这个家,她不知操了多少心,已经没心肠关心小辈的心里事了。 在发卖罪奴、杀鸡儆猴后,荣国府的奴仆严格地遵守了贾璋新定的规矩,再也没人敢传那些无边无际的风言风语了。 在贾母的要求下,府里上上下下都异口同声地说二太太只是被偷窃的陪房气病了,觉得自己丢了脸面,这才在佛堂茹素静心的。 所以一开始,宝玉从清虚观回来后也不疑有他。 可是当宝玉去给王夫人请安时,却发现王夫人难看的脸色。 王夫人身边还多了几个不认识的嬷嬷。 宝玉心里觉得不安,他求贾政给王夫人请个大夫看诊。但贾政却让宝玉不要瞎管大人的事,好生跟着先生读书才是正经的。 无奈之下,宝玉又跑去逼问金钏,问她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金钏不肯说,宝玉受不得女孩子哭,原本都要放过金钏了。 可焙茗不是宝玉这样的好性子,他有的是手段整治金钏。 在焙茗拿出金钏的老子娘威胁后,金钏没承受住压力,把真相告诉了宝玉。 她心里有计较。若是跟外人说了二太太的事,她一家老小就完了。 可是跟宝玉说,最多就是她本人受些惩罚。 若不告诉宝玉,谁知道宝玉会不会听从焙茗的意见处置她的父母? 宝玉是怜香惜玉,是不喜欢为难女孩子,但金钏不敢赌。 她一介奴婢,在宝玉这里难道还能比得上王夫人这个亲生母亲吗? 宝玉从金钏这儿得知实情后,浑浑噩噩地跑去荣庆堂找贾母求情。 但贾母温和且坚定地拒绝了他,并且要求他对此缄默。 他还记得老太太让他保守秘密时说的话。 她说,好孩子,就算不考虑别人,也考虑一下你大姐姐。 她在婆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又是最疼你的,你别辜负了她对你的好。 他跑回碧月馆,靠在窗前默默流泪。 母亲犯了大错,老太太不肯宽恕母亲,父亲只会让他读书…… 他该怎么办呢?他又能怎么办呢? 第101章 东府还债消尽把柄,贾赦南去惩处贼婢 宝玉因王夫人的事感到十分忧心, 可是在贾母拒绝了他的求情后,他竟然无计可施。 他终究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富贵公子,秉性柔弱, 最擅妥协,除了在袭人面前哭一哭之外, 他还能做些别的什么? 而且, 在宝玉跟贾母求情后, 贾政就不许宝玉去探望王夫人了。 为了能够获得探望母亲的机会,宝玉不得不捡起他最痛恨的四书五经。 贾政的心气儿倒是顺了不少,宝玉再不好, 但还算是个孝顺的。 但是王氏这种毒妇, 却是万万不能叫她带坏了自己的儿子。 这时候, 贾政完全忘了他本人才是王夫人贪墨的最大受益者,也忘了他们夫妻几十年的结发情谊了。 当初为了王夫人的体面, 他可以纵容王夫人磋磨儿媳和庶子。 如今为了他本人的体面, 他也可以忘记王夫人为二房的百般筹划。 正所谓至亲至疏是夫妻。负心薄幸一词, 在贾政身上展现的简直是淋漓尽致。 贾家动静闹得这么大,气氛又这般凝重,薛姨妈当然意识到贾家出事了。 出事的人里,或许就有姐姐。 薛姨妈根本不信王夫人是因为奴婢偷窃气急攻心后病卧在床的说法。 但荣国府上上下下都“信”了这种说辞,薛姨妈她也只能带着一双儿女一起“相信”这种离谱的说辞。 而且薛姨妈也带宝钗去探望王夫人去了。 一进西大院, 久啊只见院内景色萧疏,不复往日华丽繁茂, 王夫人身边又多出了好几个眼生的嬷嬷跟随,薛姨妈心里就觉得不妙。 但王夫人自己不愿言明真相, 薛姨妈也不好深问,更不愿意深问。 最后这件事, 在薛姨妈这里也就不了了之了。 王夫人不可能与薛姨妈母女言明真相,是不想主动揭自己的短儿。 在闺中,王夫人就比薛姨妈得宠;出嫁后,王夫人更是比薛姨妈风光。 对比如此鲜明,王夫人她不肯在薛姨妈面前堕了面子。 薛姨妈看出了王夫人的要强,也看出来王夫人是在咬碎牙齿往肚子里吞。 但薛姨妈不愿意从荣国府搬走。 薛蟠不会做生意,为了保证家里的财富不被外人瓜分,他们一家三口必须住在当官的亲戚家里狐假虎威。 至于王家…… 大哥王子胜家里只剩下了微末爵位,根本起不到震慑薛家族人的作用。 二哥王子腾外任时带走了家中妻女,家里根本没人。更何况就算家里有人,二嫂也不见得会欢迎他们母子三人。 所以薛姨妈选择对王夫人的事情装聋作哑,只写了一封哭哭啼啼的信给王子腾,求他想办法解救一下姐姐。 平日里,则时常去荣庆堂奉承贾母。 目的就是让贾母过意不去,不好意思把他们薛家人撵走。 这样他们家就还能借荣国府的势力,保护薛家的家财。 倒是宝钗劝诫过宝玉,嘱咐他好生读书。 她说,若是宝玉能高中桂榜,说不定老太太就把姨妈放出来了。 宝玉喏喏称是,宝钗摇了摇头,因为她也不知道宝玉有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离开宝玉的碧月馆,宝钗轻轻地叹了口气。如果她是贾宝玉,她一定能…… 但是她不是,作为一位客居荣府的亲戚,她除了给姨妈王夫人送些东西外,也没办法再多为她做些什么事情了。 王夫人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贾母让王夫人禁足的目的是惩罚她,而不是让她荣养。 所以,在没有客人拜访时,王夫人都要跪在佛像前,被嬷嬷们监督着捡佛米。 平日里供给给王夫人的膳食也十分寻常,没什么好东西。王夫人平日里又是山珍海味惯了的,见到这些粗茶淡饭,也是难以下咽。 两相叠加起来,王夫人很快就瘦了一大圈儿——这也是薛姨妈母女看到王夫人脸色苍白的原因。 西府的事情至此也就算告一段落了,而东府贾敬在收到贾璋的信件后,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当初去国库为废太子借钱的人是他父亲贾代化,贾敬当时中了进士,刚刚步入仕途,对这件事情也是知道了。 想到当初太上皇的许诺与当下太上皇的无情,贾敬冷笑了两声,又让道童把蠢儿子贾珍拎来,罚他抄写《黄庭经》纾解心中郁气。 在这之后,贾敬才吩咐下人请贾蓉来玄真观。 他们宁国府必须紧跟着荣府把钱还上,省得留下那要命的把柄! 贾蓉在休沐时收到了贾敬的手书,他猜不到祖父为什么叫他去观里,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过去了。 自从贾敬把他爹贾珍打包带走后,贾蓉就在心里发誓他这辈子一定会好好孝敬祖父。 贾蓉心底甚至还藏着一些隐秘的灰暗想法。 他有点盼着他爹贾珍短命,最好是比祖父他老人家先走。 要不然他有点担心贾珍会在祖父去世后报复他这个儿子。 第138章 抵达玄真观后,贾蓉把马鞭扔给小厮,径自前往贾敬修道的宫观。 接待他的道童还是上次他和西府三叔来玄真观时接待他们的那一个,如今已经是他的老熟人了。 在这个道童的接引下,贾蓉很快就来到了贾敬身边。 “蓉哥儿来了?” 贾敬听到脚步声后睁开眼睛,朗声问道。 贾蓉忙过去磕头请安:“不孝孙男蓉给祖父大人请安了。” 贾敬让贾蓉起来坐在自己身旁的蒲团上,待道童把门关严后,贾敬才告知贾蓉他让贾蓉过来的原因。 “什么,祖父,您说我们家欠了国库那么多银子?” 贾蓉在听完贾敬的话后,宛若屁股上着火般站了起来:“祖父,法不责众……” “糊涂!你不知道,咱们家借的银子给废太子花了,这和别人家里可不一样!” “不想死就只管去户部还钱就是了。” 贾蓉看贾敬的态度如此严肃,连忙点头称是。 贾敬收拾贾珍时的举重若轻在贾蓉心里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在他心里,祖父就是无所不能的。 现在祖父说此事事关生死,贾蓉又如何不怕呢? 贾敬见他听话,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嘱咐起了第二件事:“蓉哥儿,除了还债,你回家后还要好好查一查咱们家的账!你西府大爷爷在奴婢家里查抄出来五十多万两的赃款!” 多少? 五十多万两! 贾蓉立刻坐不住了,当下从贾敬这里带走了一干与府里牵连不大的道童抄家去了。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东府奴婢贪污的情况虽然没有西府严重,但也查出了二十多万两的赃物。 就这还是贾珍被贾敬扣在玄真观后,府里奴婢收敛了的结果。 当天贾蓉就给贾璋去信一封,希望他英明神武的三叔能抽空回信,告诉他接下来怎么办。 至于他本人,第二天就带着银票跑去户部还债了。 孔云见到宁国府的哥儿来了,哑然失笑。 小贾师侄的动作还真是够快的。 贾蓉按照祖父的吩咐,给眼前这位孔大人奉上了红封,又说了好些好听话。 孔云没有推拒,还建议贾蓉在他衙房里把那堪合给撕了,回家就把残纸烧掉。 贾蓉最听劝了,孔云一说,他就立刻按照孔云说的那样撕碎了堪合文书。 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装着碎纸的荷包扔进火盆里烧掉,然后派人去玄真观给贾敬送信。 而宁国府里面,个别因为贾蓉年幼倚老卖老的下人也没得意多久。 在贾璋把雪檀派过来后,这些人就全都哑火了。 或是发卖,或是送到庄子上种地,这世上哪里有奴婢爬到主子头上的道理? 也就是宁荣二府处于衰落期,家里老爷又不管事以至纲纪衰驰,这才闹得主不主仆不仆的不像话。 大家大族的覆灭往往是从内部开始的,如今宁荣二府清理了内部的蛀虫,正是振兴家业的起点。 这对主子们来说是好事,对仆役们来说却是坏事。 因为贾母的手段,宁荣二府的奴仆无不颤栗。 说杀就杀,说卖就卖,西府老太太真是宝刀未老啊。 他们哪里知道,在这件事里起到最重要作用的人是贾璋呢? 在宁荣二府都走上正轨后,贾赦也到了江南。 一夜东风,千里之遥,水路总是比陆路的脚程快的。 对于贾赦来说,到了金陵,就是到了老家。 他瞧着这嬉游水鸟,池上涟漪,不禁心醉神驰。 他素来不爱读书,却也听人唱过白居易的《忆江南》。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想来,待他办完事情回京后,也会想念这金陵胜景吧。 下船后,贾赦直奔着金陵老宅而去。 在金陵老家看房子的管事名叫金彩,听人通传京里大老爷来了,忙不迭跑出去迎接。 贾赦瞟了一眼金彩身上的绸子衣裳和粉底小朝靴,当即发怒道:“你一介奴仆,怎么也穿起绫罗绸缎来了?” 金彩忙扯谎道:“回大老爷的话,这是老三房太爷赏赐的,不是奴才自己置办的东西。” “哦?那你告诉我,三房老太爷为什么要赏赐你这个看房子的奴才?” “是奴才办事得力,三房老太爷才赏了奴才的。” 瞥到跟在贾赦身边膀大腰圆的家丁后,金彩被吓得连舌头都捋不直了。 他绞尽脑汁地想由头,最后只憋出来一个这般蹩脚的理由。 “哼,我看是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奴才让老三房白住了老爷的房子吧?” “让我猜猜,或许你还打着荣国府的名头,出去招摇撞骗过?” “老爷明鉴,小的敢对天发誓,小的没有干过这些胆大包天之事啊!若有违誓,小人必然被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贾赦嗤笑了一声:“谁要你发誓了,做没做过,一搜便知。就算搜不到,审一审就好了。你这娇生惯养的皮肉,受了刑,就什么都招了。” 贾赦一挥手,那些由高彬亲自教导出来的精干家丁边如狼似虎地冲进了屋里。 他这一到金陵就让人查抄,措手不及之下,这边的下人全都露馅儿了。 而且金陵这边的奴婢胆子都小,见到贾赦这个爵爷带着膀大腰圆的家丁凶神恶煞地冲进来后全都被吓成了鹌鹑,还没等细问,这些人就竹筒倒豆子般地交代了自己的罪行。 贾赦的荷包鼓了一圈儿,心情很是不错,因此也没有太过为难这些犯罪的仆役。 他只把这些人全都送到庄子里种地,让他们戴罪立功,并没有把这些人全都卖给人牙子,搞得他们妻离子散。 毕竟他们不是真正的主犯。 听到贾赦的这句话,金彩被吓得失禁了。 他做过的污糟事情全都败露了,大老爷口中的主犯就是他,他以后完了! 贾赦被金彩这副龌龊模样恶心得想吐,他连忙拿出手帕捂住了口鼻,又喊人过来收拾残局。 这该死的混账脏了他的眼睛!还不快点把这混账拉出去,再洗一洗地! 第102章 郎舅宴饮酒酣耳热,亲上加亲再结秦晋 来了金陵, 就不能不去见妹婿林如海。 因此在查抄完贪弊奴仆,赶走寄居在金陵老宅里的老三房亲眷后,贾赦就带人前呼后拥地前往林如海在金陵置办的宅邸。 林如海很给贾赦面子, 在贾赦到金陵后就已经派过好几拨人过来请他了。在贾赦递帖子前往林家后,林如海又亲自出门来接贾赦:“舅兄可算是来了, 还请移步花厅!如海已经备了宴, 好为舅兄接风洗尘。” 贾赦不好辜负林如海的盛情, 便与他携手前往林家花厅吃酒。 郎舅二人也将近二十多年没见过了,如今中年相见,皆有唏嘘之感。 做妹婿的这个在心里感叹, 当年扬鞭立马的锦衣纨绔, 如今也变得这样沧桑了。 做舅兄的那个在心里暗想, 当年意气风发的探花郎,如今也两鬓斑白了。想来大妹妹的去世给林如海带来的打击也不小啊! 其实, 在贾敏刚嫁给林如海时, 贾赦和林如海的关系很一般。 他们两个一个是锦衣纨绔, 一个是新科探花,本就没什么共同话题。 可时过境迁,如今这两人的关系反倒是比他们年轻时融洽许多。 江南的宅邸大多风格清雅幽静,不似京城勋贵人家那种“金块珠砾、弃掷逦迤”的豪奢,更适宜林如海这样的文人雅士居住。 此时贾赦跟着林如海前往花厅, 每每移步,皆有新景。 无论是匾额、楹联, 还是雕刻、奇石,全都清丽雅致, 确有一股“雨惊诗梦留蕉叶,风裁书声出藕花”的意境。 郎舅二人走了一会儿, 才走到金陵学士府的花厅。 贾赦驻足一看,只见花厅外挂着一块“慎独”匾额,两边儿挂着“曾三颜四”、“禹寸陶分”的楹联[1],皆由行草书就,十分恣意潇洒。 花厅内部布置了一些盆栽花木,有常绿的赤榕、罗汉松、月橘和扁柏,还有几盆刚开花的海棠和石榴。 另有墨竹、四方竹、凤尾竹、孟宗竹、孟元竹、金丝竹等十余种竹石盆景,贾赦知道,他们这些文人最喜欢种竹子了。 据说竹子可以表示主人具有虚心、体直、节贞的君子品格,陈瑞祥就种了不少竹子观赏。 没想到林如海也是如此。 贾赦对此不置可否,种竹子就是真君子了?那倒是得让老二多种一点儿。 至于他就算了,他知道自己是什么德行。 种再多竹子,他也不可能变成一个好人的。 因为学士府要宴请荣国府的舅老爷,林家仆役昨天就已经把花厅收拾得整整齐齐了。 先太太娘家豪富,他们得卖力招待舅老爷,省得堕了林家的面子。 第139章 厨房里早就备好了酒菜,在林如海和贾赦郎舅两人走入花厅,分主宾坐下后没多久,丫鬟使女们就鱼贯而入,把一盘盘酒菜奉到主子樽前。 却见水晶盘内,高堆佳肴美馔;碧玉杯中,泛满玉液琼浆。 贾赦瞥了一眼,就知道林家的用心。 于是他和林如海这个妹婿推杯弄盏时也很尽兴,没过多久,两人都酒酣耳热起来。 此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林如海见席中气氛正好,便隐晦地向贾赦打探起女儿在荣国府的近况来。 虽然黛玉寄给他的信件里一直都说自己一切都好,可是做父亲的总会不放心,而且他也担心黛玉那孩子只报喜不报忧,受了委屈也不肯告诉他…… “外甥女一切都好,她跟老太太住在荣庆堂,老太太很疼她,她大舅母爱她人品,也常请她去东大院做客。” “家里小姊妹几个每日一起作诗做针线玩笑,还有他们珠大嫂子陪伴,素来都没什么烦心事。” 贾赦拍了拍林如海的肩膀:“妹夫且放心,姐儿这两年身子骨硬实不少了,一年也不吃几回药了。想来纵是儿时有些不足之症,也是外甥女孝顺,为大妹妹伤心太过的缘故。如今已经渐渐将养过来了。” 听贾赦如此说,林如海提着的心也放回到了肚子里。 黛玉生来就有些弱症,不会吃饭的时候就开始喝药了。 若黛玉一年都不吃几回药的话,那黛玉必然过得不错。因为大夫说过,黛玉这病,是万万不能忧思过度的。只有心情愉悦,又仔细进补,才能把身体养得硬实一些。 黛玉的身体变健康,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原是三生石前生长的绛珠仙草,被警幻夹带进小千世界。因为警幻的设计,她欠了神瑛因果,不得不来尘世还泪。 紧接着就被警幻趁机填进了薄命司里,正是因为进了这薄命司,黛玉才生来就带着先天不足之症。 但是因为贾璋这个异数,警幻无法继续在荣府布局了。 贾母又要撮合贾璋和黛玉,金星命格带动黛玉的命格,黛玉自然也就跳出了警幻布置的樊笼,复得自然境界,不再留名于薄命司了。 如此一来,身体自然也就康健起来了。 不过林如海一介凡人,自是不知晓神仙之事。 只在心里默默感慨,京中太医果然医术高明。没想到不过短短几年,玉儿的弱症就养好了。 他发自内心地对贾赦笑道:“姐儿在岳母家教养,我是再放心不过的。” “只是相距千里之遥又多年不见,我难免会为之牵肠。大兄,你也知道,我膝下单薄,这么多年就这么一个女孩儿,又怎能不担心她呢?” “如今听舅兄说玉儿她一切都好,我这颗心也安稳了。” 贾赦听到林如海的话后,不但不恼他不信任荣国府,反而为他对黛玉的关怀看重感到欣喜。 老太太想要撮合待璋哥儿和黛玉的心,荣国府内部人尽皆知。 贾赦对此乐见其成,老太太教养儿子教育出了他和老二这两个失败品,但她教养出来的姑娘就没有不好的。 无论是当年嫁给林如海的贾敏,还是近些年嫁到石家的贾元春,都是名门闺秀之典范。 光是一个四角俱全的元春,就给荣国府的姑娘提高了不少身价。 毕竟都在贾太君膝下长大的,就算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黛玉行走坐卧皆和老太太一处,耳濡目染也能学到不少本事,他这外甥女能跟儿子一起支撑未来的小家庭。 而且林家五世列侯,代代单传,就算林家世代清廉,也能攒下不少家私。 更何况林如海还做过两任巡盐御史这样肥差? 林如海膝下就黛玉这么一个姐儿,和苏州老家的族人都出了五服,关系也是平平。 所以他们家的家私肯定会被林如海全都留给黛玉。 这样的玉娃娃谁不喜欢?贾赦当然希望儿子能够娶最好的姑娘。 贾赦心里有数,他给璋哥儿的比不上林如海给黛玉的。 毕竟璋哥儿不是嫡长子,继承不了他的爵位。林如海没儿子,家私和人脉基本上都是要交付给女儿女婿的。 所以,他和邢氏对贾母的拉纤是千肯百肯的。 尤其是在黛玉的身体越来越健康之后,贾赦早就把黛玉当做半个儿媳看待了。 没咬准了说黛玉就是自己的准儿媳,只是因为林如海还没有答应这桩婚事而已。 此时听到林如海的慈父心肠,贾赦更是心动,遂佯装醉意道:“我家璋哥儿渐渐大了,虽说还不着急嫁娶,但我心里琢磨着,也要留神找个好孩子给他把终身大事定下来……” 贾母和林如海在通信中互相透过口风,早有联姻之意。 林如海不信贾赦平日里看不出来贾母撮合小儿女的举动,因此此时贾赦一提贾璋的婚事,林如海就知道贾赦这是在试探他的心意。 他心里是愿意让黛玉嫁回外祖家的,岳母她老人家最疼敏儿,只要活着就能庇佑黛玉。 就算他日岳母驾鹤也不怕,那个时候黛玉大概也已生了孩子,在府里站稳了脚跟,也就不用再怕什么了。 毕竟他本人还是很认可贾璋的才华和人品的。 当初贾璋来扬州奔丧时,林如海就很看好自己的这位内侄。如今几年过去了,事实向他证明了他的眼光不错。 十四岁的解元,杨阁老的徒孙,这代表着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这样的孩子,就算是次子不能袭爵又能怎么样?他以后肯定能给自己挣出来个前程来的。 黛玉嫁给他,不会因为贫贱而遭受委屈。 而且就像他多年前考虑的那样,贾璋想走文官清流路子就要顾及名声,所以他必然不会做出宠妾灭妻、作践发妻等糟心事来。 即便在最糟糕的情况下,黛玉也能过上安稳的生活。 这就足够了。 更何况岳母暗示过他,贾璋和黛玉的感情很不错,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在,也不是不能奢望黛玉日后能和夫君鹣鲽情深,相濡以沫。 所以林如海笑道:“我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孩子们的品性哪里是一天两天能够看出来的?为了自家孩子好,也得提前相看人选。” “大舅兄,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有些人家盼着女儿上进,非得把孩子嫁给长子长孙才甘心。我就这么一个女孩儿,所以并不在意那些事。” “依我看,次子反倒更好一些呢。玉儿嫁过去也不用操心太多事情,只用经营自己的小家就行了。” “我倒是更在意哥儿的人品,只要哥儿人品好,肯上进,我就愿意。至于别的,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早就给玉儿备了极厚的嫁妆,饿不着小夫妻两个,舅兄觉得呢?” 听到林如海的话后,贾赦心头一喜。 嫡次子,人品好,肯上进。 这不就是他宝贝儿子吗? “世上疼女孩儿的父母大多都想让女儿嫁个好儿郎,这样看来,璋哥儿想娶个好媳妇,还是得自己尊重上进才行。不然不稂不莠的,反倒是耽误了人家的好女孩儿,岂不可惜?” “拙荆倒是喜欢玉姐儿,琏儿媳妇也很喜欢玉姐儿这个表妹呢。若是玉姐儿能做我家媳妇就好了,亲上加亲,这可是难得的佳话啊。” 贾赦他这是直接跟林如海摊牌了,他看向林如海,露出了一副半醉微醺的模样。 这种状态很微妙,在这种状态下说的话,既可以是真话,也可以是玩笑话。 所以无论林如海是否拒绝,他和贾赦的面子都不会掉到地上。 十余年未见,没想到大舅兄竟然有这样的长进。 林如海心想,以前他觉得大舅兄横行无忌,是天生的纨绔种子;二舅兄为人方正,虽有些迂腐,却也还算个君子。 可是眼下瞧着,倒是大舅兄看事情看得更明白些。 反倒是曾被他视为君子的二舅兄,逼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璋哥儿是个好孩子,文采飞扬,相貌俊丽,确实是难得的好文采好气度。若两个孩子能结成姻缘,倒是我家玉儿的福气。” 最后一句就是林如海的谦辞了。 谁不觉得自己孩子好呢?但是为了不被人称作骄狂,嘴上总是要谦虚一二的。 就连贾赦这样的人,对外还要自称犬子愚钝了。 “妹夫既然这样说,我就托大问妹夫一句,愿不愿意亲上加亲,与贾家再结秦晋之好?” 他从怀中拿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鸳鸯玉佩:“这是我祖母留给我的东西,可以作为信物使用。我把它交付给妹夫,待到外甥女及笄两家就下定,妹夫你看可好?” 第103章 墨玉麒麟槐安美梦,贾孜除族金粉秦淮 林如海收下了贾赦的鸳鸯玉佩。 他素来欣赏贾璋的才华, 自然不会拒绝贾赦的建议。 在收下玉佩后,林如海叫管家把他那对墨玉麒麟拿来。 第140章 这对麒麟由和田白底墨玉制成,上黑下白, 全无杂彩,玉质丰润, 触手生温, 珍贵异常, 足以传世。 林如海拿它当做信物,一来是因为这墨玉麒麟与女儿黛玉之名呼应,二来麒麟含仁怀义, 乃音中之律吕、礼中之正仪, 也代表他这个姑父兼准岳父对贾璋美好的期待。 这是再合适不过的定亲信物。 贾赦和林如海交换了信物后, 贾林二家再结秦晋的事情就定下来了。 纵无文书在案,有这信物在, 双方就不可违诺毁婚。 按照盛朝律法, 民间男女双方父母尊亲交换信物后, 官府就已经保护男女双方定下的婚约了。 贾赦人逢喜事精神爽,在交换完信物后喝了不少酒水庆祝。 他这回是真喝多了,整个人也眼饧耳热起来。 与刚刚的半醉完全不同。 见他如此,林如海也劝他不要再喝了,省得明天头疼。贾赦却摆了摆手, 继续往杯子里倒花雕。 林如海只得夺了贾赦的杯盏,命林管家与王善保扶着贾赦去客房洗漱休息。 王善保护送贾赦回到客房后给贾赦喂了醒酒汤, 又点了几个手脚轻快的小厮伺候贾赦洗漱。 待到收拾利索了,才把贾赦扶到床上休息。 贾赦的意识模模糊糊, 但他很快就睡着了。 高床软枕,一枕淮安, 贾赦做了一整夜美梦。 在梦里,贾赦梦见荣国府内红幕高悬,画楼结彩,明烛生辉,好不喜庆热闹。 贾璋比现在的年纪大了一些,身着一身大红袍服,人物轩昂,衣冠济楚,好一番风流气度。 黛玉她也长成了大姑娘,着一袭织金红衣,穿戴着凤冠霞帔,跟在璋哥儿身后,艳质娇姿,竟恍若神妃仙子。 贾赦有些感慨,他这位外甥女眉眼间确实有几分敏大妹妹年轻时的模样。 两人跪倒在蒲团上给他和邢氏敬茶,真可谓是佳儿佳妇,一双玉人。 贾赦见此情景,只觉老怀大慰。 转眼间,璋哥儿好像又大了一些,他和政老二一起下衙回家,都穿着一色儿的青缎白鹇补子五品官服。 贾赦在梦中微微一哂,政老二在官场上居然被他贾赦的儿子撵上了? 而且他儿子风华正茂,政老二已经鬓角微白,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也是天大的笑话。 黛玉也换了妇人打扮,头上戴青鸾挂珠钗,手里牵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孩子,轻声软语地道:“菱哥儿,和娘一起去接爹爹,好不好?” 菱哥儿,贾菱。 这可是贾赦早就想好的名字,给璋哥儿生的孩子准备的名字。 “好的,娘亲,菱哥儿也想爹爹了。” 正在贾赦瞧黛玉母子的背影时,他眼前的场景就变模糊了。 当眼前的一切再次清晰起来的时候,那小孩子已经长大了,还生得格外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一看就是个好孩子。 和他交谈后,贾赦发现这孩子聪明赛过他爹爹,伶俐不输他娘亲,还特别会撒娇,会仰着一张粉白的小脸对他说:“菱哥儿最喜欢爷爷了。” ——璋哥儿最喜欢爹爹了。 想到贾璋小时候的话,贾赦心里一软。 还真是龙生龙凤生凤,他这小孙子也随了他爹的嘴甜,嘴巴一张一合就能就说许多哄人的话。 贾赦想要把孙子抱起来,结果自己的手刚要碰到贾菱,耳边就响起惊雷声。 外面下雨了。 半夜惊醒的贾赦躺在床上看林家客房里的灯火与帐幔,又从床上坐起来观察自己的手掌。 他的手不像梦里那般苍老,但他却有些怅然若失。 原来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梦,璋哥儿还没成家立业,更没给他生出个甜蜜蜜的小孙子来。 不过贾赦并没有失落多久,他很快就快活了起来。 前脚刚跟妹婿定下两个小儿女的婚约,后脚就做了这样的美梦,这或许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姻缘吧。 这是老天爷给他的预兆,这门婚事就是天作之合。 在他的梦里,璋哥儿和玉姐儿夫妻恩爱,还生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孩儿! 不但如此,他璋哥儿在官场上也混得如鱼得水。 贾赦能够确定这一点,因为他梦里的贾璋看起来非常年轻,品级却已经和政老二比肩了! 这不是混得如鱼得水还能是什么? 贾赦的喜悦之情一直持续到早餐之后。 直到瞧见外面淫雨霏霏,他心里的喜悦之情才消散了些。在这样的天气里出门,就算是普通人也会觉得心情糟糕,更何况贾赦这个养尊处优的大老爷。 他心里不爽快,但是该出门还是得出门。前两天收拾了奴婢,今天也该归拢一下老家的族人了。 老三房没什么靠山,贾赦回家拿下金彩后,老三房的人就屁滚尿流地逃出了荣国府的老宅。 但贾赦也不可能永远都顺风顺水,那些违法犯罪的族人里面也有一个人让贾赦觉得有点难办。 老六房的贾孜靠上了甄家的人,他们背后的靠山是瑞王。 眼下新帝登基,瑞王貌似已经过气了,可是太上皇对瑞王还算宠信…… 而且他们贾家也不是什么惹得起瑞王的实权派。 贾赦眼珠子转了转,跑去甄家登门理论太蠢,告官更不值当了。 与其那样做,还不如釜底抽薪,直接把贾孜除族来得干净利索。 金陵的族老不会拒绝他的建议的,毕竟荣宁二府才是给族里添置祭田的人。 他们还要指望着荣宁二府过活,又怎么会为了一个贾孜就得罪他这个袭爵的大老爷? 于是,就在贾孜听到贾赦整治家风心中惴惴,把自己精心准备的厚礼送给甄家四老爷后,他收到了一个如同晴天霹雳的坏消息。 族老把他给除族了。 他想去找贾赦求情,却根本见不着人影。老宅里的奴婢只说大老爷跟着林学士的门客出去玩了,要找大老爷也别来老宅,直接去秦淮河找吧。 要知道大老爷这些天都是住在外面的,他根本不回家,贾孜守在老宅门口也没用。 贾孜听了只觉绝望,秦淮河河畔青楼花船数不胜数,他上哪儿去找贾赦啊? 但他还是得去找贾赦,因为这些族老在没有贾赦点头的情况下根本不敢取消把贾孜除族的决定。 可问题是,贾赦是用假名字去玩的。 为了让人认不出来他来,他在出去玩之前还特意剃了自己的胡子。 如此一来,贾孜又哪里能找得到贾赦? 甄四老爷跟贾孜说,如果找不到贾赦的话,就算他要帮贾孜求情却也无从下手…… 贾孜知道这是甄四老爷的借口,甄四老爷接受他的效忠,本来看重的就不是他孝敬的三瓜俩枣,而是他荣国府族人的身份。 如今他被除族,在甄四老爷眼里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甄四老爷自然想要丢下他,不再管贾孜的死活,任由贾孜变成人人喊打的落水狗。 可是他一点儿也不可怜,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若不是贾孜妄图把贾家的产业贱卖给甄家,贾赦又怎会这般无情,硬生生地断掉族人的所有退路。 自古道金粉秦淮,贾赦这人本就是有些花花肠子的,来到金陵办完所有的正经事后,他当然就一门心思地想着出去寻花问柳了。 他的小妾里就有江南人,杨柳细腰狐狸眼,还有一把唱曲儿的好嗓子。 非常符合大老爷的喜好。 吴仁甫向贾赦介绍秦淮河畔的女伎,这些女孩子一等的会弹琴吹箫,吟诗写字,画画围棋,双陆骨牌,精通百般淫巧;二等也会识字弹曲,记账管事,跳舞吹笙,无限娇柔;三等的虽不识字,却也会女红裁剪,油炸蒸酥,做食摆果,手艺极佳,绝非寻常女子可比。 贾赦对吴仁甫口中天花乱坠的描述并不感兴趣。 琴棋书画、打马射箭他可以去找陈瑞祥等朋友,家务事有老婆儿媳操持,女工裁剪、油炸蒸酥等活计可以让丫鬟和厨娘去做。 他才不会被那些乱七八糟的技能骗钱,妹婿还说吴仁甫精明呢,瞧瞧他这副模样,岂不会被掘金小娘子把荷包骗的溜光? 是的,这位吴仁甫吴师爷就是林如海安排给贾赦的导游。 林如海知道他这舅兄的脾性和爱好,也无心对贾赦说教。当年老公爷都没管好贾赦,他这个妹婿还能把贾赦掰正吗? 但是他又不能撒手不管。 金陵虽然是贾赦的老家,但他自幼在京中长大,在金陵可谓是人生地不熟,林如海也担心贾赦被人诈骗。 这才安排了他的门客吴仁甫陪伴在贾赦左右。 吴仁甫表字仁德,号竹斋。他是绍兴人,因举业不畅,就转行写讼状打官司去了,可谓是师爷里的翘楚。 后来为了儿子的前程拜了林如海为东翁,几次随他转任,也在林家做了十余年了。 他这人办事利落,口齿清楚,相貌学问都好,只可惜太过风流,秦淮河沿岸名声很响,鸨儿和姐儿们都叫他吴三哥。 第141章 俗话说得好,鱼找鱼,虾找虾,癞蛤蟆找青蛙。林如海把贾赦和吴仁甫凑对儿,的确没看错双方的品性。 王善保亲眼目睹的,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家大老爷就亲亲热热地管吴仁甫叫吴贤弟了。 这架势,就差杀公鸡斩黄纸,歃血为盟结为异姓兄弟了。 骏马四蹄翻盏,疾驰至秦淮河,到了地方,只见天色幽蓝,星光黯淡,秦淮河波平如镜,帆樯林立[1]。 贾、吴二人一下车,只见灯火葳蕤,船只里隐隐约约传来丝竹之声,又有细腰粉面的船娘妓女招徕客人,还有人在岸边看到吴仁甫的身影,笑嘻嘻地打招呼道:“三哥今天是来看珠珠儿的?还是来看碧芍的?” 贾赦目瞪口呆,吴仁甫在这地界儿混得这么开吗? 吴仁甫哈哈大笑:“我今儿来看桂卿的,我族兄初来金陵,我带他见见水上风光。” 为了不让人把贾赦当冤大头宰,吴仁甫给他安排了假身份。 贾赦剃了胡子,摇身一变变成了浙江商人吴德甫。 反正金陵没人知道吴仁甫有没有这么一个族兄,他叫什么名字都随便 贾赦和吴仁甫下车后走到岸边挂满红绸的大槐树,没过多久,一条花船从远方驶来。 两个戴着绿头巾的龟公下来扶着吴仁甫他们上船,船上站着一个丽人,操着一口吴侬软语招呼道:“三哥来了,姐姐已经念你多时哩!” 第104章 倚红偎翠风流浪荡,子腾归京忍耻扫尾 贾赦和吴仁甫走进花船, 只见船内娉娉袅袅,珍姿弱质,十分引人怜爱。 若说相貌, 这些女子里面也只有极出挑的才能赛过他的内宠,但她们身上却有着独一份的江南风致, 让人看了, 就觉得耳目一新。 就在贾赦观察的时候, 吴仁甫已经摸上了苏桂卿的手,笑道:“桂卿今日这般殷勤,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谢你了。” 苏桂卿甩开他的手, 扭身坐下:“谁耐烦和你闹?又是谁殷勤了?怎么不见你去找你的碧芍去?” 吴仁甫剥了一粒葡萄喂给桂卿:“我的小姑奶奶, 在我兄弟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吧。” 桂卿妙目一转:“这是你兄弟?” 吴仁甫连忙把贾赦的假身份介绍给了桂卿。 桂卿听了, 笑道:“既然是大伯来了,妾身断然不能慢待的。” 她手掌轻拊, 当即舱房内走出来一个美艳女子偎到贾赦怀里。 桂卿叫这女子月娘。 又有一班女乐出来, 不是莺歌燕舞, 就是鼓瑟吹笙,真可谓是笙清簧暖,玉笑珠香,让人眷恋这温柔乡。 桂卿是个场面人,也没有冷落贾赦和吴仁甫带来的长随。 她瞥了他们带来的长随一眼, 就有龟公明白了桂卿的意思。没过多久,就有两个清秀的小娘子过来给王善保他们敬酒, 把人灌得醉醺醺的。 笙箫高雅,粉戏暖情, 直到月上中天,他们这局才散了。 贾赦也在月娘这里留宿, 离开前也少不得赏赐月娘一笔缠头。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贾赦既不去与官僚勋贵应酬,也不去老亲家里拜访,只顶着吴德甫的假名跟着吴仁甫吃酒席打茶围,倚红偎翠浪荡冶游,或是出入于古董行中,或是出没于花娘船上。 贾赦听吴仁甫的劝,一不沾赌,二不心软。任是再风流别致的女子请他赎身,他也千万个不肯答应。 老天,前不久他们家刚还完国库的钱花费不少,这个时候在金陵赎大身价的江南女伎,岂不是明晃晃地告诉别人他们荣国府有钱惹人觊觎? 而且…… 出来玩一玩也就罢了,若是带了女子回家,儿子又会怎么看他呢? 虽然璋哥儿对他平日里的荒唐知道得一清二楚,但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形象变得更加荒唐。 至于在林如海伪装,倒是大可不必。 他年轻时的纨绔风流比现在更甚十倍,林如海对他这个大舅哥到底是什么样的货色一清二楚。 他很是没必要在林如海面前装模作样。 与其偷偷摸摸作假,还不如快快活活地跟着吴仁甫吃喝玩乐呢。 有吴仁甫跟着他,林如海也放心。 贾赦在江南游戏好不快活,那边冷子兴却快要被吓死了。 他已经有好些天没能联系上岳父周瑞了。 这有点不寻常,周瑞是荣国府二太太的陪房,断然没有十天半月都联系不上人的道理。 虽说眼下,在外人眼里荣国府内部风平浪静,他们家的人该当值的当值,该上学的上学,并没有出现什么意外的新闻,但是冷子兴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妙。 当他派去宁荣二府打探消息的人无功而返时,冷子兴愈发不安了。 因为这件事情很反常,以前荣国府的门户跟漏风的筛子似的,如今却变得比铁桶还要严密许多…… 一定是出事儿了,二太太的事情怕是露馅儿了。 冷子兴越想越怕,他怂恿王夫人做的事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冷静,冷子兴,你冷静一点。 荣国府二太太偷窃家财不是什么好听的事,他们家只要还想保住二房老爷贾政和二房公子小姐们的名声,就不会把此事宣扬的人尽皆知。 而且他背后还有甄四爷在呢! 想来只要操作得宜,就算事情发了,他也能自保。 但这京城是万万不能再待下去了——谁知道荣国府和王子腾会不会为了保守秘密,派人过来把他斩草除根? 眼下没有摸到他这里,大概是岳父没把他供出来罢。 岳父岳母对周氏倒是真心疼爱,想到这里,冷子兴清点了家私,打晕了他那哭哭啼啼,非要去荣国府找爹娘的二房周氏,对一旁守着的嬷嬷们吩咐道:“扶着你们奶奶上车,咱们要回老家做生意去了。” 就在这几个老嬷嬷要搀着周氏往外走时,屋子外面突然传来刀甲兵戈之声。 粗砺的质问声从门外传来:“冷子兴冷掌柜何在?有人报官,说你家古董铺子漏交税银!冷子兴,你还不快点出来伏法认罪!” 完了,事发了。 冷子兴在慌乱之下直接扔了手中的银票匣子,也没心情管他的二房老婆周氏了。 他跑到窗户边,想要破窗而出,进而逃跑。 结果刚打开窗户,就见到穿着鸳鸯红袄明光盔的兵卒对他露出了一个狰狞的微笑。 铜钵一般的拳头打到了冷子兴脸上:“罪人冷子兴,事发了你还想逃跑?看爷爷我不打死你!” 几拳下来,冷子兴脸上好像开了一家颜料铺,酸的辣的紫的红的铺了满脸,情态极为狼狈。 冷子兴家里的婆子丫鬟们乱做一团,主子事发了,她们还能有好儿? 刚刚还被好好扶着的周氏,现在也被刚刚扶着她的婆子们随意抛在地下,少数几个精明的婆子丫鬟还胡乱抓了一把银子才逃跑,还给自己准备了一点路费。 她们可不觉得心虚。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尚且各自飞。老爷冷子兴都跑了,更何况她们这些奴婢! 不过外面的兵卒才不管他们到底是主子还是奴婢,大人吩咐过他们,只要是这家的人就统统抓起来! 所以无论是冷子兴,还是这些丫鬟婆子们,在这队兵卒精细的搜检查抄下都没跑成。 派人来捉拿冷子兴的人,就是刚刚巡边结束,归京述职的王子腾。 前些日子贾母贾赦找到王夫人高利盘剥、偷盗府库古董、私买田庄的罪证后,直接处理了王夫人的陪房,并没有派人捉拿外面的贼头冷子兴。 他们没有立即捉拿冷子兴,就是在等王子腾回京。 王夫人惹出来的烂摊子,总不能全都由他们贾家收拾吧? 他们已经把王氏放高利贷的首尾弄干净了,璋哥儿心善,还给那些因为王夫人高利盘剥而流离失所的平民提供了渡过难关的银钱。 至于冷子兴的事情,还是让王子腾去处理吧。 所以荣国府只派了人盯着冷子兴,除非冷子兴在王子腾归京之前跑了,否则荣国府不会主动派人去捉拿他的。 冷子兴区区一介行商,总不会在没有靠山的前提下,就胆大包天地跑过来怂恿王夫人卖田偷古董。 所以这件麻烦事,还是要等王子腾来收拾王夫人的首尾。 贾母知道,王子腾会处理这件事的。 毕竟王夫人犯了如此大的过错,荣国府为了二房子孙的名声考虑,也不会让贾政休弃王氏。 可是王家这般教女无方,王子腾总不能装死,当王夫人什么事情都没做过吧? 就算是为了王家的名声与女眷的颜面,王子腾也应该晓得他该怎么做。 毕竟,王子腾的亲生女儿王熙鸾业已定亲,此时正在待嫁。 未婚夫就是贾母娘家的孩子,保龄侯膝下的嫡出儿子。 王子腾哪怕不考虑家声,不顾忌族人,也要考虑一下独生女的未来吧? 第142章 事实也确实如此。 在收到贾母的信件前,王子腾对王夫人的所作所为并不知情,在读完贾母的信件后,王子腾整个人恨得咬牙切齿。 老天保佑,希望史太君不要觉得王夫人贪污是贴补娘家了。 要知道他给自己亲生女孩儿选的夫君就是保龄侯的儿子,而保龄侯他正是史太君的侄儿。 若是此时贾家以偷窃为名休掉王氏,史太君她再说两句他女孩儿的坏话,他女孩儿这辈子就毁了! 毁在她姑母的愚蠢当中。 虽然王子腾清楚,有他那个废物妹夫和几个孩子在,史太君就不会同意贾政把大妹妹休掉,也不会把秘密泄露出去的。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王家真对此事无动于衷,一点都不想弥补荣国府的损失,史太君她也未必会咽下这口气。 自从珠哥儿去世后,荣国府长房就一步步立起来了,眼下史太君最疼宠的是那个叫贾璋的孩子。 他不在京中都听过那孩子的能耐,十四岁的解元郎,谁家不会对这样的孩子如珍似宝? 史太君是有为了那个孩子放弃大妹妹他们这一房的可能的。 而且贾恩侯他这些年也没少在二房这里受气,如今大妹妹偷窃古董、贱卖祖田,若王家没有补偿,他怎会善罢甘休?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所以王子腾在收到信件后,就给宫里上了奏折,请求回京向新帝禀告九边之事。 得到准允后,王子腾星夜回京,进宫叩见太上皇和新帝,表完忠心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人捉拿冷子兴,第二件事就是前往荣国府负荆请罪。 双方厮见过后,贾母端坐在荣庆堂上首,对王子腾道:“贤侄,王氏犯错,是我这个婆母不会调教媳妇。但你们家没教养好女儿,也是不争的事实。” “这后果本也不该全由我家承担,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就算把王氏休了对我们家又有什么伤害呢?东府的尤氏,老大的邢氏都是小门小户出身的继室,但也没做出王氏做出的这等骇人听闻之事!” 贾母说的没错,在勋贵人家,当家太太漂沫一点儿浮财本是常有的事情,可是像王氏这样把婆家的根儿都挖了的却是闻所未闻。 王子腾只觉自己面皮发烧,他这大半辈子没丢过的脸面全都丢在王夫人身上了。 可是为了王家的名声,为了女儿熙鸾的婚事,王子腾他也只能选择唾面自干:“伯母,这都是我们王家的错,和您有什么关系?老太太教养的女孩儿和媳妇,都是顶贤惠的。只是我这妹妹被猪油蒙了心!” “子腾知道老太太的为难,大妹妹给贵府带来的损失太大了,您和恩侯兄心里肯定都不痛快,子腾这里也略有弥补……” 可是还没等王子腾说完,贾母就吐出了一个王子腾绝对不愿意听见的消息。 “弥补什么的,咱们一会儿再说。” “贤侄,我通知你一声,老国公去世前的安排如今已经不合时宜了。我们家老大如今去南边祭祖了还没回来,等他回家后,荣国府长房和二房就要分家了。” “到时候你若是还在京城,还麻烦你来我们家做个见证。” 王子腾难以置信地看向贾母。 贾母素来宠爱贾政,如今竟也变了主意,打算放弃大妹妹这一房了吗? 他想帮贾政说两句好话,可是一想到贾璋的优秀和贾政的迂腐,一想到贾母那封让他眼前一黑的信,他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老太君心意已定,不是他三言两语就可以扭转的。 既如此,还不如给他女儿赚个面子情。 “树大分枝,本是常理,伯母的重孙都开始启蒙了,分家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听到王子腾的话后,贾母轻轻地点了点头。 王家的这位九省统制最是精明,他会做出最符合他本人利益的选择的。 王子腾见贾母点头,又奉上一份地契给贾母:“子腾外放时曾置办过田庄,本是想留着致仕后养老的,现在把这个抵给贾家,并奉与五万两银子赔给贾家,还望伯母笑纳。” “熙鸾是个好姑娘,保龄侯夫妇会喜欢她的。” 贾母也给出了王子腾想要的保证,她不会让保龄侯夫妇知道王氏的所作所为的。 王子腾也终于露出了今天唯一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第105章 昔年之约今日重提,审讯子兴怜子之心 王氏卖掉的田地荣国府两代国公费尽心血攒下的祖产, 全都是上好的水田,现如今整个金陵地界都买不到这么好的田地了。 王子腾给荣国府的补偿,根本弥补不了荣国府的全部损失。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王子腾不可能为了一个妹妹就掏空王家的家底。 眼下这些东西已经是王家的极限了。若不是为了儿子王仁,长兄王子胜根本不可能愿意跟他一起出钱。 “伯母, 若还有不足, 就直接从我那妹妹的嫁妆里拿吧, 也算是弥补她的过错了。” 贾母哂笑了一声。王氏的嫁妆?这不是拆东墙补西墙吗? 她没在金钱方面和王子腾多计较,而是直截了当地向他提出了荣国府的真正诉求:“王家侄儿,你别糊弄我这个老婆子, 也别忘了当初你和老国公的约定。我孙儿文采斐然, 重情重义, 只要你履行当初的约定,我孙儿璋哥儿会记住你的提携之恩的。” 听到贾母的话后, 王子腾只觉头疼。 当初老国公愿意扶持他上位京营节度使, 就是为了让他提携贾家子孙。 那个时候他觉得这笔买卖很划算, 贾家二房的嫡出子女全都流淌着王家的血脉,王子腾很愿意帮扶自己的亲外甥。 但现在的问题是贾珠死了,宝玉又不成器。他若应诺,就要扶持荣国府长房的子孙。 贾赦那一房的人都要把二房和王家恨到骨头里了吧?要知道,贾恩侯的东西就是二房和二房的姻亲王家夺走的。 所以, 王子腾怎么可能愿意帮扶贾赦的孩子? 正因如此,王子腾一直都对当初的约定装聋作哑。只要荣国府不提, 他就当那个约定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他本以为这件事情早就过去了,现在看来, 史太君不提这件事,不过是看出了他想要违约罢了。 如今史太君手里攥着王家的把柄, 终于提出了她的要求。 王子腾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贾母的要求。 他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王家没有出息子弟,王仁和薛蟠都是废物,他答应贾母帮扶贾璋,只是为了给女儿熙鸾多留一条路。如此一来,心气儿才顺了许多。 因为这件事,王子腾离开荣国府前没见王夫人。 他都快要恨死这个王夫人这个妹妹了,因为王夫人,王子腾不得不唾面自干,不得不被史太君拿捏,不得不掏空自己的私房钱,还不得不帮扶贾璋这个跟他没有任何关系的人。 王子腾精明一世,王夫人这个自家人竟然是他遇到过的最大绊子,他又怎能不生气? 所以他不顾宝玉的哀求,直接离开荣国府去审讯冷子兴去了。 牢房里的冷子兴,王子腾看着血肉模糊的冷子兴,冷声道:“冷掌柜,愿意告诉我你家的账本在哪里了吗?那可都是你的罪证啊。” 冷子兴轻笑道:“王子腾王大人,您是想对我屈打成招吗?” 王子腾皱了皱眉:“招就是招,不招就是不招,谁有功夫和你废话?” 又对身边人吩咐道:“把人带上来吧。” 没过多久,兵卒们押着蓬头垢面的女子被兵卒架了进来。 此人正是冷子兴的二房太太周氏,周瑞夫妇的女儿。 “这是你夫人吧?你若还是不招,老夫就把她杀了。” 冷子兴大笑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你以为周氏能威胁得到我吗?” “您这般用心审我,无非是为了保住荣府二太太和王家的名声。您是想杀人灭口吗?只要我死了,账本就会公之于众!用我的血换得贾王两家公门伯府名声染尘,也算我冷子兴没有白活一世!” 王子腾还没有说什么,周氏就破口大骂道:“冷子兴,你个王八种子!” 冷子兴看向了周氏。她身上的绮罗衣服和金玉钗环都被夺走了,也不见往常温柔贞静的模样,反倒有些面目狰狞。 周氏恨自己,她应该恨自己。 冷子兴错开了眼睛,他发现自己竟有些不敢看她。 周氏确实恨冷子兴,她恨不得扑上去咬死冷子兴。 爹娘是二太太的心腹,时常帮二太太销赃。后来在销赃时,父亲周瑞认识了古董商人冷子兴。 一开始二太太的胆子并不大的,她只会一些以次换好的把戏。 但冷子兴善于钻研又有门路,在他的怂恿下,二太太的胆子变得越来越大,赚得钱也越来越多。 后来冷子兴提出要娶她为妻,周瑞直接答应了,周氏本人也欢喜极了。 第143章 她一介奴婢,能嫁到外面富贵人家做正头娘子,这是天大的福分,她当然会高兴了。 可是现在,周氏却发现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幻梦而已。 二太太偷偷卖掉了荣府的田产,如今事情发了,二太太被圈禁了,她爹娘也死了。 冷子兴却只想着自己逃跑,丝毫不管她爹娘的死活,也不管她的死活! 更让她绝望的是,她自以为和冷子兴婚后举案齐眉夫妻恩爱,结果只是她自作多情而已。 她根本就不是冷子兴的嫡妻,她不过是被冷子兴哄到手的二房而已。 这可是冷子兴亲口承认的,他就是这样跟王大人说的。 他说大丈夫何患无妻,周氏不过是个二房! 周氏焉能不恨? 王子腾见冷子兴闪躲的视线,乘胜追击道:“是吗?冷掌柜?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无毒不丈夫也不是这么玩的,冷子兴,你这浑家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冷子兴难以置信地看向了周氏。什么?周氏竟然有了! 他安置在老家的妻妾并无所出,如果周氏怀孕了,那周氏的孩子就是他膝下唯一的骨肉。 王子腾拿捏住了冷子兴的命脉,他认命了:“我会把账本子交给您的,还请您留周氏母子一条生路。” “我答应你,周氏的父母虽然可恶,但好歹对王家忠心耿耿。你若是老老实实地把所有事情都交代出来,我会留她一条活路的。” 冷子兴看着周氏,只觉百味杂陈。 他最爱的人从来都只有自己,所以他才能毫不犹豫地利用周瑞一家人。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他会为了周氏肚子里的那块肉放弃自己的性命呢? 他原本还在想,就算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他不好过,别人也别想痛快! 如果荣国府和王子腾想要保住名声,那就更好了,说不定他还能活下去。 可现在他却要为了周氏肚子里的孩子向王子腾低头认罪了。 这值得吗?冷子兴冷漠地拷问自己。 这很值得,因为他清楚,不管他怎么做王子腾都会要了他的命的。 只有死人才能更好地保守秘密,反倒是胆小怯懦还怀着一个孩子的周氏更让人放心。 王子腾很可能会放她们母子一条生路。 所以你还在犹豫什么,冷子兴?你最想要的不就是亲生的孩子吗? 冷子兴看向周氏:“碧娘,你会让我们的孩子跟我姓吗?” 周氏咬牙切齿地道:“呸,我若带着孩子死了,就当去跟我爹娘团圆了。我若活着也不许孩子姓冷,做那小妇养的贱种!他自有周姓可姓,何必跟着你这个混账行子姓?更何况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姓冷?” 冷子兴的本姓确实不姓冷,他终于有一点自己是个混蛋的自觉了。他不再跟周氏说话,只对王子腾道:“你给周氏母子一笔钱让她们离开,我会把账册给你的。” “还有我这些年攒下来的家私,一共有几万两,一小半送回了扬州老家,其他的都藏在我和周氏住的宅子里,大概有三万多两白银,王大人,这笔钱就算是我给周氏母子的买命钱。” “大人,您还有什么想问的就尽管问吧。我都告诉你,绝对不会有任何隐瞒。” “你做二道贩子销赃,东西最后卖给谁了?” “大人,我是做行商起家的,惯会这些坑蒙拐骗的把戏。你家妹子不是第一个上当的,只是像她这样胆大的还是第一个。王大人,您聪明一世,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一个妹妹吧?” “买主是金陵甄家,他们家不但是古董的买家,还有田庄的买家。甄家四老爷听到二太太的名字就让我狠狠地坑她。看来这也不全都是我的错,您妹妹也没少得罪人呀。” 冷子兴的话激怒了王子腾:“要招就好好招,别说废话!冷子兴,别以为我非得要你的证据,找个法子让你全家去死也不是什么难事。” 冷子兴神色剧变,王子腾不是在吓唬他。 王子腾是九省巡检点,有的是法子整治他一个小小的商人。他这般用心地审讯他,不过想要保住家里女眷的名声,同时减少政敌发现他草菅人命的几率罢了。 思及此处,冷子兴也没心思耍嘴皮子上的功夫了。 “借着荣国府的名贵古董,我搭上了甄家四爷。就是他让我怂恿她贱卖贾家的田产的,他说王氏得罪过他们甄家,吃亏上当也是活该。” “那时候新帝还没登基,甄四爷许诺若是事成,瑞王践祚后会许我一个官位。我心动了,就把事情答应下来了。” 他这妹妹又怎么得罪甄家了?王子腾简直摸不着半点头绪。 想了半天他才想到多年前王夫人回娘家求他送元春入宫的事。 难道当初王氏看中的人就是瑞王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甄家怎么好意思“复仇”的啊!当年甄家拿着一个侧妃之位出来遛人,简直混账透顶,居然还好意思记仇? 分明是觊觎贾家的祖产,又发现了王氏的愚蠢,这才刻意下套的吧? “大人,我劝您也别想着那些田了,甄家已经把那些田进献给瑞王了。就算您是当权的大臣,也不能跟皇上的兄弟抢东西不是?” 王子腾本也没想着追回田地,他已经给了荣国府补偿,又怎么可能再给自己找麻烦。 不过若是甄家和瑞王刻意算计,倒是可以借此向新帝和太上皇表忠心。 此时此刻,王子腾在意的已经不是田地和银钱,而是他的仕途与新帝的信任了。 想到这里,王子腾的心情终于愉悦了一点。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福祸相依,这件事情未尝不是好事。 他的语气也和缓了许多:“告诉我你家的账本在哪里,我毁掉账本后才会送走周氏母子。别想着糊弄我,要不然就算她们走了,我也能杀了她们。 冷子兴问道:“大人说就算周氏母子离开也能杀了她们,那么大人会不会斩草除根?” 王子腾冷冷一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说会放人就是会放人。只要那账本毁了,就算周氏反水我也不怕。既如此,我又怎会草菅人命,给自己添上新的罪名。” 冷子兴的眼皮子颤了颤:“草民绝不食言,账册一式三份,大人可以亲自和我去拿。周氏离开后,我会失足落水而亡,不知大人对这个结果是否满意?” 冷子兴话中有决绝之意,周氏虽然恨他的欺骗,但还是忍不住流下泪来。 冷子兴对着周氏惨笑道:“别哭,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这都是我的报应。你家太太放了你的奴籍,你也是良家女,日后好好养着这个孩子。” “你喜欢孩子姓周,那就姓周吧。我家下一辈从定从水,这孩子就叫周定淮,我也想念家乡的淮河水了。” 第106章 冷子兴魂丧假因由,贾太君喜闻联姻事 当车轮辘辘声音停止时, 王子腾掀开帘子,瞥了一眼冷家的匾额。 “到地方了。” 王子腾走下了马车,而冷子兴身上伤口很多, 根本没有走路的力气,他是被王子腾的亲兵架下马车的。 一行人走到了冷家的小花园, 冷子兴要了纸笔, 写下了两行字, 把纸吹干后放进竹筒,扔进花园内的小溪里。 “王大人,三份账本, 一份我收着, 一份由我老家不识字的太太收着, 还有一份由我干儿子收着。我收着的那份,和我藏着的银子放在一起;老家太太那份, 您可以派人带着我的手书去取;我干儿子的这一份, 他一会儿就会给我送来了。” “他家就在我家隔壁, 这条人工挖掘的尽头就在他家院子里。” 王子腾突然问道:“你这样聪慧狡猾,又何必做这样偷鸡摸狗的事情,自己做一番事业难道不好吗?” 冷子兴轻声笑道:“王子腾王大人,我可没有你幸运。我父亲当初败光家产,给我留下了一个烂摊子。若不是我会坑蒙拐骗, 耍凶斗狠,哪里有今天的好日子过?时至今日, 我早就没有回头路了。” 王子腾突然想到了薛家,若是没有几门好亲戚, 薛家和冷家又有什么区别? 冷子兴不觉得王子腾会理解他们这些小人物的心酸,因此也没跟王子腾多说, 只意兴阑珊地道:“王大人,信已经送出去了,现在可以去挖我的银子了。” 王子腾点了点头,跟着冷子兴去了。 他赔给贾家的东西可不少,光现银就有五万两。如今有冷子兴这笔横财,他总算是能回点血了。 不过拿这笔钱不是没有代价的,若非如此,荣国府为什么不过来发这笔横财? 冷子兴背后站着甄家四爷,他处理了冷子兴就相当于和甄家对上了。 荣国府不管这件事,无非是他们家贾璋明年就要参加恩科了,史太君不想在这个关节眼儿上给他们家小孙子添麻烦罢了。 但王子腾不怕甄家这个麻烦。 他是太上皇的人,很难得到新帝的信任。对他来说,甄家找他麻烦未尝不是好事,他可以借此机会向新帝效忠,博取新帝的信任。 第144章 就算不能往上爬也不要紧,能得到新帝的信任,换来未来平安致仕的机会也是很不错的。 在冷子兴的带领下,王子腾的人掘地三尺,终于挖出了装满了银锭的箱子。 冷子兴的干儿子也带着他的账本过来了。 冷子兴接过装账本的匣子后,对干儿子罗十哥道:“十哥儿,你是聪明人,应该看出来我祸事了。你对我的事知之不深,这位大人也不会怪罪你,你且走罢。” 罗十哥深受冷子兴恩情,听他话中有决绝之意,连忙跪下替冷子兴求情,根本不肯离开。 但王子腾不为所动,冷子兴对王子腾带来的人道:“麻烦几位老哥,把人送走吧。” 在王子腾点头后,被打晕的罗十哥被人扔出了冷家。 而王子腾亲手烧了两份账册,在火焰熄灭后,又把残灰倒进了溪涧中。 在烧掉心腹从冷子兴老家带回京的账本后,王子腾安排周氏登上了客船,而冷子兴也他了无遗憾地自杀了。 据认识冷子兴的商人们说,冷子兴是因为老婆卷着钱和义子十哥儿跑了,这才借酒消愁失足落水的,真真是可怜又可叹啊! 王子腾趁着在京里交接差事的机会处理完了王夫人的首尾,在这之后他就离京外任去了。 虽说贾母邀请他做荣国府分家的见证人,但王子腾不打算赴约给贾政撑腰。 贾政要官的时候露出的清高表情太恶心了,王子腾再也不想见到他这个蠢货妹婿了。 在王子腾离京,贾政被调到光禄寺任职后,贾赦也带着两大船东西回京了。 这些东西里面有他自己采买的江南土仪,也有林如海送给荣国府的礼物以及给黛玉带的东西。 下船后,贾家的车队没过多久就到了荣宁街。 在荣宁街下车后,贾赦直接往荣庆堂去给贾母请安了。 听到贾赦说贾孜的事情后,贾母心里颇为恼怒。 甄家和他们家也是老亲,结果却百般算计他们荣国府的产业。冷子兴,赖大,王氏……一环又一环,王氏这个蠢货就是他们家谋夺贾家产业的跳板。 不过贾母的怒气很快就被她自己压了下去。 眼下太上皇依旧大权在握,甄老太太是太上皇的乳母,贵太妃是太上皇的爱妾,甄家还是惹不得的。 璋哥儿要考试了,荣国府不能给璋哥儿添麻烦拖后腿。 她心里明白,就算是找到甄家头上荣国府也无计可施。 毕竟甄家人可以说他们家买地的时候给钱了,王氏要贱卖田地是她自己的事情,怪不到他们甄家头上。 贾赦看贾母情绪不佳,也猜到是甄家惹了老太太心烦。 他想了想,从怀里拿出墨玉麒麟给贾母看。 他把璋哥儿和玉姐儿的婚事定下来了,老太太知道这件事情后一定会高兴的。 贾母看到贾赦拿出来的东西,疑惑地道:“这好像是你林妹夫家的东西……” 贾赦嘿嘿一笑:“可不是,林妹夫把这东西给我们璋哥儿了。我这回南下干了一件大事,母亲,玉姐儿钟灵毓秀,和璋哥儿很是相配。儿子直接把人给定下来了,林妹夫也愿意。等到玉姐儿及笄,咱们两家就定亲走礼。” 贾母轻轻摩挲着贾赦递过来的玉麒麟:“你把什么给你妹夫做信物了?” 贾赦笑道:“母亲也见过的,是祖母她老人家留下来蓝田鸳鸯玉佩。” 太夫人已经去世多年,贾母听到她老人家的名字时竟有些恍惚。 婆母在世时确实有这么一样东西。 鸳鸯别浦,美玉无暇。不但东西好,意头也好,做定婚的信物是极好的。 “你去南边,还带着那东西。是不是早就想好要和你妹夫提亲了?” 因为两个心爱的孩儿缔结姻缘,贾母心情极佳,也有心情和贾赦开玩笑了。 贾赦道:“母亲说的没错,我看玉姐儿那孩子是极好的,很有大妹妹在家时的风度,这两年身体也康健了不少,给我们璋哥儿做媳妇,再没有不好的。” “另外还有一件事,我也不怕老太太笑话。璋哥儿那孩子一门心思扑在学业上,不是那些有花花肠子的,我向来对他放心。他和玉姐儿感情好,我也希望他们两个孩子能早点定下来。” “而且修国公府六哥儿的事儿也怪吓人的,有玉姐儿牵挂着璋哥儿,儿子也放心些。” 修国公府六哥儿这事贾母也知道,这孩子出去应酬时被人下了仙人跳,被青楼女子勾得没了心智,要娶人家做贵妾,结果被人家卷走了全部身家。 这事情已然是满京城的笑话了。 虽然贾母觉得,她们家璋哥儿断然不会和修国公府六哥儿一样愚蠢浪荡,但完全能够理解贾赦的关心则乱。 贾母点了点头:“你这才是周全的做法呢。这玉佩也好,黑白杂彩,一个黑的多一点,一个白的多一点,正好给两个孩子佩戴。” 贾赦听了,深觉贾母说得有理,又和贾母说了些家事,这才回转东大院,派人把他和林如海准备的礼物派发出去。 还有林如海给他儿媳妇准备的教养嬷嬷和礼物,也都搬到荣庆堂去。 邢夫人戴上了贾赦给她顺手捎带回来的莲花纹嵌玉金镯子,心情很好。 大老爷去金陵城,必然会流连于花街柳巷。不过她也不吃醋,谁会为贾赦这个老帮菜吃醋? 她巴不得贾赦能多去两趟,好多给她带点礼物回来。 而且黛玉即将成为她儿媳妇了,这也是一个好消息。 她可不像老太太和王氏那般眼高于顶,璋哥儿就算再好也只是嫡次子,继承不到府里的爵位。 像黛玉这样拥有百万家资与掌院学士父亲的独生女可是可遇不可求的,贾璋能和她定下婚事,也是一件极幸运的事情。 前两年王氏还对林大姑娘挑眉瞪眼的,生怕人家沾染她的宝玉,简直可笑至极。她这好弟妹在挑肥拣瘦前也不先称称自己肚子里有没有二两香油,有璋哥儿在,林如海怎么可能看得上不但吃丫鬟嘴上胭脂还和清秀小厮滚到一起的宝玉? 却说黛玉从迎春处做客回家,一进屋就见套间暖阁里堆满了东西。 金玉古玩,笔墨纸砚,衣裳料子,江南风物,无所不有。除了这些东西外,还有两个体面嬷嬷,一个神情严肃,另一个倒很慈祥,正在和青雀、紫鹃她们说话。 江南之物?黛玉向来心细如发,很快就想到了南下的大舅舅。 所以这些东西是爹爹托大舅舅送来给她吗? 紫鹃很快就解了黛玉的疑惑:“姑娘回来了?大老爷从南面回来了,帮姑老爷给姑娘带了好些礼物呢!还带了两个嬷嬷来伺候姑娘呢。” 黛玉听到爹爹给她送了东西,眼眶就有点酸。可是一想到三哥哥说哭泣对身体和眼睛都不好,这才强忍住了。 她轻声问道:“爹爹给我带信了吗?” “有的,有的。老爷给大姑娘捎了十来封信呢,姑娘一会儿可以慢慢看。” 那位神态慈祥的嬷嬷笑着对黛玉道。 “不知嬷嬷尊姓?” 黛玉刚才也听到紫鹃说了,这是爹爹送来伺候她的人。 “当不得姑娘如此客气,奴婢姓田,是过来给姑娘调理身体的,做过医女,最擅千金方。我旁边的这位老姐姐姓严,是老爷从苏州老家那边聘请来的嬷嬷,专门教姑娘算账管家和礼仪规矩的。” 黛玉心里感动父亲的思虑周全,可她一切都好,爹爹怎么想到给她送嬷嬷过来了? 青雀性格爽快,见黛玉疑惑,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地方,直接为她解惑道:“我的好姑娘,老爷派两位嬷嬷过来可全都是为了姑娘好。姑娘这都定了姑爷了,身边自然要有嬷嬷提点……” 姑爷?爹爹给她定了夫婿! 黛玉心里闪过了贾璋的影子。 外祖母是有心思撮合她和三哥哥的,可是爹爹,爹爹他选的夫婿是三哥哥吗? 就在黛玉忧心如焚时,雪雁笑道:“姑爷就在咱们府上,姑娘猜猜是谁?” 黛玉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好似飞霞拂面:“是璋三哥吗?” 这两年她已经很少这般正式地称呼贾璋了。 “姑娘真是玉雪聪明,新姑爷正是咱们府上三爷呢!” 紫鹃欢天喜地地道:“刚才田嬷嬷和我们都说了,姑老爷把林家祖传的墨玉麒麟都交给大老爷做信物了,这可真是天作之合啊!” 黛玉的脸被紫鹃打趣得发烫了,她掏出水蓝色的绢子遮住了脸:“呸,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没规矩?嬷嬷们都来了,你还满嘴的胡话,看我不求嬷嬷训你!” 严嬷嬷仍旧一脸严肃的神情,但却没训斥紫鹃。 姑娘只不过是在和紫鹃丫头开玩笑而已,她完全没必要管。 至于规矩什么的…… 林老爷聘请她过来是让她过来教林姑娘待人接物的方法、辖制下人的本事和觐见贵人的礼仪的,又不是让她过来把林大姑娘教成不会说话不会笑的泥胎木偶,做那守规矩的楷模的。 第145章 所以小姑娘家说些私房话,开些玩笑,本就不算什么。 这紫鹃姑娘能和林姑娘这般开玩笑,想来这府里的老太君也不限制这方面的事。既如此,她很是不必做这种吃力不讨好,也不能给姑娘带来实际利益的事情。 有的时候,规矩二字比千斤还重;但有的时候,规矩二字比宣纸还薄。 严嬷嬷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第107章 分院独居温柔笑靥,墨玉麒麟锁梅花络 因为贾璋和黛玉的婚事定下来的缘故, 贾母也意识到黛玉她们这些小姑娘们已经到了该搬出荣庆堂的年纪了。 黛玉应该搬出荣庆堂的套间暖阁,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也应该搬出荣庆堂的抱厦了。 她们应该搬到单独的院子里面住,跟着身边的嬷嬷好好学习打理院子、辖制下人、管家算账的本领, 也好给自己增添一些底气。 尤其是黛玉,璋哥儿和国子监的同学、同科的同年们、师门里的长辈与师兄弟们的交际往来很频繁。等到小夫妻两个结亲后, 夫人外交也是少不了的事…… 她自是能教导黛玉的, 但终究年纪大了精力不济, 林如海不就是想到这一点,才派来两个嬷嬷给黛玉查缺补漏的吗? 住在荣庆堂里,那个姓严的嬷嬷要看她这个主人的脸色, 根本放不开手脚。 那些辖制下人、应付婆婆妯娌的手段, 严嬷嬷是不好意思在她面前讲的。 在林家人眼里, 她既是黛玉的外祖母,也是黛玉未来的太婆婆。那些灰色的手段是不能让她看见的。 所以, 让黛玉搬到别的地方去住才是最好的选择。只有搬出荣庆堂, 严嬷嬷才能放开手脚教导黛玉当家主母的本事。 其实她心里舍不得黛玉, 黛玉这些年行走坐卧都和她腻在一起,祖孙两个每日里或是打牌玩笑,或是插花煮茶,或是下棋做针线,每天都过得极为快活。 可是就算她舍不得, 她也得为黛玉的未来考虑。 小鹰长大了就得学会自己飞翔,黛玉也得自己立起来。她心疼黛玉, 想护着黛玉一辈子。可她黄土都快埋到脖子上了,就算能护着玉姐儿, 又能护着她几年呢? 若是想念黛玉,就派人去请黛玉来荣庆堂说话就是了, 她不必这般痛心…… 辗转反侧了好几天,贾母终于给黛玉她们选好了院子让她们搬家,叮嘱她们跟着嬷嬷好好学习怎么打理屋子,怎么辖制下人,怎么管理账目,怎么和兄弟姊妹们走礼。 这些事务是管家太太们管理事务的低配版,学会了这些,日后在婆家管家时才有底气,更不用担心底下人糊弄事,坑骗了自己的嫁妆。 黛玉和三春住的院子距离陶园和荣庆堂都不远,不管是请安还是散步都很方便。 黛玉的院子更是贾母精细安排的,不但是贾敏出嫁前住的院子很有纪念意义,还离贾璋住的鹤鸣苑近,串门也方便。 在黛玉住进去前,贾母还特意请人把房子重新粉刷了一遍,又把房间里的家具全都换成了绿檀的,还在院子外种了好些芙蓉和海棠,移了好大一颗梨花树过来。 待这些黛玉心爱的花儿长好,贾母才放心地让黛玉这块心头肉住进去。 黛玉乔迁新居,家里长辈和姐妹们都来过来暖房。 走进黛玉的屋子后,入目就是一大排塞满了古籍的绿檀书架。桌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还有烟云冻石鼎,汉白玉插瓶,汝窑梅花水瓮等玩器,这些玩器有贾母给的,也有林如海给的,全都清雅异常。 黛玉请众人坐了,让紫鹃奉上了今年新得的龙井,这些茶叶正是前些日子林如海给女儿送来的明前茶。 不过黛玉自己喝凤凰单枞,她这两年都没怎么喝过绿茶了。 邢夫人拉着黛玉的手夸她的茶好,屋子也好。大家听了都笑了,这大太太哪里是夸茶和屋子,她这分明是在说她对黛玉的满意呢。 黛玉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大大方方谢了邢夫人的赞美,只脸上有些许薄红。 史湘霓并不嫉妒老太太和婆母待黛玉更亲切些。 从老太太那里论,黛玉这个外孙女本就比她与老太太的关系近;从婆母那里论,她这个继子媳妇比不过亲儿媳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都是有儿子的人了,很是没必要跟小姑娘争风吃醋去。更何况她向来喜欢美人,如今得了黛玉这样风流纤巧的未来弟媳,她疼都疼不过来呢,又何谈嫉妒? 宝钗见了倒是有些心酸,可是人家林黛玉是贾母正经的外孙女,她不过是二太太的外甥女,老太太会更喜欢黛玉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更何况姨妈如今犯了错,他们家没被老太太撵出去已经算是不错了。 想到贾璋的功名和荣府长房主子对黛玉的态度,再想想一团孩气只知道流泪的宝玉,宝钗就有些头疼。 如果姨妈真犯错了,姨父会让宝玉娶她吗?如果姨父同意宝玉娶她,那宝玉会是一个合适的选择吗? 宝钗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因为他们需要荣国府这张虎皮保住父亲留下来的产业,震慑住下面的掌柜与金陵的族人。 哥哥这样不成器,他们家除了厚着脸皮赖在亲戚家不走外竟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这边荣府内几位小姐接连乔迁暖房,好不热闹;那边贾璋在国子监里得了好几个上等考评,亦是春风得意。转眼间到了太后娘娘千秋节,国子监休沐三天,贾璋在送走去参加宫宴的师父后,带着雪檀回家了。 贾璋每每从外头回来,都要先去荣庆堂请安。刚要和祖母说话,就听到祖母告诉他,他已经有未婚妻了。 他的未婚妻是玉儿妹妹。 父亲去南边帮他把婚事定下来了。 此前贾璋就知道老太太有撮合之意,没想到父亲的动作这样快…… 他心里快活极了,两世以来,黛玉是他唯一心动的女子。 他知道他喜欢黛玉,他对黛玉并非一见钟情,因为他清楚红颜终会化作枯骨;他对黛玉也不是日久生情,因为他不会轻易被人感动。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黛玉,就像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用春水煎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用梅花制香,不知道为什么前世自己明明身在泥沼中,还想要行在云端上。 他不知道,但喜欢就是喜欢。想到黛玉,他就觉得格外的可怜可爱。他喜欢画山画水画天边的飞鸟,也喜欢画黛玉温柔的笑靥。 他的喜欢宛若静水流深,不显山露水,也不撕心裂肺,但是到处都在。在书信里,在诗词里,在他对黛玉的维护与体贴里,随处可见。 贾璋对黛玉成为自己未来妻子的事情早就心中有数,可是当他听到贾母的话后,心脏还是前所未有地跳了起来。 他听贾母道:“你老爷早就看中了你妹妹,这一去江南就急着给你定下来了。你林姑父把他家祖传的墨玉麒麟拿来给你做信物,这一对儿一个给你,另一个给玉儿,瞧着就是极相配的。” “琥珀,还不快点把东西拿出来给你们三爷瞧瞧?” 因为犯事的金彩是鸳鸯的父亲的缘故,贾母把十八岁的鸳鸯嫁给了京郊的小地主,还给鸳鸯准备了丰厚的嫁妆,足够鸳鸯以后好好地生活了。 在鸳鸯离开后,琥珀就成了贾母身边第一得意的丫鬟。听到贾母的吩咐后,琥珀转身去内间从喜鹊登枝梳妆台上取走了一只葡萄纹锦盒出来。 贾璋接过琥珀给他的锦盒,一打开就见锦盒里装着一块圆形墨玉玉佩,正面雕刻着栩栩如生、威风凛凛的麒麟;背面雕刻着诗经里的句子。 “振振公子,麟之趾。” 墨玉麒麟佩上面络了由银线和月白色珠光线掺成的丝线打得梅花结络子,贾璋能看出来,这络子是黛玉的手艺。 腰间双绮带,梦为同心结。黛玉打的络子不是同心结,但他素来喜欢梅花,黛玉也是知道的。 黛玉打了梅花结络子络这墨玉麒麟,显然对这桩婚事并无任何不满,甚至有些喜欢…… 贾璋抚摸着月白色的梅花络,心想,他会对表妹好的。 他前世身为内宦,没心情和其他太监一样糟践人家好人家的女孩。 这辈子,他也不会搞那些三妻四妾的把戏。 贾璋知道,他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他想要纯洁无瑕的名声,他不想要让自己的小家里出现嫡庶之争。 或许也有他喜欢黛玉,不想让黛玉和别人分享丈夫伤心难过的缘故。但若说他情逾山海,全都是为了黛玉,那就太虚伪了,也太不是个男人了。 林妹妹,黛玉妹妹,玉儿妹妹…… 贾璋竟后知后觉地耳热,当黛玉成为自己的未婚妻子后,这些称呼都显得温柔缱绻起来了。 贾母看惯了贾璋的老成姿态,如今难得见到他脸红耳热的模样,遂笑着对玻璃道:“玻璃,还不快去把玉儿请来?好让她见见她这变成了呆雁儿的表哥,也好帮他叫叫魂儿,求求阎王爷不要留着他不走。” 第146章 玻璃应了声是,转世就出去了,荣庆堂的丫鬟们也都偷偷的笑,贾璋他也回过神来了。 黛玉不是在老太太的套间暖阁里住吗? 怎么突然搬出去了? 贾母看他疑惑,解释道:“你四个妹妹都大了,我索性给她们全都单独住,也好学学管家的事。” “她们这一走,我这荣庆堂也清冷了不少。所幸你大嫂子二嫂子时常带兰儿和芝儿过来请安,我也不缺含饴弄孙之乐。” “这亦是孙儿的过错,读书繁忙,不能见欢于祖母膝下……” “你忙正经事,读书上进,我只有高兴的道理,哪里会觉得遗憾呢?璋哥儿,你要是心疼我,他日你成婚,给我生两个两萍儿菱儿,我还哪里记得住你这个过气的孙子?” 贾璋的脸更红了,贾母笑的更欢喜了。不过是两个胡诌的名字,竟让璋哥儿羞成这样。 贾母讲笑话的时候,黛玉已经跟着玻璃一起到了荣禧堂门口。 还没进屋,黛玉就听到贾母的玩笑话了。 她瞬间霞飞满面,脑袋也被搅成了一团乱麻。 就在黛玉纠结着要不要进去时,门口的小丫头已经熟练地打起了帘子,脆生生地道:“林姑娘来了。” 青雀和玻璃跟在黛玉后面偷偷地笑。 黛玉只觉她们两个太过可恶,居然敢这样嘲笑她! 她回去后一定要扣掉青雀的加餐,为了身体着想,青雀不应该吃那么多点心的。 可是帘子已经被小丫头给掀开了,黛玉就算再羞恼也得进去坐坐再走。 而在黛玉给贾母请安,又被贾母拉到身边坐下后,她看到了正在看她的三哥哥。 三哥哥他今天只穿了一件兰色直裰,腰间束了浅色绦带,真真儿是宗之再世。而他手里正拿着那块墨玉麒麟玉佩,月白色的穗子垂下来,在他手腕边勾勾缠缠,像那河边的蒲苇。 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黛玉垂下眸子,恨不得立刻把身上的另一只墨玉麒麟玉佩也掩了去。 她不好意思让贾璋瞧见她戴着麒麟玉佩,更不好意思让贾璋瞧见她玉佩上面墨绿色的梅花络子。 第108章 既见君子我心则喜,菁菁者莪满床玉笏 黛玉和贾璋在晚饭后离开了荣庆堂。 贾璋提着羊角宫灯走在黛玉身边, 送她回自己的院子。 墨蓝色的天空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淡白色的月亮将将从西边升起,就像这对未婚小夫妻的心事一样, 影影绰绰。 两人走了一段路,才走到黛玉的院子。贾璋站在门前, 看着这处院子的匾额。 菁莪馆。 贾璋轻声赞道:“菁菁者莪, 在彼中阿, 妹妹取的名字好雅致。” 黛玉问道:“三哥哥怎么知道这菁莪二字出自‘在彼中阿’那一句?” “不是‘在彼中阿’,又是哪一句呢?”贾璋问黛玉道。 “菁菁者莪,在彼中沚。我觉得这句诗极好。” 菁菁者莪, 在彼中沚。既见君子, 我心则喜。好的又怎会是前面的起兴, 好的分明是后面的“我则心喜”。 贾璋温柔地笑了,他把自己手里羊角宫灯交到想要走进院子的黛玉手中让她照明, 然后告诉她今晚的月色很美。 他目送黛玉走进院子, 在大门合上的前一刻, 他对回眸的黛玉挥手告别。 在大门彻底关上的那一刻,黛玉心底产生了淡淡的惆怅。 她走到小书房里展纸磨墨,写下了一句辛弃疾的词句。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她也同样温柔地笑了起来。 今晚的月色确实很美, 即便眼下它只是影影绰绰的一小团。但他觉得它很美,她也觉得它很美, 那它就会在他们心里变得光辉璀璨起来。 黛玉这天睡得很好,第二天醒来后也很精神。用过早膳后, 黛玉刚想去院子里教鹦鹉念诗,就见鹤鸣苑的大丫鬟红杏带着两个小丫鬟过来给他送东西。 这两个小丫鬟一人捧着一只篮子, 一只篮子里面装着嫩藕,另一只篮子里面装着还挂着水珠的樱桃。 篮子由竹枝编成,野趣横生,看着十分可爱。红杏手里则捧着一只书匣,里面装了几本游记。 “今儿三爷名下的庄头和管事来府里报账,特意带了东西孝敬三爷,三爷吩咐拿来给姑娘尝鲜。还有这几本书,三爷说是给姑娘打发时间看的。” “三爷还说这些东西被下面的人拿冷水湃过,姑娘脾胃虚弱,东西要放一会儿才能吃。” 黛玉笑着应了,让紫鹃把书匣接过来,又抓了一把钱要赏给给红杏。 红杏婉拒了黛玉的赏赐。 三爷有多看重林姑娘,鹤鸣苑里人尽皆知。 红杏哪里敢收未来三奶奶的赏钱?要是戳到三爷的眼睛就完了! 鹤鸣苑的丫鬟都知道三爷没有纳妾之心,她们这些伺候过三爷的大丫鬟大概会像老太太身边的丫鬟们那样,或是嫁给三爷身边适龄的得力小厮,或是嫁给外头的掌柜或小地主。 至于嫁得好还是嫁得坏,全都在三爷一念之间。 未来三奶奶的枕边风也很有威力,她们这些丫鬟大多都在二十出头时才会被放出去嫁人。 算算年纪,等她们要出嫁时,林大姑娘也嫁进来了。 所以贾璋院子里的丫鬟们才对黛玉百般温柔和顺。 因为贾璋的态度一明二白搁在那里了,他珍视黛玉这个未来的妻子,底下的人自然要跟着他一起尊重黛玉。 尤其是这些丫鬟们,他们不像雪檀、黄柏和小厮长随,时常跟着贾璋出入内外,主仆之间情谊深厚。 自从贾璋去国子监读书后,红杏她们十天半个月也见不着贾璋几次。如此一来,她们做事时自然会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红杏就是因为这个才不肯收黛玉的赏钱的。 黛玉向来心细如发,虽猜不到红杏的心事,但也能猜到红杏是因为三哥哥才不肯收赏钱的,因笑道:“不过是拿着给红杏你喝茶的,你又何必推辞呢?而且我也有事求你呢,紫鹃说你的针线最好了,我也想请你帮我纳一双鞋底——我不会做那个。若你不肯收我的赏钱,我又哪里好意思开口呢?” “不用怕你们三爷,这是我的心意,和他没干系的。他若不高兴,只管让他来找我就是。” 红杏这才收了黛玉的赏钱:“三爷平日里在外读书,我们这些人除了扫洒屋子、修剪花木外也没什么事情做。姑娘若有什么针线活需要做,只管来找我们就是了。” 黛玉笑道:“多谢姐姐的好意,我若是有事,就让紫鹃过去找你们。” 言罢,又让紫鹃送红杏离开。紫鹃和红杏相携离开,待到两人走出菁莪馆后,红杏拉着紫鹃笑道:“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紫鹃笑嘻嘻地从荷包里拿出了玫瑰榛子糖请红杏吃:“咱们都是一起长大的,我本来就是咱们家的人,你还打趣什么?姐姐,我们姑娘向来大方,见到喜欢的人就愿意赏钱,你怎么不肯收?” 红杏含着香甜的玫瑰榛子糖道:“你知道的,我们院子里有小丫头贪心,收过别人的钱,三爷那次发了好大的火。自从那次的事情后,鹤鸣苑的丫鬟不都对赏钱三推四拒的?又不是我一人这样,你劝着姑娘都别多想。” 紫娟知道红杏说的别人是指薛姨妈,因此也没深说这件事,只把红杏送到月亮门处,看她走远了才返回菁莪馆。 而黛玉也在红杏和紫鹃离开后,轻轻地打开了贾璋送来的匣子。 她拿出贾璋送来的游记阅览,结果刚打开,书里面就掉出了一张淡红色的花笺。 花笺上写了一行小诗:寒露湿兰衣,暖香袭茜靥。樱桃羞酣态,书信寄芳姿。 黛玉见了,拿出一张旧手帕,把这行小诗抄在上面,又和了一首绝句。 待帕子干了,她也不让人把这帕子给贾璋送去,只折起来放在盒子里。 这个小小的秘密还是让三哥哥自己发现吧,她现在该读她的游记了。 爹爹现在就在金陵任职,外祖家的老家也在金陵,可她却没见过金陵盛景,这倒也是一桩憾事。 不过有三哥哥送来的游记,黛玉也可以看一看文字里的金陵,稍解自己的遗憾之意。 待贾璋和庄头管事对完账,又陪贾赦邢夫人用过午膳后,便来黛玉的新居做客了。 他过来时,黛玉正带着衔蝉在檐下遛弯儿,见贾璋过来迎上去笑问道:“哥哥的事情都忙完了?” “杂事都忙完了,过来和妹妹说说话。” 他和黛玉一起走进堂屋,坐在窗边的美人榻上。两人中间只隔了一张小茶桌,黛玉为贾璋倒了一盏茶,贾璋接过喝了两口,刚要放下茶盏,就见严、田二位嬷嬷过来请安。 贾璋笑着和她们说了几句话,试探出这两个嬷嬷并非迂腐之辈才放下心来。 “两位嬷嬷是姑父送来照顾妹妹的,我再没有不放心的。初次见面,我也没带什么见面礼,就赏两位嬷嬷三个月的月例吧,明天就让小丫头给两位嬷嬷送过来。好好照顾妹妹,只要你们待妹妹忠心耿耿,日后自有你们的好处,。” 第147章 严嬷嬷和田嬷嬷听了,连忙行礼谢恩。因为贾璋郑重其事的态度,两位嬷嬷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姑爷很看重姑娘,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待两位嬷嬷退下后,贾璋对黛玉陈述道:“我名下有两间商铺,一间花鸟铺,一间木材铺,高杉高掌柜前不久拿到了工部的供货资格。我还有两座田庄,一座在京郊,一座在金陵,京郊的是我自己置办的,金陵的是父亲这次南下买给我的……” 黛玉笑着看向他:“哥哥跟我报账作甚?” 贾璋很放松地靠在引枕上:“我想告诉妹妹,我对这桩婚事感到欢喜,并非全然因为林家……” 并非全然因为林家,那么余下的原因简直不言而喻。 他是因为黛玉才感到欢喜的。 黛玉耳根有些发热,她玩笑道:“没想到三哥哥这样有钱?以后可以叫二姐姐三妹妹她们一起来找哥哥吃大户了。” 贾璋随意地道:“还能吃上两年,以后她们就得找你了。” 黛玉疑惑地看向贾璋,贾璋笑着解释道:“等我们成亲后,这些私房归你管,全都由你说了算,几位妹妹想吃大户也得找你去了。” 他说完后,黛玉的耳朵彻底红了,她侧过身子不肯看贾璋,轻声反驳道:“谁要跟你成亲?谁要做你的管家婆?反正我是万事不管的。” 贾璋开怀地大笑。 《诗经》里说:“既见君子,我心则喜”,这话说得倒是有道理。他见到妹妹这位君子时,心情确实十分欢畅。 在贾璋回国子监后,黛玉见院中海棠正好,便起了赏花做诗社之心。 爹爹的信里说了,让她在闺中多和众姐妹玩笑。三哥哥也说如果喜欢做诗社就去做,不要怕麻烦,黄柏在家里看家,可以替她跑腿。 因为没有后顾之忧,黛玉在严嬷嬷的帮助下,很快就把诗社和小宴给筹备起来了,并且给两位嫂子和众姐妹们都发了请帖。 在黛玉等人开始学习管家后,荣国府女先生就辞馆了。 因为女孩子们都不用上学,她们在嬷嬷那里学完东西后的闲暇时间很多。在这些时间里,大家不是和丫鬟斗嘴儿,就是看书做针线,或是去别处串门说笑,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做。 如今黛玉做东做诗社,倒是一件新鲜有趣的事情,大家都乐意凑个热闹,因此众人都欣然前往。 在严嬷嬷的教导下,黛玉把这场小宴办得极为出色,铃兰桌布置在花木扶疏间,众人都觉得十分雅致。 黛玉的招待也让众人感到宾至如归,就连探春都对黛玉玩笑道:“林姐姐的雅号,合该是三个字的,那样就和三哥哥的是一对儿了。” 贾璋的别号是一枝春,这个别号是根据他当年和蒋凤举的玩笑话取的,听起来倒也还算别致。黛玉的雅号叫菁莪居士,就是根据自己院子的名字取的,取名的态度十分惫懒,这也是探春打趣黛玉的原因。 大家听了探春的玩笑,都拍手叫妙,史湘霓还笑道:“我给妹妹想了个好的,便叫满床笏好了,和小叔那个一枝春正好相对。意头也好,日后……” 还没等她说完,黛玉就跑过来拿着帕子轻轻掩住她的嘴巴了。 “好嫂子,你可别跟三妹妹一起笑话我了。菁莪居士就很好,若是你们觉得不好,叫两枝夏,三枝秋也成!” 满床笏这个典故出自《旧唐书》:“开元中,神庆子琳等皆至大官,每岁时家宴,组佩辉映,以一榻置笏,重叠于其上。” 后来经过口耳相传,这个典故变成了汾阳王郭子仪六十大寿时,七子八婿皆来祝寿,孙辈及标下几十人皆为朝廷高官,众人拜寿时把笏板放满床头,家族无比兴旺昌盛。 因为寓意吉祥,《满床笏》在本朝也极其风靡,去年贾母过寿时点的戏就是这一折。在座的媳妇姑娘丫鬟婆子全都听过这一折戏,因此所有人都能听出来琏二奶奶的玩笑之意。 怪不得林大姑娘急着捂琏二奶奶的嘴巴呢。一时间,菁莪院内充满了欢乐的气息。 第109章 分家析产收债情实,原吉献计省亲之策 又过了一些时日, 荣国府分家了。 这件事是贾政在休沐时主动来找贾赦提的,贾赦心里忖度着这件事情八成是老太太让贾政过来跟他说的。 不过不管怎样,贾赦都很乐意接受。 即便仍旧要跟老二住在一起, 但是能在族谱上跟老二分开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因为贾政和贾璋都是贾母的心头肉,所以贾母的分家方案还算公平。 祭田、学田和敕造荣国府的宅邸是大房的, 其余的产业大房分六成, 二房分四成;分家后荣府跟老亲走礼的花销与贾母的花销一家出一半, 其余的花销都各自走自家的账。 在贾母去世前,荣国府不对外公布分家的消息,住处什么的也都不变, 只荣禧堂的三间耳房换了主人, 以后去那里理事的人就是史湘霓了。 贾赦对贾母的分法还算满意。 京中分家, 去除祭田和学田外,嫡长子有得七成的, 也有得六成的, 贾母的分法是符合规矩礼法的。 虽说给老二分四成家产让贾赦觉得有些不爽, 但贾母没有打破规矩给老二多分让大房受委屈,贾赦就已经很满意了。 所以他很痛快地在文书上签字画押了。 贾政却有些不想签字,但四成家产已经不少了,分家之事还是他主动提出来的,在这种情况下, 贾政除了笑着签字画押外,又能怎么样呢? 他根本没有说不的勇气, 小时候有贾母替他争抢,成婚后有王氏替他争抢, 他早已习惯了别人把东西捧到他面前的日子。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从来都没有争抢的能力。 不过三天, 荣国府内院府库和外院府库里的东西就全都被清点完了,几十年的账目也被账房盘好了,东大院和西大院后身都盖了新府库,这个家彻底分完了。 当贾赦去顺天府衙门把分家文书请回来,贾蓉开了祠堂在族谱把荣国府大房和二房分为两页后,贾母才有了分家的真实感。 贾母一开始是有些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小儿子的,可是她很快就释然了。 贾赦的纨绔浮华和贾政的目下无尘未尝不是她偏心太过造成的恶果,虽然她在这两件事上不用负主要责任,但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人老了就该服老,她也七老八十了,以后只管颐养天年就是了。 至于孩子们的未来会怎么样,也只能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荣国府静悄悄地分了家,在分家后,史湘霓和邢夫人管着大房的家事,贾母派到二房的嬷嬷和李纨管着二房的家事。 底下的仆役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分家后的新生活,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也渐渐适应起来了。 在还债抄家后,荣国府就像祛除了根深蒂固的顽疾一样焕发了新生。不过京中不想还债的人家远比主动还债的人家多,新帝的收债之旅并不算十分顺利。 在新帝要求臣僚归还国库欠债后,内阁几位阁老和他们的门人都还了自家的欠债,荣国公府、宁国公府、镇国公府、修国公府等勋贵门庭也都都悄悄儿地把欠债还了。因为他们的识趣儿,新帝手头宽绰了不少。 但是在清远伯府还完债后,就再也没有宗亲勋贵去户部还债了。 剩下的人都是胆子大的,他们都在等,都在观望。 他们敢这样做的原因也很简单,翻遍史书,主动退位的太上皇和需要聆听太上皇训政的皇帝只本朝一例。俗话说天无二日,谁知道新帝能不能坐稳帝位? 万一太上皇对新帝不满把他换了,新皇帝会不会收债还是一回事儿呢!所以他们何必着急还债? 瑞王、齐王等在夺嫡之争中失败的皇子对新帝更是嫉恨,太上皇对他们的宠爱更是让他们有了底气,于是他们借着新帝收债一事传出了不少风言风语。 譬如说,太上皇当初借钱给臣僚救急,避免臣僚贪污损伤百姓,是何等的仁德!如今新帝一登基就收债,岂不是违背了太上皇的拳拳之心! 譬如说,新帝收债是为了展现自己的权威,是为了违背太上皇的施政纲领,他不遵父训、不孝不悌…… 这样的话,瑞王等人不敢在明面上对新帝说,但他们可以千金买马骨,收买科道的低级官僚死谏,收买穷人在街头巷尾传播流言。 其实他们他们还想递牌子求见太上皇跟太上皇诉苦,恳求太上皇免了他们家的欠债,再说说新帝的小话、进进谗言。 可惜太上皇病了,诸王也无可奈何,只得对此暗自嗟叹一二。 不过因为有瑞王他们几个王爷打头,宗亲们已经打定主意要拖到最后一刻再说还不还钱的事情了。 至于会不会害怕新帝的记恨…… 怕自然是怕的,但是人多了也就不怕了,毕竟法不责众嘛。 更何况有瑞王、齐王等人挡在前头,新帝就算记恨,也轮不到记恨他们。 第148章 宗亲这边做好了决定,勋贵们那边却乱成了一锅粥。 因为他们惊讶地发现,就算他们想要拧成一股绳赖账他们也找不到领头人。 八公里面出了四个叛徒,牛家、贾家和侯家全都把债给还完了,他们还债时甚至没有通知他们一声! 牛家和侯家出身的将军们在军中吃了点暗亏,不过贾家竟然奇妙地没受到什么影响,那些不想还债的勋贵因为贾赦兄弟二人过于废物找不到针对他们的价值。 荣国府唯一值得被针对的贾璋在国子监里,但是有叶士高这个国子监祭酒的庇护,又有谁能算计得了贾璋呢。 当然,因为这件事宁荣二府在社交场和勋贵圈的话语权向下滑落了不少。 但贾母不是很在意这件事,他们家自老国公去世后就已经不是勋贵圈的领头羊了。 等到璋哥儿考出来,他们家就转换门庭了。到时候,勋贵老亲这边的关系会不可避免地淡下去的。如今不过是提前了一点,本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而在诸王的母族和妻族中,死心的已经为了向新帝表忠心把债还了,余下的一部分心怀侥幸的觉得他们的王爷还有希望,这才看不清形势,梗着脖子不肯还钱。 会让他们产生这种错觉的原因是太上皇。 在新帝登基后,太上皇不但给儿子们都加封了亲王,还时常召他们入宫,给他们赏赐。那些不肯死心的王爷就是被这种“宠爱”迷昏了头脑,才觉得自己还有希望的。 但内阁阁臣早就看清楚了局面,别说新帝对太上皇十二万分的恭敬孝顺,就算新帝的举动稍有出格,太上皇也不会毁了自己推位让国、尧天舜地的政治作秀的。 新帝即位后通过西暖阁议事的形式分化几位阁老,提拔了不少年轻官员,太上皇对此都默许了。 这件事情足以说明新帝皇位的稳定性。 新帝当然也知道自己的皇位很稳固,所以他才对这些不肯还债,甚至还想赖账的臣子感到不满。 那些穷得叮当响的御史清流拿不出来银子还债也就罢了,可那些在父皇的纵容下中饱私囊、富得流油的人家居然也好意思装聋作哑乃至进宫哭穷? 他们到底是贪心不要脸,还是根本没把自己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其实真正新帝让不爽的是他的兄弟,但是只要太上皇活着,他就不能把这种不满表露出来。 新帝也听说过那些被编造出来的怨怼之言,什么太上皇的仁政,什么新帝的严苛,什么他们借钱是为了接驾银子全给皇家花了等等。但在新帝眼里,这些话统统都是不还钱的借口。 怎么,敢说自己借钱给父皇接驾,不敢说自己借钱给他那些该死的兄弟们花? 他自己就是皇子,还不知道那些人的银子用到了什么地方吗? 就比如说这个甄家,借钱给十二弟花了,却天天说他们借的钱都花在了父皇身上! 真是可笑,他们借钱接驾后,父皇没给他们金陵织造的差事让他们捞钱吗? 这样的肥差,不就是为了贴补他们家的损失?现在倒好意思说自己没钱了? 同样是金陵人,难道贾家没接过驾,难道王家没接过驾?王家还有王子腾在朝,也就不用多说了。贾家已经落魄到现在这种程度了,不还是忠心耿耿、一心为国,凑够了钱把债给还了? 甄家这些人的话不过是他们不想还钱的借口罢了。 等着吧,都不用等到父皇去世,他就要把甄家给收拾了。 他的这些兄弟们总是幻想着天无二日,幻想着他会因为惹怒太上皇而丢掉皇位。但他会让这些人知道,他们只是在幻想罢了。 太上皇对他的这些兄弟们宠爱,不过是对他这个新皇帝的敲打。如果真把这份裹了蜜糖的毒药当真,那只会万劫不复。 新帝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收债,或者说是赚钱,内承运库空空如也的皇帝可不好当,新帝可不想当赏赐大臣都要抠抠搜搜的皇帝。 就在新帝在分化勋贵、约见宗亲时,内宦夏原吉向新帝献上一计。 “奴婢想着,陛下明年改元后,可以拣选名门贵胄之女入宫。他日旨恩赏娘娘们省亲,到时候那些哭穷的人家到底是真没钱还是不忠心,一看便知。” 新帝听到夏原吉的话后,就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一旦实行下去,他不但能得到夏原吉口中的好处,还能拉拢那些忠于太上皇的老臣。 除此之外,省亲必然要建行宫,他完全可以安排一二,借着这个机会发上一笔横财。 若是有人家能建起华美绝伦的园子,还不肯还债的话,就别怪他手下不留情了。 太上皇在的时候,他动不了太多兵力,也没法子查抄这些人家,但他自然有别的折磨人的办法。 细碎的打点、太监的勒索、前朝后宫的牵扯,在听到夏原吉的主意后,新帝一炷香就想出了十来个点子来。 此时此刻,新帝真的有些欣赏夏原吉了。 原本他从太上皇那里把夏原吉讨来伺候他,不过是在对太上皇表忠心罢了,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见识。 “很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你师父会让太上皇同意这件事吗?” 夏原吉低眉顺眼地匍匐在地:“奴婢会把陛下的旨意通传给师父的。” 新帝轻声道:“很好,你去找你师父吧。不要让我失望,事成之后,你就是新任的六宫都总管。” 夏原吉呼吸一窒,连忙磕头谢恩,千恩万谢地退出了殿内,找他师父去了。 在夏原吉离开后,新帝的贴身太监陆英把茶水端了上来,新帝接过茶水后,问陆英道:“听我把大总管的位置给了夏原吉,你失落吗?” “奴婢不失落,夏公公比奴婢能干,能者多劳本是应该的。奴婢不想威风八面,能一辈子跟在陛下身边伺候就很好了。” 新帝听了后,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真实的笑:“你这话说得对,夏原吉不但比你能干,他比戴权还能干呢。” “我当然要用他,而且要重用他,他会是我的一把利剑!但是他当不成童贯,希望他能和他师父一样懂得惜福吧。我既然用了他,就不想他没了下场……” 第110章 无情帝王磨刀之策,会试主考原朴尚书 新帝心里已经定下了省亲之策, 不过他没有现在立即选秀的打算。 在改元前选秀,可不是什么聪明的选择。 就先让夏原吉去太上皇那里通风报信去吧,而他可以吩咐潜邸的心腹出京采买货物, 然后等待时机的到来。 时光易逝,荣国府分家的时候还是在秋天。转眼间就到了冬日, 国子监的历事监生们已经带着牙牌去衙门里当差了。 因为要备考明年恩科的缘故, 贾璋今年没有提交历事监生的申请。 他在荣国府还完债后, 一直都乖乖地跟在叶士高身边潜心读书。做学问这种事情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会试即将到来,他却是不能松懈半分的。 待到冬至前后, 各地学子纷纷进京赶考。贡院东条的民居、各省建造的会馆和京中的客栈里都住满了赶考的学子, 酒楼里也时常有人举办文会张扬才名。 一时间, 江南的才子,齐鲁的解元纷纷登场, 京城的空气里都沾染上了翰墨的气息。 盛朝尤重科名, 为了减少世卿世禄的弊端, 避免世家做大,太宗文皇帝亲自做出了非翰林出身不可入内阁,非进士出身者不可担任六部尚书及吏部左侍郎的规定。这意味着想做高官,进士出身是最基本的条件。 虽然在最理想的情况下,荫官者和捐官者也能做到二品侍郎的位置。但是官场上有潜规, 在没有靠山的情况下,同进士出身、举人出身、荫官出身与捐官出身的官员做到五品也就到头了。 正是因为这一点, 天南海北的举子们都极其重视明年春天的恩科。 一来,明年的恩科是新帝登基后举办的第一场会试, 录取名额必然会多一些。二来,新帝登基后嫡系不多, 作为天子门生,在这一科考中后很容易得到新帝的重用。 所以准备参加明年恩科的人也非常多,根据雪檀的禀告,贾璋知道贡院附近的客栈民居与各省的会馆里都住满了,就连京郊的庙宇里都有没地方住的举子落脚。 这意味着明年春天参加会试的举子人数没有一万也得有□□千,反正参加明年恩科的人数绝对会比参加前两科会试的人数多就是了。 眼下正是腊月,距离会试也没两天了。 对于新帝来说,会试主考官的人选最好是他的潜邸师傅,礼部尚书原朴。 要知道,在黄秋楼致仕后,内阁就空出来了一个位置。 而在新帝的嫡系中,原朴是距离这个位置最近的人。 新帝当然会想借着恩科的机会给原朴增添资历,然后把他增补进内阁,做自己的心腹。 诚然,杨宗祯和张泰维很让他满意。但是比起太上皇留给他的辅政大臣,还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人用起来更放心。 第149章 当新帝向内阁阁员们提出了原朴这个人选后,张泰维抢先道:“原尚书做过陛下的老师,如今由他来主持陛下即位后的第一场恩科本就是佳话,臣对此并无异议。” 周东野咳嗽了一声,颤颤巍巍地道:“如果太上皇没有意见的话,那老臣也没有意见。” 李汲悄悄儿地瞪了张泰维一眼,然后笑道:“回禀陛下,臣附议周阁老的话。杨阁老,你对这件事有什么意见?你对原大人满不满意?不满意的话,你有没有别的人选推荐?” 杨宗祯不好意思地露出一个微笑:“原尚书文采出众,我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但是李阁老,你也知道,我门下三个徒孙今年都要参加会试了,我对这件事得避嫌……” 他说的徒孙自然指的是贾璋这样的嫡系徒孙,而不是门生的弟子。像杨宗祯他们这样的当权大臣,嫡系弟子没两个,门生却收了一大堆。 若是对门生的弟子也得避嫌,那以后会试就不要找当权大臣主持讨论了。 不过今年确实巧,贾璋、叶荆和沈四象的弟子应辉都要参加会试,杨宗祯说他要避嫌也合乎规矩。 而周东野和李汲对新帝的态度并不恭顺,这与他们还债速度并不匹配。背后的原因也很简单,无非是太上皇这个人罢了。 其实在太上皇刚退位的时候,周东野和李汲还纠结过他们要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太上皇和新帝才能保住自己的权位。 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了,太上皇根本没给他们选择的权力。 在太上皇的规划里,年轻的杨宗祯和张泰维是新帝的辅政大臣,而周李二党不过是磨砺新帝帝王手段的磨刀石。 周东野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他当初获得权位,就是因为他愿意奉承太上皇,愿意为太上皇做脏事。 如今太上皇虽然退位了,但是他手里拿着玉玺和兵符,和没退位也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他除了听从太上皇的吩咐外别无他计,即便他按照太上皇的意思去做,必然会得罪新帝。 可是他犯的事情太多了,周党身上的小辫子也太多了。若他不听太上皇的命令,周氏一族就等着满门抄斩吧。 李汲的心态却没有周东野那么好。 他向来自诩为清流领袖、朝廷栋梁,怎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杨宗祯和张泰维究竟哪里比他好了? 尤其是张泰维,他背叛师门、数典忘祖,简直就是天字第一号的阴险小人。这样的人,也配做朝廷大臣吗? 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李汲选择摆烂。他才不要像周东野一样口口声声太上皇以至得罪新帝,遵循太上皇的心意去做这块磨刀石。 然而,没过多久他就发现这块磨刀石不是他想不做就能不做的。 如果他不做,太上皇自然会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逼着他去做。 就在朝廷收完秋税后没多久,朝会上突然蹦出来好几个脸生的御史弹劾李党门人贪弊。 他们的证据确凿无比,就像是趴在贪污的李党官员床下监听过一般。虽然李汲早就知道清流和清廉是不能画等号的,他自己也是私相授受中的一员。但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这些事情摊开讲,还是让李汲颜面无存。 在这些小御史强有力的弹劾之下,李党内部哀鸿遍野,流放贬谪者数不胜数。 就连李汲的长子,佥都御史李辽都被新帝贬谪到了云贵那等穷山恶水之地。 李汲他终于看清了太上皇的心意,周党是帮太上皇做脏事的一把刀,李党是制衡周党浊流的一把刀,这两把刀之间没有任何区别。 在新帝登基后,他们这两把刀也就没用了。如今到了飞鸟尽,良弓藏的时候了。 要除掉他们的原因很简单,他们党羽众多,尾大不掉,会成为影响皇权稳定的不利因素,光是这一点就足够了。 在太上皇的设想中,新帝的朝廷里根本就没有他和周东野的位置。 随着他和周东野的倒台,周李两党也会跟着树倒猢狲散。等到周党的蛀虫和李党的贪官都被打下云端后,新帝就会得到一个玉宇澄清的新朝廷了。 所以太上皇才会逼着他们跟新帝斗,因为这样做不但能培养新帝的能力,还能有计划地削减周李二党的势力。 太上皇也不担心会出事,因为太上皇知道他们翻不了天。三大营和绣衣使者都在太上皇手中牢牢地攥着,他们这些文弱书生哪里敌得过抄家灭族的锋锐刀戈呢? 或许他的那位首辅政敌就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选择乖乖地登场唱太上皇规划的这场大戏吧? 周东野身上的把柄太多了,这人除了唯太上皇之命是从之外,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李汲苦笑一声,他和周东野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甚至还比不过周东野呢!周东野和太上皇有二十余年的君臣之情,或许太上皇也会记得周东野的耿耿忠心。 而他有什么?他从来太上皇提拔起来压制周东野的一把刀!李汲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他曾为自己把着科道喉舌感到志得意满,今日才知道这些东西正是催命的毒药。 得罪了新帝,未来可能会死;得罪了太上皇,现在马上就会死。所以李汲只得饮鸩止渴,利用这份权力唱好太上皇想让他们唱的戏,同时尽可能地不把新帝得罪得太狠。 只有这样,他们李家才有可能得到全身而退的机会。 听到周东野和李汲让他去聆听太上皇的建议后,新帝也不生气。 他先是对杨宗祯道:“杨阁老好福气,如果朕没记错的话,你几个儿子里面有两个进士,三个嫡系徒弟也全都是进士,对吗?” 杨宗祯道:“微臣多谢陛下美誉。仰赖陛下仁德,至圣先师庇佑,家里确实有几个孩子春闱得中,才有幸为朝廷、为陛下当差。” 新帝笑道:“诗礼传家,这是好事。周阁老,你孙儿明年参加今年的恩科吗?” 周东野垂眸道:“回禀陛下,臣家里孙儿不肖,文章不到火候,还得再读几年书,才能下场一试。” “哦,原来如此……” 新帝说了半句话就不再继续说了,惹得周东野心中惴惴。 就在这时,新帝突然道:“朕年轻,多听听太上皇的意见总是好的。周阁老,李阁老,明天你们和朕一起去乾清宫,问问父皇的心意吧?” 如果可以的话,周东野和李汲真想说他们不想去乾清宫,也不想去见无情无义的太上皇。 太上皇自从退位后精神奕奕,脸色都红润了许多,看起来根本不像七十多岁的老人家。 反倒是他们两个,自太上皇退位后头发都白了不少,整个人都未老先衰了。 可是新帝的语气这般和蔼,态度这般亲切,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就算心里不愿意,脸上也得挂上兴高采烈的笑容,表示自己非常愿意陪伴新帝前往乾清宫觐见太上皇他老人家。 翌日,新帝带着周东野和李汲来了乾清宫。 他没有反对新帝提出来的人选,原朴这个人他知道,老实规矩,性格淡然,而且做过新帝的师傅,有资格成为被增补入阁。 是的,他完全能看出来新帝的意思。 主持会试不过是第一步,真正的目的还是让原朴顶上内阁里面空出来的那个位置。 新帝收债的事情做得不错,尤其是夏原吉和新帝接下来的收债计划更是精彩的一步棋,太上皇对新帝交上来的这份答卷还算满意。 给新帝一个阁臣,也能安抚一下新帝接手收债这个烂摊子后的不满之心。 于是太上皇慢悠悠地对新帝道:“礼部尚书原朴,资望相著,文采不俗……” 太上皇话还没说完,新帝眼中就露出了惊喜的色彩。 不管这是真的,还是新帝的伪装,太上皇瞧了后都觉得心情舒畅,所以他直接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当得起明年恩科的主考官。” 新帝的一颗心落在了肚子里,很快,备考的举子们得到了消息。 明年恩科的主考官正是新帝潜邸时期的师傅,礼部尚书原朴原大人。 第111章 时文风气会试劳心,宴会纷纷绿蚁新醅 因为春闱在即, 京郊庙宇的香火也好得不得了。 待到二月文昌帝君生辰时,贾母邀请了叶家师母一起前往清虚观打醮。在科仪结束后,贾母和叶师母又去张真人那里求签。 因为掣出来的签文好, 两人都喜气洋洋地捐了香油钱。 贾璋他也终于见到了小师兄叶荆,叶荆这些年都不在都中, 而是在四方游学。他视野开阔, 性格豪爽, 和贾璋这位小师弟一见如故。 如果不是会试在即,两人必然会去太白楼吃酒的。 可惜眼下这个时候,读书才是最要紧的事。师兄弟两个被叶士高盯着读书, 就连吟诗作对都被禁止了, 更别说出去玩笑了。 不过贾璋的心态很轻松, 反倒是他年长的舍友范孟起有些焦虑。 第150章 贾璋见了,便劝他道:“范兄何必这般紧张?原大人的文章你也看过, 最是质朴方正, 范兄的文章很投他的脾气呢。” 听到贾璋的安慰后范孟起总算放松了些, 他轻声道:“贤弟说得对,这两年来我手不释卷,文章已经大为精进,中第的可能性已经大大提高了……” 郭子守的心态要比范孟起好很多,或者说他的心态向来不错, 从院试到乡试再到会试都是如此。 其人心态之平稳,几乎可以与贾璋相提并论。 贾璋非常看重郭子守, 不仅仅只因为他们的朋友关系,还因为郭子守认同实学, 与他政见一致。 这一点非常重要,相同的立场能够保证他们情谊的延续, 他们会是官场上最亲密的战友。 二月初九会试开考的那一天,天气十分寒凉。贾璋他与小叶师兄、郭子守、范孟起和乡试同年赵家萍等人早早地来到贡院门口等待进场。 贾璋他穿了七八层暖缎单衣,平日里又时常骑射打拳身体强健,因此还能承受得住这凛冽的寒风。 而那些年老体弱的考生,此时已经被早春的寒气冻得浑身发抖,面色青紫了。 或许是因为举人老爷的信誉比秀才老爷的信誉高,或许是担心举人老爷们被凛冽的天气冻死,会试的检查反倒没有乡试严苛。 贾璋他们在通过检验后纷纷领取了自己的号牌,待到凑够三十人后,巡检兵卒打开龙门,放他们走进考场。 在互相道过珍重后,贾璋他们四散而去。贾璋熟门熟路地找到了自己号舍,只觉这号舍对他来说稍显狭小。 这倒是件很正常的事情,他来贡院考院试时是个垂髫童子,来贡院考乡试时是个小少年,身量尚小,自然不会觉得号舍狭小。 如今他已经十七岁了,个子都和亲爹贾赦一般高了,自然会觉得号舍狭小。 不过这也未必是坏事,这么冷的天,号舍小点还能少漏点风,多保存一点炭盆的暖气…… 他手脚麻利地把号舍打扫干净后点燃了朝廷分发的炭盆取暖,坐在架好的木板上持续不断地搓手以此保证手指的灵活性,然后静待墨卷和题牌的到来。 没过多久,题牌被挂了出来,墨卷也被巡检兵卒发到了考生手中,贾璋在检查试卷无误、填写完籍贯、姓名、三代等履历后看向题牌。 第一道题目是“学而第一,为政第二”,是根据《论语》目录出的题。 原尚书出的题目的确很有水平,不过贾璋对怎么答题心中有数。 会试的题目构成与乡试的题目构成区别不大,不过考察考生的侧重点却不同。 乡试的时候,考官们主要考察考生对经义的理解。当然,考官们也会考察考生们对时政问题的理解,但只会出几道时政题目,不会像会试那样考得深。 在会试的时候,每一场考试都会有很多由四书五经衍生出来的时政问题。 考生们想要把这些文章做好,不但要熟悉朝廷的政治方针与牧民治国之道,还要熟悉政论文的写作方式。 科举考试考到会试这一步,几乎就等于在简拔官员了,考官们自然会更加看重考生们对经义与政治事件的理解。 除此之外,会试还要求考生的文风要符合时下风气。 所谓的符合时下风气,指的是考生们在做文章时要使用当下留下的写作方法,既不能故步自封,也不能标新立异。 由于时下理学流派繁多,任何具有学派倾向的文章都可能导致舞弊,所以古文就成了时下最流行的文风。 这就要求考生们的文章既要言之有物、提纲挈领,又要大气磅礴、立意高妙。那些浮华清丽之辞是很难中式的。 至于如何在文章中表达自己的才情与政见,从而在上万考生中脱颖而出,那就只能看应试考试自己的本事了。 贾璋想好这些事情后,磨墨展纸,写下第一道题目的破题:“学而后为政,未闻以政学也。” 伴随着笔墨的游走,时间悄悄流逝,待到正午时分,贾璋小心翼翼地包好了墨卷,然后接过巡检兵卒递过来的饭菜。 他一边吃饭一边想,新帝愿意让朝廷给考生提供饭菜的举措还是很能邀买人心的。 热菜热饭总比冷硬的干粮强,而且这些饭菜的味道还算不错。 贾璋敢断定新帝肯定派心腹过来监督下面的官僚了,要不然巡检兵卒送来的饭菜绝对没有这么丰盛。 到了晚上睡觉时,贾璋用被子把自己包得像一只蚕蛹一般严密。即使是这样,他都觉得有点冷。在嘶吼的寒风中,他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清早醒来后,贾璋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烧热水,然后服用预防风寒的药粉避免风寒。 喝完热水冲泡的药汤后,贾璋身上也热起来了。感觉自己不会生病后,贾璋才彻底放下心来,安安静静地吃掉完巡检兵卒送来的早饭。 咽下最后一口馒头后,贾璋拿出他用油纸包好的墨卷继续答题。 会试的题目里基本上都是糅合了政治事件的经义,而且题目量非常大。不过贾璋他本人在翰林院里背过实录,又经历过叶士高的谆谆教导与考前特训,所以这些题目根本难不倒他。 他甚至还有时间思考怎么分行让考官看着舒服,怎么修辞才符合主考官原尚书的喜好,怎么写具体的施政纲领才能既讨好考官又不违背实学学派的核心精神…… 待到初十傍晚,贾璋早早地把自己答完的墨卷交了——为了保证墨卷的整洁,卷子答完后就不能再修改了,所以贾璋没心情在贡院里面待着受冻。 与第一批交卷的举人风度翩翩地告别后,贾璋登上了贾家的马车。在喝掉贾琏递来的热姜汤后,贾璋直接靠在马车里的软垫上缓缓睡去…… 待到参加第二场考试时,贾璋看到了一道很有意思的四书题。 子曰。 没错,就是《论语》这本语录体典籍中,孔夫子每次说话时的先导语。 贾璋思忖良久,才提笔写下自己的破题:“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1] 写下这一行破题后,他越写越顺。在第二场考试的第一天里,就为所有四书题目都打好了草稿。 翌日一早起床后,贾璋把这些文稿工工整整地用馆阁体誊抄在墨卷上,然后才开始思考自己的本经题目。 贾璋的本经是《春秋》,与主考官原朴的本经相同,所以他的五经题目就是原尚书出的。 好消息是原朴没出割裂经义的截搭题,坏消息是原朴不过题目中的事件不是齐楚秦赵等大国的事,而是中山国这种小国的事。 所以,如果考生做不到熟读经书的话,那他很容易不知道这件事以至答非所问。 不过,如果考生知道题目的出处的话,那么答题过程就会变得很简单流畅。因为这道五经题目的核心论点不过是君子慎独而已,并没有什么艰涩的地方。 最后一场考试的策论题出得四平八稳,不过是治河赈灾等事。 不过这也正常,主考官原尚书是新帝的人,他自然不会出那些出格的题目,试探太上皇敏感的神经。 贾璋老老实实地把策论题做了,所有文章都遵循着叶士高口中“堂皇正大”的原则。据说那些阁老尚书们不管年轻的时候喜欢什么样的文风,在宦海沉浮几十载后,都会对堂庑尤大的文章表示赞许…… 在贾璋考试的这些天里,荣国府上下穿戴得都极为喜庆,就连衣裳上的绣纹都是喜鹊登枝的纹样。 邢夫人也开始了自己的烧香拜佛之旅,从观音菩萨到文昌帝君全都拜了个遍,想来就算是天上的仙官在会试的时候也得不了清闲。 三场考试结束后,贾璋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自从去年师祖吩咐他备考会试后,贾璋一直都在勤勤恳恳地念书,就连过年的时候都没放松一二。 如今考完了,那种疲惫的感觉才从骨头缝儿里钻出来,催得人昏昏欲睡。 贾璋不分黑天白夜地睡了好几天,这才彻底缓过来,在这之后才誊抄下自己的答卷前往叶家,请老师叶士高审阅。 叶士高笑道:“如无意外,你和你小师兄都是必中的。至于名次如何,只能看原尚书的意思了。” 贾璋很轻松地跟小师兄叶荆碰了一杯。 虽然他很希望自己能名列前茅,最好是会元才好。但科举考试这种事本就是七分看努力,三分看命运的。 他如今已经尽人事了,余下的事情,也只能看天命是否垂怜于他了。 在等待放榜的日子里,京中举子们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送到贾璋手里的帖子更是络绎不绝,不过贾璋并没有全都参加,只拣几个要紧的宴会去了。 不过有几场宴会是他必须参加的。 一是顺天府举子的宴会,这场宴会就是贾璋和顺天府前科解元黄鹄主办的,他本人自然不能缺席。 二是朝廷拨款举办的大宴,这场宴会是要求所有应试举子都必须参加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众举子之间联系感情,贾璋也不得不去充个人头。 第151章 三是国子监应试举子们筹办的宴会,贾璋作为国子祭酒的学生、顺天府解元,正是这场宴会的主宾,他不能不给国子监同学的面子。 比起其他人的高谈阔论,贾璋在宴会上表现得十分内敛。 别人以为他这是谦逊,不想抢别人的风头,殊不知他正在暗中观察那些高谈阔论的举人。 他已经笃定自己是必中的了,眼前这些人有的会是他未来的敌人,有的会是他未来的同伴。只有揣摩好这些人的心理,分析明白这些人的性格,他才能更好地拉拢盟友,打击敌人。 不过比起这些社交性质的宴会,还是在雨雪霏霏中与友人们一起围炉饮酒、飞花传令来得愉悦。 白居易有诗云:“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样的浮生闲情换了谁都喜欢,贾璋他也不例外。 第112章 南北榜单堂庑尤大,独占鳌头杏榜会元 在应试举子们欢饮达旦时, 会试主考官原朴正带着副考官、同考官们紧锣密鼓地判卷。 原朴对内外帘官等人盯得极紧,判卷时更是全然秉持着一颗公心。 他是最怕恩科会出现差错的人。 要知道,新帝让他做主考官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把他增补入阁。一旦恩科出现差错, 新帝耗费的心血就全都白费了。 不论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还是为了新帝的良苦用心, 原朴都要把这场恩科主持得尽善尽美。 所以在会试开考前, 不管是谁托请, 原朴全都不见,直接让那些为了自家孩子或亲戚家孩子托请的同僚们碰了一鼻子灰。 他不但对那些想要托请的同僚们无情,对判卷的副考官、同考官和内外帘官们也非常严苛。 在他的监督下, 南榜五房和北榜五房的翰林们全都老老实实地判卷, 没一个敢徇私的, 即便他们拥有通过行文风格认出熟悉考生墨卷的能力。 在经过二十多天的苦熬后,南榜五房取中的一百六十人和北榜五房取中的一百六十人的录取名单被汇总到会试主考官原朴的面前。 接下来的主要工作就是给这三百二十位新科贡生排名了。 所谓南榜和北榜, 出自于太祖高皇帝订立的南北榜制度。 顾名思义, 南北榜就是把大盛两京二十三省划分为北榜十二省与南榜十一省。在判卷时南榜墨卷与北榜墨卷分开审批, 两榜录取名额一致。 待到录取完今年的新科贡生后,再把南榜贡生和北榜贡生的墨卷放到一起排名。 太祖高皇帝定下南北榜制度,是为了避免南北取士人数差距过大,以至江南坐大满朝南音。这种事情是太祖高皇帝没有办法容忍的。 事实上,这种事情没有任何一个皇帝能接受。所以在太祖高皇帝后, 南北榜制度就成了盛朝祖制。即便有南方士子觉得不公平,这项制度也一直都没被更改过。 在把南榜五房和北榜五房录取的墨卷掺和在一起后, 所有考官全都聚在了一起排名。 别的倒好说,该是二甲就是二甲, 该是三甲就是三甲。 二甲进士能不能获得庶吉士的资格取决于后面的庶吉士考试的成绩,三甲同进士能不能选到好的官职取决于考生家里有没有实力给考生安排, 本来也与排名无关。 让考官为难的向来都是一甲三人的人选,会元的人选更是重中之重。 要知道,皇帝陛下在殿试时只看会试前十名的卷子。 如果殿试时皇帝陛下没有格外欣赏的墨卷,那么会元基本上就是此科的状元郎了。 所以考官在决定会元人选时才会格外慎重一些。 原朴听着周围一众同考官的争吵声,点了点玄八十一号墨卷,对副考官翰林院掌院学士宋榆道:“觉得此卷当为魁首的人好像格外多些?” 宋榆笑道:“此卷说理清晰,堂庑尤大,难免让人沉醉。” 宋榆是乾元二十一年的探花,做了两任翰林院掌院,又是理学宗师,资历极深。 在赞赏玄八十一号墨卷的同考官占比较多的前提下,他的这句评语几乎具有一锤定音的力量了。 原朴心里也最属意这份墨卷,但是他必须听取其他人的意见。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原朴想要保证恩科的尽善尽美,就必须做出最无争议的选择,也不能做出任何瓜田李下之举。 听到宋榆的话后,原朴喜悦地道:“嘉木兄说得有理,此卷‘子曰’一题,破题精妙,有飞龙在天之势。列为第一,名副其实。就定这份玄八十一号卷为会元罢。” 另外一位副主考是礼部右侍郎张翕,此人无论是科名、资历还是官职都比不过原朴和宋榆,这次过来做考官只是过来混资历的。 在原朴和宋榆做出决定后,张翕立刻跟着原朴的话头把玄八十一号墨卷夸得天花乱坠,直让原朴本人都觉得听了头疼。 众位同考官对这个结果没有任何异议。 一来,支持此卷为会元的同考官人数本来就比较多;二来,他们这些同考官本就没有权利驳斥主考官和两位副考官的一致意见。 所以,把玄八十一号墨卷定为会元卷就成了一件理所应当之事。 宋榆捻须微笑,他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其实他已经通过行文风格认出了玄八十一号墨卷主人的身份。 这张墨卷是国子祭酒叶士高的宝贝弟子贾璋贾茂行的。 那孩子前年冬天来翰林院做过历事监生,而且表现得不错。宋榆也是很欣赏贾璋的为人处事的。 所以比起那些不认识的举子,宋榆更愿意贾璋这个熟人成为会元。 他不觉得自己偏袒,贾璋他本就担得起这个荣耀。 如果支持贾璋做会元的同考官寥寥无几,他才不会力荐贾璋的墨卷,做那费力不讨好之事。 毕竟宋榆和贾璋也没有什么利益往来,他完全没必要为贾璋承担风险。 但问题是,喜欢贾璋文章的同考官占比很高。在这种情况下,宋榆愿意为自己欣赏的人说两句好话,坚定原朴取贾璋为会元的决心。 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这样的精妙破题,不是谁能能想出来的。 这道题目可是原朴出的,看到这样好的答案,原朴怎么可能不想把贾璋定为会元? 原朴在那里举棋不定,无非是想把恩科办得尽善尽美,不肯任何人说他偏颇罢了。 宋榆对此心中有数,所以他推了贾璋一把。 而在排名工作结束,众位考官解开墨卷糊名后,宋榆还特意去看了一眼玄八十一号的墨卷。 嚯,这张墨卷果然是贾茂行的,老夫的眼力还没变差。 宋榆心满意足地在书记官录好的榜单上签名画押,而在所有考官都签名画押后,原朴亲自把录好的榜单封存,然后送去给新帝以及各位阁老审阅。 放榜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举子们的笑容也越来越少了。 他们都很紧张,都很担心自己榜首无名,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事实上,在会试结束后,京中大小宴会络绎不绝,绝对不仅仅只是因为举子们想要结交人脉。 有不少人参加这些活动,只是不想沉浸在紧张焦虑的情绪中,所以才通过欢饮达旦的方式缓解心中的紧张情绪。 贾璋有叶士高的断言,倒是不担心自己能否中第。 可他担心自己名次不高给师门丢脸,因此时常和郭子守他们聚会下棋联诗,喝酒打牌,以此疏解心中郁闷。 就这样磕磕绊绊地过了一个月,众人终于熬到了三月十五放榜日。 在放榜日当天,贾璋换了道袍,戴了葛巾,用过早膳后就离了内院,直接去外院书房等待去外面看榜的雪檀去了。 因为荣国府足足有五进,贾璋他听不见外头四处报喜的声音,因此他的心境要比那些住在客栈与住在贡院东条民居的举子好上不少。 至少他听不见报喜人鼓吹的声音。 就在贾璋越等越心焦,墙上的西洋挂钟也响了两三回后,雪檀他终于从外面回来了。 贾璋只听雪檀欢天喜地地喊道:“三爷,您中了!中了头名会元!” 在听完雪檀的话后,贾璋的心也跟着雀跃起来了。 他只觉自己脚下好像踩着云彩一般,轻飘飘的。前世他总想着身在泥沼中,行在云端上。眼下这种感觉,就是踩在云朵上的感觉吗? 不过贾璋很快很快就镇定下来了,他按捺着喜意,吩咐雪檀道:“让人把提前准备好的喜钱抬出来吧,一会儿报喜人就来了。” 在贾璋知道自己得中会元不久后,贾母等人也都收到了这个好消息。 众人皆喜不自胜,赏了全府上下几个月月钱。 贾赦更是直接来贾璋的书房,和他一起等报喜人的到来。 他宝贝儿子考中会元,这是荣国府几代人都没有的荣耀! 这样重要的喜事,贾赦当然要和儿子一起见证了。 第152章 因为报喜人是按照会试排名从后往前报喜的,所以等到报喜人来到荣国府时,贾赦父子已经吃完午饭了。 在听到报喜人的鼓吹声后,父子二人一起出门迎接喜报。 还没走到大门口,就听那报喜人捧着扎了红绸的喜报,高声喊道:“捷报!顺天府老爷贾讳璋,高中第一名会元,金銮殿上领班面圣!” 贾赦大笑出声,嘴角就快咧到耳朵根儿了。贾璋脸上也泛起了一抹红晕,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雪檀和黄柏一人拿着一大簸箩魁星样式的银角子给报喜人发放赏钱。 而那领头的报喜人把喜报交到贾璋手里:“会元老爷文华出众,小的也不会说别的吉祥话,就恭祝老爷蟾宫折桂中状元吧!” 他这话说的吉利,雪檀立即又拿了两颗银魁星给他。 要是三爷能中状元,那就是三元及第了!这报喜人说话这般吉祥好听,怎能不多赏点儿呢? 报喜人们拿着丰厚的喜钱欢天喜地散了,而贾赦他带着贾璋的喜报跑到东府找贾蓉开了祠堂,欣喜若狂地给祖宗们上了一炷香。 爹,你看见了吗?我儿子实现了你的梦想,您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也该安心了吧? 让你当初偏心老二,现在出息的还是我的儿子! 祖母,您老人家放心吧,我现在过得很好的。 我儿子已经是会元了!我以后也会听您的话,不给贾家惹事,也不会耽误我宝贝儿子的前程的。 贾赦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走出祠堂后只觉阳光明媚,就连空中的云丝儿都温柔了许多。 荣国府上下因为贾璋得中会元一事喜不自胜,国子监里,叶士高亦是春风得意,满心欢喜。 唯一的弟子贾璋中了会元,唯一的儿子叶荆中了第八名进士。以前总有人嘲笑他膝下单薄,儿子少,徒弟也少。现在他们不用嘲笑了! 他膝下是单薄,但是成才率高啊! 除此之外,这一科会试录取的贡生里面有好些都是国子监生。这意味着叶士高一瞬间多出了二三十个门生,还多了一笔明晃晃的政绩。 这么多好消息接踵而来,叶士高自然会喜笑颜开了。 尤其是贾璋,要知道新帝让原朴做会试主考官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原朴入阁。 如今原朴尽善尽美地把整个恩科办下来了,新帝又怎能不给原朴面子?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他们茂行必然会是这一科的状元了。 解元,会元,状元……没想到他叶退之这么厉害,居然能教出一个三元及第的学生出来! 想来他们实学大兴,大概就在璋哥儿这一代了! 第113章 奉天殿上殿试开考,完美表现三元佳话 殿试的时间被定在三月二十三, 就在会试发榜八天后举行。 在这八天里,贾璋等人齐聚叶家,在叶士高这里进行了一场有关殿试的短期培训。 贾璋对于面圣之事并不紧张。 他前世天天面圣, 早就祛除了普通臣民对君父的崇敬与畏惧。 不管皇帝多么阴晴不定,他都是有喜怒哀乐、长着两只眼睛一张嘴巴的人, 本就没什么好怕的。 而且新科贡士济济一堂, 新帝怎么可能不高兴?就算新帝在殿试时冷脸, 也不过是在考验新科贡士的心态罢了。 所以根本不用太过紧张。 在殿试前一天,鸿胪寺与光禄寺的官员们还在奉天殿里忙碌。 他们需要布置考场,设置香案, 事情多的要命。 两位主理事务的少卿忙得脚打后脑勺, 不过他们心里并不反感, 反而乐在其中,甚至希望寺卿能多给他们安排一些差事。 光禄寺和鸿胪寺向来都是清水衙门, 立功的机会向来不多。 今年年初陛下改元践祚, 他们忙了一场;眼下新科贡生殿试, 他们又忙了一场。这对两位少卿来说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在两位少卿眼里,这些差事一点都不苦,它们可是让他们升官进爵的政绩! 政绩这种好东西谁都想要,不过贾政这个新晋的光禄寺少卿是捞不到办差的机会的。 光禄寺寺卿不给他安排差事的理由是贾璋是新科会元,贾政这个亲叔叔需要避嫌。 为了荣国府好, 贾政还是不当差为妙。 当然,就算没有贾璋, 光禄寺寺卿也不会把立功的机会给贾政。 另一位少卿和他共事多年,彼此之间关系又很融洽。在没有其他因素的影响下, 光禄寺寺卿怎么可能喜新厌旧呢? 更何况贾政眼高于顶、目下无尘,除了一身正气外, 他身上没有任何让光禄寺寺卿欣赏的闪光点。光禄寺寺卿当然不会重用他。 殿试当天,换上朝廷发放的青色圆领袍与四方平定巾的贾璋被父亲贾赦送到了朱雀门前。 父子两人一下车,司礼监的小内宦就跑过来把贾璋带走了。 司礼监的小内宦记得很清楚,会元需要站在队伍最前方领班面圣。 所以贾璋一来,他就把人带走送到了队伍最前方。 贾璋离开后贾赦也没走,没亲眼看到贾璋走进宫门,贾赦心里不踏实。 前来参加殿试的贡士们纷至沓来,贾赦看着他们站成了两队,在考生们全都到齐后,三千营兵卒挨个检察考生们有无舞弊情实。 在众考生验明正身后,三千营的兵卒打开了宫门,礼官们带着新科贡士们走进了朱雀门。 在贾璋的背影彻底消失后,贾赦撂下帘子,吩咐车夫驾车离开。 宫门内,贾璋神色淡定地走在前头领路,跟在他后面的同年们不禁心生感叹。 贾茂行不愧是杨门弟子、新科会元!其人风度如此怡然,怪不得杨阁老会喜欢他这个徒孙。 叶荆和郭子守他们几个看着贾璋,也觉得心情愉悦。 在本人考不上会元的前提下,朋友能考上会元绝对是一件喜事。 比起那个傲气冲天的苏州解元靳良友,还是贾璋中会元让人心生喜悦。 没错,除了贾璋这个会元外,叶荆、郭子守、赵家萍和范孟起都在此科中第了。 而且这四人全都分属二甲之列,不说肯定能选上庶吉士,但至少不用做那被人戏称为“如夫人”的同进士。他们的科名已经稳稳地拿到手了。 只待会试结束,就能选官任职,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新科贡士们在奉天殿里等到卯时正,才等到绍治帝御临。 不得不说,新帝的年号取得相当谄媚了。 他取这个年号,完全是在奉承太上皇,一点都没有顾及自己的喜好。 不过结果非常不错,在新年号定下来后,新帝就从太上皇手中得到了绣衣使者东鸾卫的指挥权。 对于新帝来说,用年号来换东鸾卫,这绝对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绍治帝今天穿了一件玄色潞绸盘龙袍,神色和蔼,看起来很是平易近人。 倒是让某些惶恐不安考生褪去了一二畏惧之情,多了几分亲近崇敬之心。 在礼官们宣读圣旨时,内宦们点燃了殿内桌案上宫灯为众位考生照明,又点燃了香炉里的香篆为众为考生提神醒脑。 而在圣旨宣读完毕后,众位新科贡士山呼万岁,绍治帝让众人平身。在所有礼仪结束后,新科贡士们被礼官们带到他们的座位上等待墨卷发放。 因为殿试的座位是按照会试的名次排列的,所以贾璋本人就坐在绍治帝的眼皮子底下。 这也是某些会元最终没有获得状元功名的重要原因,心态不好的人可没办法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发挥出来自己的正常水平。 在新科贡士一一落座后,殿试题牌被挂了出来,墨卷也被小内宦们发放到各位贡士手中。 师父叶士高跟他们几个嘱咐过,殿试时一定要用心答题。师祖他老人家说殿试的题目是绍治帝亲自出的,所以绝对不能敷衍。 想到这里,贾璋认真地看向这道由绍治帝本人出的题目。 只见题目共有一千多字,篇幅之长为历代之最。 而且在略过那些“朕闻近世伟略隆基之主,必仁德简朴、赳赳雄断”、“命诸生为朕稽当世之务,朕眷兹洽闻,将裁览而采行焉”的浮言后,就能发现本科殿试的考试内容与往届殿试有很大的差别。 往常殿试时,皇帝只会考一些概念上的问题。譬如问各位考生如何治理国家,问各位考生何为圣君三德,问各位考生如何富民强兵,如何处理边患等等。 但是今年,绍治帝考的问题全都是具体事务。 题目一共有四道,第一道题目要求考生为隰县民乱提出合适的平乱方案,第二道题目要求考生为杜绝户部钱官贪墨火耗提出恰当的监管方案。 第三道题目问考生若为下县县令,如何牧民一方,施行教化;第四道题目问考生若为织造,如何在不损伤桑农丝工利益的前提下增加朝廷的税收。 这样的题目,对于一心只有圣贤书的书生们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但对于贾璋来说,却是正中下怀。 第153章 前世为皇帝处理过一堆麻烦事的贾璋不可能提出不切实际的建议,有其他考生浮皮潦草的空中楼阁做对比,贾璋的策论自然会脱颖而出。 在答完第一道题目时,贾璋就想到了绍治帝为什么要这样出题了。 问那些概念上的问题,很容易波及到太上皇。 万一有考生没长脑子,大书特书乾元一朝的弊政就糟了。那些没得到皇位,又不肯死心的王爷们肯定会为此大做文章的。 所以绍治帝才想了这么一个取巧的法子,把大而化之的策论转变为具体的时务策论。这样的题目不但能考察考生的能力,还能避免意外情况的发生。 还有最后这道题目…… 绍治帝说的哪里是织造局?他说的分明是甄家! 贾璋还能发现一件事,那就是太上皇可能在绍治帝的努力下开始厌弃甄家了。 否则以绍治帝的城府,他绝不会把织造局的事堂而皇之地放到殿试的试卷上。 不过这些事情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认真答好这几道策论题目。 想到这里,贾璋胸有成竹地打好草稿,然后用他最好的字迹把草稿誊抄到墨卷上…… 在贾璋答到第二道题目时,他发现自己面前出现了一道阴影。 是皇帝,也只能是皇帝。 贾璋条件反射地做出了面对皇帝时的最佳举措。 他先是身体紧绷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绍治帝。 在看到绍治帝和缓的神色后,他瞬间放松下来,然后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在这之后像是得到了鼓励般,提起笔,心无旁骛地写起他的策论来。 他抬头的角度非常完美,既没有胆大包天到直视绍治帝,但也绝对能让绍治帝清楚地看到他濡慕景仰的眼神与难以抑制的欣喜表情。 圣君天子大权独握,这种人绝对不会喜欢不畏君威之人。 藐视皇权乃是大不敬之罪,忽视皇帝的巡考并不能证明你多稳重,只能证明你对皇帝陛下没有敬畏之心。 皇帝不会喜欢这样的人的,但他也不会欣赏过于敬畏他的臣子。所以这中间的度,就需要底下的臣子们自己把握了。 杨宗祯坐在御座下首的圈椅上,看到徒孙的表现后,心想这把稳了。 这小狐狸崽子有胆量,都到奉天殿了还敢表演,而且还表演得浑然天成。如果不是提前知道这小崽子是什么人的话,他都要被糊弄过去了。 以杨宗祯对新帝的了解,新帝不可能不喜欢他这小徒孙的。 哪个皇帝会不喜欢对君父充满濡慕与景仰,又能在君父的鼓励下稳住心绪,一心要给君父交上最满意答卷的年轻人呢? 而且,茂行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位会元。这个身份,在新帝心里也绝对是不一样的…… 在看完贾璋第一道题目的答案后,绍治帝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贾璋的桌案。 杨阁老的徒孙果然像他一样才华满腹。也对,若不是文章天成,原师傅又怎会把他点为会元呢? 据说这孩子还是顺天府解元,如果他把这孩子点为状元的话,那他登基后的第一科会试里就会出现一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了。 他没记错的话,上一位“三元及第”的状元应该还是文皇帝时的穆阁老。 穆阁老中状元时已经二十多岁了,但贾茂行今年才十七! 少年英才三元及第,这可是国朝少有的佳话啊! 在看完贾璋的出色的策论与完美的表现后,其他贡士的表现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绍治帝随便转了一圈后,就回到御座上看他的折子去了。 他心里已经想好了,贾茂行就是本科的状元郎,因此也就没必要再继续看下去了。 在吃完午饭后,贾璋提笔把最后一篇策论细细誊抄到墨卷上。 在检查无误后,贾璋摇铃把墨卷交给了礼官,又在内宦的带领下遥遥地向绍治帝磕头跪安。 在绍治帝点头后,内宦把贾璋送出了奉天殿。 礼官把贾璋的墨卷送到了御前。 本来按规矩是各位阁老和考官们先评阅,然后再交给皇帝审阅的,但是绍治帝开口道:“拿过来给朕看看。” 杨宗祯心里一喜,而绍治帝在接过礼官捧过来的文章后,直接吩咐陆英道:“磨朱墨吧。” 陆英挽起袖子磨好丹砂墨,绍治帝提笔在卷头写下一甲第一名五个大字:“小贾状元三元及第,也是你们在上皇一朝教化有方的功劳。” “朕有心成全这场佳话,不知各位阁老意下如何?” 第114章 金銮唱名状元金花,御街夸官打马观花 在绍治帝把太上皇抬出来后, 众位阁老与殿试众考官就看清楚他要把贾璋定为状元的决心了。 是啊!三元及第固然是上皇一朝君臣教化有方的功绩,又何尝不昭示着绍治帝的天命所归? 整个盛朝除了穆阁老外就没有第二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绍治帝甫一登基, 就有如此人才入天家之觳,这其中的寓意不言而喻。 尤其是绍治帝已经落下朱批了, 就算对此事心存异议, 也不能喊出来打绍治帝的脸。 除了太上皇, 谁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让新帝收回自己的决议? 周东野心里都有些酸了。 他不嫉妒太上皇抬举杨宗祯和张泰维,因为他和李汲当年就是像杨宗祯他们现在这样被捧起来的。他不懊恼太上皇给他谱写的末路悲歌,因为当他选择用良心换取权力的那一天, 他就已经想好了自己的结局。 能在太上皇在世的时候被新帝斗倒也挺好的, 至少有上皇在, 他们周家的结局还不会太过凄惨。 但他嫉妒杨门的人才济济,叶士高、沈四象等中年骨干也就不说了, 就说贾茂行吧! 三元及第, 这是多么难得的文名? 有了这样的清贵名声, 贾茂行在实学学派里的地位必然会得到很大的跃升。就连杨门在争夺实学学派的话语权时都会增加更多底气了。 而且贾茂行本人的能力他是知道的。 内阁中书的事务是何等的冗杂?但贾茂行在他师祖的操作下代值内阁时却能把所有事情都处置得井井有条。要知道那时候贾茂行才十五啊。 如今又过去两年了,他只会比两年前做得还要好…… 而这就是让周东野酸的第二点了,贾璋太年轻了,他今年不过十七岁,就算绍治帝在殿试后忘了他, 他熬过两任转迁时也不过二十三岁。 二十三岁,周东野头疼地想, 他那个生来要账的儿子在二十三岁时连举人都不是呢。 这么年轻,这么生机勃勃, 就算是熬也能把他们今天与坐的这些人全都熬走。 这意味着什么,大家心里都一清二楚。 杨门后继有人了。 只要贾璋稳稳当当地走下去, 杨门至少还能在朝堂上活跃四五十年…… 李汲的心态向来不如周东野好,自然比周东野还要酸。 但他知道,他这块磨刀石可以得罪新帝,但不能真把新帝得罪死了,否则他只会死无葬身之地。 而张泰维他与杨宗祯同为上皇指给新帝的理政大臣,在周、李二人不倒下之前,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是不会恶化的。 因此他就算是酸,也得露出与有荣焉的微笑出来。 更何况他是聪明人,御笔朱批已下,若作更改,未免有损君威。张泰维是不会去触犯绍治帝的底线的。 所以在绍治帝问几位阁老的意见时,众人都恭声赞颂陛下英明。不过真正觉得心中畅意的阁员,大概除了杨宗祯外再也没有别的人了。 殿下没交卷的贡生听到绍治帝与几位阁老已经定下了此科状元的人选后,眼中都露出了羡慕的色彩。 三元及第,这是多少文人梦寐以求的功名?若是自己能以身替之,此时死了都值了。 只有对状元之位尚未死心的几位种子选手听到几位阁老山呼万岁后神色一黯。 他们本来以为自己排名靠前,还有奋力一搏斗的希望的。 如今这个希望也彻底破灭了。 在殿试考完后,众考生的卷子被送往东阁。 众阁老和考官们在东阁连夜奋战,待到翌日凌晨,绍治元年恩科的榜单已经被草拟出来了。 包括贾璋墨卷在内的前十份卷子被送到绍治帝案头,他瞧了两眼,然后道:“华州王良誉貌寝,做探花不合适,把他和吴庭生的位置调换一下,就把榜单定下来吧。” 吴庭生就是原本的第二名,因为榜眼和探花选官时都做翰林院编修,谁前谁后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上的影响,众位阁老和考官都没有反驳绍治帝的意见。 毕竟让长得丑的人做探花,确实有碍观瞻…… 因为后交卷的贡生们的宣传,所有贡生都知道状元的归属了。 三元及第,这可是国朝少有之祥瑞,贾茂行他真是好本事啊! 也有人酸溜溜地说些什么“只是运气好”云云,但是根本没人理他。如果三元及第的功名只是靠运气得来的,那你怎么不去撞撞大运? 第154章 在榜单定下的第二天,新科进士们换上了中官们发到他们手中大红色进士襟服前往宫城。 在礼员的指引下,新科进士们先后列班,伴随着肃穆的礼乐声中,贾璋等三百二十名新科进士走过午门,在禁卫的注视下走进奉天殿朝觐。 奉天殿中,绍治帝身着兖袍,头戴九梁冠,在鸿胪寺礼官奏请升殿后,跟随仪仗坐到御座之上。 在绍治帝坐下后,文武百官与新科进士在礼官的吩咐下对绍治帝三跪九叩。绍治帝叫起后,礼官举金榜至丹陛前,高声道:“有制!” 新科进士们再次跪下听礼官宣读黄榜,只听那礼官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绍治元年三月二十三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第一名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第一甲第一名顺天府贾璋,第一甲第二名陕西华州府王良誉,第一甲第三名浙江省宁波府吴庭生,第二甲第一名浙江乌程县叶荆……” 等到唱名完毕,新科进士再次在礼官的指引下向绍治帝行三跪九叩大礼。 在新科进士们平身后,绍治帝吩咐礼部官员出去张贴金榜,然后饶有兴致地问陆英道:“朕让你准备的花呢?” 陆英拍了拍手掌,一个小内宦捧来一只螺钿托盘,上面放着一支精雕细琢的状元金花。 陆英接过托盘,对绍治帝道:“陛下,花在这儿呢,是尚宝监按陛下描的花样子连夜制的金花。” 绍治帝点了点头:“郑谷有诗云:‘女郎折得殷勤看,道是春风及第花’,让我们的状元郎过来吧,朕也该给我们的状元郎赐花了。” 他话音刚落,陆英就对站在一旁的小内宦使了个眼色。 那小内宦乖觉地跑到贾璋身边:“状元公,陛下要您过去呢。” 贾璋低声道了句劳驾,然后跟着小内宦走到丹陛之下。正要跪下去,就听绍治帝让他上去。 他隐蔽地瞥向杨宗祯,却见杨宗祯对他点了点头。看到师祖如此作为,贾璋瞬间放下心来,直接踏上丹陛,走到绍治帝近前磕头道:“学生贾璋,叩见吾皇,伏惟吾皇万福金安。” 绍治帝起身拿起了那支精雕细琢的状元金花,在把金花簪到贾璋的乌纱帽上面后笑道:“春风及第花,赠与状元郎。以后跟着你师祖好好学着做事。学问上的事也不要耽误了,朕还盼着本朝出一个三元及第的文宗呢。” 贾璋眼中瞬间涌出感激涕零的热泪:“学生谢陛下拔擢之恩,必当谨遵陛下教诲,实心用事,矢志不二!” 绍治帝满意地拍了拍贾璋的肩头,在吩咐内阁首辅周东野和次辅李汲为榜眼和探花簪花后,绍治帝才乘舆还宫。 贾璋、王良誉和吴庭生也被带到偏殿更衣。 等一会儿,三鼎甲还要御街夸官呢,这身进士襟服也得换成专门的夸官服饰才成。 红色的进士襟服换做了大红色的圆领状元服,腰间革带换成了银带,银带上面又挂了一只蟾宫折桂花样的药玉佩,寓意非常简单明了。 而绍治帝赐他的那朵杏花花样的状元金花,也被小内宦小心翼翼地簪到了状元冠带上。 在换好服饰后,贾璋跟着那小内宦走出了偏殿的房间。只见王良誉和吴庭生也换好衣服走了出来。 榜眼和探花的圆领袍是青色的,王良誉对这一点非常满意。 他皮肤颜色黑,若是穿红绝对会是一场灾难。 不像贾璋和吴庭生一样,皮肤白皙,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好看。 原朴这个会试主考官找过来时,便见三人很和谐地站在一起,他忍不住笑道:“我们的三鼎甲真是风华正茂,怎么看都比三十年前的三鼎甲好上许多。” 三十年前的那一科正是原朴中第的那一科,而且他还是那一科的榜眼,自然可以把那一科的事情拿过来说笑。 因为原朴是会试主考官,三人连忙行礼道:“学生见过老师……” 虽然贾璋、王良誉以及吴庭生三人都拜过师父了,但是在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如果称呼自己的会试主考官为尚书大人的话,那就太不识趣儿了。 听到贾璋他们的称呼,原朴的笑意更盛,只听他道:“走吧,吉时到了,你们也该带领众进士打马游街去了。” 在原朴和一众礼官的带领下,三鼎甲走在御道上,众进士随行于官道上,走出了朱雀门。 朱雀门前,兵卒们牵着三匹油光水滑的雕鞍宝马。 在贾璋等人跨上马匹后,仪仗锣鼓与穿戴一新的五军营兵卒分列于三鼎甲前后引导夸官队伍前往长安街。 贾璋三人心中也十分快意,正所谓“昔曰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金榜题名、御街夸官,如此荣耀,又有谁能按捺住心中喜意,不觉欢畅呢? 而在长安街旁,更是人流如织。凤衔金榜出云之刻,正是众人争看白鹤冲天之时。大街小巷里都挤满了京都百姓,酒楼包厢里亦坐满了京中各家女眷同赴这场盛大的庆典。 不知多少荷包、帕子和鲜花丢在了三鼎甲身上。 贾璋身手好,并没被砸到几次。本就不擅长马术的吴庭生就惨了,随着队伍的前进,吴庭生已经染上了一身脂粉花香。 倒是惹得贾璋和王良誉悄悄发笑。 在队伍走到太白楼时,贾璋对着楼上挥了挥手。他知道祖母、母亲和黛玉都在那间包厢里面。 而在他挥手后,一扇窗户打开,好几只荷包被扔了下来。或许是命运的指引,一只绣着蟾宫折桂花样的荷包落到了贾璋怀里。 他打开荷包,里面是芙蓉花的花瓣。 这是黛玉的香囊。 为了不让自家女眷的针线落在外面,荣国府为御街夸官准备的荷包都是丫鬟做的,不过每个荷包里面都放了花瓣。 黛玉放了芙蓉花花瓣,迎春放了木槿花花瓣,探春放了月季花花瓣,惜春放了棠梨花花瓣。 王良誉见到贾璋把荷包收到了袖子中,忍不住打趣这位小状元:“状元郎,这是哪家闺秀的香囊,当得你这般珍重?” 贾璋轻笑道:“王年兄,这是我未婚妻的。” 吴庭生听闻此言,赞道:“这么多香囊帕子里,你未婚妻的香囊正巧落到你怀中,真可谓是天定姻缘啊!来日新婚,年兄可别忘了给我发请柬。” 贾璋也笑道:“多谢吴年兄,忘了谁也不会忘了吴年兄你的。” 吴庭生脸上露出了愉悦的笑容,如此姻缘巧合,他都有点想为新科状元写一出新戏了。 第115章 琼林宴上交际宴飨,翰苑点卯嘉乐长欢 贾璋三人打马长安街后, 策马前往吏部文选司奎星堂上香。 礼仪结束后,才被礼官带到体元殿参加琼林宴。 此时体元殿内,除了新科进士外, 内阁阁老,六部尚书, 历代鼎甲皆在席中。 新科三鼎甲一到, 其余三百余名进士全都迎了上来, 簇拥着他们三个一起向诸位大臣及列位科甲前辈作揖行礼。 在这之后,众人分次序坐下。直到到绍治帝御临后,琼林宴才正式开始。 佳肴罗列, 笳鼓喧阗, 在琴瑟琵琶交织的礼乐声中, 众人沉浸在金榜题名的喜悦当中。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十余载寒窗苦读, 换来今日殿前荣耀。又有谁不喜欢今日之欢呢? 绍治帝和诸位大臣也没多留, 在充分表达出朝廷对新科进士的重视之情后就离开了。 就算阁老尚书们有拉拢新科进士之心, 也用不着心急到在琼林宴上招揽党羽。 满庭朱紫,这些小年轻们也放不开。为了让新科进士们放开胸怀享受琼林之乐,他们还是离开体元殿为妙。 在众位大臣离开后,新科进士们立刻与同年们交际起来。 同科同年同气连枝,对于绝大多数新科进士来说, 同年就是他们最重要的人脉资源。他们这些官场新丁,不和同年抱团相互扶持, 还能依靠谁呢? 贾璋这个新科状元身边也围满过来拜会敬酒的人。 不说杨阁老这尊响当当的靠山,光是贾璋本人也很值得投资。他年纪轻、科名高、性格又好。除了贾璋的竞争对手外, 没人不喜欢这个年轻人。 贾璋也不故作姿态,而是热情周到地和每一位过来敬酒的同年交际。 他前世在司礼监里摸爬滚打练出来的话术根本不是眼前这些新科进士们能挡得住的。几杯水酒下肚后, 不管是世家寒门,还是南人北人,都觉得贾茂行这个人让他们有如沐春风之感,真乃实诚君子也。 还有人觉得贾璋如此八面玲珑,不是天生热情开朗,就是胸藏城府心机深沉。 但是对于那些真心想和贾璋交好的人来说,前者意味着他们交到了一个真心实意的朋友,后者意味着贾璋这人值得投靠。不管贾璋是怎样的人,他们都对他们年轻的状元郎的风度翩翩感到心悦诚服。 第155章 荣国府女眷回家后,在荣宁街摆了流水席贺喜。待到贾璋从琼林宴上回家时,荣国府外熙熙攘攘地挤满了人。贾璋听着周围的贺喜声,团团一揖后,才带着雪檀黄柏走回府里。 此时府里也是一片喜气洋洋,贾璋来到荣庆堂时,正听到贾赦在和祖母他们讲述绍治帝是怎么赐给他状元金花的,他忍不住笑了笑,而荣庆堂内的人也听到小丫鬟的通传声:“三爷回来啦!” 贾璋走进荣庆堂内,给贾母、贾赦和邢夫人行礼。 贾母起身搂住他笑道:“我们家的状元郎回来了!” 邢夫人亦是欢喜:“我儿这么多年的辛苦,总算是熬出头了!” 众人又庆祝了一回,见贾璋露出疲惫之色后又催着他去休息。 翌日一早,还没等贾璋起来,各处的贺礼就来了。 老亲故旧、杨门官员、同科同年、监中同学,或送银两,或送文玩,直把贾璋的私库堆得满满的。贾赦发话了,这些贺礼不入公库,全归贾璋一人掌管。 贾璋醒来后,换了一件藏蓝色苏绣藤纹圆领袍,出门去叶家叩谢恩师去了。 叶士高见他过来,果然欢喜,拉着他说了好一会儿话。 话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叶荆头上,叶士高想到儿子,便让人把叶荆叫来一起说话。 没过多久,叶荆跟在管家身后飘了过来。 贾璋见他眼睛都没彻底睁开,人还没睡醒,便叫小厮给叶荆拿条温毛巾擦脸。正要和他说话,就听到他腹中轰鸣作响,想来是还没吃早饭就过来了。 贾璋忍不住笑出了声,叶荆他也彻底清醒过来了。 不但清醒过来了,脸也红到了耳朵根儿。 叶士高无奈地叫人给叶荆端早饭过来吃,又让人拿新买的荷花酥与南来的杨梅给贾璋吃。 贾璋笑道:“师父这还把我当小孩子哄呢。” 叶荆咽下了口中的虾饺,然后对贾璋道:“小师弟,和我爹撒娇做甚?还是来和师兄撒娇吧,那荷花酥可是我买的。” 叶士高赏了他们一人一个脑瓜崩,然后带着他们去杨家给杨宗祯磕头。 杨宗祯对他们的殿试成绩相当满意,不但殷殷勉励了好些话,还赏给他们一人一枚名贵的和田玉佩。 从杨家大门里走出来后,师兄弟二人相视一笑:这回发财了,师祖他老人家可真大方。 回到家里,只见黛玉在鹤鸣苑院子里赏花。 贾璋笑着走过去,拿出袖子里的荷包给黛玉看:“妹妹快看,我昨天接到了你的荷包。” 黛玉惊喜地看向贾璋,贾璋笑道:“这就是因缘际会……” 黛玉莞尔一笑,正要说话,就见贾璋拿出一根杏花样式的簪子出来。 “妹妹祝我蟾宫折桂,我祝妹妹嘉乐长欢。” 簪子上的杏花与贾璋状元金花上杏花的花样很是相似,分明是连夜让人赶制出来的。 黛玉看出了他的心意,直接接过发簪戴上。紫鹃和红杏等人见了,连声夸赞黛玉好看,簪子好,人也好,放在一起更好。黛玉听了,更觉欢喜。 她并不热衷功名,但是贾璋欢喜,她就为他感到欢喜。 而且她也是探花的女儿,书香门第的千金,又如何不知道三元及第的分量呢? 她知道,爹爹肯定为三哥哥三元及第感到欢喜的。而她,也为三哥哥感到骄傲。 在琼林宴后,新科进士要去孔庙祭拜至圣先师。 在这之后,礼部会发放牌坊银子给众位新科进士。 因为贾璋,荣宁街前已经有一座解元牌坊了。 如今贾璋三元及第,荣宁街的解元牌坊前面又多了一座“状元及第”牌坊和一座“三元及第”牌坊。 贾赦每每经过这几座牌坊,都忍不住露出难以抑制的笑容。 而贾政他恨不得闭着眼睛走过去,他一点儿也不想看到贾璋的荣耀。 如果珠哥儿还在……贾政叹了口气,即便珠哥儿还在又能怎么样呢? 珠哥儿是考不出三元及第的成绩出来的。 朝廷在正式选官前,给众位新科进士们一个月的假期归乡夸耀。 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朝廷也晓得这个道理的。 贾璋得到了难得的长假,为了和同年联络感情,荣国府的庆祝宴会是在贾璋的同年们尚未离京前举办的。 贾璋借机和众位同年欢聚,又私下里给那些囊中羞涩的同年赠了一份贺礼。在这次宾主尽欢的宴会后,贾茂行在绍治元年这一科的进士们中年名声更响了。 在宴会的欢笑熙攘声中,被禁足于西大院小佛堂的王夫人死死地抓住看守嬷嬷的手臂:“外头这么热闹,是怎么了?” 看守嬷嬷笑道:“二太太,大房三爷三元及第,这是天大的喜事,大老爷家里在办宴呢。” 王夫人很快就抓住了嬷嬷话里的关键词:“大老爷家里?” “老太太去年就让大老爷和二老爷分家了,二老爷来看二太太的时没跟二太太说这件事吗?” 王夫人崩溃地尖叫了一声。 此时,王夫人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贾璋三元及第而感到嫉妒,还是因为荣府分家一事感到痛苦。 她只觉头痛欲裂,紧接着就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晕过去前,她还听见那看守嬷嬷道:“也不知道二太太这是真晕还是在装晕?这大喜的日子也不能请大夫给家里招晦气……罢了,罢了,先把二太太扶到床上去吧。” 在荣国府的庆祝宴会结束后,贾璋很是过了一段舒心的假期。 他是一甲状元,可以直接进入翰林院任职,不用像二甲、三甲的进士那样操心庶吉士馆选与选官的事情,自然无事一身轻,要比别人轻松很多。 因为国朝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规定,新科进士里希望自己能够成功馆选进入翰林院庶常馆的人车载斗量。毕竟翰林是“储相”,但凡有点志气的,都会存在一二畅想。 不过现实主义者们已经意识到了,虽说翰林是“储相”,但是真正入阁的翰林官还是凤毛麟角。 翰林院里坐蜡的清贵老爷们数不胜数,不是谁都能熬出头来的。 所以比起在翰林院里苦熬,还不如直接选官。 家里有人脉背景的想办法捞个给事御史、主事中书当当,也能摸到一二实权;没有背景的外放到地方做一任知县,亦能一展胸怀抱负,就算失败了,也能舒舒服服地做土皇帝…… 不过贾璋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去翰林院做修撰,所以他也不用操心这些事,只用安安心心地琴棋书画诗酒茶,享受他难得假期就行了。 待到四月二十五这一日,新科进士们的假期结束了。贾璋早早起来换了官袍,提着碧玉琉璃灯出门前往翰林院点卯。 因为荣国府距离宫城较近,贾璋没在路上花费太多时间,抵达翰林院的时间也很早。 跟着翰林院的书办办理完签花押、领笔墨、分配值房等一系列入职流程后,贾璋回到自己的值房里给自己泡了一壶茶,然后安安静静地等待翰林院掌院学士宋榆的到来。 修撰和编修们要跟着侍读、侍讲等上官做事的,贾璋还不知道自己会宋掌院被分配到谁手底下做事。 反正不会是赵师叔就是了,因为去年冬天的时候,赵仪赵师叔就已经升官升到大理寺去了。 让贾璋感到惊喜的是,宋学士给他分配的上官是韩凭。 韩凭是贾璋的老熟人了,在贾璋来翰林院做历事监生时,两人就成了好朋友。 贾璋离开翰林院后,两人也有通信。 最重要的是,在赵仪离开翰林院后,韩凭因为积年的资历与赵仪的推荐升官了。不说两人本就是朋友,只说有赵仪的这份提携之恩,韩凭就不可能对贾璋不好的。 宋榆看着贾璋亮晶晶的眼睛,捻须微笑道:“跟着韩学士好好做事。” 韩凭争着抢着要带贾璋,为了这件事,韩凭那个闷油瓶居然提着腊肉跑来给他送礼了,这可是难得一见的新鲜事。 宋榆笑都笑了,又怎能不成全韩凭的心愿呢? 第116章 翰苑当差工作纪实,迎春婚事相看家萍 韩凭升职后的主要工作内容就是在史馆修实录。 贾璋跟着他做事, 自然也要去史馆当差。 贾璋之前就在翰林院做历事监生时就接触过这方面的工作,因此他上手很快。 韩凭没带他多久,他就能独立完成工作了。 他不但自己做得又快又好, 还能指点手底下的两个小编修修改实录条文呢。 贾璋手底下的两个编修从庶常馆散馆没多久,不像那些积年的老编修资历深。 这两人的脸皮全都嫩得很, 贾璋指挥他们做事时全都心悦诚服, 一点儿都不让贾璋多操心。 贾璋非常感谢韩凭的帮助, 他知道,他这位朋友一直都把他当做孩子看待。 这两个老实的小编修必然是韩凭特意分给他的,韩凭虽然不说, 但贾璋心里记得这份恩情。 第156章 在编史之余, 贾璋还时常去阅读翰林院收藏的诏书、表判、卷宗以及孤本。前者是为了未来更好地工作, 后者则只是因为贾璋自己喜欢。 韩凭始终都觉得开卷有益,因此很支持贾璋多读书。 最重要的是韩凭这人一心忠君报国, 绍治帝说他期许贾璋成为三元及第的文宗, 韩凭也把这句话记到了心里。 比起贾璋在翰林院一帆风顺的生活, 王良誉就惨了许多。 他那位上官面甜心苦,整日夸奖王良誉,然后天天安排他去修补残卷。 翰林院的藏书里面有不少残卷,修补这些残卷最是费心熬神,功劳还比不上修史修书来得多, 因此这样的苦差事向来都是新任翰林官的活计。 但是就算再给新任翰林官下马威,也不能让人家天天都去修补残卷。 吴庭生在修补几天残卷后就被上官拽到史馆修史去了, 而王良誉还在修复馆苦熬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结束这场煎熬。 贾璋和吴庭生对此爱莫难助。 王良誉不肯拜到他人门下, 一门心思要做纯臣。贾璋和吴庭生自然不能慷师门之慨,为了自己的道德感, 就恳求师门尊长给予王良誉帮助。 吴庭生也有师门,他是户部尚书赵树生第三子,秋湖散人赵景川的弟子。 有师门照应,翰林院的前辈自然不会过于为难吴庭生。 贾璋他是杨阁老的徒孙、叶士高的弟子,就算没有韩凭,翰林院里的人也不会太过为难他。 但若是没有这层身份,又没有韩凭的话,他也可能面临与王良誉一样的窘境。 在翰林院这个地界,一块砖砸下去能砸到两个榜眼、三个探花。 鼎甲每三年都会出三个,在积年的老翰林眼里,状元榜眼早就不是什么稀罕人物了。 没有谁会因为你的状元身份而优待你,除非你身上有别的值得让人优待的价值。 如果上官刻薄的话,就会受到和王良誉一样的苦楚,而且还有苦难言。 因为王良誉的上官也有话说:“如果人人都不愿意做这些琐碎的差事的话,那么翰林院还建这修复馆做什么?” “良誉,你还年轻,做这些事情磨磨性子总是好的。我这也是为了你好,省得你日后升任修撰入大内轮值时做事不细心,触怒陛下圣威,到时候可就不好看了。” 贾璋和吴庭生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安慰王良誉,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让家里的厨子做些陕西的家常菜送到翰林院来分给王良誉一起吃,也好让他心情变好一点。 叶荆和郭子守也会跟着贾璋他们一起吃饭,这两人都考进了庶常馆,如今正在庶常馆上课。而赵家萍和范孟起两个人直接选官了。 赵家萍本人没有什么入主中枢的心愿,父亲也是科道言官,因此他也没参加馆选,直接选了刑科给事中,去做风宪官了。 而范孟起选择去地方做知县。 京城居大不易,他殿试的排名也只是二甲吊车尾。比起在京中苦熬,还是去地方更得他心意。 他也不怕自己熬不出头,殿试结束后他就去叶家拜了码头,不怕没有靠山,更不怕别人会吞了他的政绩。 贾璋在翰林院里除了修史外,还操心着迎春的婚事。 京中女子大多在十五岁到十八岁之间出嫁,二妹妹迎春今年也十六岁了,此时给迎春定亲正是合宜的时候。 其实在迎春及笄后,贾母就经常带着迎春参加外面的宴会。 一来二去之下,也有不少夫人在宴会上看上了迎春。 毕竟迎春本人温婉安静,又是贾璋的妹妹,把她娶回家做儿媳妇还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贾璋听到那些夫人提出来的人选就想摇头。 迎春是庶女,所以那些勋贵太太拿出来与迎春联姻的子弟不是庶子就是纨绔子弟。 贾璋实在是看不上那些人,他敢说,京中勋贵人家的庶子十个有八个是贾环那样被嫡母打压着长大的。 这些子弟不是被养废了,就是心机深沉得厉害,迎春嫁给他们还不得被欺负死? 所以贾璋有意在同年里给迎春挑上一位夫婿,对方最好出身于没有靠山的富裕人家,这样迎春可以过得舒服,他也能靠联姻得到一位比较可靠的政治盟友。 贾璋悄悄地观察起了庶常馆里未婚的同年,观察了几天后,他发现他的这些同年毛病还真是不少。 不是贪花好色,就是大手大脚,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好好过日子呢? 直到和郭子守他们出去吃饭时,贾璋才发现自己灯下黑了。 瞧瞧,赵家萍不就是最好的人选吗? 赵家虽然称不上豪富,但在老家也有不少田产,生活颇为富裕。 而且赵家萍人口简单,除了赵家萍父母外只有一个哥哥,他哥哥还带着妻子外放了。 迎春嫁到他们家的话,日子很过得去的。 他本人和赵家萍既是乡试同年,又是会试同年,若是能再加上一层姻亲关系亲上加亲的就更好了…… 剃头挑子不能只是一头热,这种事情,还是要探探赵家萍的口风才好。 只是赵家萍这么容易害羞吗? 刚问他家里给没给他定亲相看,他整张脸就红透了? 赵家萍确实很不好意思。 他家里家教严苛,照顾他起居的都是嬷嬷和小厮,长这么大了,他连女孩子正脸都没见过几回。 此时贾兄问他有没有未婚妻,还想要给他保媒,他怎么可能不害羞呢? 贾璋被他这反应逗笑了,他本就看中赵家萍的人品,如今见到他的反应后,愈发觉得他是个好妹婿的人选。 在探听到赵家萍确实没有未婚妻,赵家对嫡庶也没有什么偏见后,他才对赵家萍道:“我家里有一个妹妹,比赵兄小三岁,最是温柔敦厚。若是赵兄有意,何不与我家结秦晋之好?” 赵家萍腼腆地道:“我自是愿意和贾兄家结秦晋之好的。只是贾兄家里世代勋戚,又怎会愿意将贵女下嫁?” 茂行兄三元及第,风度绝佳,想来他妹妹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而且能和贾璋成为郎舅,对他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 赵家萍虽然不擅交际,但这不意味着他不会做官。杨门的分量与贾璋在杨门内部的分量,赵家萍还是晓得的。 贾璋道:“我那妹妹秀外慧中,样样都好,只一样不好,就是她的庶出出身。你刚才说了,你们家里是不在意嫡庶的。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和你提及此事。” 而且赵家萍的长嫂就是庶出,若非提前打听过,贾璋也不会相信赵家萍空口白牙说出来的话。 “赵兄,我和我那妹妹年纪相差仿佛,在我心里,她和我嫡亲的妹妹没什么区别。我怕妹妹出嫁后受委屈,赵兄,你是实诚君子,把妹妹托付给你,我这个做哥哥的也安心。” “结亲这种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若愿意,回家后把这件事说与伯父伯母听。若是伯父伯母不愿意,你也不用过于挂怀。结亲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要结两姓之好,要两家都愿意才成。” 赵家萍地点了点头,在贾璋嘱咐他之前,就拍着胸脯对他保证道:“贾兄,我知道名声的重要性。你放心,不管这桩婚事成不成,咱们今天的谈话我都不会漏出去一星半点儿的。” 赵家萍回家后,就和父亲母亲说了这件事情。 做父亲的想到儿子婚事,总会想着婚事能给儿子仕途上带来什么好处。 所以在听到迎春和贾璋的关系亲密后,赵大人就想把这桩婚事给答应下来。 同年哪里有郎舅亲密?小贾状元是三元及第的文魁,又是阁老的徒孙,未来前途可不限量。小儿子做他的妹婿,必然是有好处的。 做母亲的却会想到儿子的幸福与媳妇的品性,所以赵夫人在听到赵大人的话后瞪了他一眼。 她虽然也觉得赵大人的话有道理,但还是想要相看一下姑娘的人品。 而贾璋在回家后,也跟贾母和邢夫人提起了这桩婚事。 “赵家萍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虽然名次不高,但也在二甲之列,以后必是有前程的。” “他家在安徽老家有好些土地,上头只有一个哥哥,家里人口简单,迎春嫁过去应付得来。赵家萍还是我的同年,妹妹嫁过去,也能帮我巩固我们之间的同盟。” “比起同年,还是姻亲更让人放心。” 贾璋最后面的这句话,既是实情,也是在帮迎春讨要好处。 他心里清楚,只有在迎春的婚事能帮到他的情况下,祖母才会给迎春添上一份比较厚的嫁妆,母亲才会愿意把迎春记到名下给迎春一个体面。 在听到贾璋的话后,贾母点了点头。 赵家萍这人听起来可比那些纨绔少爷好多了。 虽然赵家萍的父亲不过五品,但是贾政也不过五品。若是没有祖宗荫蔽,老大和老二还做不到五品官呢。 第157章 “还是你心疼妹妹,看中的人也不错。若是赵家愿意,就让你二妹妹和小赵大人相看一下吧。” 因为贾赵两家都有意,在贾璋他们这些新科进士第三次旬休时,邢夫人和赵夫人约定好一起去京郊皇觉寺上香。 实际上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就是为了让小儿女相看才去的。 如今的迎春既温柔可亲又落落大方,赵夫人一见到迎春就很是喜欢她。 这时候赵夫人也不觉得赵大人的急切有问题了,这么好的姑娘,她也怕被别人抢走呀! 因为贾璋说迎春的婚事对他有好处,邢夫人也很是说了几句场面话。 赵夫人听了,更是心生欢喜。 至于赵家萍,他只能在贾璋的陪同下远远地看迎春一眼。 在看到迎春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的好相貌后,赵家萍的脸瞬间又红起来了。 而迎春见到哥哥和哥哥身旁的少年人后也不怎么慌张,虽然耳朵有些发热,但还是稳稳地行了一个万福礼。 赵家萍慌乱地向迎春作揖,在迎春带着司棋和绣橘离开后都没回过神来。 贾璋见此情形,心中松了口气。 翰林院修撰、编修都是在翰林院当满四旬差事后,才会去御前轮值的。 如今把二妹妹的婚事定下来了,他的心事也了了。接下来,他也能安心地准备入内轮值的事情了。 第117章 赵家下定姻缘已成,和风细雨初次轮值 “听说了吗?二姑娘的婚事已经定了!我听大太太身边的嬷嬷说, 过些日子赵家就来下定了!” “赵家?是哪个赵家?我怎么没听过?” “不怪你没听过,三爷给二姑娘挑的夫婿不是勋贵老亲家的公子,而是他的同年小赵大人。前些日子家里办宴, 三爷请来的那些客人里面最年轻的那位就是三爷给二姑娘找的夫婿!” “原来如此,要我说二姑娘也是有福气。便是大老爷大太太对二姑娘不上心又能怎么样呢?有三爷这个哥哥, 二姑娘是不用愁了。” “可不是, 大太太还说要把二姑娘记到名下呢!” 探春原在陶园里赏花, 走到蔷薇丛附近,正要采下一朵蔷薇簪到鬓边,就听到了小丫鬟嘁嘁喳喳地说话声。 听到她们在谈论迎春的婚嫁, 心里恍然。 原来昨日大太太带着三哥哥和二姐姐去皇觉寺不是去还愿的, 而是带着二姐姐去相看夫婿的…… 有三哥哥在, 二姐姐的终身是有靠了。可她还不知道自己以后要怎么办呢。 若她是个男人,也能像三哥哥一样参加科举就好了。 就算不能像三哥哥一样三元及第, 也能像那位小赵大人一样铨选入仕。 再不济也能像琮儿芸儿他们一样考个功名出来, 去学堂里做先生也是好的。 可惜如今生为女儿身, 一生命运只能寄托于丈夫身上。如此一来,好与坏又岂是她本人能掌握的? 老爷是个万事不管的,丝毫不在乎她这个女儿,她根本指望不上老爷这个父亲,只求他不要头脑发热随便把她许出去, 让她所嫁非人。 太太又整日里吃斋念佛,就连宝玉这个亲儿子都撂开手了, 更何况是她这个庶女?她前些年为了讨好太太花费的心思也全都白费了。 其实探春心里也有数,太太八成是犯了错被禁足了。 老太太说太太自愿为全家吃斋祈福, 这才不理世事的。 可若是真正的自愿,又怎会年节时都不离开小佛堂一步? 至于姨娘……姨娘她不让自己丢脸就已经不错了。 自从太太开始吃斋念佛后, 姨娘就张狂起来,不是在老爷跟前儿邀宠,就是给大嫂李氏找麻烦,妄图管二房的家事。 姨娘她也不想想,老爷和老太太怎么可能会越过大嫂,让她一介妾室管家? 是荣府不想要名声了,还是老爷不想要官声了? 姨娘这么闹,只会让老爷愈发对她不喜。到时候老太太给老爷塞了新姨娘,姨娘的面上难道会有光吗? 偏生姨娘还过来怂恿她,让她帮忙在老太太跟前儿说好话好让她管家。还说什么太太完了,宝玉也不出息,以后二房的家产就都是环儿的了。 探春都不知道赵姨娘是依据什么得出这么离谱的结论的。 宝玉不出息,环儿又好到了哪里去呢?就算环儿出息,二房也还有一个兰哥儿呢。 真要算起来,大嫂膝下的兰哥儿才是二房的长子嫡孙,才是二房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啊! 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家事,探春就觉得头昏脑涨。 可是她不得不保持冷静,好为自己多打算些。如今父亲和姨娘都靠不住,她只能努力讨好老太太了。 只希望老太太能看在她听话懂事的份上,给她安排一个好前程了。 在把迎春和赵家萍的婚事定下来后,贾璋安心地回到翰林院当差去了。 又过了六七日,在贾璋勤勤恳恳地编写实录时,韩凭把他从史馆里叫了出来。 “你们几位新翰林马上就要参与轮值了,史馆的差事你暂且放一放,先去翰林院藏书阁里仔细阅读翰林前辈们掌记时留下的草稿。” “你笔力稳健,学问扎实,我不担心你用词不恰当,但却担心你犯了朝廷的忌讳。好好准备,你以后能不能常去御前,都要看陛下的心意。” 新任翰林在御前第一次轮值时,皇帝陛下会赐下赏赐。 如果皇帝陛下赐下玉如意,就代表皇帝很喜欢这位翰林官,翰林院里需要给这位翰林官排班,多让他去御前轮值。 如果皇帝陛下赐下金笔锭,就代表皇帝对这位翰林官并无不满,翰林院可以给这位翰林正常排班。 如果皇帝陛下什么都没赐下的话就惨了,因为这代表着皇帝陛下很不喜欢这位翰林。 不过一般情况下,皇帝都不会这么做。因情废人乃用人大忌,除非这位翰林第一次轮值时就把所有差事都搞砸了,否则皇帝是不会这样无情的。 韩凭和贾璋是朋友,自然希望贾璋能够拿着玉如意回来。 为什么朝廷内外都说翰林是“储相”? 除了朝廷“非翰林不得入阁”的规定外,还因为翰林官可以入值大内,跟随在皇帝身边。 越接近皇帝,就越接近权力。在御前得到皇帝青眼而一飞冲天的翰林数不胜数,零星听到两耳朵的国策也是中外官员求而不得的机密。 这才是朝野内外都把翰林视作“储相”的真正原因。 贾璋能感受到韩凭的拳拳之心,听到他的叮嘱后,贾璋笑着应道:“下官省得,多谢大人体贴。” 韩凭拍了拍他肩膀:“去吧,做好准备,别让陛下失望。” 在旬休前,贾璋、王良誉和吴庭生都被列入轮值名单。 贾璋和吴庭生都叮嘱王良誉好好准备,在陛下面前千万别掉链子。 要是王良誉能得到一柄玉如意的话,想来他那上官就再也不敢欺辱他了。 在贾璋和赵家萍当差的这几天里,贾赵两家完成了纳采、问名、纳吉等几项礼仪。 在得到清虚观张道士算出来的“八字相合”的好结果后,赵大人夫妇在休沐日带着赵家萍来荣国府下聘。 撂下赵家准备的聘礼、交换完龙凤书帖后,两家的婚事就定下来了。 在赵家来下聘前,贾母就在帖子里面暗示了迎春嫁妆银子的数量。 谁家也不差那八百一千的银子,贾母可不愿意让自家女孩儿因为聘礼嫁妆的问题被婆家轻贱。 赵夫人也明白贾母的意思,因此按照迎春嫁妆银子的数量准备了价值五千两银子的聘礼,又单独添了一套赤金红宝石头面进去。 在下聘的时候特意说了,这是她给儿媳妇准备的礼物。他们家老大的媳妇也有一套,最衬年轻的小姑娘了。 意思是这东西是她这个准婆婆给准儿媳的见面礼,并不算在赵家的聘礼之内。 贾母心里对赵家的做法很满意,特意挽留赵夫人和她一起用过午饭后,才让邢夫人送赵夫人离开。 贾璋则收下了赵家萍给迎春准备的礼物,待到迎春院子里贺她的姐妹们都散了后,贾璋才让红杏把赵家萍给迎春准备的簪子送到迎春那里。 赵家萍送给迎春的簪子是海棠样式的。 眼下正值五月,海棠花开得正盛。 赵家萍这簪子切合时令,迎春戴起来也合宜。 贾璋看了,也动了给黛玉打一套海棠样式头面的意思了。 当下就画了花样,吩咐雪檀拿了银子去银楼定制头面。 第二天早上,对好上个月的账目后,贾璋约黛玉一起在湖边钓鱼。 瞧着湖中风摆荷叶,垂钓了大半个时辰的贾璋轻声吟道:“一竿风月,一蓑烟雨,家在水钓台四。时人错把比严光,我自是无名渔父。” 黛玉在一旁笑他道:“鱼没钓上来两条,你倒是想要做渔翁了。” 第158章 贾璋指了指桶里的鱼:“妹妹这话,纯粹是在浑说了。我钓的鱼数量不多,但是个头都挺大的。就算做不了大菜,但也足够让厨房做一碗好鱼汤出来了。” 黛玉笑道:“好吧,三哥哥总是有道理的,鱼汤也是极好的。你现在忙于经纶,有闲垂钓就已经很不错了,我又怎能扰了你的好兴致呢?” 贾璋道:“我整日里跟着韩学士修实录,也算不得太忙。倒是下旬就要入大内轮值了,想来不会像眼下这般轻松了。” 黛玉看向贾璋,很是认真地道:“父亲说过,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只盼着三哥哥享和风细雨,不用面对那霹雳雷霆。” “我虽然知道三哥哥做事谨慎,不用我提醒,但还是忍不住提醒你谨慎小心些。人人都羡慕你的风光,又怎知这君恩来之不易呢?” 贾璋心里暖流洋溢,他扔了钓竿,走到黛玉身边,蹲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妹妹不用担心我,我会万事小心的。好歹我也是陛下亲自点选的状元郎,只要不犯大错,陛下不会惩罚我的。” 黛玉听到这话,才放下心来。 在贾璋钓完鱼后,和贾璋一起扫了岸边凤仙、石榴等各色落花。 然后两人登山渡水、过树穿花,前往黛玉往日里葬花的花冢里将残花葬了,这才拎着装着鲫鱼的木桶离开了陶园。 至于那几条小鲫鱼,自然是被送到了厨房,熬成了一碗香气扑鼻的鲫鱼汤。 待到休沐日结束后,没过两天,贾璋就被前来翰林院领人的小内宦带到了奉天殿。 轮值翰林的工作内容包括记录君臣对话,为皇帝草拟诏书,回答皇帝的问题等工作。 贾璋来到奉天殿后,被小内宦引至角落里的桌椅旁边,这里就是他办差的位置了。 贾璋展纸磨墨,做好准备工作后站在桌子旁边想,他这第一次轮值就赶上了大朝会,工作压力可不小。 不过,这份压力既是挑战也是机遇。 如果他能出色地完成全部工作的话,那他也会得到绍治帝的赏识。 会读书的状元和会办事的臣子从来都不是一回事…… 待到绍治帝御临奉天殿,贾璋跟着殿中大臣们一起给皇帝行礼。 在这之后,他才坐到椅子上开始工作。 今天早朝讨论的主要事件不算特别多,但也说不上少。 李朝世子病逝,高句丽请封新世子;夏季将至,河道衙门奏请疏浚黄河;户科给事中弹劾江西粮道贪弊。 对了,还有人建议绍治帝召开选秀。 绍治帝后宫里面妃嫔不多,膝下子嗣也不多,有人提起选秀的事情也不奇怪。 贾璋心想,不管这些人是在担心国家传承,还是在奉承绍治帝,选秀这事都和他们家没有关系。 既然已经选择转换门庭,想要博个清贵名声,就不要想着把女孩子送进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去搏前程…… 贾璋一边想着这件事,一边规规矩矩把君臣对话记录在案。 他速记的本领还不错,字写得又快又清晰,整个人忙得要命,一点儿都没注意到老父亲贾赦欣赏他当差的欣慰眼神。 贾赦也不在意,他这么多年上朝,除了亲眼目睹贾璋中状元的那次外,顶数今天上朝开心。 看着儿子坐在那里写字,他站在大殿里,都不觉得脚疼了! 早朝结束后,绍治帝起驾,回到了工部为他新建的玉熙宫。 贾璋麻利地整理好文稿,跟着绍治帝起驾回宫的队伍一起往玉熙宫去了。 在把自己的手稿交给司礼监少监后,贾璋被内宦带去吃午饭,并被告知绍治帝去给太上皇请安去了,吃完饭后在偏殿里等着就成。 不得不说,玉熙宫提供的四菜一汤味道非常好,比起光禄寺供给翰林院的食物要好上一百倍。 贾璋吃完饭后被小内宦带去漱口熏香去了,在这之后,又等了大概大半个时辰,才见到绍治帝身边的大太监陆英。 他过来道:“有口谕,贾编撰,陛下召见。” 贾璋立刻上前道:“臣遵旨。” 第118章 御前当差火耗之策,侃侃而谈帝王心许 贾璋走进玉熙宫后, 向绍治帝行礼道:“臣叩见陛下。” 绍治帝笑道:“爱卿平身吧,这一个月在翰苑当差。感觉怎么样啊?” 贾璋恭谨地回答道:“臣多谢陛下关怀,翰苑前辈对臣都颇为照顾, 史馆的事情臣也应对得来。” 绍治帝道:“你的水平,应付史馆里的差事不成问题。朕刚才看过你今天记录的手稿, 比那些积年的老翰林记录的还细致。可见你在翰林院里, 也是如鱼得水。” 贾璋腼腆笑道:“陛下过誉了。” 绍治帝随和地道:“你的才华, 朕心里有数,不用这么谦虚。朕仔细读过你那篇监管户部钱官贪墨火耗银子的文章,很有启发。你现在跟朕聊聊, 你具体是怎么想的。” 贾璋没料到绍治帝会这么快就向自己问策了, 但他也不怕被绍治帝问。毕竟他入朝为官是来做事的, 又怎会害怕绍治帝的垂询了? 如今绍治帝既没问他怎么解决朝廷收债难的问题,也没问他与上皇、诸王有关的敏感话题, 他组织好语言后大大方方回答问题就是了, 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他上前道:“启禀陛下, 太/祖高皇帝要求各级官府只征收税银,不征收各色粮米作物。统一的征税要求避免了地方官征收各项苛捐杂税,以此鱼肉百姓,可谓国朝第一善政。” “当时运河不通,盗匪横行, 为了减少损耗,朝廷把熔铸官银的事务交给了地方, 允许地方在留足用银后再转运官银。自此地方官常以耗损为由私扣钱银,名为火耗, 实为贪墨。” “太/宗皇帝时,京杭运河被朝廷疏通, 地方盗匪也被剿杀殆尽,在这之后,太/宗皇帝要求各地州县将征收银两押送京都,由户部钱官熔铸官银,这样的做法有效地避免了地方的贪墨。” “但时间一长,地方官员便开始收买户部钱官在销熔碎银时恶意制造‘火耗’。如此上下一心,贪墨又重新横行起来。” “朝廷多次斩杀贪污官员,但这样的事情依旧屡禁不止。臣建议陛下私下里命人收集民间碎银熔铸,陛下亲自观之后厘定火耗数额。如此一来,户部的钱官必然不敢继续欺上瞒下,地方官员也会收敛许多。” “微臣觉得陛下可以单独划拨养廉银子给地方官府,地方官员因为俸薪不敷衙门应用,已经把火耗当成了约定俗成之事。若直接蠲免火耗收入不拨养廉银子,臣怕地方官员搜刮民财霍乱百姓,因此损伤陛下的英名,辜负陛下爱护臣民的拳拳心意。若真如此,臣便是万死也难以赎罪。” “臣相信在陛下推出养廉银制度后,那些清廉的臣子会感念陛下爱护臣子之心的。” “而且因为养廉银的存在,即便陛下要提高对贪墨火耗者的量刑标准,那些想要贪弊的官员也无法对陛下的改革说出半句怨言……” 绍治帝听到贾璋的话后,甩了甩手上的碧玺串珠。 他心里对贾璋的建议是很满意的,贾璋话里的未尽之意他也能听出来。 太/祖高皇帝定下的俸禄不算太高,但在国朝初年时还是足够官员花用的。 再加上挂靠田地得来的收入,官员们的日子还是很过得去的。 但是如今朝廷人口繁盛,物价飞涨,一石米的价格都已经涨到国朝初年的两三倍了。 那点子俸禄已经不够大臣们的花费了。 绍治帝也不是生下来就做皇帝的,他做儿臣的时赏赐下人、探听消息、三节两礼……样样都需要大笔的银钱。 他当然知道底下的臣子光靠俸禄,是没办法把日子好好过下去的。 朝中对于火耗改革的阻力也不小,毕竟谁也不知道自己哪一天就被调到地方任职去了,又怎会愿意掘了自己的后路呢? 甚至还有些人对那些因为贪墨火耗而入狱的人报以同情的态度…… 其实允许地方留点火耗也无伤大雅,只要底下的臣子们都心照不宣地不踩皇帝的红线,貌似这件事情也不算什么大事。 但是绍治帝还年轻,他还没到那个想要你好我好大家好,给自己留个仁君名声的年纪。 哪个皇帝在年轻的时候没想过自己要做汉文帝、唐太宗那样的圣君明主了? 在绍治帝的这个年纪,太上皇也是一位野心勃勃的君主。 他御驾亲征征服鞑靼,清量田亩划分土地,也是做出了很多政绩的。 那个时候的太上皇是何等的乾纲独断?不论是谁挡了他改革吏治清量田亩的路,都会被他碾成历史车轮之下的一抔黄沙。 可人都是会变的,当太上皇渐渐年迈,当他失去心爱的太子,当他对皇子夺权忧心忡忡,当他因为生病而对朝政力不从心的时候,他就开始渴求一个仁君的名声,开始固步自封起来了。 但绍治帝还在最好的年纪,四十岁,这正是君王年富力强的年纪。 第159章 绍治帝不觉得长此以往都是如此的事情就是对的,他还有效法太/宗皇帝的野心,他想要证明自己,然后从太上皇手中接过更多的权力。 但他又不想在太上皇驾崩前进行过于激烈的改革。 手里没有兵权,心里就会发慌。 绍治帝不想搞得底下的官员人心惶惶,搞得皇亲勋贵、高官豪族都来反对他。在他没有掌控兵符、玉玺和京中禁卫前,任何可能颠覆他皇位的冲动之举都是做不得的。 所以贾璋的策论才会入了绍治帝的眼。 一来,减损火耗不但能让地方百姓受益,还能增加朝廷的税收,绍治帝本人就有做这件事情的动力。 二来,有养廉银子的大义在,底下的官员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大多数官员都是折中的,只要日子能将就过下去,又有谁会铤而走险呢? 三来,这件事没有触及勋戚宗亲的利益,不会致使群臣动乱,进而影响到绍治帝皇位的稳定,他做这件事情并没有什么风险。 至于在这个过程中难免要杀几个贪官污吏,在绍治帝心里也不是什么大事。 若不杀鸡儆猴,又有谁会愿意放弃唾手可得的赃款呢?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哪个圣君明主不是踩着皑皑尸骨上位的? 绍治帝在自己还在宫中读书时,就已经做好未来要杀人的心理准备。 更别说那些贪官污吏本就该死,他这么做完全是在替天行道嘛! 至于第一笔养廉银子要从哪里来,绍治帝心里也有了主意。 别人不知道,掌管了东鸾卫的绍治帝却是知道的。 太上皇安插在江南的眼线给太上皇送来了密报,疑似是甄家的罪状。 据夏原吉的禀告,太上皇看了密报后就摔了药碗,气得连晚饭都没吃。 再加上太后娘娘与老九时常在太上皇面前上的眼药,绍治帝心知甄家已经是秋后的蚂蚱,再也蹦跶不了两天了。 到时候把从甄家抄出来的钱拿来做第一年的养廉银子就可以了。 等到第一年过去后,绍治帝就不用操心养廉银子的事情了。 他完全可以用省下来的火耗银子来支付养廉银子的花费,还能剩下许多银子留在国库里弥补朝廷每年因为灾情产生的亏空…… 贾璋虽然在绍治帝面前侃侃而谈,但他也知道绍治帝不会因为他的三言两句就头脑发热地直接下达旨意的。 朝廷大策,若没有经过内阁大臣们的完善,若没有经过太上皇的点头,又怎么可能成为加盖金印玉玺的明旨了? 贾璋更不会妄自尊大到觉得自己这个刚入仕的翰林官能参与到朝廷大策当中,于是他对绍治帝诚恳地道:“微臣年幼德薄,策论中缺漏甚多。若能为陛下抛砖引玉,就已经是微臣天大的福分了。” 能为陛下效劳,微臣十分荣幸。但是微臣的想法还不成熟,若陛下觉得微臣的主意切实可行的话,那陛下可以去找阁老们商议此事。 具体该怎么做,臣实在是没经验啊! 听到贾璋的陈词后,绍治帝轻笑了一声。 杨阁老的徒孙果然和杨阁老一样,说话都是这样滴水不漏,不肯给自己留下半点把柄的。 不过绍治帝不讨厌贾璋的小心机,若是没有心机,贾璋在朝廷上也走不了多远。 绍治帝心想,他这位小状元还是很忠心的。 荣国府的欠债貌似就是他这位小状元亲自去国库还的,而且他私下还很用功,——条理清晰的计策和详略得当的朝会记录可不是临阵磨枪就能做到的,绍治帝能看出来他这位新点的小状元私底下为轮值做了多少准备。 想到这里,绍治帝对贾璋道:“朕还是那句话,小贾爱卿你太过谦了。” “朕今天问你关于火耗的事,你不必说出去给你师祖听。朝廷里的事情很多,朕不急着落实这件事。你先帮朕整理朕批完的折子吧。” 听到绍治帝的吩咐后,贾璋连忙应是,然后在小内宦的指引下走到自己的座位,安安静静地做事去了。 在贾璋整理折子的时候,绍治帝就坐在御座上批折子。 在大臣前来议事的时候,贾璋就要暂时放下那些折子,拿出纸笔来记录君臣间的问答。 在忙了一天后,贾璋心满意足地带着绍治帝的赏赐离开了。 或许是因为今天他的回答很让绍治帝满意,所以他得到了翰林院内部人人都想得到的玉如意。 除此之外,他还得到了其他的赏赐。 宫缎四匹,宝砚两方,白银百两。 东西虽不稀奇,却是难得的体面。 这件事瞬间传遍了整个翰林院,成了人尽皆知的新闻,不少翰林都对贾璋羡慕嫉妒起来。 贾璋笑着对围上来向他道喜的翰林们道:“这都是韩学士指导有方的功劳,并不是我有多大的本事,我倒是要好好感谢一下韩学士才是!” 在众翰林的起哄下,贾璋主动提出要做东宴请韩凭,众翰林都欢呼起来,韩凭则笑着赏了贾璋一个脑瓜崩。 贾璋捂着脑袋发誓他今天晚上一定要把韩凭灌醉! 不过到了席上,贾璋却没有继续开玩笑,而是真心实意地谢了韩凭一通,又殷殷给韩凭敬了几杯酒。 他的度掌握得很好,根本没有半点把韩凭灌醉的意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刚刚看到贾璋带回翰林院的赏赐后产生嫉妒之心的翰林们也歇了心思。 瞧瞧人家的怡人风度!听听人家在酒桌上的连珠妙语! 也难怪陛下会喜欢贾茂行,谁不喜欢这么会说话的人呢? 而贾璋,他在回家前打包了一大包酒楼独有的姜香梅子。 他觉得酒楼里蜜饯的味道比家里蜜饯的味道清爽些,倒是可以带回去给芝哥儿尝尝鲜哩。 第119章 研究经典文宗期许,宫中选秀麻痹臣党 在贾璋去御前轮值后没多久, 就轮到王良誉和吴庭生去御前轮值了。 但他们两人只得到了金笔锭的赏赐。 这非常正常,若是人人都能得到玉如意,那玉如意岂不是早就烂大街了? 贾璋心想, 靠着潜规则刺激翰林们自发上进,如此惠而不费的激励手段, 皇帝又怎么会让它废掉呢? 翰林院众人也对此事接受良好。 太上皇在位时, 新翰林们就少有得到玉如意的。 若新帝一登基就给新科三鼎甲批发玉如意, 这些在翰林院里苦熬多年的老翰林们才真是要破防呢。 如今只有贾璋一人得到了玉如意,他们可以安慰自己,不是自己不会说话不会办事, 而是贾璋他考得太好了。 三元及第的功名古今少有, 陛下因此对新状元青眼有加也理所应当。他们得不到玉如意, 才不是因为自己的能力不足以得到陛下的欣赏。 因为绍治帝的青眼有加,贾璋在翰林院里的日子愈发如鱼得水起来, 就连他在史馆里的差事都变得好办了许多。 以前他在史馆里修实录时, 只能指挥韩凭交给他的那两位小编修。 现在就不一样了, 即便他没叫人,也有编修检讨主动跑来为他做事。 贾璋清楚他们的想法,翰林院里被陛下忘到脑后的状元数不胜数,所以新科状元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但是被陛下记住且赐下玉如意的状元就不一样了,得宠的红人自然具备讨好的价值…… 还有人马后炮地夸赞起韩凭的慧眼识珠, 贾璋对此嗤之以鼻。 前些日子嘲讽韩凭像老母鸡护崽一样护着他,简直就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的人正是现在这些夸赞韩凭的人, 他又怎能不觉得讽刺? 面对绍治帝的青眼有加与翰林院同僚的奉承,贾璋表现得十分谦逊有礼。他心里很是清醒克制, 压根儿就没被这些奉承讨好冲昏头脑。 经过前世风光的贾璋早就清楚一个道理,身处顺境中的人时常会被笑脸迷惑, 即便兵刃戈矛近在眼前,都对危险浑然不知。 那样的下场可不是贾璋想要的,所以他时刻都在提醒自己应该保持冷静。 虽然王良誉没得到绍治帝赏赐下来的玉如意,但在新科三鼎甲顺利入内轮值后,他那位刻薄上官还把他从修复馆里调出来了。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万一王良誉宁可不要官声与圣心,也要在轮值时告他一状就糟了。 他可不想彻底恶了陛下。 而在私下里,王良誉特意请了厨子做了一桌宴席,专门宴请给他出主意的贾璋和吴庭生。 王良誉心里喟叹,还是年轻人脑子活,不过是花钱请人在他那恶毒上官的耳边吹吹风,他的境遇就大为改变了。 因为第一次轮值时得到了绍治帝赐下的玉如意,贾璋后续轮值的频次大为增长。 他每次都把差事办得妥当,有差事的时候就潜心办差,没差事的时候就给自己找事情做。 他眼睛里有活,做事时拿捏的尺度也恰当。既能让绍治帝觉得舒服,又不会抢了御前大太监陆英的风头。 第160章 绍治帝很享受贾璋的奉承讨好,不过他可不是浪费人才的皇帝,不会让新状元一直做磨墨端茶的小厮的。 他还是希望贾璋在办差之余多研究研究经典。若贾璋能成为文宗,他这个点他做状元的皇帝也面上有光嘛! 于是,在下一次轮值时,贾璋就从陆英手中接过了一大摞孤本。 绍治帝对贾璋道:“朕盼着你成为一代文宗,办差之余多读些书总是好的。” 陆英则笑着道:“陛下说了,小贾大人若是把书读透了,就把这些宝贝孤本送给小贾大人呢。” 贾璋这回倒是真的有些感动了,他谢恩道:“臣必当手不释卷,绝不辜负陛下的期望。” 绍治帝让贾璋不必这般多礼,又对陆英道:“怪不得王妃那般欢喜你,原来你最是会讨巧卖乖,现在你又来新状元面前卖好了!” 贾璋垂下的眼睛闪过一抹讶异之色。 王妃可是潜邸的称呼,绍治帝能如此亲昵地说出对这个称呼,足以证明他与皇后娘娘的深厚情谊。 陆英奉承道:“都是陛下与娘娘宽仁待下,奴婢才敢这么胆大包天的!若陛下不喜欢,奴婢哪敢向小贾大人卖这个巧呢?” 绍治帝听了,又笑骂了陆英两句,这才罢了。 至于绍治帝向贾璋垂询的火耗改革之事则暂时没了下文。 贾璋对此并不失落。 就算绍治帝要落实此事,也和还没做满几个月翰林官的他没关系。 更何况朝廷事务纷乱如麻,眼下也不一定是改革税银火耗的好时机。 绍治帝最近的心情确实很不错。 贾璋这个让绍治帝看了就觉得赏心悦目,又办事得力的新科状元只是让他心情愉悦的一小部分原因。 真正让绍治帝心情好的无以复加的事情是,原朴他通过廷推入阁了。 即便周东野和李汲使了一点绊子,但也不过是纤芥之疾,根本不足挂齿。 原朴入阁,意味着绍治帝在内阁里有了完全属于自己的心腹,他当然会为此十分欣喜。 杨宗祯第一时间向原朴送上了自己的祝贺。 他对潜邸心腹入局争权一事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而且他很清楚,这件事情是不可逆的。 每一位皇帝在登基的头几年里,都会对潜邸心腹无比信任。 但杨宗祯并不为此焦心,因为这份信任不是绝对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绍治帝的这份信任也会渐渐淡去。 而且比起别人,杨宗祯宁可让原朴得势。 原朴不是小人,更不是佞臣,年纪又没比他小多少。 他巴不得原朴争气点,好把张泰维踩下去。 太上皇要新帝铲除周、李二党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在周东野和李汲致仕后,无论是按资历还是按规矩,他都会升任首辅。 他敢笃定,如果在他之后是原朴上位的话,那么杨门的官员大概是不会受到太大的打压的。 等到原朴致仕后,他们杨门的人就又能顶上来了…… 杨宗祯也不盼着杨门再出一位首辅那种大好事,能够再出一位阁臣就已经很好了。 只要有一位阁臣出头,杨家后人与杨门门生就都有靠山了。 可若是张泰维上位,情况就又大大不同。 太上皇让他和张泰维做绍治帝的辅政大臣时就没安好心。 他和张泰维互相制衡斗法,新君才能做裁判官掌握朝廷大局。 太上皇知道张泰维一定会主动和他斗,因为张泰维这人从来都不愿屈居人下。 为了上位,张泰维连自己的恩师李汲都能背叛,更何况是他杨宗祯呢? 所以杨宗祯才第一时间向原朴示好,这件事可不能让张泰维抢了先…… 在原朴入阁后,绍治帝才有心思理会选秀的事。 经过礼部忙而不乱的筹办,在绍治元年八月初九的这一天,各家送秀女入宫参选的马车停在了青鸾门前。 宫中有旨意,此次选秀只选京畿五品以上官员家里的女子。 五品以上的官员家里一般都置办得起华服丽饰与上好的马车,就算买不起好马车,也能租得起好马车。 因此这一路行来车马如云,从马车上下来的秀女们亦是环肥燕瘦,尽态极妍。 绍治帝后宫嫔妃不多,膝下皇子寥寥无几,此次选秀,就是为了充盈后宫,绵延皇家子嗣。 京中为之动心的人家数不胜数。 若女儿能得到君王宠爱,自家岂不是也能像甄家一样,借着娘娘的枕头风青云直上? 若女儿能生个儿子那就更好了!谁不想要一个亲王外孙乃至皇帝外孙呢? 虽说绍治帝已经把中宫所出的嫡长子立为太子了,但当年的义忠老千岁不也是太子吗? 义忠亲王得势的时候,谁能想到当今陛下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想到这些有的没的,不少勋戚门阀与文武大臣家里都打算送女儿进宫选秀。 不过到底谁能选上,还要看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意思。 是的,绍治帝本人不会亲自主持选秀。 而他私下里定下必须入选的名单,已经早早地交到了太后与皇后手中。 因为选秀之事,京城里老字号的脂粉铺子、绸缎铺子和银楼的生意都好得吓人。 贾璋名下没有这些铺子,他也没开一家新店铺强凑这个热闹。 人家家里的姑娘入宫参选,穿的戴的都得用最好的。就算要采买东西也会去老字号采买,不为别的,就为了一个用的安心。 所以,就算他开新店,他也是抢不到多少生意的。 与其做那些无谓之功,不如想办法做脂粉铺子的供货商。 不管是口脂还是香粉都需要用鲜花做原材料,卖花虽然赚不了太多钱,但是蚊子再小也是肉,贾璋对此并不挑。 宝钗和探春也因选秀一事平生感叹。 宝钗心里叹息的事情是,她家里是商户,她根本参加不了大选。 就算她心有青云之志,亦无计可施。 妈妈总不能变出来一个官家小姐的身份给她。 探春和宝钗一样,也觉得选秀未尝不是一条好出路。 可是她年纪不够,即便贾政满足了此次选秀的最低要求,她也没办法参加选秀。 绍治帝又不是变态,他明面上的选秀理由是绵延子嗣,又怎么可能会选十三岁的小姑娘进宫? 其实探春会为此感到遗憾,也不过是在叶公好龙。她也幻想过嫁给英俊温柔的男儿,与他夫妻恩爱白头到老,又怎会愿意进宫伺候四十岁的绍治帝? 要知道,二老爷贾政的年纪也不过四十三岁啊! 若真有参加选秀的资格,探春又怎么可能一点都不胆怯呢? 不过就算探春不胆怯,一心一意盼着入宫挣前程,贾母也不会答应她这么做。 荣国府都要转换门庭了,贾母怎么可能同意让家里的女孩子入宫邀宠,挡了贾璋的清流文臣之路? 倒是王夫人听到薛姨妈提起此事时,对探春无法进宫博宠感到遗憾。 她好歹是探春的嫡母,若是探春做了娘娘,她亦能借此做做文章。 就算不能被放出去,改善一下自己的禁足待遇也是好的。 而在八月初九选秀当天,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一共选了九位娘娘小主出来。 贾璋觉得这些秀女的身份格外耐人寻味。 治国公家的嫡三女,瑞王侧妃孙氏的娘家妹妹,西平郡王妃娘家的侄女…… 绍治帝选这些人进宫,是在安抚诸王臣党,还是在麻痹他们的神经? 对绍治帝已经颇有一些了解的贾璋觉得,后者的可能性远比前者的可能性大,而且还要大上许多。 第120章 宫中嫔御桂花飘香,省亲别墅大赚利是 宫里封赏才人、美人等小主, 只需内监过府宣旨。 嫔主娘娘则不同,虽然不需要多么盛大的册封礼,但也需要翰林官过府宣旨, 赐下娘娘的册宝与宫中的赏赐。 因为贾璋最近很得绍治帝心意,所以他也得到了这项美差。 与贾璋一起去孙家宣旨的内监黄宏说, 这一趟过去, 少说也能收到几百两的孝敬。 对于贾璋来说, 这笔钱并不算多,但是白来的银子总比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钱来的容易,他也乐得赚上一笔红封。 而且绍治帝愿意让贾璋发财, 也是贾璋得绍治帝青眼的有力证明。 这对贾璋来说绝对是好事, 不但能让他在翰林院里过得舒坦, 还能提高他在杨门内部的地位。 孙家家主孙洛是兵部右侍郎,在朝廷里也算是一位有实权的大佬了。 若非如此, 他也不能把自己的长女嫁给瑞王作侧妃, 又把次女嫁到甄家作当家主母。 如今更是了不得, 他膝下的小女儿要进宫做娘娘了。 有甄贵妃和瑞王得宠的先例在,孙洛也难免会生出来一些野心。 对待宫里的圣旨,孙家亦是郑重以待。 第161章 在贾璋他们抵达孙府前,孙家就已经早早地备好了香案,孙洛也带着一家老小, 齐候在正厅里,静待使者的到来。 待到贾璋他们到来后, 孙洛又是落下自己正三品大员的脸面,亲自招待了贾璋和黄宏这两个小年轻。 不过他的折节下交并不会让贾璋和黄宏受宠若惊, 前者的师祖是内阁阁臣杨宗祯,后者的干爹是御前大太监陆英, 这两人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孙洛这点卖好的手段在他们眼里都不算什么。 当然,贾璋和黄宏都对孙洛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热情。好歹孙洛也是新娘娘的生父,总不能让人家热脸贴冷屁股。 在应酬过后,贾璋这个翰林官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尔孙氏,聪慧敏捷,柔嘉淑顺,性资敏慧,率礼不越,克令内柔,安贞叶吉,静容柔婉,雍和粹纯。特封为嫔,于九月初一日进内。钦哉!” 相貌秀雅的孙氏亲自接了圣旨,贾璋守礼地垂下眼睛,在孙氏接过圣旨后立刻退到后面,让黄宏赐下礼物,奉承新娘娘。 孙氏一家自是欢天喜地,在送贾璋和黄宏离开时,又奉上两份红封。 贾璋装在袖子里面离开了,回家后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放了四张五十两的簇新银票。 真是够大方的了,只是若这么打点下去,孙家便是有一座银山也填不饱宫中内宦的胃口。 他上一世就是内宦,清楚那些贪财的内宦有多欲壑难填。这位孙嫔娘娘得宠还好,若是孙嫔娘娘不得宠,孙洛还不肯放下的野心的话,只怕孙家就逃离不了被内宦无度索取的命运了。 不过这事和贾璋没关系,反正他们贾家也没有娘娘,因此完全不用担心内宦索取的事情。 他心里很是庆幸,当初怂恿贾赦阻止元春进宫绝对是他做出的最英明的决定之一。 若是元春成功上位瑞王侧妃的话,说不定今年的状元就不是他了。 若是元春没能成功上位,被迫留在宫里做宫女,他也能想象到二房夫妇会在选秀时产生什么离谱的想法。 反正不论如何,都会给他拖后腿就是了。 所以还是如今这样好,元春嫁到石家,孝顺公婆,生儿育女,成为贤妻典范。不但不会给他拖后腿,还能给家里三个妹妹抬抬身价。 赵夫人能信得过迎春的教养,除了老太太外,未尝没有元春的作用。在外人看来,元春和迎春都是老国公夫人抚养的孙女,迎春就算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晚上下衙回家,贾璋在回鹤鸣苑的路上见到紫鹃和雪雁提着满篮桂花往菁莪馆走,贾璋问道:“你们姑娘是要制桂花香,还是要酿桂花酒?” 紫鹃笑道:“是要制桂花香,姑娘不爱这款香,但老太太喜欢,姑娘是要制来孝敬老太太的。” 贾璋点了点头,回鹤鸣苑换下官服后,请迎春一起去黛玉那里凑热闹。 研磨、炮制、蒸馏……在经过几道最基本的工艺过后,黛玉把制好的半成品装到了青瓷瓮中,然后吩咐青雀带着小丫鬟,把这封好的青瓷瓮埋到院子里面的梨树下头。 忙完这一通后,三人一起在菁莪馆用了晚饭,青雀、红杏和司棋带人去厨房提了晚饭来。 贾璋尤其喜欢今天厨房做的鲮鱼滑与桂花蟹粉银芽,待到吃完饭漱过口后,贾璋懒怠地倚在软榻上,笑意盈盈地看黛玉与迎春说话。 黛玉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回望过去轻轻一笑。 两人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却已经觉得很好很好了。 就像这菁莪馆里氤氲着的桂花香气,就像贾璋手边温度合宜的枫露茶,这里的一切都是让贾璋感到无比舒适的。 下衙回来的贾璋只觉自己既放松又安心,就连手里读过的游记都变得有趣起来了。 在经过两个多月的争奇斗艳后,几位新娘娘都借着太后娘娘千秋节的秋风得到了晋封。 最得宠的就是西平太妃的娘家侄女吴氏与孙洛的女儿孙氏,吴氏已经晋升为吴贤妃了,孙氏也被封为孙昭仪。 治国公府出身的马氏也因为家世被晋封为马德妃。 这些娘娘家里都得到了宫中的赏赐,那些诸王臣党与勋贵为此感到欢欣鼓舞。 他们本来因为自家在乾元朝夺嫡时得罪新帝的事感到忧心忡忡,为了保证自家不被新帝处理掉,不得不与其他诸王臣党报团取暖。 如今自家女儿在宫中得宠,他们总算是能松口气了。 而在千秋节过后没多久,被太上皇赐下新名字守忠的六宫都总管夏原吉尊奉绍治帝之命,前往各位娘娘家里,召请娘娘们的娘家人入宫陛见。 夏守忠这名字也换了好几次了,当初太上皇把还叫夏原的他安排到绍治帝身边伺候时,绍治帝为了表示自己对太上皇的尊敬,特意给他的名字加了一个吉祥的吉字,以表自己对太上皇的尊崇之心。 而太上皇在对绍治帝与夏原吉制定的收债计划点头后,特意在绍治帝面前给夏原吉改名为夏守忠。 太上皇还对绍治帝和夏守忠道:“既然小夏子以后就是六宫都总管了,那他就只能忠于皇帝你一个人。朕赐他一个新名字,就叫守忠。守着这一颗忠心,以后皇帝会给你一个好前程的。” 换了新名字的夏守忠连忙磕头谢恩,绍治帝心里也很高兴。 他倒不在意夏守忠的忠心与否,只要他是皇帝,夏守忠就不可能对他不忠心。 但他在意夏守忠能不能取代戴权,成为名副其实的六宫都太监。 太上皇的话让绍治帝放下心来,有太上皇的点头,夏守忠就算不能取代戴权,也不会变成明面上的傀儡。 夏守忠带着一大群内宦溜溜达达地宣完了旨意,腰包里也存住了几千两白银。 他要钱可比贾璋和黄宏要得狠多了,不过他也不亏心。毕竟他是奉旨贪污,又有什么好怕的? 在收到宫中的旨意后,各家勋戚换好朝服后忧心忡忡地进宫了,直到两三个时辰后才出来。 他们进宫前,全都忧心忡忡疑神疑鬼。从宫中出来后,却全都喜气洋洋地庆祝起来。 原来绍治帝请他们入宫,是让他们与后妃团聚的。不但如此,绍治帝还专门在体元殿举办了一场小宴。 在宴会开到一半的时候,太上皇的圣旨来了,他格外开恩恩赏后宫妃妾省亲,以尽天伦之乐。 据前来宣旨的戴权说,这件事是太后娘娘先提起来的。 太后娘娘对太上皇说,椒房眷属入宫,抛离父母音容,岂有不思父母的道理?不若允那些有重宇别院的人家启请内廷鸾舆归家省亲,也好略尽骨肉私情。 太上皇听了,十分感动,这才直接下旨送往体元殿的。 听到这件事后,新帝拊掌大笑起来,直说父皇母后仁爱。 底下的臣子听了,个个都十分踊跃,莫不对此感恩戴德,连声说自己不敢辜负太上皇与太后娘娘的慈心,必会请娘娘们回家看看的。 在这些人眼里,修建省亲别院既能讨好太上皇,也能讨好新帝,还能接女儿回家看看,真是难得的好事。 因此全都向宫里递了请娘娘省亲折子,家中女眷也纷纷进宫向太后娘娘谢恩,家里也开始筹备金银,盖造省亲别院去了。 面对着这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富贵,又有几个人能够冷静下来,看清楚绍治帝藏在迷雾后的真正意图呢? 治国公马魁,吴贤妃的父亲吴天祐,孙昭仪的父亲孙洛…… 这些人全都东拼西凑凑够了银钱,然后争先恐后地请园林大家画园子图样,请风水先生堪舆看风水。 在定下省亲别墅的地址后,又是下姑苏聘请教习采买女戏,又是采买花木灯烛帘栊帐幔,又是采买金银铜锡土木砖瓦。真个是好不喧阗热闹。 凭是世上所有的,全都堆山塞海地往省亲别墅里面塞,竟然将银子视作了土泥! 绍治帝一边因为自家心腹替他置办的铺子大发利是感到欢欣,一边又对这些诸王臣党与赖账勋戚极为痛恨。 去年的时候,这些人还递折子给太上皇哭穷呢! 真不知道赤贫如洗的他们是从什么地方淘换出来造园子的银子的! 绍治帝愤愤不平地想,八成这些人之前从宫中借出去的钱八成还没花完呢。 如今拿着皇帝家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又有什么好心疼的! 还有那些借钱给先太子与诸王花用的人家,也都借着主子的势力得了肥差,全都没少搂钱,这些人全都有钱的紧呢! 想到那些园子的奢侈靡丽,再看看自己特意建造的古朴疏简的玉熙宫,绍治帝在心里为诸王臣党与欠债勋戚去画上了一个大大的叉,对太上皇也产生了几分怨气。 如果不是太上皇要行宽仁之政,放开了大臣借债的口子,今天哪会有这么多事情? 虽说太上皇后来把这个口子给堵上了,但这个烂摊子他没收拾! 如今这个烂摊子祸从天降,落到了绍治帝手里。他就算清楚自己应该做太上皇的孝顺儿子,也难免会产生一点子怨气。 第162章 不过表面上,绍治帝还是得老老实实地做太上皇的孝顺儿子。 贾璋也趁机赚了不少钱,他那家花木店里的名种花木被一扫而空,木材店里的木料也全都被订走了。 高杉在省亲的消息传出来后,就带人南下采买了不少名石奇种回来。 东西一运回来,就被正缺东西的吴家去给包圆了。 贾璋赚钱赚得手软,但与藏在幕后的绍治帝相比,他赚这点钱也不过是毛毛雨罢了。 贾璋本人还是很相信道家的承负说的,因此在赚了这笔大钱后,贾璋也没吝啬。 不但在布置了几处粥铺给贫民施粥,还买了一块义田接济族里的穷人。 前者纯粹是为了做一个“兼爱”的好人,后者则是为了看一看族中是否还有没被他发现的人才,也好帮扶一二。 第121章 椒房内眷正式省亲,贾琮县试黛玉生辰 各位椒房内眷的娘家为了筹备省亲一事, 不但忙得席不暇暖,还挥金如土,花了海量的银子出去。 在把园子盖好, 其他各色装饰也都打点妥当后,吴天祐、孙洛等人纷纷题本递到宫中请期。 绍治帝把所有奏本都批复了, 贾璋整理折子的时候瞧见了, 这些娘娘们大多都是在元月省亲, 时间被定在朝廷休沐结束之后。 他心里寻思着可以在他发财后置办的温泉庄子里多种点蔬果,到时候兜售给这些娘娘们家里,又能赚上一笔。面上却不动声色, 按照绍治帝的吩咐代他草拟恩旨。 待到年节时候, 贾璋好生放松了几天。 直到大年初一, 才先后去叶家、杨家、原家拜年,又去一趟蒋凤举家里。 虽然蒋先生如今已经不教贾璋了, 但贾璋对蒋先生依旧执礼甚恭。 他这人有城府, 却也不是精明到没有人情味的小人, 断然不会因为现在的蒋先生对他没用就忘记蒋先生当初对他的用心的。 因此蒋家的三节两礼,贾璋从来都没断过。而且每年春节节假的时候,贾璋都会去蒋家拜年。 荣国府的新年自是过得喜气洋洋,毕竟荣国府今年的喜事不少。 贾璋三元及第,又得了新帝的青眼, 这是天大的喜事;迎春的婚事定下来,亦然令人欣喜。 那些椒房内眷之家能够迎接娘娘省亲, 也是志得意满、喜气洋洋。 只是省亲涉及皇家,这些人家不得不尽力把事情做到尽善尽美, 因此昼夜不闲,这个春节过得一点也不消停。 展眼元宵在迩, 自正月初八起,就有太监出来教导礼仪,巡查关防。又有又有工部官员并五城兵备道打扫街道,撵逐闲人。 待到省亲之日,有官爵者皆按品服大妆迎接贵人。真可谓是说不尽的太平气象,道不尽的富贵风流。 因为省亲的贵人颇多,京中元月时候天天热闹。只可惜在娘娘省亲的时候,四处闲人都被撵走了,倒是没能让京中百姓凑上这一场热闹。 而这些被绍治帝划入诸王臣党之家的文武勋戚在见过自己女儿鸾驾的气派后,也愈发笃信起自家女儿受宠了。 若不是宠妃,又怎能有资格带着这么多的内宦宫娥,坐着这么华丽气派的描金绣凤轿子回家?若不是宠妃,又哪来的金玉绸缎赏赐? 仔细算算娘娘赏下来的东西,又是金的,又是银的,又是御赐贡品,又是江南贡缎,前前后后加起来,至少也得有个七八千两。 这些东西,可全都是陛下赐下来的。 这不是宠爱,又是什么? 他们哪里知道,这纯粹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绍治帝赚了那么多银钱,自然不会对嫔御抠抠搜搜得不像话。而且这也是麻痹这些臣子的有效手段,绍治帝当然不会吝啬了。 待到省亲一事结束后,时间也到二月份了。 东鸾卫遵照绍治帝的命令暗中搜集的情报,也被东鸾卫指挥使第一时间送到了绍治帝手中。 那些不肯还债却有钱造园子的人家与不肯还债却有钱借给别人家造园子全都上了绍治帝的必杀名单。 此时不曾对外表现出杀意来,也不过是时机未至而已。 今年是县试年,因此二月份时,顺天府大兴、宛平两县会举办县试。 贾璋看贾琮读书也读到火候了,特意安排他去参加考试。 贾琮读书时没有贾璋的灵光,天赋亦不过人。但是他好就好在愿意听贾璋和西席先生的话,自己也足够努力用功。 在贾璋临时补习的作用下,贾琮第一次参加县试就榜上有名。唯一可惜的地方是贾琮的名次不算太高,虽然不是孙山,但也被排到了榜单的后半段的位置上。 但他能一举通过县试就已经很不错了,毕竟不是谁都是贾璋这种天赋异禀之人,贾琮今年也不过才十六岁,能通过县试已经很好了。 要知道,和他同岁的宝玉迄今为止还没有把四书全都读透呢! 就连贾母都对贾琮这个孙子刮目相看,她以前对贾琮的印象就是那个文静腼腆,跟在贾璋身后不好意思说话的孩子。 没想到如今这个孩子已经长大了,还给自己挣了一个功名。 即便这个功名和他哥哥的功名比起来不值一提,可是除了贾璋,这府上还有谁比贾琮更争气更有潜力? 因此特意赏了贾琮两百两银子交际花用,又赐了贾琮几匹上好的料子做衣服,穿出去和同年应酬也体面。 贾政则是郁闷到借酒消愁的地步,对他来说,贾琮通过县试简直就是一记暴击。 毕竟这些年下来,贾政已经习惯了贾璋的优秀。 随着时间的流逝,贾政已经麻木地接受这件事,甚至能撑起笑脸奉承大哥贾赦两句了。 可贾琮中第是贾政绝对没有想过的事情。 在贾政的印象里,贾琮就是大房那个穿得还没贾环好,胆小得不像公子哥的大房庶子。 他哪里能想到贾琮居然也中了! 看着穿着老太太命人新裁的水蓝色道袍,戴着贾璋送他的玉冠,眉清目秀,温文尔雅的贾琮,贾政只觉皇天不佑。 贾璋对比宝玉,二房输得彻彻底底;贾琮对比贾环,二房貌似也没有半点赢面。 贾政心想,难道老天就真的那么偏袒大哥吗? 或许他真得好好考虑老太太的话,把钱攥在自己手里,再同时培养宝玉、环儿和兰哥儿了。 若不听老太太的话,八成他以后想要好好养老都成问题。 贾政不能接受自己把日子过成六老太爷那副模样…… 又过了几日,花朝节快到了,黛玉的生辰也快到了。 黛玉今年过的是十五岁的大生日,贾母早就和史湘霓说了,及笄的生日和平常的生日不一样,得好好地办一场。 林如海在金陵任职,不能给女儿办及笄宴,心里也很遗憾,因此早早地就随着过年的节礼一起,把他准备好的生辰礼物送到了荣国府。 除了色色齐全的生辰礼物,林如海还送了全套的赤金镶蓝宝石缠丝芙蓉头面供黛玉在及笄礼上使用。 林如海送来的这套头面上的蓝宝石个顶个的大,全都是他这些年攒下来的好东西,价值十分昂贵。 他还特意请了江南巧手匠人打磨这些钗环,在银子的催动下,匠人们把自己的手艺发挥到了极致。 在匠人们的努力下,整套头面既显得富丽堂皇,又半点儿都不落俗套。花冠上面还雕刻着黛玉最喜欢的芙蓉花,可谓是费尽了心思,足以彰显林如海的慈父之心。 因为林如海已经准备好了黛玉及笄礼上要用的头面钗环,荣国府这边也就不用准备这些东西了。 除了钗环头面之外,黛玉在办及笄礼时还需要一套精致华美的礼服。 贾母特意请了京城最好的绣娘过府为黛玉裁制礼服。 在那两位绣娘看过林如海送到荣国府的头面后,琥珀把贾母准备的一匣子圆滚滚的珍珠、一匣子珠光金银线与一匣子细碎的蓝宝石交给绣娘。 绣娘可以用这些东西装点黛玉的及笄礼服,一定要做到和林如海送来的头面相互匹配。 至于及笄礼上的宾客,除了贾母、邢夫人与史湘霓的手帕交外,还有林如海故交家的夫人。 请后者来荣国府参加黛玉的及笄礼,还是林如海在信中特意叮嘱贾母,贾母才想到的。 她一看林如海的叮嘱,就明白了她这女婿的意思。 林如海一方面希望故交家里能当黛玉的“娘家人”,给黛玉撑腰;另一方面,也是借此机会让荣国府,或者说是她们璋哥儿与其故交建立交际,拓展璋哥儿的人脉。 玉姐儿和璋哥儿都是她的心头肉,林如海的安排很妥当,她再无不满的。 贾母还特意在邢夫人来给她请安时提到了这件事,看到邢夫人眼睛一亮,她就知道邢夫人已经领了林如海的情。 邢夫人领了情,必然会待黛玉好。 如此一来,她和林如海都安心,黛玉过得也开心,她璋哥儿更是能少些烦恼。 第163章 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因为黛玉生日那天贾璋还需要当差,所以他前一天晚上就把自己准备好的礼物送给了黛玉。 菁莪馆中,黛玉打开了贾璋带来的七只木匣子,盈盈笑道:“我过生辰,三哥哥怎地送来了这么多礼物?” 她看向贾璋,只见晕黄的灯火为他那双寒星一般的眼睛添了三份温润之色出来。 只听贾璋对他笑道:“我托银楼打造的点翠头面是你十五岁的生辰礼,虽然在及笄礼上,你要用姑父送的头面,但我不能因为姑父送了你这份礼物就不送了。” “余下的礼物,补给我没见过的小黛玉。” 黛玉听到贾璋的话,心里一暖。 但是想到自己和贾璋的初见,她就忍不住想到母亲。 其实自从父亲送来头面后,她就开始思念母亲。 因为黛玉记得母亲生前说过,要给她打造一副好头面在及笄礼上佩戴,到时候全扬州城的女孩子都会羡慕我们玉儿的。 她微垂眼睑,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三哥哥当差已经很辛苦了,她不想破坏他的好心情,…… 黛玉是个很聪慧的姑娘,但她瞒不过在人精里打滚的贾璋。 因此即便她在极力掩饰,贾璋也很快就发现了她的掩饰。 他略略思忖了两人间的对话,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妹妹是想念姑妈来了吗?” 黛玉藏了好些日子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了。 贾璋拿出帕子,轻轻给她擦了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哭出来就好了,女儿思念母亲,这是人之常情。就算妹妹不愿向别人倾诉,也可以跟我说。” “若是藏在心里忧思成疾,姑妈知道后岂不是要伤心坏了?” 听了贾璋的话后,黛玉才渐渐止了泪水。 贾璋瞧她眼角红痕,忙让紫鹃打水来让黛玉洗脸。 在黛玉洗脸时,贾璋又给他讲了几个笑林里的笑话,这才把人逗得欢喜起来。 又在菁莪馆里说了一会儿话后,贾璋就主动提出自己要离开了。 虽然黛玉院子里嬷嬷丫鬟们也有一大堆,但是这次他来没请迎春一起过来顽,还是早些回鹤鸣苑吧。 这样对黛玉和自己都好。 黛玉也清楚贾璋的意思,因此也不留他,只带着青雀一起送他离开。 待到看不到他的背影后,才和青雀一起回去拆礼物。 贾璋送的礼物种类很多,除了一整套点翠头面外,还有白玉平安锁,璎珞项圈,青瓷茶宠,碧玺手串,以及黛玉最喜爱的陶渊明集…… 但这些礼物都不是最得黛玉心意的,黛玉最喜欢的是她拆出来的第一份礼物。 那是一只木雕小羊,不但憨态可掬,还是贾璋亲手雕刻的。 黛玉喜欢贾璋的这份心意。 第122章 及笄之礼御前赏赐,物是人非事事皆休 翌日正午时分, 荣国府大花厅里聚满了客人。 北静太妃与翰林院掌院学士宋榆的夫人是这场生日宴会的正宾。 前者是贾母极亲密的手帕交,后者是林如海同年的夫人。 因为这两位夫人的到来,黛玉及笄礼的规格要比迎春及笄礼的规格高上不少。 不过迎春也不嫉妒。 她能得到一桩好婚事, 全是因为三哥还记挂着她。 就算她这些年与黛玉相处的不好,她也不会嫉妒黛玉这个未来三嫂。 更别说她本就和黛玉关系好, 是众姐妹中最亲密的手帕交了。 迎春、探春、惜春和在贾家做客的宝钗都早早地来到了菁莪馆, 见到梳妆打扮后的黛玉, 全都眼前一亮。 巧手绣娘织造的织金妆花过肩芙蓉云雁礼服华美秀雅,衣服上面用金银珠光线缀住的宝石与珍珠熠熠生辉,真个是黼黻锦绣, 金玉琳琅。 黛玉往日里的打扮都以清雅舒适为主, 众姐妹少见她打扮得这般华丽的时候。 不过美人穿什么都好看, 黛玉穿着这一身也能压得住,惜春更是拍手笑道:“怪不得三哥哥求我帮林姐姐作画, 原来他是怕错过月里的嫦娥仙子呀!” 迎春她们听了, 都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黛玉她也笑了, 这一笑,眼中秋水波动,更显得她俏丽灵动。 不过她只戴了项圈、手镯、耳珰等首饰,头发只松松地盘了上去,乌压压的头发上没有半点首饰。 贾母请来了全福太太给黛玉梳头, 所以黛玉在见客前只用把头发梳好即可,不用佩戴簪钗冠冕。 待到众位女宾到来后, 史湘霓带着黛玉与其他姐妹来到花厅,接待参加黛玉及笄礼的女眷。 宋夫人待黛玉极其亲切, 拉着黛玉的手为她介绍林如海朋友家的女眷。 因为宋夫人的身份高,林如海的品级也不低, 所以这些夫人们都很给黛玉面子,对着贾母和宋夫人百般夸奖黛玉。 贾母听了,很是欢喜,脸上的笑一直都没停下来。 贾母请来的全福太太是她的侄媳妇忠靖侯夫人,也是史湘霓与史湘云的堂婶。 她夫君有爵位,前不久又升了外任。膝下有儿有女,娘家父母也都在世。若说四角俱全的福气,京中少有人比得上她的。 这位夫人也会做人,见到黛玉后,就拉着黛玉夸赞贾母养了好标致的一个孩子,又拉着史湘霓亲亲热热地叙旧,竟是谁都没被她冷落。 待到及笄礼开始后,忠靖侯夫人解开了黛玉的头发,给她梳了一个漂漂亮亮的飞仙髻。 贾母和邢夫人婆媳二人为黛玉戴上林如海为女儿准备的簪钗冠冕,待到打理好仪容后,黛玉真真儿是恍若芙蓉仙子,品貌不俗,引得众位女宾连连夸赞。 清远伯府的孟夫人对邢夫人道:“三哥儿中状元时,不少夫人想与你家结亲,你全都婉拒了。如今见了这位林姑娘,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果决。原来你们家里藏了这么一个标致媳妇,怪不得看不上别家的闺秀呢。” 因为贾林两家业已交换信物,邢夫人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遂笑着回道:“我们老太太早就念着亲上加亲了,我心里也是极爱重林大姑娘的。不过,若我们哥儿没中进士,我们老爷也不好意思跟姑老爷提这件事呢。” “毕竟姑老爷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挑女婿时再仔细也是不为过的。” 邢夫人这是把贾母的话听进去了,今天看到宋夫人到来更是感到惊喜,因此才主动给黛玉抬轿做脸。 反正别人也不知道两家是什么时候交换信物的,她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对。别人听了她的话,反倒会觉得这桩婚事是一桩佳话呢。 孟夫人更是拍着邢夫人的手笑道:“你就是太谦虚了,三哥儿中的明明是状元,还是三元及第的文魁,偏生到了你口中就成了平平无奇的进士了?” “你们家老太太的眼光不俗,这林大姑娘德容言三样样样都好,配得上咱们家状元郎。就是林学士,也是挑不出三哥儿的短处的。” 邢夫人没跟孟夫人一起夸贾璋,省得孟夫人觉得她在炫耀,所以她只补充道:“林大姑娘的女红也不错,你瞧我这抹额,就是她送我的生辰礼。这白鹤绣得栩栩如生,若不是她今儿及笄,我都舍不得戴呢。” 孟夫人笑称邢夫人这是得了一个贤惠儿媳,邢夫人听了,亦觉得十分欢喜。 当天及笄礼结束之后,宋夫人等翰林清流之内眷与黛玉建立了初步的联系。 以后黛玉又多了几样事情要做,比如说参加宋夫人等人举办的小宴,比如说给宋夫人等长辈送节礼等等。 而惜春在黛玉的及笄礼结束后,就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开始作画了。 贾璋的请求在惜春心里地位很高。 别人要她帮忙作画,她或许还会不情愿。 但是贾璋这个哥哥却不同的,惜春很愿意给他帮忙。 虽然贾璋向来对黛玉和迎春更上心,但对探春和惜春也不错。 尤其是惜春,因为有贾敬的请托,贾璋对她也是很照顾的。 惜春这里的全套画具就是贾璋给她置办的,她平时用的颜料也是贾璋的小厮黄柏帮她跑腿买的,她当然会对贾璋的请求上心了。 宴会结束后,黛玉就换掉了那套华美衣裳,穿了一身水绿色的家常衣裳。 贾璋来探望她的时候,只见黛玉怀抱琵琶,正在弹奏《阳春》,乐音潺湲,不绝如缕。 听到贾璋的脚步声后,黛玉停下了这一曲,看向贾璋道:“三哥哥要来试试吗?” 贾璋接过琵琶,坐到青雀搬来的凳子上,伸手拨弦,房内陡生飞仙之曲。 黛玉阖眼欣赏这出尘之音,待到一曲结束,她拊掌笑道:“三哥哥好情致,弹得好曲子,竟有冯虚御风之意境。” 贾璋随手把琵琶交给等在一旁的紫鹃:“妹妹何时学的琵琶?” 黛玉道:“三妹妹最近正在学琵琶,我也觉得有趣,就求外祖母给我找了一把烧槽琵琶来玩。” 第164章 贾璋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黛玉听他嗓子好像有点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但还是吩咐雪雁端茶过来给贾璋润喉。 没过多久,雪雁便托了一杯新湃好的茶过来给贾璋。 贾璋喝了两口,稍解嗓中干涩之意后,对黛玉笑道:“宋学士安排我去庶常馆给庶吉士们讲经,嗓子有些不舒服。” “我本是不想告诉你,惹得你担心的,过来前还喝了秋梨膏,没想到妹妹耳朵这么灵。” 黛玉道:“秋梨膏当得什么?还是喝些清火润喉的药茶才管用,我这里有之前用过的方子,三哥哥拿回去用上才好。” “虽说是药三分毒,但我这药茶和药膳方子区别不大。三哥哥喝着也不碍什么,我也能放心些。” 贾璋听了,也觉有理,走之前特意带上了黛玉现临的药茶方子。 晚上两人又相携去贾母的荣庆堂吃了晚饭,饭后又陪贾母说话吃茶点,直到贾母感到疲惫,要去休息后,两人才先后离开了荣庆堂。 因为黛玉已经及笄,贾林两家便决定早些行纳采之礼。 即便黛玉年纪还小,没到结亲的年龄,但是把婚事定下来也是好的。 在黛玉的及笄礼之前,贾母和林如海就已经对此达成了一致。 通过书信往来与清虚观张道士的帮助,荣国府与林家已经完成了纳采、问名、纳吉等几道礼仪。 待到纳征这一步,贾赦特意向朝廷请了假,预备带着荣国府准备好的聘礼前往金陵下聘。 绍治帝见到了贾赦请假的折子后道:“贾恩侯那个人,年轻时被老荣国公纵得不像样子,受不了半点苦头。没想到年纪大了,反倒有点担当了。” 他随手在折子上面写了一个准字,然后道:“贾恩侯要给儿子聘娶林如海的女儿,他这回请假,是要去金陵给林家下聘的。” 贾恩侯他竟然愿意坐船往江南颠簸,绍治帝真没想到这老纨绔为了儿子能做到这一步。 他依稀记得老荣国公年轻时,贾恩侯这个纨绔公子哥儿最是娇纵。 别说坐船赶路了,贾恩侯他是连上朝站着都嫌辛苦的。 陆英笑道:“这就是贾将军的慈父之心了,况且小贾大人聪慧颖达,贾将军多爱他一些也是有的。” 绍治帝道:“朕对贾茂行的火耗改革之策还是很感兴趣的,只是时机不对,不得施行罢了。他也乖觉,朕不说,他就不问。朕对他还是很满意的,之前给他的赏赐给少了。” 陆英听到绍治帝的话后,试探着问道:“荣府还债用了不少银子,家底儿也虚了。不知贾将军给林家准备的聘礼够不够体面?依奴婢想,这世上最大的体面莫过于皇恩。陛下不若赏赐小贾大人一二,也好让荣府的聘礼体面些?” 绍治帝点了点头:“去朕的私库里取些东西出来赐下去吧,也让他们家下聘时体面些。” 陆英称是后,亲自去绍治帝的私库里准备出一份赏赐来。 给绍治帝过目后,陆英才点选了自己的徒弟黄宏,让他去荣国府赐下绍治帝的赏赐。 荣国府已经多年没收到过御前的赏赐了,不过贾母年轻时什么场面没见过,因此也没有什么好慌乱的。 布置好香案后,贾母带着家中女眷跪听黄宏宣读绍治帝的口谕。 口谕里的内容非常简单,无非是贾璋在御前实心用事,克勤克俭,皇帝陛下因此很欣赏他。 听闻贾璋今日要聘娶妻子,便特意赐下宝珠两串,如意两柄,兼贡缎十二匹给贾璋做聘礼,万望他日后再接再厉云云。 贾母和邢夫人听得满心欢喜,为此跪得称心如意。 在口谕宣读完毕后,黄宏亲自把贾母扶了起来。 别说贾璋现在在御前备受重视,荣国府眼见着就要起来了。就算荣国府依旧是之前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贾母也依旧是超品的国公夫人。 黄宏依旧得待贾母客客气气的。 黄宏客气,贾母只会比他还客气。 不但盛情挽留黄宏吃茶,还在黄宏离开前塞了好大一个红包过去。 黄宏推拒道:“我与贾翰林一起给孙娘娘宣过旨意,说话时很是投缘。老夫人给我这个,岂不是折煞我了?” 贾母却笑道:“这都是老规矩了,总不能让公公白跑一趟。公公若真和哥儿好,就别拒绝我的心意,权当是我给公公的见面礼了。” 黄宏这才收下贾母给的红包,笑吟吟地去了。 贾母把御前赐下的东西加到了给林家的聘礼里,她有些欣慰,有些伤感。 欣慰是欣慰贾璋的得宠,伤感则是在伤感代善的离世。 这些东西是独一份的体面,可是在老国公去世前,荣国府时常能得到与之类似的赏赐。 如今却物是人非事事休了。 第123章 来南下聘礼重林家,盐矿秘事如海谋算 贾赦带着人亲自去江南下聘, 八十八抬沉甸甸的聘礼从船上抬到了林如海的学士府,惹得不少人上前围观打探。 荣国府聘礼厚重,是荣国府礼重林家, 又有什么好隐瞒的? 看热闹的人很快就打听出来了,这支队伍是荣国府贾家的。他们家大老爷亲下江南, 为他们家新状元下聘来了。 女方是南京翰林院掌院林学士家里的千金, 与京中荣国府是姑表亲。如今两家联姻, 可谓是亲上加亲,天作之合…… 林如海见贾赦亲自来南,聘礼里又有绍治帝的赏赐, 只觉荣国府看重女儿, 心里愈发满意。 因此林如海很是热情地招待了贾赦等人, 又殷殷留贾赦在江南游玩,还把吴仁甫派去做贾赦的陪客。 在贾赦离开前, 林如海特意问了贾赦一件事, 那就是能否把婚期定在黛玉十七岁生辰后。 他与女儿分离多年, 除了寥寥几次入京述职外,少有与女儿团聚的机会。 如今提出这件事,也是他的一片慈父之心。 若他操作得当,能够顺利转任京官,他就能把女儿接回家住两年;若是他不能转任京官, 明年接黛玉回南待嫁也是好的。 等到黛玉出嫁后,他与黛玉团聚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少, 林如海不得不思量这件事。 贾赦听到林如海的话后,直接答应了他的恳求。 京中十五六岁出嫁的姑娘不在少数, 但是疼爱女孩子的人家多会把女孩儿留到十七八岁再出嫁,这种事情本来也不稀奇。 更重要的事情是他儿子不着急。京中男子结亲, 十六岁不算早,二十三四也不算晚。 贾璋今年才十八岁,再等两年也不算什么。 贾赦还算理解林如海的心情,要是他像林如海一样,膝下就一根独苗,他也会舍不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偏心贾璋一个。 儿女多了就不值钱,贾赦这种身上有偏心眼基因的人当然会更偏心他喜爱的孩子。 待纳征之礼结束后,贾林两家的婚事彻底定下来了,黛玉也加入到了迎春绣嫁妆的队伍当中。 说是绣嫁妆,但她们的生活与往日里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除了那些规矩极其严苛的人家,其他人家是不会把家里的小姐当做绣娘使唤,把人扣在屋子里天天绣嫁妆的。 嫁衣和喜被等物品主要还是由巧手绣娘缝制,至于黛玉和迎春两个,也不过是隔两天绣几针意思意思罢了。 林如海自巡盐御史的职位上平安落地后,并没有和扬州那边彻底断了联系,反而借着为上皇打探消息的由头在扬州那边埋下了不少暗线。 在有心算无心下,林如海掌握了“预提盐引”时间后几任盐政的犯罪证据。 这些证据,就是林如海转任京师的依仗。 林如海与贾璋时常通信,因此对绍治帝的性格与京中的局势还是很了解的。 甄家没几天好日子可过了,周、李二党也是没办法平安落地的。 或许两位阁老可以平安落地,但浊流和清流二党势必是不能平安落地,并且一定会被绍治帝打散重组的。 明白绍治帝的目标后,林如海愈发清楚手中证据的价值。 甄家和周、李二党的人都靠着“预提盐引”的政策和国库分润过好处,这件事情本不算什么,毕竟太上皇当年急着补亏空,对这件事也是默许的。 但他们的胃口远比太上皇想象的大,林如海就得到了一条价值极高的消息。 两年前,现任巡盐御史的属官发现了新盐矿。 但地方集团却隐瞒了这座盐矿的规模,只为贩卖私盐从中渔利! 林如海没把这个消息传递给太上皇,因为当时正是诸王夺嫡正发展到最激烈的时刻。 林如海不能保证自己把这个消息递上去后,自己会不会被卷进夺嫡的漩涡,也不能保证扬州的那些人会不会接着夺嫡的余浪害了他的小命…… 除此之外,给林如海通报这条消息的暗线是林如海的心腹,而且是和林如海本人单线联络的心腹。这也是林如海敢隐瞒的原因。 第165章 如果这人是太上皇派给他的下属,或者这人与其他人有联络的话,林如海早都把消息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师了。 他很清楚,就算再明哲保身,也不能对皇帝“不忠”,否则他这个做臣子的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正是因为这些原因,林如海才把这件事死死地压在心底。 而现在,揭穿这件事的契机已经出现了,他也可以把盐官隐瞒盐矿规模的证据送到太上皇和新帝手中了。 太上皇可能不在乎谁贪污盐税,谁倒卖盐引,但他绝不可能不在乎有人隐瞒盐矿的规模。 这种事情,没有哪个皇帝能熟视无睹的。 拔出萝卜带出泥,查了盐矿,还逃得了盐引案吗? 就算太上皇愿意放那些人一把,绍治帝大抵也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 甄家、周李党人…… 盐税案绝对是绍治帝对这些人下手的绝佳机会。 在这件事情上,绍治帝进可攻退可守。不论他是想扩大化处理,还是只收拾地下办事的喽啰,都可以自己拿捏尺度。 隐瞒地方盐矿规模,往小了说是贪污受贿,往大了说就是心怀鬼蜮,妄图造反! 不论绍治帝怎么说,怎么定罪,他都占着大义,先天立于不败之地。 林如海已经想好了,太上皇那边的情报,可以通过绣衣使者的渠道送往乾清宫。 而呈奏给绍治帝的奏本,可以让贾璋在当值时亲自交到绍治帝手里。 这对贾璋来说也是好事,不管绍治帝是否打算动手,为绍治帝传递消息的贾璋都会立下功劳。 区别只是绍治帝动手,贾璋的功劳大一些;绍治帝不动手,贾璋的功劳小一些罢了。 至于林如海为什么既要给太上皇传递消息,又要给绍治帝传递消息,如此摇摆呢? 这里面的原因非常简单,那就是只要林如海想揭穿盐矿的事情,就不能隐瞒绍治帝这位新君。 盐矿之事关联甚大,林如海若瞒着绍治帝,必然会彻底得罪他。 等到他日绍治帝亲政的时候,岂有他林如海的好果子吃?更何况林如海想立功,想要调回京都,自然要给绍治帝交投名状。 虽说向绍治帝递奏本的事情可能让太上皇觉得他不忠,但林如海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隐瞒盐矿规模一事事关重大,他这个臣子也为难。在呈送给太上皇的奏本里,他也为此事专门向太上皇请罪了。 林如海清楚,就算太上皇恼了他,也不会让他付出太大代价。 毕竟他这回也算立了功,太上皇总不能惩罚他这个有功之人。多年前太上皇偏袒甄应嘉,对他极其不公。若太上皇这次还卸磨杀驴,其他人也会寒心的。 太上皇不可能不考虑这些事。 林如心里忖度着,他这回也算是立下了不小的功劳。绍治帝很可能会满足他回京的愿望,说不定还会给他安排一个好位置。 如果太上皇想要对他小惩大诫,大概会把他发配到清水衙门坐冷板凳,单不会贬谪他的品级,也不会把他调出京都,让他愿望落空。 林如海能够接受这种程度的惩罚。 他想回京,本来也只是想在女儿婚前多陪陪她,再亲自送女儿出嫁而已。 这些年下来,他早就断了入阁拜相的心思,完全能承受得起坐冷板凳的代价。 玉熙宫里,贾璋怀里揣着林如海的奏本,在心里组织语言,模拟与绍治帝之间的对话。 待到与绍治帝奏对的大臣离开后,贾璋才简明扼要地写明了自己要启奏的事情,然后把这张临时草拟的奏表和其他整理好的文书一起奉与绍治帝。 他面色如常地等在一旁,恭顺地垂下了眼睛。 绍治帝接过贾璋多的文书后,打眼一看,便见到了贾璋熟悉的飞白体。 正要问贾璋写了什么,就见到上面所书之事。 隐瞒盐矿规模,贪弊盐税,这样的大事,贾璋是怎么知道的? 他看向贾璋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又很快就恢复如常。 他语气平淡地道:“你们都出去吧,朕有话和贾爱卿说。” 登基两年有余的绍治帝已经牢牢地掌控住玉熙宫了。 此时的他再也不会像刚登基时那样,担心有人会把他屏退左右的消息通报到乾清宫里,因此态度也很随意。 听到绍治帝的吩咐后,玉熙宫里的内宦宫娥有条不紊地退下出了大殿。 在陆英把大门关上后,绍治帝起身走到贾璋身边,低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贾璋从怀中拿出用火漆封缄的奏本,恭恭敬敬地奉与绍治帝。 “南京翰林院掌院学士林海有本敬奏陛下,臣只在书信中对此事略知一二,内中详情,还需陛下亲自御览。” 绍治帝接过贾璋手中的奏本,走到书案前,随手拿出一把玉刀拆开蜡封,坐下读起了林如海给他的奏本。 “臣林海敬奏,为盐矿及盐税事,仰祈圣皇鉴事……” 绍治帝略过了那些请安的话,直接看向了林如海奏折的正文。 不看还好,看完之后他只觉自己的肺管子都气炸了。 这些人真是胆大妄为,贪墨盐税也就罢了,怎么敢隐瞒盐矿规模,借此渔利? 他们是想做什么?难道是想要谋反吗? 直到绍治帝看到林如海向他陈情,说他代太上皇监视江南,相关证据已经移交至乾清宫后,绍治帝才冷静下来。 他看向贾璋:“林如海说,他还有东西要给朕,就在你们府上?” 贾璋道:“姑父送来了一只有蜡封的箱子,说是要献给陛下的。只是箱子体积大,若没有陛下的手令,带不进宫门来。为了不遗漏消息,臣将之留在了家里,没敢把东西带到翰林院。” 绍治帝心知林如海如此小心,大概是防备着扬州盐官知道秘密泄露后狗急跳墙;而贾璋这么小心,可能是因为林如海在家信里嘱咐过他,也可能是因为贾璋本人做事就谨慎妥当…… 不论如何,绍治帝对此是满意的:“很好,你做得很妥当。今天晚上朕让陆英去你家里送赏,你亲自把东西交给陆英。如此才滴水不漏,不留痕迹。” 贾璋跪下谢恩道:“臣谢陛下赏赐,臣必当谨慎小心,协助陆大伴办差,绝不敢辜负陛下体贴眷爱之恩。” 绍治帝让他起来,出去把陆英他们叫回来。 在贾璋出去后,绍治帝心里还在细细地盘算着这件事。 盐矿之事事关重大,太上皇不可能向他隐瞒消息。 所以,在面对太上皇的时候要怎么说,怎么做,就是他现在要思考的事情了。 隐瞒盐矿规模的大案是一定要彻查的。在这个问题上,绍治帝和太上皇都不会有什么异议。 但盐道上其他的事是否要查,要查到什么程度,都是这对天家父子需要仔细权衡的问题。 在会见太上皇前,绍治帝他必须斟酌出自己的方案,才能保证自己的最大利益。 第124章 阅览账本勃然大怒,上皇新君乾清议事 当天晚上, 陆英就带着绍治帝的赏赐到了荣国府。 在香案后面叩拜谢恩后,陆英去贾璋的书房喝茶。 走的时候,陆英的徒弟黄宏手中多了一只包裹了好几层锦缎的小箱子。 没有人察觉出任何不对来, 他们都以为这只箱子里面装着的东西是贾璋送给陆英的礼物。 陆英本就是潜邸的老人,如今又是玉熙宫的首席大太监, 平日里又很是照顾贾璋, 贾璋奉上礼物本是理所应当之事, 并不会引人疑窦。 殊不知贾璋的谢礼早就通过黄宏送到了陆英手里,此时这一出戏码,不过是为了保护机密专门设置的障眼法罢了。 宫里的车马走了, 贾璋关上门, 再次打开林如海写给他的书信。 林如海飘逸的行楷映入他的眼帘。 但此时此刻, 贾璋只觉这些飘逸的墨字都化作了刀剑,即将斩下不知多少人的大好头颅来。 风雨欲来啊! 玉熙宫中, 陆英小心翼翼地掀开了包裹着箱子的绸缎, 拿起玉刀划破蜡封, 打开盖子后立即退到后面去。 绍治帝没让他动箱子里的东西,他就不能动。现在可不是主动给主子往外拿东西的时候。 献殷勤也不是那么献的! 绍治帝刚用完晚膳,此时换了一身藏蓝色的描金常服,手里捏着碧玺串珠,缓缓走到箱子面前。 瞧见那被陆英拆开的蜡封, 绍治帝想到了贾璋。 这蜡封不仅仅代表着林如海做臣子时的谨慎,更代表着林如海做岳丈时的舐犊情深。 对贾璋来说, 不晓得这账本里面的内容,远比他对这账本里的内容一清二楚来得好。 不过此时此刻, 绍治帝也没心情仔细思考臣子们心里的小九九了。 他急着看账本。 最普通的蓝色封皮的账本,界红线, 标准的馆阁体,几乎看不出来这到底是谁的字迹,绍治帝不得不承认,林如海做事的确细致小心。 第166章 他拿出账本,一页页地翻阅,一本本地看下去。 随着时间的流逝,绍治帝喘气的声音越来越粗,越来越重。 陆英能够清楚地看到,绍治帝攥着账本的那只手青筋暴起,另一只手的指甲也抠到了肉里。 陆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恳求道:“陛下,陛下,就算有再生气的事情,也不要气坏了龙体啊!” 绍治帝在陆英的恳求声中放过了自己的手,长信宫灯的悠悠烛影把他的脸映衬得晦暗不明起来,最后一本被捏的皱巴巴的账册被扔进箱子里。 绍治帝阴晴不定地道:“朕费尽力气收债,也不过是得了几百万两的余份,还特意划了五十万两出去赈灾!他们倒好,光是林如海那遗漏颇多的账本里记载的赃银就有几百万两!” 他早就知道盐官赚的多,林如海在位时少有贪弊,一年也能收上几万两的炭耗冰敬。若是再小贪一点,做一任盐官发个二三十万两的财都不成问题。 这都在绍治帝的容忍范围之内,但是他们怎么敢的?不但隐瞒盐矿规模,居然还敢贪这么多的钱! 林如海的账本既没算上盐官们在那座被隐瞒具体规模的盐矿上面获取的利润,又遗漏颇多,就这样,他们这些年贪污的赃银都有几百万之巨了! 那么,在他没看到的角落里,他们到底贪了多少? “那座被隐瞒规模的盐矿,绝对是这些混账发财的大头!他们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只是贪婪吗?朕看不见得只是如此……” “甄家,瑞王,江南……南安郡王,朕的好弟弟到底有没有勾结异姓亲王,妄图借此谋夺大位?” 绍治帝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激起些微回响,而跪倒在地的陆英恨不得自己登时变成聋子。 这样的阴谋机密,哪里是他一介阉宦可以听的? 主仆二人一立一跪,竟好似化作了雕塑一般。 绍治帝陷入沉思后忘记了跪着的陆英,而陆英也不敢提醒绍治帝自己还跪着。 他心想,主子眼下心情不好,就算是多跪一个时辰他也不会多嘴。 陆英可不想自己主动撞到绍治帝的枪口上面。 不过绍治帝并没有出神太久,绍治帝很快就回过神来,并让陆英起来,又让他回去休息。 在陆英离开时,他把手里的碧玺手串扔给了陆英。 陆英知道,这就是绍治帝的补偿了,他谢了恩,把手串揣到怀里后告退了。 在陆英离开后,绍治帝亲自收好了账本箱子,将之装到了博古架后面的暗格里。 在这之后,他才叫人进来收拾殿内狼藉的蜡封碎片。 绍治帝只思考了一天,心中就有了定计。 如果太上皇同意查案,他一定要把这盐税大案查下去!甄家也是必须被打倒的! 就算没有瑞王存在,他也不可能放过甄家手里捏着的这笔飞钱。 边军、黎庶、火耗改革、天灾人祸、上皇太后、妃嫔儿女,哪样不需要银子? 太上皇他老人家的私库里堆满了皇庄的利润,他却穷得很啊! 虽然他前些日子靠着省亲生意赚了不少银子,可是自己赚来的银子和抄来的银子能一样吗? 前者他舍不得花,后者他就舍得多了。 还有他那个有关异姓王的联想,也得在太上皇他老人家耳朵旁边吹吹风。 即便这个猜想有些不切实际,以南安郡王的胆子,最多也就干些养寇自重的把戏。 但南安郡王他镇守东南沿海一带,未尝不曾分润好处。 不喂饱了诸多利益集团,那些盐官怎么可能敢偷天换日? 绍治帝琢磨着,既然他都能对此产生疑心,那么比他疑心病更重的太上皇只会疑心得更厉害。 如此一来,就算太上皇对十二皇弟还有父子亲情,就算太上皇对甄贵妃还有恩爱情谊,也会默许他对甄家出手,进而彻底斩断瑞王的羽翼! 绍治帝不禁联想到,之前夏守忠这个明牌的双面间谍给他透漏过消息。说太上皇是在看到了甄家的罪证后才冷落甄贵太妃母子的。 那些消息,不会也是林如海送到太上皇手中的吧? 绍治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林如海的眼睛是被甄应嘉气坏的,人也被甄应嘉气吐了血。 这些年在金陵将养,才算硬朗了些,但还是会时不时的双目刺痛,难以视物,不得不往通政司递折子请假养病。 结果甄应嘉只是被撸掉了原本就不该属于他的两江提调,依旧风光八面地做他的金陵织造发大财,林如海怎能不恨? 这么看来,他和林如海也算是有共同的仇人了。 绍治帝哪里知道,林如海的眼疾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不过这些正常,换了其他人,又怎会有林如海的恒心,能够十年如一日地做戏? 这样的坚持不懈,就算是假的也要变成真的了。绍治帝在林如海第一次做戏时,还忙着在京里争夺皇位,根本没有时间思考林如海的眼疾是真的还是假的。 而且他也没必要思考这件事,毕竟,就连当时还没退位的太上皇都不曾怀疑过林如海呢。 在绍治帝把这件事情思考清楚后没多久,太上皇就请他去乾清宫下棋了。 作为孝顺的儿子,绍治帝当然会在第一时间抵达乾清宫。 在太上皇眼神的示意下,戴权把乾清宫内所有的宫娥内宦都带了下去。 父子两人一边下棋,一边谈天。说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太子李晟的学业罢了。 又过了一会儿,太上皇的黑子把绍治帝的白子逼到了死角,他笑道:“和你下棋怪没意思的,你这般让着朕,又怎能体会到下棋的乐趣呢?” “做儿子的总要孝顺父亲嘛。父皇若不喜欢,儿臣下次就不这样了。” 绍治帝一边收拾棋子,一边笑着对绍治帝说话,好似根本听不懂太上皇的引申义似的。 心里却在想,父皇嘴上的话总是说得这么漂亮,放权时却吝啬得要命,真是嘴上一套身体一套。 不过绍治帝还能够忍受太上皇的吝啬与提防。 毕竟太上皇没有另立他人的打算,而且还把东鸾卫给他了,他的皇位还是稳的。 皇子时期,太上皇疯狂地养蛊磨刀,他都忍下来了。如今这点小风小浪,又算得了什么大事? 太上皇听绍治帝这么说,也笑了笑,然后对他道:“林如海和你说盐矿的事情了吧。” 绍治帝点了点头:“事关重大,林如海怕走漏了消息,特意托贾璋把奏本递给我的。” “贾璋?他好像是荣府的孩子,我记没记错?” 绍治帝点了点头,太上皇有些出神。 时光容易把人抛,转眼间,贾代善竟也走了二十多年了。 “是的,父皇。茂行他是去年的状元,不但如此,他还是本朝第二个三元及第的状元,儿臣很欣赏他。” 看太上皇愿意听,绍治帝也不介意多说两句:“他和林如海的独生女定了亲,林如海的奏本就是跟着荣府下聘后返程的船队送到京师的。” 太上皇呢喃道:“唔,原来是这样……” 或许林如海给新君递折子,只是正好赶上了这个时机,不是有意不忠的。 因为想起了贾代善,太上皇看林如海也顺眼多了。不过这些事情都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盐矿的事。 他对绍治帝道:“你觉得这件事该怎么办?” 这是太上皇对绍治帝的考核,如果绍治帝的回答或做法让太上皇满意的话,太上皇就会给绍治帝放一点权。 绍治帝斩钉截铁地道:“回父皇,儿臣觉得直接派兵最为妥当。眼下这种情况,派钦差下去也查不出什么来,若是有人鼓动灶户民变的话就更糟糕了。 ”京中直接派兵南下攻打倭寇,然后假途灭虢围了盐矿。如此证据确凿,人赃并获,底下的人也狡辩不得。” 太上皇满意点了点头:“五军营的兵不行,打不了什么硬仗。让冯唐带着三千营的精锐南下,如此一来,就算是南安郡王也翻不了天。” 绍治帝笑道:“如果南安郡王真的掺和进去了,咱们就可以借机削减南安郡王标下的兵马了。” “只要南安不想沾上侵占盐铁的罪名,他就得乖乖地束手就擒,任由冯唐调他手下的兵。” 侵占盐铁加上异姓郡王,几乎可以和谋反画等号。 这样的罪名,南安郡王焉能不怕?毕竟,他本人可是没有半点造反成功的希望的。 绍治帝话里的意思是削藩,这话太上皇喜欢听。 他平生有两大得意事,一件事是御驾亲征大胜还朝,另一件事就是成功地削弱了异姓藩王的实力。 如今新帝继承了他未竟的事业,他心里是很欣慰的。 他赞赏地看向了新帝,问出了他的最后一个问题。 “甄家掺和到了盐矿的事情里,你不必顾忌你十二弟的面子,直接收拾了他们就是。只是,你打算把盐税案查到什么程度,又打算怎么处置犯罪的党人呢?” 第167章 第125章 兵临盐矿证据确凿,查抄犯官杀机无限 “依儿臣的意思, 还是彻底清查来得利索。这些贪官污吏留在地方,也是祸害百姓!” “不如趁此机会,将他们连根拔起, 也是地方之福。至于京中阁员……他们距扬州有千里之遥,就算牵涉其中, 大抵也是被下面的人给蒙蔽了。” 就算要打散周、李二党也得一步步抽筋剥骨头, 省得朝中产生动荡。 绍治帝能想明白这件事是好事, 太上皇心里对此还是很满意的,所以他选择支持绍治帝的计划。 “当初提出‘预提盐引’,是为了赈灾和补亏空。如今这项政策变成了地方贪弊的借口, 朕也很痛心, 皇帝该动手就动手吧。” 在太上皇的支持下, 兵部、户部会同三千营组建了一支队伍前往东南沿海一带剿杀倭寇,主将就是冯唐。 自浙东下船后, 冯唐带着三千营兵卒斩杀了不少浪人的头颅, 击溃了好几股妄图作祟的海盗, 看着倒真像是来东南剿匪的。 地方官员见此情形,无不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冯唐也一一受了。 冯唐做戏做得如此周全,扬州的盐官们哪里能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更何况南安郡王还专门派人去冯唐将军标下打听过,他们这一批人就是来剿杀倭寇的。 太上皇和绍治帝没给他们安排什么旁的差遣。 既如此, 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们依旧放纵自己,沉溺在温柔乡里, 直到被冯唐掀了老巢,才晓得后悔莫及几个字怎么写。 因为盐官们笃信冯唐就是来剿杀倭寇的, 所以他们没在新盐矿附近提前做任何防备。 冯唐带人杀过来时,直接杀了新盐矿护军一个措手不及。 盐矿护军兵败如山倒, 这是底下的灶户们亲眼目睹的,在冯唐的有意拉拢下,这些灶户投降的速度很快。 给谁煮盐都是煮,伺候老爷们可不如伺候皇帝来得光荣。要他们为喝他们灶户血的老爷们卖命,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嘛! 都是爹生娘养的,谁不珍惜自己项上的大好头颅呢? 而那些想要借乱逃出盐矿,给盐道主官们报信的盐矿护军也被三千营的弓弩手当场射杀在地。 鲜红的血液濡湿了黑色的土壤,涌上来的血腥气简直令人作呕。 一时间,惨叫声、惊呼声、弓弩破空声不绝如缕。 盐矿护军里有投降的,也有妄图杀出一条路,给自己搏出一线生机的,但是这些人根本不是三千营精锐的对手。 不过两次冲锋,试图反抗的人就全都熄火了。 三千营兵卒在马蹄踏起的烟尘中,逮捕了这群试图反抗的小杂鱼。 其实这些盐矿护军并非纯粹的草包,他们在面对地方厢军时都有一战之力。 但是,三千营是跟着太上皇御驾亲征过的精锐,不少人都是杀过鞑子的。 对于他们来说,这些盐矿护军不是杂鱼,又能算什么? 三千营的兵卒们绑住了那些在盐矿一线当差的盐官的手脚,把他们拎到了冯唐面前。 此时此刻,这些人个个如丧考妣,全都灰头土面狼狈至极,甚至还有被吓得翻白眼尿裤子的。 冯唐嗤笑了一声,让随军的绣衣使者将人带下去审讯。 而他本人在查抄了盐矿内衙署与盐官居所后,又让人当场勘探盐矿的具体规模。 在得到确切的数字后,冯唐不禁感叹这帮文官的胆大包天。 他们居然沆瀣一气,只往京中通报了盐矿三分之一的规模,私藏了三分之二的盐矿产出! 因为地方隐瞒盐矿规模的事,两位皇爷都极为恼怒。等到他们知道地方盐官私藏了多少产出后,只怕会更加愤恨。 这些犯事的盐官只怕是神仙来了也难救了。 在绣衣使者们结束审讯,新盐矿的局面也稳定下来后,冯唐亲自带人圈了盐官们的官邸与私宅。 冯唐作为查抄团队的首领,主要负责的对象就是现任扬州巡盐御史高富安。 这人是周阁老的侄孙,在冯唐带人闯进高府时,高富安跳出来向冯唐搞先礼后兵、威逼利诱的那一套把戏,妄图让冯唐喝退他手下的兵卒。 但冯唐他根本没心思跟高富安打嘴仗,他直接拿出了太上皇交给他的令牌给高富安看。 “高大人,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是什么!本将军到底有没有资格搜检你家,本来也不是你能决定的!” 高富安定睛一看,只见冯唐手中灿金色的令牌上明晃晃地镌刻着“如朕亲临”四个大字! 他双腿一软,瞬间战战兢兢地跪下来高呼万岁,绝望地看着那些红袄玄甲的兵卒闯进他的书房,却再也不敢多说一句了。 冯唐有“如朕亲临”的令牌在手,便是将他先斩后奏也未尝不可。 他这个犯官哪里敢再多说什么? 绣衣使者们把盐官们的官邸与私宅翻了个底朝天。 他们是大盛最专业的探子,在仔细的搜查下,他们翻出了无数的账本与书信。 证据如此确凿,这些盐官还有什么好说的? 冯唐直接将证据封存起来,八百里加急押送京师。 而这些犯官的家宅则被冯唐命人贴上了封条,只许进不许出。 只待宫中圣旨一下,他们就可以立即查抄犯官的家产。 金陵甄家也被冯唐派去的兵卒圈了起来,只有去姑苏采买女乐的甄家四爷逃过一劫。 在得知消息后,甄四爷第一时间转移了甄家藏在外面的财产。 荣国府倒是逃过一劫,在原本的时间线里,贾家和甄家没有撕破脸,双方的关系还是很要好的。 因此,在甄家犯事后,王夫人私藏了甄家的家财。 这也是荣国府后来被皇帝抄家的罪名之一,如今倒是阴差阳错的避过去了。 甄四爷转移财产的举动还是很英明的,想要脱罪就要走动关系,走动关系就要花钱。 钱能通神,没有钱,是办不了半点事情的。 在把财产安置完毕后,甄四爷立即快马加鞭赶至京师。 抵达京师后,甄四爷一面买通宦官往宫里给贵太妃递消息,一面跑去瑞王府恳求外甥救救母家,整个人都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作为家族里仅次于甄应嘉的掌权者,甄四爷知道他们家里为了钱犯了多大的事。 若是贵太妃和瑞王爷放弃了他们,甄四爷都不敢想象甄家的下场到底会有多糟。 帝心难测,他也只能祈求太上皇能够看在贵太妃的面子上饶过甄家一马了。 甄四爷的期盼很快就落空了。 太上皇先是阻断了甄贵太妃接收宫外消息的渠道,后是带着太后与甄贵太妃去行宫游玩。 在太上皇的安排下,甄贵太妃本人对娘家的事情一无所知。 而跪在奉天殿里为母家求情的瑞王更是受到了绍治帝疾风暴雨般的痛斥。 诸王心里都清楚,没有太上皇的准许,绍治帝不可能这样对待瑞王。 绍治帝的人设就是纯孝,就是友爱兄弟,他怎么可能为了一个甄家就砸了自己的人设,惹得太上皇不满呢? 所以这次甄家是真的玩完了,太上皇是真的不顾甄家乳母、甄贵太妃和瑞王的情面,要判甄家的死刑了。 若非如此,绍治帝绝不会如此无情冷血…… 科道的折子如同雪花般飞到了通政司,经由司礼监之手送到绍治帝的玉熙宫。 冯唐奉旨查抄江南盐官的传闻已经惊动满城风雨,这个时候再不弹劾就晚了! 在冯唐的奏折抵达京都后,绍治帝立刻点选忠顺亲王作为钦差大臣前往江南抄捡犯官家产。 又下旨命令冯唐就地关押犯官及其家眷,待忠顺亲王抄捡完犯官家产后,再与忠顺亲王一同押送犯官及赃款归京。 贾璋也被安排到忠顺亲王的随员里头去了。 贾璋心里有些疑惑,毕竟他是翰林官,与刑部和都察院的活计沾不上边儿啊!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他这次帮林如海给绍治帝送情报,在绍治帝眼里也是有功的。 但这件事不能明着赏,所以绍治帝才把他塞进了忠顺亲王的抄家队伍里,也好积攒一些功劳,方便日后考评升官…… 忠顺亲王也知道贾璋是来做什么的,所以他也没指望贾璋能帮上什么忙。 他信贾璋能写出天下第一等的好文章,也信贾璋未来能成长为治国理政的好大臣,但他不认为贾璋能把抄家这件事办明白。 忠顺亲王会有这种想法也很正常,任谁看到一个十八岁的状元郎,也会觉得他应该是个潜心苦读、不通俗务的文人…… 结果到了办差的时候,贾璋给了忠顺亲王一个莫大的惊喜。 他手底下这帮随员里面,就没人比小贾状元更会抄家。 贾璋他不但能找到犯官们藏匿在犄角旮旯里的财货,还能提醒忠顺亲王别忘了抄底下奴仆管事们的家财。 第168章 要知道,记得提醒忠顺亲王后面这件事情的,只有贾璋这个小年轻! 在忠顺亲王问贾璋为什么这么熟练时,贾璋装作不好意思的模样笑道:“下官家里为了还国库欠债筹钱时,发现家里有很多瞒上欺下的管事贪墨家财。下官想这种事情大概不会只发生在下官家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原来是有过相似的经历,怪不得贾茂行如此擅长抄家! 忠顺亲王心想,等到回家后,他也得查查底下的奴婢了。 若是王府的奴婢敢欺上瞒下,他一定会让他们知道欺瞒主子、损公肥私的下场! 前前后后忙了大半个月,忠顺亲王一行人总算是把这些犯官的家财抄没殆尽了。 而甄家在这次抄家结束后又多了两项罪名,一是逾制,二是截留贡缎。 贾璋心知,忠顺亲王回京后肯定会向绍治帝告状的。 在看到甄家府库里的贡缎时,忠顺亲王的脸色都难看起来了,对甄老太太也不复之前的尊重…… 在查抄完所有犯官甄家的宅邸后,忠顺亲王和冯唐带着三千营的兵卒押运犯官及赃银入京。 而贾璋他也跟着忠顺亲王他们发了一笔小财,按照官场上的规矩,抄家的人是能分润些好处的。 绍治帝派了自己最信任的弟弟来江南主持抄家,一方面是信重忠顺亲王,另一方面也是要给忠顺亲王一个赚钱的机会。 忠顺亲王在吃了大头后也不小气,他们这些随员人人都分到了大红包。 贾璋他不但分到了大红包,还分到了一大箱孤本,后者自然是忠顺亲王看他办差得力,特意照顾他的。 冯唐和三千营的兵卒也得了好处,当然,他们分润的好处都是绍治帝专门批准的,忠顺亲王特意强调了这一点。 在听到底下的兵卒高呼圣君万岁后,忠顺亲王这才满意地把赏赐分发下去。 待众人抵达京师时,时间已经到了四月中旬。 这个时候,正是桃杏纷飞之刻。京城内外,却洋溢着无限杀机。 第126章 三堂会审审讯定罪,恼恨瑞王调任如海 在忠顺亲王与神武将军冯唐离开大队伍进宫面圣后, 余下的人兵分两路,一路人马押送赃银前往国库,另一路人马押送人犯前往刑部大牢。 贾璋这一行人在户部移交完查抄出来的赃款后, 迎来了御前的口谕,他们每个人都迎来了三天的假期。 贾璋心情愉悦地带着他的银子、孤本和御前的赏赐回家了。 到了家里, 请安问好、沐浴更衣后, 贾母拉着他问道:“你这次南下, 是去抄甄家的家了?甄家这次能渡过难关吗?” 这些日子,太上皇带着甄贵太妃离开皇城,绍治帝在奉天殿痛斥瑞王爷, 引得京中议论纷纷。 就连贾母、邢夫人等官家内眷都知道盐道出事了。 贾母一边庆幸林如海没沾上这事, 一边在心里对甄家幸灾乐祸, 连连感叹,这可真是人在做、天在看啊! 甄四爷联合冷子兴给王氏下套, 低价骗荣国府的祖产, 贾母心里未尝不恨。 当初忍气吞声, 不过是因为贾璋会试在即,贾母不想为了些许钱财就惹得甄家狗急跳墙,给贾璋使绊子罢了。 如今甄家要倒霉了,贾母她焉能不乐? 贾璋答道:“太上皇带着贵太妃离开皇城,这是一个很明显的信号。这回甄家是真的要完了, 就算太上皇最后关头心肠软了,最多也就是留下甄应嘉的命, 甄家的家财与官身是保不住了。” 听闻此言后,贾母先是沉默了一二, 然后又笑了起来。 这是好事啊,她当然应该笑了。 她揉了揉脑袋, 疑惑地道:“盐道到底怎么了?按理来说,贪污罪是闹出这么大的风波的。” 贾璋道:“这事情之前说不得,现在却能说了。那些盐官的胆子大得很,不但借着‘预提盐引’的政策大肆贪污,还隐瞒了盐矿的规模贩卖私盐,简直就是罪不容诛!” “这件事,太上皇和今上已经有了定论。莫说是甄家,就算是宗亲犯罪,太上皇和今上也会大义灭亲的。” 贾母道:“既然这案子牵涉颇多,咱们家接下来就闭门谢客罢,省得咱们家被牵连进去。还有你爹,你二叔和你哥哥那里,也得提前叮嘱一声。” “省得他们几个被人家灌了两口酒,就忘了自己姓什么,说错了话,给咱们家惹出麻烦来。” 贾璋连忙应下了此事,贾母却道:“这事情不用你去,祖母去跟他们说,你只管当好你的差事就是了。” 贾璋笑道:“多谢祖母关怀。” 当天晚上,贾璋陪贾母吃完饭后,就回鹤鸣苑整理他抄家所得的那一箱孤本去了。 这些东西可都得细细保存起来,比起黄金万两,这些书籍才是真正的传家之宝、稀世之珍。 而贾赦、贾政、贾琏等人也被叫到了荣庆堂,贾母细细嘱咐了他们好些话。 主要内容就是要求他们几个说话做事时一定要记得谨慎,切记明哲保身四字,不要沾惹到盐税案的事情上云云。 贾赦等人听了都连声应是。 尤其是贾赦,贾璋去东大院给贾赦、邢夫人夫妇请安时,已经叙述了盐税案的凶险。 贾赦当然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忠顺亲王在进宫面圣时,果然告了甄家一状。绍治帝听了,直接下旨,命刑部、大理寺与都察院三堂会审,立即审讯犯人。 经过将近一旬的审讯,自“预提盐引”政策出现后的历任巡盐御史及盐官尽数被朝廷革职,并被判处抄没家产之刑罚。首恶尽数流放三千里,余下犯官按照赃款查究罪名。 还有那些被犯事盐官供出来的后台,也被贬官革职,流放抄家。 而在这场大洗牌里,最大的输家就是周党门人接连进狱,就连自己的阁员学生徐梦行都被迫致仕的周阁老。 所有人都把他视作盐税案的背后靠山,或是被附庸蒙蔽的老糊涂。 但周东野心里却松了口气,他这回被绍治帝打垮了。日后只需要占着首揆的位置等着退位让贤就好。 以后要替代他周东野做出头椽子的人,就要变成了李汲了。 他其实都有点羡慕徐梦行了,无官一身轻,以后徐梦行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贪官污吏们受到的罪责不是最重的,真正被处以极刑的,是那些参与到隐瞒盐矿规模的官员。 绍治帝亲自下旨判他们秋后处斩,当初向冯唐暗示自己是周阁老的亲戚,请冯唐放他一马的高富安就在被斩杀的官员之列。 除此之外,这些人的家人也被判处流放之刑。 绍治帝还特意补充了一点,隐瞒盐铁罪大恶极,因此这些人遇赦不赦。 在京城内部的腥风血雨渐渐停息后,绍治帝废除了“预提盐引”的盐税政策。 与太上皇当初设想的一样,即便他当初为了补亏空,也认同了这“预提盐引”的政策,但在爆雷的时候,皇帝依然还是好皇帝。 背锅的人,自然是像高富安这般贪婪的罪恶盐官! 虽然太上皇的嘴脸十分无耻,但是这些盐官也是真的贪婪。 就拿高富安来说,他家里的家产大约有几十万两白银,一应精粗物什皆镶金嵌玉,家里的日常费用也十分奢侈,甚至还做过用燕窝银耳汤漱口的荒唐事。 他们家要是像林如海一般,五代列侯世代单传,积攒下巨额财富也就罢了。 可问题是,在周东野和高富安之前,高家根本没有半个做到五品以上的亲戚…… 还有前任两淮盐政陈恒安,令盐商预提盐引,每引缴银五两以备公用,上报朝廷的价格却是三两五分,进而从中渔利十七万四千余两白银。贪弊数额之大,简直令人发指。 至于盐官们借着各种名头浪费浮开、收受贿赂,盐商们为了讨好盐官结纳馈送、代购器物、提引邀宠等事,更是数不胜数,让人为之瞠目! 户部尚书赵树生心里倒是颇为欣喜,朝廷收缴了这么多的赃银,户部的银库里面又满了。 一千零三十六万五千七百八十九两六钱的赃款,赵树生就没见过国库里一次性进过这么多的钱! 若是今年夏天出现旱灾、洪灾等突发情况,他也不用为之发愁了。 不过最好的情况还是什么灾害都不发生,这样他这个户部尚书省心,百姓们也不用遭罪,这才是真正的两全其美呢! 甄四爷隐寄财产的事情也瞒不过手里掌握着东鸾卫的绍治帝,他心里的想法肯定是把甄四爷抓起来审问鞫讯。 但在甄老太太与甄贵太妃的恳求下,太上皇还是心软了。 还是那句话,当初太上皇南巡,甄家四次接驾,花了流水一般的银子。 后来甄家贪污,也是太上皇默许的。虽然他们家贪污后也没还国库欠银,但如今甄家业已家破人亡,这份惩罚已经足够了。 听到太上皇的感叹后,绍治帝也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地放过甄家一马。 第169章 但他心里愈发厌恶瑞王,若不是瑞王上蹿下跳,甄贵太妃怎么可能见到甄老太太,又怎么可能得知甄家罹难的消息? 凭甄四一个人的能力,可做不到这些事情。 若没有甄贵太妃与甄老太太的哭诉,太上皇也不会为甄家求情…… 有瑞王作对照组,齐王在绍治帝心里的形象都拔高了不少。 不过这也正常,毕竟齐王本就比瑞王聪明多了。 若非齐王贤王的名头惹了太上皇忌惮,母族赵家又擅长拖后腿,齐王与绍治帝到底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呢。 齐王用计毒辣,绍治帝擅长隐忍。 和他们比起来,瑞王简直就像是一张白纸。难怪绍治帝会愿意宠爱瑞王,皇帝这种生物总会喜欢心思单纯的傻儿子的。 在绍治帝登基后,齐王的禁足就被解开了。 太上皇也曾单独召见过齐王,但齐王从未没做过任何触及绍治帝底线的事。 齐王看得很清楚,太上皇在一步步地把他的权力让渡给新帝,绍治帝的皇位是很稳当的。 是啊,为了千古仁君、尧天舜地的美名,太上皇又怎会废帝呢? 即便太上皇抱怨新帝做得不好,齐王也不信太上皇的鬼话。 当初做皇子夺嫡时,听听父皇的鬼话打压兄弟也就罢了;如今作为宗亲,他可不能像瑞王一样强出头,得罪威权日盛的新帝。 齐王知道他们这位父皇有多无情,也能看出来太上皇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敲打新帝。 既如此,十二愿意做父皇的棋子就让他去做,他本人就不掺和这件事了。 也正是因为齐王的这份识趣儿,才让绍治帝放下憎恨,不再视齐王为仇雠,而是把齐王当做寻常兄弟对待。 相较于齐王的平安落地,瑞王的结局已经是注定的了。 在绍治帝的小账本上面,瑞王的名字上面早就被画上了一个大大叉。 待到太上皇百年之后,绍治帝必然不可能对瑞王手软。 而太上皇…… 他宠爱瑞王,但他不爱重瑞王。 对于太上皇来说,只有义忠亲王是他的儿子,其他的皇子都只是他的儿臣。 做君父的,会宠爱儿臣,但不会为儿臣多考虑。太上皇当然不会为瑞王的将来多做打算了。 真正为儿女计长远的是慈爱的父亲,而皇帝这种生物,从来都不会做什么慈父。 翻遍史册,太上皇这样的皇父,才是绝大多数皇帝的模样。 天家无情,这种话从来都不只是说说而已。 若非身体不好需要养病,太上皇他绝对不会退位。就算退位,他也不会把手中的权柄逐步移交到绍治帝手里。 即便绍治帝勤政爱民,即便绍治帝体贴孝顺,即便绍治帝主动提出让他训政,太上皇也不会为之感动。 因为在太上皇心里,这本就是绍治帝这个做儿臣的应该做到的事。 绍治帝要是做不到的话,太上皇就要思考废帝的事情了。 所以说,太上皇的病痛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这场病阻止了天家失和、父子相杀的人伦惨剧…… 因为太上皇,绍治帝放过了甄家一马,但他不会放过江宁织造这个肥缺。 很快,绍治帝就派了新盐政去金陵任职。因为甄家的事情,太上皇也没对绍治帝提出来这个人选提出任何异议。 而林如海也在事件平息后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调令。 在原朴升任内阁学士后,礼部原本的两位侍郎都跟着升了一级,礼部右侍郎的位置也就空了出来。 如今绍治帝有意成全林如海,便打算他平调回京担任礼部右侍郎。 而太上皇也没有反对绍治帝的提议! 第127章 管家北上清虚求签,尚书通考士高升迁 太上皇没有反对林如海转任礼部右侍郎的原因也很简单。 他两次包庇甄家, 对林如海来说不甚公平。这个京官的位置,就算他这个旧主给林如海的补偿吧。 好歹,林如海他也是贾代善的女婿。 因为绍治帝提到贾璋, 进而想到贾代善的太上皇对林如海也多了一层亲旧滤镜。 所以太上皇没有因为林如海向新帝传递消息之事惩戒林如海,而是高抬贵手, 在林如海的调任旨意上面用了印。 林如海在接到圣旨后, 以最快的速度向南京翰林院的官员们交接文书差事, 又提前派管家走水路前往京师修葺房子。 听到三哥哥说爹爹即将转任京师后,黛玉就欢喜得不行,整日里都拿着历书算林如海赴京的日子。 在林管家来荣国府给贾母、贾赦、贾政以及黛玉请安后, 黛玉心里就更加欢喜了。 管家都来京都收拾房子了, 爹爹肯定很快就要来了! 与父亲分别多年的黛玉又怎能不为之欣喜呢? 不过在这份欣喜之中, 还夹杂着淡淡的惆怅。 黛玉与林如海多年未见,自然想在林如海回京后, 搬回家去陪伴爹爹的。 但若是搬回林家, 她也会思念外祖母与三哥哥, 还有各位姐妹的。 得知黛玉的烦恼后,贾璋安慰她道:“姑父派管家修葺的房子就在荣宁街附近的落英巷,当年姑父在京中做翰林时就住在那里,来荣国府是极方便的。” “妹妹坐车过来,一刻钟多一点的时间就到荣府这边了。若是想念祖母和姐妹们, 在姑父去衙门当差时过来做客就是。祖母她老人家说了,你的院子一直都留着, 绝不会给外人住的。” “那你呢?”黛玉轻声道。 贾璋的行程和林如海的行程高度一致,朝廷官员, 不论大小,当差和休沐的日子总是一样的。 提起此事, 贾璋也有些惆怅:“我会去林家探望你的,只希望姑父能高抬贵手,别拦着不让我见你。” “江南的规矩比京中的规矩大些,但是我琢磨着姑父他老人家胸襟阔达,大抵也不会过于拘泥礼法吧?” 他指了指林如海派来服侍黛玉的两位得力的嬷嬷:“看两位嬷嬷就知道了,她们也没逼着妹妹活成规矩的样板嘛!” 听到贾璋的话后,黛玉松了口气。 她虽然不是喜聚不喜散的人,但如果可以的话,她亦然不愿意面对太多分离。 如果能像三哥哥说的那样两全其美就好了…… 林管家到了京都,在给太太娘家的主子和小姐请过安后,就去落英巷里收拾房子去了。 屋子要重新刷过,院子要重新收拾过,从扬州带来的古董摆件、灯烛帐幔也要一一布置好…… 想要把房子彻底收拾好,大概也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 看来老爷来京后,还要在太太娘家兼未来姑爷家住上个十天半个月的了。 因为林如海来京后,黛玉就要回家的缘故,贾璋十分珍惜最近与黛玉相处的时间,每天下衙后都要找黛玉散步,或是静静地坐在一起说说话、看看书,也是极好的。 待到休沐日时,又恳请贾母带黛玉一起出门踏青。 他们原是表兄妹,现下是未婚夫妻,在家里带着嬷嬷丫头们逛园子合乎礼仪,单独带人出去玩却会被人说三道四。 不过若是有长辈陪着,也就不算什么大事了。 贾璋少有求长辈帮忙的时候,毕竟他本人就能解决自己遇到的大多数麻烦。 这回为了黛玉请求贾母,也是难得一见的稀罕事了。 贾母听到贾璋的恳求后,条件反射地瞧了一眼坐在窗边喂鹦鹉的黛玉。 玉儿在笑呢。 看到这副场景后,贾母也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她心里是欢喜的,两个孩子的感情好,她这个为人祖母、为人外祖母的,也就放心了。 在贾母的带领下,休沐日时,家中晚辈都跟着贾母一起去清虚观上香。 在给玉皇和三清上完香后,贾母跟张道士坐在一起说话,邢夫人陪在一边。 而贾璋、贾琏、黛玉、湘霓、迎春、探春等晚辈就自己玩自己的去了。 在道观中欣赏别样的风景,也是很不错的一件娱乐。 而且他们还能去求签问卜,踏青放风筝。比起在家里待着,还是出来游玩更让人心胸开阔。 黛玉也去求了一根灵签。 在老道士的指引下,她摒除杂念,双手合手默念“紫清丹祖,指点迷津”,又默念了自己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在这之后,她才从签筒里掣出一根桃木签来。 贾璋看了一眼签文,只见桃木签上面刻着一行小字。 ——度城求神入仙宫神指迷途记心中。东南西北任君行好比仙鹤上天逍。 他前世也念过道经,研究过道家的学问。 见到这签文后,贾璋对黛玉道:“这可是上吉的签文呢。” 那解签的老道士听到贾璋的话后,笑道:“小居士说得没错,此签若问功名,只需本分做事,前程指日可待;若问姻缘,亦有神仙保佑,四时皆宜。确实是上上大吉呢。” 第170章 求神问卜这种事情,向来是得了好话就说神仙算得准,得了坏话就说神仙也不灵的。 此时听到这道士的话后,黛玉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贾璋也从荷包里掏出一枚银锞子,放到老道士身边的功德箱里,这就是他们两个为了求签付的钱款了。 在求完签后,贾璋和黛玉两个一边欣赏道观里的风景,一边讨论起了神仙们的典故。 听到贾璋对玉皇的推崇后,黛玉小声笑道:“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当官的都喜欢皇帝老爷。玉皇他就是神仙里面的皇帝老爷了,三哥哥你嘛,大概是文曲星转世?” 这话是有点离经叛道的,但荣国府众人来上香,清虚观里专门清了场,观内并无外人。 丫鬟嬷嬷们又缀在身后,听不见他们两个说话的声音。 所以黛玉小声说这些话也没什么,反正外人也不会知道黛玉说了什么,贾璋也不会在意黛玉说了什么。 他只是拉着黛玉在亭子里面坐下歇脚,学着她的模样小声回她道:“我说这话,可不是为了讨好陛下,只是单纯觉得玉皇老爷亲切罢了,你可别冤枉我!” “至于文曲星,我可当不得妹妹这样的盛誉。比起穆阁老,我可差远了。他是一代文宗,我是年轻小子。他著作等身,我连一本《尚书通考》还没编纂出来呢。” 黛玉好奇地问道:“这就是叶祭酒给你留的新课业吗?” 贾璋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想在理学名家里面出头,总要写出一二经学著作来。其实把书写出来不算难事,让那些经学名家认可才是难事。因为这件事,我头发都快愁白了。” 黛玉道:“我帮你校对书籍吧?句读、错字、格式……也好让你多些休息的时间。” “反正我平常也没什么事情做,若能帮你编书,也算我儿时没有白读一场经义。” 黛玉的才情,贾璋是十分清楚的。 若黛玉是个男儿,再为林家挣个探花,延续清贵门庭、书香门第,根本不成问题。 让黛玉帮他检查书稿里面的句读和错字,贾璋都觉得有些大材小用了。不过看着黛玉亮晶晶的眼睛,贾璋没有因此拒绝黛玉的提议。 如果黛玉觉得这件事情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的话,那么就说不上什么大材小用。 贾璋不会觉得黛玉不应该掺和到他的事情,卫夫人以书法闻名,李易安有诗词传世,黛玉她未尝不能做一个女才子。 叶士高给儿子叶荆和徒弟贾璋留下编写经书的艰巨任务,主要是因为他要外放了,以后他就不能盯着儿子和徒弟老老实实做学问了。 为了不让儿子和徒弟偷懒,他才出了这么一个让人头疼的主意。 因为盐税案,江南官场发生了一场大地震。 被盐道犯官供出来的后台自然不仅仅只是京官,镇守太监和两江的地方官也是分润好处、牵涉盐事的重灾区。 江苏按察使就是落马官员中的一位,在他落马后,叶士高很快就递补了上去。 一来,叶士高在国子监也快做满两任了,而且政绩卓著、考评上佳,按资历也该是他升官。 二来,杨宗祯在这场盐税案中也出了不少力,杨门在三法司与科道的门人全都鼎力支持绍治帝的所有决策,贾璋更是为绍治帝传递消息的人。 因此,按资历论,让叶士高升任江都按察使,本就是合情合理之事。 当初李守中也是从国子祭酒这个官职升任山东按察使的,叶士高的这次升迁也算是有旧例可循。 只可惜李守中升官时年纪太大了,还没等到他做出什么成绩,人就在任上去世了。 若非如此,王夫人也不会待李纨那般刻薄,以至于把贾兰逼到向贾母求救的地步…… 而叶士高他年富力强,京中又有靠山。好生做上两任赚些政绩,或是升任地方的布政使,或是调回京城做侍郎都是有的。 这次升迁,几乎就是一场镀金之旅。但叶士高到底能不能镀金成功,还要看他自己的本事。 若他政绩卓著、爱民如子,自有他的远大前程在;若他守不住本心,和前任江苏按察使一样掺和到杀头的事情里面去,那他就是神仙难救。 不过杨门上下,全都长着八百个心眼子。叶士高本人既不贪财又不好色,唯一的爱好就是吃点家常小吃、喝点小酒,想来他也不会犯什么杨宗祯都弥补不了的错误…… 除了按资历论之外,按功绩论,绍治帝把叶士高这个杨门之人分配到江苏那等富庶之地也是合情合理的。 别人若是嫉妒,也可以去找个得力的老师,或是收个能干的徒儿,绍治帝本人并不会在意这种事。 不论底下的人如何划分流派,最终都是要为他这个皇帝效忠。若朝廷的人才能够多一些,对绍治帝来说也是好事。 从四品升到三品,对于叶士高本人来说也算是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自此以后,他也能算是半个朝廷大员了。 至于离开京都这个权力核心会不会耽误耽误自己的前程,叶士高一点都不用担心。 有师父杨宗祯在,叶士高不会错过京中的信息与机会。 叶士高离开前,特意把叶荆的婚事给提前办了。 女方正是叶士高师弟沈四象的女儿。 叶士高此次南下赴任,再想回京,少说也得有个三年五年的时间。 父母不出席儿子的婚事,也显得他们叶家不尊重沈家。 因此叶士高夫妇才与沈家商议,提前把叶沈两家的婚礼给办了。 贾璋这个徒弟自然要做师兄的傧相,不但要帮叶荆迎亲催妆,还要帮他挡酒。 所幸他年纪小,说话又好听,众人也不难为他,只让他喝几口就把他放过去了。 待到新娘回门后的第二天,叶士高夫妇就要启程南下了。 贾璋和叶荆亲自把叶士高夫妇送到通州岸边,又折下青青翠柳,送与即将登船的叶士高夫妇。 此去经年,再见还不知要等到何时!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王维诗中的离情别绪果然不分古今! 贾璋看着远去的船影,声音有些沙哑地对叶荆道:“师兄,咱们回去吧。” 叶荆沉默地点了点头,又拍了拍贾璋的肩膀:“好,咱们这就回去。” 第128章 如海北上觐见新君,南安弊事父女相见 在叶士高南下后, 没过多久,林如海就启程北上了。 船行十多天后,终于抵达通州码头。林如海把收拾行李等事交给了前来接他的管家, 自己坐上荣国府送来的马车,直接去了皇城。 递了牌子后, 林如海在外面等着进宫面圣。 只是让林如海万万没想到的事情是, 出来宣读圣上口谕, 带他前往玉熙宫的人竟是贾璋。 贾璋这些年虽然长高了不少,但相貌却和他南下扬州时差别不大。 林如海一眼就把贾璋给认出来了,看到贾璋他风貌甚都, 威严燄然, 比多年前长进许多, 心情也很是愉悦。 两人相携前往玉熙宫,路上林如海才知道为什么是贾璋出来宣读口谕。 原来今天在御前当值的翰林就是贾璋, 绍治帝见到林如海的牌子后就让贾璋去接。 还玩笑着说, 让贾璋在未来岳父面前好好表现。 不过后面这半句贾璋没说, 只说陛下知道我与姑父的关系,这才让我代替宫里的大伴们跑一趟。 这对未来的翁婿在说完官家的事情后就不再说话了,皇宫大内,到处都是耳朵,本就不是正经说事的地方。 若真有什么事情要谈, 有什么私房话要说,完全可能等回家后再说, 现在又着急什么? 贾璋带着林如海走过御道,来到新修建的玉熙宫前。 黄宏见到贾璋和林如海过来, 和贾璋说了两句客套话后就进去向绍治帝通传去了。 在他离开后,贾璋小声对林如海道:“这是御前陆大伴的徒弟黄宏。” 以后姑父有什么事找他就行, 他和我的关系还算亲密。 这话贾璋不用说出口,林如海就能听明白他的意思。 他和贾璋都是聪明人,说话点到即止就行,不用把话挑开了说。 又过了一会儿,黄宏从殿内出来请他们两个进去,绍治帝得了空,要见林如海这个新任京官了。 林如海对黄宏道了声谢,这才与贾璋一起进殿觐见新君。 在盐税案后,周党势力大减,李党也受到了牵连,内阁让渡给绍治帝的权柄也随之变大了。 加之太上皇也有了几分还政的意思,绍治帝自然也就从容起来。 如今,绍治帝再也不用像从前那样与大臣说话时还要费心铺垫,只需直接步入正题就行了。 这次与林如海的会面,绍治帝也是如此做的。 在林如海向绍治帝请安后,绍治帝笑着对他道:“林卿一路奔波,辛苦了。” 林如海微微低头,不敢直视绍治帝的眼睛:“微臣多谢陛下关怀,臣心里急着觐见陛下,不曾觉得辛苦。” 第171章 绍治帝听到他的奉承话后,略略点了点头,然后直接问出了他想问的问题。 “林卿,你在江南多年,应该也见过南安郡王罢。他干得怎么样,东南一线防务还好吗?” 林如海道:“微臣惶恐,臣乃文官,怎么妄议武备兵事?” 绍治帝摆了摆手:“林卿何必惶恐?这件事来就与你无关,只是朕有些好奇罢了。” “朕已经从父皇那里知悉父皇私下里安排给你的差事了,你的继任者日后也会与陆英交接。所以你只管直抒胸臆就是,即便你说错了,父皇和朕也都不会怪你的。” 林如海这才回答道:“臣愚人之见,陛下只略作参考就是了。依微臣之见,东南一线的防务外松内紧,郡王治兵还是很有一套功夫的。” “只是郡王三日一胜,五日一捷,却略显虚假。若郡王真是霍、李转世,倭寇之乱又为何屡禁不止呢?南安郡王的战绩并非全然作假,但是其中至少有一小半是假的。” “至于南安郡王是否与番邦商人交好,臣并不知道。但是江南官场上确实有这样的流言,郡王府上,亦有一位琉球出身的妾室,这件事却不是假的。” 绍治帝听后笑道:“哦,原来是这样,朕知道了。” 若是这样说,南安还比不上冯唐骁勇善战呢。 冯唐这个做武官的,在他面前惯会谦虚,就算说南安郡王的小话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来。 林如海就不一样了,据他所知,南安郡王收受甄家钱财的那些年,也没少让林如海受气…… 所以,林如海的话还是很有参考价值的。 或许他应该往南面派几位擅长摧坚拔锐的小将去分南安的权了。 这次南安郡王因为隐瞒盐矿规模、贩卖私盐渔利的事情沾了一身泥,正好是他分割东南军权的好机会。 为了达到削藩的目的,太上皇也会同意他的做法的。 “陆英,赐林卿金花十朵,金爵一对,彩缎二十端。让人把赏赐送到……” 绍治帝当然不会记得下臣的家在哪里,林如海既不是内阁阁老,又不是御前近臣,绍治帝哪里知道林如海在京中有没有住处以及住处在哪里的事情? 绍治帝看向了贾璋。 这是你姑父兼未来岳丈,你总该知道他住在哪里吧? 正在一旁记录君臣对话,在起居注上写满了墨字的贾璋放下笔,起身对绍治帝道:“回陛下的话,林大人家里的房子还没收拾完,家中祖母已经给林大人收拾好了暂住的院子。” 听到了这话后,绍治帝对陆英道:“送到荣国府去,让林家姑娘替她父亲领赏。” 林如海和贾璋听到绍治帝的话后,全都露出了感激涕零的眼神。 虽然这眼神里有做戏的成分,但是那份感激却绝不是假的。 陆英在取东西的时候心想,很多时候赏赐的多少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事情是,与赏赐相伴而行的体面到底落到了谁手里。 陛下一句让林姑娘代替父亲领赏,就得了林侍郎和小贾修撰两个人的感激,他老人家邀买人心的手段愈发举重若轻了…… 绍治帝在赐下赏赐后就让林如海去吏部文选司报到去了。 林如海有眼疾,身体也不好,这件事情大家都清楚。 绍治帝也知道,这些年林如海在江南给太上皇做耳目,也不过是在强撑罢了。 通过林如海的请安折子,绍治帝能看出来,林如海这人已经没什么往上爬的斗志了。 既如此,就让林如海在礼部养老吧,也算林如海没有白为太上皇效忠一场。 这件事情太上皇也是默许的,所以绍治帝没有和林如海谈心的意思。 毕竟在绍治帝未来的政治布局中,林如海已经被边缘化了。 林如海离开了,贾璋起身对林如海拱了拱手,就继续坐下来办差了。 贾璋今天正好当值,没有绍治帝的吩咐,他是不能离开玉熙宫一步的。 荣国府里,黛玉正带着青雀等丫鬟,在贾母给林如海准备的院子里打点房间内部的装饰。 香炉、盆栽、古董摆件……这些东西,样样都要布置得雅致舒适才。 虽说等到家里房子收拾好了后,父亲就要带着她离开了。 这间屋子,父亲他也不会长住。但她这个做女儿的,还是要让父亲在这段时间里住得舒心。 就在黛玉吩咐小丫鬟把紫苏饮子放到冰水里湃一湃时,春纤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顺气,然后对黛玉禀告道:“黄柏刚才过来传信,收受宫中有给林老爷的赏赐,让姑娘过去领赏呢。” 黛玉听了,连忙带着青雀、紫鹃等人回菁莪馆换了见客的大衣裳。 因为此时黛玉尚无诰命,穿这一身衣裳已经很庄重了。 待到黛玉换好衣裳来到荣庆堂后,只见厅堂内已经摆好了香案,而外祖母她老人家正在和内监说话。 那内监见到她来,起身走到香案前宣旨道:“有口谕,朕因侍郎林海尽忠国事,特赐金花十朵,金爵一对,彩缎二十端,由其女林氏领赏,钦此。” 黛玉等人都跪下听旨,待到黄宏宣读完绍治帝的口谕后,黛玉上前代替父亲领赏谢恩。 紫鹃等人从黄宏身后的小黄门手中接过御前赐下的赏赐,黛玉从青雀手中接过荷包奉与黄宏,只说是请他喝茶的。 黄宏没拒绝黛玉的荷包,他对贾母和黛玉说话时的态度很客气,并不像去别的地方那般颐指气使。 在师傅的嘱咐下,他和贾璋的交情还不坏,也愿意给贾茂行家里内眷一个面子。 在赐下绍治帝给林如海的赏赐,接过黛玉给他的荷包后,黄宏就带人离开了。 荣庆堂内,众人在黄宏等人离开后纷纷上前来恭贺黛玉。 一是恭喜她和林如海父女团圆,二是恭喜林如海得了赏赐,如此体面之事,当然是要贺喜的。 黛玉一一谢过嫂子姐妹们的恭喜,让青雀带人把东西抬到林如海暂住的院子里,自己则留在荣庆堂里陪贾母说话。 这些日子里,黛玉时常找机会陪伴贾母说话玩乐。 在荣国府里,黛玉最舍不得的两个人就是外祖母和三哥哥。在回家前,她总想着多和外祖母待一会儿。 林如海在吏部文选司办理好各种文书手续后,离开皇城,坐上外面等着的马车前往荣国府。 与绍治帝会面后,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 此时他心里只急着见女儿,恨不得胁下生出双翼来,直接飞到荣国府去。 却说马车辘辘行至荣宁街,在林如海踩着轿凳下车后,门口等待的小厮就跑进去给贾母她们报信去了。 贾琮、宝玉、贾环等几个还在家里上学的侄儿都在门口等着林如海,见到他来后,皆口称姑父,对他行礼问安。 林如海让他们几个不必拘礼,又拉着那个眉眼里有些像贾璋的孩子问道:“你是茂行的兄弟琮哥儿吗?” 贾琮点了点头,恭敬地道:“回姑父的话,侄儿正是三哥的兄弟。” 林如海笑道:“你哥哥在书信里提过你,说你很是上进呢。” 贾琮脸上立刻露出欢欣之色,林如海笑了笑,又和宝玉、贾环两个说话,却是一个都没冷落的。 待到林如海和兄弟几人叙完话后,贾琮道:“姑父,父亲已经在前院书房里等候姑父多时了。” 林如海听到贾琮的话后,跟着他去贾赦的外书房拜见贾赦这个舅兄。 今天不是大朝会的日子,贾赦这个身上没有实职的当然可以待在家里悠游度日了。 贾赦和林如海也没说多久的话,在问完林如海是否一路平安后,贾赦就放他去见老太太了。 贾赦心想,林如海多年未见黛玉,只怕想黛玉想得厉害。 与其强留着林如海和他说话,还不如放林如海去见外甥女呢。 听到贾赦让他去见贾母,林如海的心情十分雀跃。 与贾赦告别后,林如海跟着带路的小厮来到了荣庆堂。 甫一进门,他就看见了坐在岳母身边的女儿。 她穿着兰色的衣裙,梳着飞仙髻,头上带着芙蓉花簪,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了。 只是眼圈儿红红的,玉儿她还和小时候一样爱哭吗? 林如海欣慰地笑了,但眼泪却止不住地滑落到胡子里面。 他的玉儿啊…… 第129章 温情脉脉父女谈心,接风洗尘爱女之心 在林如海给贾母请安后, 黛玉上前给林如海行礼。 在林如海叫了一声玉儿后,黛玉如乳燕投林一般扑到了林如海怀中。 “爹爹……” 她没有多说别的话,但思念之情已经溢于言表。 林如海摸了摸女儿的发顶:“爹爹的玉儿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爹爹心里很是欢喜。” 他拿出帕子,细细地擦掉黛玉眼角的泪水, 又对贾母行礼道:“多谢岳母多年操持, 把玉儿抚养得这么好。如此大恩, 如海没齿难忘。” 第172章 贾母道:“玉儿是我嫡亲的外孙女,我不疼她谁疼她呢?如海说这些话,可是有些外道了。” 她看着林如海和黛玉站在一起, 父女两人眉眼间很是相似, 都文质彬彬、风度翩翩, 心中既欣慰又难过。 欣慰是欣慰玉儿能够和父亲团聚,难过是难过她的敏儿无福, 早早地撒手人寰了。 若敏儿能够活到今时今日, 与林如海一起携女上京, 与她这个母亲团聚,又该是多么和乐的光景啊! 思及此处,贾母也生出了几分泪意,却又舍不得让刚哭完的黛玉过来哄她。 于是贾母便对林如海道:“如海一路奔波北上,想来也乏了。就让玉儿带你去住处休息吧, 也好和玉儿说说话。” “等到晚上政儿、琏哥儿、璋哥儿他们下衙回来后,再让他们好好地陪你喝一杯。” 林如海听闻此言, 亦然觉得贾母的建议切合自己的心意,遂带着黛玉向贾母告辞了。 而在林如海和黛玉离开荣庆堂后, 贾母强忍着的眼泪才滑落下来。 她可怜的敏儿啊! 在琥珀的劝解下,贾母止了泪意, 接过玻璃递过来的巾帕,擦干了脸上的痕迹。 在心情平复下来后,贾母对琥珀吩咐道:“你们姑老爷出身书香门第,脸皮薄,切记别让外人冲撞了。” 琥珀接过贾母递过来的帕子,又把帕子递给小丫头让她拿出去洗干净:“奴婢记住了,会把老太太的意思传达下去的。” 在这座荣国府里,只有薛家三口是外人。 姑老爷住在前院,遇不见薛家母女。 那么,可能会冲撞姑老爷的人就只剩下薛家的小爷了。 想要把薛家小爷和姑老爷分隔开来也容易。把这事情告诉林之孝,林之孝会把老太太吩咐下去的事情办好的。 却说林如海和黛玉一起坐轿前往林如海暂居的院子。 因为黛玉也在,轿子是被抬进院子后才落轿的。 待到抬轿子的小厮都离开后,青雀才为两位主子掀开了帘子,林如海和黛玉父女二人一起从软轿上面走了下来。 走进院子的正房,林如海只见屋子里面布置得极其雅致。 无论是白玉的香炉、青瓷的笔洗,还是苏绣的帐幔、竹根挖的笔筒都切合他的心意。 他很是欢喜地问道:“这是玉儿给爹爹收拾的房子吗?玉儿真孝顺。” 黛玉因为林如海直白的夸赞感到雀跃,又有点不好意思。 青雀却直接为黛玉表功道:“回老爷的话,姑娘特意找了琏二奶奶,把布置这屋子的差事揽到了自己身上。装点屋子时无不细致无不用心,只为老爷住得舒心些。” “这却是姑娘的一片孝心呢!” 林如海听了更加欢喜,黛玉却对林如海道:“青雀她最会夸大其词了,爹爹不要信她的话。” 林如海随手扯下玉佩,赏给了青雀:“我不信你们姑娘的话,她这人最不会表功了。青雀这丫头老实,断然不会说谎的。” “这玉佩赏你了,多谢你这些年来用心照顾姑娘。” 看到黛玉点头后,青雀才收下林如海的赏赐。 她把玉佩放进荷包后对林如海道:“多谢老爷恩典,在姑娘身边做事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却是当不得老爷道谢的。” 黛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了,别谢来谢去的。这样下去,什么时候能结束呢?青雀,你去看看温水准备好了没。若准备好了,爹爹也好沐浴更衣,洗洗路上的风尘。” 青雀听到黛玉的话后,立刻出去做事了。 紫鹃也很有眼色地带着其他丫鬟离开,并且帮林如海和黛玉关上了门。 闲杂人等都退下去了,林如海和黛玉也终于能够说些贴心话了。 “爹爹这些年在金陵可好,身体可康健,路上可平安?” 在紫鹃等人全都离开后,黛玉坐在林如海身边,扯着他袖子问他道。 “爹爹一切都好,路上也很平安。玉儿这些年在荣国府可有受过委屈?” “以往你来信,从来都报喜不报忧。爹爹每每见了你的信后,都挂念你挂念得厉害!” 虽然从理智上推演,有他这个官位不低的爹在,岳母家里应该是不会亏待的黛玉的。 但是他这个做父亲的远在天边,不能亲自抚养女儿,又怎会不关心则乱? “女儿一切都好,或许是王太医医术高明,这两年来女儿也不怎么吃药了。” “爹爹不用担心,外祖母、大舅母和琏二嫂子她们都待女儿很好。” 事实上,常年住在别人家里,又怎能没有一二磕绊呢? 不过那些事情都发生在很久很久之前,那个时候二舅母还是当家太太,没有避居佛堂…… 黛玉觉得自己没必要把那些事告诉林如海。 在她吃亏前,外祖母和三哥哥就已经把那些妄图欺主的仆役给打压下去了。 她根本就没有吃过什么亏,所以没必要向父亲告状,惹得父亲生出愧疚之情出来。 “那就好,那就好……” 看着女儿莹润的面颊与活泼的眼神,林如海彻底把自己的一颗心给放下了。 他心知自己和女儿黛玉多年未见,共同话题并不多。 为了和黛玉尽快熟稔起来,林如海向黛玉细细描述了他北上期间遇到的趣事。黛玉听得很认真,偶尔还会对林如海发问。在这个过程中,林如海也渐渐摸清了女儿的喜好…… 直到青雀过来向黛玉禀告水已经备好了,林如海才在黛玉的催促下恋恋不舍地去沐浴了。 而在林如海离开后,黛玉轻声呢喃道:“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爹爹或许不是大英雄,但爹爹确确实实是一位风流名士呢。 除去三哥哥外,她还没遇见过比爹爹还博学有趣的人…… 林如海洗漱出来后,换了一身石青色常服,又拿毛巾绞了头发。 就在一旁的丫鬟想要上前伺候林如海梳头时,黛玉走到林如海身后,对那丫鬟道:“我来吧。” 梳头丫鬟把玳瑁梳子交给了黛玉,黛玉接过后,轻轻地为林如海梳头。 林如海此时只觉心中涨涨的,有这么一个可爱且孝顺的女儿,他这一辈子也算是没有白活了! 因为思念女儿,想要和女儿多说一会儿话,林如海在头发干了后也不肯休息,只和黛玉一起说话吃茶。 直到到了晚膳的时间,林如海才放黛玉回后院吃饭。 自己则在黛玉离开后,跟随等候他赴宴的小厮走到了荣国府前院的宴会厅。 此时已经到了朝廷下衙的时间,贾政、贾琏、贾璋都下衙回家了。 换过家常衣服后,贾璋等人都来到宴会厅为林如海接风洗尘。 因为有贾琏、贾璋兄弟二人在,宴会的气氛十分热烈,从头到尾都没冷过场。贾琮和贾环也都说了几句好听的奉承话,哄得贾赦和林如海都眉开眼笑的。 唯有宝玉的表现让贾政心中不满。 林如海这个姑父来家中做客,宝玉却搭不上半句话茬儿,整个人竟还不如环哥儿与大房的琮儿大方! 贾政心想,也不知道这孽障平日里跟丫鬟嬉皮笑脸的本事去哪里了! 但他面上还不能表露出来,只言笑晏晏地和林如海说话喝酒。 自从荣国府分家后,贾政就知道母亲靠不住了。 在贾璋三元及第后,贾政更加深切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因为失去了退路,失去了贾母的托举,贾政他也不得不学习那些他曾经嗤之以鼻的本领了。 虚以为蛇,强颜欢笑……这些本就是当官的应该掌握的技能。 但是贾母和王夫人把贾政保护得太好了,竟让他步入中年后才接触这些事情,也不知道这到底是贾政的幸运,还是贾政的不幸。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都生出了几分醉意。在宴席结束后,贾琏和贾琮主动护送贾赦这个亲爹回东大院休息,从而给贾璋营造一个在未来岳父面前表现的机会。 而照顾贾政的任务,则落到了宝玉和贾环两人的身上。 郎舅三人互相告别后,贾璋扶着些微有些醉意的林如海回他暂住的院子。 走到人少处,林如海拍了拍贾璋的胳膊:“姑父谢谢你,谢谢你这些年对你妹妹的照顾。” 贾璋稳稳地扶着林如海:“这都是侄儿应该做的,姑父何必对我言谢呢?” 林如海笑道:“这是姑父发自肺腑之言,不是客套话。玉儿被荣府抚养的很好,姑父看了心里很欢喜。姑父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 而在贾璋向林如海告辞离开后,林如海问林管家道:“我让你打听到的消息,你打听到了吗?” “回老爷的话,荣国府近年来治家颇严,少有背地里说主人家的闲话。不过老爷让我询问的事情都不是什么阴私事,在收了银子后,也有人向我透露消息。” 第173章 “姑娘这些年在荣国府确实没受过什么委屈,这府上的老太太、大太太和二奶奶都很喜欢咱们姑娘。” “姑爷对姑娘更是关爱有加,前两年有人传咱们姑娘的闲话,还没等她们说上几句呢,就被姑爷撵出去了。” “姑爷院子里没有妾室通房。在和咱们姑娘定亲前,姑爷就拒了老太太给的通房。据说是因为姑爷他不想要庶子,具体是因为什么,属下就不清楚了。” 听到管家的话后,林如海松了口气。 若一切都如管家所说,那女儿手里的牌面将会很好看,林如海的心里也安稳了许多。 凭心而论,林如海对贾璋这个未来女婿是很满意的。 毕竟贾璋还未加冠他就三元及第了,这样的功名,便是翻遍史册也难得一见。 林如海本人就是探花出身,又怎会不赏识贾璋这样的才子? 无论是相貌、风度、官衔、功名,贾璋都是无可指摘的。林如海也曾不止一次得意自己眼光好,提前为黛玉选好了潜力股。 但是理智与情感总是相悖的,贾璋的确很好,可林如海还是会担心,会忧虑。 因为贾璋他不仅仅是林如海的妻侄,还是女儿黛玉未来的夫婿啊! 他既担心贾璋贪花好色,和女儿感情不好,养了一堆小老婆,让女儿难过受委屈。 又担心贾璋和女儿的感情太好了,戳了婆母妯娌的眼睛,让女儿变成下一个唐婉。 虽然他也知道,他的这些想法纯粹是杞人忧天,还包含着一丝既要又要的苛刻。 可是,哪个父亲在面对独生女的婚事时能做到全然理智呢? 或许有些人能够做到这一点,但是他林如海做不到。 在儿子和妻子相继去世后,黛玉就是林如海的精神支柱。在面对女儿的事情时,林如海永远都做不到理智。 第130章 削藩南安饯别宴会,梁上新燕衬托芙蓉 在荣国府安顿下来后, 林家的下仆按照林如海的意思把他准备的礼物送到荣府各处。 给贾母、贾赦夫妇、贾政夫妇的礼物都是按照贾敏生前的规格置办的,给贾璋他们这些小辈们的礼物倒是比寻常的节礼还要厚上三层。 他这个做姑父第一次给妻侄们发见面礼,总不能太过小气。 而且玉儿她日后还要嫁回这府上, 能用这点子东西替女儿邀买些许人心,也是好事一桩。 菁莪馆里面伺候黛玉的嬷嬷丫鬟也全都收到了林如海的赏赐。 她们不但得了半年月例的赏钱, 还得了林如海赏赐下来的金首饰。 嬷嬷和大丫鬟们得了金钗, 余下的丫鬟也得了金耳环。 给她们送赏的嬷嬷说了, 这是姑老爷赏给对林姑娘悉心照顾的忠仆的。 以后把林姑娘照顾好了,林老爷那边还有更厚的赏赐呢。 黛玉看到丫鬟们欢天喜地的模样,也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有爹爹为自己打算的感觉, 就像是柳絮落地、生根发芽了一般。 黛玉只觉自己的脚踏到了地面上, 而不是飘荡在半空中, 心里安稳极了。 杜工部曾说自己“漫卷诗书喜欲狂”,此时黛玉虽然没有到达“喜欲狂”的地步, 但也会因为父亲的贴心而会心一笑, 心生暖意。 林如海心里也舍不得离开女儿, 但是在正式前往礼部当差前的几天假期里,他还是不得不出门拜访客人、处理林家的房子、铺子等事务。 不过每天办完事情、回到荣国府后,他都会陪黛玉看书下棋、谈天说地,好像要把这些年分别的时光全都补回来似的。 直到假期结束后,林如海才惋惜地换上孔雀补子的官服, 大清早起床前往礼部当差去了。 礼部尚书和礼部左侍郎在礼部经营多年,根基深厚, 并不是新来的林如海可以撼动的。 不过林如海他一心养老,与同僚们没有什么利益冲突, 因此双方倒也能做到相安无事。 他很快就是适应了自己的新职位,晚上还有闲去酒楼打包各色小吃呢。 璋哥儿说了, 玉姐儿最爱吃如意斋的藕粉桂花糖糕和太白楼的饮子,他要打包一些带回去,和玉姐儿一起品尝…… 林如海的生活过得十分轻松自在,绍治帝那边却加快了自己的削藩的进程。 因为林如海的禀告,绍治帝对南安郡王养寇自重的恶行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 这也坚定了绍治帝削藩的决心。 因此,他不但按照太上皇的旧例调走了南安郡王帐下兵卒,还往东南防线派去了好几位年轻的小将分权。 目的就是架空南安郡王安排在浙东守备的下属。 南安郡王也知晓绍治帝发出的几道调令,目的都是为了削弱他这个藩王的实权。 他心中很是不满,但他根本没有反抗京中旨意的胆子。 隐瞒盐矿规模是大罪,就连甄贵太妃的娘家都因此倒了,还有人因此下狱,南安郡王他又怎能不怕呢? 他倒不怕别人说他贪污受贿,对于拥有王爵的他来说,这点罪名根本就无关痛痒。 他担心的是有人诬陷他有谋反之心,若是那样,他们府上可就完了! 毕竟他没有造反的实力…… 南安郡王甚至都没有像往常一样,写信向西宁郡王等人抱怨。 他生怕西宁郡王他们这些勋爵出卖他,拿着他的信件向绍治帝卖好,让他身上又多背上几条新把柄,那可不是南安郡王所期待的结果。 见到南安郡王的下场后,驻守平安州的西宁郡王心中生出唇亡齿寒之意。 他一边忌惮平安州现任副总兵杨铨,一边在心中暗骂齐王这个软蛋! 当初他暗中参与夺嫡,在几个皇子里他最看好的就是齐王。多方下注时,顶数在齐王身上下的注最重,花费的精力最多。 结果齐王却不争气,在太上皇退位前,齐王就被太上皇给圈禁了。太上皇退位、绍治帝登基后,齐王更是吓破了胆子,半点都不敢忤逆新帝。 即便太上皇抬举,齐王也不敢有任何动作,只愿老老实实地给新帝当狗讨饭吃。 西宁郡王对此不无愤恨,他在齐王身上的投资全都白白打水漂了! 西宁郡王不止一次后悔,若是他当初重金下注之人是今上,如今他又何必风吹鹤唳、草木皆兵呢?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宫中吴妃还算受宠,说不定她的枕头风能起到些许作用。 绍治帝在收拾了南安郡王后并没有对他动手,或许对方只是因为盐税案恼了南安王府,对他们西宁郡王府并没有什么恶感。 还有义忠郡王那边,他们府上还是不能放松。 虽然义忠郡王府那边看着冷清,可是废太子之子的身份是一块很有用的筹码。 若是来日生变,捏着义忠郡王,他们或许还有一搏之力? 身处平安州的西宁郡王满脑子的阴谋诡计,在回想这些往事时,他不禁想到了从他们家碗里跳出去的贾家人。 贾家三哥儿三元及第,也是难得的好筹码、好人才。 可惜贾敬那厮太过可恶,竟把贾珍从他们家碗里拽了出去。 若非如此,宁荣二府又怎能逃得过他的算计? 这么一想,西宁郡王的头就更痛了。 这些年下来,他的筹谋一直都不太顺利。难道是义忠亲王在去世时顺道把西宁王府的运气带走了吗? 西宁郡王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他这般倒霉,又怎会不心生联想呢? 此时此刻,他只能盼着和自家有关系的吴娘娘能早点诞下个龙子凤孙出来。 只有这样,他才能够把悬着的心放下来…… 转眼间,又过了好些时日。 林家的宅子也在这段时间里修葺好了。 林如海早就定下了乔迁的日期,朝廷休沐后他就会带着女儿黛玉归家。 在搬家的前一天,黛玉在菁莪馆摆了酒席宴请老太太、太太、两位嫂子和众姐妹,以慰离别之思。 筵席过半,贾母和迎春都忍不住哭了出来。贾母舍不得外孙女,迎春在众姐妹中和黛玉关系最好,亦舍不得黛玉这个小姐妹。 黛玉见此情景,心中亦是伤感。连声说自己会常来做客,看望外祖母和众位姐妹们,又拿起帕子,为贾母和迎春拭泪。 听到黛玉如此言说,再加之邢夫人与史湘霓婆媳二人也在殷殷劝勉,贾母和迎春两人都止了泪意,席上的戏份又重新欢悦起来。 宝钗坐在一侧,瞧着众人欢乐,心中却倍觉凄苦。 她强颜欢笑地想,黛玉这一走,愈发显得他们薛家的作态难看了。 赵姨娘已经不止一次对着梨香苑指桑骂槐了,李纨这个二房的管家奶奶对此只是装聋作哑。 宝钗甚至怀疑赵姨娘会这么跳,就是李纨在背后撺掇的。 莺儿跟她说过,贾环新衣裳的料子好像就是李纨娘家送给李纨的节礼…… 宝钗只觉疲惫。 第174章 是啊,谁又会喜欢强赖在自己家里的亲戚呢? 更何况,姨妈待李纨这个媳妇并不好。 如今姨妈失了势,李纨不在贾太君面前给她们薛家穿小鞋都不错了。 她总不能指望李纨帮她们家打压赵姨娘,这世上断然没有以德报怨的好事。 姨妈倒是热心起她和宝玉的婚事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干拿她们薛家的钱不办事。 可是宝钗心里高兴不起来,如今的姨妈连小佛堂的大门都走不出去,又怎能为儿子的婚事做主? 宝玉是很依赖她,姨妈心里也想着让她嫁给宝玉好改善自己的处境,可是姨父会答应这门婚事吗? 她心中悲苦,未免多饮了两杯。 史湘霓注意到了宝钗的举动,想要劝她两句。 但是因为两房关系不好的缘故,她和宝钗少有往来。此时此刻,她也不知道该跟宝钗说些什么。 而在众姐妹中和宝钗最好的探春只稳稳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和一旁的惜春说话。 因为赵姨娘的缘故,她和宝钗间的关系愈发尴尬了。 因此,她只能装作没看见宝钗的举动。 有赵姨娘嘲讽薛家的言语在前头杵着,探春现在和宝钗说什么都好像是在挑衅宝钗。 多说多错,少说少错,在老太太面前,探春决定自己还是不要给自己找错儿了…… 当天晚上,贾母又在大花厅里面摆了送别宴。 男客与女客之间只隔了一扇大屏风,还有女先生说书、戏班子唱戏,全家都热闹了一场。 宴席结束后,贾母要带黛玉一起回荣庆堂住。 而贾璋在回鹤鸣苑后,命红杏拿了燕子风筝出来给他,他自拿着风筝去找黛玉。 两人也没去陶园,只在贾母院子里面放风筝,这是两人早就约好的事儿。 黛玉说:“瞧着这燕子,依稀好像回到了几年前。那年三哥哥给我过生日,也放了好多的风筝呢。” 贾璋说:“你若是欢喜瞧这个,我以后年年都给你放风筝。放风筝能除晦去祟,我也盼着妹妹能够日日欢喜。” 黛玉在风筝上面写下自己的祝愿,贾璋把风筝放了起来。 两人就站在荣庆堂的院子里,看着那燕子飞得越来越高,却舍不得拿起金剪,剪断这根风筝线。 天色渐晚,剪断这根风筝线后,他们两个就要分离了。 直到月上柳梢,梆鼓初响,贾璋才率先把剪刀递给黛玉,让她放掉燕子风筝除晦。 黛玉从他手中接过小巧的金剪,放走了燕子风筝。 她看着那只风筝渐渐与朦胧的夜色融为一体,不禁想到冯正中的《长命女》。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1] 这真的是很美好的祝愿,她和三哥哥,日后也会如此吗? 她想到两人即将分别,不禁轻声道:“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2] 贾璋听黛玉偶发诗兴,只觉句中有伤怀之意,正中他本人情思。 他心中竟生出一二酸楚之意,他能安慰黛玉不要因为别离伤怀,但却免不了本人的伤怀。 这是人之常情,并非理智足以压下的。 可他也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却是不能大谈不舍之情,让黛玉为难的。 “我明天送你回家,我以后会去看你的,我……” 说到最后,贾璋却不忍继续说下去了。 黛玉看着他,把青雀拿出来的荷包放到贾璋手里。 她说:“我都知道的,三哥哥。” 贾璋点了点头,把黛玉送到贾母身边才离开。 而他在回到鹤鸣苑打开荷包时,便见到荷包里面装着的芙蓉与海棠的花瓣。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折成方形的雪浪纸。 贾璋打开那张纸,只见上面写着一首吟诵芙蓉花的绝句,却与他上次送到黛玉手中的海棠七绝互相唱和,用词用句典雅至极。 他瞧着那淡粉色的芙蓉花瓣与金红色的海棠花瓣,心里很是欢喜。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张诗稿折好,放回到天青色的白鹤荷包里。 最后,他珍而重之地把荷包放到了枕边。 今夜,他将在芙蓉花香中沉睡,只可惜海棠无香。 不过他又转念想到,海棠无香,才能更好地衬托芙蓉,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第131章 落英宅邸黛玉归家,举重若轻小惩大诫 翌日上午, 林如海和黛玉启程回家。 因为前几天林家的仆役就在陆陆续续地搬东西了,所以这次林如海与黛玉回家时不用带太多行李,倒是省了不少事。 贾璋骑马跟在黛玉乘坐的马车附近。 他是要亲自送表妹回家的。 不过一刻钟时候, 车队就到了落英巷。 林家的仆役鱼贯而出,运送主人的行李。 黛玉和贾璋告别后, 就坐着软轿, 被力大的嬷嬷抬进了二门之内。 而贾璋被林如海带往林府的书房说话。 落英巷的房屋原是当初还是探花郎的林如海与国公爷嫡女贾敏大婚的居所, 占地面积也极大,园中布局疏阔雅致。 如今林如海贵为三品京官,家里的大门也换上了朱漆的, 瞧着就十分端肃。 而在大门之后, 屋舍之中, 亭台楼阁鳞次栉比,树木山石郁郁葱葱, 奇花怪石数不胜数。 除此之外, 还引入了一道活水溪涧, 名之曰濯缨。 贾璋跟着林如海前往书房,看到这些景致后,心中只觉纳罕。 林府内部移步换景、典雅恢弘,这本是寻常事。 毕竟林姑父家里有五代列侯积累下来的财富,就算花再多银子修房子也不会心疼。 对于林姑父来说, 没有什么比他和黛玉的舒适更重要。 只是,这房子内部的装潢为何处处合他心意? 还有那条叫做濯缨的小溪。 他和黛玉说过, 若来日自己建园子,一定要引活水入园, 名之为濯缨,也好效渔父之思…… 到底是黛玉在信中向林姑父提过他们的玩笑话, 还是林姑父和他想到了同一处呢? 林如海带贾璋来到书房,让他坐下后笑道:“不用瞎琢磨了,这房子就是按照你和黛玉的心意修葺的。” “待到我们这些老人家百年后,你和你二哥就要分家了。到时候,你就带着黛玉搬到这处宅子里面来住。” “这房子共有四进,虽不如荣国府大,但也够你们住了。而且走亲戚也便宜,还方便你看着荣宁街的族人。” 林如海一开始说这话时,贾璋还有些不好意思,后头倒是越听越有道理了。 这些年他经营有方,靠着绍治帝建玉熙宫、娘娘们省亲、去江南抄家与日常经营田产生意赚了不少钱。 去了各项花费,也剩下了十来万两银子。 不说别的,在京中置办一处宅子还是没问题的。 但现买的宅子不一定有落英巷这处宅子离荣宁街近,若是日后搬到这里,确实既方便走亲戚,又方便监察他们家那些容易犯事的族人。 而且,这里是黛玉的家。 若是分家后,黛玉能住在这里,心情也会很愉悦吧? 想到这里,贾璋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小侄多谢姑父挂心,只是姑父不用这般照顾小侄。姑父和妹妹住得舒坦才是最要紧的,侄儿年轻,住哪里都使得。” 林如海听到贾璋话中对黛玉的关怀之意,心情亦是不错。 因此他特意拉着贾璋探讨了好半天学问,又为贾璋正在编纂的《尚书通考》提出了几条实用的建议。 中午的时候,林如海又留了贾璋吃饭。 在离开林家前,他又见了黛玉一面。 因为有林如海在,两人也没说太多话。毕竟昨天晚上在荣庆堂的院子里,他们两个已经叙过旧了。 可是,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舍的。 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即便再不舍,两人也得道一声再见与珍重了。 在贾璋离开后,黛玉正式接手了林家的内务。 林如海在转任南京翰林院掌院学士前,就重金遣送走了家里的姨娘。 此时京中林府除了林如海外,只有黛玉管理家务最是名正言顺。 在荣国府这些年,贾母和史湘霓都没少教导黛玉掌家的本领,黛玉又管过菁莪馆的内务,因此拿起林家的家务事来也很是得心应手。 毕竟林家人口简单,管起家来,自然比荣国府这样枝繁叶茂的人家容易。 对于黛玉来说,她管理林家内务时,只有官面上的交际走礼算是一个挑战。 不过有林如海教导、林管家帮扶,她也很快就学会了这件差事。 林如海不止一次赞叹黛玉的聪慧。 事实也确实如此,黛玉她的确是一个聪慧的姑娘。 第175章 在原本的时间线中,养在深闺中的黛玉都能看破荣国府烈火烹油下的危机。 这一世,因为贾璋的建议,黛玉读了更多经史游记。 在读完这些经史游记,听过贾璋向她讲述的世情后,黛玉的视野变得更加开阔起来。 她本就是个聪颖绝伦的女孩子,在接收到这些深闺女子难以获得的信息后,黛玉整个人都得到了蜕变。 贾璋就觉得他的黛玉妹妹知世故而不世故,怀有一颗赤子之心。 他的赤子之心是假的,黛玉的赤子之心却是真的。 因为这些缘故,黛玉在处事的时候非常从容,处理这些内宅之事亦是举重若轻。 如果贾璋知道黛玉的进步,他肯定会感到欣慰和骄傲的。 可惜林如海不爱在书信里多讲黛玉之事,黛玉也惯来不会对自己本领多加夸耀。 因此,即便贾璋多次探望过黛玉,对这些事情也只是管窥一豹、略见一斑而已。 不过这都是后面的事情,暂且不用细表。 只说贾璋送林如海父女归家后回转荣府,结果回家没多久后,就听到了一条让他扫兴的消息。 因为林妹妹回家,贾宝玉大哭了一场。 他那性情素来是只愿常聚的,最不喜欢的就是别离伤悲。 虽然黛玉待宝玉颇为冷淡,宝玉也和黛玉不算亲近。 但他年少时不知为什么,也曾隐隐觉得自己和黛玉合该是最亲密的。 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那种念想就断了,他也和表姐宝钗渐渐亲密起来。 今儿黛玉这一走,反倒勾起了宝玉许多年前的想头。 他心中闷闷不乐,便在陶园里的紫藤花丛里哭泣。 他那丫鬟袭人去找他,问他为什么哭,他竟直接说自己是为林姑娘哭的。 此言一出,唬得袭人连忙捂他的嘴,让他不许继续胡吣。还说他再胡说,就要把这事情告诉二老爷去,这才吓得宝玉收了眼泪。 宝玉的话都快把袭人的魂儿给吓没了。 一来,黛玉和贾璋已经定亲,除了亲迎外,六礼全都走完了。若按照这层关系论,黛玉合该是宝玉的堂嫂才对!哪里由得宝玉说这等浑话? 二来,大房的三爷可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别看璋三爷平时温文尔雅,从来都不迁怒奴婢。可若是真惹了他,遭受到的打击报复只会比大老爷二老爷他们给的惩罚还要重。 而且林如海和贾璋两人,一个位高权重高居侍郎之位,一个三元及第御前行走备受皇帝老爷宠爱。 这样的两个人,哪里容得还没挣下半个功名的宝玉得罪? 袭人只得暗暗祈祷,没有人听到宝玉亲口说出来的浑话,连忙拉着宝玉把他带走了。 不幸的是,袭人的祈祷并没有生效。 在荣国府内,贾璋最喜欢的地方就是陶园。 因此经常来园子里散步踏青,乃至舞剑打拳。 陶园内侍奉过贾璋的丫鬟婆子全都得过贾璋的赏赐,而且不止一次。 因为这些赏赐,人人都甘愿做鹤鸣苑的耳报神。 所以贾璋前脚从林家回来,后脚就从青桃口中听到陶园莳花婆子传递过来的信息。 他心里对宝玉的所作所为很是不喜。 贾宝玉这一哭倒是痛快了,却会害黛玉妹妹被人说嘴。 而且玉儿是他的未婚妻,贾宝玉为黛玉哭哭啼啼什么? 他这个堂弟不是要用有金的表姐来配,院子里面还有好些个亲密的姐姐妹妹,撕了扇子都不心疼吗? 如今又这般作态,真是让人没得恶心! 在给陶园仆役发下赏钱封口后,贾璋直接带着贾琮去梦坡斋找贾政讨论学问。 伸手不打笑脸人,贾璋、贾琮这两个侄子联袂前来,口称讨教学问思念叔叔。贾政他素来以端方有礼自诩,又怎能将贾璋、贾琮兄弟二人推出门外? 叔侄三人分宾主坐下,贾璋连皇帝和杨阁老都哄得了,自然也能哄得住一个贾政。 在贾璋的有意引导下,梦坡斋的气氛十分融洽。 叔侄三人话赶话就说到了科举,贾璋骄傲地道:“琮哥儿也是运气好,县试和府试都是吊车尾过的。若是院试时也有这样的好运气,今年年尾我们琮哥儿也是秀才了。” “不过考不上也没什么,若能考上廪生,就更给家里涨脸了,出去说亲也好听。” 听到贾璋的话,贾琮配合地低下头红了脸,羞涩地道:“哥哥别拿我取笑了,咱们家里累世公卿,区区一个秀才,又怎能给家里增添荣耀呢?” 可是就连这个秀才,二房眼下都没有。 虽然对外的说辞都是贾政要给宝玉捐监生一步到位,可是到底怎么回事大家都懂。 贾政心生怒火,怀疑两个侄子是过来挑火的。可是还没等他这份怀疑彻底成形,贾璋就又换了话题,几句好话,又把贾政捧得飘飘然了起来。 贾琮还问了贾政几个问题,贾政一一解答,甚至满意地捋了捋胡须。 至于为什么让贾琮去问,当然是因为贾璋水平太高,他问的问题贾政都答不上来,不能让贾政获得成就感啊! 当天晚上,贾政还留了他们两个吃饭,叔侄三个都尽兴而归。 直到第二天醒来,贾政想到贾璋、贾琮的出色懂事与贾宝玉的惫懒后,直接把贾宝玉叫到书房里大骂了一顿,又给贾宝玉加了能让做到头皮发麻的功课,这才解了心中郁气。 得知贾宝玉做文章做到哭的贾璋也一解心中郁气,若是宝玉有眼泪,还是流给圣贤书吧,却不要流到不该流的地方! 我的妹妹,什么时候需要你的眼泪了? 却说黛玉回家后,很快就接手了林家的内务。 在把林家的事情理顺后,黛玉才有闲暇去荣国府做客探望外祖母。 贾母看到黛玉过来看她,心中十分欢喜。 黛玉七岁时来到她们家里,一直在她屋子里住到十三四岁的时候才分院别居。 每当黛玉不去上学,不去与姊妹们玩耍,不在书房里看书时,都会陪伴在她这位外祖母身边。 祖孙两人一起画花样子,一起读书作诗,一起喝茶点香吃点心,所有的一切都那样的快活。 贾母如今只觉她们祖孙二人过去的回忆都好像沾上了水彩般绚丽。 这么多年下来,除了元春与黛玉,她再也没在任何一个年轻女孩子身上用过这么多的心思。 当初让黛玉搬到菁莪馆,贾母就十分不舍,连着好几天都恍惚觉得黛玉还住在荣庆堂的套间暖阁里。 如今黛玉跟着林如海家去了,她又怎能不思念黛玉呢? 黛玉亦十分想念外祖母,来到荣国府后,就陪着贾母玩笑了一整天。 直到晚上林如海过来接她,她才与贾母依依惜别。 而和林如海一起下衙回家的贾璋也收到了黛玉校正过的书稿。 看着书稿上面娟秀的小字,贾璋轻笑了一声。 黛玉她真的很认真呢。 第132章 丰盈国库催动改革,内阁会议探讨火耗 在江南官场抄出无数白银后, 绍治帝就动了进行火耗改革的心思。 因为盐税一案,绍治帝在朝廷内部的话语权得到了空前的增长,国库里堆满了抄家得来的银子, 养廉银子的事情也不用多费心。 除此之外,绍治帝已经命东鸾卫收集民间碎银, 并在皇庄开炉熔铸官银。 经过潜邸幕僚与大内账房的精确计算, 绍治帝已经厘定了火耗的具体数额, 并且定下了固定的火耗数额。 绍治帝把碎银中杂质最多的川西地区的火耗数额定为固定的火耗数额的标准。 如此一来,即便是碎银杂质多的地区,也不用因为火耗银子贴钱, 进而导致他的改革变成弊政。 而那些碎银杂质少的地区, 依旧能够赚上一笔银子。 虽然比起以前的火耗, 这点银子根本算不上什么;但是那火耗本就是朝廷的钱,不能因为约定俗成四个字, 就把这些钱默认为硕鼠的东西。 绍治帝断了这些人的发财之路, 也是在替天行道。本就没有半点错误, 他无愧于心! 而且,绍治帝觉得自己已经很仁慈了。 毕竟他愿意对过去的火耗犯罪行为既往不咎,又愿意给那些穷苦官员发一笔养廉银子,这般仁德的君主简直就是千年难见! 下面的官员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若是敢顶风作案, 绍治帝一定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雷霆震怒! 至于绍治帝让东鸾卫的绣衣使者去收集各个地区的散碎银两,而不是吩咐潜邸心腹去做这件事也是有他的考量在的。 东鸾卫是太上皇转送到绍治帝手中的特务机构, 因此,太上皇对绍治帝吩咐下去的事情必然也是知情的。 在忠顺亲王和冯唐前往江南抄家前, 绍治帝就已经把这个任务分配给了东鸾卫。 以太上皇执政几十年的经验与头脑,他不可能看不出来绍治帝打算做什么。 第176章 而他没有因此召见绍治帝并提出反对意见, 就意味着他是同意绍治帝进行火耗改革的。 绍治帝也明白太上皇的意思。 有这位老人家的默许,火耗改革的最后一道阻碍就也消失了。 在盐税案后,他对内阁阁员们的主动性增强了。 只要太上皇不反对,他提出的意见又利国利民,底下的阁员就不会有人反对…… 在这种情况下,绍治帝静极思动,生出再创佳绩之心也不足为奇。 更何况,贾璋在第一次前往玉熙宫轮值时提出的养廉银子确实是燮理阴阳,调和清浊的好办法。 有了这笔养廉银子在,地方官员在被朝廷蠲免灰色收入后也不敢轻举妄动。 朝廷占着为民为国的大义,又给失去了火耗银子的官员发了养廉银子,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在这种情况下,清廉的官员会赞美改革绍治帝是大盛朝的圣君明主,污弊的官员也不得不仔细斟酌生事的代价。 改革的绊脚石必然会被朝廷收拾得凄凄惨惨,贪官污吏也必然会在煌煌史册上遗臭万年。 而且有养廉银在,不听从朝廷命令的官员可不会被人同情,反而会被人戳脊梁骨,绍治帝也不会碍于众意,对不服从火耗改革的贪官心慈手软。 想明白这些事情后,绍治帝已经下定了决心。 于是在朝廷征收秋税前,绍治帝就对几位阁老提出了火耗改革之事。 “朕闻地方官员时常贿赂钱官,在销熔碎银时恶意制造火耗。如此上下一心贪墨横行,实乃朝中大弊。” “朕有意进行火耗改革,把火耗的数额固定为一成——这是川西地区的碎银熔铸官银时的火耗数目。以此为标准,已经很照顾地方官员了。” 周东野道:“地方截留火耗供给衙门日常应用,已成惯例。若是直接蠲免,统一标准,只怕下面的人会趁机作乱。或是搜刮民财,或是拖欠税款,若是因此损伤陛下的英名,却是不美。” 周东野的羽翼已经被绍治帝拔去了,就连徐梦行都被撵回老家养老去了。 因此绍治帝对周东野的态度很是温和,他也知道,周东野的话是老成谋国之语,并不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贾璋那个小年轻都能想到的弊端,内阁阁员们必然也能想到,绍治帝对这件事情接受良好。 原朴在这个时候出声道:“首揆的忧虑极有道理,但下臣想,陛下德泽四海,胸怀天下,想来已经想到这个弊端,不知陛下是否已有定计?” 原朴这纯粹是在唱双簧了,而且在这个时候捧皇帝学生一把,正好方便绍治帝在开完内阁会议后把火耗改革的事情交给原朴负责…… 至于向来反应很快的杨宗祯,则是在一旁作聆听思考的模样。 他早就知道绍治帝想要进行火耗改革了,毕竟这件事的开端就是绍治帝与徒孙贾璋的奏对。 在奏对当天,绍治帝吩咐贾璋不必说给杨宗祯听的意思是,当时不是火耗改革的好时机,贾璋不用提醒杨宗祯关心乃至在内阁里提出或高改革的事情。 而非不许把他们两个之间的对话告诉杨宗祯。 绍治帝也不傻,怎么可能会因为贾璋嘴皮子一张一合就说出的保证,就相信贾璋不会向自己的亲师祖转达他本人与君王间的奏对呢? 贾璋是聪明人,他听明白了绍治帝的暗示。 因此在这场奏对之后,杨宗祯和贾璋都没有提及过火耗改革的事情。 绍治帝喜欢贾璋的一点就透,又喜欢贾璋本人的文华与荣国府及时还债的忠心,这才这般喜欢贾璋,让他做御前的红人,又给他积攒功劳的机会的。 这件事情杨宗祯和贾璋心里都明白得很。 而且杨宗祯已经猜到了绍治帝要把火耗改革的事情交给谁去做。 原朴,一定是原朴。 周东野已经彻底被绍治帝打垮了,李汲这个远不如周东野的阁老必然也会紧随其后。 在这之后,他会是首辅,张泰维会是次辅,而且有太上皇给予的辅政大臣的身份,张泰维必然会是一个实权次辅。 他和张泰维之间会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这是太上皇和绍治帝都乐于见到的局面。 但是比起太上皇安排的人,绍治帝肯定还是更希望自己的老师原朴能在内阁掌握一定的话语权。 不用有太多的话语权,但一定要有。 在周东野即将下台的时间里,原朴这个初入内阁、资历不够的新阁员只能靠功劳争夺话语权。 所以,在从贾璋那里知道绍治帝有心进行话后改革时,杨宗祯就已经笃定主理火耗改革的人必然是原朴了。 而在贾璋得到南下抄家的机会、叶士高被分到江南的好职位,就连太上皇的心腹林如海都得到御前的赏赐后,杨宗祯就对他的推测愈发笃定了。 所以,杨宗祯才表现得如此沉默。 他不沉默,原朴这个老实人怎么可能获得出头的机会? 在原朴第一时间吹捧完绍治帝后,对此事浑然不知的张泰维与佯装刚反应过来的杨宗祯才顺着原朴的话一起夸了绍治帝一通,又问起了那个问题。 陛下是否想好了应对的计策呢? “朕也知晓周阁老心里担忧的问题,太/祖高皇帝定下的俸禄已经供应不起当下的花销了。为此,朕愿意每年给底下的大臣发放一笔养廉银子。” “同样让臣子们有钱花,养廉银子和默许火耗贪污具有本质上的不同。你们比朕经历得多,必然知道贪欲向来都是由小变大的。只有定下严格的标准,提高对贪墨火耗之人的量刑标准,才能减少地方的贪墨之举。” “而且杜绝火耗省下来的银子,可以完全覆盖养廉银子的花费,甚至还能剩下许多。如此朝廷多了一笔进账,朕与太上皇也就不用担心国库出现亏空的情况了。” 绍治帝提出的养廉银制度得到了所有阁员的认可。 忠顺亲王去江南抄家,抄了不少银子回京。国库也因为抄家的缘故丰盈了起来。 在国库丰盈的情况下,养廉银子的开销并不算很多。 如果火耗改革成功了,那么朝廷每年都会多出一笔总数不少的税银,地方贪墨之风也能得到一定程度上的控制。 这是一项善政,又有什么好反驳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内阁阁老比皇帝还不希望国库亏空。 一来,是不希望百姓因此遭灾。 不论周、李、杨、张等人有多狡诈,能在太上皇的眼皮子底下做到阁老的位置,还是有一颗爱惜百姓的心的。 二来,这些阁臣们也不想被科道抓住把柄,被那些言官弹劾,损伤自己的清名…… 火耗改革既不会波及皇亲、勋贵和豪族几大利益集团,还能增加税收。 即便在改革过程中避免不了流血,但也不过是纤芥之疾。这样的好事,又有什么好反对的呢? 而且眼下绍治帝刚办了盐税案,正是威势赫赫之时。阁臣们人老成精,又怎会在这种时候挫绍治帝的锐气? 别说他们不想反对,就算想要反对,也可以通过太上皇来反对。 朝廷大事总要经太上皇的手,若太上皇不同意不落印,绍治帝也没辙。 若真的想阻击绍治帝的新政,找太上皇进言比对绍治帝犯颜直谏容易多了。 不过,杨宗祯、张泰维和原朴都不会反对绍治帝的善政,周东野和李汲更是对太上皇避之不及。 周、李二人不愿意去找太上皇的原因也很简单。 太上皇已经打算把周、李二党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周东野和李汲自然会担心太上皇在他们去乾清宫后给他们颁布一些离谱的命令。 比如说给他们安排几个狠狠地得罪新帝的任务之类的…… 虽然绍治帝和周、李二人都对太上皇的安排心知肚明,但是周、李二人真的过于冒犯绍治帝的权威,绍治帝也会记仇的。 就比如说周东野,这次周党被收拾得这么狠也未尝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虽然周党被收拾的主要原因是因为浊流一党枝繁叶茂、良莠不齐,招惹了皇帝的眼。 眼见着周东野都有些控制不住周党的党人恶劣,太上皇和绍治帝又怎能容忍底下不受控制的疯狗与硕鼠呢?他们当然要借着盐税大案狠狠地削一削周党的锐气。 但是,谁知道绍治帝心里有没有记恨过落他面子的周党党人? 皇帝可是最小心眼的,若是那些事情真的对绍治帝没有任何影响,太上皇又何必做那等无用之功! 他还不是担心周、李二人暗中与绍治帝达成协议,做戏给他看? 不亲眼看着他为了平衡朝廷扶持起来的庞然大物倒下去,太上皇可不安心。 因为以上种种原因,阁老们都赞同绍治帝提出的火耗改革与养廉银制度,纷纷赞美起绍治帝爱护臣民的仁爱之心来。 在绍治帝的主持与几位阁老激烈的辩论后,就养廉银的额度、养廉银分配方案,火耗改革的试点省份、火耗数额的同意标准、火耗改革的主理阁员等事达成了一致。 第177章 周东野按照最终方案拟好了旨意,至于这份圣旨能否通过,还要看太上皇的意见。 不过绍治帝知道,太上皇会同意的。 若是太上皇不同意,早在他找众位阁老提及此事前就会阻止他的行动。 所以,这份圣旨必然会成为加盖金印玉玺的明旨,原朴也会按照他的心意,成为火耗改革的阁臣。 第133章 李汲苦恼退路无多,宗祯心许会典功劳 如绍治帝所料, 乾清宫首领太监戴权很快就把加了印的圣旨送了出来。 在原朴的主持下,这份圣旨很快就被下发到地方各布政司衙门,都察院的御史也纷纷前往地方, 监督地方官员改制。 极力反抗新政的户部钱官被下狱,妄图消极反抗且贪弊银两颇多的地方官员被科道弹劾, 在这之后步入刑部大牢与户部钱官作伴。 看着杨宗祯、张泰维, 乃至新入阁的原朴对科道的掌控力度, 李汲在心里暗暗磨牙。 周东野这是彻底被打压下去了。 如今太上皇和绍治帝压着周东野不放、不肯让周东野致仕,不过是不想让内阁首辅的位置空出来,导致他李某人上位罢了。 杨宗祯、张泰维、原朴他们都在吸纳科道菁华。尤其是杨宗祯和张泰维, 这两人做得极为过分! 前者靠着他那些实学大家的弟子收拢由地方按察使司升上来的盐官, 后者靠着前李党成员的身份来疯狂地挖他的墙角。 这样对李党钝刀子割肉的手段, 让李汲恨得要命,而李党内部菁华流失, 只有臭鱼烂虾被留下的现状也是李汲难以忍受的。 因为这不仅仅意味着李党会像周党一样树倒猢狲散, 还意味着他李汲要被扣上天大的污名! 要知道, 周东野门下贪弊,一方面是因为周东野和底下的人都贪;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周东野是太上皇的白手套,替太上皇背了不少黑锅。 虽然朝廷内外都对浊流不齿,痛恨周东野这个阿谀媚上的首揆,但眼明心亮之人未尝不知道周东野的“委屈”! 所以周东野即便有污名, 也能平安落地:他李汲若是有了污名,却基本上不可能得到与周东野相同的待遇。 毕竟他一直以清流自诩, 自称高风亮节、爱民如子、纯然无私,若是他手下的门人全都是贪官污吏, 岂不是自打脸皮? 而且他家在老家里田连阡陌,生意又做得极大, 这和他的阁臣之位有着直接的关系。 即便那些商铺都挂在仆役的名下,可大家心里都清楚,到底谁才是那些商铺真正的主人! 若是把他家的财富与底下的那些贪官污吏联系到一起,那他的名声就完了。而且他心里很清楚,周东野和张泰维不可能不对他落井下石。 前者肯定会帮着新皇做事,从而给他家后代铺路。 就算周东野家名声差又怎样?周东野本人给皇家背黑锅的忠心,已经证明了这家人是可用的。 周东野本人都能做浊流的领袖,又怎会迂腐地要求家中子孙必须走文官科举路子。只要能手握权势富贵,绣衣使者、禁卫军、地方官,哪条路周家人走不得? 后者会下手的原因也很简单,张泰维背叛了李汲,当然要落井下石,斩草除根。 总不能眼睁睁地让李汲缓过来,让李党留下火种向他报仇吧? 背叛者比敌对者更可恶,张泰维太清楚这个道理了。 若是李汲或李党留存下来,必然会报复于他。所以张泰维才这么不留情面,跑过去疯狂地挖李汲的墙角。 而且李汲自己心里也有数。 人家周东野为太上皇背过黑锅,顶过污名,太上皇对周东野不可能半点感情都没有。 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太上皇让绍治帝照顾一下周家后人也是有的。 而他李汲原本只是一个拥有野心的清流文官,能够上位,也是因为那时候太上皇正好缺一位制衡浊流的清流领袖。 靠着太上皇的抬举,在乾元一朝,他权势大涨,名声清贵,做的全都是占便宜的事。 虽然也为太上皇尽过忠,但和周东野一比,他的忠心就显得格外廉价,格外无用。 太上皇会给周东野留后路,却不会给李汲留后路。若想平安落地,李汲他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他摩挲着手指,想着红光满面的张泰维,志得意满的原朴和老神在在的杨宗祯,只觉头痛。 但到了最后,他还是做出了决定。 便宜了谁,也不能便宜了张泰维,这个叛徒是必然要对李家和李党下死手的。 杨宗祯生性谨慎,又很有希望成为新首辅,找他做交易不一定能成功,而且一定会付出让他难以接受的代价。 与之相比,原朴的胃口就不会有那么大了。把李党菁华送给原朴,进而交换李家的安全,总比搁在那里任由张泰维挖墙角来得强。 而且原朴是绍治帝的老师,把这些人送给原朴,就相当于送给了绍治帝。 看到他的表现后,绍治帝可能会给李家留下一条退路。 还有杨宗祯那里,李汲也打算喂点好处过去。 他的这位同僚最是老谋深算,若是忽略了他,只怕他会在背后煽风点火、挑拨离间,撺掇着张泰维上前与他争斗。 驱狼吞虎,这是杨宗祯最擅长使用的招数。 李汲虽然不擅纵横术,但是这么多年的内阁经历,也让他的心机深了许多。 内阁这几位老熟人爱用什么招数,他心里也是有些计较的。 至于他本人的体面,他已经不在乎了。只要不把他本人定罪,哪怕让他顶着阴险小人的名号下台,他也认了。 他被张泰维背叛,被张泰维大肆挖墙脚,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因为他既做不到两袖清风,又没有胜天半子的心机。如今在内阁里落入两难之境,也是应有之理。 或许最开始的时候,他就不该上这最顶级的牌桌。 在他拿走太上皇甜美礼物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在未来可能会付出某种他本人承受不起的代价。 但权势迷人眼,这又哪里是他一介俗人能够抵抗得了的诱惑呢? 在李汲苦苦思索自己的前路时,贾璋被师祖叫去了小松径街的杨府。 杨宗祯在非杨门聚会的时候单独找贾璋过府说话,自然是有要事要嘱咐他。 因此贾璋来得很急,连大衣裳都没换,就直接快马来小松径街这边了。 来到杨府后,杨宗祯见他额上沁满了汗水,便吩咐下人打水来伺候贾璋洗脸。 待到贾璋洗完脸,坐到他下首后,杨宗祯才递了一盏茶给他,在贾璋接了茶后问他道:“你师父给你留的作业做完了吗?” 杨宗祯给贾璋留的作业,就是他近期私下里编纂的《尚书通考》。 听到杨宗祯的话后,贾璋如实回答道:“文稿已经写完了,现在正在增删补益。” 杨宗祯听到贾璋的话后,神色温和了许多,他语气愉悦地道:“既如此,你得加快速度定稿了。” 贾璋笑问道:“是理学各派要举办清谈会了吗?若是如此,徒孙确实得加快速度定稿了,还要练习一下雄辩的本领。” 只有这样,才能一展实学年轻一代的风采,争夺儒家经典的释经权。 杨宗祯却摇了摇头。 “并非如此,比起这件事,区区清谈会又何足挂齿?” “茂行,你听着,这件事情非常重要。太上皇想修葺一部独属于我盛朝的会典。你若能参与其中,不但清名更盛,还能积攒事功资历,这可是不容错过的好机会。” 经过两年多的编纂,太上皇一朝的实录在前些日子修成了。 从翰林院掌院学士宋榆到贾璋这样的基层修史小组的首领修撰,所有参与到编纂实录的翰林官都积攒了一份功劳,还得到了乾清宫和玉熙宫的赏赐。 当然,主要的功劳还要算在宋榆这个编纂实录的总裁身上。像贾璋这样的小修撰,顶天能分到点儿微末功劳。 就这还是上官韩凭和他关系好,不克扣他的功劳的结果。 翰林院本就是一个僧多粥少的地方,想在修史这件事情上出头,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如今太上皇动了编纂《大盛会典》,彰显国朝文华的心思,对翰林官们来说绝对是一件大好事。 若能挤进去修修书,进而分润一些功劳,就能给自己的履历上添加上光荣的一笔。这样的好事人人都想参与,贾璋他自然也不例外。 更何况贾璋也是想要建功立业的。 所谓不朽之业,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 若能参与到《大盛会典》的编纂,他这也算是立言了。 这下贾璋终于明白杨宗祯为什么问他《尚书通考》的事情了。他年纪小,想要得到这个机会,就要靠文名来补齐劣势。 而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能比经义疏注更能彰显一个人的经义与文字功底。 第178章 所以他的那本《尚书通考》必须在朝廷正式提出编纂会典之前定稿刊印。 这也是杨宗祯今天找他过府的原因。 只听杨宗祯对贾璋道:“你是三元及第的文魁,这是你最大的优势。但你年纪太小了,这又是你身上最大的劣势。” “若是你能在朝廷正式提出编纂会典前刊印你的《尚书通考》,那你成为纂修官的几率也会得到很大的提高。” “我看过你你那本书的前两章,写得很有水平。刊印出去后,实学一派也会想办法为你造势。” “而且最重要的是,最近火耗改革进展得很顺利。陛下心里也会记得你进言献策的功劳,他不会反对你参与到会典的编纂当中,反而会对此乐见其成。你的优势很大,所以一定要把书尽快写完,而且一定要保证质量。” 贾璋重重地点了点头。 师门果然靠谱,杨阁老这个师祖对他和老师两个人也是真的好。 贾璋又怎会辜负杨宗祯的良苦用心,在《尚书通考》这本书上掉链子,让杨宗祯在实学一派的师兄弟面前丢面子呢? 他这几天就算焚膏继晷,昼夜不眠,也要把书给编好! 此时此刻,贾璋心里无比感谢黛玉这个宝贝妹妹。 如果不是黛玉主动提出要帮他校对句读、措辞与错字的话,如果他没有毫不犹豫地把这件事情答应下来的话,只怕他会因为这些事拖慢编写《尚书通考》的速度。 在朝廷正式定下编纂《大盛会典》修书队伍前的时间比黄金还宝贵,他又怎能不对黛玉的偶然之举感到感激呢? 还有杨宗祯,师祖待他这般上心,未尝没有为远行的叶士高照顾徒弟的心理…… 他不但为自己感谢杨宗祯,也为叶士高感谢杨宗祯。 “师祖……” 看到贾璋湿漉漉的眼睛,杨宗祯笑道:“别说那些感谢的话了,你现在这副模样,倒像是个小姑娘似的。” “去吧,快点去把我院子里的海棠收拾好。若是收拾得不好,我可是会代你师父罚你的。” 贾璋连忙把这个差事应了下来,在向杨宗祯行礼后,直接把袍子下摆掖进素银带,拿起杨家仆役捧过来的工具去院子里修剪花枝去了。 杨宗祯轻笑了一声,退之膝下就这么两根根苗,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弟子,他总得帮着他把人照顾好了。 第134章 注疏出世副总裁官,走马上任贾琮院试 因为杨宗祯的嘱咐, 贾璋只用五天时间,就完成了批改、增补等工作。 在杨宗祯和林如海分别审阅过他的书稿后,这本已经定稿的《尚书通考》就被送进了贾母的书坊。 工坊印刷匠人采取了三班倒的工作方式, 在他们的努力下,贾璋的新作很快就面世了。 在这之后, 实学一派和杨门之人开始为贾璋造势。 他们的行动非常顺利, 贾璋这本《尚书通考》既义理详实又鞭辟入里, 他们吹捧起来也不吃心。外人听到后,也不会质疑他们的话语。 没过多久,贾璋就被仕林视为年轻一代的文魁, 声名大振。 就连宫里都听到了些许风声。 这倒是很正常, 耄耋老儒学问深, 也不会引人注目;年少才子著书立说,才会成为新闻。 在得知此事后, 绍治帝的心情也相当不错。 他曾经勉励过贾璋, 让他好生做学问。日后也好成一代文宗, 扬大盛文华。 如今贾璋著书立说,未尝没有他这个君父殷殷嘱咐的功劳! 绍治帝当然会觉得,贾璋能够如此进取,是他把君父的嘱咐全都记在心里的结果。 手下多了一个忠臣种子,绍治帝自然会觉得高兴了。 于是, 在太上皇与绍治帝拿定主意要编纂《大盛会典》后,绍治帝就直接把贾璋安排进修书的队伍里面去。 谁都能看明白杨门的造势之举, 杨宗祯想要提拔徒孙的心思更是人尽皆知。 但是,在贾璋的经义注疏义理详实、文采精华的前提下, 谁也挑不出来他们的错出来。 这就是阳谋的优点了。 光明正大四个字,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绍治帝也不会因为杨宗祯的操作感到生气。若是杨宗祯每次操作都能给大盛带来一本《尚书通考》这样的经学著述, 那他恨不得让杨宗祯多操作几次才好呢。 在杨门与实学一派操作《尚书通考》的事情时,翰林院掌院学士宋榆就已经心中有数了。 会典的风声已经传了出来,杨门如此紧急操作,必然是要推贾茂行上位。 宋榆对此接受良好。 于公,贾璋的差事确实做得好,进入翰林院后就没出过什么差错。 他文采精妙,学问扎实,担得起纂修官的职责。 于私,他和林如海也算是朋友。虽没到肝胆相照、共同进退的地步,但也比点头之交要强许多。 他不一定会雪中送炭,但并不介意顺水推舟。 林如海是贾璋的未来岳父,有这层关系在,他愉快地做出了决定。 他不会反对这件事。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绍治帝居然这样看重贾璋。 绍治帝不但让贾茂行担任纂修官,还让贾茂行担任编纂会典的副总裁官。 “贾修撰年幼,朝中或许会有人对此议论纷纷……” 宋榆对绍治帝说出了他心存忧虑的地方。 “有志不在年高,贾茂行的《尚书通考》我也读了,的确有许多收获,他当得起这份职责。” “而且,这份名单是太上皇拟定的。宋学士,前些日子太上皇梦到了老荣国公和张大学士。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这样拔擢小贾修撰。” 宋榆这才知道那个副总裁官是怎么来的。 他心中的疑虑也消失了。 京中三品以上高官全都对绣衣使者的能力心知肚明,而且,太上皇在退位后愈发随心所欲了。 若这是太上皇的意思,朝廷上是不会出现太过激烈的反应的。 别说是贾璋,就算太上皇提拔上来一位毫无资历的编修,又有谁敢触怒老龙之威? 所以宋榆接下了名单,高声赞颂起两位陛下的慧眼与圣明…… 在被小吏带到翰林院内堂后,贾璋看向内堂上的牌匾。 玉堂。 登临玉堂入云霄,这名字的寓意极好。 他步入翰林院内堂后,只见宋榆坐在首位,另有三位侍讲学士坐在宋榆下首。 在大盛,侍读学士都在御前担任经筵日讲官,甚至还会兼任其他职务,公务十分繁忙。因此这些人并不参与翰林院日常修史等工作。 所以此次编纂会典的副总裁里面也没有侍读学士的身影,只有几个声名不错的侍讲学士出现在太上皇的名单之上。 贾璋进来后,立即上前参拜道:“下官拜见掌院大人与三位学士。” 宋榆让贾璋坐在下首,然后主持会议道:“此次朝廷要编修会典的事,大家应该都听说了。” “会典的总裁官是我与礼部的两位侍郎,副总裁官就是在坐的三位了。其余的纂修官,要从翰林院中选拔出来。这件事交给许侍讲负责。” “在太上皇的名单里,许侍讲是副总裁官里面排在第一位的。在修书时,你也要把这副担子挑起来。” 许侍讲听了后喜盈于腮,忙不迭地应了宋榆的吩咐,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会把两位陛下和宋掌院交代下来差事办好。 听到宋榆的话后,贾璋心里十分诧异。 以他三元及第的科名与编修上皇实录、著书《尚书通考》的资历,当得起纂修官的指责。 翰苑里的翰林们又有几个比得上他的资历呢?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们这一届三鼎甲幸运,一入职就能赶上编修实录的好差事。 但是,若做副总裁官,是不是太过抬举他了? 要知道,其他的副总裁官可都是翰林院里积年的侍讲学士。 而他如今不过是一介修撰罢了。 修史是大事,是断然不可以马虎的。 太上皇要修史,毫无疑问是希望翰林官们为他记功,写下他推位让国、尧天舜地的胸襟与气度。 绍治帝不反对这件事,是因为他在登基后查了盐税大案,处置了不少贪官污吏。若论功绩,也少不了他的一份。 除此之外,记录太上皇推位让国的胸襟气度时也会加强绍治帝皇位的合法性,绍治帝当然会对纂修会典一事大力支持了。 但是,正是因为两代君王都在乎会典,贾璋才为这个副总裁官的职务感到诧异。 要知道,三位总裁官基本上只负责挂名与审核,纂修会典的实际工作还是要由副总裁官来做的。 他这么年轻,能够服众吗? “掌院学士,下官年少德薄,才疏学浅,如何当得起副总裁官的职务呢?” 宋榆道:“这是太上皇定下的名单,圣意难违,贾修撰还是不要推辞了。你是三元及第的出身,百年难见的文魁,或许上皇就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把你安排进这份名单的。” 第179章 听到宋榆的话后,贾璋才收回前言,不敢有任何自谦之语。 他直接保证自己必然会实心用事,不会辜负太上皇与绍治帝的信任。 贾璋会有这样的反应,主要还是因为太上皇。 如今的朝廷,最不能反对的不是绍治帝,而是退居帝位的太上皇。 有的时候,不在皇位上反而能得到更大的主动权。 在退位后,太上皇以挑拨天家父子为由,发落了不少得罪过他科道言官。 这个罪名能把所有得罪太上皇的言官全都收拾得□□。 而绍治帝与内阁为了不被太上皇疑心,也绝对不会捞人出狱。 加之太上皇发作的人全都在绣衣使者那里有案底,在太上皇的舆论操作下,他的圣名绝对不会有一星半点儿的折损。 反倒是被发作的人,一个赛一个的前途惨淡。 所以,若这份名单是太上皇定下来的话,科道不会激烈地反对。 随心所欲的太上皇也不见得会喜欢贾璋的自谦。 这是君父给予的恩德,哪里容得你一个小小的臣子推拒? 事实也确实如此。 在得知会典纂修官的名单是太上皇定下来的后,科道只象征性地反对了一下后就偃旗息鼓了。 为了挽回颜面,他们选择了宋榆给出来的借口。 太上皇看重的是贾璋三元及第的功名。 三元及第古今少有,在日益衰老的太上皇心里,这未尝不是一种祥瑞。 贾茂行获得这个职务的方式虽有些取巧,但也算不得歪门邪道。 功名是人家自己考的,《尚书通考》也是人家自己写的,也难怪两宫帝王把他贾茂行当祥瑞…… 最后这句话,倒是有些酸溜溜的,像是被醋泡过的了。 而在私下里,各种各样的风言风语就没断过。但贾璋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强,对那些流言毫不在意。 因为这些话心浮气躁没有任何用。只有把差事做好了,才能击溃那些子虚乌有的流言。 如果他因为流言纷扰把差事搞砸了,才是合了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的心意! 贾璋年纪轻,他手底下的那些翰林官是不服气他这个副总裁官的。 但贾璋学问扎实,不管那些修撰拿什么问题来问他,他都能答得出来;他平日里做事又十分谨慎,每天三次巡检文稿与纂修衙房,堵死了所有能给他使坏的空间。 除此之外,分化拉拢的驭下手段、条理分明的奖惩制度以及与编修、检讨们的良好关系也巩固了贾璋的权威。 一个月后,贾璋手底下这些与他同样负责纂修典章的翰林官们无不服膺他的领导。 在贾璋的带领下,他们查阅了无数典籍,日以继夜地整理大盛立国以来的典章起源,并落诸于笔端。 而贾璋本人依旧像之前那样小心谨慎地巡检文稿与纂修衙房,并没有因为局势好转就松懈的意思,倒是把某些想要设计他的人恨得牙痒。 在贾璋把纂修官这个新职务做的风生水起的时候,贾琮也走进了院试的考场。 经历了极度折磨精神的科举考试后,贾琮眼圈发黑地走上了荣国府的马车。 但是院试的难度比县试和府试大得多,贾琮前两次都只是吊车尾考上的,因此这次考试,他不幸地落于孙山之后。 贾璋在安慰完自己的弟弟后,直接把贾琮打包塞进了府学念书。 顺天府府学的教授大多都是学问扎实的老举人,教书水平比贾琮现在的那位西席高很多。更重要的是,府学的教谕是一位被贬官的前任给事中。 虽然这人只是同进士出身,但是教贾琮这样的小学生绝对是绰绰有余的。 国子监对例监不上心,比起例监,府学才是贾琮最好的选择。 而且长兄贾琏在顺天府任官多年,在顺天府内也颇有几分面子,贾琮又有了童生的功名,花钱给他买个府学旁听生的资格也容易。 就这样,贾琮包袱款款地前往府学上学去了。 而贾璋在贾琮上学后,收到了另一位考生的好消息。 他和郭子守的共同好友,清远伯府的幼子孟吉祥终于考中举人了! 第135章 夙兴夜寐勤勤恳恳,迎春出嫁三朝回门 因为大盛会典一事事关太上皇和绍治帝两代君王, 内阁和翰林院都对此事极为重视。 编书的纂修官们也费尽了心思,力求把这书编的尽善尽美。 与当日为会试忙碌的鸿胪寺官员一样,这些纂修官为的也不仅仅是青史流芳, 而是为了上等考评和升官的机会。 有萝卜在前面吊着,所有纂修官都夙兴夜寐, 不可能懈怠。 宋榆这位总裁官也时常来纂修厅检阅下面纂修官的工作进度, 从而督促翰林们把纂修会典之事放在心上。 内阁那边偶尔也会送来条子, 上面写了两宫皇帝与内阁阁臣们对会典的修改意见。 上面的人有意见,下面的人自然就要修改,有的时候一份稿子改个七八遍也是有的。 不过贾璋并不为此感到焦躁, 只是潜心修书而已。 说句实在话, 他觉得他现在的工作环境还算不错。 因为太上皇定下了周、李两位阁老的最终结局, 所以眼下无论是皇帝,还是师祖与张、原两位阁老, 他们的目标都是把周、李二党打散。 偏偏周、李两位阁老又有很多牵挂放不下, 所以他们还是期盼着太上皇能够放他们一马的。 最重要的是这两个人好得不彻底、坏得不干脆。 这就让他们在面对这种局面时采取了绥靖策略, 最终选择被动地等着绍治帝割肉,再做一些补救行动给家族铺好退路…… 正是因为这样,眼下内阁里的争斗非常温和,根本算不上残酷。 比起前些年太上皇还在位时的云谲波诡,眼下的朝廷已经足够安全了, 对贾璋他们这些新科进士来说也比较友好。 而且,因为斗争的烈度不算高的缘故, 内阁里非杨门的阁老里面也没人针对贾璋。 所以他担任纂修会典的日子才会这么舒心,若非如此, 内阁天天给他挑毛病也够他吃一壶的了。 而在杨宗祯问他最近的纂修工作是否顺利时,他笑道:“两宫陛下都盯着会典书成, 徒孙心知此事之重,因此时刻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杨宗祯点了点头:“小心驶得万年船,你有这个心思,很好。” “但你也不要怕,若是有人给你使绊子,只管还击就是了。会典大事,至关重要,容不得半点差错。你发作了谁都没关系……” 贾璋心中一暖。 他能听明白杨宗祯的言外之意。 发作了谁都没关系,就等于不论他发作了谁,师祖都会给他兜着。 这样的回护,贾璋又怎能不感动呢? 有人诅咒他登高跌重,也有人盼望着他平步青云。 他当然会小心谨慎、用心纂修,做出一二成绩出来。 省得辜负了师祖的回护与杨门的投资,最后问心有愧。 转眼间,秋桂纷落,冬雪轻飘,贾璋他们已经修了三个月的书了。 眼下,他们已经完成了《大盛会典》典章部分的前两节。 在新年之前,贾璋打算带着纂修官们把第三节的草稿编纂出来。 除此之外,在新年前他还有一件大事要做。 那就是迎春的大婚。 荣国府和赵家约定的婚期快要到了,贾璋这个亲哥哥是要给迎春添妆,并且送她出嫁的。 因为婚期渐近,迎春心里也有一些恐慌。 赵夫人是一个很和蔼的夫人,赵家萍也是很好的夫婿人选。 但迎春担心的事情是,如果她没办法和他们好好相处的话,会不会影响哥哥和赵家萍的友谊,耽误了哥哥的事情? 迎春向来都把自己划分进笨嘴拙舌的那一群人里,觉得自己不如其他姐妹们那般讨人欢喜。 她自然会产生这些焦虑的情绪,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她双手合十,向菩萨祈求婚后家宅和睦。她不求自己的婆母能对她慈爱,只要不像二婶王氏磋磨珠大嫂子一样就行了。 她只求相安无事,不要给爱护她的兄长添麻烦。 因为迎春的焦虑情绪,众姐妹时常来迎春的院子里与她说话。 就连归家的黛玉都时常来荣府看她,司棋、绣橘等贴身丫鬟也时常开导迎春。 渐渐地,迎春的担忧也渐渐变淡了。 待到腊月初九,迎春出嫁的前一天晚上,黛玉特意提前搬到荣国府送迎春出嫁。 凌晨时分,梳头的全福夫人与绞脸的嬷嬷都来了,在把迎春打扮得光艳亮丽起来后,司棋和绣橘两个侍奉着迎春换上了锦绣织成的大红嫁衣。 几位姐妹陪着迎春说话,没过多久,贾母和邢夫人带着后街贾家的内眷过来给迎春添妆,又是好一番热闹景象。 而在荣国府外面,大房的几个兄弟都侯在门口,等着为难新女婿。 第180章 赵家萍一过来,就发现自己完蛋了。 女方那边是妻兄贾璋找来的同年,不但有王良誉和吴庭生这两位一甲进士,还有一大帮学问扎实的庶吉士,真真儿是看着就让人觉着眼晕。 而他们这边虽然也有好些同年同窗,却是比不上对面这些翰林官的。 在贾璋的组织下,赵家萍他们这帮人做了大半个时辰的催妆诗,直到他们把脑袋里的存货全都挖空了后,新郎官才走进了荣国府大门,来到荣庆堂接新娘子。 司棋和绣橘一左一右,扶着盖着盖头的迎春来到荣庆堂拜别亲长。 贾母眼中含泪,握着迎春的手,叮嘱她好好过日子。 她虽然对迎春这个孙女不甚宠爱,但这女孩子乖乖巧巧的,又在她跟前儿长大,又怎能没有半分感情呢? 迎春一一拜别亲长,赵家萍也跟着她一起拜见妻族长辈。 待到礼仪结束后,贾璋亲自把妹妹背了起来:“走吧,哥哥送你上花轿。” 盖头下的迎春搂着贾璋的脖子,眼圈儿一红,强忍着泪水哽咽道:“辛苦哥哥了。” 贾璋轻声安慰道:“别哭,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别哭花了妆。” 迎春这才止住了泪水,她靠在哥哥身上,心里生出一股源源不断的勇气出来。 她想,此时此刻,她好像已经没有任何害怕的地方了。 贾璋把迎春送上了花轿,在赵家的车队离开前,贾璋拍了拍赵家萍的胳膊。 “我就这么一个亲妹妹,若是有什么不足的地方,年兄多担待点儿。” 赵家萍白净的面皮红了起来:“兄长大人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夫人的。” 贾璋点了点头,目送着车队后转身回府,招待他请来的客人去了。 其实他不算太过为难赵家萍,若真想阻拦,请那些舞刀弄枪的勋贵子弟过来岂不是更好? 只是催妆的目的只是为了表示荣国府对迎春的重视,又不是要真的拦截赵家萍。 所以完全没必要邀请他那些勋贵朋友过来和赵家萍比武。 三天后,还在放婚假的赵家萍带着妻子回门。 来到荣国府后,接待赵家萍的是在府学请假的贾琮。 贾琏和贾璋要去衙门当差,却是不能随便请假的。 小夫妻两个跟在弟弟身后,先去荣庆堂给贾母请安。 琥珀命人端了蒲团出来,赵家萍和迎春给贾母磕头,贾母看着迎春眉眼带笑,一颗心也安定了下来。 和赵家萍说了几句话后,才让贾琮带着小夫妇两人去东大院给贾赦夫妇请安。 又拉着迎春的手道:“给你父亲、母亲请安后就回祖母这儿说话。” 迎春眼睛有些发烫,她连忙点头答应了贾母的话。 到了东大院,小夫妇两人对着贾赦夫妇磕头请安。 贾赦和邢夫人叫他们起来,又对他们说了几句祝福的场面话。 在这之后,贾赦和贾琮父子二人就带着赵家萍去前院说话去了,而邢夫人在和迎春拉了几句家常后,也吩咐媳妇史湘霓带迎春去荣庆堂见老太太。 她和迎春也没什么共同话题,强凑在一起也是双方都尴尬,倒是不如把人送去见老太太。 史湘霓带着迎春去荣庆堂的路上笑着问迎春:“你夫婿待你可好?你婆婆可好相处?” 迎春脸色绯红地道:“他待我很是照顾,婆婆也还算好说话。” 史湘霓拉着她的手笑道:“这就好,这就好。如此,老太太和我就都放心了。” 来到荣庆堂后,贾母自然也是这一套问话。 除此之外,她还问了史湘霓这个嫂子不方便问的事情。 比如说姑爷院子里有没有不老实的丫头,你家太太待你满意不满意,姑爷有没有把你们院子的管理权交给你云云。 迎春一一答了,贾母听着迎春的答案,心里也觉得高兴。 赵家萍身边的丫头都老实,赵夫人对迎春也很满意,赵家萍在他们新婚第二天就把院子交给迎春管了。 璋哥儿给迎春找的这个夫婿温和敦厚,倒是对迎春的脾气。 贾母摩挲着迎春的发顶,心想,二丫头她确实有福气。 璋哥儿在仕途上走得又快又稳,她婆婆但凡有些脑子,就不会待二丫头不好的。 毕竟,迎春可是贾璋亲自背出荣国府的大门,坐上赵家的花轿的……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璋哥儿心里在乎迎春这个嫡亲的妹妹。 待到夕阳残照之时,贾政、贾琏、贾璋全都下衙回家了。 贾赦见他们回来,让王善保吩咐厨房在外院摆好筵席和新姑爷吃酒。 在筵席结束后,贾璋带着赵家萍去他的书房说话。 一是旁敲侧击地打探一下迎春在赵家过的怎么样,二是和赵家萍交换一些科道里的信息。 赵家萍任职给事中也有两年了,消息还是很灵通的…… 在这之后,他又带着赵家萍去荣庆堂去看看迎春。 甫一走进荣庆堂,就见迎春身穿大红色织金裙袄,外面罩着苏绣褙子,戴着全套的赤金玛瑙首饰。 他这妹妹脸色红润,看着就喜气洋洋的。看来赵家萍所言非虚,迎春在赵家确实过得不错。 贾璋回忆了一下,发现这些东西并非迎春嫁妆里的东西后,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更加真实了。 迎春见到他来,连忙给他斟茶。贾璋接过喝了,心里只觉迎春体贴,却不知迎春心中之事。 贾赦对迎春并不关心,在她心里,贾璋这个兄长和父亲也没什么区别。 她不能在这里给哥哥磕头,那就给哥哥斟上一盏茶罢。 众人又聚在一起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琥珀提醒贾母时辰到了,二姑娘和新姑爷再不回家就宵禁了,贾母才依依不舍地放他们离开。 迎春她彻底摆脱了被警幻书就的命运。 至于那个中山狼孙绍祖,迎春原来的夫婿,如今已经被流放到了平安州。 原朴查处消极抵抗火耗改革的地方官员时,办了好几场杀鸡儆猴的反贪案。 时任地方武官的孙绍祖也牵涉其中,因此被审理此案的刑部侍郎判处了流放之刑。 而孙家那些备受孙绍祖折磨的丫鬟侍妾们,也终于得到了一丝生的曙光。 第136章 元旦看灯清芙雅梅,长史上门琪官事发 转眼间到了新年时节, 贾璋在新任纂修官后,来往的同僚更多了。 在元月里,他光是拜年请酒就花费了不少时间。 待到正月十五时候, 贾璋换了一身秋香色白狐腋箭袖,外罩一件墨色松鹤延年鹤氅, 头戴白玉冠, 腰系白玉带, 很是打扮了一番。 他这么打扮,当然是因为他要和黛玉一起去看灯了。 当然,是在林如海和贾琏夫妇的陪伴下一起去看灯。 在没定亲之前, 一起出来看灯自是不合适;定亲之后, 在有家人陪伴的情况下一起看灯倒是很合适的了。 上元节这天, 朝廷解除了宵禁,大街小巷都挂满了各种样式的花灯, 真可谓是火树星桥, 人流熙攘, 却是好一番太平气象。 待到太白楼下,林家的随侍连忙走进太白楼通报。 没过多久,林如海带着戴着幕篱的黛玉从太白楼的包厢里走了下来。 双方见过礼后,贾琏就把弟弟扔给了姑父,自己带着妻子乐自己的去了。 而贾璋和黛玉一左一右跟在林如海身边, 一路走过去,不知看了多少火树银灯, 元夕美景。 贾璋他亦是一路作诗猜谜,给黛玉赢来了不少漂亮彩灯。 尤其是一盏十二面花神的走马灯, 做工极其精致,黛玉很是喜欢, 一接过这花灯,就为这盏花灯做了一篇小品短赋。 林如海看着他们,恍惚间好像看见他和敏儿年轻时的样子。 他们当初也是这样好的,他当初也和贾茂行这小子一样爱表现。 像一只活生生的、正在开屏的孔雀。 待到月上柳梢之时,贾璋才把林如海父女送回家去。 在他离开前,黛玉对他微笑。贾璋只觉得她可爱,于是他也露出了一个微笑。 林如海挥了挥手,把抱着女儿手炉,和女儿对着笑的傻小子给撵走了。 怪不得黛玉对这个手炉上的花样子那么用心,原来是要送给贾茂行的。 老父亲酸溜溜地想,还是让贾茂行赶紧回家去吧,他现在可有点见不得那只手炉。 而贾璋捧着黛玉给他的手炉回到家后,瞧着手炉上栩栩如生的芙蓉花样,颇有些出神。 这样的笔触,一瞧就是黛玉的手笔。 除了黛玉,再没人能把芙蓉画得这般栩栩如生,这般有风骨,这般精妙雅致…… 而黛玉在贾璋离开后,也把那盏走马灯挂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她抚过梅花花神的雕刻,提笔把自己刚刚在街上写过的小品文临摹到雪浪纸上。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梅花花神却是比其他的仙女清冷几分,又格外俊俏几分呢。 第181章 她也愈发喜欢梅花了。 在元宵节结束后,贾璋的年假也就结束了。 他又开始要去上衙了,每天不是去纂修厅纂修会典,就是去御前轮值当差。 家里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倒是一片风平浪静。 在二月份,黛玉与迎春的生日过后,史湘霓又怀孕了,这又是荣国府的另一件大喜事。 贾琏每天都乐淘淘的,贾母和贾赦母子二人心里也觉得高兴。 毕竟,谁不希望家里能多子多孙呢? 不过,荣国府内喜悦且平静的气氛很快被打破了。 惹事的人不是旁人,正是贾宝玉。 因为王夫人被禁足,宝玉也曾奋发图强过一段时间。 而且这段时间并不短,足足持续了半年有余。以宝玉厌恶功名文章、又喜爱风流闲散的性子,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若非王夫人境遇凄惨,宝钗又时常劝诫,宝玉绝对做不到这般坚持不懈。 可惜的是,宝玉不是一个有恒心的人,读书科举又是最辛苦的事,所以宝玉没能坚持下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又过回了纨绔公子的生活。 如今二房的当家奶奶李纨不但不教训宝玉,反而对宝玉多有纵容。 她甚至帮着宝玉在贾政面前遮掩。 一来二去之下,宝玉就放纵得更厉害了。 忠言总是逆耳,他虽然不会因为“忠言”就厌恶宝钗和袭人,但也会因为不想听这些逆耳的话选择和秋纹、麝月她们玩儿。 有的时候,他还会出去参加那些风流的茶戏酒局。他相貌生得好,系荣府子弟,瞧着文质彬彬,又别有一番别人没有的温柔小意,因此在这些酒局里面很受欢迎,结交了不少好朋友。 而这正是宝玉招惹祸患的源头。 这个祸患的名字叫蒋玉菡,也可以称他为琪官。 且说这一日,贾政下衙回来后考教宝玉的文章。 正在贾政因为宝玉垂头丧气,嗫嚅着说不出答案的模样感到生气时,外头忽然有人来报:“忠顺王爷府里有人来,说是要见老爷。” 贾政心里有些奇怪,荣国府跟王府并没有什么往来,唯一的交际就是大房的贾璋做过忠顺王爷的随员。 按理来说,就算忠顺王府来人也应该是去找贾璋,而不是来找他这个二房的叔叔啊? 不过贾政只是区区五品文官,又不像原本的时间线里那样有一个皇妃女儿,自然是半点儿都不敢得罪忠顺王府的。 因此他暂时放过了宝玉,自己出去亲自迎接与忠顺王府的来客。 因为贾政提到了贾璋,被忠顺王派过来的曹长史露出了一个笑模样,不像刚才那样严肃了。 但他说出口的话却是让贾政胆颤心惊。 因为他说:“下官此来,是为了找我们府里一个叫琪官的小旦。这琪官原是太上皇赐给我们王爷的,唱戏唱得极其精妙,王爷王妃都爱听他唱戏。若是别的戏子,便是一百个也不被我们王爷放在心上。只是这琪官是君父之恩赠,王爷怎能容忍他走失了,所以才让我来贵府寻他。” 贾政疑惑地试探道:“贾某并不认得这个琪官,也没见过他,不知长史怎么找到我们家里来了?” 难道是大哥色胆包天,私藏了王府的戏子?这不应该啊,他记得贾赦不爱南风啊! 而且这些年,贾赦为了儿子收敛了不少。 就算贪花好色,他这个好大哥做得也是钱货两讫的买卖,断然是不会沾染上琪官这样麻烦的人物的…… 贾政哪里想得到做出这等事情的人是他的好大儿宝玉呢? 曹长史听到贾政如此说,冷笑道:“下官刚才和大人那般客气,看的是小贾大人的面子。可大人却这般推脱,真当我王府是好欺辱的吗?” “不妨告诉大人,我这几日已经打听过了,这琪官和府上叫宝玉的哥儿相交甚厚。如今他不见了,不是令郎把他藏了起来还能是谁?” 贾政听闻此言,又惊又气,立即命人唤宝玉过来问话。 宝玉甫一进门,就听到贾政疾声厉色地道:“孽障,你怎么又做出无法无天的事情出来!且说那忠顺王府的琪官是不是你引逗的?” 宝玉惊恐地跪下哭诉道:“儿子不知道琪官是谁,也绝不敢引逗王府的人?还请父亲明鉴!” 曹长史冷笑了一声:“公子何必这般狡辩?你有一条琪官送的红汗巾子,那东西乃是茜香国的贡品,皇爷不曾赐予给贵府。若是我在贵府搜到此物,公子又该如何解释?” 宝玉听到这话,知道他和蒋玉菡的私情已经败露,当即汗如出浆、心魂俱颤。他心想,这长史连蒋玉菡送他汗巾子这等事都知道了,又怎会不知对方在哪里置办了产业呢? 为了度过眼下的难关,宝玉最终还是招出了蒋玉菡私下里购置房舍的位置。 曹长史听到这话,才放过了贾政父子。只说是要去找贾璋说话,忠顺王爷有话要他转达。 心中却在冷笑,王爷是把琪官当做玩物。可是他终归是戏子出身,又有谁会真正地尊重他了? 王爷赏赐不断,还许了琪官田产银两,甚至还答应为他聘娶一房好妻子。 如今琪官却为了所谓的“知己”忤逆王爷,真真是不知所谓! 琪官真正的知己也不是这软蛋贾宝玉,而是那位高标雅致的北静郡王! 真是可笑!若是真的修雅出尘,又怎会拐带别人家的戏子? 贾政听闻此言,强撑出来笑来送曹长史出门。 在曹长史离开后,贾政回到书房,看到宝玉后,只觉自己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直接喝令众人拿下宝玉,自己则抄起了棒子,就要打将下去…… 就在宝玉吓得丢了三魂六魄之时,曹长史已经喝上了贾璋的茶。 “贾兄这里的龙井真不错,应该是今年的新茶吧?” 贾璋道:“这是金陵老家茶园里新摘下来的茶叶,曹兄若是喜欢,走的时候就带些回去和嫂子一起喝。都是自家产的,费不了几个钱。” 曹长史没拒绝这份小礼物,他直接把琪官的事情给说了。 然后他向贾璋转达忠顺王爷的话:“王爷说四位异姓郡王里,只有东平郡王最识时务。你们家老太太和北静太妃关系好,但也得提防着点,别被他设计了,辜负了皇兄的看重。” “王爷还曾和陛下说过,当代郡王比起老郡王来差了一点儿。不过有老太妃看着郡王,或许他也不会犯下什么大错。” 贾璋明白忠顺亲王话里的意思。 北静郡王水溶或许没有犯大错的胆子,但是他那些邀买人心的举动也很扎眼。 老郡王活着的时候能做赛孟尝,是因为太上皇愿意让他做赛孟尝。 而现在的水溶,却没有得到太上皇与绍治帝的许可。 曹长史后面那句,无非是想让贾母劝告老太妃管管儿子罢了。 皇帝是想削藩,但他想要削的是有兵权的郡王。 比如说西宁郡王,比如说南安郡王。 而像东平郡王与北静郡王这样的吉祥物,皇帝还是希望他们能够老老实实地享受尊荣富贵。 毕竟他们两家王府倒台了,皇帝也不会得到太多好处,反而会被说成刻薄寡恩的君王…… 这根本就是得不偿失吗! “王爷的意思,下官都明白了。” “我会把这件事告诉祖母大人的。” 贾璋笑道:“烦请曹兄替我转达对王爷的谢意,王爷没有因为琪官迁怒我家,真可谓是宽宏大量……” 曹长史拍了拍贾璋的肩膀:“你那堂弟就是个绣花草包,王爷并不把他放在心里。王爷恼的是罪魁祸首,你堂弟招了琪官新家的地址,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你要谢王爷,就把你家铺子的上等墨兰给王爷王妃送两盆儿过去。王爷王妃最爱兰花,你送花过去,既贴心又风雅。王爷王妃都高兴,你也费不了太多钱,这岂不是两相便宜?” 贾璋对着曹长史行了一礼,然后道:“如此一来,一包茶叶可就不够谢曹兄的了。来日休沐,我在太白楼为曹兄摆酒!” 曹长史答应了下来,笑着离开了荣国府,带人找蒋玉菡去了。 而贾璋无语地走向了梦坡斋。 这个贾宝玉,平日里看到他时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结果却这般能惹事,他之前几次给家中几个弟弟训话,告诉他们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现在看来,这些话贾琮、贾环是听进去了。而贾宝玉,纯粹是把他的话当耳旁风了! 若非如此,他又怎会招惹忠顺亲王的人? 第137章 宝玉挨打后续惩处,安插小厮劝说太妃 在贾璋和曹长史说话时, 宝玉已经被贾政打得大哭起来。 给宝玉执刑的人就是贾政,他嫌弃小厮们打得轻,所以就直接自己动手了。 其实这些年来, 贾政收拾儿子的手段并不算重。 第182章 贾珠的离世对贾政来说亦是一场梦魇,在贾珠离世后, 贾政少有打宝玉和贾环的时候。 就算动手, 也少有下狠手的时候。 这也是李纨仇视宝玉的重要原因。 贾珠的死竟然成就了宝玉宽松舒适的生长环境, 王夫人在被关进小佛堂前又一味地偏心宝玉、苛待贾兰,李纨心里焉能不恨? 贾璋走进梦坡斋时,只见手里拎着板子的贾政正在气喘吁吁地指着宝玉大骂他流荡优伶、表赠私物, 是个天生的混账种子。 宝玉的屁股上也被打得冒了血, 嘴唇也发青了, 脸色白得跟纸一样。 贾璋本意就是要过来教训宝玉的,可是看到宝玉这副模样, 心里却生出了几分不祥之意。 无论如何, 他都不能看着宝玉被贾政打死啊! “二叔, 曹长史说了,这件事情主要是北静郡王和忠顺亲王在争风吃醋。宝玉固然有错,可也不能把他打死呀!” 贾政心里是不想打死宝玉的,听到贾璋这话后,贾政就有些想要顺坡下驴的意思了。 珠哥儿已经没了, 他又怎能杀死自己的另一个儿子? 但是他面子上过不去,心里又恨宝玉不自爱, 竟然染上了南风。 更恨宝玉胆大包天,居然敢去招惹忠顺亲王的人, 简直不知所谓! 因此贾政咬牙道:“这样的孽障,便是死了, 也是绝了我家将来的祸患。倒是不如让他早死得好。” 贾璋无奈地瞥了一眼雪檀。 雪檀直接过去解开了宝玉的衣裳,把宝玉浑身上下青青紫紫、或整或破的伤口全都露了出来。 贾政见到这些伤口后,竟也说不下去狠话了。 此时贾政确实有些后悔自己下了这样的毒手。 只是贾璋在这里,他也说不出什么松口的话来。 见贾政这副模样,贾璋直接道:“把宝玉抬回去吧,若是治晚了,你们二爷的腿八成就要废了。” 他这话看着是对着李贵等小厮长随说的,实际上是却是对贾政说的。 只要贾政这个当爹的心疼儿子,就不会耽误了宝玉的治疗。 “抬走吧。” 到了最后,贾政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没有贾母过来为宝玉求情,贾政也只能有台阶儿就下了。 李贵等人听到贾政如此说,连忙抬了藤椅把宝玉抬回了宝玉的院子,寻医问药去了。 而在他们离开后,贾政重重地叹了口气,好像一下子就老了好几岁一般。 不过贾璋并不会因为贾政这副作态就对他心生怜惜,他直接把琪官事件里的利害关系全都跟说了出来。 听到琪官的事涉及北静郡王和忠顺亲王后,贾政只觉头脑嗡鸣,他抓住贾璋的手臂焦急地问道:“两位王爷可会因为此事,怪罪到我家头上?” 宝玉先是和那琪官有了私情,惹了忠顺亲王;后是招出了琪官藏身的位置,又必然会恶了北静郡王! 他到底是作了什么孽,才养育了这样的一个逆子? “二叔放心,忠顺王爷那里,小侄会去周全的。北静郡王那里也怪不到我家头上,说到底,这件事情还是北静郡王先设计咱们家宝玉的。” “祖母她老人家和北静太妃素来交好,有太妃娘娘在,北静郡王也不会拿咱们家怎么样。” 听到贾璋的话,被吓得六神无主贾政才安了心,他连声道:“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见贾政定了神,贾璋才说起正题来:“虽说琪官这事算是过去了,但宝玉他也太没有城府了。若非如此,又怎会被人算计?他这样下去,岂不会牵连我家?” 贾政连连点头表示同意,但他又想不到什么好办法管教宝玉。 这些年下来,他说也说了,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可宝玉就是没长进。 他这个当爹的也是无计可施。 偏偏宝玉又时常会给贾政一些希望,比如说他那些灵气盎然的诗作,比如说他那副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的好相貌…… 但问题在于,这些东西都是没有办法用来安身立命的。 说到底,宝玉他终究只是一个富贵膏粱罢了。 其实贾政心里也知道如果他不许宝玉出门,那宝玉就再也不会惹事了。 可若是这样做,宝玉这个人就相当于废了。 贾政怎会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贾璋也不会向贾政提这样的主意。 两房业已分家,他只是隔房的兄长,却是不好下这样的狠手的。 而且贾政也不可能答应这样的主意。 既如此,贾璋又何必枉做小人? 所以他拍了拍手。 听到贾璋的信号后,在门口等着的三个年轻小厮依次走了梦坡斋。 “这是我送给二房两位堂弟与兰哥儿的礼物。他们几个自幼在高师傅身边学过拳脚,也跟雪檀、黄柏他们出去做过事,最是伶俐不过的。而且懂国法懂家规,也能约束宝玉一二。” 贾政听到贾璋的话后,就知道贾璋的意思了。 他这个好侄子要在二房的哥儿们身边塞人,或许贾茂行他是担心宝玉和环儿惹事,耽误了他的前程,才想到了这样的主意。 贾政有些耻辱,又有些犹豫。 可是一想到宝玉惹下的滔天大祸,贾政就咬咬牙,收下了贾璋的礼物。 二房如今又有什么好被贾璋算计的? 不如就如了贾璋的意,让他把人安插过来。至少这些人知法懂法,背后还有贾璋撑腰,辖制得住宝玉和环哥儿。 或许这也是一件好事,至少他再也不用担心宝玉和环哥儿犯事,以至于耽误他的前程与乌纱了。 看到贾政这般识时务,贾璋也愿意给他做面子,因此笑道:“二叔,我还没给这几个孩子取名字。不如就由二叔来给他们取名字吧,这也是他们难得的好福气。” 贾政眼下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哪里有心思附庸风雅? 不过他也知道,贾璋这么做是在给他做面子。因此也打起精神来,给这几个小厮取了名字。 在这之后,贾政就直接把这几个人交给贾璋安排了。 在贾璋的安排下,叫同喜的小厮被分去伺候宝玉,叫同贵的小厮被分去伺候贾环,还有一个叫双寿的小厮被分到了贾兰身边。 雪檀带着三个小厮去见他们的新主子,而贾璋在二房年轻哥儿身边安排了眼线后也彻底放心了。 高彬养大的这些孩子,全都知法懂法,还知道这京中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有他们看着,宝玉和贾环根本不会有犯错的机会。 至于贾兰…… 那孩子想走科举路子,必然会注重名声,基本上是不会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情的。 给贾兰也安排一个小厮,不过是担心李纨母子觉得他对他们母子有意见,心生不平罢了。 把人安排进二房后,贾璋对贾政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宝玉在把伤养好后,要受到多少惩罚。 没错,就是惩罚。 虽说贾璋之前还在贾政面前为宝玉求情,但那只不过是他不想让贾政把宝玉给废了。 宝玉虽然没有心计,愚笨了些,又染上了南风的坏毛病。 但他终究没犯下二婶那样的塌天大祸,还不至于要被二叔打成残废。 更何况贾珠去世时,外人都以为贾珠是被科举活生生熬死的。 正是因为如此,荣国府外头才没传出去什么风言风语。 若是宝玉真被贾政打坏了,对贾家来说,可不会是什么好名声…… 不过大罚可免,小诫却绝不能免。若是没有惩戒,宝玉又怎能长记性? 于是,在宝钗、探春两姐妹与袭人、麝月等侍女的关怀下养好伤的宝玉,也收到了来自父亲迟到的罚抄。 贾政罚宝玉抄写十三经,每一部经书都不许落下,而且要抄写五遍。 除此之外,宝玉还要把《大诰》和《盛律》全都抄写一遍。 最重要的是,每一页都不得假于他人之手。 宝玉想像之前一样恳求宝钗和探春帮他一起抄写的美梦落空了,因为监督宝玉完成这份惩罚的人是被贾璋安排过去的眼线同喜。 同喜的身契在贾璋手中,他自幼又是被高彬教养长大的,生得人高马大,对贾璋亦是忠心耿耿。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宝玉根本做不了半点儿假。 他不怕宝玉这个软弱的主子,更不怕宝玉身边狐假虎威的焙茗。 什么“以下犯上”,什么“不听话就把你发卖了”,真真儿是吓唬小孩子的话。 他的身契在三爷手里,本人一直都忠心耿耿地做事,又怎会被三爷随意发卖? 若他这次把差事办好了,日后就能被提拔到庄子铺子里面去做小管事。 这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机会,他当然把机会牢牢地抓在手里。 焙茗那些话,也就能吓唬吓唬宝玉身边扫红、锄药几人,却是吓唬不了他的! 第183章 如此一来,倒是让宝玉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了。 贾母也知道这件事。 她一开始还有些心疼宝玉,这么多年过来,她还没见过家里的孩子被打成宝玉这副模样的! 而且一看到宝玉那副凄惨模样,贾母就想到了贾珠,瞬间就被勾起了满腹愁肠,当下就把贾政找来批评教育了一顿。 可是在听到贾政提及宝玉惹了什么样的祸事后,贾母的怜惜就熄灭了一大半。 那忠顺亲王是好惹的吗?宝玉居然敢去招惹他的人! 这么一看,宝玉确实应该被好好地管教管教了。 贾政唯一做的不对的地方就是不该把孩子打成那副模样。 如果想教育孩子,就像后面那样罚宝玉抄写经书就好了。若真把孩子打死了,岂不是后悔都来不及了? 贾璋也拾掇好的兰花送到了忠顺王府,据说曹长史说,亲王妃很喜欢这些墨兰,还张罗着要给贾璋回礼呢。 贾政也给贾璋送来了一封厚重的红封,一是谢他帮忙缓和荣国府与忠顺王府的关系,二是谢他那三个小厮。 贾璋也没拒绝。 在没有母亲和妻子帮忙打点后,贾政他也终于懂得人情世故了。 至于北静太妃那里,贾母在私下里向她转达了皇家的意思。 贾母心里是不希望北静王府出事的,毕竟她和太妃娘娘是大半辈子的手帕交了。 因此,在劝告北静太妃时,贾母表现得十分真诚。北静太妃也充分地理解了贾母的意思。 在把贾母礼送出门后,北静太妃让人把郡王找来见她。 溶儿太年轻了,被人吹捧两句就昏了头,竟然什么事情都敢做! 如今和忠顺抢戏子,还只是争风吃醋的小事,害不得郡王府的根基。 可是见微知著,若溶儿日后脑袋发热,掺和到别的事情里面去就糟了。 所以,她这个做母亲的确实有必要告诉水溶这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 第138章 太妃教子水溶让步,姨妈闻信随风而动 水溶来到母亲这里, 甫一过来,就听到北静太妃让他跪下。 他素来孝顺,虽然不知道母亲教训自己的根由, 但还是在北静太妃身边跪了下去。 北静太妃问道:“听说你最近格外喜欢听戏?告诉母亲,你喜欢听哪一折, 母亲也好去外面给你请个戏班子回来。” 水溶听到听戏二字, 便知道他和琪官的事情已经败露了。 不知道是哪个奴才嘴快, 做了母亲的耳报神,真是该死! 但他还是想把事情描补过去:“孩儿和母亲一样,喜欢听《满堂笏》和《玉楼春》。” 这全都是全家团圆的热闹戏, 和琪官这种绝色的小旦是扯不上半点关系的。 北静太妃听到水溶狡辩, 直接拍了桌子:“自从王妃去世, 你就开始胡作非为起来。因你父亲去得早,宫里的太上皇和太后娘娘都怜惜你, 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对你百般纵容。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这样胡闹!” “忠顺的戏子, 是不是你给私藏起来了?” 水溶知道事情败落, 便也不再狡辩,只道:“孩儿只是请琪官去庄子上玩儿,顺便和几个好朋友票戏,哪里敢私藏太上皇赐下来的优伶呢?” 北静太妃戳了戳他的脑袋:“不要和我在这里东拉西扯地骗人了,你吃过的饭还没有你娘我吃的盐巴多呢。” “之前我看你老实本分, 也没和你说过这些话。现在你这么跳,我也该给你泼一盆凉水了。我问你, 你觉得我们家到底是靠什么才得到如今这份世袭罔替的尊荣的?” “当然是因为水家世代有功,忠心耿耿, 所以才得了这份世袭罔替的郡王爵位……” “错了,错了。” 北静太妃摇了摇头:“你的顺序错了, 咱们府上能够得到爵位,主要是因为咱们家的忠心耿耿,次要的才是咱们家世代有功。如果你不忠心,皇家又怎会给你立功的机会?” “知道为什么你爹能在内造办做总理大臣,你身上却只挂着几个虚衔吗?这不是你不能干,而是你不够忠心。” “我之前不提这件事,不是不想给你指明进取之路,而是怕你得了权力后野心勃勃,掺和到夺嫡之事当中,害得咱们王府凄惨至极。” “如今你被底下的人捧得忘乎所以,我却是不得不提醒你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你可别和西宁、南安两府的人走得太近,皇家要削藩,谁也挡不住。” “也别想着像你父亲一样做什么赛孟尝,你父亲能做那再世孟尝,是皇家想让他做。你自己去做那再世孟尝,却是在犯皇家的忌讳!我且问你,你手头这几百个亲卫,挡得住京中十几万大军吗?” 自然是挡不住的。 若是在王朝末年,民不聊生、官逼民反,藩王和军阀自然有出头的机会。 可问题是如今大盛立国不过百又余年,朝廷运转得十分良好。在绍治帝查处贪官、改革火耗后,国库日益丰盈,老百姓的日子也十分好过。 虽然朝廷没颁布什么新的利民之策,但光是大批贪官落马后,地方不敢横征暴敛这件事,就足以让地方小民松一口气、赞颂绍治帝的如天之德了。 所以,西宁和南安是成不了什么气候的。 而他这个手头没有兵卒的人,更是不能让自己涉足于危险之中。 他为了那所谓的“四王八公”的名头,就和那些人家的公子一起吃酒的举动或许已经引起了上头的注意。若非如此,母亲又怎会突然和他提起此事呢? 想到这里,水溶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要知道,像荣国府的贾茂行、镇国公家的牛继祖等出色的子弟,好像全都没有掺和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当中。 北静太妃看到水溶神色剧变,直接拿帕子擦拭起泪水来:“母亲老了,你可别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若是那样,母亲就直接撞柱自杀,陪你一起去见阎王好了。溶儿,听母亲的,以后你可就全都改了罢!” 水溶本就在反思自己的行为举止,此时心里已经有十分悔意了。 听到母亲的哭腔后,水溶更是后悔莫及。 他这人千不好万不好,也还有一样难得的好处,那就是他足够孝顺。 他看向北静太妃,想到母亲这些年抚养他长大成人的艰辛,竟也忍不住跟着北静太妃一起流下泪来。 “母亲说这样的话,岂不是在拿锥子扎孩儿的心?孩儿死了尚不足惜,母亲又怎能把这种晦气的话安在自己身上呢?” “孩儿都听母亲的,以后再也不像现在这样不知天高地厚了。琪官那里,孩儿会和他断了的。还有那些宾客,孩儿也会礼送他们出府……” 北静太妃这才让水溶起来,又道:“你去找忠顺亲王负荆请罪,说你是为了给我祝寿,才私藏了琪官,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去找他,省得忠顺亲王怪罪那孩子太过。” “再给他置些房产田庄……好歹也跟了你一场,别做那无情无义的种子!” 水溶喏喏称是,他对琪官是很用心的,因此他舍得为琪官花钱,也情愿去忠顺负荆请罪。 只求能够换来忠顺亲王对琪官的宽大处理。 但是再用心,琪官也比不得母亲一星半点儿。 即便他们之前已经互许终身,即便琪官已经入戏,把水溶当做成自己的柳梦梅…… 可北静郡王是不会违逆自己的母亲,与那已被曹长史捉回忠顺王府的琪官藕断丝连的。 正所谓“君恩如水向东流,得宠忧移失宠愁”,北静郡王和琪官之间的关系,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在北静郡王的低头下,忠顺亲王“原谅”了琪官。 但是之前他给琪官开的好待遇全都取缔了,琪官这个人也被忠顺亲王忘到了后脑勺,彻底变成了亲王府里的隐形人,人人都能在背后说嘴两句的。 就这还是北静郡王低头的结果。 若非北静郡王送了王妃厚礼,还向他负荆请罪,王妃也劝他得饶人处且饶人,他才不会放过琪官这个贱人! 他承认他贪花好色、内宠颇多,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是收拢琪官做男宠,也是两人你情我愿的事儿。琪官又何必做出一副他强人所难的模样,和北静郡王好呢? 真是没得恶心。 只是眼下北静郡王都低头了,他若还在斤斤计较,只怕会被人说成小肚鸡肠,那就合不来了。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宽宏大量地放过了背叛他的琪官。 至于贾宝玉,他那只是一个被设计的添头,一个没眼色的纨绔,忠顺亲王又怎会把他放在眼里? 真正能够代表荣国府的贾茂行已经向他们家里赔礼道歉了,贾宝玉也挨了贾存周的打,忠顺亲王心里的那口气已经出去了,自然不会把贾宝玉的事情还记在心上…… 因为北静郡王与琪官而闹出的桃色绯闻流传得并不算太大,京中虽然也有不少人知道,但是碍于忠顺亲王与北静郡王的面子,大谈特谈这件事情的人并不多。 第184章 按理来说,薛姨妈是不该知道这件事的。 毕竟不管是贾政还是贾璋,都少有与薛姨妈见面的时候。 但薛姨妈自从王夫人被关进小佛堂后,就费尽心思地想和荣国府的人搭上关系,好把这座靠山给把握好。 只可惜大房那边没人敢接他们家的橄榄枝,贾母也对他们薛家不假辞色。 除了往二房那边使劲儿外,薛姨妈也没什么别的好办法打开局面。 所幸贾政身边的人规矩不算严,薛姨妈这才花重金收买到了两个眼线。 通过这两个眼线,薛姨妈知道了宝玉的事情。 说句实在话,京里的纨绔多有和小厮、小倌苟且的,这算不上什么新鲜事。 薛蟠不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吗?所以薛姨妈不把这事当做什么太大的事情。 她琢磨着,宝玉掺和到忠顺亲王和北静郡王的事情里面去了,京中必然会有风言风语,那些消息灵通的人家不可能错过这件事。 如此一来,宝玉在婚姻市场上的价值也就随之下降了…… 而且她姐姐王夫人是绝对没办法接受宝玉喜欢小倌伶人的。 所以,这很有可能是一个契机,一个让宝钗成功嫁给宝玉,让薛家靠上荣国府的契机。 想到了这里,薛姨妈当即收拾了一大盒好燕窝给王夫人做礼物,然后就带着礼物去西大院探望王夫人去了。 其实王夫人是很期盼薛姨妈的到来的。 每次薛姨妈来探望她,她都从繁冗的惩罚中休息一会儿,松快松快。 虽然那些看守王夫人的老嬷嬷们不会允许薛姨妈在西大院里待太长时间,但这也是王夫人难得能松快一二的时候了。 薛姨妈来到西大院后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到王夫人从小佛堂里出来。 此时,王夫人已经脱下了她祈福数佛米时穿的素衣,换上了见客时穿的家常锦绣衣裳。 她干瘦的手指不自觉地抚摸裙子上柔软丝滑的锦绣面料,欣喜地看向薛姨妈道:“妹妹,你总算来了。” 薛姨妈拿出装燕窝的盒子给王夫人,说这是送给她的礼物,又笑着问那几个老嬷嬷,能不能让她和姐姐说上几句知心话? 这几位看守嬷嬷是贾母派来的,私下里也能按照贾母的意思辖制王夫人,甚至惩处王夫人捡佛米,但在明面上她们是不能苛待为全家祈福的王夫人的。 毕竟,荣国府不能出现一个既放利子钱又草菅人命的二太太,王家也不能有一个既偷窃夫家财货又放高利贷的姑奶奶…… 所以表面功夫还是得做到位了。 至少在薛姨妈这个外人面前,王夫人没有犯过错,只是在为全家祈福罢了。 不管薛姨妈知不知道实情,反正她看到的事实就是这样的。 这几个老嬷嬷觉得薛姨妈这是在难为她们,但是当薛姨妈拿出五十两银票一封的超大额红包后,她们还是给了薛姨妈姐妹二人单独说话的机会。 反正在薛姨妈离开后,她们也会搜王夫人的身的。 就算这姐妹二人私相授受,也瞒不过她们的眼睛。 既然如此,她们还怕什么? 王大人都不管二太太了,薛姨妈她又能做什么呢? 而在这几个老嬷嬷离开后,薛姨妈突然道:“姐姐,你得振作起来!你再不管宝玉,宝玉就完了!” 听到宝玉二字,王夫人干瘦枯黄的脸上泛出别样的光彩,她声音沙哑地问道:“宝玉怎么了?宝玉出什么事了?!” 薛姨妈苦笑了一声:“宝玉染上南风了,姐夫他狠狠地打了宝玉一顿,差点把宝玉打个半死!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这么着急地过来向姐姐你通风报信!” 而王夫人听到“差点把宝玉打个半死”后就失去了理智,她眼睛通红地抓住薛姨妈的手:“告诉我,告诉我!求求你,快点告诉我宝玉怎么了!” 第139章 薛姨妈劝说王夫人,两姊妹致信王子腾 “姐姐, 宝玉他私藏了忠顺亲王家里的戏子,被王府长史告到姐夫面前。” “姐夫听后大怒,打了宝玉好些板子, 竟把宝玉打了个半死!” 王夫人听了,先是悚然一惊, 紧接着又有些心灰意冷。 宝玉他居然有功夫去招惹亲王家的戏子了? 上次薛姨妈过来不是还和她说, 在宝钗的劝导下, 宝玉已经奋发上进了吗? 她这妹妹还说宝玉奋发上进,努力科举,全都是为了拯救她这个母亲。 她那时还为此感到欣喜, 谁知道突然间这一切就全都变了呢? 但王夫人还是担心宝玉会步入贾珠的后尘。 而且, 若宝玉被贾政打死了, 那她的后半生就全完了。 她压下心底那股不合时宜的心灰,问薛姨妈道:“宝玉他怎么样了, 他还好吗?” 薛姨妈捏着帕子擦了擦自己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宝玉没事儿, 或许姐夫他想到去了的珠哥儿, 或许是因为你们家长房的璋三爷劝了姐夫,所以姐夫他没下死手。” “我们宝钗给宝玉送了薛家珍藏的好药,如今宝玉的伤已经大好了。” 听到薛姨妈这样说之后,王夫人才放下自己提着的心。 可是,紧随在放心之后的, 就是她妈如同潮水一般的心灰意冷。 她在佛堂里面吃苦受罪,宝玉却在外头花天酒地。他甚至有时间去招惹忠顺亲王家里养的戏子, 他何曾想过她这个母亲? 想到这里,王夫人忍不住流下泪来, 眼眶也红了一大圈儿。 薛姨妈见到王夫人这副模样,连忙拿出帕子坐到王夫人身边, 一边帮王夫人擦眼泪一边柔声道:“姐姐,要我说,你也该为自己考虑一二了。” “宝玉这事瞒不过外人。而且你们府里长房这般得意,把二房的哥儿们全都映衬得黯然失色。这样一来,宝玉又能找到什么好媳妇呢?” 薛姨妈这话,完全不是在说假话。 在原来的时间线里,元春成了宫里的娘娘,得了一段时间的宠爱。那般烈火烹油、繁花着锦的风光,又有谁不眼热呢? 而且,那时候荣国府内又是二房当家,贾宝玉这个二房的宝贝自然就成了受人喜爱的凤凰蛋。 即便宝玉喜欢小倌戏子,也有人家想要攀附权势,情愿把女儿嫁给他。 可是现如今荣国府已经分家了,风光的人是大房的子弟,元春更不是宫里的娘娘,宝玉自然也不会那样抢手了。 染上南风的名头对宝玉的婚事还是有不小的影响的。 或许勋贵人家不太在乎这些事,但是那些清流文官是不会把女儿嫁给喜好南风的宝玉的。 即便那些所谓的“清流名士”里面有不少人和宝玉拥有同样的爱好,但他们不会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拥有这样爱好,又没有任何功名的宝玉…… 宝玉他还没有让人壮士断腕、牺牲女儿幸福的价值。 薛姨妈继续对王夫人劝告道:“姐姐你不知道,在宝玉养伤的时候,姐夫他经常找你们环哥儿和兰哥儿说话,还赐给他们好些珍藏的书籍和古董摆件。” “兰哥儿和环哥儿都是姐夫嫡亲的子孙,肯定都会孝顺他的。但珠大奶奶与赵姨娘都和姐姐离了心,这两个孩子又怎会和姐姐你贴心?” “莺儿就听珠大奶奶身边的素云说过,这些年兰哥儿脸上的笑模样都变多了呢。” 薛姨妈这些话,句句都说到了王夫人心坎儿上。 她知道她和赵姨娘之间的仇怨有多深,更知道她对李纨有多苛刻。 贾环那个小冻猫子且不说他,只说贾兰,那孩子不大点儿的时候就能跑去荣庆堂告她的状,以后又怎会孝顺她这个祖母? 所以王夫人选择沉默不语,并没有反驳薛姨妈的话。 薛姨妈见到王夫人的作态,就知道王夫人已经把她的话听到心里去了。 她继续道:“人心隔肚皮,还是自己生的孩子最贴心。如今宝玉失去了姐夫的看重,若有人撺掇着姐夫给宝玉找个表面光的媳妇,那宝玉和姐姐你以后可怎么办呀?” “姐姐,我还是那句话,我们宝钗那孩子最是稳重贴心,她身上还流着王家的血,她若能……她必然是会孝顺你的。” 在被关进佛堂后,王夫人就放弃了吊着宝钗待价而沽的念头。 她知道,若宝钗做了她未来儿媳妇,必然不会苛待她这个婆婆的。 只要有薛蟠这个哥哥,薛宝钗就永远都没有底气和她顶嘴。 宝玉孝顺,耳根子又软,王夫人还是有信心哄住宝玉的。 等到那时候,她又何愁宝钗不宾服她? 更重要的是,薛家有钱,薛蟠又是个傻子。到最后,薛家的钱还不是会落到宝玉和宝钗手里? 所以王夫人已经断了让宝玉娶大家小姐的心思。 若宝玉真娶了一位娘家硬气的大家小姐,王夫人也会担心儿媳妇辖制她。 如果是在以前,王夫人有信心弹压媳妇。 第185章 可如今王夫人明面上是在为荣国府祈福,实际上却是戴罪之身。她当然会担心有娘家撑腰的媳妇辖制她这个戴罪的婆母。 在听到薛姨妈的话后,王夫人就更加属意宝钗了。 一来,喜好南风确实不是什么好名声,宝玉的婚事必然会因此变得更加艰难起来。 薛姨妈说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谁知道贾政会不会被李纨与赵姨娘撺掇着给宝玉找一个表面光的媳妇? 二来,在薛姨妈的怂恿下,王夫人觉得宝玉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样孝顺,贾政也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样没有心机…… 所以她动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的心思。 她未尝不知道,薛姨妈今天过来和她说这些杂七杂八的话的目的。 薛姨妈并不是有多担心她这个姐姐,而是在筹谋宝钗的婚事和薛家的未来,但王夫人并不在乎这件事。 她只要能确定宝钗和宝玉的婚事有利于她养老就是了。 可是如今的她,又有什么资格决定宝玉的婚事呢? 贾母和贾政都不会听她这个罪人的话。 听到王夫人不自觉问出来的话后,薛姨妈心里一喜。 她知道她已经把王夫人给说动了,于是她道:“姐姐,我们给哥哥写一封信吧。” “你们府上大房的璋哥儿前途似锦,哥哥或许还想维持王家与贾家的姻亲关系。宝钗她身上也流着王家女儿的血,让她和宝玉在一起,对哥哥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若请哥哥保媒,谁都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来。” 王夫人听到薛姨妈的话,也是眼睛一亮。 她虽然对贾璋羡慕嫉妒恨,但是眼下,她不得不承认贾璋的锦绣前程给她带来了一线生机。 “你说的很对,贾存周他是靠着哥哥才升官的,平日里胆子又小,他会听哥哥的话的。可若老太太那边不同意,就算是哥哥愿意保媒也没用……” “好妹妹,你帮我想想,这该怎么办是好?” 薛姨妈道:“我这些年冷眼看着,你们家老太太也担心兰哥儿母子因为珠儿的事和你们夫妇离了心,不能好生奉养你们。因此你们府上两房分家后,她特意派了嬷嬷和珠儿媳妇一起管家,还只把二房的对牌交给了珠儿媳妇。” “姐姐,莫不如你向老太太说你情愿把嫁妆平分给兰哥儿和宝玉,弥补兰哥儿母子。然后再和老太太说,宝玉与宝钗的婚事是哥哥的意思。” “哥哥膝下没有孩子,仁哥儿这两年也愈发不成器了。你和你们老太太说这些话,老太太她或许会愿意看在王家的面子上答应这桩婚事。到时候木已成舟……” 到时候木已成舟,却是不能反悔的了。 若是不成,王夫人也不会损失什么,不过依旧在这佛堂里面捡佛米罢了。 但是她那补完亏空后所剩无几的嫁妆又怎能再分给李纨母子一半? 那简直是在割她的肉! 薛姨妈适时地补充道:“姐姐,你分给兰哥儿母子的嫁妆,我们薛家可以给你补齐。” 因为薛姨妈这句话,王夫人的后顾之忧彻底消失了。 她说:“我不会写字,你回去写好给哥哥的信,再带来给我画押好了。” 薛姨妈言笑晏晏地从燕窝盒子底下拿出一张已经写好的书信,又从袖袋里拿出自己的口脂盒子:“姐姐,我已经把东西备好了。” 王夫人充满审视意味地看向了薛姨妈。 薛姨妈依旧保持着她那无害的微笑。 最终,王夫人还是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她在书信上面按下了自己的手印,然后对薛姨妈道:“该怎么劝哥哥出面,你应该比我明白。” 薛姨妈点了点头。 给二嫂王二太太准备的精细礼物就在库房里面堆着,她从王家带来的陪房也连着练了半个多月的话术了。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只要荣府老太太点头,宝玉和宝钗的婚事就会变成定局! 姐妹两人心怀鬼胎地看了彼此一眼,最后薛姨妈红肿着眼眶离开了西大院。 王夫人她也回转到小佛堂里,换上了她那身荆钗素裙,继续捡佛米去了。 回梨香院的路上,薛姨妈看到了贾琮正在往贾兰的小院儿去,见到她后遥遥地在那边儿行了一礼,却不往她跟前儿走。 薛姨妈心里颇为黯然,她记得前些年,她还看不上贾琮这个庶出的哥儿呢。 谁能想到不过短短几年时间,贾琮就有了功名,人也不像之前那样畏畏缩缩的,反倒是很有大家公子的气度了。 他那两个哥哥还对他处处提携带挈,前不久还把人送到了府学里读书…… 可是再好也和他们薛家没关系。 邢夫人听见二房两个字就摇头,大房的贾璋更是对他们薛家不假辞色,就算他们家有钱又有什么用呢? 她都听说了,邢夫人已经看好了庶子媳妇的人选。 对方是邢夫人的外甥女,国子监博士白大人的女儿。 白家那边都已经和邢夫人说好了,只要贾琮能在二十岁前中秀才,白家就答应这门婚事…… 王子腾在收到薛姨妈的书信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这两个妹妹啊,总是喜欢搞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算计。 不过经过琪官的事后,宝玉那孩子也找不到什么好妻子了。 宝钗有她那个不成器的哥哥拖累,也找不到什么好丈夫。 让他们两个凑成一对倒也未尝不可。 在妻子的劝告下,王子腾还是给贾母写了一封保媒的信。 宝玉他是指望不上了,但是宝钗那孩子还是有些城府的。 有她操持家业,也省得他那两个妹妹晚景凄凉…… 第140章 贾薛婚事婆媳对话,二房分家弥补贾珠 贾母接到王子腾的书信后, 就想到了王夫人和薛姨妈这对姐妹。 那几个看管王夫人的嬷嬷每月都会来贾母这里汇报西大院小佛堂里的情况,所以贾母知道薛姨妈在不久前和王夫人见过面。 王夫人姐妹二人前脚刚见面,王子腾他后脚就来了保媒的书信, 其中又怎么可能没有关联呢? 贾母是不喜欢王夫人姐妹二人的上蹿下跳的举动的,但王子腾说的未尝没有道理。 宝玉是个不成器的, 想找个面面俱全的好媳妇本就不容易。 眼下宝玉身上又多了一个好南风, 和王爷抢戏子的缺点, 更加不会被那些好女孩子看中了。 而她的人情也在元春和贾琏的婚事上用了不少了。 剩下的那些关系,她还想留给贾璋铺路,却是舍不得把那些宝贵的人情浪费在宝玉身上的。 如此一来, 宝钗她也未尝不是一个好媳妇的人选。 虽然那孩子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但她确实担得起当家主母的担子。 而且…… 薛家费尽心机攥住无所事事的宝玉, 看中的不过是荣府的权势与贾政的官身。 那薛蟠总是惹事,若是没有贾政的帖子, 薛家人连花钱平事的机会都找不到! 光是因为这一点, 薛宝钗就不可能不孝顺政儿。如此一来, 贾政的养老问题就算解决了一大半。 贾母她心里是不放心贾环和贾兰的。 贾环他畏畏缩缩不成样子,而贾兰他很有可能是憎恨贾政的。 贾母心里想得很明白,珠哥儿的死亡和贾政有很大的关系。 兰哥儿他或许不知道这件事,但李纨她还能不知道吗? 这也是贾母只把二房的对牌给了李纨,没把钥匙交给她掌管的原因。 人有亲疏远近, 贾母平日里处处照顾李纨母子,这是她这个作长辈的一片心意。 但是到最后, 贾母还是会更向着自己的亲儿子贾政,多为他的养老问题考虑的…… 更重要的是, 王子腾在信中许诺,如果宝玉和宝钗的婚事成了, 他会帮忙管束薛蟠,还会帮忙带挈贾政一二。 这个条件贾母还算满意。 虽然贾母在这些年里已经看透了贾政这个人的深浅,但贾政终究还是她亲自抚养长大的小儿子,她对贾政还是很有感情的。 如果宝玉的婚事能给贾政换好处的话,那么贾母也不是不能为这桩婚事点头。 至于王夫人…… 她的打算十分明显,无非是想拿捏宝钗,让宝钗来孝顺她这个婆母。 说不定还做着日后把李纨、宝钗都弹压下去,自己去做老封君的美梦。 但贾母是不会让王夫人美梦成真的。 如果有朝一日她真的要驾鹤了,她也会带着王夫人一起去阴曹地府! 省得王夫人继续搅风弄雨,害得贾氏一族满门不宁。 贾母她也不怕什么阴司报应。 若真有阎王爷,也是王夫人这个放高利贷的先下十八层地狱,而不是她这个年年冬天散钱施粥的下十八层地狱。 贾母她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想了想,贾母招手让琥珀过来,吩咐她道:“去西大院把你们二太太叫来,我有话和她说。” 第186章 这些年下来,琥珀她也愈发稳重了。 听到贾母吩咐,琥珀的神色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她说了一声是,然后直接去西大院找王夫人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琥珀带着身着荆钗素裙的王夫人回来了。 贾母见王夫人来了,挥退了荣庆堂里的丫鬟嬷嬷,然后对王夫人道:“你知不知道你哥哥要给宝玉和薛家姑娘保媒的事?” 王夫人低眉敛目地道:“老太太,媳妇知道这件事。媳妇承认,媳妇想让宝玉娶宝钗也有自己的私心,可是媳妇也不过是想安心养老罢了。” “媳妇知道媳妇苛待过珠儿媳妇,如果能让宝玉娶宝钗的话,媳妇情愿把自己的嫁妆分给兰哥儿母子一半,也好补偿珠儿媳妇这些年受到过的委屈。” 贾母冷笑一声:“你也知道你那么对珠儿媳妇是不对的!你也知道他们母子二人受委屈!你也不想想,你那样做,到底对不对得起珠哥儿。” 王夫人心想,你现在心里就剩下了你的宝贝状元孙子,哪里还会记得我的珠哥儿? 但是她之前没犯错的时候尚且不敢那样忤逆老太太。 如今她已经是戴罪之身,又怎敢把这样的话说出口? 所以王夫人她只是悲恸万分地呜咽着:“是媳妇对不住珠哥儿,媳妇这些年都在佛前为珠哥儿念经祈福,祝他下辈子能够顺顺当当的。” 贾母没心情看王夫人做戏,她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诉求:“你哥哥说只要姻缘缔就,他就会帮扶老二。但是这话到底是真是假,谁都做不得准。” “薛家姑娘我还是满意的,但是她那哥哥实在是不成器。你仅剩的那点子嫁妆,也不至于让我下这个决心。” 贾母的话全都是在表露她对宝玉和宝钗婚事的不看好,王夫人听到贾母如此言说,又怎能不心乱如麻? 就在王夫人的心已经坠入谷底时,贾母的话突然峰回路转起来。 她说:“但是只要你同意……” 已经快要被关疯的王夫人不等贾母说完,就连连点头道:“媳妇都同意,老太太,不管是什么条件我都同意!” “我要让二房分家析产你也同意吗?我要让兰哥儿母子单独过日子你也同意吗?我要给环哥儿母子分家产你也同意吗?” 她怎么可能会同意? 王夫人诧异地看向贾母,让李纨母子单独过日子也就罢了,她早就不再做拿捏李纨的幻梦了。 可是,为什么还要给赵姨娘那个贱人和贾环那个小崽子分家产? 他们也配? “老太太,您打算……您打算给环哥儿母子分几成家产?” 王夫人声音艰涩地问道。 贾母道:“半成,但是田庄、铺子和房子要全都有,赵姨娘娘家人的身契也得全都给环哥儿。” 如果只是半成的话,那就还好。 虽然王夫人很难接受让赵姨娘母子去过好日子,但是为了自己的未来,这点牺牲也不是不能做的。 “媳妇愿意。” 王夫人强撑着微笑道:“媳妇会在分家文书上签字的。” “那就好,那么给兰哥儿母子分六成家产,给宝玉分三成半的事情,你也同意了?” “什么!!!” 王夫人难以置信地看向贾母:“宝玉分到的产业怎么这么少?” 贾母淡淡地道:“珠哥儿这一房才是政儿这一支的长房,自然要分大头,老大和老二分家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 因为璋哥儿,她都没让贾政成为荣国府的例外。 宝玉又凭什么让她为之破例呢? 她语气渐渐严厉起来:“王氏,你要是真心疼去了的珠哥儿,就要学会善待他的妻儿!而且我本来也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而是在通知你这件事。” “只要你想促成宝玉与宝钗的婚事,就必须在分家析产的文书上画押。否则,我是不会同意这桩婚事的。” “还有你那个妹妹,你也告诉她一声。如果宝玉和宝钗的事情成了,他们薛家就该搬出去了。要不然这府里乱七八糟的,也不像个样子。” “我也乏了,你走吧。到底该怎么做,你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 毕竟,此时此刻,心急的应该是被关在小佛堂里面的王夫人,而不是在荣庆堂里安然养老的她…… 王夫人和薛姨妈最终还是答应了贾母的所有条件。 因为对这桩婚事急切的人是她们姐妹二人,而不是贾母这个荣国府的老封君。 贾母愿意管这件事,不过是想要为贾政的将来打算一二罢了。 反倒是王夫人和薛姨妈,一个想要靠着宝钗走出小佛堂养老,一个想要攀附荣国府保住薛家的家财,两个人全都处于被动地位,自然会为此事感到心焦了。 在和荣国府交换过定亲信物后,薛姨妈就包袱款款地带着家人离开了梨香苑,搬到薛家早些年京城置办的房子里面去了。 而王夫人也把她的嫁妆分给了李纨母子一半。 不过李纨对此不但不感到喜悦,反而满腹狐疑起来。 她这婆母先是从小佛堂里面出来了,后是又是过来给她道歉、又是过来给兰哥儿分她的嫁妆,这简直是太不符合常理了。 李纨对她这个婆母可没有什么好印象,看到王夫人的种种举动,李纨只能想到一句话,那就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整个人都警惕了起来,嘴巴里也是连声推拒王夫人分给贾兰的嫁妆,不愿意接受这份昂贵的礼物。 谁知道收下后有没有什么她和兰哥儿接受不了的代价? 李纨可不想吞下裹着蜜糖的毒药。 直到贾母开口让李纨收下后,李纨才安心地收下了王夫人送来的财货。在这之后,她又口不对心地感谢了王夫人一番。 无论如何,她都是不能有违礼数,让人说嘴的。 但是,李纨没想到的是,这份财货并不是今天最大的惊喜,真正的惊喜还在后头呢。 “您是说……二房要分家析产了?” 而且她和兰哥儿分到的还是大头? 李纨难以置信地看向了贾母。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耳鸣了,要不然这青天白日的,她怎么会听到这样的好消息呢? “就是要分家析产了,宝玉是兰哥儿的叔叔,日后奉养父母的责任就交给宝玉这个做叔叔的了。你只消带着兰哥儿好好过日子就好。” “对了,珠儿媳妇,你对这个分家方式有什么意见吗?” 这分家方式对李纨母子很是有利,李纨她当然没有意见了。 于是,她轻声细语地道:“孙媳全都由老太太做主。” 贾母点了点头,在这之后,她把休沐在家的贾赦、贾政、贾琏、贾璋,还有分家的当事人宝玉、贾兰、贾环等人全都叫到了荣庆堂。 在大房兄弟叔伯的见证下,二房正式分家了。 而在分家的文书上,分别有贾政夫妇的签字画押,以及贾赦这个正式的见证人的签字画押。 按照《盛律》的规定,这份分家文书是具有法律效力的。 即便日后有人想反悔,也是没有办法成功的了。 贾母点了点头,她在分家时这样照顾李纨母子,一方面是在弥补已经去世的贾珠,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消弭李纨母子对贾政的恨意…… 她这个做祖母、做母亲的,已经把自己该做到的都做到了。 至于日后二房子孙到底能怎么样,贾政到底能不能够安享晚年,也只能看他们自己的了。 第141章 贾薛下定红杏出嫁,迎春有孕提拔良誉 在荣国府二房分家之事尘埃落定后, 贾家就向薛家下定了。 操办这件事的人是贾母,王夫人已经被贾母重新关回小佛堂了。 不过贾母提高了王夫人的待遇,削减了她每天捡佛米的时间。 贾母的举措让王夫人看到了曙光, 因此王夫人也没闹,老老实实地重返西大院小佛堂, 幻想着未来美好生活的到来。 因为薛蟠的缘故, 贾政是不喜欢薛家的。 可是贾母的意思, 他也影影绰绰地明白几分。因此他也没多说什么,而是默认了这桩婚事。 至于当事人贾宝玉,他在听到自己要和宝钗定亲的消息后只愣愣地看着他那块通灵宝玉出神,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贾宝玉院子里的丫鬟们对此事喜忧参半, 像袭人这样提前和宝钗卖过好的松了一口气, 而像香兰那样向来骄矜,还和莺儿等薛家丫头拌过嘴的则提心吊胆起来。 秋纹和麝月也有些惶恐。 薛大姑娘是个八面玲珑、有心计儿的, 她做宝二奶奶, 她们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回过神的宝玉见到她们这副惶恐模样, 连忙安慰她们说宝姐姐是最善良最大度的,让她们不用忧心。 可是听到贾宝玉的话后,秋纹和麝月她们反倒是更愁苦了…… 毕竟,宝玉这样轻飘飘的保证,又算得上什么呢? 第187章 更让秋纹她们破防的是, 鹤鸣苑的红杏嫁给了雪檀,而且婚事办得相当风光。 听说大房三爷对这桩婚事很满意, 还特意给了他们夫妇恩典,许诺未来会放了他们家孩子的奴籍, 让他们的后代也体体面面地读书做买卖。 除此之外,红杏的嫁妆也相当丰厚。 不但有她之前攒下来的钱, 还有她这次出嫁得到的赏赐与贾璋给她置办的嫁妆,杂七杂八地全都算上,红杏的嫁妆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一千二百两。 而雪檀在向红杏下聘时,也拿出了五百两银子聘银。 不但如此,貌不惊人的雪檀居然还拥有一套位于后街的小院儿。 这件事在荣国府的丫鬟小厮中间也算是个大新闻了。 在此之前,还没人知道雪檀有这么厚的家底呢。 秋纹就觉得有些酸。 她这么没名没分地跟着宝二爷,也没攒下来这么多钱。而红杏呢,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这一切。 做鹤鸣苑的丫鬟可不辛苦,璋三爷去国子监读书后,她们每天就只剩下了收拾屋子的工作,拿的却是最上等的月例和赏钱,如今又这样风光,秋纹她们怎能不羡慕嫉妒? 但是在贾璋看来,红杏、青桃两个虽然没有什么大功劳,但是照顾他的时候十分用心,又严格遵守他定下来的规矩,这份忠心和细致是很难得的。 更何况,红杏嫁的人还是他的第一心腹雪檀。 正所谓千金市马骨,他自然会把他们的婚事给办得风风光光的。 在红杏嫁出去后,邢夫人问贾璋院子里用不用再添人。 贾璋笑着回道:“多谢母亲关心,我院子里面不用添人了。我天天上衙,在家里待的时间也不多,用不着那么多人伺候。” 邢夫人听贾璋如此说,这才罢了。 璋哥儿说得也对,养那么多的人吃白饭,也怪没意思的。 璋哥儿他如今也不用靠丫鬟小厮数目来证明自己的地位…… 转眼间到了七月,赵家那边传来了好消息。 迎春她怀孕了。 贾母和史湘霓得知这个好消息后,连忙准备了一些礼物和药材,由史湘霓带去赵家为迎春庆祝。 赵家萍亦是春风得意,还专门跑来请贾璋这个舅兄兼同年吃酒,欢天喜地地说他已经给孩子取好了小名。 若是个男孩,就叫圆哥儿,若是个女孩,就叫她棋姐儿。 贾璋听着后面的那个名字,心里也很是欣慰。 若赵家萍和迎春感情不好的话,是不会给孩子取这样的小名的。 黛玉等姐妹也都给迎春送了庆贺礼物。 迎春格外喜欢黛玉送她的那套玉石棋子,收到礼物后就把黛玉送的那套棋子给换上去了,每日里下棋解闷儿。 还有惜春送她的画儿,也格外得迎春的心意 在迎春安心养胎的时候,宝钗在家里绣嫁妆。 她心里还是很委屈的。 哥哥不成器,她想要接手家里的生意,却被母亲阻止,只让她安心绣嫁妆。 还有宝玉,母亲一心让自己嫁给宝玉,还不全都是为了哥哥! 虽然从理智上讲,她清楚宝玉是她可选范围内最好的选择。 但是有时候她也会顾影自怜,若论城府本事,她是比迎春强上不少的。 只是因为兄长的差别,她们两个婚后的日子却会过得天差地别! 像赵家萍那样清流人家出身的出息子弟,是不可能和薛家这样的没落皇商联姻的。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这是宝钗曾经在诗社里写的小词,可她又去哪里找那可以借力的好风呢? 宝钗这个人是既自信又自卑的,自信因为她本来就很优秀,自卑则是因为薛蟠这个哥哥让她丢尽了颜面。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希望自己能够得到别人的赞美。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和王夫人打配合,任由王夫人拿着她和林黛玉打擂台。 更不会主动收买小丫头,以至那些人被钱迷了眼,直接夸赞宝钗把府里的几个姑娘都比下去了云云。 贾母不太喜欢宝钗,也是因为这件事…… 要知道,三春和黛玉可是贾母这个国公夫人亲自教养长大的孩子。 在她们年纪小的时候,贾母专门聘请了女先生给她们上课;在她们长大后,贾母又专门派了积年的老嬷嬷去她们身边教导。 这样精心教养的闺秀,居然被王夫人的外甥女踩着上位,贾母心里又怎么可能痛快? 所以在王夫人被关进小佛堂后,薛家人受委屈的时候,贾母也两眼一闭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她任由赵姨娘指桑骂槐,李纨冷眼旁观,任由二房的仆役窃窃私语……反正这荣国府是薛家人自己要住的,他们要是受不了搬走了的话,反倒还是一件好事。 薛姨妈为了儿子,面对这些事情时能够唾面自干;宝钗却是年轻姑娘,她面对这些事情的时候,只觉脸上发烫,恨不得自己立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尤其是在母亲为了给哥哥平事,给荣府的太太奶奶们送钱时,宝钗就更加觉得自己颜面无存。 薛蟠他吃喝嫖赌无所不作,简直就是个天字第一号的混账种子。 宝钗有的时候觉得自己有这个哥哥还不如没有,可是薛蟠待她这个妹妹也不是半点真心也没有,他也会给宝钗带些外面的新鲜玩意儿,记得给宝钗炸金首饰,记得请人给宝钗裁剪衣裳…… 而且若是没有薛蟠,宗族里的族老就更有理由跑来侵占薛家的家产了。 想到这里,宝钗又会收回自己不该有的想法。 她只恨自己不是男儿郎,如果她是薛家的公子,一定要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处处仰人鼻息。 夏日炎炎,在水榭里纳凉就变成最好的选择。 而在林家的水榭里,贾璋站在栏杆前喂鱼,林如海和黛玉靠在飞来椅上,正在讨论《世说新语》里的故事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贾璋听着有趣,直接把手里的一小把鱼食全都扔了下去,引得池塘里的锦鲤全都争先恐后地游过来抢食。 他走过去,靠在另一张飞来椅上问道:“姑父也不喜欢孔北海?” 林如海道:“孔北海,伪作君子之小人也。” 能说出“三人同行,两人聪俊,一人底下;饥年无食,谓宜食底下者,譬犹蒸一猩猩、煮一鹦鹉耳”的人,会是什么好人? 黛玉挥了挥扇子:“爹爹说得是,孔北海有才无德,又生在乱世,最后身死人手,为天下笑,确实算不得什么英豪。” 贾璋笑道:“妹妹这可是真知灼见了。” 冰鉴里的冰块散发出些微凉气,从水面上吹过来的风也能缓解这炎热的天气,林如海在这里边乘凉边说话,没过多大会儿就到午饭的时间了。 林家的仆役抬了食盒过来,青雀她们端水过来给林如海他们洗手,在这之后,又打开食盒,把午饭摆了出来。 今天的菜单是黛玉定的,因为天气热,也没让厨房准备什么太复杂的吃食,只准备了扬州特色的虾籽饺面并八碟清爽小菜。 装食物的碗碟是翡翠荷叶样式的,愈发把这些食物衬托得干净清爽,瞧着就是极适合夏天用的东西。 青雀拿小碗给林如海他们盛了面,紫鹃送上几把乌木镶银筷子,又侍奉黛玉脱了腕上的白玉镯子。 贾璋他们吃了饭后,却离了这水榭留给仆从收拾,打着伞回了林如海的书房去。 昨儿是林如海生辰,林如海在晚上宴请了几个朋友,也把贾璋带来陪客,实际上就是在给他介绍人脉。 因为贾璋在席上喝了酒,林如海便留他在林家留宿。 今儿早上起来后,贾璋小心翼翼地问林如海他能不能和黛玉说会儿话。 林如海看贾璋态度这般诚恳,也知道他最近忙,不能常来探望玉儿,因此也没反对他的请求。 反正玉儿她也思念贾茂行,让他们说会儿话也未尝不可。 他也不是非得做那个不让他们见面的恶人。 贾璋是很珍惜和黛玉相处的时间的,自从做了会典的副总裁官之后,贾璋就变得愈发忙碌了。 手底下十来个纂修官的工作要安排、要准备,去御前当差时更是不能出任何差错,这其中的压力可想而知。 他私下里的空闲时间也严重地被压榨了,来林府做客的时间也少了一大半。 所幸王良誉很能干,给他分担了不少工作,那些翰林官们的功底也扎实…… 没错,无党无群的王良誉在遭受翰林院的毒打后摇身一变,变成了杨门的一员。 他的引路人就是贾璋,在贾璋的帮助下,王良誉也捞到了一个纂修官的名额。 王良誉会选择屈服于现实,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同样是一甲及第,吴庭生靠着师门去地方担任院试主考官,贾璋在师门的造势与绍治帝的欣赏下担任会典的副总裁官,而他却还在被上司磋磨,他心里焉能不急切? 第188章 所以,最后他还是接下了贾璋的橄榄枝。 他不知道如果自己苦熬下去的话,还需要熬上多久…… 贾璋向王良誉递橄榄枝,主要是看中了王良誉的人品。 这两年他冷眼看着,王良誉有古君子之风,这样的人绝对值得结交,因为他是能够托付身家性命的。 而且权力不用是会过期的,在他成为纂修会典的副总裁官时,郭子守和叶荆还没从庶常馆里散馆呢,他就是想提拔自己人也不成啊! 在林家度过一个短暂的假期后,贾璋又开始了他上衙点卯的生活。 因为熟能生巧的缘故,贾璋他们纂修的进度越来越快了,宋榆这个掌院对此非常满意。 他给纂修厅加了冰例,还自掏腰包给大家买了紫苏饮子。 在这份奖励的激励下,纂修官们的工作效率更高了。 而除了纂修会典外,绍治帝又给贾璋安排了一份新的事情做。 朝廷今年要举办秋狝,绍治帝吩咐贾璋练习骑射,因为他今年会点贾璋伴驾,却是不能连弓都拉不开,丢他的脸的。 第142章 鞑靼朝觐朝廷秋狝,围场射猎颂圣赋文 绍治帝今年举办秋狝, 主要是为了彰显盛朝的天威。 今年春天,鞑靼大汗病重去世,鞑靼内乱, 诸王子争夺汗位。 七月时分,左贤王脱脱不花在诸王子内脱颖而出, 成为鞑靼的新大汗。 在压服鞑靼内部的反对势力后, 脱脱不花派遣使臣出使盛朝, 朝觐盛朝皇帝。 太上皇年富力强时打败了北边的鞑靼和瓦剌,收服了河套平原,逼迫北戎进贡良马与黄金。 在达成朝贡贸易后, 太上皇封赏鞑靼大汗为顺义王, 瓦剌大汗为敬平王。自此之后, 盛朝和北边的戎狄有了君臣之分。 虽然鞑靼、瓦剌与盛朝都不相信这一套,所谓的君臣之分不过是弱肉强食, 但眼下脱脱不花汗位不稳, 自然要扯盛朝的虎皮做大旗了。 至于代价……自然也是不能少的。 绍治帝举办秋狝, 就是为了慑服鞑靼使臣,告诉他们盛朝不是好惹的,不要在谈判的时候提那些无理的要求。 绍治帝对盛朝的军队还是很有信心的,他践祚后延续了太上皇的政策强军,京畿三大营的战斗力依旧保持着很高的战斗力, 而且对大盛与皇家全都忠心耿耿。 有这样的一支强军,绍治帝当然会信心满满了! 至于贾璋这个既三元及第又文武双全的状元, 绍治帝也要带出来炫耀一二。 三元及第的再世文曲,贾璋他就是是上天赐予盛朝的祥瑞! 鞑靼人也信天命, 看到盛朝人才济济,兵力强盛, 想来也会羡慕嫉妒乃至忌惮恐惧的吧? 贾璋知道绍治帝要他伴驾的目的,因此时常在假期约柳熠他们去郊外跑马打猎,省得秋狝的时候掉链子。 他从小跟着高彬习武,本就打了一身好底子,如今捡起这些物事也容易。 因此这件事并没有给贾璋带来太大的心理压力。 转眼间,秋狝的日子就到了。 青桃带着鹤鸣苑的丫鬟给贾璋仔细收拾了行李,衣裳铺盖,吃食药物,香饵茶饼,弓箭笔墨,样样都是不能少的。 贾母还特意给贾璋送来两样东西。 一样是新做的两件小毛衣服,早晚天冷时可以穿;另一样是金丝软甲,这原是老国公留下来的好东西,如今贾母把它送过来给贾璋防身用。 贾代善和贾代化都是在秋狝时出事的。 因为这件事,贾母对秋狝的印象很糟糕。 虽说代善兄弟拼命护驾是为了减轻夺嫡失败为宁荣二府带来的消极影响,但是若贾代善没有因为护驾受伤的话,他就不会那么早去世了。 贾代善夫妇二人的感情还是很好的,代善的去世确实给贾母带来了很大的打击。 若非如此,贾母也不会一想到秋狝就皱眉头,还给贾璋送防身用的金丝软甲。 九月二十八早上,圣驾出巡南苑,街上没有半个闲杂人等,打从昨天晚上亥时初刻起京内就戒严了。 此时此刻,天色微亮,角落里还有几颗闪烁的晨星,两宫御驾,勋贵宗亲,文武大臣,总共有上万人马,但行军路上,却没有半点杂音。 贾璋衣裳里面已经穿上了他的金丝软甲,外面披了一件青绉绸一斗珠儿的羊皮褂子御寒,他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外面的枯树残枝后又撂下了手,只在车里闭目养神。 南苑的位置距离京城不算太远,车队走了两个多时辰后,终于抵达南苑猎场。 贾璋下车的时候,便见到了连天的帐篷和旗帜。 这也是绍治帝邀买人心的举措。 帐篷的花费比行宫的花费要少许多,皇家这般爱惜物力,难道还不值得满朝文武的几句如天之德吗? 还有一层原因,皇家若在南苑这边建造行宫,勋戚宗亲和文武大臣就都要跟着跑过来修别院…… 这花销太大了,某些官员就可能动歪脑筋了。 比如说,通过贪污受贿的形式弥补自己的损失什么的。 与其让那种情况发生,还不如从一开始皇家就带头俭省些。如此一来,上行下效,也省得官员犯错,百姓遭殃。 至于绍治帝…… 他是皇上,住的帐篷自然是金织玉镂的。 就算不如行宫奢靡舒适,但绍治帝的生活质量也不会下降太多。 这世上根本没有臣子敢折损强势君主的待遇,除非他想去见阎王爷…… 贾璋带着雪檀找到了他的住处。 他住的帐篷距离绍治帝和几位阁老帐篷的距离很近,应该是陆英特意吩咐过后才给他安排的地方。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贾璋他一个小修撰可分不到这么好的位置。 主仆二人走进帐篷里面一瞧,只见帐内设施极其齐全,床榻桌椅也都干净。 除此之外,帐篷里面还有两个炭盆和一桶红罗炭,倒是不用担心取暖的问题。 雪檀在走进帐篷后就开始收拾行李,没过多久,雪檀就把帐篷里面给收拾得干干净净。 他还给贾璋泡了一壶顾渚紫笋。 贾璋整理完自己的笔墨后接过雪檀的茶,喝了茶后对雪檀道:“大通铺那边儿的炭肯定不多,你这几天晚上在这边将就一晚吧。” 贾璋在屋里扫了一眼,然后道:“一会儿拿着钱,再寻摸一张桌子回来。两张桌子拼在一起,长度也就够睡了。” 雪檀笑道:“多谢三爷体恤,怪不得三爷让我多拿了一床被褥呢,原来是为了这个。” 贾璋摆了摆手,让他不用客气,然后就去给师祖杨宗祯请安去了。 此次围猎,每个人都只能带一个小厮随从。 贾璋得去杨宗祯那边看看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帮忙。 杨宗祯见贾璋过来请安,笑道:“你那边都安置好了?” 贾璋回道:“师祖,都安置好了,我过来看看您这边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杨宗祯指了指自己正在收拾的卷宗:“还真有,你和我一起把这些东西给收拾了,然后咱们一起去吃饭。” 贾璋点了点头,走到杨宗祯身边,跟他一起给各种卷宗分类。 在这之后,贾璋又陪着杨宗祯一起吃饭散步,亲眼见到杨宗祯躺下午睡后,才离开杨宗祯的帐篷回去了。 翌日,绍治帝又请宗亲勋贵、文武大臣并鞑靼使臣共同观赏三大营军伍操练。 在看到军律严明、坚盔利刃的军伍与神机营的火器后,鞑靼使臣微微变色。 绍治帝看到他们的神情后,怡然自得地宣布秋狝狩猎正式开始。 鞑靼人自然也参与其中,绍治帝膝下皇子的目标是压过鞑靼的王子,而贾璋他们这些年轻臣子的目标是压过鞑靼的使臣。 看到贾璋要参与围猎,张泰维不阴不阳地对杨宗祯笑道:“杨阁老的徒孙可谓是文武双全,只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小贾修撰的心还是不够静啊。” 一个文官,还跑来围猎,真是不够他贾茂行显摆的了。 杨宗祯笑得比张泰维还和蔼:“我们茂行不忘本,还记得他们府上是靠着弓马起家的,因此也时常练习骑射,勉强配得上张阁老的这句文武双全。” 你在阴阳怪气什么?我徒孙就是文武双全! 不就是没选你那个做内阁中书的心腹做纂修官吗,半点报酬都不想给,凭什么选你的人上位! 要说心不静,也是你张泰维心不静,和贾璋有什么关系? “张阁老或许不知道,是陛下让茂行去参加围猎抢彩头的。陛下有命,便是刀山火海,茂行也不会眨一下眼睛,更别说这区区南苑猎场了。” 在把张泰维气得脸色发青后,杨宗祯去找周东野说话去了。 待在一旁看热闹的李汲冷笑了一声,张泰维以为杨宗祯他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吗? 以前杨宗祯好脾气,不过是在周、李二党的夹缝里面求生存,所以才百忍成钢。 第189章 如今他和周东野都快要下台了,杨宗祯怎么可能还像之前那样脾气绵软,处处宽容厚道? 张泰维这个小人算是遇到真正的对手了,他且在这里等着张泰维的下场! 猎场里,贾璋已经换了猎装,和柳熠、孟吉祥等勋贵子弟策马前行。 他射箭的准头很好,亲手射中了两只大雁,三条狐狸,还有两只鹿,雪檀他们这些小厮看管的板车上面堆满了贾璋的猎物。 柳熠也射中了不少猎物,他还打趣贾璋和孟吉祥道:“这两年茂行兄案牍劳形,没想到临阵磨枪竟也管用。瞧瞧你这猎物,比我的多不少。小孟就不行了,拢共就打了一只野鸡。” 孟吉祥听了也不生气,只信誓旦旦地道:“你懂什么,我那只鸡是老母鸡,可是最补的。你这么瞧不起这只野鸡,等我那边煮了汤后,你可别跑来蹭饭。” 柳熠和贾璋听了后,全都大笑起来。 柳熠又向孟吉祥道歉,只说鸡汤是绝对不能少了他的。 围猎一直到下午申时才结束,贾璋他一直在心里计算自己应该猎到多少猎物。 绍治帝要把他打造成文武全才,羡煞鞑靼人,所以他猎到的猎物不能少于鞑靼使臣。 但是太子今天也参加狩猎,所以他的猎物又不能比太子多很多,要不然绍治帝和太子都不会觉得高兴……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鞑靼使臣的猎物也不会超过鞑靼王子的猎物数量,所以鞑靼使臣应该也会藏拙。 而太子占据主场优势,为了大盛天威,即便是作弊,绍治帝也会让太子的猎物数量超过鞑靼王子的猎物数量。 因为这两点,贾璋的推算工作容易了许多…… 贾璋的精密心算果然是有用的。 在围猎结束后,绍治帝就用一种很欣慰的眼神看着贾璋,太子也在绍治帝对着贾璋大夸特夸时与有荣焉地连连点头。 而鞑靼使臣与那些比较优秀的勋贵子弟也全都像贾璋所设想的一样,虽然没有放水,但是也在有意控制着自己,不去抢风头。 只有鞑靼王子的脸色不好,他是马背上的勇士,又怎么能够输给盛朝的太子呢? 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输给盛朝的太子根本不算什么大事。 真正让他生气的事情还在后面。 盛朝的皇帝让他们朝里那个会骑马射箭的状元当场做一篇赞颂秋狝的赋文。 而那穿着猎装的年轻人直接朗声道:“大盛治国,应运开天。将勇卒精,甲坚兵锐。孟恩背盟而被擒,哲别铸狮而纳誓;新罗奏织锦之颂,天竺致能言之鸟,波斯献捕鼠之蛇,高丽进曳马之狗;白鹦鹉来自坷陵,夜光珠贡于林邑;骨利于有名马之纳,泥婆罗有良醉之献,无非畏威怀德,服膺于我圣天子也……”[1] 鞑靼王子目眦欲裂,要知道,那个向大盛乾元皇帝铸狮而纳誓的大汗可是鞑靼人! 绍治帝听到贾璋的话后,只欣喜地赐酒给贾璋,仿佛根本没看到鞑靼王子的脸色一般。 他就是要给这些人一些颜色看看! 明明是他们跑来大盛求救,竟然还恬不知耻地想要尚大盛的公主。 这样不要脸皮的人,别说当场揭他们的老底,就算是当场骂他们一顿又算得了什么? 他还担心贾璋的话过于委婉,鞑靼人听不懂呢! 第143章 鞑靼北归请封敕命,宗祯对策典章完稿 在大盛三大营的兵锋与绍治帝的敲打之下, 鞑靼使臣终于认清了形势。 在付出五千匹战马的代价后,绍治帝终于点头封赏脱脱不花为顺义王,承认他是名副其实的鞑靼之主, 脱脱不花也得到了更强的法理基础。 鞑靼王子和鞑靼使臣脸色铁青地离开了大盛的国都,至于什么尚公主之类的事, 却是不敢再提的了。 而在秋狝上表现得十分出色的贾璋也得到了绍治帝的赏赐。 他的文散阶提升了半品, 从从六品的儒林郎升迁为正六品的承德郎。 除此之外, 他还得到了一些金玉绸缎之类的赏赐。 不过前者对贾璋来说没什么实际用处,后者虽然价值不菲,但贾璋也不缺这些东西。 真正让贾璋觉得欢喜的赏赐, 还是他为祖母请封的敕命被皇帝批下来了。 一般来说, 朝廷文武官员为母亲和妻子请封诰命或敕命时, 只需正常排队就行了。 贾璋他是御前的红人,没人会在这种小事上为难他。 早在他第一次入大内轮值后, 邢夫人的敕命就已经被他请下来了。 但文武官员想要给家里祖母、太祖母请封时, 就要按照朝廷的规矩立下功劳, 才能得到批准。 贾母本就是超品的国公夫人,邢夫人亦是正一品的将军夫人,对她们来说,贾璋请下来的六品安人敕命算不得什么难得的荣耀。 但是,孙子/儿子请下来的敕命和丈夫给的尊荣是两码事, 这个六品安人的敕命代表着贾璋的孝顺与体贴。 对于贾母和邢夫人婆媳二人来说,这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呢。 当初贾璋为邢夫人请封时, 邢夫人就非常高兴,连着欢喜了好些天。 在那些日子里, 就连东大院里的丫鬟们都跟着邢夫人一起高兴。 毕竟邢夫人心情好,她们这些丫鬟当差也容易。 不但如此, 她们还能时不时地拿赏钱,就算犯错也会被邢夫人轻飘飘地放过去。 日子这样好过,她们当然会喜笑颜开了。 如今贾璋也为贾母请了一份敕命下来,贾母自然是和当初的邢夫人一样欢喜了。 不但如此,她还连着好几天都待在荣庆堂里面,只为了欣赏朝廷发给她的命妇朝服。 虽然这一身六品安人的朝服比国公夫人的朝服寒酸多了,但是架不住贾母她喜欢啊! 就算不能穿着出门,也可以挂在木头架子上好好欣赏,等到看腻了再收起来! 琥珀这人最是嘴甜,不但和贾母一起欣赏朝服,还夸贾母有福气,夸贾璋孝顺能干。 一套马屁下来,直把贾母哄得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形状。 琥珀的荷包自然也鼓了一圈儿。 贾母可是荣国府有名的财主,赏丫头的时候也大方,琥珀这也算是捡了鸳鸯的便宜了。 若不是金彩出事,贾母可舍不得这么早就把鸳鸯嫁出去。 在鞑靼使臣离开后,绍治帝和内阁批准了兵部递上来的进一步研发火器的折子。 鞑靼王子对火炮的垂涎与鞑靼使臣看到神机营的忌惮目光让绍治帝和内阁阁员们印象深刻。 北戎害怕火器,他们就要好好地研发火器。 这些外邦人,向来都是畏威而不怀德的。 只有把他们打怕了,才能保证九边与河套的安全。 太上皇年轻时好不容易才把河套平原变成了大盛的养马场,总不能在太上皇退位后,就把这些地方丢出去吧? 若是那样的话,不管是绍治帝,还是他们这些内阁阁员,都会成为大盛的罪人! 虽然这些年鞑靼和瓦剌都算老实,事情貌似不会走到这一步;但是谁知道再过个两代三代人后,这些蛮夷会不会蠢蠢欲动,再次变成大盛的祸患? 与其担忧这些问题,还不如防患于未然。 长城是人工铸造的关隘,山川河流是上天赐予的险要,但进攻却是比长城和山河还要可靠的防守! 只要大盛强于鞑靼和瓦剌,就不用担心他们的威胁,也不用担心鞑靼与瓦剌汗王的野心。 而且绍治帝觉得,杨宗祯的那个主意还是很有可行性的。 如果这次脱脱不花在鞑靼站稳了脚跟的话,他们大盛或许可以多收购一点鞑靼人养的羊。 若鞑靼人真的脑袋进水,为了赚钱多养羊少养马的话,那只能说是天佑大盛。 即便鞑靼人内部有聪明人看明白了他们的算计,那他们也不会吃亏的。 现在脱脱不花有求于他们大盛,所以大盛在买羊的时候可以压价。 就算杨宗祯的战略目标没有实现,大盛也可以从这笔生意里面赚到一笔钱。 绍治帝都想好这笔钱的用处了。 他打算拿这笔钱去建造一个兵仗局,专门生产火器。 拿从鞑靼人那里赚到的钱投资对付鞑靼人的武器,绍治帝觉得这简直太棒了。 或许这就是老天爷送给他这位人间天子的灵感吧! 绍治帝心情愉悦地想。 他心里知道,杨宗祯这么积极,其实是想为自己铺路。 杨宗祯想让自己成为一位既有清名又有事功的阁臣,这样等他升任首辅后,就不会惹来太多非议了。 父皇的话果然没错,杨宗祯是个爱惜羽毛的人。 这是杨宗祯最大的坏处,也是他最大的好处。 坏处自然是他这个皇帝很难让杨宗祯替他背黑锅,杨宗祯宁可死也不会做第二个周东野的。 但好处就在于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名声,杨宗祯也会一心记挂国家利益,而且他不敢做架空皇帝的权臣。 第190章 对于绍治帝来说,杨宗祯这样有眼色有能力的阁老还是很合他心意的。更何况内阁里还有原朴在,绍治帝也不怕杨宗祯和张泰维能翻了天。 至于周东野和李汲…… 在他这些年有计划地削弱下,周、李二党已经名不副实了。 而且,因为太上皇私下里的动作,绍治帝也没和周、李二人达成什么私下里的协议。 所以斗倒了就是斗倒了,绍治帝是不会对周、李二党手下留情的。 譬如说李汲,他手底下的人不是被张泰维挖走了,就是被李汲紧急避险送到别人名下以待将来去了。 可是,若没有绍治帝的允许,张泰维他们又怎么敢收李汲的门人? 李汲这位前清流领袖政治斗争的能力还是很不合格的。 周东野已经看得清清楚楚的事情,他却看不清楚。想来,若非太上皇要抬举李汲打压周东野,他也做不到内阁次辅的位置…… 贾璋也知道师祖的计划,不过这件事情涉及鞑靼,他这个翰林与这件事情也不沾边儿。 因此,他也只是与师兄叶荆,还有回京备考会试的杨叔玉一起做了一篇与之相关的策论作业罢了。 贾璋眼下忙的事还是纂修会典一事。 会典是大事,想要纂修好会典,少说需要一两年,多则需要三四年时间。 慢工出细活,就算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几个月就修完。 事实上,因为太上皇催得急,贾璋他们这些纂修官纂修会典的速度已经很快了。 绍治帝也在贾璋轮值时暗示过,这一部会典的诞生,就是因为太上皇生出了表彰自家功绩之心。 他老人家希望自己能在有生之年内看到会典书成,所以翰林院也要抓紧时间,快点把纂修会典这件事情做好,否则太上皇心里可能会不痛快…… 在得到绍治帝的暗示后,整个纂修厅都开始焚膏继晷起来。 贾璋的群众基础瞬间变好了,原来只是他手底下的纂修官服他。 现在,就连那两个之前对他很是倨傲的侍讲学士都低下身段,对他也和颜悦色起来了。 在看到这两个人的举动后,贾璋的态度还是一如从前。 他既不跋扈也不谄媚,只把这两人当做寻常上司相处。 反正前倨而后恭,引人发哂的也不是他,他当然不会有任何不自在的地方了。 在翰林院的加班加点下,纂修厅编纂会典的速度也加快了。 之前还有人趁着几位副总裁官入内轮值的机会潦草塞责、推诿差事,但在得知太上皇的真实想法后,纂修官们脑袋里的那根弦儿又紧绷起来了。 眼下纂修厅里哪还有人敢拖后腿? 在贾璋的督促下,他们负责典章的这一组是最快定稿,并且通过宋榆和阁老们的审核的。 看到贾璋他们这一组正在封存文稿,许侍讲对贾璋笑道:“典章之事最为繁冗,贾修撰能第一个完成纂修任务,真是少年出英才啊!” 贾璋锁好翰林院发下来的红木箱子,对许侍讲道:“许学士过奖了,能做好这件差事,主要还是众位同僚勠力同心的结果。我不过是多费了些功夫,却称不上什么少年英才。” “许学士负责招纳纂修官的差事,被杂务耽误了编书进度也是有的。若非如此,只怕许学士早就编完了,也轮不到贾某来拔这个头筹。比起诸位翰苑前辈,贾某还差得远呢。” 贾璋这话纯粹就是在谦虚了,但许侍讲听着高兴啊! 而且人家还给他安排了一个进度落后的理由,这话他自己说好像是在找借口,由贾茂行说出来,就显得真实多了! 因此许侍讲的笑意也真实了许多:“典章一事,要负责整合各司制度、大盛律令、大盛礼制、礼仪定式等事,本就是最复杂的,贾修撰就不要说那些谦辞了。” “反正我是一定要在掌院学士面前为你表功的。” 贾璋笑眯眯地对许侍讲道谢,然后把钥匙装进了袖袋。 他用的锁根本就不是翰林院发的制式铜锁,而是荣国府锁库房用的铜锁,安全性要比翰林院发放的制式铜锁高很多。 当然,就算有人算计,他们这一组编纂的文稿出了事,也是无伤大雅的。 他向来都喜欢狡兔三窟,在编纂文稿的过程中,他就提前准备好了备份。 而储存文稿备份的位置,只有他一个人知晓。 虽然贾璋并不觉得会有人愚蠢到冒着惹怒太上皇的风险算计他,但是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王良誉带着人把装着文稿的红木箱子归档。 纂修厅内,其他组别的纂修官依旧在翻书编纂文章,而他们这一组的纂修官全都露出了轻松且灿烂的微笑。 整整一年时间的案牍劳形,不论寒来暑往都不曾有过半点懈怠。 如今文稿归档,他们的功劳也算是稳稳到手,再也不用像之前那样紧绷着了。 而贾璋披上厚重的大毛斗篷走到外面,他看外面阳光明媚,天空澄明,白云舒卷,雀鸟蹁跹,竟然生出几分诗意出来。 今年冬天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他的心情真的很不错。 或许他可以宴请他手底下的这些纂修官们参加一场雅集。 慰劳他们这一年多的辛苦付出,庆祝他们典章组别的成功完稿,以及欢饮达旦,慰此良辰。 第144章 欢饮达旦会典书成,御前献书工作调整 在贾璋的别院里, 翰林院的纂修官们欢饮达旦,甚至有一些放浪形骸。 贾璋也不管他们,只是任由他们玩笑。 在这一年多的时光里, 这些纂修官们花费了斑斑心血,从来都没有放松神经的时候。 如今终于得到了放纵的机会, 又怎么可能一点儿都不出格呢? 只要不闹得太过, 贾璋都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绿蚁新醅催人沉醉, 红泥火炉熏人欲睡,在这两者的作用下,纂修官们醉得都有些快。 包括贾璋, 他平时酒量不错, 但眼下也有些醉了。 而刚刚还和他一起对酌的王良誉, 此时已经醉倒到桌子底下去了。 贾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吩咐雪檀带人把各位醉酒的纂修官送到客房。 明日朝廷休沐, 因此贾璋也不急着让这些纂修官在宵禁前回家。 眼下正是冬天, 外头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 与其让这些纂修官冒着感染风寒的危险去外头吹风, 还不如让他们在他这别院里面留宿一晚。 雪檀过去忙活了,黄柏为贾璋端来了醒酒的汤饵点心。 贾璋把醒酒汤喝了,然后吃了一块梅花饼,漱口后离开就宴会厅,回自己房间休息去了。 至于王良誉则被贾璋交给黄柏照顾, 黄柏很是细心,会照顾好他这位同年的。 待到第二天正午时分, 所有醉酒的人都醒了。 在大家都用完午餐后,贾璋又请这些纂修官听戏休闲。 戏班子名叫春柳班, 是贾蔷介绍给贾璋的,据说最近在京中很是有名。 贾璋对这些事也不太了解, 他只是想找个好点的戏班子,省得他这些同僚私下里说他吝啬抠门…… 不过在听到春柳班小旦那宛若昆山玉碎的唱腔后,贾璋不得不承认他这钱花得还是很值的。 瞧瞧他的这些同僚,全都听得如痴如醉。 想来这些人也和他一样,对这春柳班是很满意的。 听完戏后,贾璋举办的庆功宴也就结束了。 王良誉离开前还在心中感慨,怪不得贾茂行官声这么好,一般人可做不到他这样的体贴。 把同僚们送走后,贾璋懒怠地躺在窗边的小炕上看话本子。 虽然他平日里还是更喜欢读史书、经书等正经的学问,但是这一年来,他实在是研究了太多典章学问,眼下还是更想读一读话本子这样通俗的文学,也好放松一下自己的心情。 再次上衙的时候,贾璋他们这一组的纂修官已经不用去纂修厅当差了。 但是其他组的纂修官还在加紧时间纂修会典。 贾璋就听王良誉说过,现在纂修厅那边忙得要命,甚至还有人留下来通宵伏案工作的。 每天晚上,翰林院落锁后,纂修厅那边的灯都还是亮着的,由此就可以看出那些纂修官有多拼命了。 但是不拼命也不行啊,绍治帝都把太上皇的心意透露出来了,底下的人哪里还敢继续拖延? 这个时候,他们不得不承认贾璋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 在贾璋订立严格的考勤制度和考核标准时,还有人说贾璋不近人情,要不是他免费给同僚送点心送参茶,他的那些下属早都不干了。 还有人说贾璋手底下的纂修官全都是没胆气的,居然被一个小年轻给吓唬住了,居然全都不敢吱声。如果他们在贾璋那一组做纂修官,他们一定要反抗严酷的上官云云。 可是现在,看看贾璋他们这组纂修官的松弛模样,再看看自己忙得脚打后脑勺的狼狈模样,两相映照之下,谁对谁错已经很分明了! 第191章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句话果然还是很有道理的! 在许侍讲的带领下,贾璋设立的那一套制度被其他几位副总裁官学了起来。 不论如何,太上皇的事情是耽误不得的。 而贾璋…… 他不但不笑话这些侍讲学士,还主动去纂修厅帮这些人完善他们的考勤制度与考核标准。 在不伤害自身利益的情况下,以德报怨是彰显自身君子风度的绝佳方式。 更何况帮助这些侍讲学士完善制度也是有功劳的,贾璋才不会为了一时意气,就放弃这唾手可得的功绩。 他根本就不在乎那几个副总裁官怎么想,反正他这么做,也不是给那几个副总裁官看的。 在新的考勤制度与考核标准的鞭策下,纂修官们编纂会典的速度又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 众人也终于看到了点儿希望。 因为最早完稿的副总裁官小贾修撰告诉他们,只要按照现在这个进度,他们还是有希望在年前把会典编完的。 等到新年的时候,他们纂修厅就可以把会典献给两宫陛下了。 龙颜大悦之下,必有丰厚赏赐!他们现在的努力不会白费的! 于是,在纂修官们废寝忘食的努力下,《大盛会典》终于在年前定稿,经由掌院学士宋榆与内阁列位阁老的审核后,交予造办处刊印。 杨宗祯私下里对贾璋说,他们这部《大盛会典》修的十分严谨简练。 尤其是典章部分,对国朝制度的分析非常到位,对两宫皇帝的赞颂也很有水平,贾璋的功劳是跑不了了。 杨宗祯对贾璋交上来的这份作业很满意,不论是治学,还是领导纂修官们做事,贾璋都做得很不错…… 这孩子没有辜负他的期待。 而贾璋笑着对杨宗祯禀告道:“宋学士说他会在除夕宫宴时,代表纂修厅献上《大盛会典》,也讨个好意头。” 杨宗祯微微一笑:“你们掌院学士做得对,大年除夕,翰林院为陛下献上这样好意头的礼物,不但他能得到陛下青眼,你们这些小翰林也沾光。” “不说别的,光是赏赐都要比寻常时候厚几分,说不定还能得到宫中赐下来的年礼,这可是难得的体面。” 贾璋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我之前就想过,宋学士或是会在除夕宫宴上献书,或是会在会试时献书,毕竟这也是事半功倍的好事嘛!” 除夕当晚,《大盛会典》呈送御前。 太上皇和绍治帝听到宋榆的禀告后,全都露出了欣喜之色,连声说了好几个好字。 绍治帝又宣布等到正月十六朝廷休沐结束后,就正式向天下颁布《大盛会典》。 除此之外,太上皇和绍治帝分别赐下赏赐,从宋榆到翰林院的小检讨,赏赐人人有份,所有纂修官都没被落下。 在宋榆口中功劳最大的许侍讲与贾璋得到的赏赐是最多的。 除夕当天晚上,宫中内宦就奉命把贡缎、贡茶、金银、笔墨纸砚、御制四书等赏赐送到了各位纂修官家里。 荣国府内,在贾璋领赏时,贾琏、贾琮全都与有荣焉地挺起了胸膛。 而贾璋他在送走送赏的内宦后,抱起了玉雪可爱的贾芝:“芝哥儿瞧瞧,你喜欢什么,叔叔送你做新年礼物。” 贾芝指着那只漂亮的白玉砚台:“三叔,芝儿想要那个。” 贾璋自然是答应了贾芝的请求,又把其他东西分给兄弟姐妹,侄儿嫂子,让大家一起沾沾喜气儿。 正坐在体元殿内参加宫宴的贾母与贾赦夫妇只会比在家里待着的人更高兴,当他们听到宋榆为贾璋表功时,他们几个全都露出了喜悦的目光…… 贾政倒是没像他们一样喜悦,不过他只是五品官,坐的位置也相当靠后,体元殿内也没人注意到他就是了。 待到年假结束后的第二天,翰林院会同礼部一起呈送《大盛会典》。 奉天殿内丹陛上摆放着太常寺布置的香案,礼部教坊司伶人演奏着中正平和的礼乐,气氛十分庄严肃穆。 在礼部尚书与翰林院掌院学士宋榆的带领下,贾璋和许侍讲等纂修官身穿朝服,献会典于两宫帝王。 而绍治帝和太上皇全都换上了朝服,戴上了最庄重的冕旒,在礼官的引导下来到奉天殿升殿,又在礼官的引导下宣布翰林院和礼部可以献书了。 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宋榆和礼部尚书带着众位纂修官进书于香案之上。 在这之后,又要献表于两宫皇帝。 这样露脸的好差事,自然是由许侍讲与贾璋这两位功劳最大的副总裁官来做。 按功劳分好处,宋榆觉得自己这个上司还是很公平公正的。 至于他更喜欢许侍讲和小贾修撰的事情,就不用和其他侍讲学士讲了。 在献书典礼完成后,《大盛会典》正式面世了。 因为太上皇和绍治帝对《大盛会典》与翰林院的工作都很满意,吏部给纂修厅的所有纂修官都记了最上等的考评。 得知此事后,纂修官们全都喜气洋洋的。 有了这一笔政绩,等到任期结束后,他们很可能得到升官的机会! 他们这一年的辛苦总算是没白吃,如果可以的话,他们真希望自己还能遇到编纂《大盛会典》这样的好差事…… 而像许侍讲与贾璋这样功劳较大的副总裁官得到的好处就更多了。 首先是许侍讲,因为这次编书的功劳,许侍讲获得了经筵日讲官的身份。 以后他不但能够经常面圣,还能给皇子讲学积攒香火情。 这样的好差事可是人人都想要的。 贾璋只是六品的修撰,按照盛朝的潜规则,他做不了日讲官,但是他的工作内容也得到了很大的调整。 绍治帝把他调到内阁,让他去做杨宗祯的机要中书。 从清冷的史馆到内阁这等权要之地,在很多人眼中,贾璋这次调动与升迁是没有任何差别的。 甚至还有人觉得,能去内阁那等权要之地当差,比直接升官还要好上几分呢,贾璋这次可真是靠着他修书的功劳赚翻了。 而绍治帝把贾璋调到内阁的原因也很简单。 杨宗祯身边的中书已经做了好几年了,按照杨宗祯的习惯,他身边的这位中书也该升官外放了。 绍治帝希望贾璋能去杨宗祯那里好好地学一学他师祖的本事,这也算是他这个做皇帝的为国储才了。 杨宗祯和张泰维,不就是太上皇专门为新君培养的辅政大臣吗? 绍治帝觉得,太上皇的先进经验还是很值得学习一下的。 除此之外,他听陆英说过,贾璋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就去内阁做过杨宗祯的临时中书,而且还做得很不错。 把贾璋送到杨宗祯身边做事,贾璋会感谢他,杨宗祯更会感谢他。 绍治帝就不信,杨宗祯会不想亲自教导他们杨门杰出的后辈,从而避免杨门内部发生青黄不接以至难以为继的情况…… 只需一份赏赐,就能收获两份臣子的感谢。 绍治帝很喜欢这种惠而不费的做法。 第145章 机要中书内阁坐堂,桃花香海会试在即 因为杨宗祯成为未来首辅已经变成板上钉钉的事, 贾璋在拜访各位阁老时也没像上一次来文渊阁做临时中书时那般被人刁难。 无论是周东野、李汲这两位注定要走向末路的阁臣,还是原朴、张泰维这两位新贵,对贾璋的态度都还算友好。 不过贾璋对情绪的感知很敏锐, 他能注意到李汲和张泰维都很讨厌他。 这对眼下已经反目成仇的师徒对杨门的态度还是很一致的。 可惜的是,他们再讨厌杨宗祯, 也改变不了绍治帝要重用杨门的事实。 杨宗祯和贾璋还是很对绍治帝的心思的, 而且绍治帝对实学这样实用价值高的学问很感兴趣。 杨宗祯和贾璋都是实学一门门内的翘楚, 因为这个,绍治帝也愿意高看他们一眼。 贾璋在文渊阁的工作开展得非常顺利。 他前世做过司礼监掌印,这辈子又来内阁做过临时中书, 工作经验本就丰富。杨宗祯与现任机要中书又都有意照顾他这个年轻人, 他的工作想不顺利都难。 转眼间到了三月, 在会试开始前,杨宗祯的前机要中书外放江苏, 去叶士高手底下做事去了。 贾璋也正式接任了机要中书的工作。 自此以后, 除了去玉熙宫轮值外, 贾璋基本上都在文渊阁当差。 列位阁臣都是日理万机的角色,自然无暇应对地下的中书、典籍、孔目、小吏,而这些人,都归机要中书领导。 而且他还得关心杨宗祯的身体健康。 若是做别的阁老的中书,贾璋只要把对方当做上司对待, 讨他们欢喜就行了。 可杨宗祯被老师叶士高视作父亲,杨宗祯对他这个徒孙也是爱屋及乌。 因为这些原因, 贾璋很尊敬师祖,也心甘情愿地想要照顾好杨宗祯这位老人家。 第192章 在正式担任杨宗祯的机要中书后, 贾璋他不但认真当差,还对杨宗祯的饮食坐卧样样经心。 不论谁见了他的用心后, 都是要对他竖大拇指的。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在这样的一来一往中日益亲密起来的。 杨宗祯对贾璋好,贾璋心里都清楚;贾璋对杨宗祯的用心,也全都被杨宗祯记到了心里。 而在休沐的时候,林如海对贾璋道:“你有凌云壮志,能入值文渊阁,跟在阁老身边参预枢务,确实是一条难得的坦途。” 贾璋点了点头,跟在杨宗祯身边观政,他能学到很多。 这些年来,他能在翰林院、玉熙宫内拔得头筹,也有他做临时中书时积攒下来的经验的功劳。 师祖他老人家能得两代帝王青眼的本事是很难得的,贾璋也希望自己能从杨宗祯身上学会这样的本事。 他虽然是重生之人,但也晓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更何况他前世不是外臣,朝中内政军机等事,他接触得不算太多。 眼下这些东西,他都得从头学起…… 对贾璋来说,杨宗祯的为官之道是值得他认真学习参考的。 毕竟,杨宗祯与叶士高对贾璋的期待从来都不只是一部尚书,贾璋对自己的期待也绝对不止是一部尚书。 所以贾璋不能自满,更不能止步不前,做那让人扼腕的仲永的。 不过贾璋没对林如海说出自己的野心。 他看林如海对他的文渊阁之旅有些忧虑,便安慰林如海道:“姑父放心,我现在还年轻,只要照顾好阁老,跟在阁老身边多学多看就好了。” “万言万当,不如一默[1]。这个道理我还是知道的。” “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了。” 听到贾璋的话,林如海松了一口气。 “陛下让你去杨阁老身边,是想要你去学习政务,不是想让你立即做出什么成绩来。所以你只要多学少说,就能立于不败之地了。” “平日里替你师父照顾好阁老,这就是你最大的孝顺。若想要功绩,等到日后在文渊阁内的任期期满后,去哪里不都能大展宏图?” 听到林如海的叮嘱后,贾璋才搞清楚林如海在担心什么。 原来他这姑父是担心他满腔少年意气,容易行差踏错,以至于做出什么会让人追悔莫及的事情来。 但贾璋绝对不会犯那样的错误。 他本就不是真正的少年郎,心里很清楚自己的斤两。 在学到真本事、积攒到足够的名望与经验前,他绝对不会去冒险,做那些争强好胜之事。 就像林如海说的那样,若真想要功劳,来日任期期满后,师祖不会不给他施展才华的机会。 而现在,无论绍治帝还是杨门都希望他稳稳当当地跟在阁老身边学习政事,贾璋又怎会悖逆皇帝与师门共同的心意呢? 所以林如海完全不用担心他。 贾璋和黛玉的婚期就定在今年的重阳节,这个日子是清虚观张道士算出来的。 这也就是说,黛玉在今年秋天就要出嫁了。 林如海知道贾璋向来稳重,可是事关黛玉,林如海难免会关心则乱。 他可不希望女儿一嫁过去,贾璋这个女婿就出事,那样的悲剧可不是林如海想要看到的。 如今听到了贾璋的解释,林如海他总算放心了。 在获得林如海的允许后,贾璋去林家的园子找黛玉。 一路上,贾璋穿花拂柳,他走过池塘上的小桥,走过潋滟的蔷薇花丛,最后走到茂盛的,粉白色的桃花香海。 在那棵最大的桃花树下,放着一块天然的山石。往上面铺好红线毯后,靠在上面看书是极惬意的。 贾璋知道,如果黛玉在园子里,那她有很大的几率会在那里。 而事实也正如他所想,他遥遥地看见黛玉湘色的衣裙,莹白粉润的脸,以及她黛色的长发与柔和静谧的眉眼。 他悄无声息地走过去,见黛玉看书看得入神,便也没惊扰她,只站在她身边看她读故事。 这是白行简的话本。 林家的藏书很丰富,林妹妹回家后的这些日子,有父亲陪伴,有诗书为友,想来她也是很开心的。 看来以后要多带妹妹回娘家了,至于理由…… 就说他找姑父有事好了,省得引发婆媳矛盾。 林妹妹本就聪慧,和母亲的关系也是极好的。 只要他居中细心调和,想来母亲与林妹妹不会发生什么太大的矛盾。 微风吹拂过贾璋墨绿色的袍角,他静静地看着黛玉,直到黛玉在桃花香气中闻到了一缕浅淡的檀香,她才抬起头来,然后呀了一声。 “三哥哥,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她放下书,拂去落到贾璋肩头的花瓣,又请他坐下,和他一起分享白行简写的《三梦记》。 紫鹃和雪雁在一旁悄悄的笑,她们从小就伺候黛玉,黛玉待她们如同姐妹一般。 如今看到姑娘和未来姑爷这么好,她们真的很高兴…… 贾璋和黛玉已经习惯于被丫鬟嬷嬷们注视了。 如果没有她们在一旁随侍,林如海也不会允许贾璋过来探望黛玉。 而贾璋接过了黛玉手中的书稿,和她一起讨论白行简写三个梦的目的是不是因为“礼以三为成”,倒也别有趣味。 说厌了就回院子里,逗弄檐下架子上的白羽鹩哥。 林姑娘养的鹦鹉也灵秀神气,不但会问好,还会背古诗。 贾璋和黛玉喂它吃瓜子的时候,它就扑闪着翅膀道:“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这是李清照的《如梦令》,看来黛玉最近喜欢易安居士的小词,要不然这只鹦鹉也不会一张口就是“争渡”。 衔蝉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贾璋把它抱起来后道:“这可真够沉的了,衔蝉最近又吃了什么好东西?” 黛玉摸了摸衔蝉的脑袋:“青雀她们总是偷着喂衔蝉,雪雁还给这家伙买鲜鱼吃,这家伙不胖就怪了。” 雪雁笑着为自己辩解:“姑娘冤枉好人,耐不过衔蝉撒娇的人明明是姑娘。我那鱼也是厨房秦嫂子白送的,才不是买给衔蝉的。” 贾璋瞧了一眼黛玉海棠花一般的脸颊,轻笑道:“猫儿可怜可爱,你们姑娘疼它些也正常。至于衔蝉吗,只要多带它遛遛弯儿就是了,稍微沉点儿也没什么……” 青雀等丫鬟掩唇微笑,黛玉的眼睛也弯成了月牙,最后弯到了贾璋心里去。 从林家回到荣国府后,贾璋把黛玉交付给他请柬送到探春和惜春手里。 黛玉打算在落英巷林家举办一场赏花宴,探春和惜春去参加这个宴会,也能多交两个手帕交。 休沐结束后,贾璋回转文渊阁坐堂。 杨叔玉要参加今年的会试,按规矩,杨宗祯这个做祖父的是要避嫌的。 所以在朝廷筹办会试、各个衙门都忙忙碌碌的时候,杨宗祯和贾璋反倒得到了一段清闲时光。 贾璋对杨叔玉很有信心。 他与杨叔玉多年通信,脾性也很相投。 杨叔玉回京后,还主动找贾璋讨教过学问。 因为这件事,贾璋对杨叔玉的水平很了解,也相当有底气。 不出意外的话,杨叔玉他中二甲进士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杨宗祯和贾璋一样对自家孙儿的水平心知肚明,所以他也不急。 当然,即便杨宗祯他一点也不急,但他给杨叔玉的考前加练还是一点也不能少的。 毕竟杨叔玉去年才通过乡试,今年就来参加会试了,时间上还是很赶的。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谁也不知道太上皇哪天就山陵崩了。 等到太上皇去世后,周、李二阁老是必然会致仕下台的。 在那之后,杨宗祯就要成为内阁首辅了。 到了那个时候,杨叔玉再去参加科举考试,很容易受到小人的中伤。 周东野的儿子在考中二甲第五名的时候,就有人风传会试考官畏惧首揆威严,给周东野的儿子走了后门,才让他考取了这样的好成绩…… 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就像癞蛤蟆跳到了脚面上,虽然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是实在是恶心人。 杨叔玉不想被人中伤,所以他就直接回京参加会试了。 他对自己很有信心。 他承认,他并不是什么天才俊彦。 但他的基础打得很牢,文章写得也还算有灵气,就算不能像贾兄一样三元及第,中个进士也不成问题吧? 所以,还是快点开考吧! 在小松径街杨府的书房里做策论做得头疼的杨叔玉心想,快点让我考完,也好和贾兄、叶兄一起去打马吃酒。 他在江南的时候,就很向往他们见面后的愉快生活了。 没想到一回到京城,祖父竟然直接把他关小黑屋写作业,真是让他欲哭无泪。 第193章 第146章 叔玉会试端明回京,百般奉承皆为爱子 转眼间会试开考, 杨叔玉连着考了九天,出来时脸色苍白,显然是累狠了。 过来接杨叔玉的人是叶荆和贾璋。 杨伯贤和杨叔玉关系不好, 没过来接杨叔玉,惹得杨宗祯心里有点不痛快。 这件事叶荆和贾璋也都知道, 但是他们两个外人, 却是不好掺和杨家的家事, 因此也只是默默无言罢了。 杨叔玉倒是觉得大哥杨伯贤不来接他是件好事。 他还不乐意看到杨伯贤那张不情不愿的脸呢! 把杨叔玉送回小松径街的杨府后,贾璋和叶荆留在杨家吃了晚饭。 待到贾璋回到荣国府时,时间已经快到戌时了。 外头天空上挂着的寒星把早春的天气衬托十分寒凉, 贾璋进屋后才脱下大氅扔给雪檀, 又接过黄柏送上来的热茶。 雪檀把贾璋的大氅挂好后, 转身去书架那边找贾璋点名要看的账本。 黄柏走上前,接过贾璋递过来的空茶盏, 对他禀告道:“三爷, 今儿缮国公府二爷带着二房大姑奶奶省亲, 现在还没走呢!” “石二爷说大姑奶奶很是思念老太太,老太太便留大姑奶奶住在荣庆堂,石二爷直接把这件事给答应下来了。” 贾璋挑了挑眉。 石端明已经在外面做了好些年知县了,缮国公府也该想办法帮石端明疏通关系,把他调回来了。 他听祖母说过, 石端明这次回京会去太仆寺做寺丞。 太仆寺寺丞是从六品的官,比石端明之前做的知县要高半阶。 石端明已经在底下熬了好几任了, 在担任知县期间也没出过什么差错。 有缮国公府在,不会有人去吞没石端明的功劳, 更不会有人故意给石端明糟糕的考评。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论资排辈, 也该是石端明他升迁了。 通过石端明的升迁之旅,我们不得不说,科考成绩对文官来说还是非常重要的。 就比如说石端明,他只是举人出身,没有得力的座师与年谊,缮国公府分给他资源也是有限的。 石端明终究不是天纵英才,缮国公府不可能在他身上下重注冒险。 石将军夫妻也得考虑他们家嫡长子的心意,更别说石夫人更喜欢的孩子其实是长子…… 所以在拿到家里给安排的知县官职后,石端明必须老老实实地在底下熬上许多年,才能得到升官回京的机会。 而像贾璋这样的状元,在进入翰林院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从六品的修撰了。 除此之外,前者与后者的前程更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捐官出身、荫官出身、举人出身与同进士出身的官员的前程都是有天花板,他们这些人基本上做到四品、五品也就到头了。 翰林官却被世人称为储相,清贵无双,尤其是像贾璋这样有师门的翰林官,更是眼见着的前程远大…… 不过贾璋此时并没有思考前后两者的区别,他是在回忆石端明这个人。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位缮国公府的公子人品还不错。 但对方绝不是会贴心到一回京带元春回娘家,还主动挑起话头,让妻子在荣国府留宿以慰思念离别之情的角色。 那么,对方就是奔着他来的了? “依小的看,石二爷大概是想见三爷一面。晚上家里办宴时,石二爷还问了您的事,这话是琮四爷的人过来告诉我的。” 至于贾赦和贾琏两人,前者根本没有这样敏锐的嗅觉,后者被顺天府衙门派去统领搜检考生的衙役去了。 在最后一名考生离开贡院前,贾琏都得待在贡院里面。 想来今天晚上,贾琏是不能回家了。 在应试举子们离开贡院后,三大营的兵卒与顺天府的衙役还要打扫贡院、押送试卷,像贾琏这样在基层一线工作的官员也是没办法抽身离开的。 而石端明…… 贾璋靠在椅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阅着铺子那边送来的账本,心想石端明和他们家有亲,又是缮国公府的公子,就算在京外做知县,也不会消息闭塞的。 所以石端明石不可能不知道他入值文渊阁做机要中书的事情。 那么他的做法就很好理解了,机要中书跟在阁老身边,经常接触枢务与朝廷机密。 这些消息是非常有价值的,因为这个,外头的官员哪个不想和机要中书攀交情? 石端明和贾璋有一层亲戚关系在,若是没想过利用好这段关系,他也就不是缮国公府最杰出的子弟了。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那就是石端明与元春在京外相处多年,举案齐眉夫妻恩爱,本人的脾性改了也说不定…… 不过这种可能性很小就是了。 事实果然如同贾璋所料,在他看账看到一半后,竹月进来禀告道:“三爷,大姑爷来了。” 因为两房姑娘是一起排字辈的,所以元春是大姑娘,石端明自然也就是大姑爷了。 贾璋让竹月把人请进来,过去与石端明互相厮见。 两人这个叫姐夫,那个叫贤弟,看起来倒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投机模样。 两人叙旧后,便在贾璋的书房里面分宾主坐下,雪檀把账本收了起来,黄柏则端了茶来奉与石端明。 贾璋请客人吃的茶都是南边送来的龙井。 在留够自己喝的份额后,他手头上好的红茶与青茶名种全都给黛玉送过去了。 其实这几年黛玉的身体已经很健康了,但贾璋依旧谨遵王太医的医嘱,不许黛玉喝凉性的绿茶。 在林如海上京后,看着黛玉的人又多了一个,不过黛玉并不觉得这是什么负担就是了。 石端明对贾璋笑道:“贤弟这里的茶是明前的新茶吧?离京多年,我也好久没喝过这么好的茶了。” 贾璋才不信石端明的鬼话,就算石夫人偏袒长子,也不会在吃用上亏待石端明这个亲生儿子。 元春的嫁妆又那般丰厚,石端明怎么可能连点儿好茶都喝不上了? 他这话纯粹是在捧人嘛! “我离京时,贤弟还在国子监读书,因此咱们两个见面见得也不多。再次听到贤弟的名字,还是在贤弟大魁天下的时候。你姐姐听了高兴得很,直说我们府上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知道荣国府长房和二房的矛盾,石端明今天跑过来说这些奉承话的目的,无非是在向贾璋示好,把他们小夫妻和二房撕扯开。 元春和他先是贾璋的堂姐和堂姐夫,后是二房的女儿和女婿,贾璋很是不必因为二房,就对他石端明戴上有色眼镜。 这就是他想要告诉贾璋的事情。 当然,若是能借机和这位前途远大的妻弟建立良好的私人关系,那就更好了。 石端明的姿态放得很低,贾璋也就没拒绝他释放的善意:“我不过微末书生,怎么比得上历代先祖的功绩?倒是姐夫,这些年来牧民一方,颇有功绩。石公若泉下有知,也会为之欣喜。” 贾璋口里的石公,自然不是石端明的父亲,而是早都没了的缮国公。 听到贾璋的话,石端明脸上笑意更盛:“茂行十七岁就三元及第,又著书,又修典,又入值文渊阁,这是何等的年少有为?要我说,贤弟还是过谦了!” “我那点微末功劳,又何足挂齿?与贤弟比起来,真可谓是蒹葭倚玉树啊!” 贾璋垂下了眼睛,这石端明好歹也是缮国公府的公子,就算要释放善意,也没有必要这样谄媚,对方不会是有事情要求他吧? 他掀开盖碗喝完茶后对石端明轻笑道:“姐夫刚刚还在说我过谦,现在自己也犯了这个毛病。若姐夫是蒹葭,只怕京中勋贵子弟都要羞死了。” 石端明佯装愁苦之态:“勋贵子弟多出纨绔,若比不上他们,我就枉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了。” “其实今天来找贤弟,也是姐夫我有事相求。若是别的事,我也不敢好意思和你说。但事关清哥儿,我这个做父亲的难免会关心则乱。” 听石端明所求之事与阁内枢务无关后,贾璋脸上的笑容变得真诚了一点儿:“清哥儿怎么了,让姐夫愁成这样?” 清哥儿是石端明和元春膝下独生子,这孩子大名叫石廷清,小名清哥儿,在缮国公府里面序齿排第三。 贾璋听祖母说过,这孩子被元春教养得很好,三岁时就开始识字了。 “我想给他找个好书院读书,但缮国公府是勋贵门庭,没有这方面的门路。” “国子监虽好,但荫监与例监里面全都是纨绔子弟,教授们也不精心,我不想让孩子去那里虚度时光。” “所以这件事,姐夫只能厚着脸皮求贤弟你多费心。若是事成,姐夫一生一世感念你的恩德。除此之外,姐夫还有厚礼相赠。” 原来就这点事儿。 贾璋整个人都变得松弛起来了。 第194章 在他担任机要中书后,京官和外官全都凑过来给他送礼。 其目的自然是希望他能向他们透露内阁枢务的信息,如果能在阁老面前帮他们说好话的话,他们还会有更加丰厚的礼物奉上。 可问题是,贾璋他一点也不缺钱啊! 他根本不需要这笔灰色收入。 为了不得罪同僚,贾璋他从未明言自己不收礼。但实际上,他对拿钱帮忙的事情一点都不感冒。 贾璋只会给那些既不犯忌讳又有潜在价值的官员行个方便。 而且这些事,他全都向杨宗祯禀告过。 若没有师祖的允许,他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只是,令贾璋感到诧异的是,他越是“铁面无私”,想讨好他的人就越多。渐渐地,贾璋对这种事情已经有些反感了。 如今得知石端明百般奉承,只是为了清哥儿读书后,贾璋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这件事好办,我有一位实学门内的忘年交,正在冀州办学,他们学院学生每三年都有考中进士的人,教学质量还是很高的。” “而且冀州距离京城也不远,如果姐夫愿意,我这就替清哥儿修书一封,推荐他去那里读书。礼物就不用了,清哥儿也是我外甥,姐夫不必这样外道。” 石端明听贾璋将此事答允下来,千恩万谢地道:“贤弟的恩情,姐夫全都记在心里。” 礼物的事情,石端明没说,但他是一定要送的。 贾璋维护人情,也是要和朋友互赠节礼的。他请贾璋帮忙,用了贾璋的人情,又怎能一毛不拔,做那等吝啬之事呢? 他不但要送,还要送厚礼。 为了儿子的前程,他送多厚重的礼物都不为过。 如此一来,他和贾璋的关系也就建立起来了。 贾璋对石端明的打算心知肚明,但他不打算戳破这件事。 石端明是二房的亲戚,但这并不代表着石端明就和二房画等号了。 他虽然没有招揽石端明的心思,但是与对方维持着良好的亲戚关系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至少缮国公府在四王八公里面还算老实,和他们家交好,招惹不上什么忌讳…… 第147章 二甲传胪叔玉中第,元春无奈探春抉择 阳春四月, 春杏绽放,经过会试主考官、同考官们的辛勤评审,会试的成绩终于出来了。 杨叔玉中了第十名, 二甲进士的功名已经稳稳地拿到手里了。 而杨宗祯家里祖孙三代都中了进士,他们家世代耕读与清流翘楚的形象也愈发深入人心了。 叶荆和贾璋在为杨叔玉摆酒庆贺后, 就放他去准备殿试、结交同年去了。 前些日子, 杨宗祯还在生杨伯贤的气。在见到杨叔玉的好成绩后, 他那股怒意也烟消云散了,脸上也多了笑模样。 而贾璋在这些日子里,也证明了他的能力。 先不说他代杨宗祯起草的诏书有多端丽大气, 也不说他为人处事是何等的干练周全。 只说在阁老生气时, 贾璋能哄阁老开怀, 就足以让这些为杨宗祯专职服务的属官们感恩戴德了。 因为贾璋这次在文渊阁做的是专职的机要中书,不像之前一样只是临时中书, 所以他得到了一间专属值房。 这间值房距离杨宗祯的值房非常近, 内部也比翰林院的值房宽敞许多, 文渊阁的待遇还是很不错的。 不过,杨宗祯让贾璋像之前一样把桌子搬到自己的值房里旁观他处理政务、票拟奏折。 所以贾璋他平时也很少在值房里当差。 他这些日子里,除了轮值玉熙宫外,就在杨宗祯身边随侍,工作很是繁忙。 不过他的心态还是很稳的。 如果稳不住, 就会被人视作轻浮。日后即便有难办之事,出头之机, 轻浮之人也得不到进取的机会。 谁会相信一个办事不牢的轻浮浪子呢? 而且,贾璋知道他的优势和劣势都是年纪。 年轻是一种本钱。 只要你年轻, 你就能把政敌熬死。 可也有很多人相信“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俗语, 为了祛除年纪给自己带来的消极影响,贾璋是有必要给自己树立一个好形象,打造一个好口碑的。 这是一件需要持之以恒的事,水磨功夫最是熬人,贾璋他耐得住性子,这就是他最大的优势。 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台。 他很清楚,有些事情,急也是没有用的。 朝廷需要能干的官员,他不缺出头的机会,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如今,就连绍治帝这个做皇帝的都需要隐忍。他这个小小书生就算再心急,也没有任何用处。 在贾璋的忘年交回信后,石廷清就包袱款款地前往冀州读书去了。 临行前,石廷清专门来荣国府向贾璋道谢。 这孩子杏眼细眉,生了一副好相貌,贾璋心里喜欢他,瞧他也比瞧石端明和元春夫妻来得欢喜。 他拍了拍石廷清的肩膀,只叫他好好读书,又送他一部写过笔记的四书。 石廷清见了,更是喜悦,离开荣国府的时候都笑盈盈的。 元春看着儿子欢天喜地的模样,心里松了口气。 她如今也知道荣府两房的关系不好的根本原因了。 出嫁前,二房一直都是被祖母偏心的那一房,所以元春对此根本没有任何感觉。 不是自家的切肤之痛,又有谁会把事情放在心上? 直到嫁进石家后,在面对偏心的婆母时,她才知道被人冷落挤兑的感觉有多难受。 若非公爹公允,丈夫硬气,婆母的偏心也不算太过分,她只怕早就熬不下去了…… 此次让石端明去求贾璋给石廷清介绍书院,也是元春的私心。 她不想让石廷清与偏袒大房儿孙的石夫人相处。 她吃点亏也就罢了,但却受不了儿子吃亏。 至于被禁足的母亲…… 她只是出嫁女,又有什么办法解救母亲? 石端明是不可能帮她的,祖母和父亲也不愿听她为母亲求情的话。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常回娘家看望母亲,在帮母亲打点一下祖母派去做监工的老嬷嬷,好让王夫人松快松快。 除此之外,她也没有什么别的好办法了。 她心里很清楚,除了宝玉外,没人能救得了母亲。 如果宝玉有大房贾璋三分之一的能耐,他就能把母亲保下来,父亲也会听取宝玉的意见。 可惜宝玉吃不了那样的辛苦,也不是那块材料,元春已经把这件事看得很清楚了。 以前她对宝玉还抱有期待时,还曾写信给宝玉,督促他潜心科举,奋发上进。 但宝玉他在信里答应得好好的,放下信后就把她的话当做耳旁风,后头甚至都不愿意给她写信了。 元春素来聪敏,哪里还不知道宝玉的想法,看不清宝玉的底色? 经过这一遭,她对宝玉已经彻底绝望了。 她有丈夫儿子要操心,自然没时间日日夜夜为宝玉筹谋。 说一千道一万,总不能让她贾元春代替宝玉去上进吧? 她倒是想,可问题是她不是哥儿,就算她想,她也做不到这件事。 元春虽然想了这么多事,但她并不打算对别人说。即便是石端明,她也不打算说。 她只把自己的想法埋藏在心里,然后按石端明的意思给贾璋送去一份极为厚重的谢礼。 至于未来会怎么样,也只能交给命运了。 会试的成绩已经出来了,没过多久,杨叔玉就去参加殿试了。 为了避嫌,杨宗祯提前向绍治帝请假。这几天他都待在府内闭门不出。 上次恩科,贾璋、叶荆他们这些徒孙参加考试,杨宗祯只需不发言就可以了。 但是这次参加考试的是杨叔玉,他可是杨宗祯的亲孙子。 为了保证殿试的公正,杨宗祯选择待在家里,连带着贾璋这个机要中书也没什么事情做。 今天轮值玉熙宫的翰林不是贾璋,他自然就闲下来了。 他的顶头上司兼好友韩凭韩侍讲得知此事后给他放了一天假。 所以,在众位贡士战战兢兢地参加殿试时,贾璋却迎来了难得的假期。 在陶园里优哉游哉的贾璋饶有兴致地舞了一会儿剑,虽然没有观众,但他玩得尽兴,心情也相当愉悦。 中午时候,贾璋又带贾琮与贾芝一起去外头新开的酒楼吃饭。听说这家酒楼擅长做川菜,他们倒是可以一起去尝尝鲜。 优哉游哉的假期很快就结束了。 在殿试结束后,杨宗祯和贾璋恢复了正常上衙当差的生活。 又过了一些时日,朝廷放榜,杨叔玉巍然中了。 不但中了,他还中了二甲第一名传胪。 这个名次足以让杨宗祯满意了。 去杨家贺喜的人数不胜数,还有不少人想把自己女儿嫁给杨叔玉的。 第195章 杨叔玉他可是一块难得的香饽饽。 他不但才貌双全,还是进士,还有一位阁老祖父,这样条件好的青年男子是很难得的。 于是,疼女孩子的人家想把女儿嫁给他,也好让女儿终身有靠;不疼女孩子的人家更想把女儿嫁给他,以期攀附阁老,带挈自己的前程…… 杨叔玉不堪其扰,参加完琼林宴后就跑到叶家躲清净,可没过多久,就又被人找到叶家门上。 他只好再找新的地方。 听闻贾璋有一处别居后,杨叔玉就立刻跑到贾璋这边儿来了。 因为杨叔玉已经吸取了之前的经验教训,所以这次搬到贾璋这边儿后,他基本上就再也没出过门了。 这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模样,竟有些像个被养在深闺的小姐。 因为这个,叶荆和贾璋没少笑杨叔玉,当然,他们开得玩笑并不过火,杨叔玉听了也觉得好玩,并不会因此生气。 直到杨叔玉考入庶常馆后,这股攀附杨家的热潮才退下去,杨叔玉他也可以放心地搬回家里住了。 探春的婚事也被贾母给定下来了。 贾母给了探春两个选择。 一个是普通人家出身的同进士,一个是浙江守备邬家的二公子。 前面这个,是贾母好不容易才从本科进士里面挑出来的人选。 在二甲进士里,十来岁、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占比很少。 这也很正常,贫寒人家的孩子光是凑齐束脩就已经很难了。 凑够束脩后,他们的教育资源也很一般,水里火里考出来,都不一定能考中一个举人。 更别说是进士了。 只有那些天赋过人之辈,才能小小年纪就脱颖而出。 如果不是这等天赋过人的才子,那就是权贵之家从小培养的后代。 这种人家的孩子还要既勤奋聪明又不倒霉,这才能早早考中二甲进士。 但这样的年轻人是不会娶探春的。 探春是很不错,可是他们有更好的选择。 朝中要员的孙女,清流干吏的千金,哪个带来的助力不比探春带给他们的助力多? 如果探春像迎春一样,是贾璋这位内阁中书的亲妹妹的话,那探春也不是不可以。 但问题就在于探春她不是,就算贾母许下空头支票,说贾璋同样疼爱探春,外人也不会相信。 所以贾母只得降低标准,给探春挑了一个二十三岁的同进士出来。 这人是耕读人家出身,二十三岁还未娶妻。 他大抵也是不想娶乡下寒门小户之女,想攀上一门有助力的岳家,这才拖到了现在。 至于邬家,他们家祖上原是老国公的下属,两家这些年来也没断过联系。 去年贾母过寿,邬家人还送了珍贵的玻璃插屏过来为贾母庆贺。 从某种程度上说,探春与邬家的二公子还算门当户对。 浙江守备与太常寺少卿都是正五品的官职。 虽说贾政手里的权力比不上邬守备,但是荣国府的门第本就比邬家高,贾璋还是内阁中书,探春又是贾母亲自教养长大的。 她配邬公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只是若嫁到邬家,探春就要远嫁到浙江了。 而那位同进士已经为自己谋得了户部提举的职位,如果探春和对方说亲的话,探春就可以留在京城里面了。 但是他也有一个大缺点,那就是他家要比邬家穷很多。 贾母把这两人的优劣全都告诉了探春。 “如果你相中了那位小刘大人,我就托你三哥去探探对方的口风;如果你相中了邬公子,那你就可以准备绣嫁妆了,是邬夫人来信想求娶咱们家的姑娘的。” 这件事,只能让探春自己决定,而不能让赵姨娘这个做母亲的替探春选。 贾母心想,赵氏眼皮子浅,她能给探春选什么好夫婿? 那女人肯定会选邬家,因为邬家给的彩礼必然比刘家多…… “所以,你是怎么想的呢,三丫头?” 第148章 看中刘家传讯刘承,探春定亲叮嘱贾环 探春没有立即作出决定。 婚嫁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她只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就算再刚强,也很难在这种事情上杀伐果断。 “老太太, 容孙女回去好好思量一二吧。” 贾母点了点头,其实她是更喜欢刘家的。 荣国府的公子们全都弃武从文了, 在这种时候, 嫁到邬家可不是什么上好的选择。 如果邬家抱着荣国府转换门庭后资源闲置, 他们家娶荣国府的女儿能占便宜的想法,那他们就打错了主意。 资源置换、利益均摊……老国公留下来的人脉资源对文官依旧有用。 大房的资源探春根本沾不上边儿,贾母也不会允许贾璋把他手里的资源人脉用到旁人身上。 就比如说元春夫妇他们求贾璋给清哥儿介绍先生, 这样的小事, 在贾母心里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贾璋帮了也就帮了。 可若元春夫妇对贾璋提出了无理要求,那贾母不用贾璋出头, 她就会主动帮他把元春扫地出门, 省得他难做。 探春与贾母的情谊远不如元春与贾母的情谊深, 元春都没得到的东西,探春又怎么可能拿到了? 二房的资源不多,贾政那个假道学更是不可能把他手里的资源给女婿用的。 在王夫人被关起来后,贾政就有些患得患失。不把所有筹码抓在手中,他就会心慌气乱。 在这种时候, 探春又能占到什么便宜? 正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件事,贾母才觉得刘家更胜一筹。 如果贾母真的觉得邬家无可挑剔的话, 那探春她就不会听到刘家的名字了。 但是刘家的缺点也是非常明显的。 邬家豪富,刘家寒苦, 两家的对照十分强烈。 在刘承中第前,刘家只是乡户人家。 贾母猜测, 他们家里能供得起刘承上学,那他们家的日子或许会比去年冬天来荣国府打秋风的刘姥姥家里好过许多。 但是,就算会好过一些,也不会好过太多。 光是看刘承的衣着打扮,吃穿用度,就知道刘承他们家里并没有因为刘承中举就摇身一变,变成乡下富裕的大地主。 他们家的日子必然是很清苦的,与元春嫁的石家、迎春嫁的赵家根本没法比,贾母不确定探春是否能接受那样的生活。 但贾母也没有办法,对于探春来说,刘家和邬家已经是不错的选择了。 至少她打听过,刘承和邬二公子都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人品也都还算可以,刘承不是戏本里的陈世美,邬二公子也不是五毒俱全的纨绔子弟…… 探春的条件在这里摆着呢,她的选择很有限。 璋哥儿的朋友里,杨公子、孟公子他们都很年轻,但贾母连提都没有提过一嘴。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探春根本配不上人家。 人品模样全都是配得上的,但是家世身份配不上啊! 如果探春是贾璋嫡亲的妹妹,那她谁都配得上,可问题是她不是,所以探春她很难找到赵家萍那种四角俱全的进士夫君。 贾母心里很清楚,如果错过了刘承和邬二公子,还不知道下一个适龄的未婚公子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万一是个绣花枕头表面光,那探春她可就惨了。 因为邬家和刘家各有优劣,所以贾母才让探春自己做选择。 如果想要日后的风光,就去刘家赌一把;如果想要安安稳稳的日子,就嫁去浙江邬家。 有荣国府在,探春在邬家不会过得太差的。 老国公曾做过邬家的恩主,这也是这些年邬家一直往荣国府送厚礼的原因之一。 如果邬家苛待探春,也是会被人指指点点的。 贾母她一点都不想影响探春的判断,若非王氏被禁足,贾政又对探春不上心的话,她这个祖母根本不用操心探春的婚事。 如今她管了这件事,不过是不想耽误探春而已,但她也不想一片好心,最后却被探春埋怨。 所以这其中的利弊,只能由探春自己权衡了。 探春思来想去,最后还是选了刘公子。 比起邬二公子,她还是更想嫁已经做官的读书人。 那邬二公子是次子,还没有功名,更不是琏二哥和蓉哥儿那样的承爵长子。 就算捐了官,前程也极为有限。 若是邬家不愿意在二公子身上投资,或是邬二公子与宝玉一样不上进又爱怜香惜玉的话,那她以后还有什么好日子可过? 总不能姐姐妹妹,妯娌嫂子都有诰命,就她一个人是白身吧? 所以,还是刘承肉眼可见的功名来得实在。 如果刘承日后能升迁,那她就算是跟着对方熬出头了。 如果刘承日后没有前程,那就当她花钱买诰命好了。 有荣国府在,不论刘承是出头还是不出头,都不敢给她难堪。 第196章 璋三哥或许不会因为她就去提拔刘承,但他也不会任由旁人欺凌贾家的女儿。 她这个堂哥,最是有担当的了…… 唯一的不好就是她可能要花嫁妆钱养刘承全家了。 但是她愿意付出代价去赌一把,她是众姐妹中算账算得最快最好的,有信心经营好她的嫁妆。 如果是姨娘的话,那姨娘一定会选邬家吧? 油锅里的钱她都要捞出来给环儿花呢,更别说是她贾探春得到的聘礼了。 她小的时候,姨娘也曾疼过她。 可后来,姨娘心里的第一顺位只会是环儿,她为了前程也只能尽力讨好老太太和太太。 母女之间,感情日淡,早就没什么真挚的情谊了。 这件事情,也说不上谁对谁错,探春早就不再纠结这件事了。 若环儿孝顺,就由他赡养姨娘,她和姨娘只做最熟悉的陌生人就好了;若环儿不孝,不管姨娘了,那她也不会抛下姨娘不管就是了。 贾母对探春的选择很满意,不过她没把她的想法表露出来。 她只是请贾璋去探一探刘承的口风。 贾璋没拒绝贾母的请求。 大房和二房的关系再不好,年轻的小姑娘总是无辜的。 他虽然和探春相处得不多,但也收过人家小姑娘送来的针线。 所以他对探春倒是没有什么不好的印象。 不过探春终究不是他亲妹妹,想让他对探春像对迎春一样细心,却是不可能的。 贾赦是贾璋的亲爹,邢夫人是贾璋的亲娘,他们夫妻没心情管迎春,那贾璋这个做儿子的有责任替他们操持迎春的婚事。 但探春的爹是二叔贾政,贾政自己都不关心女儿,又怎么能指望贾璋像长随一般忙前忙后? 所以贾璋没直接约刘承出来,而是托自己在户部的同年去探听刘承的心意。 贾璋这么做,也是不想给刘承过多的想象空间。 他手头的资源是有限的,就算叶荆、杨叔玉根本用不到他的资源,就算赵家萍、郭子守家里也有父兄支应,可他手底下还有像范孟起和蒋家师弟这样投靠过来的寒门门人需要资源。 即便刘承娶到了探春,那他也得排在这些人后面。 如果刘承不能证明自己的话,那贾璋也不会投资一个注定没有希望的人。 这件事情很容易理解。 他之前愿意给石廷清写荐书,实际上看的也不是元春的面子。 他愿意帮忙,主要是因为石端明谈吐得体,不是那等蹬鼻子上脸的小人,所以他愿意和石家父子建立联系。 更主要的原因是贾璋想哄贾母高兴,所以他不在乎这种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的小事…… 若刘承能和石端明一样识趣儿的话,那贾璋也不介意自己多一个好妹夫。 比起外人,还是姻亲更靠谱更贴心些。 若刘承不识趣儿,那他也不会做冤大头。 毕竟探春只是他的堂妹,并不是他嫡亲的妹妹,他对二房的堂兄弟堂姐妹可没有什么奉献精神。 刘承听到上司的暗示后,只觉眼睛一亮。 刘承是知道贾璋的。 或者说,这两科的年轻官员里就少有不知道贾璋的。 十七岁的三元及第,二十岁的内阁行走,这样风光的官场前辈,谁人不知道,谁人不羡慕? 他心里清楚,贾家三小姐只是贾璋的堂妹。 贾璋待他这个堂妹很可能是没有多少情分的。 但是有这层关系总比没有这层关系好,而且贾小姐的父亲也是五品官,荣国府的门第也高,给家里女儿的嫁妆也丰厚…… 比起商户家的小姐,还是贾三小姐这样的姑娘更符合他的期待。 “下官心里是愿意的,只是齐大非偶……” “贾年兄说了,他们家老祖母看中了你的人品,也不拘你家拿多少聘礼,只要待他们家姑娘好就行。如果你愿意,可以给荣国府递帖子上门拜访。” “明面上只说是去拜谒贾修撰就成,也不会伤了彼此的面子。” 刘承的眼睛更亮了。 贾修撰做事果然体面! 不管婚事能不能成,他拜谒过贾璋这件事都做不了假。 短时间内,他刘承也能借一借势。 至少,他那官居从七品还喜欢颐指气使的上司得知此事后,肯定就不敢继续为难他这个新人了。 他喜笑颜开地把这件事答应了下来,第二天就把帖子送到了荣国府。 在得到回帖后,刘承好生拾掇了一下自己的形象。 在这之后,他又备了两样时新礼物,这才带着小厮上门。 贾母见刘承相貌清秀,谈吐得体,心里愈发满意。 不得不说,刘承比她想象中的模样要好上不少。 贾母这个喜欢漂亮孩子的老祖母对刘承的第一印象还是很不错的。 在屏风后偷看的探春也很满意,人生在世,谁又不喜欢好看的皮囊呢? 听到贾母的暗示后,刘承也顺理成章地把这桩婚事答应了下来。 即便此时此刻,他还没有见过探春。 不过在离开前,刘承在贾母的安排下远远地见了探春一面。 他自幼在乡下地方长大,还没见过探春这样顾盼神飞、修眉俊目的姑娘,心里对这桩婚事更加满意了。 他遥遥地向探春行了一礼,在探春回礼后,他才随着领路的侍女一起去前院书房。 他还没有忘记今天最重要的事情,他要去拜谒贾璋…… 因为双方都很满意,刘承就和探春在七月底的时候定亲了。 赵姨娘看到刘家送来的简薄聘礼,整个人都被气得跳脚,回到住处后,就拉着小丫鬟的手哭天抢地起来。 她还记得大姑娘结亲时是何等的风光,也记得二姑娘结亲时婆家送来的赤金宝石首饰有多耀目! 怎么到了她女儿,就只剩下了这些破破烂烂的东西?! 但她也不敢跟贾母闹,只敢跟贾政哭哭啼啼。 可问题是,贾政素来是个假清高,最不喜欢别人对他说嫌贫爱富的论调…… 赵姨娘就这样在贾政跟前儿失宠了,而探春也没去看赵姨娘。 她只在私下里叮嘱贾环道:“或许你觉得我不是一个好姐姐,但在这府里,我们都有苦衷,我也不求你理解我。” “如今太太犯了错,你头上的紧箍儿没了,好生上进才是正经事。” “在父亲面前和宝玉争一时的长短,跟着姨娘瞎混又有什么前程?我是你亲姐姐,就算对你不亲近,也绝对不会害你。” 贾环还记得他小时候知道姐姐只给宝玉做了鞋子时,心里有多难过,又有多嫉妒宝玉。 如今他长大了,知道探春也有她的不得已。 但这些日积月累下来的小事,就像羊毛细针一样扎在他的心头。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探春,最后还是对探春道:“三姐姐,你日后也好生珍重。” 第149章 婚礼准备宾客如云,贾璋接亲黛玉梳妆 在探春的婚事定下来后没多久, 林家人就上门来送家具了。 贾母心疼孙子外孙女,为了让他们小夫妻两个日后住的舒坦,她还专门请人来把鹤鸣苑大修了一遍。 所以贾璋这些日子都住在前院书房里面。 林家人送来的这套家具, 就是林如海命人按照新房的尺寸打造的全套黄花梨木家具。 不但木料名贵,上面的花样也清雅, 那花样还是林如海亲自请了名家画的。 在林家人放好家具离开后, 青桃带着鹤鸣苑的丫鬟们打扫屋子, 修剪花木,以待新奶奶的到来。 贾母专门过来视察过,还特意吩咐青桃去库房里领两匹软烟罗回来做帐幔, 又让琥珀取来她珍藏的十八扇翡翠炕屏过来给贾璋和黛玉使用…… 转眼间, 重阳节就要到了。 在大婚前, 贾璋早早地请好了婚假。 在征求过杨宗祯的意见后,贾璋又跑去庶常馆里借调杨叔玉来文渊阁给自己顶班。 他口中只道杨阁老不喜欢陌生人, 实际上还是想要给杨叔玉刷履历…… 庶常馆那边儿很痛快地答应了贾璋的请求。 贾茂行不好得罪, 杨阁老更不好得罪。 让杨叔玉去文渊阁当半个月的差只是小事, 没人会在这样的小事上给贾璋使绊子。 因为这种绊子根本没有杀伤力,还会平白无故地得罪人,这样的蠢事几乎没人会做…… 在重阳节前,荣国府上下就已经为贾璋的婚礼忙活起来了。 邢夫人和史湘霓婆媳二人脚打后脑勺地忙了好些天,邢夫人这个做母亲的肯定希望儿子的婚事能够尽善尽美, 史湘霓也不想让贾璋和黛玉在婚礼上留下什么遗憾。 后街的瑶五奶奶施氏,东府的小蓉大奶奶胡氏, 还有元春、迎春两个已经出嫁的姑奶奶也都来荣府帮忙。 在她们的精心筹划下,荣国府上下都焕然一新。酒席、戏班、喜轿、喜婆、宾客等事, 也全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第197章 至于贾璋这个新郎官的工作,大概也只剩下了试衣服, 以及提前多拟几首催妆诗。 重阳节当天早上,贾璋早早起来洗漱梳洗。 他今天换了一身大红色麒麟纹织金妆花缎吉服,腰系蒙金犀角带,脚穿乌皮六合靴,头上戴着朱缨宝饰之礼冠,剑眉入鬓,目似点漆,别有一番风流缱绻。 贾琏瞧着他这一身打扮,笑着道:“我们茂行可真俊俏,比哥哥可强多了。” 贾璋把玉佩挂在身上,瞥了一眼贾琏潋滟的桃花眼:“都当爹的人了,还这么不正经,小心我告诉嫂子!” 贾琏讨饶了两句,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凑过来,低声道:“我给你的好东西,你看了吗?” 贾璋很想告诉贾琏,你珍藏的避火图和万历皇帝珍藏的避火图一比简直就是废纸。 虽然我不像哥哥你一样养通房小妾,也不偷买避火图这种违规产品,但我的见识可比你的见识多多了。 可惜这件事,贾璋他不能说出来…… “看了,看了。” 贾璋做出一副既不好意思又不耐烦的模样从贾琏手中逃了出来,转手就跑到贾母和史湘霓面前告了贾琏一状。 在祖母和妻子的联手镇压下,贾琏立即跑去前院招待客人、布置场地,简直忙成了一只陀螺…… 贾璋也去门口招待客人。 直到他把师祖杨宗祯,会试座师原朴,翰林院学士宋榆,以及一干杨门师叔安置好后,吉时也到了。 贾璋他也带着荣国府的接亲队伍,吹吹打打地前往落英巷林家接亲去了。 贾璋走了,接待贵客的重任就只能交给贾璋的亲朋了。 原朴亲自参加贾璋的婚宴,意在杨宗祯,因此他们这边倒也不用太多人照顾。 只需贾赦这个身份地位都够的新郎父亲陪客就可以了。 杨门的众位师叔伯、师兄弟,则被贾璋交给已经结婚的叶荆、郭子守、赵家萍等自家人照料。 请叶荆过来帮忙,是为了托底,这些客人和叶荆都认识,双方说话也不尴尬。 安排郭子守、赵家萍过去招待客人,自然是为了让他们去混个脸熟,也好结交一二人脉…… 而勋贵人家的男客,则由贾琏、贾蓉、贾蔷叔侄三人,以及已婚的陈也仁与后街的贾瑶、贾芸等人帮忙招待。 贾赦在阁老面前还是很能伪装的。 他谈吐得体,眼睛也不往戏台上面瞄了,就坐在一边招待府里的贵客,态度十分殷勤热情,简直挑不出来半点过错。 要是贾母见了贾赦现在的模样,只会默默腹诽,老大两次娶老婆都没装出来的正经模样,今天总算是装成了! 贾赦对自己的表现也很满意。 要知道,他可是提前去陈端祥家里排练过的! 若是还出错,他这半个月的苦头不就白吃了吗? 没错,贾赦在得知杨宗祯也要来参加贾璋的婚礼后,他就坐立难安地跑去挚友家里参加礼仪培训去了。 杨宗祯可是阁老! 还是熬出头的、掌握了实权的阁老。 这样的权势,除了没有爵位外,与他当初正当权的老爹代善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甚至还要更胜一筹呢! 贾赦当然不会允许自己在杨宗祯面前掉链子,给宝贝儿子丢脸了…… 除此之外,还有杨门的外官派人来送礼,理学的名家登门来做客,可谓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荣国府的丫鬟小厮们都年轻,不像府里的老人,经过贾代善在世时的大场面,看到今天登门的这些客人,他们竟有些目不暇给了。 因为贾母还在,太妃王妃什么的,这些丫鬟婆子们也没少见。 但是内阁阁老、理学名家,这些人他们还都是第一回见呢! 用府里老嬷嬷的话来说,就是这回他们算是长见识了! 前往落英巷接亲的贾璋对家里还是很放心的。 祖母、母亲和二嫂提前操办了那么长时间,自家的几位好友以及哥哥贾琏也都不是不靠谱的人。 他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地方。 今天的天气很不错,瓦蓝的天,明媚的太阳,看得人心里都亮堂堂的。 清虚观的张真人还是有些真本事的,怪不得朝廷愿意给他封赏…… 光是从他给荣府公子小姐们择定的婚期就能看出来他的本事。 不论是元春迎春,还是贾珠贾琏,张真人择定的良辰吉日都像今天这样天气晴明,最是适宜大婚的了。 贾璋骑在马上,与他的朋友们一起前往落英巷。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十分愉悦,因为他终于要迎娶他喜欢的姑娘为妻了。 一想到这件事情,他就觉得心头滚烫。 黛玉的名字也变成了潺潺春水,滋润了他心里的万里山川。 而他未婚的朋友们,不是文质彬彬的举人进士,就是猿臂蜂腰的五陵少年,十来个英姿勃勃的少年人骑马前往林家接亲,本就是一道极其靓丽的风景线。 与荣国府一样,落英巷林府今天亦是宾客如云。 林如海的故旧好友也不少。这些人里面,有的一家人都来林家了;有的和宋榆家里一样,男女主人兵分两路,一路去荣府,一路去林家。 因此,黛玉这里的气氛也很热闹,以宋夫人为首的夫人小姐们都在黛玉这里和她说话。 还有迎春,她也被贾璋请到林家这边陪伴黛玉了。 贾璋知道,姑父肯定会邀请很多夫人小姐来陪伴黛玉的。 但是,这些人不像迎春那样与黛玉熟悉。 他请迎春去林家帮忙,也是担心黛玉身边没有亲密的女眷,心里觉着孤清。 黛玉她一早起来就沐浴更衣了,林如海是最疼爱女儿的,他给黛玉准备的嫁衣和凤冠都是难得的奇珍,看得众位夫人连连感叹林如海的爱女之心。 黛玉听闻此言,心中很是难过不舍。 这两年和爹爹在一起的日子,她过得很开心。 如今要和爹爹分开了,黛玉又怎么可能不伤心难过呢? 若非贾璋提前安慰过黛玉,说他会经常带黛玉回家探望林如海的话,只怕黛玉现在还会更加伤心些。 迎春见黛玉情绪低落,悄悄地捏了捏她的手,又对她安抚地笑了笑。 看到迎春温柔的笑容后,黛玉的心里也安定了些。 这些夫人都是看在父亲的面子才来林家帮忙的,她总不能当场哭泣,惹得她们手足无措…… 她强忍着泪意,请父亲请来的嬷嬷为她绞脸梳妆。 在黛玉妆成后,迎春接过青雀送来的玉梳,亲手把玉梳奉与宋夫人:“麻烦您了,宋夫人。” “赵二奶奶,你太客气了。” 宋夫人接过迎春送过来的玉梳,一边梳理着黛玉柔顺的长发,一边轻声道:“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听着宋夫人柔和的声音,黛玉忍不住想起了母亲,眼中泪意更甚。 若是母亲还在…… 众人见了,只道黛玉舍不得家里。 连忙给她拭去泪水、补好妆容、戴好凤冠霞帔,又围着黛玉安慰她的心情。 这个道这桩婚事是天作之合,那个道想家了就和女婿一起回家省亲就是,还有年轻小姑娘夸黛玉漂亮的…… 黛玉听了,情绪好了许多。 在收拾好心情后,她又向这些夫人小姐们行了一个万福礼,连声感谢她们的帮助与陪伴。 在黛玉梳妆完毕后没过多久,荣国府的迎亲队伍就抵达林府大门前了。 黛玉在京城没有同族兄弟,但林如海也不会让贾璋那么容易就走进林家的大门。 没有同族的侄儿,不还有他年兄家里的世侄吗? 因此林府大门前,也是围了乌压压的一群人,全都是林如海请来的人,专门来考贾璋这个新郎官的。 在林如海的嘱咐下,这些小公子把琴棋书画、刀枪剑戟考了个遍。 虽然说只是点到即止,但他们也让宾客们知道林家的女儿是娇客,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娶的。 当然了,这些问题难不倒贾璋和他的朋友们。 在贾璋做了三首水平极高的催妆诗后,他终于走进了林家的大门,脚步也变得轻快了起来。 而在姑爷进府的消息传进黛玉的院子里面时,宋夫人和迎春一起把黛玉送到了林如海那边。 在宋夫人和迎春离开后,林如海看着宛若月下嫦娥的女儿,心里既骄傲又不舍,眼里也生了几分泪意出来。 他强自忍住了流泪的冲动,招手让黛玉走到他身边。 然后,林如海拿起林管家捧着的织金盖头,轻轻地盖到黛玉头上。 “爹爹只盼着你日后长乐无忧,长命百岁。” “玉儿,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的……” 第150章 十里红妆共拜天地,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第198章 贾璋来到林如海的院子时, 只见如海穿了一身簇新的绯色云鹤袍子,看向他的眼神十分肃穆。 贾璋走上前去行礼道:“姑父,我来接妹妹了。” 林如海道:“还叫我姑父吗?” 贾璋立即改口道:“岳父……” 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叫林如海, 耳根都有些红了。 林如海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反倒更加欣慰些。 在林管家的指引下, 贾璋向林如海敬茶磕头, 又接了林如海给的红封。 林如海嘱咐道:“玉儿秉性柔弱, 以后还要劳烦璋哥儿你多挂心。” “我只盼着你们举案齐眉,相濡以沫,同心同德, 白头偕老。” 贾璋看向林如海:“小婿会对妹妹好的, 岳父大人放心, 我必然不会辜负黛玉。” 林如海拍了拍贾璋的肩膀,眼角隐隐泛出水光:“那就好, 那就好, 那我就放心了。” 在林如海嘱咐完贾璋后, 盖好盖头的黛玉也被青雀和紫鹃从屏风后面扶了出来。 贾璋看向黛玉,只见黛玉穿着一身华美的大红翟纹织金吉服,盖着串着珍珠的大红盖头。 还没等他说话,就见林如海走到黛玉身边:“玉儿没有兄长,没关系, 爹爹亲自背你出嫁。” 黛玉的体重是很轻的。 但林如海年纪也大了,身体也不算强健, 从林如海的院子到大门门口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 黛玉哪里舍得让林如海受这份劳累呢? 见此情形,贾璋直接走上前去, 对林如海道:“岳父,让我来背玉儿吧。” 林如海轻声道:“可这不合规矩。” “在妹妹出嫁前, 我是妹妹的哥哥;在妹妹出嫁后,我是妹妹的夫君。我背妹妹,本来也没有什么不合规矩之处……” 在贾璋的坚持下,林如海也没逞强。 而贾璋亲自背起黛玉,走出门去。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他一定会对黛玉好的。 而黛玉她趴在贾璋背上,努力忍着眼中的泪水。 对爹爹的嘱咐,在三哥哥来之前她就已经全都说完了,她只求爹爹日后能够健康长寿…… 她看着贾璋衣服上麒麟的绣纹,竟有一种心落下来的踏实感。 因为是贾璋,黛玉才觉得安心。 林如海一路送到林家门口,直到他看到黛玉上轿,直到他看到贾璋放下放下轿帘,直到他看到荣国府迎亲的队伍启程,他才转身回府,招待林家的宾客。 从今往后,玉儿就是荣国府大房的三奶奶了。 就算璋哥儿再欢喜玉儿,就算岳母她老人家再疼爱玉儿,玉儿她也不再是年轻的女孩子了。 她要渐渐变成一位世家夫人,变成一位母亲,再也不能像在闺中这样随心所欲、自由自在了…… 随着喜庆的鼓吹声,荣国府的迎亲队伍与林家送嫁的队伍重新走上街头。 荣国府准备的喜轿很是宽敞,轿内饰以朱缨宝饰,轿外笼罩织金锦绣,好不遮奢气派。 轿夫们抬轿子时也十分平稳,没有让黛玉感到颠簸。 而在花轿外面,荣府的小厮拿着簸箩,往街边撒喜钱,惹得街边闲人争抢,以至祝贺声连绵不绝,与鞭炮声、鼓吹声、马蹄声共同构成了一曲美妙的乐章。 黛玉坐在花轿里面,手里捧着一只皎洁的如意。 青雀等人都随侍在花轿外面,此时黛玉一人待在花轿里面,脑中有些茫然,有些不舍,又有些期待。 最后她只是垂下眼眸,盯着如意上面的祥云纹路,无声地出神。 “三哥哥啊……” 黛玉喃喃自语,除了她自己,谁也听不到她这一句喟叹。 荣国府撒出去的喜钱十分丰厚,惹得不少人都不禁啧啧称叹,这荣国府真是看重与林家的婚事啊! 而这些人看到黛玉的嫁妆后,更是赞叹不已。 林如海只有黛玉这么一个女儿,给女儿置办嫁妆时十分舍得。 首饰金银,庄子铺子,丫鬟陪房,绸缎衣裳,林家五代列侯的富贵,尽数在这十里红妆上展现得清楚明白。 真可谓是金尊玉贵、繁花着锦,竟让这些见惯了大场面的京中官员都觉得晃眼。 看看那些抬嫁妆的小厮吧。 寻常人家嫁女儿,一抬嫁妆两个小厮抬也就尽够了。 林家却要四个小厮才能抬得动一抬嫁妆。 除此之外,林家准备的箱子的尺寸也比寻常的嫁妆箱子大了好几号,也不知道那些箱子里到底装了多少好东西。 林如海为了给黛玉多带些嫁妆,可谓是费尽了心思。 他如此用心,黛玉的嫁妆又怎能不气派? 在小佛堂里念经的王夫人听到婆子们的赞叹声后,眉头紧锁,重重地叹了口气。 贾敏的女儿竟这样风光…… 可今时今日,又有谁在意她这个二太太呢? 因为荣宁街和落英街都在内城,距离也近,黛玉没在轿子里坐多久,就到了荣国府大门前。 黛玉下轿后接过被人递过来的大红绸子,而贾璋他牢牢地握着绸子的另一端。 他放慢步伐,与黛玉一起跨过门槛,走进荣国府的大门。 在他们走进府门后,荣国府门口噼里啪啦地响起了鞭炮声。 而贾璋和黛玉走过大红色的线毯,一起走进宾客云集的正厅,由傧相赞礼,拜了天地。 在这之后,又请贾母受了四拜,请贾赦夫妇登堂受礼,这才夫妻对拜,又被簇拥着走进新房。 待黛玉坐稳后,贾璋从喜娘手中接过象牙制成的秤杆,小心翼翼地揭开黛玉的盖头。 黛玉眼前的红色消失了,在见到外头的光亮后,她看到了贾璋。 三哥哥他今天穿着大红袍服,凤眼含春,仪容俊秀,让黛玉突兀地想到了外面盛放的秋海棠。 她脸上有些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贾璋坐到黛玉身边,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笑道:“妹妹以后就是我的妻子了。” 黛玉有些想说他不知羞,脸上却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这时候,贾母也带着宾客和女眷过来了,史湘霓见到他们小夫妻两个这副模样,笑着打趣道:“好俊俏的新郎官,好标致的新娘子,祖母,您看他们两个,真真儿是天生一对儿呢。” 贾璋和黛玉看过去,只见新房里面站满了笑盈盈的女眷。 在他们的见证下,喜娘按照金陵的老规矩坐床撒帐,贾璋和黛玉又喝了交杯酒,放下银盏后,才算正式礼成。 贾母主动带着亲戚朋友离开了,留贾璋和黛玉小两口说话。 在贾母他们离开后,贾璋对黛玉笑道:“岳父大人可给妹妹取小字了?如今妹妹成了我的妻子,我也该改口了……” 黛玉摇了摇头:“父亲说,母亲的小字是他取的,我的小字合该由三哥哥来取。不过父亲为我取了学名,名为林懿。” 黛玉只是乳名,并非学名。 像林家这样的书香人家里,女孩子大多都是有学名的。若不是黛玉打小就住在荣国府,只怕林如海早就给她改名字了。 惟君之懿,早岁飞声。贾璋心想,林姑父给黛玉取的学名,寄托了他这个做父亲的最美好的期盼,的确是很好的名字。 他连声称赞黛玉的学名,又笑道:“既然姑父没给妹妹取小字,那我就为妹妹取一个小字吧。” “层绿峨峨,纤琼皎皎。妹妹仙姿玉貌,正如空中皎皎孤月一般。这个小字,我已经想了好久了。” 他之前没提过这件事,只是不想唐突黛玉罢了。 他轻声唤道:“皎皎……” 黛玉听的耳热,不知为什么,贾璋念这个小字时,竟然这样缱绻多情…… 黛玉只觉自己心里有些乱,跳动的速度也有些过于快了。 而贾璋看着黛玉,恍惚间好像看到了荷粉露垂、杏花烟润的美好景象。 他心里十分欢喜,只觉岁月静好,只求现世安稳。 “那我也该叫三哥哥……茂行了。” 黛玉叫起了贾璋的字,贾璋脸上露出了浅淡的微笑:“皎皎想怎么叫我,就怎么叫我。无论什么,我都觉得欢喜。” 就在两人的气氛愈发暧昧时,贾母身边的琥珀过来请贾璋去前院待客。 贾璋有些舍不得,黛玉笑着劝他:“快去吧,外面还有好多人等着你呢。” 贾璋心知黛玉说得对,外面的贵客是他必须亲自招待的。 于是他依依不舍地与黛玉分别了。 离开鹤鸣苑前,他还特意吩咐青桃等人一定要照顾好三奶奶。 青桃等人连连点头,在贾璋离开后,青桃她们提来了装着各色精致小菜与玉尖面来。 青雀、紫鹃等人帮黛玉去了沉重的凤冠和钗环,两边的丫鬟都是熟人,也不用互相厮见,只合在一起服侍黛玉。 黛玉见桌上的菜肴都是她喜欢的,便晓得这是贾璋的体贴。 第199章 她善于隐藏,除了贾璋,其他人对她的喜好都没有这么清楚…… 贾璋离开鹤鸣苑后,前往前院招待客人。 他先是去了杨宗祯和原朴那里,感谢他们拨冗前来。 杨宗祯笑道:“你师父不在都中,我这个师祖自然要过来见证你大婚了!师祖祝你们小两口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原朴也说了两句祝贺贾璋的话,在这之后,贾璋就被杨宗祯打发过去招待旁人去了。 贾璋一路走过去,端着银杯给宾客们敬酒。 众人见他欢喜,纷纷凑热闹,给他灌了好些杯杜康。 不过有叶荆、杨叔玉、郭子守等好友与贾琏、贾琮等兄弟分担火力,贾璋并没有醉倒在地,只是有些微醺。 他本就生得好,今天穿着大红色衣裳,满脸写着春风得意。 如今喝了酒,脸上泛出薄薄的红,整个人愈发显得容光焕发。 众人瞧他,只觉他有些像何郎傅粉,又有些像嵇叔夜玉山将顷,真不愧三元之名,端得是风度翩翩,态度从容…… 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 待到宴席结束之时,灯盏初息之刻,贾璋送走了荣府的宾客,回转鹤鸣苑去见黛玉。 他沐浴更衣,回到新房,只见黛玉已经换了轻便的绯色衣裙,人已经靠在床边睡着了。 他走到黄梨花木描金拔步床最里面的那一层,坐在床边,握住黛玉纤细温凉的手。 黛玉被惊醒后看向贾璋,心里颇有些惊讶。 她还从未见过三哥哥这副模样。 他面色薄红,身上只穿了寝衣,披了一件云鹤大氅,头上没戴冠,也没戴巾帽,只用一条墨蓝色的云纹发带松松地束着头发。 但这样的三哥哥很柔软,很自在…… 小夫妻二人叙完话、吃完夜宵后,贾璋轻轻地解开玉扣,放下了软烟罗制成的红绡帐幔。 他拔下她头上的芙蓉玉簪,她解下他的祥云发带,其后自有阳台、巫峡之会。 他百般软语温存,在黛玉耳边轻声叫她妹妹,叫她皎皎,叫她玉儿。 他说绸缪束薪,三星在天。 她说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这一夜,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第151章 画眉深浅翠彩宝衣,互相赠礼敬拜祖先 鹤鸣苑, 青桃和青雀等丫鬟在门外等着三爷与三奶奶起床洗漱。 贾璋醒得很早,他是再世之人,床笫之间很是节制。 黛玉只是一个小姑娘, 他舍不得太过折腾她,更舍不得让她害怕…… 此时此刻, 借着熹微的晨光与窗边尚未燃尽的烛光, 贾璋盯着黛玉白玉一样的睡颜, 出神良久。 他心里很是熨帖。 直到黛玉喃喃唤三哥哥,他才回过神来,亲了亲黛玉的额头。 在他起身时, 黛玉也醒了。 她垂下眼睛, 经过经过昨天的事情, 她实在是有点不好意思看贾璋。 尤其是昨天晚上,他还帮她沐浴,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事。 贾璋见黛玉羞赧, 也不在这个时候逗她, 只叫青雀她们进来伺候洗漱。 如果有熟人陪着,黛玉或许会觉得舒服些罢。 青桃、青雀、紫鹃她们带人进来后,只见贾璋和黛玉都神色慵懒、眼含秋波,一个掀开了灯罩,另一个吹灭了燃烧了一夜的龙凤喜烛。 她们几个互相看了看对方, 全都红了脸,捧着银盆铜壶上前:“三爷、三奶奶, 时辰到了,该梳洗了。” 贾璋和黛玉两人坐在窗边的美人榻上洗漱。 洗漱过后, 青桃给贾璋束发,黛玉被青雀和紫鹃簇拥着, 去梳妆台前梳妆。 贾璋含笑看向黛玉,在黛玉问他她装扮得如何时,他突然间想到了欧阳修的小词。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他语气愉悦地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皎皎比嫦娥仙子还好看呢。” 黛玉瞥了一眼他:“惯会油嘴滑舌的三哥哥……” “皎皎不叫夫君吗?” 于是,追着妹妹让妹妹叫夫君的三爷被三奶奶撵了出去,只好可怜兮兮地坐在正堂桌前等待他的皎皎了。 早饭是胭脂米煮的粥、八样咸甜点心与各色精致小菜,贾璋和黛玉用饭后漱了口。 在这之后,他们一起前往荣庆堂,去给各位长辈请安敬茶。 因为昨日一晌贪欢,黛玉有些腿脚虚软,贾璋见此情形,轻声道:“我让人去备抬舆吧?” 黛玉按住了贾璋的手:“从鹤鸣苑走到荣庆堂,不过几步路,有什么辛苦的?我也没那么娇贵,才不要让人笑我。” 贾璋见她坚持,只好收回自己不靠谱的建议。 他手掌温热,握住黛玉的手臂,让她靠在他身上借力,直到走到荣庆堂大门口,他才松开手,让黛玉自己走。 贾璋松手松得很及时,但仍旧有眼尖的婆子看见了两人依偎着过来的模样…… 青梅竹马的情分就是不一样,三爷他果然疼林姑娘。 珠大爷和珠大奶奶,琏二爷和琏二奶奶都没这么好过…… 小夫妻二人走进荣庆堂,贾母见到他们穿着石榴红的锦绣衣裳,眉眼间喜意融融,宛若桃花盛开的模样,就心生欢喜。 贾赦夫妇亦是欢喜,自古道成家立业,如今他们疼爱的小儿子成亲了,又娶了黛玉这样的好媳妇进门,他们当然会高兴了。 邢夫人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笑了。 贾赦他更是激动,他回金陵老家做的美梦正在一步步变成现实,这世上就没什么比这个还要更好的了。 如今他也算是圆满了,就差一个叫菱儿的小孙子…… 琥珀捧出了蒲团,贾璋和黛玉跪下为贾母和贾赦夫妇敬茶。 因为贾母舍不得贾璋和黛玉两个人跪拜,邢夫人舍不得贾璋久跪,所以婆媳两人都没训话,接过茶盏后就让他们赶紧起来。 提前编好了一段话,打算学习政老二给儿子儿媳来一段美好祝愿的贾赦满脸疑窦。 之前贾珠和贾琏娶媳妇的时候,你们可没这么快就叫起! 不过他也舍不得儿子久跪,所以也没多说什么。 只在贾母说完祝词后,才张口把他准备的话说了出来,惹得邢夫人看了他好几眼。 邢夫人的想法也很简单,她就是想看看贾赦有没有被掉包。 他们老爷什么时候能说出来这么有水平的话了? 除了祝词外,黛玉这个新媳妇还收到了三个厚厚的大红包。 贾母这个祖母更是阔气,不但送了小夫妻红包,还送了他们两个一人一件衣裳。 一件是雀金裘,金翠辉煌,碧彩闪烁;另一件是凫靥裘,翠光闪烁,艳丽异常,全都美不胜收。 贾母笑道:“再过两个月就入冬了,今年你们新婚,就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好呢。” “等到元旦的时候,你们穿着这衣服去看花灯,我都不知道那场景会有多好看。到时候好好求求你们四妹妹,好让她帮你们画一张好画像!” 惜春听到贾母提到自己,站起来笑道:“不用璋三哥求,老太太,孙女愿意给他们画呢!” 众人听到惜春的话后,全都笑了起来。 荣府众人,黛玉都是极熟的,因此也不用再介绍,只是改口赠礼罢了。 像贾政、李纨、史湘霓这样的长辈要给黛玉这个新媳妇一份见面礼,而黛玉也要给探春、惜春等兄弟姊妹,芝哥儿、兰哥儿等侄子送上一份见面礼。 在敬完茶后,众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没过多久,贾母说她乏了,众人也就散了,贾璋也和黛玉一起返回鹤鸣苑。 荣国府的家事,黛玉全都知道,因此也不用贾璋专门跟她讲。 最能作耗的王夫人已经被关了起来,当然就算她没关起来也管不到大房头上,毕竟两房已经分家了。 史湘霓与黛玉的关系也都不错,兰哥儿和芝哥儿这两个侄子也都需要贾璋这个做叔叔的提携关照,所以黛玉也不用操心妯娌间的关系。 为了儿子,李纨只会捧着黛玉,断然不会得罪她的。 至于婆媳关系…… 贾璋笑着对黛玉道:“母亲耳根子软,你对她说些好听的话,她就欢喜你了。” 他没说的事情是,邢夫人身边的嬷嬷丫鬟全都受他的拿捏。 这些人断然不会在邢夫人身边搅风弄雨,反而在邢夫人身边为黛玉说好话,好为她们的儿子女儿求前程。 贾璋心里很清楚,让她们在母亲面前为黛玉说好话,远比自己亲自为黛玉辩白有用。 如果他亲自上的话,邢夫人很可能会觉得黛玉这个新媳妇抢走了儿子,觉得他是个有了媳妇忘了娘的白眼狼。 一旦邢夫人产生了这样的想法,那婆媳关系就很难好起来了。 第200章 贾璋当然不会让那种情况发生。 邢夫人对黛玉本就很满意,只要他这个做人儿子、做人夫君的协调好了,她们婆媳二人的关系就不会很差…… 黛玉听到贾璋的话后,笑道:“我晓得的,三爷你放心好了。” 她把贾母他们赐下的红包放到梅花纹小几上,然后靠在秋香色引枕上休息。 贾璋坐到她身边笑道:“不叫夫君,也不叫我的字,叫三爷的速度倒是快……” 黛玉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溢出来的泪水:“二嫂就是这样叫二哥的,三哥哥也可以叫我三奶奶。” 贾璋见她是真的困了,便直接把人抱了起来:“走吧,三奶奶,小的看你困了,这就送你去睡觉。” 黛玉搂住他的脖子,靠在他的肩头:“三哥哥,你吓了我一跳。” 贾璋打趣她道:“你可别冤枉好人,若是被吓到了,皎皎还会笑吗?” 黛玉合上眼睛,轻轻地笑了。 “好吧,是我冤枉了好人,三哥哥可以去敲登闻鼓了。” 待黛玉睡醒起来,便见到贾璋正靠在她刚刚靠过的引枕上看书。 而那几个红包还在梅花纹小几上。 她走过去笑道:“三哥哥怎么不把红包拆开瞧瞧?” 贾璋放下手中的游记:“等着和你一起拆,我一个人拆,又有什么趣儿?” 林如海给贾璋的红包里面放着一家书肆的契书,倒是不知道贾母和贾赦夫妇送了什么给黛玉。 黛玉坐到贾璋身边,和他一一把几个红包全都拆开。 她本来以为这里面是银票的,没想到外祖母和新上任的公公婆婆全都这么大手笔。 东城的铺子,小汤山的温泉庄子,还有金陵的地契。 贾璋扫了一眼金陵地契的亩数:“母亲还真是疼你,她对我都没这么大方呢。” 黛玉心里知道,其实贾赦夫妇还是对儿子大方。 夫妻一体,给她就是给了他们这个小家。 邢夫人把地契给她,和她直接把地契给贾璋没有特别大的区别。 但黛玉依旧觉得高兴。 不论是金银首饰还是银票,给新媳妇的赠礼都够格了。 如果贾赦和邢夫人不喜欢她,那他们完全没必要把地契交到她手里。 她还是很希望自己能和邢夫人这个婆婆和睦相处的…… 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让外祖母、父亲和三哥哥少操心。 就在小夫妻两个说话的时候,贾赦夫妇也在看儿媳妇给他们的礼物。 除了规矩里的鞋袜外,黛玉送了贾赦一整套古董扇子与白玉鼻烟壶,送了邢夫人赤金七宝梅花簪与碧玺佛珠。 她这礼物,完全是投其所好,全都送到了公婆心坎儿上。 贾赦当场就拿出了一把扇子赏玩,邢夫人也换上了黛玉送她的苏绣抹额与碧玺佛珠。 这时候,邢夫人难得地想起了自己的妯娌王夫人。 如果王夫人还在外面,她就可以过去炫耀她的好儿媳妇,嘲笑王夫人的有眼无珠了。 可惜王氏还在小佛堂里禁足,邢夫人她又不能跑去西大院嘲笑妯娌——她可不想没事找事,招惹老太太的训斥,让自己没脸。 她都是做婆婆的人了,可不能像王氏那样丢人,在儿子媳妇面前抬不起脸…… 黛玉手里有钱,做事又细心。 她送的礼物亦是样样妥帖,因此人人满意,大家都念她的好。 翌日,贾璋一大早带着黛玉去宁府的祠堂。 祠堂内乌木的供桌祭台庄严肃穆,敬献祖先的檀香香气浸润了整间屋子。 一走进宗祠,心都会宁静下来。 在贾蓉的这个当代族长的引导下,贾璋和黛玉先是一起为贾氏一族的祖先敬香磕头,然后又单独向祖父代善敬香磕头。 在这之后,贾蓉为黛玉入谱。 贾璋谢过他后,又受他邀请,与黛玉一起在东府吃了酒席。 贾蓉的妻子胡氏很是欢喜黛玉这个小婶婶,拉着她的手和她说话,传授了黛玉好些驭夫之术,就是不知道黛玉听进去了多少…… 第152章 三朝回门慈父情深,新婚燕尔琴瑟在御 从宗祠回到鹤鸣苑后, 贾璋就把鹤鸣苑小库房的钥匙和账本交给了黛玉。 他们这个小家,以后就要由黛玉掌管了。 青桃等丫鬟与鹤鸣苑的老嬷嬷们对黛玉极为顺服。 她们知道三爷有多看重三奶奶,若是忤逆糊弄三奶奶, 只怕三爷就容不得她们了。 而且黛玉自幼在荣府长大,青桃她们也常与菁莪馆往来, 和青雀、紫鹃她们的关系都不错。 因此, 鹤鸣苑的丫鬟婆子们都晓得黛玉看着不谙世事, 实际上心里却是极有成算的。 就算三爷不看重三奶奶,她们也没法子在黛玉的眼皮子底下弄鬼儿,更别说三爷这么看重三奶奶了。 与其最后弄得自己难看, 还不如一开始就老老实实听三奶奶的话, 还能在三奶奶那里赚些情分。 黛玉当天就把账目理顺了, 不过她并没有一直处理杂事。 贾璋婚假的时间有限,黛玉还是想要多和他相处一会儿。 至于这些账册, 以后有的是时间看。 贾璋与黛玉怀着同样的想法, 毕竟这些账本好好地待在鹤鸣苑, 总不能突然长翅膀飞了,但他的假期却是有限的…… 到了新婚第三天,贾璋陪伴黛玉回门。 从翠幄青绸车上下来后,贾璋伸手把黛玉扶了下来。 夫妻二人带着礼物走进林府,前往正院拜见林如海。 林如海这两日的心情十分复杂。 一方面, 他很高兴女儿终身有靠;另一方面,他又十分思念女儿…… 他就剩下黛玉这么一个骨血, 看她犹如掌上明珠一般,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呵护。 在扬州、在金陵的时候, 林如海就想念黛玉想念得不得了。 回到京城后,仅仅和女儿相伴两年有余, 他就又要把女儿嫁出去了。 虽然林如海清楚自己不能耽误女儿的婚嫁,但他心里又怎能不难受呢? 事实上,在黛玉出嫁后的这两天,林如海总觉着黛玉好像还在家里一般。 直到今天黛玉和贾璋要回门了,他才恍然惊醒,原来黛玉已经嫁到贾家去了。 不过在贾璋和黛玉走进正院后,林如海就把自己所有难过不舍的情绪都藏了起来,生怕黛玉看到后伤心难过。 在黛玉与贾璋请安时,林如海连忙叫他们起来。在他们起来后,林如海更是不错眼儿地打量黛玉。 只见黛玉今天穿着大红色镂金丝钮牡丹纹蜀锦衣裙,梳着反绾髻,簪青鸾挂珠钗,佩戴芙蓉花耳环与白玉连理枝镂空双跳脱,一应装饰俱是荣府准备的,所有饰品都尽善尽美。 黛玉的精神很好,脸色也很红润,瞧着像是一枝生机勃勃的春桃。 林如海松了一口气。 他笑着对贾璋道:“茂行,瞧你和玉儿这么好,我也就放心了。我知道你是君子,我放心你的人品,但我还是要啰嗦一句,以后请你多担待一下黛玉。她有些小性儿,你多包容些。” 此时贾璋和黛玉坐在林如海身边,听到林如海的话后,贾璋对林如海道:“玉儿钟灵毓秀,哪里有小婿担待的余地?倒是小婿要小心一些,省得惹玉儿生气。” “岳父大人放心,我会和玉儿好好过日子的,也会照顾好玉儿。” 林如海满意地点了点头。 翁婿父女三人亲亲热热地说了好一会儿话,又一起用午饭,席间琴瑟诗琴,花鸟入令,真真儿是好不风雅。 贾璋心知林如海肯定有话想问黛玉,但又不能当着他的面说,遂借口午间小憩去旁处休息,把正院让给林如海和黛玉说话。 贾璋离开后,林如海看着黛玉,轻声问她道:“玉儿,茂行他待你可好?” 这种问题,原本该是母亲问女儿的。 可贾敏已经去世多年,林如海又实在是放心不下女儿,只好亲自来问。 他心里还是很感谢贾璋的避让的,当着女婿的面,他可问不出来这些话。 黛玉轻声道:“爹爹,他待我很好。” 黛玉把贾璋的体贴照顾,鹤鸣苑丫鬟婆子的顺服与贾母、贾赦夫妇的看重全都告诉了林如海,只为了让林如海安心。 她知道,就算能和贾璋一起回家省亲,但她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经常见到父亲了。 所以,她不能让父亲担心她的生活。 而且她也没说谎,有三哥哥在,她的新婚生活确实十分顺遂。 听到黛玉的话后,林如海才彻底放下心来。 他摩挲着黛玉的发顶:“这就好,这就好,爹爹只盼着你顺心如意。” “我知道玉儿会想念爹爹的,但是不要总是想着来看爹爹。我知道老太太和璋哥儿都不会因为这件事对你有意见的,但你还有公婆妯娌,不要让他们对你有意见。” 第201章 “以后凡事都要多念着自己一些,玉儿,你太重情了,爹爹担心你呀!” 黛玉听到林如海的嘱咐,泪如泉涌,她靠在林如海的胳膊上,轻声哽咽道:“爹爹以后也要照顾好自己,玉儿会听爹爹的话的。” 直至落日熔金,暮云合璧,贾璋和黛玉两人陪着林如海用了晚饭后,才启程回荣国府。 登上马车后,贾璋见黛玉眼睛红红的,轻轻地拍了拍黛玉的手背以做安抚。 想了想,他又从马车上的暗格里取出了一盒提前放好的梅子蜜饯。 “皎皎吃些甜的吧,心情也会好一些。过几天我再带你来探望岳父大人。” 因为林如海的叮嘱,黛玉想出口推辞,但贾璋却把梅子递到了她唇边,她只好衔走梅子,让酸甜滋味浸润舌尖。 贾璋道:“不用担心母亲那边,我会提前找好借口的。” 听到贾璋的话,黛玉眼含喜意:“谢谢三哥哥……” 贾璋揽住她的肩膀,让她靠着自己,避免马车上的颠簸:“你我夫妻一体,我为你考虑是应该的,又有什么好谢的?” 翠幄青绸车还在继续前行,不知道马车走到了哪里,夫妻二人竟然嗅到了一股浅淡的桂花香气。 贾璋掀开了帘子的一角,和黛玉一起向外看,只见一树金灿灿的桂花正矗立在斜阳里,真是好美丽景色。 放下帘子后,贾璋轻笑道:“我突然想到了吴文英的小词,西风来晚桂开迟,倒是很称这一树桂花。” 黛玉道:“时间也对得上,我记得下半阙的第一句是……重阳还是隔年期?只可惜刚刚没有大雁飞过,否则就与这首小词更贴切了。” 贾璋拿出了他的荷包,指了指上面的云雁:“瞧,大雁在这儿呢。” 黛玉拍了拍他拿着荷包的手:“你这是在强词夺理,它呀,最多就是一只不能飞的呆雁儿。” 又过了一会儿,马车行到荣国府门口,贾璋和黛玉下了车,携手回鹤鸣苑去。 脱下出门见客的大衣裳沐浴更衣后,两人都有些困倦之意,一沾床就睡着了。 青桃她们见贾璋和黛玉早早睡了,连忙帮他们撂下床帐,点燃香饵,吹灭灯盏,只留下描金拔步床附近的那盏长信宫灯散发着莹莹光亮。 待到第二天早上,贾璋早早起来去陶园折了几枝好桂花,将其插到了甜白釉的细长瓷瓶儿里。 荣府的桂花是淡红色的,与甜白釉的瓷瓶相得益彰。 黛玉赏花时花面交映,竟有些像是花儿里面走出来的仙子了。 贾璋取了妆台上的青雀头黛,为仙子淡扫秋娘眉。他画的眉形素雅,倒是得了黛玉的喜欢。 而贾璋看着她那双似喜非喜的含情目,忍不住轻轻亲了亲她的眼角,惹得黛玉有些羞窘。 她一把将人推开:“爹爹夸赞的好君子居然在青天白日里做这种行当,三哥哥真是不知羞。” 贾璋听了后愉悦地笑,向她赔罪道:“我带皎皎去陶园游湖赏残荷,皎皎就原谅我吧。” 于是小夫妻二人又去游湖,贾璋撑着船篙,看着一湖秋色,心里很是快意,低头看向坐在锦绣软垫上的黛玉,心里更是熨帖。 他眼神好,没过多久就看到了隐藏在黄绿交织的荷叶中的粉润晚荷,立刻用船篙点开秋水,对黛玉笑道:“走啦,皎皎,我带你去摘荷花。” 黛玉想到几年前他们未能同舟共渡的遗憾,今日一起游湖,心中又生出别样的缱绻。 “好呀。” 黛玉听见自己这样说。 小船儿飘飘荡荡地游到了藕花深处,若是他们还带了鹩哥来,只怕它又要吵嚷着“争渡”、“争渡”了。 不对,如今花已经开败了,湖中仅剩下几朵晚荷与满池荷叶。 他们抵达的地方已经算不得藕花深处了。 就在黛玉思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时,贾璋俯身从池中捞起了那朵粉润的荷花。 他把荷花送与黛玉:“带回去养在瓷缸里,还能盛放很久。” 黛玉摸了摸荷花上的露水,手指被打湿,宛若玫瑰色的朝霞:“ 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这是一朵很好的荷花。” 因为贾璋,因为这次游湖,这朵普通的晚荷也有了不同寻常的意义。 贾璋明白黛玉话的意思,他笑吟吟道:“那等它开败了,我们再一起把它埋进你的花冢。” “残红化作飞泥,尘归尘,土归土,再去呵护新芽,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黛玉问道:“我的花冢?” 贾璋为她解惑道:“就是你葬花的小山丘,你回家后,我专门找人过去看着那里。省得陶园的管事婆子不晓得此事,扰了那里的清净。” “是谁在看守那地方?” “好像是林之孝家的丫头,林之孝知道我要找人做这清闲差事,就把女儿推荐过来了。我听青桃说那丫头说话做事很是爽利,我却还没见过她……” 黛玉听到贾璋的话,心里一动。 若是那姑娘真那么好,倒是可以调到身边差谴。 青桃和青雀年纪到了,明年就要出嫁了。 紫鹃、雪雁,还有鹤鸣苑的那几个二等丫头的年纪也渐渐大了起来,她也要把她们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如今,她倒是该培养些接替她们位置的灵巧丫头了。 游湖过后,贾璋和黛玉的心情都很好,两人把那朵晚荷供在白瓷水缸里,又一起画了一朵没骨荷花。 当天夜里,又是云雨巫山之会,春潮红桃之约。 第二天醒来,黛玉的腰有些酸,贾璋伸手给她按摩缓解疲惫。 黛玉却不好意思,嚷着要换人,到最后还是换了紫鹃来,如了她的心意。 短短半个月的婚假,他们去过大相国寺逛庙会,去过林家看望林如海,去过京外观宇拜访东府伯父贾敬,也和贾母、邢夫人一起抹牌听戏为乐,真真儿是好不乐业。 古人云,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或许他们就是如此。 他们是高雅的知己,也是俗世的夫妻,以后也会一直恩爱下去。 第153章 新婚结束贾璋上衙,士高近况祖孙情深 半个月的时光如同白驹过隙一般, 眨眼间就过去了,贾璋的婚假也结束了。 在婚假结束第二天,贾璋一大清早就起来洗漱更衣, 预备着上衙当差。 黛玉睡眠轻,听到声音后也跟着醒了。 瞧见贾璋正在束银带, 便撑着床柱想要起来陪贾璋一起用膳。 贾璋见黛玉想起床, 连忙走到床边, 他摩挲着她的发顶道:“天儿还早呢,你继续休息,不必陪我一同起来。” 黛玉确实有些困, 于是她对一旁的青桃道:“把你们三爷的药玉拿来。” 这是六品官的标配, 上衙时必需要佩戴的饰品, 青桃很快就把东西给黛玉拿过来了。 黛玉帮贾璋佩戴好药玉,又理了理玉佩上面兰色的穗子:“好了, 三哥哥去用膳吧。” 她已经看到了贾璋光洁莹润的脸颊与束好的头发, 知道贾璋已经洗漱了, 所以才这样说。 贾璋说了一句好,然后动作轻柔地把黛玉塞回被子里,让她继续休息。 然后又嘱咐紫鹃点一炉安神香帮助黛玉入睡,这才去外间就着几碟清爽小菜与油炸鹌鹑用了些青粳米粥。 心里却在想,他起床后的动作还是要再轻一点才行, 一定不能再吵醒黛玉了。 她夜间劳累,身体又不像他这般好, 若是不能休息好,又怎么能行呢? 因为贾璋昨天就提前去吏部办好了销假文书, 所以他今天不用去吏部再跑一趟,只需先去翰林院点卯、再去文渊阁当差即可。 在翰林院散完喜糖后, 贾璋才带着牙牌前往文渊阁。 走过一道道关卡后,贾璋终于抵达杨宗祯的值房,在把杨宗祯值房里面的香茶文书打理齐整后,他问门口守着的小吏道:“阁老不在,你知道阁老去哪了吗?” 那小吏道:“御前来人,召阁老去玉熙宫议事情去了。” 贾璋听到小吏的话后点了点头,又去自己的值房里召集杨宗祯的属官开会分配工作。 安排好属官们的工作后,他才回转值房,为杨宗祯桌上还未被票拟的奏折分类…… 在整理奏折的时候,贾璋在心里默默感谢杨叔玉。 如果不是杨叔玉这样熟悉阁老的人过来顶班,他销假回来后一定会有很多积压下来的事务需要处理,哪里还会像现在这样悠闲? 待杨宗祯从玉熙宫那边回来时,便见值房里点上了他喜欢的香,墨也磨好了,茶更是泡得恰到好处。 尤其是那些待票拟的奏折,也被贾璋按照重要程度、事务种类分成了几摞,然后整整齐齐地摆在了他案头。 杨宗祯心想,在这方面,叔玉还是要跟着茂行好好学一学的。 若是叔玉有茂行这么能干,他就不用担心叔玉日后去御前当差会出错了。 第202章 就在杨宗祯出神时,贾璋迎上来向杨宗祯行礼,又谢了杨宗祯一通。 谢的自然是杨宗祯居然愿意捧场,去参加他这个徒孙的婚宴,给他挣了好大的一个体面。 杨宗祯摆了摆手,让贾璋不必这样拘礼,又很是欣慰地笑道:“茂行,你如今也成家立业了。” “若你师父见到了你成婚,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贾璋想到了叶士高不久前寄给他的信件,又想到两人如今相隔千里,心中颇有些酸楚之意。 他轻声向杨宗祯问道:“师祖,不知道师父在江南过得好不好?两江豪族如狼似虎,师父在江苏做刑名,那些豪族到底服不服贴?” “徒孙每每与师父通信时,师父都说他与师娘一切都好。可徒孙心里还是挂念师父,不知……” 他眼神期待地看向杨宗祯。 其实叶士高甫一离京时,贾璋就在杨门的宴会上旁敲侧击地问过杨宗祯,问题就是叶士高在江南过得好不好。 那时杨宗祯对贾璋说,江南虽然有些小风浪,但最后一定会风止浪停、海晏河清的。 所以,叶士高不会遇到什么真正的危险。 后来江南局势果然平稳下来,盐税案的风波与阴影也渐渐散去了。 叶士高也在江南官场里站稳了脚跟,他甚至都有闲心给他和叶荆两人写信分享新作的文章了。 看到叶士高轻松闲适的新作后,贾璋和叶荆才彻底放下心来,在这之后,贾璋也没有再向杨宗祯问过此事。 杨宗祯是日理万机的阁老,他贾茂行不好总因为自己的私事去耽误杨宗祯的时间。 知道叶士高很安全,就已经足够了。 而此时此刻,贾璋向杨宗祯询问叶士高过得好不好,一是因为他们两人正巧说到叶士高,牵动了贾璋的愁肠,让他难免有些感情用事。 二是因为杨宗祯身边的前任机要中书外放到了江苏,此时就在叶士高手底当差。 叶士高过得如何,前任中书这个下属必然是一清二楚的。 而贾璋他心里清楚,以师祖对师父的关爱之心,他老人家不可能不吩咐前任中书写信给他,向他禀告叶士高的真实情况的。 所以,师祖他老人家一定晓得师父最近过得好不好…… 杨宗祯听到贾璋和他说叶士高,心情也很不错:“你师父过得很不错,他对盛律了熟于心,审理案件时公正严明又宽严有度,在两江一带官声很好。” “那些豪族无不慑服于你师父的威严,又推崇你师父的风度……” 言下之意,自然是叶士高已经把那些跳得欢的豪族全都压下去了。 他继续道:“你尽管放心,只消好好做事即可。如今你也成家了,也该奋力做出一番事业来。如此你师父放心,你也能封妻荫子。如此两相便宜,岂不美哉?” 听到杨宗祯的话后,贾璋很是安心地道:“忠君体国,乃人臣本分,徒孙会奋力进取的。” “若能借您吉言,那就是徒孙的福气了。” 杨宗祯捻须微笑,走到桌前后拿出几本奏折给贾璋:“去吧,把这几本奏折给李阁老送去。东陵的事情涉及户部和工部两部,除了我以外,这几本奏折还需要李阁老的票拟。” 贾璋接过奏折,向杨宗祯告辞后前往李汲的值房。 在贾璋为杨宗祯整理奏折时,紫鹃正在为黛玉梳头。 她手执玉梳,为黛玉梳了一个轻巧的堕马髻,又为黛玉戴好白玉簪钗。 黛玉任由紫鹃为她装扮,心里却在想,三哥哥一大清早就去上衙,真可谓是辛苦至极。 于是她吩咐道:“青雀,你去我匣子里面取方子,让苏嬷嬷去厨房给三爷煮些汤。” “紫鹃,你陪我去给老太太、太太请安。” 青雀心想,姑娘她这是心疼姑爷了。 但姑娘即将去给老太太和太太请安,她却是不好拉着姑娘玩笑,误了姑娘的时辰的。 因此青雀连忙点头称是,去取黛玉从林家带过来的养生方子,找苏嬷嬷吩咐差事去了。 而紫鹃拿出暖缎制成的褙子,服侍黛玉穿上,这才陪同黛玉一起出门。 黛玉与史湘霓汇合后,妯娌二人一同去东大院给邢夫人请安,在这之后,邢夫人又带着两个媳妇一起前往荣庆堂给贾母请安。 在黛玉嫁过来后,邢夫人就没为难过黛玉。 她心里清楚她的璋哥儿最是孝顺,不是什么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人,因此心里很有安全感。 或者也可以说,正是因为贾璋给了邢夫人足够多的安全感,邢夫人才不担心媳妇会抢走儿子让儿子变得不孝,才没有像某些把儿子当做唯一依靠的婆婆一样心理扭曲,进而为难儿媳妇。 除此之外,在接受到贾璋的指令后,王善保家的又在邢夫人耳边吹风。 她说三奶奶心思纯净,哪怕是为了三爷,三奶奶也会孝顺太太云云,把邢夫人哄得高高兴兴的。 邢夫人倒没有多稀罕媳妇的孝顺,但是她在乎媳妇是否在乎儿子,是否待儿子好。 黛玉会因为贾璋孝顺她,不就代表着黛玉十分欢喜贾璋,会对贾璋全心全意吗? 这才是邢夫人在乎的事情。 王善保家的耳旁风正好对了邢夫人的心思,她当然会高兴了。 邢夫人不为难黛玉,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那就是,她之前为了名声,都没为难过史湘霓这个继子媳妇。 如今,她又怎么可能去为难自己的亲儿媳,让亲儿子烦心,让外人看笑话呢? 所以只要黛玉不借着老太太的威势肆意妄为,待她这个婆婆恭敬孝顺,她就不会给新媳妇穿小鞋的。 邢夫人婆媳三人来到荣庆堂的时候,贾母刚用完饭。 她这些年年纪越来越大,夜里入睡的速度也慢了许多。 有时候还会夜半惊醒,晚上睡得不好,白日里自然就会起得晚些。 不过贾母起得晚,荣国府的晚辈们就不用一大早地就爬起来前往荣庆堂请安,对邢夫人这些媳妇们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因为和贾母没有什么共同语言,邢夫人只略坐了一会儿就找借口离开了。 离开时,邢夫人心里还在想,这可不是她不愿意侍奉婆婆、应付儿媳妇。 她是因为老太太喜欢她的儿媳妇们,才把史湘霓和黛玉妯娌二人留下来陪伴老太太的! 这可是她孝顺的表现! 在邢夫人离开后,荣庆堂里只剩下了贾母与李纨、史湘霓和黛玉妯娌三人了。 探春正在院子里绣嫁妆学算账,惜春被胡氏邀请去她表姐家吃喜酒去了,而李纨和史湘霓都要管家,所以贾母与她们说了几句话后,就放她们离开了。 当荣庆堂里只剩下祖孙二人时,贾母搂着黛玉与她说起了贴心话:“玉儿,璋哥儿待你好不好?” “我知道,你出嫁后肯定会思念父亲。如果你想你父亲了,一定要和外祖母说。外祖母给你父亲写信,邀请他来荣府做客,也好让你们见面,还不落人话柄。” 在有外人的时候,贾母已经改了口,对黛玉自称祖母。 但是没外人的时候,贾母还是喜欢自称外祖母。 她总觉得这样要更亲近一些。 黛玉听了,心里一暖:“外祖母,三哥哥待我很好。我会想念父亲,但又怎么好意思麻烦外祖母呢?” 贾母摸了摸她的脊背:“好孩子,写一封信又有什么麻烦的?对了,如果璋哥儿欺负你了,你就过来向我告状,我一定替你收拾他……” 这最后一句话,倒是让黛玉笑了出来。 三哥哥是道德君子,又怎会欺负她呢? 黛玉的笑容活泼灵动,贾母也跟着她一起笑了出来。 几年前,黛玉搬出荣庆堂分院别居时,贾母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后来林如海转任京师,黛玉回家,贾母心里更是极为不舍。 还好黛玉常来看她,这才让她心里安慰了许多。 如今玉儿嫁给了璋哥儿,贾母心里最好的两个孩子成了一对夫妻,她心里欢喜至极,从大婚到现在,贾母一直都很开心。 而眼下,黛玉就在她身边说笑。 贾母竟然产生了一种时光回溯之感。 那个时候,黛玉就住在荣庆堂,她们祖孙二人也是这样说话,这样开怀大笑的…… 第154章 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湘莲打人薛蟠出京 黛玉在陪贾母用完午饭, 才告辞离开,回转鹤鸣苑。 因为贾璋如今在文渊阁当差,那里一应待遇都是最好的, 全然不像翰林院那般寒苦,所以荣府不用给贾璋送午膳送点心, 黛玉也不用担心贾璋的午饭问题。 在用过午饭、散步午休后, 黛玉前往鹤鸣苑小书房里与贾璋身边的内外管事问话盘账。 直到夕阳西下, 黛玉才彻底弄清楚这些事务。在最后一位外管事离开后,几个粗使丫鬟撤下了屏风,黛玉也松弛下来。 第203章 她靠在圈椅上, 接过紫鹃奉上的凤凰单枞慢慢地喝了几口, 又任由春纤给她按摩肩膀解乏。 黛玉她心思灵秀, 生性聪颖,虽然爱慕诗书喜悦风雅, 但绝非不通经纶事务之人。 若非如此, 她也不能以这么快就把这些细碎的事务全都弄得清楚明白。 当然, 这也与她身边亲信的能力有关系。 她带来的陪房全都是林如海优中选优选出来的,个个精明干练;鹤鸣苑的丫鬟嬷嬷,还有荣府新升任的绣房管事红杏也是黛玉的好帮手,不但能帮她管账,还能帮她处理各种繁杂事务。 有她们帮忙, 黛玉是绝对不会被这些事务熬坏了身体的。 只有这样,林如海和贾璋这对翁婿才能放心。 慢慢地喝完半盏茶后, 黛玉觉得自己不那么累了。她放下手中的青瓷茶盏,离开了鹤鸣苑的小书房。 在穿过抄手游廊后, 她走到正房堂屋里打香篆。 这原本是贾璋的爱好,后来黛玉也爱上了这件事。 银字笙调, 心字香烧,这种感觉确实很好。 晚间贾璋回来,就闻到了一股清甜香气。 他笑道:“皎皎今天点香了吗?” 黛玉点了点头,迎上去解开他的披风交予青桃,又摘下他的官帽付与紫鹃,然后摸了摸贾璋微凉的侧脸。 “三哥哥,晚来霜露重重,你现在冷不冷?” 贾璋握住她的手,笑道:“一路上都是坐马车,下车后又有披风手炉,还不算太冷。” “如此就好,我让苏嬷嬷煮了汤,三哥哥快喝一点。” 她话音刚落,青雀就捧着乌木托盘过来了。 贾璋坐在窗边的小炕上,端起乌木托盘上的粉彩小碗,连着喝了两小碗甜汤。 “这是药膳吗?味道倒是好,吃不出来半点药材味道。” 黛玉托腮看他:“三哥哥喜欢就好,苏嬷嬷做药膳的手艺可是最好的。” 小夫妻两个又亲亲热热地一起吃了饭,黛玉问贾璋公事可顺利,贾璋问黛玉下人可服帖,得到满意的答案后,两人都安心了许多,脸上也多出了许多笑意。 灯火下看美人只会越看越美。 黛玉清艳,贾璋清俊,两人一个如同菩萨座下的龙女,一个宛若传说中的仙君;一个如同皎皎明月,一个宛若濯濯春柳。灯火葳蕤下,两人都软了心肠,醉了神志,夫妻情热,自兹而始。 翌日贾璋离开时动作很是小心,没有惊醒沉睡的黛玉。 他束好银带后,轻轻地为黛玉盖好杏红色的绫缎被子,掩好软烟罗制成的床帐,又往香炉里面添了一银匙安神香饵…… 时光飞逝,转眼间就到了十月中旬时候。 这一日贾璋下衙,正要往自家寻常停车轿的地方那边去,结果却见到柳熠正在宫城城门前等他。 贾璋笑吟吟地问道:“豫才兄不在家里纳福,怎么过来这里等我?” 柳熠笑道:“茂行,我办酒请你,你可不要不赏光!” 听闻此言后,贾璋眼神闪了闪。 他心知有事,便拉着柳熠走到无人处问道:“好端端地,怎么突然想起来请我了?” 柳熠叹了口气:“还不是我那远房堂兄给了薛大傻子一顿好打,那薛蟠说他跟你们家与王家都有关系,以后一定要让我那堂兄不得安生。他心里忧虑,这才找了我头上。” “我告诉他你们家与薛家无甚关联,可他偏生不信,还说薛家已经与你们家定了亲,关系亲密无比。我只好专门办酒请你一场,好安他的心。” “其实他的担心也不无道理,毕竟他与我们家的关系也远了。只是不久前他排了一出新戏,我母亲看了后很是欢喜。我心里感谢他,又怎能不管他的事?所以才过来烦扰兄弟你赴宴。” 贾璋听柳熠如此言说,恍然道:“你那堂兄是叫湘莲的那一个吗?我记得你好像跟我说过他?” 柳熠对贾璋道:“就是他,他爱票戏,和那些三教九流之人都熟悉,又与好几个名班班主交好,还养了一班小戏。若伯母和弟妹喜欢听戏,也可以托请他帮忙。” “他这人最是热心肠,素来又推崇茂行你这等文武双全的奇才。只要你开口,他必是无有不应的。” 柳熠言辞如此恳切,贾璋又怎能伤了朋友的心? 因此他也没拒绝柳熠的邀请,只吩咐雪檀道:“回家后告诉你们三奶奶,今天不必等我一起用晚膳,柳家五爷请我去……” 贾璋把视线投向柳熠。 柳熠对家长和雪檀道:“如意楼。” “柳家五爷要请我去如意楼,今天晚上宵禁前我一定到家。” 雪檀连忙点头称是,在贾璋的吩咐下骑马回家通传消息去了。 而贾璋他在柳熠的揶揄眼神中坦然自若地登上了柳家的马车。 心里却在想,我家皎皎温柔似水,你家五奶奶却能拎着棒子追着你满府跑,你还好意思跑来揶揄我? 接收到贾璋暗示的柳熠脸皮登时红了起来,但他嘴巴硬得很:“秋姐儿出生后,你嫂子她已经温柔许多了。” 贾璋觉得柳熠这话纯粹是在说谎,不过他不是东坡居士那等促狭鬼,自然不会戳破柳熠的谎言,甚至写诗说他畏惧河东狮子吼让他名扬千古…… 他贾某人还是需要保护一下柳熠的面子的。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变成柳熠家庭矛盾的导火索不是? 来到如意楼后,柳熠带着贾璋直接奔着二楼雅间而去。 还没等他们走到柳湘莲订的包厢,便见到一身穿蓝色直裰,眉清目秀仪态潇洒的年轻人过来迎接他们,这人就是柳湘莲了。 贾璋听过柳熠对柳湘莲的描述,柳熠说他这堂兄素性爽侠,不拘细事,酷好耍枪舞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宿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作无所不为,却是一个性情中人。[1] 此时见柳湘莲仪礼彬彬,贾璋对他的印象也很是不错。 三人走进包厢后没过多久,贾璋就弄清楚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这柳湘莲喜好票戏,他年纪轻,又生得俊俏,总有人因此误以为他是优伶之类。 薛蟠就是其中之一。 不但如此,他还跑去调戏人家好人家男儿,乱嚷什么小柳儿,真把人家当成了小倌儿看待,直把柳湘莲气得恨不得把他一拳打死。 后面薛蟠又纠缠柳湘莲,闹得柳湘莲十分难堪。 柳湘莲为此十分恼怒,因此心生一计,他假意答应薛蟠恳求,实际上却把薛蟠骗至郊外苇塘,好生打了他一顿。 不但动了拳头,还用了马鞭,直把人打得脸上开了颜色铺,这才愤愤甩手离去。 直到回到他位于北城的房子后,柳湘莲才冷静下来,也想到了薛蟠挨揍时威胁他的话。 薛蟠说,他舅舅是九省巡检点王子腾,他妹妹许给了荣国府的宝二爷,如果柳湘莲再不放手,他日后一定会给柳湘莲一个好看! 柳湘莲是认识宝玉的,甚至和宝玉的关系还不错。 但是一想到宝玉的软弱性格,他就知道宝玉靠不住,更不能帮他解决问题。 如果不想和蒋玉菡一样,那就最好不要把希望放到宝玉身上。 正是因为如此,柳湘莲才求到了最近认识的柳熠头上,想请他帮忙说和一二。 如果可以的话,柳湘莲也不想出去逛个三年五载的避风头。 能在京城里过好日子,谁又喜欢背井离乡出去经历风波呢? 柳湘莲会有这样的担心,纯粹是因为他不晓得荣国府内的事情罢了。 荣国府大房和二房之间的矛盾很深,眼下荣国府掌权的人却是大房的少爷少奶奶们。 薛蟠这个二房少爷的未来舅兄又能借上什么光?他满嘴胡说,不过是为了仗势欺人、狐假虎威罢了。 还有王子腾王大人,且不说他老人家在京外任职鞭长莫及,就算他老人家在京里,也不会为了薛蟠这个纨绔子弟欺压柳湘莲这个理国公府的旁系子弟、率先被薛蟠调笑侮辱的良民。 柳熠把这些分析给柳湘莲听,还安慰他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 但柳湘莲还是有些忧虑,他只是无权无势的旁系子弟,而那薛蟠好歹是荣府亲戚。 薛蟠的姨妈是荣府二太太,亲妹妹又即将嫁给贾宝玉,成为荣府二房的二奶奶。 在柳湘莲看来,薛蟠还是很容易就能得到荣国府的帮助的。 所以他才与柳熠一起办酒,专门宴请贾璋这位荣国府掌权的三爷。 目的就是为了告诉贾璋他柳湘莲是自己人。 柳湘莲哪里知道,荣国府的二太太已经犯下了滔天大错,薛蟠这个威胁半点效用也没有呢? “二叔痛恨南风,他知道这件事情后也不会给薛大撑腰的。” 贾璋只说二叔,言下之意就是大房根本不会管薛蟠的事情。 “王大人最重官声,也不会为了这点子小事兴师动众。” 第204章 得到贾璋的准话后,柳湘莲心下一松:“在下多谢茂行兄了。” “谢什么?都是自家兄弟。” 贾璋碰了碰柳湘莲敬过来的酒杯,然后喝下这盏杨梅酒,轻笑道:“湘莲兄若想谢我,不若好生请人排一出《嫦娥奔月》。我祖母和母亲都爱看这戏,待到她们生辰时,我还要托柳兄帮忙请戏班子去我家唱堂会呢。” 柳湘莲直接拍胸脯把事情应了下来,而贾璋没有说的事情是,黛玉也很喜欢这一出戏。 于此同时,薛家却闹翻了天,薛蟠直嚷着要去烧了柳湘莲的房子,还要跟柳湘莲打官司。 薛姨妈则大骂薛蟠不懂事,又骂柳湘莲不晓理,又是心疼又是发恨,想要遣人寻拿柳湘莲。 宝钗心里觉得苦,但却不得不上前劝道:“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他们一处吃酒,酒后翻脸也是常情。母亲心疼哥哥,我也晓得。可若是这般兴师动众,岂不是显得母亲过于溺爱,纵容着哥哥生事?” “舅舅秉性刚强,姨父性情清正,断然是不会让母亲仗势欺人的。” 听宝钗如此言说,薛姨妈只得放弃自己原本的想法,又去哄着薛蟠,说柳湘莲只是酒后放肆,如今酒醒,后悔不及,已经惧罪逃走了。[2] 薛蟠这才不再吵嚷,只躲在家里装病,不肯出去见人丢脸。 后头又被家里一个叫张德辉的管事哄着出去做纸扎香料生意,实际上却是为了出去躲羞,顺便游山玩水。 薛姨妈本是不想答应的,但有宝钗相劝,她也渐渐转了心思,同意薛蟠与张德辉一起出去了。 宝钗说得对,她就当抛费个千八百的银子,让蟠儿长长见识、学些乖也是好的。 第155章 姨妈伤怀史家家事,湘云做客新客登门 虽然已经决定答应薛蟠出门走商的请求了, 但是薛姨妈心里还是十分担忧薛蟠。 因此她隔着屏风,谆谆叮嘱了张德辉好些话,嘱托他好好照管薛蟠。 张德辉眼里闪过一道精光, 但嘴巴上却满口应承薛姨妈的托请,又信誓旦旦地与薛姨妈道:“老夫人, 十四日就是黄道吉日。雇好车马后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我一定会照顾好薛世兄的。” 薛姨妈听到张德辉的话后, 才放下了自己悬着的一颗心。 在张德辉离开后,薛姨妈派遣谙事旧仆与薛蟠常使的小厮跟随薛蟠出门,又带着宝钗一起为薛蟠装了满满两大车的行李, 临行前又对着薛蟠连夜劝诫, 谆谆叮咛, 其中种种,暂不细表。 到了十四日当天, 薛姨妈母女殷殷把薛蟠送出仪门, 直到他与张德辉走远了, 母女二人才回转到二门之内。 在桌旁坐定后,薛姨妈的眼圈儿忍不住红了。 薛蟠还没走远,她却已经开始担心上了。 她拉着宝钗的手哭了一通,眼泪如同珍珠一般滚了下来。 宝钗细细地给母亲擦泪,安慰她哥哥过段时间就回来了。薛姨妈见到女儿这样懂事, 心里更是伤怀,若是蟠儿有宝钗一般的懂事, 又哪里会惹祸、哪里用得着出去躲羞? 蟠儿还当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出去呢!可她又怎么可能看不清自己儿子的心思? 如今蟠儿一走,家里就剩下她和宝钗母女两人相依为命了, 薛姨妈心里既酸楚,又有些惶恐。 她们母女二人在家, 没个男人顶门立户,若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啊? 而且他们一家三口上京时带来的家人不多,拢共只有四五房仆役。 如今蟠儿出去走商,又带走了家里的老苍头与一批长随小厮。 眼下家里的强健仆役都走了,只剩下了两三个青年男仆,除此之外,全都是丫鬟嬷嬷,这又怎能不让人担心呢? 若是她们这个时候还住在荣国府就好了,那她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如果”,也没有什么“若是”,现实就是她们母女二人现在住在薛家的宅子里面。 薛姨妈想了想,连忙吩咐下人把门户关紧,让那几个青年男仆和强健的婆子守在大门、二门和后街月亮门附近。 然后又叫宝钗搬到正院来和她一起住,只有这样,薛姨妈才能安心。 宝钗想了想道:“妈想的对,等一会儿我就和莺儿一起带着铺盖来妈这边儿。”[1] 薛姨妈心想,宝钗身边得用的丫鬟只莺儿一个,家里的家生子又都不中用,她合该好生打听一二,也好买几个忠厚能干的丫鬟给宝钗使唤…… 得知薛蟠离开京都外出走商后,柳湘莲心里松了一口气。 不论是薛家不愿意追究,还是贾家、王家不愿意帮忙,他都不用离京外出漂泊了,这确实是一件好事。 而且本家堂弟柳熠说得没错,他年纪渐大,也该娶妻生子,定下来好好过日子了。 却不该这样继续浪荡下去,让早已作古的父母都难以安心。 薛蟠离京后,他与柳湘莲的这桩事算是彻底翻篇儿了。 贾璋与柳熠都不是贫嘴婆舌之人,不会去宣扬,也没有时间去宣扬薛蟠的丑事。 柳湘莲恶心薛蟠把他视作小倌,将此事视为耻辱,更也不会把这件事情说出去,惹得旁人说笑。 因此这件事情并不为人所知。 对宝钗来说,这已然是最好的结果。 她承受不起薛蟠的拖累,更不想因为薛蟠受旁人的白眼…… 又过了两日,保龄侯外任,贾母舍不得湘云,便把湘云接到荣府暂住。 对湘云来说,来荣国府做客是她难得松散的时候。 史家家底本就没有荣府厚,后代子嗣又多。在分家过后,本家剩下的财产也要比荣府少上许多。 等到忠靖侯与保龄侯这一代,他们两个谋官花了不少钱。 后面兄弟两个又壮士断腕,还了欠国库的债务,家里的钱财更是捉襟见肘起来。 雪上加霜的是,两府还有四个男孩子要娶妻要读书要习武要谋官,五个女孩子需要好首饰好衣裳出门交际、需要一笔说得过去的嫁妆。 还有亡兄留下的孤女湘云,他们也要把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没错,忠靖侯和保龄侯——尤其是继承了史家爵位的保龄侯,是绝不能让人指责他们这些叔叔在继承了长兄的人脉资源爵位后刻薄侄女的。 只要他们想保护自己的官声,就得给湘云这个侄女置办一份风光体面的嫁妆,省得别人对他们两个指指点点。 花钱的地方这么多,不精打细算、省吃俭用怎么行? 因此这些年来,史家主子的衣服都是由女眷与丫鬟婆子们一起做的,府内使唤的人也被发卖了许多…… 与保龄侯府相比,荣国府的生活就要好上许多。 虽说荣国府也还了国库欠债,但是因为贾赦抄了赖家、周家、吴家等贪污奴婢的家,赚了不少金银,王子腾又给了荣国府不少赔偿,因此荣府的日子还算过得去。 贾母心疼湘云小小年纪没了父母,因此湘云过来做客时,一应待遇都是最好的。 这里的日子自然比保龄侯府好过了。 更何况荣国府的姐妹们喜欢湘云爽朗,待她很是亲近;长辈们看在贾母的面子上,待湘云也很和善,湘云当然会觉得荣国府的生活更轻松。 湘云很清楚,婶娘不喜欢她,堂妹们也不愿意和她玩笑,在保龄侯府,她就像一个不该存在的外人。 若非如此,湘云也不会不喜欢自己家,反倒更喜欢姑祖母家里。 她在保龄侯府里,几乎没得到过多少关爱。 世事凉如秋水,人心总是思变。 在最开始的时候,保龄侯夫妇还觉得他们合该疼爱兄长的遗孤。 他们继承了兄长的爵位,就应该承担起他们应该承担的责任。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保龄侯夫妇渐渐忘了他们想要照顾好湘云的初心。 尤其是保龄侯夫人,在她心里,大伯大嫂无福早早去了,他们继承爵位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 二哥在战场上挣到了爵位,因此他不要爵位,只要史家的资源与财产;他们家里没有爵位,所以要了爵位,这是皇帝老爷都准允了的事情。 所以,凭什么自家女儿要削减嫁妆,自家儿子要吃尽苦头,他们夫妇却要从牙缝儿里省钱,只为了让湘云风光出嫁? 可是为了丈夫的官声,保龄侯夫人只得咬牙接受这一切。 她不会克扣湘云的嫁妆,更不会克扣湘云的分例,她甚至还会好好地教导湘云算账管家与礼仪规矩。 九十九步都走了,难道还要差这最后一步,被人说嘴一辈子吗? 但指望她对湘云态度亲热,那就是在做梦了。 因为母亲的态度,湘云的堂妹们也都与湘云不亲近,这也是湘云与宝钗、黛玉她们更玩得来的原因…… 黛玉待湘云很亲密,没有宝玉隔在中间,黛玉和湘云的关系反倒更好了。 虽然湘云更喜欢的人是已经家去了的宝钗,黛玉更喜欢的人是二嫂子湘霓与二姐姐迎春,但这并不代表着黛玉和湘云关系就不好了。 第205章 几年前,黛玉还在菁莪馆里居住时,湘云每每来荣国府做客,都是与黛玉一起住的。 如今黛玉已经嫁给贾璋,搬到了鹤鸣苑住,湘云自然是不能和黛玉一起住了。 黛玉心知探春正在绣嫁妆不能被人打扰,惜春年纪小,湘云与她谈不来,因此主动向贾母提议,让湘云住她之前住过的菁莪馆,也便宜姐妹们相互往来。 贾母欣然同意此事,所以湘云来荣府后,直接就住进了菁莪馆里。 她整日里与姐妹们说话游戏,心情愉悦,日子也快活许多。 只是湘云心里也清楚,这样快活的日子也没有多少了。 叔父和婶娘都在张罗着要给她找夫婿,或许再过一段时间,她就要像林姐姐一样嫁出去了。 也不知道她以后的夫婿会是什么样的人。 其实宝玉就很体贴真诚……若非如此,她也不会留下那只金麒麟。 可是嬷嬷劝她最好离宝玉远点,还说宝玉不值得托付终身,荣府次子配不上侯府的大姑娘,老爷和夫人绝对不会同意的。 湘云知道嬷嬷说的是对的,在那次谈心后,湘云就把自己捡到的金麒麟与自己的少女心事全都压到了箱子底下。 嬷嬷是她的乳母,与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可能对她有坏心。 叔叔和婶婶的意思,湘云更是十分清楚明白。 她已经不是天真的小女孩儿了,也该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了…… 于是,在袭人请求她帮忙给宝玉做鞋时,她笑吟吟地拒绝袭人道:“姐姐的手艺不比我好?而且我最近在给老太太绣抹额,没时间给宝二哥帮忙了。” 又不软不硬地刺道:“以前没有我,宝二哥不也是照样穿鞋?怎么我一来了,宝二哥就不喜欢针线上婆子们的手艺了?” 袭人被她刺得面皮发烧,湘云脸上却依旧挂着微笑。 “云姑娘莫介意,是我唐突了。” 袭人撑着笑意向湘云道歉,湘云笑道:“袭人姐姐这话严重了,以前我事情不多,帮帮忙也好。如今我事情多了,忙不过来也是有的。” 如果宝玉是贾母最喜欢的孩子,还拥有一位做贤德妃的姐姐,那保龄侯夫妇或许还会考虑把湘云嫁给宝玉。 毕竟两人身份也相当,贾母又是史家的姑奶奶,湘云的亲姑祖母。 在外人眼里,他们把湘云嫁给宝玉是为了湘云婚后轻松,是他们疼爱侄女的表现。 可如今,湘云虽是孤女,却是侯府的大姑娘,金尊玉贵。 而宝玉除了五品文官之子的身份外,什么都没有。 若把湘云嫁给宝玉,外人岂不会说他们夫妇作践侄女? 这是保龄侯夫妇无法容忍的事情,而且湘云是保龄侯府的大姑娘,若她嫁得不好,后面的几个女孩子又能找到什么好亲事? 这才是湘云的乳母过来劝诫她的原因。 乳母虽然忠心,但若没有保龄侯夫人指点,她一个大字不识的嬷嬷哪里有这般见识? 就在湘云一边解九连环,一边陪黛玉看账,一边出神时,春纤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她通禀道:“奶奶,云姑娘,家里来亲戚了。珠大奶奶的寡婶和堂妹,太太娘家的兄嫂与侄女都来了,现在人都在琏二奶奶那儿呢。” “二奶奶身边的小桃过来请奶奶和云姑娘过去见亲戚,二奶奶说一会儿大家再一起去老太太那儿请安。” 湘云笑道:“又有新姊妹来了,总不用一直陪着林姐姐看账了。” 黛玉放下账本,轻轻敲她额头道:“一旬就看两天账,余下的时间都陪你游园作诗。就这,我们云姑娘还要挑我的理儿呢!” “只怕新姊妹见了你,也要跑得远远儿的,省得被安上这么多的罪名……” 众丫鬟听了,全都笑了起来。 而黛玉和湘云在理过衣服妆容后,就一起去史湘霓那边见客去了。 第156章 后续安排李家往事,薛梅往事王仁瘫痪 黛玉和湘云两个来到湘霓这里时, 只见屋子里面乌压压地坐满了人,史湘霓和李纨两个正在招待客人。 原来是邢夫人的堂兄堂嫂带着女儿岫烟来投靠亲戚,行至半路泊船时, 遇见李纨的寡婶,对方带着两个女儿李纹、李绮上京, 也是来投亲的。 两家厮见后知道双方有亲, 这才同行, 因此才一同抵达荣国府。 大家见礼叙过后,史湘霓和李纨又带着人去给贾母请安,贾母因笑道:“怪道昨晚灯花爆了又爆, 结了又结, 原来应到了今日。”[1] 众人叙过家常, 用过酒饭后才散去,湘霓、李纨、黛玉三人要打点酒席, 互相帮衬下倒也无甚忙乱之处。 待到傍晚时分, 众人才各自散去。 史湘霓按照邢夫人的意思给邢忠夫妇安排了后街的住处, 李纨的婶母姊妹自然是跟着她住。 黛玉知道湘云喜欢热闹,便在征求过她的意见后,把邢岫烟安排进菁莪馆住。 湘云见到有人陪她,心里十分欣悦;邢岫烟见湘云性子豪爽,也觉得自己轻松许多。 史湘霓觉得黛玉的安排很不错。 不论婆母喜不喜欢邢岫烟这个堂侄女, 她们这些做媳妇的都不能慢待表姑娘,怎么着都要把邢岫烟照顾好。 黛玉的安排就很妥当, 无论湘云、岫烟,还是贾母、邢夫人, 都挑不出来什么错儿出来。 宝玉更是欢喜,只赞叹老天精华灵秀, 生出这些人上之人来,又感叹自己的井底之蛙,竟是自笑自叹起来。 只可惜袭人前不久被湘云呛声,心里很不畅意,因此也没心思管宝玉的魔意,更没心思安慰宝玉的惆怅。 香兰、秋纹几个见袭人最近情绪不佳,纷纷凑到宝玉跟前儿讨好。 只是这些人里,又有谁能比袭人对宝玉更真心实意? 贾璋下衙回家后,与黛玉一起用膳时听她说家里来了亲戚。 得知来人身份后,贾璋对黛玉轻笑道:“你权当认识了几个新朋友,不用太过小心翼翼的。” “只是不要与李家的两个姑娘走得太近,大嫂子她大抵是不喜欢她那两个堂妹的。” 回想起李纨对寡婶堂妹的态度,黛玉发现贾璋说得完全没错,她不禁纳罕道:“大嫂好像真的不太喜欢李家婶娘,你白天在衙门里,又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贾璋低声对黛玉解释道:“这事你不晓得,当初李二老爷为了跑官,挪走了大嫂的嫁妆银子。如今李二老爷没了,李二太太又想扒着大嫂子讨好处,哪里有那么容易?” 说完这件事情后,他的声音恢复到正常的音量:“我琢磨着,邢家堂舅和李二太太上京,也是想着给家里女孩子找门好亲事罢。” “皎皎年轻,他们就算求人也求不到皎皎头上,所以皎皎只管安心交朋友就是了。” 听到贾璋的分析后,黛玉就把这件与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抛诸脑后,转而笑道:“二嫂和云儿这对堂姐妹张罗着要起诗社呢,你庄子上是不是养了鹿?且拿些来给我凑份子,二嫂最爱吃那个。” 贾璋心知黛玉也喜欢玩笑,遂对她道:“你让紫鹃她们找黄柏说一声就行,我记得庄子里面还有新养的兔子鸟雀,也让他们带些回来玩。若你用不上,拿去赏人也是好的。” 黛玉点了点头,又问贾璋道:“我想请二姐姐,赵家那边儿会不会有意见?” 她心里是想让迎春回娘家,也好松散松散的,但却担心自己好心办坏事,给迎春添麻烦…… “不会,赵大人夫妇是实诚人,没那么多花花肠子,请迎春回家说说话,好好玩一玩也是好的。” 而且棋姐儿与舅母们亲近是好事,赵夫人聪慧,不会不晓得这个道理,她才不会拦着迎春和孩子回娘家。 贾璋和黛玉晚上时候早早睡了,翌日清晨黛玉醒得早,与贾璋一同起来。 炭盆里燃烧着无烟的银丝炭,室内的温度十分温暖,窗边小炕也烧得温暖,夫妻两个换了衣裳,在窗边洗漱用饭。 漱过口后,黛玉揭起窗屉,从玻璃窗内往外一看,只见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天上的雪也如搓绵扯絮一般下个不停。 黛玉见到后,连声吩咐紫鹃给贾璋备伞。 贾璋换了件秋香色哆罗呢狐皮大袄,在黛玉过来给他戴乌纱帽时低下头,方便黛玉帮他戴帽子。 戴好官帽后,贾璋接过紫鹃奉上的伞,又握了握黛玉的手:“我要走了,外头下着雪,你莫要送我了。” 按下想要送他出门的黛玉,贾璋撑着伞出门。 只见外面银装素裹,浑然雪色,雪花被十八骨的油纸伞隔开,在伞面上留下了薄薄的一层白纱。 待到贾璋走到二门处,撑伞的人从贾璋变成了正在二门处等待贾璋的雪檀。 主仆两人踏上马车,前往文渊阁点卯当差。 而在这条前往宫城的路上,还有流水一般的车马与贾璋一样,冒着大雪往帝国的中心驶去。 第206章 在邢家三口和李家母女上京时,薛家二房也上京了。 原来是薛蟠的叔叔当年在京时将女儿宝琴许配都中梅翰林之子为婚,如今宝琴到了年纪,薛蝌想要带着妹妹进京发嫁。 遂带着妹妹前往京师,来婶母家做客。 他本来听闻王家公子王仁要进京,是想与王仁一起从金陵出发的。 一来路上也能少些波折,二来也能借一借王家的威势,让那梅翰林不要再对两家的婚事推三阻四了。 奈何王仁和人纵马,摔断了腿,要留在金陵养伤,不去京城了。 薛蝌他只得先给王家送去一些好参好灵芝过去,然后独自一人带着妹妹上京,前往婶母家投亲。 实际上,他是去求薛姨妈帮忙的。 梅翰林当年尚未发迹时,薛二叔送了他一大笔银钱资助他科考,两家因此约为儿女亲家。 后来薛父去世,薛二叔这个背靠大树乘凉的失去了靠山,也只得离开京城,回转金陵老家。 又过了两年,薛二叔去世了,薛蝌宝琴兄妹还小,管事伙计跑了一大堆,薛家的生意也一落千丈了。 索性薛蝌自幼精明能干,这才保住金银土地。自此之后,薛蝌带着妹妹在家里耕读为生。 直到成年后,薛蝌才捡起了生意,渐渐恢复了当年薛二叔还在时的富贵,但也大不如前。 而在薛家衰落的时候,梅翰林他却厚积薄发,考上了二甲进士。 十来年过去,梅翰林做到了翰林修撰,他精心培养的儿子更是考上了廪生。 两家的地位逆转了,梅翰林这等趋炎附势的小人哪里还记得以往的恩情,哪里还看得上寻常商户人家出身的宝琴? 但梅翰林不想坏了自己名声,更不想被人指责他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于是他就拖着这桩婚事,在薛蝌寄信来问婚事时推三阻四,想要逼迫薛家主动退亲。 反正他们家儿子年轻,又要参加科举考试,不着急娶亲,完全等得起。 而薛家的宝琴是姑娘,好年华就那么几年,根本等不起他儿子,梅翰林已经笃定薛家会先低头了。 薛蝌脑子灵活,见过世事,哪里还看不明白梅翰林的诡计? 可梅翰林是官,他们家是民,民告官本就没有任何胜算。 更何况梅翰林对婚事推三阻四的理由也很充分。 他说他家儿子正在考举不能分心,恳求薛家再等等他家儿子。 薛蝌就算心里恨毒了梅翰林,却也无计可施。 如今宝琴渐渐大了,他也没奈何,只得上京去求婶母了。 他小时候就听说过,婶母的亲戚都是高门大户。 无论是统制县伯王家,还是荣国府贾家,但凡有一家愿意帮忙,那梅翰林就不敢继续拖着宝琴,更不敢赖掉与薛家的婚事了。 薛蝌带着妹妹离开了,王仁看着自己摔断的双腿,却是欲哭无泪起来。 他先是给妹妹王熙凤写信,说自己不能去京城了,让她不用再帮他准备住处。 又给叔叔王子腾写信哭诉,求他帮忙请个医术高明的太医来医治他的双腿。 金陵名医的诊断把王仁的胆子给吓坏了。 他们说他的腿治不好了,这怎么能行? 在这种时候,除了向无所不能的叔父王子腾求救之外,王仁再也想不到别的好办法了。 王子腾收到王仁的信后,心里十分焦急。 他这混账侄子说,如若不豫,他这辈子恐怕就要瘫在床上了! 谁看到这样的消息后,不会被吓一跳呢? 而在收到他千辛万苦请来的致仕太医给他寄来的信后,王子腾更是心忧如焚。 那位老太医说,王仁的腿治不好了,还让他做好王仁在床上瘫痪一辈子的心理准备。 王子腾的脸都白了。 王仁再不肖再混账,也是王家主支唯一的男丁,王仁若废了,王家的未来怎么办?王家的后代传承怎么办? 不对!王仁断的是走路的双腿,不是别的地方出了问题。 如果王仁只是腿断了不能走路,又有什么不好的? 他那侄媳妇难产离世后,他们王家还没给王仁迎娶续弦。 如今王仁的腿断了,续弦也不用娶了。 他直接用姨娘的名位与丰厚的金银利诱府里的家生子去做王仁的姨娘好了。 等到孩子出生后,他只管培养侄孙就是。 若孩子多的话,说不定他还能过继一个过来传承香火。 这样一来,嫁到史家的鸾姐儿也不用担心日后没有娘家走动了。 他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妙极了,自己亲自抚养的孩子还能不亲近鸾姐儿吗? 于是他连声吩咐仆役道:“快请夫人过来,我有要事与她商议!” 在王子腾夫妇的全力推动与王子胜的半推半就下,王仁多了两个姨娘。 王子胜夫人心疼儿子,不愿意让儿子沦为王家的生育工具。 但在听到王子胜的劝告后,她还是点头同意了。 夫君说得没错,他们夫妇二人迟早会去世的。 若仁哥儿没个后代,他以后又该怎样养老呢? 而且二弟他最是铁石心肠,若是不如他的意,凤姐儿和仁哥儿就再也不要想借二房的光了。 她除了儿子外,还有一个女儿要考虑,凤姐儿在夫家也需要王子腾这个叔父撑腰啊! 王仁在看到那两个被二婶身边亲信嬷嬷送来的新姨娘后,就看透了他那好叔叔的打算。 可他如今已经是一个废人了,他敢把这两个女人撵出去吗? 王仁猜得没错,如果王仁敢破罐子破摔的话,那王子腾一定会让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手段。 能够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对王仁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幸运的事。 他对王子腾夫人的亲信嬷嬷扯出了一抹笑,假装自己很喜欢这两个漂亮女人。 从此过上了纵情声色、借酒消愁的日子,可他心里到底在思量什么,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善恶到头终有报,前半生欺男霸女横行无忌,后半生瘫痪在床茕茕独立,或许这就是王仁应有的结局,也是他应得的报应。 第157章 婶娘指路薛蝌念恩,分影楼宴户部风起 薛蝌想向婶娘薛姨妈求救, 请她帮忙促成薛家和梅家的婚事,但薛姨妈她对此也有心无力。 姐姐王夫人被关进小佛堂,哥哥王子腾不在京都, 她根本借不上太多力。 更重要的是,薛蝌和薛宝琴兄妹并非王氏血脉, 王子腾他不一定愿意帮忙。 思来想去后, 薛姨妈给薛蝌指了一条明路。 “你若想促成这桩婚事, 就去求我那娘家侄女卫大奶奶吧。她若是不愿意帮忙,再去求荣国府的老太太。” “至于这事情能不能成,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薛蝌听到薛姨妈的指点后, 感激涕零地道:“无论成不成, 都是婶母心慈, 才给侄儿指了明路,侄儿和妹妹永生不忘婶母的恩情。” 薛姨妈轻轻地点了点头, 又叮嘱薛蝌多准备些银钱谢礼。 她那侄女凤哥儿甚爱金银, 若薛蝌不多准备些礼物, 凤哥儿是不会愿意帮忙的。 她这个姑母早早儿地嫁去了金陵,与对方相处得也不多,更没什么情分,顶天能帮薛蝌敲开对方的门。 至于剩下的事情,只能看薛蝌自己的了。 她没办法拍胸脯保证王熙凤一定会帮薛蝌办成这件事, 更没办法大包大揽宝琴的婚事。 薛蟠与宝钗兄妹的婚姻与前程已经足够薛姨妈犯愁的了。 眼下薛姨妈实在是没有管隔房的侄子与侄女的精力了。 而且因为薛蟠离京,薛姨妈心里伤怀, 说话时也隐隐有些颓圮之意,很难提起精神来。 薛蝌也察觉到了薛姨妈的异常, 但他做出了一副恍若不知的模样,依旧笑吟吟地奉承薛姨妈, 并不去戳弄薛姨妈的伤口。 说句实在话,薛蝌心里已经非常感激薛姨妈了。 虽说薛姨妈没能直接帮他把事情办成,但是薛姨妈愿意帮他们兄妹敲开王熙凤夫家的大门,给他们兄妹指了一条明路出来。 这就已经很不错了。 薛蟠这一支是皇商,家里还有几门好亲戚,这才不觉得见官与找门路是件让人为难的事。 而像薛蝌他们家这样的旁支,只不过是寻常的商户人家罢了。 对他们这些人家来说,见官与找门路从来都是难如登天之事。 如今薛姨妈给薛蝌指明了送礼办事的门路,还能帮薛蝌敲开王熙凤的大门,这就已经帮薛蝌解决了很大的问题,已经是不小的恩惠了。 为了报答薛姨妈的恩情,薛蝌整日里鞍前马后地为薛姨妈帮忙,弄得薛姨妈都有些心思浮动。 若蟠儿有他堂弟一半的懂事,她哪里还用像现在这样担心? 宝钗的婚事也不会被她哥哥拖累得像现在这样艰难…… 第207章 罢了,罢了,儿子总是自家的好。 蝌儿再好,也只是侄儿,不是她亲儿子,羡慕别人家的儿子又有什么用呢? 更何况在她的筹谋下,宝钗与宝玉的婚事也定下来了。 她这个做母亲的也该放心了。 嫁去荣国府做奶奶,总还算是一个不错的前程。 而且宝玉那孩子性子软,宝钗拿捏住他后总不会把日子过得太差。 至于诰命的尊荣,宝钗她也只能盼着子孙出息了。 想让宝玉给她挣出一个诰命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就在薛蝌筹办给王熙凤的礼物,思考要怎样讨好这位王家的姑奶奶时,宝钗她收到了来自荣国府的请帖。 湘霓、黛玉、湘云、探春、惜春她们一起办了诗社,要请她一起参加诗社游戏玩笑。 除此之外,她们还听闻宝钗的堂妹近些日子上京了,遂也邀薛家妹妹一同来荣府做客。 湘云还单独给宝钗写了信。 她对宝钗说陶园的梅花开的正好,堂姐与林姐姐又准备了好丰盛宴席,她想了好些别致主意玩,所以请宝姐姐一定要拨冗前来,不要错过这场热闹。 又说姐妹们团聚是极好的,而且她好久没见过宝姐姐了,对宝钗很是思念…… 宝钗看见湘云的信后,已经决定要去荣府做客了。 她私下里又问了宝琴的意思,见宝琴也愿意和她一起去后,才把这件事情告诉薛姨妈。 薛姨妈点头答应了宝钗出门做客的请求,吩咐身边得用的嬷嬷去给宝钗她们提前准备好马车。 她心里还是很希望宝琴能讨得荣国府老太太喜欢的。 毕竟宝琴和宝钗也没有什么竞争关系,宝琴打了个讨老太太喜欢,对宝钗来说也是好事。 更重要的是,有贾母这位超品的国公夫人的背书,梅家就没有机会指责宝琴的人品教养了。 这样一来,不论薛家和梅家的婚事能不能成,他们薛家的姑娘都不会被人指指点点了。 宝钗不会被宝琴连累,宝琴日后说亲也不会遇到太多困难…… 在不损害自己利益的前提下,薛姨妈还是愿意帮助别人的。 对于富裕人家来说,与人为善,积攒善缘,从来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就算没回报也无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他们就当花点小钱,买个安心好了。 她夫君薛老爷在世时就是这样做的,那时候他们还是一对恩爱夫妻,在金陵的名声也颇为不错。 只可惜好景不长,在薛父去世后,薛蟠就变成了薛家长房的当家人。 而薛蟠他骨子里就是一个意气用事的莽夫,又素爱吃喝嫖赌,打架闹事,浑身纨绔子弟的坏习气。 平日里他不出去惹祸,薛姨妈就要念阿弥陀佛了,哪里有办法让薛蟠与人为善呢? 转眼间到了荣国府起社的日子,宝钗和宝琴早早起来梳洗更衣后,坐车前往荣国府。 在二门处下了轿后,就被湘霓身边的丫鬟小桃与湘云身边的丫鬟翠缕簇拥着迎至荣庆堂。 在给贾母请安后,才被湘霓、湘云这对堂姐妹带去陶园里的分影楼。 这栋小小巧巧的楼阁是近两年新建的,临近梅林,最适合冬日里赏梅赏雪,楼外还豢养了几只白鹤,正对梅妻鹤子之典故。 一行人抵达分影楼时,只见迎春和黛玉正在和邢岫烟说话,李纨在看她两个堂妹下棋。 惜春一边给探春画像,一边笑意盈盈地道:“三姐姐,把梅花枝再抬高些,衬着你的侧脸,这样画出来才好看呢。” 宝钗脸上挂着微笑,带着宝琴与众人厮见。 众人见宝钗带着一位陌生的灵巧姑娘来了,知道这是宝钗的堂妹,也都上前见礼。 过了好一会儿,大家才认清彼此的身份,按序齿叫起姐姐妹妹来。其中偶有谬误,也并不被众人挂在心上。 分影楼里烧着地龙,室内温暖如春,风炉上架着铜壶,待到水煮得滚烫,湘霓亲自泡了茶,注入新烧制的汝窑茶杯当中。 她这套茶具十分别致,拢共有十余只,每只茶杯里面都有不同的花朵。 黛玉选了那只淡粉色的、杯子里面有芙蓉花浮雕的茶杯,迎春选了迎春花的,湘云选了芍药花的,宝钗选了牡丹花的…… 因为花样繁多且每只茶杯都精美可爱,所以大家都选到了自己喜欢的茶杯。 众人喝茶时,厨房的嬷嬷们把处理好的鹿肉和兔子肉与温泉庄子送来的各色菜蔬一起送到分影楼来,一一端出来后,才领了赏钱退了下去。 湘云对黛玉笑道:“我早就说了,咱们自己亲自炙烤才有趣儿!堂姐定制了专门烤肉的炉子,等我们走了后,姐姐和二表哥,林姐姐和三表哥还能继续用这炉子哩。” “到时候你们来玩儿,只怕比现在还有趣儿呢。” 黛玉拉着湘云请史湘霓评理,轻笑道:“嫂子,你瞧瞧云儿,你为她订制了炉子,她却在这儿嚼舌儿笑话咱们两个,真真儿是坏家伙。” 湘霓笑道:“那就罚云丫头做咱们的小厮,给咱们两个烤肉好了,正巧她今儿打扮得也像个小子!” 湘云叫屈,藏到了宝钗身后,又被探春拉了出来,众人笑做了一团。 待踏雪寻梅回来后,才边烤肉边联句,又限韵做起诗来。 输的人自然要罚酒,不过罚的酒只是蒲桃酒而已。 这酒水口味绵软,倒也说不上有多醉人。虽说喝多了会有些晕,但第二天起来后也不会因为宿醉头疼,倒是适合黛玉她们这些酒量不大的女孩子们。 不知怎地,黛玉她格外喜欢宝琴,拉着宝琴的手,与她说了好些话。 宝琴见黛玉与姐姐宝钗并无嫌隙,本人又这样钟灵毓秀、出类拔萃,更是待黛玉亲敬异常。 没过多久,两人就已经姐姐妹妹的叫开了。就连宝钗都有些惊讶,黛玉的性情素来有些慢热,没想到她竟与宝琴这般谈得来,这可真是咄咄怪事。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白首如新,倾盖如故罢。 贾璋当天晚上回家,见黛玉脸色有些红,笑问道:“今天可是吃酒了?” 黛玉笑道:“只用了两盏,已经喝了醒酒汤了。” 贾璋听黛玉已经喝过醒酒汤后点了点头,在这之后,他走到黛玉身边道:“我今天见到一位故人,说起来,这人皎皎也认识。” 故人? 三哥哥他白日里见的人都是朝中官员,哪里有他们两个人的故人? 不对,既是他们的故人又是朝中官员的人也是有的。 就比如说她儿时的西席先生的贾化贾雨村。 她眼神灵动地看向贾璋:“是雨村先生来京了吗?” “皎皎果然冰雪聪明。” 贾璋赞美黛玉后,继续向她分享今天的见闻:“见到贾大人,我心里也有些惊讶。” “在我记忆里,他前两年刚转任济州做粮道,眼下应该在山东任职才对。今天一上衙,我就见到他跟在张阁老身后。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和张阁老搭上关系的。” 而且贾璋已经打听到了,张泰维想把贾雨村提拔进户部任职。 他忖度着,张泰维看重的大概就是贾雨村的长袖善舞、擅长钻营的本事。 户部尚书赵树生病了,一旦老尚书动了致仕归乡之念,那么户部就会出现一段时间的权力真空。 师祖有孔云师叔这颗钉子楔在户部,不用为此做太多准备;张泰维临时起意,自然要找一个擅长钻营,手段狠辣之人。 贾璋只希望赵树生能早点病愈,压下各路人马送进户部的牛鬼蛇神。 对杨门来说,备受赵树生看重的孔云需要更多的成长时间。 对大盛来说,让贾雨村这样的人在户部搅风弄雨抢肥肉也绝非什么好事。 而被各方势力临时选中的幸运儿基本上都是贾雨村这样的野心家,只有这样的棋子,才能迅速为派系打开局面。 “不论雨村先生是怎样搭上阁老的,三哥哥都离他远着些吧。” “前两年爹爹说雨村先生升任粮道时用了太多手段,性情如同虎狼一般。我担心你若离他太近,恐会被他设计。” 贾璋拍了拍黛玉的手,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全都听妹妹的,如今我只盼着老尚书能早点痊愈,省得我那孔师叔与贾雨村共事……” 第158章 树生病愈巧字缘由,熙凤应允薛蝌托请 在张泰维的操作下, 贾雨村还是进了户部山东清吏司。 只是他们还没高兴多久,赵树生的病竟然好了起来。 名医周薛涛从南至北游医,行至京都住店, 刚放好自家的行李,就被绣衣使者客客气气地请到了赵府。 绍治帝对眼下的户部也很满意, 并不想让户部发生什么大动荡。 如此一来, 在户部经营多年的户部尚书赵树生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他与贾璋一样, 不希望赵树生的身体健康出问题。 第208章 周薛涛最擅长治疗心疾,就连太医院的太医也比不得他。 因此他一到赵府,心疾复发的赵树生就缓了过来。 在周薛涛银针汤剂的治疗下, 赵树生的病渐渐好了起来, 户部浮动的人心也安稳了下来。 即便眼下户部被塞了不少钉子进去, 但只要赵树生在,或者说赵树生他能按部就班地拣选继任者, 那户部就乱不起来。 贾璋心里也松了口气, 赵老尚书向来看重孔云师叔。 只要有老尚书在, 他就不用担心孔云师叔被贾雨村那等小人算计了…… 在赵树生接受周薛涛的治疗时,薛蝌他也打点好了礼物。 在这之后,薛蝌请薛姨妈帮忙向卫家投递帖子。 薛姨妈时常给王熙凤送礼,见面时又爱说奉承话给王熙凤听,所以王熙凤很喜欢薛姨妈这位姑妈。 因此, 只看到薛家来了帖子后,王熙凤让人给她读了薛姨妈送来的帖子与信件。 在听到薛家和梅家婚事的始末与那梅家的无耻行径后, 王熙凤心里忖度着这件事不算大,她可以答应帮忙, 顺便发上一笔小财。 其实王熙凤刚嫁进卫家时最是无法无天,更不怕什么阴司地狱报应, 借着娘家和夫家的势,王熙凤什么钱都敢赚,包揽诉讼的事情更是没少干。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这辈子和王夫人这位姑妈关系很糟糕。 所以她没接触到放利子钱的渠道,要不然她做下的错事恐怕只会更多。 她和卫若梅的婚姻也将很难存有挽回的余地。 后来王熙凤被她夫君卫若梅抓到现行,被卫若梅十分愤怒地指出了错误,她才知晓她包揽诉讼的行为到底是多么大的罪名。 王熙凤低头认错了,但卫若梅并不愿意接受。 那时候他正在气头上,若不是两人还有一个儿子实哥儿,只怕卫若梅休妻的心都要有了。 夫妻两人因为这个闹得很不愉快,直到王熙凤生下女儿巧姐儿后,夫妻间的关系才渐渐好了起来。 后头王熙凤又不知费了好些心思笼络卫若梅的心,又向卫若梅许诺过她日后只会一心抚养儿女,再也不会包揽诉讼给家里带来麻烦了,这才与卫若梅和好如初。 有这样的前情在,王熙凤瞧见旁人家的托请后,自然会谨慎许多。 在听到薛家求的事情既不违法,又符合道德准则后,王熙凤才决定答允薛蝌见他一面。 她可不想再为了几千两银子触犯卫若梅的雷区与国法家规,做那等捡了芝麻丢西瓜的事情了。 至于王熙凤女儿的小名巧儿,自然是刘姥姥取的。 那年冬天天降大雪,刘姥姥带着孙儿板儿进京打秋风。 她先去的地方是荣国府,后去的地方是卫家。 她女婿狗儿家祖上与统制县伯王家里连了宗,如今王子腾王大人外任,刘姥姥想找人帮扶女婿家里也指望不上他。 多番打听后,她决定去寻求王夫人这位老姑奶奶与王熙凤这位姑奶奶的帮助。 刘姥姥不知道的事情是,荣国府的王夫人已经被禁足了。 所以她在前往荣国府时没有见到王夫人,只得了当家奶奶史湘霓与她的一封银子。 没见到王夫人,捧着银子的刘姥姥也不失落,她心里依旧很感激。 就算王夫人瞧不上她这个穷亲戚,她也得念人家的好才行。 荣国府给她的银子是真的,这世间万事万物论迹不论心,刘姥姥过得通透,自然晓得这个道理。 于是她对过来给她送银子的小桃千恩万谢,恭维得小桃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又请小桃帮忙转达自己的谢意,这才带着小孙子板儿离开了。 银子是很好的东西,能买吃食,能买棉衣,能帮助他们一家度过这个冬天。 但刘姥姥心里清楚,打秋风并非长久之道,再多的银子也有花光的那一天。 只有学到手的营生,才是安身立命的本钱。 从荣国府离开的刘姥姥把自己的期望放到了嫁到卫家的姑奶奶身上。 幸运的是,卫家的姑奶奶王熙凤愿意见她这位远道而来的穷亲戚。 在听到她的请求后,王熙凤不但送了她银子,还送了她几张药方。 这些丸药不是治跌打损伤的,就是治头疼脑热的,在乡下地方相当实用,刘姥姥对此十分感激。 王熙凤愿意见刘姥姥的原因非常简单。 她不知道王夫人已经被禁足了,所以她觉得她这样做,可以把算计她的姑妈给比下去。 王熙凤心想,姑妈如此小气,竟只给穷亲戚一封寒酸的银子。 我王熙凤可比她大方多了…… 而在交谈的过程中,王熙凤发现这位老人家颇有些智慧,便请她帮总是生病的女儿取一个小名。 她女儿生下来就不足,后头又出痘了,隔三差五就会生病。 刘姥姥她已经七十多了,这是个古来稀的年龄。 王熙凤让刘姥姥帮女儿取小名,也是为了沾沾刘姥姥寿元长的福气。 刘姥姥当时对王熙凤道:“姑奶奶若想让我帮忙取名儿,就管姐儿叫巧儿罢。” “姐儿的生辰在中元节,取这个名字就是为了‘以毒攻毒,以火攻火’!姑奶奶定依我这名字,必然长命百岁。日后大了,各人成家立业,或一时有不遂心的事,必然遇难成祥,逢凶化吉,都从这‘巧’字儿来!”[1] 王熙凤听了刘姥姥的话,给女儿改了小名,自那之后,巧姐儿的身体也一日日康健起来。 卫若梅知道此事后,亦感叹乾坤无私,善恶有报,若非王熙凤一时动了善心帮了刘姥姥一把,或许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 王熙凤深以为然,其实这也是她要仔细斟酌薛家所求之事是否违背国法,是否违背道德的重要原因。 她年轻时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眼下却全然没有年轻时那般胆大了。 看着一双玉雪可爱的儿女渐渐长大成人,王熙凤她又怎能不害怕阴司报应呢? 她自己倒是什么都不怕,但她会担心她的实哥儿和巧姐儿因为她这个母亲损了福缘,横遭报应! 如今薛蝌求的事情不违背国法道德,她出头不但不会损伤福缘,反而能伸张正义、积攒阴骘,这是好事情,王熙凤当然会答应。 当然,她愿意答应的根本原因还是薛姨妈寄来的那封信。 薛姨妈说薛蝌愿意倾尽家财请王熙凤帮忙,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在收到卫家的来信后,薛姨妈让薛蝌做好上门的准备。 王熙凤三日后就有空,到时候她会带着薛蝌可以去卫家,向王熙凤求助。 时光飞逝,转眼间三天后就到了。 王熙凤见薛姨妈过来后,连忙把薛姨妈迎到上首,又让平儿奉茶给薛姨妈喝。 姑侄二人叙了会儿家常后,才把话说到了正题上。 王熙凤听薛姨妈把种种前因后果说完后,让人布置了屏风,这才让人把薛蝌带到小书房里说明情况。 薛蝌来到卫若梅的小书房后,先是把自己精心准备的贵重礼物交给平儿,然后隔着屏风给卫大奶奶,也就是王熙凤请安行礼。 在这之后,薛蝌才对王熙凤诉苦道:“卫大奶奶,但凡有法子,我也不会到处求人了。其实我也知道梅翰林不怀好意,想过与那梅家退亲的。只是我在信中说齐大非偶时,那梅翰林却回信说我多虑了,坚决不肯与我家退亲。” “我也晓得他是不想落人话柄,让外人说他们家忘恩负义。打得无非是把我们宝琴的年纪拖大了,逼着我们找旁人家把宝琴嫁了的主意。” “如此一来,便是我们薛家等不得他们梅家的儿子,梅家公子的清名就保住了。可若如此,我们家宝琴又能找到什么好夫君,又会剩下什么好名声?” “要知道,眼下我们宝琴还顶着梅家公子未婚妻的身份啊!” “如今托婶娘一起来求卫大奶奶帮助,也不是非得把宝琴嫁到梅家才行。若婚事不能成行,让他们梅家自己找理由退亲也好。” “只梅家不可无缘无故退亲,也不能指责我们宝琴身上有毛病。这也是我疼爱妹妹的心肠,我不想让旁人指责我家妹妹,更不想耽误我家妹妹的婚事。若大奶奶能帮忙周全这件事,我便是倾家孝顺,亦然心甘。” 听到薛蝌的话后,王熙凤笑道:“这件事倒也不大,那梅翰林我也打听过,四十多岁才中第,熬了十多年才升了翰林,以后是没什么前程了。” “这样的人,自然晓得眉眼高低,我家去一封信与他,且见他听不听劝。他若不听劝,我们大爷的朋友就在顺天府任职,那梅家公子也在府学读书,给他穿穿小鞋,也是容易得很。” 薛蝌听到后,整个人喜不自禁:“多谢卫大奶奶周全,我眼下带来的这些礼物只是江南土仪,不堪入目,卫大奶奶留下赏人吧。” “卫大奶奶愿意伸出援手,雪中送炭,此中恩情,我们兄妹没齿难忘,来日必会结草衔环,以此报答卫大奶奶的恩情!” 第209章 王熙凤撇了一眼平儿,平儿悄悄儿地伸出了两根手指,意思就是两千两的银子。 这笔钱对嫁妆丰厚的王熙凤来说不算太多,但也是意外的浮财,而且事成之后另有谢礼,她心里已经很满意了。 薛姨妈见到王熙凤的神色后,拉着她的手笑道:“我就知道凤丫头你是最善心的了,我那侄女最是伶俐懂事的一个人,却摊上了这样的飞来横祸!如今你愿意帮忙,真真儿是我们薛家祖上有德,竟遇到凤丫头你这样的菩萨。” 说完恩情与善心后,薛姨妈和薛蝌又奉承王熙凤说梅家这档子事把他们愁白了头,在王熙凤这里却如此轻描淡写云云。 直把王熙凤奉承得十分受用,以至于王熙凤对宝琴的事情都更加上心了。 这么看来,薛姨妈之前的感叹也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薛蝌远比薛蟠像薛姨妈的亲生儿子,当然,我们也可以说是薛姨妈把薛蟠给宠坏了…… 第159章 若梅帮忙梅家低头,德修金石雨村毒计 当天晚上, 薛姨妈和薛蝌离开后,王熙凤就跟卫若梅说了这件事。 王熙凤对卫若梅说这梅翰林想赖掉他们家与她远房表妹的婚事,又细细地对卫若梅分析起了梅家的歹毒心肠。 至于薛宝琴与她的关系远得一表八千里, 实质上与她并无血缘关系的事实则被她遮掩了过去。 卫若梅听到这梅家拖着薛氏女的婚事,而薛家还对梅家有恩后, 深觉梅家嘴脸无耻, 加之这薛氏女与妻子有亲, 便答应了妻子的请求。 他按照王熙凤的意思给梅家写了一封信,让人把他的信送去梅家给梅翰林。 在小厮拿着信件离开后,卫若梅道:“希望这位梅大人识趣儿些, 省得我多费心思。不过这梅家这般无情无义, 看起来也并非良配。” “与其和梅家公子结亲, 还不如让你家那妹妹嫁去旁家,还要来得更好一些。” 王熙凤心想, 她这夫君还是出身太好, 不晓得底下人想往上爬的心。 薛姨妈与薛蝌的意思很明显, 那就是他们能接受梅家退亲,但如果可能的话,他们还是想把他们家宝琴嫁到梅家去的。 毕竟薛家二房如今只是寻常商户,而那梅家好歹是官宦人家,除去梅家后, 宝琴还能找到条件比梅公子更好的夫君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至于梅家的无耻与薄情…… 想要嫁给商户安稳一生,也可能遇到无耻的商户;嫁给贫寒士子孤注一掷地豪赌, 也可能遇到与梅家同样薄情的贫寒士子。 梅翰林既自私无耻又优柔寡断,是个办大事而惜身的种子。 像他这样的人, 大都都是畏惧权势的。 只要薛蝌能攀住薛家长房的几门好亲戚狐假虎威,那梅家就不敢太过为难薛宝琴…… 王熙凤早就把这些利弊全都想明白了。 所以她怎么可能劝薛蝌他们放弃与梅家的婚事, 做那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难道要她去给薛宝琴找一个比梅公子还要更好的夫君吗?那简直就是笑话! “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他们家欢喜梅家公子的人品,我也不好再多劝哪!” 王熙凤把自己的手搭到了卫若梅身上,卫若梅握住了王熙凤的手,轻笑道:“夫人说的有理,夫人勿怪我多管闲事。” 王熙凤笑吟吟道:“大爷,我怪你做什么?你提起这个,也是为我,为我娘家亲戚思量,我只有欢喜的,又哪里会怪你呢?” 这边厢卫若梅和王熙凤夫妇夫妻夜语,气氛正好;那边厢梅翰林收到卫若梅的信件后,一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般的颜色,心情也差到了极点。 其实梅翰林早就知道,薛蝌他已经识破了他拖延宝琴婚事的计谋。 若非如此,金陵薛家也不会屡屡来信催促梅家完婚。 但让他始料未及的事情是,那薛家明明只是普通的商户人家,怎么家里还有这样的关系? 如今薛蝌找到了自家亲戚,求那卫家人为他们薛家主持公道,收到信的梅翰林简直就是一个头两个大,头疼得紧。 是,那卫家是武官,而他是翰林院里的文臣。 但问题在于,这件事他们梅家不占理啊! 而且两家的地位也是一个天,一个地,相差悬殊。 即便文武殊途,可那卫若梅本人就是五品的武官,他那父亲更是从一品的将军,全都身居实职。 他们家或许没法子拿捏实权的文官,也拿捏不了有前途的青年文官,但拿捏他这个既没背景又没有晋升希望的翰林,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更重要的是卫若梅在信里说了,他有亲友在顺天府做官。 这一点直接拿捏住了梅翰林的要害,毕竟他儿子正在府学里读书,正好方便卫家的亲友帮忙穿小鞋。 梅翰林可受不了自家儿子被人指指点点,更受不了自家儿子因为私德有亏而被教授逐出府学…… 所以,他接下来应该如何应对此事? 让儿子娶了那薛氏女? 不成,不成…… 他已经老了,在官场上也没有什么进取的机会了。 在这种情况下,梅翰林把自己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到了儿子身上,花费了无数精力才把儿子培养成廪生,又送他进府学读书。 梅翰林怎么可能愿意让自家儿子娶商户出身的薛宝琴? 不娶那薛氏女,直接退婚? 那就更不行了,按照卫若梅信里的意思,他们家不能无故退婚。 无故二字,正正好好地打到了梅翰林的七寸上。 既不能无故退婚,又不能找薛氏女的毛病。 除此之外,薛家还对他们梅家有恩……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梅家想要退婚,就只能承认他们家忘恩负义拜高踩低,要不然就是胡诌他儿子有问题。 梅翰林愁眉苦脸地想,若担上这样的名声,还能娶到什么好媳妇? 两害相权取其轻,他还不如直接让儿子把那薛家姑娘给娶回来,好歹还能搏一个知恩图报的美名。 至于把薛宝琴娶回来,然后把她磋磨死,这种事情梅翰林还是没想过的。 他是自私自利,但还没有坏到那种程度。 瞧不上商户出身的恩人之女是一回事,想出坏主意把恩人之女害死是另一回事。 而且继室的身份一般都还不如原配呢,若是娶了宝琴又把她弄死,梅翰林的儿子也很难再娶到出身高贵的妻子。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梅翰林胆子小,他根本就不敢想,更不敢做这样的事情。 权衡了几天后,梅翰林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心想,这全都是他的错。 如果不是他喝了两杯黄汤就把儿子的婚事给许出去了,他们梅家也不会遇到眼下的这些事情! 卫家那边的威胁不容小觑,他不能因为一桩婚事害了梅家的名声与前途。 好歹那薛氏出身富裕,能给梅家带来一笔丰厚嫁妆,他家孩儿也不吃亏太过…… 梅家这边松了口,薛家那边也有意应承,两家很快就定下了婚书。 只待明年秋天梅家公子参加完乡试后,小夫妻两个就可以完婚了。 而王熙凤也收到了薛蝌送与她的礼物与尾款。 薛蝌打点她花费的银票和礼物,杂七杂八地加起来也得有五千多两了。 这样丰厚的飞财人人都喜欢,王熙凤自然不是例外。 她满心欢喜地把东西交给平儿,让平儿把东西收好,然后又让人给薛家和梅家都送了帖子。 过些日子,她婆母卫夫人要举办赏花宴。 她这么做,表面上看是她想念姊妹们了,想与她们亲近一二。 实际上,她却是在给薛宝琴撑腰。 她给梅家送了帖子,总不会是要邀请薛宝琴的未来婆婆梅夫人过府相看媳妇的。 还不是为了让梅夫人看看她与薛家姊妹有多亲近,好让对方多生出几分忌惮之心出来? 不得不说,王熙凤她收钱后是真办事。 在这方面,她的信誉确实很好。 而薛蝌私下里给佛祖进香时,则在心里默默诅咒梅家公子明年一定不要中举。 为了达成心愿,他还专门给佛祖点了五十斤香油的大海灯,可以说是非常虔诚了。 至于薛蝌为什么会许下这样的愿望,而不是祝福梅公子中举…… 笑话,梅公子没中举的时候,梅家都能整出来这么多幺蛾子了;若是梅公子明年中举了,梅家岂不是要更加瞧不上他们宝琴了? 薛蝌可不希望那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梅公子明年还是不要中举才好,这样宝琴嫁过去时才能轻松一点。 宝琴在收到哥哥带给她的好消息后,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她虽然性情疏阔,不把梅家的事事情放在心上整日忧愁。 但看到哥哥为此焦心,她也未尝没有感到烦扰。 第210章 薛姨妈与宝钗母女二人也为宝琴的事情感到高兴。 只是梅家之前的做法太恶心,如今也不过是拨乱反正而已。 所以她们母女二人也不好大肆为宝琴庆祝,省得戳到薛蝌和宝琴兄妹的伤心事,因此也只借着赏雪的由头办了一桌小宴罢了。 薛梅两家的事情有了结果,如今也算告一段落了。 贾璋对这件事并不知情,毕竟薛家也没求到他头上。 他最近比较关心的人物是贾雨村。 因为他本人对贾雨村的警觉以及黛玉的提醒,贾璋派竹石、竹月两个小厮悄悄儿地盯着贾雨村。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贾雨村居然这样大胆。 这人刚在山东清吏司的位置上坐稳,就为虎作伥,协助恩主的儿子把人害得破家纾难,最后落得流离失所的下场。 那被贾雨村谋害的人姓朱,原是个爱金石的藏家,他家里藏了好些甲片、古鼎、帛书和碑文,也有好些爱金石的同好。 张泰维的三子张德修听说了这位朱藏家的名头后,特意托人借了对方的藏品来看,他也是个极爱金石的,因此一看到朱藏家的东西后,他一下子就舍不得撒手了。 在那之后,张德修就总觉得自己的收藏不好,心里不畅意,日夜惦念着朱藏家的珍宝。 他们张家是晋西的大财主,家里富裕至极,只要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张德修花再多的钱都舍得。 于是他请了中人,说自己要买那朱藏家手里的东西,花再多的钱都在所不惜。 怎奈何那朱藏家家里有良田千亩,虽称不上富裕至极,但日子也很过得去,人家只爱自己的宝贝,根本不稀罕张德修的银钱。 而且他心里认定了,这张德修拿钱诱惑他出让心头宝,是在侮辱他对金石的热爱,因此宁肯死也不肯卖掉手里的东西。 张德修为此悒悒不乐,但他也想不出别的法子。 他总不能跑到人家家里,大喊我是阁老的儿子,快点把东西让给我吧? 那也太掉价了,而且他爹知道后会打死他的。 就在张德修悒悒不乐时,贾雨村找到了进步的机会。 他出主意给张德修,先讹诈那朱藏主拖欠了官银,然后把那朱藏主拿到了衙门,对朱家人说所欠官银,都要变卖家产赔补才行。 这才把朱家的金石藏品全都抄检到了张家,自此以后,张德修与贾雨村相处得如同兄弟一般,张泰维也在儿子的举荐下,愈发看重贾雨村了。 可怜那朱藏主一家,竟因为这点小事,就闹得破家败业,真真儿是遭了一场无妄之灾。 贾璋心想,岳父大人对贾雨村的评价还真没错。 这人确确实实就是一个丧尽良心、泯灭天理的虎狼之人。 不过对杨门来说,贾雨村这个虎狼之人却是很有价值的。 瞧瞧,这贾雨村才上京多久,就给张泰维一派留下了这么大的一个把柄! 即便拿儿子的事弹劾老子并不致命,但这件事若是用好了,也能起到出乎意料的效果…… 贾璋敲了敲桌子,对雪檀交代任务道:“拿着条子,去账上支钱,把那朱家人接走,送到金陵去;告诉竹月继续盯着贾雨村,竹石可以回来了,让他去与顺天府经办此事的通判家里的小厮交交朋友……” 雪檀点了点头,拿着贾璋给的条子支钱办事去了。 在雪檀离开后,青桃拿出贾璋那件鸦青绫缎面、墨狐狐皮里的鹤氅给他。 然后提醒他道:“三爷,时辰到了。您说等到申时就去落英巷和林老爷吃饭,接三奶奶回家的,还特意让我时辰到了之后提醒您的。” 贾璋接过鹤氅,披上后道:“好,我知道了。提前备好热汤热茶,我和你们三奶奶回来后是要喝的。” 青桃点头称是,而贾璋已经穿好大毛衣裳,出门前往落英巷林府。 他哪里知道,如果没有他的存在,那因贾雨村而遭遇无妄之灾的人就不会是朱藏主,而是收藏扇子的石呆子。 被贾雨村撺掇着做恶事的人也将不是张德修,而是他的亲爹贾赦贾恩侯。 不过这件事,贾璋却是不知道的。 他若是知道了,只怕也会觉得自家十分幸运。 而那石呆子,也因为贾赦没遇到贾雨村又要为了儿子学好,进而逃过一劫,这倒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第160章 弈棋放水幼稚翁婿,西窗剪烛夜话家事 冬日期间, 京城天色暗沉的时辰要比夏天时早上许多。 贾璋前往林家时,天色已经有些黑了,地上也有一层薄薄的积雪, 车轱辘压过去,会发出轻微细碎的声音, 听起来倒也不恼人, 反倒有些悦耳。 待到马车行至落英巷林府, 贾璋踩着轿凳下车后熟门熟路地走进了林府主院。 而此时此刻,在林府主院里,林如海与黛玉二人正在小书房里下棋。 因此当贾璋走进主院堂屋时, 并没有看见妻子和岳父大人, 只见到正在烤栗子、剥松子的紫鹃等丫鬟。 紫鹃等黛玉的贴身丫鬟见棉帘被小丫鬟从外面掀开, 就猜到是贾璋到了。 三爷今早出门跟她们吩咐过,要她们一定要照顾好回家省亲的三奶奶。 又对他们姑娘说, 他晚上会来接她。 这件事她们出门时就已经晓得了, 所以此时此刻未经通报就能直入林府的只能是她们家三爷。 在贾璋走进来后, 紫鹃等人互相看了一眼,好像是在说我猜得果然没错一般。 在这之后,她们又上前给贾璋行礼,又要去小书房向林如海和黛玉通传贾璋到了的消息。 但贾璋却摆了摆手道:“我自己过去,不用你们通传。” 他把暖手炉交给紫鹃, 又脱下了身上的鹤氅交给雪雁,这才往小书房走去。 林如海和黛玉听到他的脚步声后一起抬头望过去, 便见贾璋今日穿了一件蓝白相间的衣袍,颇有些雅致仙君的气概。 黛玉见到他这身打扮后眼前一亮, 只觉自己被暖炉熏得有些昏昏欲睡的大脑也清亮了许多。 她拿起手边的小茶壶给贾璋倒了一盏茶,端给贾璋笑道:“三哥哥刚从外面来, 且喝些茶暖暖身子罢。” 心里却在想,三哥哥他今天这一身还蛮好看的,就是有些不像他往日里的风格。 贾璋先是给林如海行了礼,然后接过茶盏,对黛玉笑道:“多谢夫人了。” 当着长辈的面,贾璋不是叫黛玉玉儿,就是叫黛玉夫人,要不就是叫黛玉三奶奶,却是不唤他为黛玉取的小字的。 他们两个把这当做他们两人的秘密,黛玉也觉得这样挺好的。 但是她不得不提一点反对意见,不论是玉儿还是三奶奶都比夫人这个称呼要好很多。 听着三哥哥叫夫人,她总是会觉得有些羞窘之意。 于是她拉着贾璋坐到她身边,转移话题道:“三哥哥谢我什么?若想谢我,喝完茶后就帮我下棋吧。” “你瞧瞧这棋局,我都快要输了,只好求你救场。” 她闭口不提夫人这个让她觉得羞窘的称呼。 林如海见他们小夫妻这样要好,心情却很愉悦。 他轻声笑道:“你们两个如此要好,就和孟光接了梁鸿案一般,我见了也欢喜。只是你们可不能夫妻齐心,一起欺负我这个老人家!” 黛玉听了后对林如海打趣道:“爹爹您智珠在握,哪里怕我们两个联手?就算我和三哥哥一起与爹爹弈棋,想来也敌不过爹爹。” 贾璋也放下茶盏,赞同地点了点头。 跟着妻子一起吹捧泰山大人可能是所有女婿的基本技能,贾璋他也不例外…… 林如海被黛玉哄得唇角都翘了起来,眼睛也笑成了月牙,他心里想,我们家玉儿真是又贴心又俏皮又可爱! 真真儿是便宜贾茂行这小子了,居然娶到了他们玉儿这么好的夫人。 等一会儿下棋时,他一定要好好杀杀他这女婿的威风,让他见识一下泰山大人的威严! 而贾璋他在喝完茶之后,就和黛玉换了位置,准备和林如海下完这场残局。 他一只手拈起黑棋,另一只手悄悄地握住了黛玉的手,大脑则在飞速运转。 不过他想的事情是他要怎样放水,才能不被老泰山发现? 他前世就擅长下棋,这一世进入文渊阁后,棋艺更是突飞猛进。 谁让杨宗祯本人就是棋国高手,平常在文渊阁也喜欢下棋,贾璋这个徒孙兼机要中书自然要被师祖捉去对弈。 因为这个,贾璋的下棋水平提高得很快,至少不是林如海这个业余爱好者能够战胜的。 若不是这样,黛玉也不会一看到贾璋过来,就让他去救场了…… 如何输得漂亮,不但关乎着妻子的心情,还关乎着泰山大人的颜面,这可不是可以马虎的问题。 贾璋他不由自主地严阵以待起来。 黛玉她一头雾水地看着贾璋和林如海。 第211章 这翁婿二人拈起棋子后就莫名其妙地严肃起来了,黛玉对此感到十分奇怪。 三哥哥和爹爹怎么都这样严肃认真? 难道眼下这场棋局还有特殊意义吗? 如果有的话,那刚刚还执棋的她怎么不清楚? 黛玉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想到贾璋告诉她不要纠结琐事,保持心境开阔的养生之道后,她就不再继续思考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了。 紫鹃刚刚说要给她烤栗子、剥松子儿吃,她现在正好过去看看紫鹃她们弄好了没。 如果紫鹃她们弄好了,她可以把东西端到小书房,和爹爹、三哥哥一起分享。 爹爹和三哥哥都喜欢吃烤栗子,不过她不一样,比起栗子,她还是更喜欢吃松子。 在黛玉从紫鹃那边儿折返回来时,小书房里的棋局还没有结束,她又在旁边旁观了一会儿,这场棋局才落下了帷幕。 到最后还是林如海赢了棋局。 看着收拾棋子的女儿女婿,林如海整个人都心满意足起来。 贾璋心里亦然得意,可不是谁都能把岳父大人哄得眉开眼笑的! 他很会伪装自己的情绪,脸上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不过他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黛玉这个枕边人。 看穿了林如海和贾璋内心活动的黛玉笑吟吟地捏了一颗松瓤吃,又招呼林如海和贾璋这对在某些时候格外幼稚的翁婿趁热吃栗子。 栗子这种东西和松子可不一样,一旦凉了就不好吃了。 若非如此,她才不会催着父亲和三哥哥快点剥栗子吃。 她发誓,她绝对不是因为自己忍不住想笑,才故意转移话题的! 在棋局结束后,三人吃了一顿热腾腾的铜锅涮肉。 冬天吃这种热腾腾的东西是最合宜,贾璋、黛玉和林如海都觉得饭后身上暖洋洋的,很是舒服,竟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不过他们三个人都没去睡觉休息,而是又围炉说了好一会儿话。 话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贾雨村。 贾璋捧着茶,向林如海和黛玉讲述了贾雨村对朱藏主的所作所为,父女二人都对贾雨村的无耻行径十分不齿,都说贾雨村是一个阴险小人。 而在听到贾璋给朱家人提供帮助的事情后,黛玉眼神明亮地夸赞贾璋的善良,林如海则对贾璋眨了眨眼。 好小子,你这下手够快的。 贾璋对林如海点了点头,然后轻笑道:“看到贾雨村这样性急,我就放心了。” 黛玉听贾璋说过,赵老尚书最喜欢脚踏实地的人,不喜欢急功近利之人,所以贾雨村他很难得到赵树生的青眼。 这也就意味着,他也很难蛊惑赵树生针对贾璋的师叔孔云孔大人。 这也是贾璋说他放心了的原因。 黛玉听到贾璋的话后也为贾璋感到高兴,而且她本人也觉得赵老尚书不喜欢贾雨村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如果贾雨村这样的虎狼之人都能事事如意,那老天也是无眼,乾坤亦然有私,这世间又还有什么道理可讲呢? 又过了一会儿,宵禁的时间快到了,贾璋和黛玉也向林如海告辞家去了。 这次离开林府时,黛玉的情绪很稳定,并不像之前那样,心怀太多悲伤离别之思。 林如海他亦然如此。 父女两人情绪转变的原因也很简单,一是因为贾璋做到了婚前的承诺,经常找借口带她回娘家探望爹爹,又能哄得贾赦邢夫人欢喜,不对黛玉回家省亲一事产生太多意见。 如此一来,黛玉自然轻松起来。 二是因为林如海在被贾母邀请过府做客后,就发现了另外一个和女儿团聚的好办法。 他可以主动去荣国府探望岳母啊! 这样外人只会说他这个做女婿的忠厚孝顺,他又能经常看到女儿,岂不是一举两得吗? 因为父女二人经常相见,两人分别时自然就没了那么多的离愁别绪了。 贾璋见到林如海和黛玉的变化后,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他既舍不得黛玉难过,又觉得林如海把女儿嫁出去后,孤零零一个人过日子,颇有些心酸之意。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也做出了很多努力。 比如找到足以说服邢夫人的借口带着黛玉回娘家,省得黛玉被邢夫人指责;比如说带黛玉出去玩,路上“顺便”去了一趟林府…… 而林如海也在用他的方式与黛玉团聚。 在他们共同的努力下,这个问题被妥善地解决了。 这样就很好,看着黛玉的笑靥,贾璋的心情也渐渐地愉悦起来。 一路上行车换轿,一直走到二门处,贾璋和黛玉才开始步行回鹤鸣苑。 小丫鬟们在前头提着灯笼照明,贾璋握着黛玉的手,两人一起回了鹤鸣苑。 他们两人一人穿着鸦青绫缎面的鹤氅,一人穿着大红羽纱面的鹤氅,从背后望过去,颜色倒是很相配。 至于为什么没穿贾母在他们新婚第二天赐下的雀金裘和凫靥裘…… 贾璋日常上衙,不好穿的奢靡太过。 狐狸皮里子的鹤氅已经很好了,若再穿雀金裘,岂不是太过招眼了? 贾璋不穿,黛玉也不穿。 在她心里,这两件衣裳是外祖母在新婚第二天送给她们的,只有她们一起穿才算得上圆满。 所以这两件衣裳,大概只有在年尾朝廷休沐时才能上三爷与三奶奶的身儿了。 走进鹤鸣苑,贾璋和黛玉脱了大毛衣裳,喝了些青桃、青雀奉上的温热甜汤。 在青桃和青雀离开后,贾璋和黛玉又提起了青桃和青雀的婚事。 这两个大丫鬟的年纪大了,今年年尾也该把她二人发嫁出去了,省得误了青桃和青雀的花期。 “青桃不想嫁给府里的管事,要嫁到外面去,我便让雪檀在外面给她寻了一家人品不错的富户。过些日子,咱们两个给她一份嫁妆也就是了。” “皎皎对青雀有什么安排吗?若是没有的话,我这边倒是有个好人选。管我那铺子的掌柜高杉看重青雀识文断字,想聘青雀做他们家的儿媳。他们家儿子我也见过,人高高大大的,说话干脆利落很是爽快,日后我是要用他的。” “所以前程这方面,也不用青雀担心。” 黛玉听到贾璋提起高杉,也觉得高家人品有保证——若他们家不忠心不老实,贾璋也不可能用他们一家用了这么多年。 “我问问青雀吧,这种事情,总要青雀自己愿意才好。” 贾璋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又拿起金剪,剪了剪灯花。 看到灯烛变得更加明亮后,黛玉轻笑道:“共剪西窗烛,夜话家务事,我们要比李义山幸运许多。” 贾璋放下剪刀,走到黛玉身边,亲了亲她的侧脸:“只可惜外面没有雨雪,否则就更加映景了。” 第161章 忠仆成婚杨门聚会,肺腑之言姑射神人 翌日, 黛玉跟青雀说了贾璋昨晚跟她说的事。 黛玉也觉得高杉的儿子是个好人选。 青雀是她的贴身大丫鬟,只要高家的人有脑子,就不可能对青雀不好。 就算那高家的小子犯了浑, 他也断然不敢欺辱青雀。 毕竟那高家兄弟依附着三哥哥而生,他们绝不可能让自家子侄自毁城墙。 而且三哥哥还跟她说了, 他以后会用高家的儿子, 所以青雀也不用担心未来夫婿是个没前程、没担当的人…… 青雀听到黛玉跟她提起婚嫁之事, 耳朵都红了。 她性格直爽,一直以来都没想过自己的婚嫁,如今听黛玉提起此事, 整个人的脸都烫得要命。 她不好意思地对黛玉道:“这事……这事全都由姑娘做主!” 黛玉看她这副模样, 忍不住笑出声来, 青雀听到她笑,整个人更加不好意思了。 待黛玉拿帕子轻轻拭去眼角上笑出来的泪水之后, 才向青雀细致地讲述了高家的种种好处。 最后, 她对青雀道:“这事儿到底能不能成, 还要看你自己的心意。你殷勤照顾我一场,我总要看着你以后生活如意,才算安心。” 青雀心里十分感动,她走到黛玉身边,轻声问黛玉道:“我嫁到高家后, 还能继续照顾姑娘吗?” 夫人贾敏对她的恩情比天高、比海深,她一直都很感激夫人。 后来夫人去世, 老爷给了她照顾姑娘的机会,她当时心情十分激动, 还在心里发誓,日后她一定要照顾好姑娘, 陪伴姑娘一生一世。 这些年来,青雀一直都在兢兢业业地照顾黛玉,践行自己的诺言,从来都没有过懒怠之心。 黛玉对自己的丫鬟也好,因为这个,不论是青雀、紫鹃,还是雪雁、春纤,都对黛玉忠心耿耿。 人心换人心,青雀她也舍不得离开待她极好的姑娘。 她心里琢磨着,如果日后再也不能见到姑娘:再也不能帮姑娘办事的话,那她还是不嫁人得好…… 第212章 黛玉拉着青雀的手,对她笑道:“当然可以了,我们还能一起生活,你依旧能照顾我。” “那高家小子与雪檀、黄柏他们是同辈人,红杏嫁给雪檀后,也还在府里做女管事,我们青雀也可以和红杏一样的。” 听到黛玉如此说,青雀才不再纠结。 高家确实有很多好处,姑娘是为了她的未来考虑,才帮她选定了这门婚事,她对此也是心动的。 于是,她对黛玉道:“若是还能照顾姑娘,那我愿意听姑娘的安排。” 黛玉听青雀情愿这门婚事,才对青雀道:“你愿意就好,你也知道,青桃要嫁到外面去了。你们三爷的意思是让你们两个一起出嫁,你们嫁妆也由雪檀、红杏夫妇一起采买。如此一来,还能省些气力。” 青雀听闻此言,连忙跪下磕头道:“青雀多谢姑娘和三爷的恩典!” 在市井小民家里,便是亲生的父母,也不见得会给女儿置办丰厚的嫁妆。 如今黛玉和贾璋要给她们置办嫁妆,让她们风风光光地出嫁,这样的恩情与再生父母也没什么区别了。 青雀她当时会感激了。 在贾璋和黛玉夫妇的主持下,青桃和青雀在年前出嫁了。 与红杏一样,这两人的婚事办得很风光,嫁妆亦是丰厚,惹得不少人啧啧称叹。 更让不少丫鬟羡慕得眼睛珠子都红了。 只是与老太太的荣庆堂一样,不是最拔尖儿的丫鬟,根本得不到进鹤鸣苑当差的资格。 而且鹤鸣苑的丫鬟很多,就算红杏、青桃、青雀三人都嫁出去了,鹤鸣苑里依旧有十来个丫头。 贾璋与黛玉根本就不缺使唤的人,也没有再往院子里添人的意思。 只有帮黛玉看守花冢的小红,因为口齿伶俐得了黛玉的青眼,被她调到身边伺候。 倒是惹得不少丫鬟开始关注起这个横空出世的小红来…… 打听过后,大家都觉得有些惊讶。 没想到不善言辞的林之孝夫妇居然生出了一个伶俐女儿出来,这女孩儿还得了三奶奶的青眼,恐怕林之孝夫妇这回要美坏了。 有红杏、青桃和青雀这三个先例在,府里哪个疼儿女的管事不想把自家孩儿送到鹤鸣苑伺候? 就算前程不如红杏、青雀等心腹,能轻松办差、体面出嫁也是极好的。 谁不想让自家女孩儿去伺候好伺候的主子,少受些罪呢? 唯一让人感到可惜的事情是,鹤鸣苑目前根本不缺人…… 年末休沐,贾璋领了文渊阁发放给属官的节礼回家。 文渊阁的节礼规格比翰林院的节礼规格要高上许多,东西都很不错。 贾璋把孝敬长辈的东西交给黛玉,让她带人把东西送过去,也好尽一份晚辈的孝心。 新年时候,贾母照例带着两个儿子、一个儿媳进宫参加宫宴,王夫人则被贾政报了病假,依旧在小佛堂里拜佛念经,只得了一顿带荤腥的好饭,算是让她庆祝年节。 待到大年初二,贾璋和黛玉一起出门,去师祖杨宗祯家里拜年。 作为叶士高的弟子,杨宗祯的中书,贾璋在杨门内部的地位很高。 黛玉是贾璋的妻子,年纪又轻,在杨门女眷中自然是备受照顾的。 尤其是杨阁老夫人,她与黛玉同是江南人,又同是爱诗书的才女,因此也很欣赏黛玉。 席间杨阁老夫人连声夸赞了黛玉好些句话,引得旁人家的小媳妇们艳羡无比。 而在另一边的暖阁里,杨宗祯与弟子门人也举办了宴席。 他们一边饮酒为乐,一边探讨朝中局势,亦然十分惬意。 杨宗祯的政治纲领非常简单,总体来说还是拉原倒张、政绩为先、藏锋隐芒的那一套。 不过这些计划还要等到太上皇宴驾,周、李两位阁老下台后才能施行,现在提起这些,也只是为了打好提前量。 在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杨宗祯脸上露出了些许疲惫之色来。 孔云眼尖,看到杨宗祯的神色后立即提出建议:“时辰不早了,也到了师相往日午休的时辰了。” “咱们且退下吧,让叔玉和茂行搀扶着阁老去休息。” 孔云特意点名贾璋和杨叔玉,是因为杨宗祯最喜欢的晚辈就是他们两个。 他这也是在投阁老所好。 杨宗祯赞许地看了一眼孔云后,对杨叔玉和贾璋道:“你们孔师叔说得没错,我确实有些疲累了,你们两个过来送我回去。至于你们,该吃酒吃酒,该猜拳猜拳,不用理会我。” “阿云,你性格稳重,帮我看着他们些,别让他们喝多了。” 孔云喜气洋洋地接受了阁老的安排,而杨叔玉和贾璋立刻应了一声是。 在这之后,他们两个飞速换好出门的大毛衣裳,然后顶着在座宾客羡慕嫉妒的眼光走到杨宗祯身边,一左一右扶着杨宗祯离开了宴客的暖阁。 走到外面后,贾璋撑起了十八骨绘红梅的油纸伞,杨叔玉小心翼翼地扶着祖父的胳膊,三人缓缓地漫步在风雪当中,向后院的方向走去。 杨叔玉看着从天中飘飘扬扬、像柳絮一样的雪花,忍不住向杨宗祯建议道:“祖父,要不然我去给您叫一顶暖轿来吧?这雪不小,您老人家别被冻着了。” 杨宗祯摆了摆手:“我不用什么暖轿,瑞雪兆丰年,这场雪下得好啊。” “茂行,你说这雪下得好在哪里?” 贾璋轻声笑道:“这雪下得不大不小,既不会产生雪灾冻坏老百姓,又能滋润土地育养万物,想来今年会是一个好年头。或许这就是阁老说这场雪好的原因吧。” 杨宗祯听到后爽朗地笑道:“茂行说得对,这场雪是个好兆头,所以我才不要暖轿,想好好地感受一下这场瑞雪!” 在风雪中,杨宗祯的声音也变得模糊起来。 远远地坠在他们身后的小厮们只能听见风雪声与说话声交织的杂音,分辨不出杨宗祯脱口而出的话语。 所以他的话,只有跟他身边的贾璋和杨叔玉可以听见。 他对这两个他十分欣赏的后辈说:“我自认为自己能斗得倒张泰维,但张泰维不能轻而易举地被我斗倒。你们谨记,杨门需要敌人。” “我们必须一直都有敌人,而不是让陛下亲自扶持某人某派来做我们的敌人,这两种敌人的意义是完全不同的。” “除此之外,你们一定要记得公心二字。” “做官若只想着自己,那就做不长久,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但也不能不考虑自己,自保、利益、取舍,这些东西都要藏在肚子里,仔细思量着……” “忠君是好事,但也不可全抛一片心啊!” 贾璋和杨叔玉把这些话全都记在心里,轻声对杨宗祯道:“我们都记住了,师祖/祖父放心。” 杨宗祯满意地点了点头。 若这两个孩子真的把这些道理吃透了,他也就不用担心他们在官场时吃亏了。 茂行还好,他是天生的政客,阁员的苗子,即便他不跟茂行讲这些道理,茂行他也迟早能悟透这些道理。 可是叔玉身上却有些文人惯有的天真,他不得不多对他这个孙儿叮嘱几句…… 在贾璋和杨叔玉的照顾下,杨宗祯走得很稳,没有被雪花打湿衣服,更无风寒之虞。 三人走进主院后,立刻脱了大毛衣裳。烤过手后,才用梅花蕊熏的绿豆面儿洗了手。 在这之后,丫鬟们端了热茶过来让他们暖身子。 但是贾璋担心杨宗祯喝茶后睡不着觉,便让丫鬟们把热茶端下去,换了温热的蜜水上来给杨宗祯喝。 待到杨宗祯喝完蜜水,漱过口,又上床休息后,贾璋才和杨叔玉一起离开。 在回前院的路上,杨叔玉笑道:“过些日子我娶亲,茂行一定要过来喝喜酒。” 他要娶的姑娘,是湖州苏家的女儿。 这家人是杨宗祯亲自择定的,看重的就是湖州苏家几代经学名家的清名。 贾璋也知道这门婚事的始末,听到杨叔玉的邀请,他笑着道:“终于到我还恩的时候了!放心,到时候我一定替你挡酒,不让你这个新郎官醉着回洞房。” 杨叔玉听到后,开心地大笑起来:“那就多谢茂行贤兄了。” 两人又重回宴席,与众人饮酒游戏为乐,直到午后雪霁,天色分明,众人才带着妻女各自家去。 而贾璋和黛玉,毫无疑问是所有人中最亮眼的一对。 不仅仅因为他们身上金翠辉煌的雀金裘和凫靥裘,更因为他们天姿灵秀,浩气清英,绝非俗人也。 就像陶渊明诗中所说的那样,佩鸣玉以比洁,齐幽兰以争芬,或许他们两个,就是这样的罢。 第162章 翠云织锦彩衣娱亲,新年应酬兰庭雅集 初三是女子回娘家的日子, 贾璋和黛玉早早起来,预备回门探望林如海。 他们两个和昨日一样穿了绯色衣袍,外面罩了金翠辉煌的雀金裘和凫靥裘。 第213章 年节时候, 就是要穿得鲜艳华贵一些,才显得吉祥富丽, 长辈们瞧着也欢喜。 尤其是贾母这位疼爱孙子和外孙女老人家, 她看他们穿了她送的衣服, 心情也会很愉悦的。 林如海见小夫妻两个装扮得美丽,心也甚是开怀。 他笑道:“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1]。你们这身衣服, 可是老太太送你们的?” 黛玉轻轻应了一声, 又问林如海是怎么猜到的。 林如海解惑道:“京中会做鸟羽织锦的织工与绣娘少之又少, 翠鸟更是数量稀少。如今想做成这样的一身衣服可不容易,但我记得老太太年轻时是有两件这样的衣服的。” “这东西比狐腋裘还要珍贵许多, 老太太愿意把这东西送给你们, 可见老太太有多疼你们, 万望你们两个以后好好孝顺老太太。” 听到林如海的话后,贾璋和黛玉连连点头称是。 三人聚了一会儿后,林家的宾客就到了。 林家的宾客没有杨阁老家里的宾客多,但来人都是林如海信重的好友以及林如海好友的家眷。 作为林如海的女儿女婿,贾璋和黛玉自然要帮助林如海招待好林家的宾客。 从落英巷回荣国府的路上, 贾璋和黛玉遇到了贾琏夫妇的马车,于是两股人合成了一股, 一起回荣国府了。 待到马车行至荣宁街,两对夫妻都下车后, 史湘霓拉着黛玉的手坐上了青绸小轿,径直往荣庆堂那边儿去了。 贾璋和贾琏无奈地对视了一眼, 夫人把他们扔下了,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们两个先去贾赦那里请安,然后又去荣庆堂给贾母、邢夫人请安。 邢夫人今早也回娘家了。 不过她回娘家,倒不是为了看望邢德全夫妇,而是为了给爹娘上香,顺便和两个同样回娘家的妹妹唠唠家常罢了。 因为二妹白夫人和三妹施夫人家里家务繁忙,三姐妹在娘家吃完午饭后就离开了。 席间邢德全之妻对三位姑姐百般奉承,把邢夫人三姊妹哄得高高兴兴的。 邢德全夫人心里也高兴,比起讨好她们家那没志气的邢德全,还不如去讨好几位嫁得不错的邢家姑奶奶。 一来,几位姑姐从手指头缝儿里漏出来的东西就够她抚养儿女了。 有好处在前头吊着,邢德全夫人的态度非常积极。 二来,几位姑姐虽说不是美人,但居移气养移体,她们可比邢德全那个混账长得好看多了。 就算哄人,邢德全夫人她也更愿意哄长得好看的人呀! 贾璋和贾琏来荣庆堂的时候,黛玉和湘霓已经和贾母、邢夫人凑成了牌局打叶子牌。 贾璋向来聪慧敏锐,贾琏在世情上亦然机变,两人一眼就看出来妯娌二人正在给长辈喂牌。 黛玉和湘霓愿意哄长辈高兴也是她们的孝心,这种事不说破的效果远比说破的效果要好。 所以兄弟两人只是相视一笑,没有说破黛玉和湘霓的小动作。 他们两个分别站在贾母和邢夫人身后,给她们出主意,建议她们出哪张牌,不出哪张牌。 朝夕相处的夫妻正在互相使眼色,感情甚好妯娌之间互相打配合,没过多久,贾母和邢夫人就赢了一大把银角铜钱,眼睛也笑成了月牙状。 倒不是为了这点钱开心,而是打牌打赢了的感觉让人满足极了。 贾璋等人的心情也很好。 长辈开心,他们也跟着开心。喂牌放水,也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彩衣娱亲罢了。 而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贾璋又带着黛玉拜访了许多长辈。 这些人家的老夫人都很喜欢黛玉,谁能不喜欢说话礼貌体贴,貌若海棠醉日,还有才华的女孩子呢? 更何况…… 别说黛玉本来就是个讨长辈喜欢的好姑娘,就算她不是,只要她做得不是太过分,也没人会故意为难她。 毕竟黛玉又不是自己儿媳,她们跟别人家的媳妇耍什么威风? 自家老爷又这样看重贾璋,她们若为难贾璋的妻子,岂不是自毁城墙? 那又像什么样子! 这世上,只有那等没见识的人家才会做出慢待别家女眷的愚蠢之事,她们可不想让外人笑话她们家没教养…… 待到给长辈们拜完年后,贾璋和黛玉两人在后街别居里忙活了一天。 前院的铃兰宴和戏班子,后院的玲兰宴、戏班子和女先生,官客和堂客都喜欢的投壶、射覆、飞花令等游戏,他们都要准备好。 贾璋一路三元考下来,积攒了不少同年同科的关系。 在拜师后,他又在杨门与实学一派中收获了不少师兄弟。 而在入仕后,他不但在翰林院、文渊阁中书房里又交到了不少朋友,结交了不少同僚,还收拢了不少奔着他三元及第的文名与阁老徒孙的身份投靠过来的年轻的寒门进士与寒门举人。 除此之外,贾璋还有一班从小玩到大的勋贵朋友。 这些人虽然不多,但个个都有正经事情做,即便没入仕,也接起了家里的产业与人脉,不容小觑。 七七八八算起来,贾璋需要仔细维护的关系少说也得有几十人。 但年节只有几天,互相拜年实在是拜不过来,所以贾璋便主动办酒,宴请这些朋友来他的别居共饮同欢。 这件事自他入仕后就开始了,迄今为止已经有三年了。 今年不同的地方是,贾璋他成亲了,有妻子在后院主持宴会了。 有黛玉主持雅集,他完全可以邀请朋友的妻女来别居做客。 在贾璋心里,这是一件一举两得的事情。 不但能把他与朋友、同年、同僚、师兄弟们间的关系往通家之好的方向发展,还能让黛玉多交一些手帕交,多出去和朋友们走动走动。 黛玉也很赞同贾璋的看法,因此她很精心地打点这次宴会。 她还为贾璋的别居取了新名字,就唤作兰庭别院。 兰是《兰亭集序》的兰,也是墨玉兰花的兰;庭是《黄庭经》的庭,也是庭院深深深几许的庭。 不能亲眼目睹《兰亭集序》的真迹,是黛玉此生的遗憾之一。 虽然她手上有林如海给她陪嫁的褚遂良摹本,但那终究不是王右军的真迹。 或许这就是元微之所说的“除却巫山不是云”罢。 一想到别院经常举办雅集,黛玉就想到了兰亭雅集。 所以在给别院取名字的时候,她才取兰亭之音,又取兰亭二字当中的“兰”字作为别院名称中的第一个字,为别院取名为兰庭。 至于第二个字为什么要用庭字,原因也非常简单。 黛玉知道,贾璋颇为推崇道家,偶尔也会读《黄庭经》。 既然别院名称的第一个字取自她喜欢的《兰亭集序》,那么第二个字自然要取自贾璋喜欢的《黄庭经》了。 “而且兰亭雅集是在亭子里面举办的,三哥哥的宴会是在庭院里面举办的,自然还是叫兰庭更衬景!” 黛玉眉眼弯弯地道:“总不能拾人牙慧,照抄王右军的兰亭二字,惹人发哂吧?” 贾璋看着黛玉灵动的眼神,也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他写好了别院新名字的斗方,让雪檀拿去做匾额,又对黛玉道:“我知道你喜欢《奔月》,特意请柳湘莲帮忙,找戏班子细细排了这出戏。” “到时候皎皎记得点戏,和她们相处时,也只当你在结交新朋友,不用为了我谦让旁人,切记不要吃亏。” “我这般珍爱皎皎,绝不想让皎皎因为我受委屈。” 她明白他的意思,他需要她进行夫人外交,但他自信他能让她不用在外面受委屈。 所以他说不用她谦让。 他努力奋斗的目的是为了让家人过得好,所以他说,他不希望她为了他受委屈。 黛玉全都明白,但她也想尽力帮帮他。 无论是林如海还是贾璋,都没有她是个女人,就不该管外面事情的想法。 他们都愿意让自己喜爱的女孩睁开明亮的双眼,观察外面的世界。 所以黛玉知道很多事情。 她知道这世上还有人吃不饱饭,她知道这世上并不是非黑即白,她知道诗书里面的风花雪月,也知道朝廷上的剑影刀光。 于是她温声对贾璋道:“我记下了,三哥哥说什么谦让不谦让,委屈不委屈的?我们是主人家,当然要好好照顾客人呀!” 聪明人不会跑来平白无故地得罪人,而她这个主人家也不能不管不顾,只管自己高兴。 她要帮三哥哥笼络住那些太太小姐,因为她们的丈夫是三哥哥在官场上勠力同心的战友。 她不会让自己受委屈,但也会照顾好客人。 她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需要爹爹和三哥哥百般照顾体贴的小女孩了。 她也可以照顾爹爹和三哥哥,当他们在朝廷的风刀霜剑中斗累了的时候,她可以做他们宁静的港湾…… 第214章 转眼间,就到了贾璋办酒的日子。 贾璋在前院招待他的朋友,呼卢喝雉、谈天说地,气氛十分融洽;黛玉在后院招待那些女眷,描龙绣凤,连对吟诗,亦然交了好些手帕交。 戏班子的小旦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戏,前院的戏台上,杜丽娘刚刚苏醒;后院的戏台上,嫦娥奔月而去,让人不禁感叹日后的碧海青天夜夜心。 待到笙歌停歇,灯火黯然时,所有宾客都兴尽而来、兴至而归,黛玉也结识了几位和她谈得来的女眷。 当然,黛玉最聊得来的还是她早就认识的两个人。 贾璋的小师兄叶荆的夫人,以及理国公府的熠五奶奶。 在这场宴会过后,贾璋今年年尾的应酬算是结束了。 黛玉也以贾璋妻子的身份见过了杨门内的女性长辈与荣国府的亲朋故旧,并通过兰庭别院的宴会让外人对她赞叹不已。 不过那些赞叹,无非是聪敏贤惠等老调常谈的美名,贾璋与黛玉对这些美名不感兴趣。 他们接下来要做一件可能需要很长时间,但又非常重要且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贾璋要编纂《四书衍义补》,还要把自己的政见编纂进去。 黛玉主动提出要帮忙,她说她在贾璋编纂《尚书通考》时做得很好,没道理这次就不用她帮忙了。 贾璋担心她白日里无聊,因此也没拒绝她的提议。 他很愿意接受黛玉为他提供的帮助,并且很高兴她能参与到他的事情当中来。 除此之外,黛玉想写一本诗鉴。 贾璋对此很支持,还建议她用笔名出版。 反正自家开了书局,黛玉写书一事经他本人操办后,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听到贾璋的话后,黛玉才笑吟吟地点头同意了,还为自己取了一个雅谑居士的笔名。 贾璋的心情也很不错。 他们皎皎的文采这般好,确实不该明珠蒙尘。 雅谑居士的笔名也很好,他们皎皎不但可以雅谑古往今来的诗词与墨客,还可以雅谑这自从南宋以来愈发保守苛严的世道…… 第163章 连理跳脱黛玉有喜,愿我如星君如明月 时光飞逝, 转眼间就到了二月花朝节。 贾母特意为黛玉办了一场生辰宴,还邀请林如海过府一起给黛玉过生辰。 史湘霓刚嫁进荣国府的那一年里,贾母也给她办过生辰宴, 所以这次贾母给黛玉办酒,更没人敢对此多加置喙。 毕竟, 当初给史湘霓过生日的时候老太太就说过, 她这是心疼孙媳妇嫁进她们贾家, 第一次离开家人心里伤怀,所以才出钱给孙媳妇办酒,不论是谁都不许嫉妒, 更不许说嘴惹她生气。 有这句话杵在那里, 还有谁敢背后议论黛玉这个由老太太亲自抚养长大的三奶奶, 惹家里的老祖宗生气? 就连邢夫人这个亲婆婆都没说什么,旁人就更没什么话可说的了。 因为今年花朝节正好赶上了朝廷休沐的日子, 林如海一早就启程来了荣国府, 贾璋也一大早就起来为黛玉描眉。 在画好远山眉后, 他轻笑:“皎皎长眉连娟,我这个俗人色授魂与了。” 黛玉笑着接过他手中极难得的螺子黛,为他也修了修眉形:“三哥哥难道不是吗?我心里觉得三哥哥要比潘安、卫玠还要俊美呢。” 贾璋听到她的话后,哑然失笑,只是靠在椅背上任由她画眉。 在她画好后, 他接过她手里的螺子黛,放到梳妆台上的紫檀盒子里。 然后他握住黛玉的指尖, 亲了亲她的手背,又从袖袋里拿出一只小小巧巧的盒子给黛玉:“皎皎生辰快乐。” 黛玉打开盒子, 只见盒子里面装着一对莹白皎洁的镂空连理枝玉镯,玉镯莹润光洁, 分明是和田美玉;雕工更是尽善尽美,黛玉看着十分眼熟。 贾璋把那双玉镯轻轻戴到黛玉手腕上:“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我和皎皎,永远都会这么好的。” 黛玉听到他的话后,心里十分感动,遂把雕工的事情放到脑后,对贾璋道:“当然会,三哥哥知道我的心,我与你只会是孟光和梁鸿。” 贾璋听到后,也愉悦地笑了起来。 是的,他们当然举案齐眉,但他们要比举案齐眉更好更亲密,更加两心相知。 但他不会出去炫耀,人的福气是有限的,如果太过得意,上天也会看不下眼。 所以他这些年一直都在施粥,都在赈济灾民做好事,唯恐自己德不配位,灾殃加身,而且他时常给玉皇宫敬奉香火,还在那里给家里所有人都点了油灯。 如果上天有灵,请保佑他们一家顺顺利利的。 不求满门朱紫富贵至极,只求众人安乐家宅平安。 在和黛玉甜甜蜜蜜地吃完早膳后,小夫妇才一起去荣庆堂找贾母与前来荣府做客的林如海。 待到宴会结束后,贾璋带着黛玉出门去京郊的温泉庄子,那里有他让人专门种植的芙蓉,他想让黛玉在生辰这天,看到她最欢喜的花。 来了温泉庄子,不泡温泉就好像少了些什么似的。 因此贾璋吩咐下人去准备泡汤时要用的东西,又喂黛玉喝庄子上厨娘刚送来的甜汤。 只是还没等他们去泡汤,黛玉就有些不舒服,往日里爱喝的甜汤也有些喝不下去了。 贾璋见她不舒服,连忙让雪檀去请太医。 若是他,随便找个大夫对付一下也就行了;可是皎皎小时候身体不好,还是请一直给皎皎看诊问脉的王太医来看病比较妥当。 黛玉听到他的话后,叫住了雪檀,劝阻贾璋道:“虽然眼下已经不像年尾时那样冷了,可郊外没人扫雪,路滑得很,还是别折腾王太医他老人家往郊外跑一趟了。” “我其实只有一点点不舒服,过一会儿就好了,哪里就这样娇气了?” 贾璋看了看她的眼神,知道她这次态度很坚决,只好对她道:“可以不请王太医,但是得请他的学生小赵太医过来给你看诊,否则我不放心。” “如果真有问题,再请王太医,这样好不好?” 黛玉听他的安排很妥当,这才乖乖地点头。 黛玉知道,荣国府每年都会给王太医家里一笔数目非常可观的酬劳。 但是她还是会很感谢为她看病问诊的老人家。 这些年来,王太医他老人家年纪愈发大了,现在她只是有一点点不舒服,并不想折腾他老人家…… 大半个时辰过后,雪檀把小赵太医接到了庄子里。 得知黛玉有些头晕不舒服后,小赵太医立刻拿出脉枕和帕子为黛玉诊脉。 贾璋专注地看小赵太医诊脉,待他看到小赵太医和缓起来的神色后,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 黛玉大概没什么事,他可以放心了。 就在他等待小赵太医的“尊夫人并无大碍”时,他听到小赵太医笑眯眯地道:“恭喜贾修撰,贵府三奶奶脉如走珠,这是有喜了。大概有一个多月了,贾修撰,再过八个多月,您就要当爹了!” 贾璋的眼神瞬间亮起来了,他喜不自胜地露出了笑容。 但是一想到黛玉不舒服,贾璋就知道现在还不是他穷欢喜的时候,他焦急地问小赵太医:“我夫人刚刚不舒服,可有什么不妥?” “还有这甜汤,您瞧瞧,这里面有没有什么对孕妇身体不好的东西?” 小赵太医端起贾璋递过来的半碗甜汤,检查过后对贾璋道:“无碍,这里面没有什么对孕妇不好的东西。” “贵府三奶奶若是突然不喜欢喝这甜汤了,大概是孕期口味变了。我给贵府三奶奶开一帖安胎药,再给您写一些注意事项。” “不过我的医术没有我师傅的高明,等到两位回城后,最好还是请我师傅去贵府给三奶奶再诊一次脉。” 贾璋连连点头,又对小赵太医拱手道谢。 在小赵太医打算离开时,贾璋又亲自送他出门,一路上问了好些照顾孕妇的方法,临了还给小赵太医塞了一封极厚的红包。 小赵太医听到贾璋各式各样的问题后,不禁有些咋舌;在登上马车打开贾璋给他的红包后,更是有些哑然。 这么说吧,他打十八岁起就开始出门看诊,迄今为止也有十年了。 但他还从未收过这么厚的红包呢! 贾家三爷还真是爱重他家夫人呀! 若是不爱重,贾璋根本不会问到那些细致周到的问题,更不会对他这个小太医这般彬彬有礼,还给他这么厚的红封。 他又不是他师傅那样的名医,如果不是因为璋三奶奶怀孕,他身上哪有让贾璋这般尊重的价值? 而贾璋在送走小赵太医后,顶着众人惊诧的视线小跑回黛玉身边。 他来来回回地看着黛玉,所有喜悦都写到了他那双灿若明星的眼睛里,黛玉很少见到他这般喜形于色的模样。 她轻轻捏了捏他柔软的脸颊:“哪里来的呆雁儿?” 第215章 贾璋握住了黛玉的手,想抱她,又怕勒紧了她让她不舒服,最后还是放弃了自己想法。 他坐到她身边,轻轻地搂住了她:“当然是从皎皎家里飞出来的。” 他抚了抚黛玉的脊背:“皎皎不要害怕,我一定会照顾好你,也定会做一个好父亲的。” “我们皎皎也是一个小女孩呢,也是可以被哄的。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一定要告诉我,我一定会帮皎皎解决的。” “要不我请岳父大人来兰庭别院住吧?他肯定不愿在荣府长住,但是我可以说是我厚着脸皮把岳父请来请教学问的,这样皎皎想爹爹了也不用奔波……” “雪檀,告诉祖母和父亲母亲这个好消息,你们三奶奶……不,雪檀,不要去,你们三奶奶还没满三个月呢,现在到处说不吉利。” 黛玉本来是有一点害怕的。 她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和贾璋定亲了,所以早就有了做贾璋妻子、做荣府媳妇、做小孩子母亲的准备。 所以她不像别人那样怕,也以为自己绝对不会怕,不会担心。 但当她真正得知自己即将成为母亲的时候,她心里还是产生了小小的惶恐。 她会平安吗?她会成为一个好母亲吗? 故人心易变,三哥哥他会一直爱她吗? 三哥哥会是一个好父亲吗? 可是,看着贾璋难得的慌乱,听他甚至有些语无伦次的许诺与安慰,黛玉突然觉得自己很安心。 她抚摸贾璋身上的云鹤刺绣,想到他们居住院落名字的由来。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 二表哥贾琏说,三哥哥是矫矫不群之白鹤。 黛玉觉得他说的对,而且她期盼着她和贾璋的小孩子,也会是矫矫不群的白鹤。 到时候大鹤带小鹤,她养了一群鹤,有些像卫懿公,又有些像林君复。 想到这些杂七杂八的,黛玉忍不住笑了出来:“我说错了,三哥哥不是呆雁儿,是呆鹤才对。” 贾璋叫住即将出门的雪檀后,正在吩咐雪檀盯着厨房的人,给黛玉做晚膳熬补药。 而在雪檀离开后,他就听到了黛玉的玩笑话。 他不晓得她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遂很是好奇地问他道:“我为什么是呆鹤?” 黛玉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鹤鸣苑里,养的是矫矫不群的白鹤。只是刚才三哥哥呆呆的,也就变成呆鹤了。” 贾璋笑道:“我是呆鹤,你是什么?” “我猜你是一只聪明的小鹤,白鹤一家总要有一只聪明鹤,才能好好地生存下去。” 贾璋一本正经地应和她的胡说八道,黛玉只觉自己更安心了。 这个时候,她刚刚那股不舒服的劲儿已经过去了,只剩下了满心的喜悦。 “三哥哥也是聪明小鹤,只是刚刚高兴傻了,才变成了呆鹤。现在三哥哥已经恢复正常了,我们一家人都是聪明的小鹤。” 贾璋心里很软,只觉得她可爱,又搂着她说了好些话。 只可惜怀孕的头三个月里,胎还没稳,小赵太医特意叮嘱过他,绝对不能让黛玉泡温泉。 所以,黛玉没办法实现自己想要泡温泉的愿望了。 所幸看烟花不会影响孕妇,他给黛玉准备的惊喜还可以按原定计划进行,或许这份惊喜可以抚慰愿望落空的小妻子。 于是,当天晚上,贾璋和黛玉穿得厚厚的,在外面看了一场盛大的烟花。 漆黑的夜幕上,一幅幅或可爱,或绚烂的画卷被绘制出来,晕染成画卷。 他们看到了两只相互依偎的青色小羊,看到了美丽动人的芙蓉与梅花,看到了翩然的白鹤,还看到了黛玉很喜欢的一句诗词。 愿我如星君如月,月月流光相皎洁。 烟花点亮黑夜,就像明亮的星星坠落了下来,最后坠落到人们心底。 这是贾璋给黛玉的生辰礼物。 只是他一开始完全没有想到,还会有一个小生命与他们一起度过这个生辰,看这场烟花与这句写在夜幕上的诗。 第164章 芪枣包子全家欣喜,金玉婚事袭人哭诉 翌日一早, 贾璋醒来后轻轻地摸了摸黛玉柔嫩的侧脸,又把杏色的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她的臂膀。 黛玉这个时候已经有些清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握住了他的手。 等到黛玉清醒过来时,她整个人都依偎到了贾璋怀里, 手指还攥着他衣服上的盘扣不放。 黛玉见此情形, 不好意思地错开了脸。 贾璋搂着她大笑, 亲自帮她换了冬衣;又由着黛玉帮忙,换了一件莲青道袍。 庄子上的食物远不如府里的食物精细,但厨房做的芪枣包子味道很好, 黛玉格外喜欢, 她尤其喜欢兔子形状和小羊形状的芪枣包子。 贾璋见她这般喜欢, 特意嘱咐雪檀,把庄子里的厨娘调回府里, 专门给怀孕的黛玉做面食。 即将被调进荣府的王嫂子笑得嘴角都咧了起来, 周围的人纷纷赞她有福气, 恭维她道:“老嫂子照顾好三奶奶这一胎,以后前程不可限量啊!” “王嫂子好福气,进府伺候后,莫忘了我们这些老朋友呀!” 身穿青布衣服,围着黑布围裙的王嫂子笑道:“我这是沾了三奶奶的福气, 自己可不是什么有福之人。我走了之后,会拿钱让我家那口子请大家喝酒, 大家一起沾沾三奶奶的福气。” 她这话说得漂亮,大家全都围着她笑起来。 等到贾璋他们出发时, 王嫂子也收拾好了行李,包袱款款地跟着进城去了。 她一路上都美滋滋的, 别的福利暂且不提,只月钱一项就够她美的了。 在荣府府内伺候的仆役月钱格外丰厚,比庄子上仆役的月钱要多好多,王嫂子当然会觉得欢喜。 小夫妻两个回家后没多久,贾母和贾赦夫妇就从贾璋这里收到了这个好消息。 他们全都欢喜得不得了,纷纷来鹤鸣苑探望黛玉。 尤其是贾母和邢夫人这对婆媳,一个赛一个的夸张。 这个翻出来自己的宝贝观音,一水儿的羊脂美玉;那个翻出了自己珍藏的好药材,样样价值千金;除此之外,她们两个还拿出一匣又一匣的礼物让人送到鹤鸣苑,看得黛玉都有些咋舌。 贾赦他更是大手一挥,送了黛玉和孩子一顷水田。 黛玉有些犹豫地看向了贾璋。 这些东西的价值太珍贵了,她真的能收吗? 贾璋对她点了点头,安慰她道:“没关系的,皎皎留着玩儿吧,这都是长辈的一片心意。” “若是祖母和父亲母亲那儿缺了东西,我再出去给他们采买、淘换就是了。” 黛玉听他这样说,才安心地收下礼物,又要去给贾母等人道谢。 只是还没等她走出鹤鸣苑,贾母和邢夫人就联袂而来。 得知她的打算后,邢夫人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何必这样拘礼?以后只在家里好生养胎就好,不用去给我请安了。路上滑,万一跌倒伤到孩子怎么办?” 黛玉刚要推辞,就听贾母道:“你母亲说得有理,我那里你也不必去了。我们两个老婆子若想你了,就自己过来看你。” “怎好这般劳动外祖母和母亲……” 贾母笑眯眯地道:“我们坐抬舆过来,一点儿也不累。玉儿,眼下这个时候,你听我们的话,让我们安心,那才是最大的孝顺!” 邢夫人挂心亲孙子,只觉贾母的话简直就是至理名言,因此连连点头:“老太太说得对,你照顾好自己、养好胎,让我安心,这就是最大的孝顺了。” 婆媳二人又在鹤鸣苑里检查了一遍,把鹤鸣苑内对孕妇不利的东西去掉后才放心。 离开前,贾母又拉着贾璋的手叮嘱他照顾好黛玉。 贾璋连声称是,脸上的笑容就没下去过。 贾母和邢夫人看他这副模样,也觉得有趣——他们家璋哥儿从小婴儿长到这么大,还没有过这样喜形于色的时候呢! 贾璋他还派人专门去林府,把黛玉怀孕的好消息告诉林如海,让他也高兴高兴。 不过除了林如海外,贾璋就再也没把这个消息透露给旁人了。 三个月前胎不稳,提前宣布不吉利。 贾璋对这种说法抱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因此他只告诉了家里人,并未对外公布黛玉怀孕的消息。 他把消息告诉家里人,而不是选择隐瞒,直到黛玉怀孕三个月的时候再宣布这个消息,主要还是为了让家里人多照顾黛玉一二,不要让她劳累。 祖母前些日子都说了,等到三月三日上巳节结束后,她就要让宝玉与薛大姑娘完婚。 若是不提前宣布黛玉怀孕的消息,那么黛玉很可能是要帮忙筹办婚事。 他们新婚时,二嫂湘霓不也在忙前忙后吗? 若二房珠大嫂子忙不过来,来鹤鸣苑求助,黛玉这个弟媳妇还能不帮忙吗? 第216章 至少也要搭把手的,却是不好什么都不干的。 贾璋他可舍不得黛玉怀着孩子帮忙操办贾宝玉的婚礼,所以黛玉怀孕的事情还是越早告诉贾母他们越好。 省得黛玉被珠大嫂子求到头上,不好意思出口拒绝…… 收到消息后,万分欣喜林如海带着两大车礼物来看望黛玉。 在亲眼看到王太医给黛玉诊脉,又说黛玉身体康健后,他才离开荣国府。 不过他也没回家,而是带着行李搬进了后街的兰庭别院。 他这姑爷说得对,玉儿怀孕了不能奔波。他住得近些,也方便玉儿想他的时候过来看他。 若不是担心外人说林家闲话,担心邢夫人这个婆婆对女儿有意见,林如海恐怕就遂了贾母的心意,搬进荣国府了。 荣国府的其他主子得知黛玉怀孕的消息后,也都送了礼物过来。 贾璋把最后一波客人送走,而紫鹃和雪雁还在库房里收拾今天收到的礼物。 黛玉摸着肚子,笑着看他们忙乱,心里熨帖极了。 因为黛玉有孕,李纨的计划被打乱了,不过也没打乱多少。 贾珠临终时的光景在李纨心中留下了一道重重的痕迹,她很难喜欢宝玉,甚至有点憎恨宝玉。 如果两房没分家,如果她不是二房的当家奶奶,她是绝对不会为宝玉的婚礼忙前忙后的。 她原本的计划是请两位妯娌帮忙,这样她就能少管几件事,也就能少心烦一会儿了。 可是如今黛玉有孕,她是不能去鹤鸣苑求助了。 李纨对这件事感到烦扰,但是,当李婶想帮忙时,她挂起了一个冷淡的笑:“二婶,不用了,我忙得过来。” 因为李二叔挪用李纨嫁妆的事情,李纨讨厌这母女三人甚于讨厌宝玉。 这世上除了婆母王夫人外,李纨最厌恶的人就是李家二叔。 如果李婶母女不是先斩后奏,直接跑来荣国府卖惨打秋风,又得了老太太点头,让她们住下的话,李纨她根本不会让李婶母女登门。 但最多也就是这样了。 三两五两的碎银,李纨可以不在乎。 可若想让她给李婶母女三人好处,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碍于面子和名声,李纨不能直接说出当年之事,更不能开口撵走亲戚,但底下人针对李婶母女的风言风语她才不会约束。 有些时候,李纨都会觉得李婶很可笑。 她这好二婶是不知道她夫君生前做过什么事情吗? 她居然还天真地以为她会以德报怨,帮李绮、李纹找个好婆家。 这可真是个笑话! 她不报复这母女三人是她心善,想要给兰哥儿积德。如果她们母女三人不老实的话,那她一定会让她们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 不过眼下需要她犯愁的还是宝玉的婚事。 黛玉不能帮忙,那么她还能找谁呢? 东府的尤氏和胡氏和她关系一般,她请她们帮忙,她们不一定会答应。 要不然,她还是找探春帮忙吧。 这样既能表示自己很注重妹妹探春的管家教育,又能分出去一些自己不想看见的差使…… 在李纨、探春的费心操持与史湘霓的帮助下,二房总算把贾宝玉举办婚礼的事给办妥当了。 李纨不喜欢宝玉,所以她特意请史湘霓帮忙,让她去通知宝玉他要娶亲的消息。 史湘霓是不太喜欢她这位珠大嫂子,她有点看不惯李纨在办诗社时,管小姑们每人要二两银子富裕自己腰包的事。 但她也怜悯李纨青年守寡、婆婆凶恶,因此并不厌恶李纨,而且她知道二房那些弯弯绕绕的事儿,如果她是李纨,她也不可能喜欢宝玉。 所以她并没有拒绝李纨的请求。 来到宝玉的院子后,史湘霓对宝玉笑道:“堂弟也知道珠大嫂子这些日子在忙什么,张真人送了良辰吉日过来,你要娶薛大姑娘了,你欢喜不欢喜?” 宝玉回答史湘霓道:“多谢琏二嫂子跑这一趟,我全都听老爷的。” 宝姐姐是很好,可他总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可是不这样,又该是什么样的呢?宝玉他想不明白,也没人关心他的想法。 譬如说史湘霓,她虽然问宝玉欢喜不欢喜,但她心里根本不关心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跑这一趟,是为了给李纨帮忙,只需要把话传达到位就行了。 至于不成器的隔房堂弟的想法……那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因此史湘霓在说完话后就离开了,压根儿就没有多留的心思。 而袭人在当天晚上守夜时,却对着薰笼哭了起来。 宝玉半夜惊醒后要茶吃,结果他一接过茶盏,就看到了袭人那双肿得和桃子一般的眼睛。 他拉着袭人在他床边坐下,问她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二爷要娶宝姑娘了,宝姑娘样样都好,我本该为二爷高兴的。” “可若二奶奶不喜欢我,我又算什么呢?你也知道,我和你,我和你……” 说到这里,袭人哭得更难过了。 宝玉只好给她擦眼泪,又安慰她道:“宝姐姐和你是最好的,她一定不会为难你的。我们以后,还像以前一样快快活活过日子,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而且我心里有姐姐,不会让姐姐被人欺负的。” 袭人听到前半段的时候,心已经凉了半截;听到后半段的时候,心又暖和了过来。 “我信你,二爷,我一定会好好伺候二奶奶的。” 她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因此也没和宝玉深说,如果一切都像宝玉说得那样简单就好了…… 第165章 金玉成婚宝钗心事,小楼避暑贾琮备考 袭人夜半无眠, 泣涕涟涟地向宝玉诉说着自己的惶恐,借此换取宝玉的怜惜,好让自己安心。 她哪里知道, 宝钗根本就不把她们这群丫鬟放在眼里,更不把宝玉放在眼里。 宝钗根本不在乎宝玉喜欢谁, 也不在乎宝玉养了多少通房丫头。 她只在乎宝玉的长子是不是她生出来的, 只在乎自己宝二奶奶的地位是否稳固。 至于那些风花雪月之事, 什么时候她的心湖上荡起过涟漪? 或许曾经也有过吧,宝钗想,她对宝玉也不是一点感觉、一点喜爱之情都没有的。 但分享宝玉那颗真心的人太多了。 袭人、香兰、秋纹、麝月……这么多人共享的真心, 还有什么值得珍视的, 又有什么值得她争抢的? 她真正想要的东西, 宝玉从来都给不起…… 若非宝玉是她可选范围内的最佳选择,宝钗绝对不会甘心。 如今她嫁给宝玉, 无非是看重荣国府的门第, 想借着姻亲关系庇护薛家的生意罢了。 所以袭人她这纯粹是杞人忧天, 只要她们不作妖,宝钗根本就没有收拾她们的形式。 她只会纵着袭人她们这些通房丫鬟,如此一来,她就可以在贾家长辈面前展现自己的贤惠与委屈,进而哄来些实实在在的好处。 不过, 如果袭人在宝钗嫁进来后,还把持着贤惠人设不放的话, 那宝钗也绝不会容忍袭人就是了。 宝钗的心事只有她自己知悉,旁人并不清楚。 就连薛姨妈这个做母亲的, 都还以为宝钗挺喜欢宝玉的,旁人又怎能得知宝钗的心事? 在李纨紧锣密鼓地筹办宝钗和宝玉婚礼时, 薛姨妈派人快马加鞭,出京给薛蟠送信叮嘱他早日归京参加宝钗的婚礼。 其实薛蟠尚未娶妻,宝钗就出嫁,这种做法还是有些不合常理的。 但薛蟠他不成器,人品作风样样不行,好人家出身的好姑娘根本不可能看得上薛蟠这个祸头子。 而那些门第太低的人家,或是某方面有缺陷的姑娘,薛姨妈又看不上人家。 这样一来,薛蟠的婚事就只能往后拖了。 宝钗她也只能在薛蟠娶妻前出嫁。 薛姨妈打的算盘,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她无非是想借着宝钗的婚事抬薛蟠的身价,好给薛蟠在婚姻市场上加些筹码。 薛姨妈心里还是盼着薛蟠能找到一房好老婆的,只不过她这个心愿能否实现,就只能看天意了。 在薛蝌的帮助下,薛姨妈很快就把宝钗的嫁妆打点齐全,做好了宝钗出嫁的全部准备。 她心里是很欢喜的。 毕竟在宝钗出嫁后,薛姨妈的心就可以安定下来了。 又过了几日,薛蟠急匆匆地从京外回来参加宝钗的婚礼。 薛家人聚了一场,既是为薛蟠接风洗尘,也是为了多与宝钗聚会。 等宝钗嫁到荣国府后,一家人再想聚得这么全,就不像现在这么容易了。 席间薛蟠张口就是张世兄带着他赚了多少银子,闭口就是他日后一定好好做生意,发财后会给宝钗撑腰,听得薛姨妈喜笑颜开的。 宝钗却不喜欢薛蟠的大话,更不想理薛蟠,遂只与他道:“哥哥出门在外,一定要多加小心才是。” 第217章 薛蟠见宝钗情致不高,说的话也扫兴,只觉妹妹瞧不起他。 他心里不高兴,心想宝钗飞到高枝儿上面后,就看不起他这个哥哥了。 但他好歹忍耐住了自己的臭脾气,没把那些不好听的话说出来。 自己劝自己道,他这妹妹马上就要出嫁了,他这个做兄长的也该宽宏大量些…… 总不能在宝钗出嫁前还惹她生气,让她带着满肚子怒火出嫁吧? 待到三月十九良辰吉日,宝钗换了嫁衣,上了花轿,被装扮一新宝玉接到了荣国府完婚。 宝玉和宝钗拜了天地和长辈,然后被傧相送入洞房。 在二人坐定后,全福嬷嬷按照金陵旧例坐床撒帐,宝玉揭了盖头,与宝钗喝了交杯酒,如此才算礼成。 只是还没等到他们两个多说几句话呢,宝玉就被人叫出去招待客人去了。 而在宝玉离开后,袭人端着银丝面和四样小菜来奉承宝钗。 宝钗没拒绝袭人的好意,在袭人的伺候下,宝钗用膳漱口,换了衣裳,还发了赏钱给袭人让她沾沾喜气。 莺儿却和宝钗不一样,她心里是很讨厌袭人的,总觉得袭人不安好心,是她们家姑娘的头号敌人。 不过在袭人面前,莺儿并没有表现出自己的敌意。 她跟在宝钗身边耳濡目染这么多年,可不是什么蠢货,当然不会做出那么愚蠢的行为…… 宝玉的婚礼正好就在休沐日,所以贾璋他也没错过宝玉的大婚。 但他和宝玉关系一般,因此只和几个关系好的勋贵子弟吃酒玩笑,并不像贾琏、叶荆、杨叔玉大婚时那样卖力帮忙应酬客人。 而黛玉她只坐了一会儿,就被邢夫人找借口遣返回鹤鸣苑休息去了。 邢夫人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好。 她儿媳妇怀孕了,可不能磕着碰着的! 想来老太太也不会怪罪她的,她就不信贾母不想让黛玉下去休息。 要知道,黛玉可不仅仅只是她的儿媳妇,她还是老太太的宝贝外孙女啊! 第二天,宝钗顺顺当当地给长辈们敬了茶。 只是,在给王夫人请安时,宝钗遇到了一点波折。 她的姨妈兼婆母王夫人拉着她的手,让她想主意救她出去。 就在宝钗不知所措时,几个老嬷嬷在外面喊道:“二太太,老太太吩咐您念经祈福的时辰到了!” 紧接着,宝钗被几位老嬷嬷请了出去,西大院小佛堂的檀木大门也被紧紧地关了起来。 宝钗的脸色有些白,她握着莺儿的手,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心里却为王夫人感到可悲。 姨妈犯错,荣国府把姨妈关起来,对外说是祈福,这完全没错。 他们这么做既合乎家规,又保全了贾王两家的名声,本来也是问心无愧的事情。 可姨妈的处境如此艰难,宝玉他又怎能没有触动? 她在这府上住着的时候也曾劝过宝玉,让他为姨妈努力进取,可他根本就没听进去…… 虽然说,姨妈这样的恶婆婆被关进佛堂,对她这个媳妇来说并非坏事,但宝玉他也太没有心肝了。 读书苦,科举难,人情往来劳心。 可大好儿郎又怎能因为这些困难,就忽视亲生母亲的处境? 宝钗因为大婚柔软起来的心又一次冷硬下来了。 她在心里默默想,宝玉这个人绝对是靠不住的。 姨妈都指望不上宝玉这个亲生儿子,她这个妻子又怎能相信宝玉这个丈夫值得依靠? 她还是早点生下亲生孩儿好生教养吧! 只求佛祖保佑,她孩儿的性情千万别像宝玉,否则她这辈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 在宝钗三朝回门后,薛蟠他又一次离开京城,和张德辉一起做买卖去了。 他笃信自己一定能发大财,又从家里拿走了五千两银子的本钱。 薛姨妈偏疼儿子,心里想着穷家富路,也没拒绝薛蟠的要求。 在薛蟠离开后,薛姨妈又百般用心地给薛蟠找媳妇。 世家勋戚的小姐不敢想,遮奢豪商与寒门小官家里的女孩儿还是敢想想的。 她琢磨着娶妻娶贤,这姑娘长得俊不俊俏倒不要紧,最要紧的还是贤淑能干,能辖制得住她们家蟠儿。 薛蝌自幼丧母,少年丧父,父母亲缘都淡薄,他心里对这件事也隐隐地有些伤感。 此时看到到薛姨妈为堂哥薛蟠的未来百般筹划,薛蝌心里十分羡慕。 不过这话,薛蝌没跟任何人提起。 他不想让旁人把他的真情实感当做奉承讨好,玷污了他的本心。 只是在行为上,薛蝌他主动帮薛姨妈跑了好几次腿,平日里对长房的杂事也颇为经心。 薛蝌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感谢薛姨妈对宝琴的帮助,另一方面也是感念薛姨妈的一片慈母之心…… 时光飞逝,转眼间就到了炎炎夏日。 黛玉怀孕,受不住冰,不过贾璋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在二月份发现黛玉怀孕时,他就命人在陶园背阴靠水的地方盖了一栋小楼。 如今到了夏天,他正好带着黛玉进去避暑。 可能是因为瑞雪兆丰年,今年朝中事情不多,所以杨宗祯和贾璋都不算太忙。 因此,贾璋在闲暇时间里不但能照顾黛玉,还能给几位兄弟侄儿补习。 贾琮上一科院试没考中,但他的名次很靠前,已经进了副榜。 今年院试,他是一定要下场一试的。 同样在上一科进了副榜,且年纪没到二十五岁的年轻族人还有贾芸和贾珞。 贾璋琢磨着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放,便把他们两个也塞进了贾琮的院试冲刺课堂里面补习。 除此之外,他还安排了识文断字的苏佐、黄柏两个监督几位小爷攻书。 黛玉看到小书房里头悬梁、锥刺股的几人,对贾璋道:“你日后一定是一个好爹爹。” 贾璋把她扶到窗边坐下,笑吟吟地看向她:“皎皎是怎么知道的?” 黛玉一边拿起云母珍珠扇扇风消暑,一边为贾璋解惑道:“亲兄弟,堂兄弟,师兄弟,堂侄师侄……三哥哥教过这么多人学问道理,积攒了好些经验,日后教导起我们的孩儿来,岂不是得心应手?” 贾璋坐在锦墩上,帮黛玉捏了捏她略有些浮肿的小腿:“若孩子能和皎皎一样聪明,我这辈子就都不用操心了。真希望这个孩子能是一只聪明小鹤。” 黛玉听他提起了他们几个月前的玩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们的孩子一定会是一只聪明又健康的小鹤,而他们会教导这只小鹤如何捕食,如何飞翔…… 如果孩子不聪明的话,那健健康康的也很不错。 东坡先生曾写诗云:“惟愿我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黛玉少时不解其意,直到她要为人父母的这一天,她才体会到这句诗的内涵,并且许出了同样的祝愿。 又过了一会儿,贾琮他们三个写完了贾璋出的时文卷子。 贾璋检查过后放贾珞和贾芸去吃饭,贾琮则被贾璋拉住:“来都来了,你还是在我们这儿吃过午饭后再回去吧?” 黛玉笑道:“可不是,听你三哥的。知道你来,我和你三哥让人吩咐厨房炒了枸杞芽儿,还做了荷叶汤,都是你喜欢的。” 贾琮心里十分感动:“多谢三哥,多谢三嫂。只是三嫂怀着孩子,哥哥嫂嫂合该让厨房做三嫂喜爱的菜,又何必这样照顾我?” 贾璋弹了他一个脑瓜崩:“我还能亏待你三嫂,剩下的菜都是你三嫂喜欢的,这下放心了吧,小管家公。” 贾琮这才放心,与贾璋夫妇一起其乐融融地吃了一顿饭。 贾璋吃饭吃到一半儿,突然想起了黛玉刚才的话。 此时此刻,他们三个竟然有些像父亲,母亲和孩子。 他和皎皎,竟然无知无觉地在琮哥儿身上提前演练了一下与孩子相处的日常。 想到这里,贾璋感到有点奇妙,又有点幸福。 最后,他还是勾起唇角笑了起来。 第166章 贾琮院试榜上有名,黛玉生产母子均安 时维八月, 正值中秋团圆佳节。 不过贾琮、贾珞、贾芸等贾族子弟却不能在家里赏月吃月饼,而要收拾好行囊,前往贡院参加院试考试。 连着五天, 共计五场考试考下来,贾琮他们这些人累得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 回到家后, 全都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待他们修整好身体后, 才把墨卷一一默写下来, 拿过来给贾璋过目。 贾璋对他们文章的评价是火候到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几个有很大的中榜几率。 但这种事情谁都说不准, 万一批阅墨卷的考官不喜欢他们的文章, 他们几个被黜落也很正常。 若文章写得不错就能榜上有名, 那大盛也不会有那么多怀才不遇的落第书生、衙门里面也不会有那么多捐官出身或是举人出身的官员了。 第218章 又过了二三十天,顺天府放榜, 贾琮、贾珞、贾芸三人巍然中了。 荣国府这边早早地备好各式各样的银锞子给贾琮打赏报子, 有贾璋的先例在, 林之孝打理这些事情时很是得心应手。 贾琮和贾珞对自己中榜的事情感到很高兴,但是比起他们两个,还是贾芸更高兴一些。 贾琮和贾珞两人一个是荣国府长房的少爷,另一个是和贾瑶一样家境殷实的小地主。 他们两个生计不愁,考秀才只是为了自己的前程。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他们这样做,也不过是为了锦上添花。 但贾芸他想考中秀才, 纯粹是为了改善家庭条件。 他家里父亲去得早,只有母亲一个长辈, 偏生母亲身体还不好,家境又贫寒, 要不是街坊邻居倪二与族里多有帮衬,他们家的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 所以贾芸迫切地希望自己能通过科举改变自己的命运,他虽然很穷,但和那些乡野寒门之家还是不一样的。 他终归是贾璋的堂侄,只要他能表现出自己的能力、证明自己的价值,贾璋又怎么可能放着他这个未出五服的族人不用,反去用那些外人呢? 只可惜贾芸这些年来多次落第,自然会生出时运不齐、命途多舛之心,私下里也不是不难过、不沮丧的。 所幸贾芸时来运转,这回终于考中了秀才。 就算未来没有什么好前程,在族学里面谋一份蒙师的活计也是完全没问题的。 西府几位叔叔和东府蓉大哥每年捐给族学的银钱都十分丰厚,他去族学做蒙师也能赚来不少禄米,日后娶妻生子、奉养高堂就都不用愁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心情怎么可能不好? 这个时候。黛玉已经怀孕九个月了。 伴随着秋天的到来,她和贾璋从陶园小楼里面搬了出来,返回鹤鸣苑居住。 夜间小夫妻两人早早洗漱上床,黛玉靠在贾璋身边,静静地欣赏挂在拔步床外的松鹤延年锦绣床帐。 这一幅床帐,既考虑到了吉祥寓意,又照顾到了外在美观,黛玉不禁在心里感慨自己的眼光好。 看了一会儿,黛玉有点想吃杏脯,但贾璋怕她牙酸,并不给她多吃,只让她吃了一块,又让紫鹃拿温水过来给她漱口。 在这之后,小夫妻两个才肩膀挨着肩膀躺下,贾璋给黛玉掖了掖被子。 黛玉接受了他的好意,在他躺下后,笑盈盈地问他道:“三哥哥是打算把岫烟嫁给珞六哥吗?” 贾璋笑道:“皎皎猜得没错,我看重芸哥儿处事机变,想要让他帮我做事,管他的事情也在情理之中。” “但我和珞六哥本就没什么关系,若不是想把表妹嫁给珞六哥,我怎么会突然管他的事?” “如果芸哥儿和岫烟表妹没差辈分的话,我根本不会想到珞六哥身上。芸哥儿家里是穷,但这也不算什么?他日后跟着我做事,难道还挣不出几百亩地吗?” 黛玉道:“虽说有些遗憾,但珞六哥文质彬彬,家境也算富裕。岫烟嫁给他,母亲她老人家也能安心。” 不管怎么说,对邢岫烟来说,贾珞绝对算是一个好夫婿的人选了。 黛玉为邢岫烟感到很高兴,她心里很喜欢这位聪慧贞静、安贫乐道又风骨傲然的表妹。 而且邢岫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姑娘,黛玉不过送了她衣服银子,和她说了几回诗书,并没有把这份帮助当做什么恩情。 但岫烟却把这份情谊记在了心里,不但亲手绣了针脚细密的虎头帽与虎头鞋送给黛玉未出生的孩儿,还抄了厚厚的一摞《金刚经》为黛玉祈福。 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份用心的。 所以黛玉真心希望岫烟有个好前程,嫁一个好夫君。 其实在看到贾璋提拔贾珞时,黛玉心里就已经有了这种猜测;在贾珞考中秀才后,黛玉更是笃定贾璋一定会把岫烟嫁给贾珞了…… 邢岫烟没有嫁妆,父母又只是平民,除了贾璋这个表哥之外,邢岫烟拿得出手的只剩下她自己端雅稳重、知书达礼的好人品。 与其把岫烟嫁给高门庶子,还不如把邢岫烟嫁给后街贾家的儿郎。 这样三哥哥能拉拢族人,邢岫烟也不用因为自己家境贫寒,就嫁给高门出身的歪瓜裂枣,可谓是一举双得。 至于黛玉刚刚说邢岫烟嫁得好,邢夫人这个姑母就能放心了云云,就纯粹是她在胡说了。 邢忠只是邢夫人的堂兄,又不是邢夫人的亲哥哥。 所以邢夫人根本不关心,也没有义务关心邢忠一家过得好不好。 因为生了贾璋这么一个出息的儿子,邢夫人手头很阔绰,也不用担心将来的养老问题,所以她并不介意给邢忠一家三瓜两枣糊口。 但若是打着让她为邢岫烟操心的主意,那就是邢忠夫妇在做梦了! 邢夫人她一点儿都不想管邢岫烟的婚事。 而贾璋会经办邢岫烟的事,一方面是为了拉拢族人,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周全邢夫人的面子、照顾黛玉的心情。 贾璋知道,母亲不在意世人的看法,但帮邢岫烟一把对他、对荣国府都没什么害处,甚至还有不少隐形的好处。 比如说拉拢族人,比如说表明荣府长房对族中亲友的看重等等。 既如此,贾璋自然愿意帮助母亲周全面子,拿一笔银子把邢岫烟嫁出去,省得邢夫人被人议论。 而且,贾璋很清楚,黛玉是很喜欢邢岫烟的。 贾璋珍爱黛玉,又怎会舍得让黛玉为邢岫烟的事情伤怀? 正是因为以上种种原因,贾璋才选中贾珞来做邢岫烟的夫婿。 不过眼下这个时候,不论是贾琮和白小姐的婚事,还是贾珞和邢岫烟的婚事,都被邢夫人和贾璋母子二人搁置了。 黛玉临盆在即,他们母子二人担心黛玉还担心不过来,哪里还有时间操心旁人的婚事? 当然,贾璋更担心的是黛玉的安危,而邢夫人更担心的是黛玉怀着的孩子…… 这种事情,本也是人之常情。 这世上本就少有把媳妇当做亲女儿疼爱的婆婆,邢夫人能在贾璋的劝哄下不为难黛玉、不往鹤鸣苑塞人,就已经超越了十分之八的勋贵夫人了。 或者也可以说,贾璋他超越了大多数丈夫。 他心疼妻子,知道怎么哄母亲开心,更清楚怎样缓和家庭关系,调解家庭矛盾。 正是因为这样,他们这个小家才一直都和和睦睦的。 在怀孕八个月后,黛玉行事也比往常小心许多,生怕磕着碰着的。 老话讲得好,七活八不活。 几个月下来,黛玉已经对自己的孩子产生了很深厚的感情。 她不想让孩子受到波折,更不想让孩子出事,行事自然就小心翼翼起来了。 而在搬回鹤鸣苑后,黛玉他更是除了在院子里散步外几乎不出门。 若不是害怕胎儿太大生产艰难,黛玉她只怕连散步这项活动都会取缔…… 至于衔蝉和鹩哥,也被黛玉送到贾母处养着了。 王太医说了,孕妇最好不要接触这些猫儿鸟儿,这对身体不好,黛玉当然会谨遵医嘱了。 而在九月初九这一天,贾璋离开家门上衙两个时辰后,黛玉的肚子突然疼了起来。 她放下手中的筷子,额头沁出了不少汗。 这几日是黛玉的预产期,黛玉偶尔会有阵痛的情况发生,但前几次都只是虚惊一场。 但这次,黛玉冥冥中有一种预感,这次阵痛八成是真的要生产了。 她抓住为她布菜的紫鹃的手臂,吩咐紫鹃送她去产房。 紫鹃看到黛玉的模样后,心里颇为焦急,但脸上还是维持住了镇定的神情。 她连忙叫人抬着绑了厚垫子的抬舆进来,好抬黛玉去产房,又让雪雁和田、严二嬷嬷召集稳婆、准备好黛玉生产要用到的东西。 小红、春纤等丫鬟在紫鹃的吩咐下兵分两路,一路出门去通知贾母、邢夫人等主子黛玉即将生产的消息,另一路去外院找看家的黄柏和苏佐,让他们拿帖子去请王太医,骑快马去宫城通知贾璋,让贾璋快些回家。 这些事情,贾璋早就让他们预演了无数次。 所以事到临头,鹤鸣苑上上下下也不慌乱,紫鹃更是挑起了大梁,把所有的事情都布置得清楚明白。 而在安排好所有事情后,紫鹃追进产房,握住黛玉的手安慰她道:“没事的,姑娘一定会母子平安的。” 稳婆早就搬进了鹤鸣苑偏房待命,不过盏茶时间,稳婆们就赶到产房里为黛玉接生。 田嬷嬷捧着清爽可口的鸡汤云丝面过来给黛玉吃。 刚刚黛玉还没吃完饭,田嬷嬷和两位接生嬷嬷都担心黛玉生到一半儿没力气,因此都劝着黛玉多吃两口补充气力。 黛玉只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酸痛感一阵阵袭来,下半身都好像痛得没了知觉一般。 第219章 黛玉忽然想到了贾敏。 母亲生她的时候,也经历过这样的痛苦吗? 都这样了,那两个稳婆还说孩子不折腾三奶奶,三奶奶可真是好福气云云。 那么,被孩子折腾的母亲会痛到什么程度呢? 她心想,母亲真是伟大。 能满怀期待地生下孩子,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勇敢的事情。 黛玉身上浸满了汗水,就在她感到疲惫时,她突然听到贾璋的声音。 “皎皎,我回来了!” 他在焦急之下竟叫出了黛玉的小字。 而他整个人趴在产房门口,额头上沁满了汗水,眼睛亦有些红肿:“我就在外面等着你,你一定不要害怕。” 黛玉忽然觉得自己很安心,身上也凭空多出一些力量来,她按照稳婆的叮嘱使劲,心里却很安稳。 从七岁到如今,贾璋陪伴了她大半个生命。 对黛玉来说,有他在,她就觉得安心,觉得脚底有根,觉得自己不是浮萍,永远都不会四野无踪迹。 就在这时,产房外的天空上,乌云缓缓退散,阳光普照四野,仿佛是在昭示着什么。 而产房内的稳婆惊喜地道贺:“三奶奶大喜,是个哥儿,孩子很康健!” 在稳婆的巴掌声和儿子清脆的哭声中,黛玉任由自己昏睡过去。 她实在是太累了,已经没力气看孩子了,等到她醒来后,一定会好好看看她的宝贝菱儿的。 第167章 水墨丹青晕染画卷,初见菱儿喜笑颜开 夜半时分, 黛玉终于从昏睡当中苏醒了过来。 灯火葳蕤,贾璋的眉眼显得格外温柔,黛玉见他也在, 疑惑地问道:“三哥哥怎么进来了?” 贾璋打开食盒,端出温热的红枣雪梨银耳汤, 拿银匙舀了一勺, 吹凉后喂给黛玉喝:“所谓阴阳冲撞, 不过是怪力乱神之语,皎皎怎么信起这样的胡话了?” 他忖度着,难道是有人胆大包天, 竟敢趁着他不注意对黛玉嚼舌根子? 黛玉与贾璋心意相通, 一眼就能看出贾璋想多了。 她正了正抹额, 喝了一勺贾璋喂到她唇边的温热甜汤,在缓解嗓子里的干涩后, 黛玉解释道:“这事儿是我在蓉儿媳妇怀鸿哥儿时听说的, 哥哥莫要错怪了好人。” 贾璋听黛玉这样说, 才止住了自己的联想。 在黛玉喝完汤后,他放下了白玉小碗和银匙,问黛玉道:“王太医刚刚为你诊过脉,说你身体没什么问题,只是有些亏空, 需要好好地补一补才行。” “你现在觉得难不难受?如果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好让人去请大夫过来给你诊脉。” 黛玉只是有些累, 生孩子时的酸痛感觉已经过去了,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因此摇了摇头道:“你放心, 我还好,没什么不舒服的, 我们的菱哥儿呢,把他抱来给我看看。” 贾璋说了声好,然后让紫鹃去把孩子抱过来给黛玉看。 紫鹃点了点头,很快就走了出去,没过多久,两个乳母跟在紫鹃身后,抱着孩子走了进来。 紫鹃做事细心,她知道黛玉会担心小少爷,也会担心乳母不够老实,更会担心小少爷不喜欢这两个乳母。 因此她把两个乳母全都叫了过来,好方便黛玉施恩训话,避免这两个乳母做事不尽心,亦或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出来…… 贾菱的两个乳母年纪都不算大,全都三十岁左右,平日里行事稳当,性情也颇为忠厚。 最要紧的是,这两人都是荣府家生子出身,是绝对不敢吃里扒外的。从某程度上来讲,这两个人还算可靠。 事实上,黛玉已经观察这两人观察三四个月了,按理来说,他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可是事关自己的亲生孩儿,就算这两个乳母再好再稳妥,黛玉这个做母亲的也很难做到全然放心。 所以,对黛玉来说,紫鹃的做法非常贴心,也非常合乎她的心意。 听完两位乳母的回话后,贾璋和黛玉都点头表示满意。 夫妻二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敲打完这两个乳母后,又吩咐紫鹃拿出了提前准备好的赏赐给她们。 他们赏赐这两个乳母每人两匹青色缎子、二十两银子、一对银手镯并一对金耳环,这些东西看着不打眼,但全都是这两位乳母能用得到的东西。 直接喜得这两位乳母眉飞色舞,连忙行礼谢恩道:“多谢三爷、三奶奶的赏赐!” 而黛玉此时也把孩子接了过来。 裹在五福如意暖缎襁褓里面的小孩子脸上红彤彤的,柔软得让人不敢触碰,黛玉觉得她的宝宝好像很容易受到伤害,因此抱孩子的时候颇有些小心翼翼。 刚出生的孩子还没长开,其实并不太好看,但黛玉却觉得他十分可爱:“三哥哥,瞧我们的菱哥儿,他的额头和嘴巴长得都像你,以后他一定很俊俏。” 她声音很低,生怕自己吵醒了孩子。 贾璋也压低了声音,对黛玉笑道:“他的眉眼长得和皎皎极为相似,等他醒了,皎皎就知道了。” 不过贾璋只让黛玉抱了一会儿孩子,然后就把孩子接到自己怀里,不肯过多劳累她。 “皎皎产后身子虚弱,等过两天养好了再抱。若是皎皎累坏了,我们菱儿也会感到难过的。” 黛玉听到贾璋的话后,唇角漾起了笑容,眼睛还是望着贾璋怀里的菱哥儿不放。 初为人母的喜悦涌到黛玉心头,看着柔软稚嫩的菱哥儿,想到怀胎十月的艰辛,黛玉想,她以后就是母亲了。 三哥哥抱着的小宝宝,就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流淌他们两人血脉的孩子。 她一颗心柔软得不行,语调也温柔轻盈起来:“那我就不抱了,省得我们菱哥儿难过,也省得三哥哥你担心。” 贾璋看着床上的黛玉,又看了看襁褓里的贾菱,只觉自己永远都看不够他们母子二人一般。 他心里有千言万语,但最后只汇成了一句话。 他对黛玉道:“皎皎,我很感谢你。” 感谢你为我生下菱儿,感谢你喜爱我,感谢你用你的水墨丹青,晕染了我枯黄干涸的情感画卷…… 黛玉只看着贾璋充满感情的双眼,就能体会到他的未尽之语。 他们是恩爱夫妻,亦是伯牙子期一样的灵魂伴侣,她当然能够体会他的心情。 所以她什么也没有说,只对贾璋轻轻的笑,直把贾璋的心浸泡进温柔的春水里。 或许命运长河早就为他们写好了注脚,在玉宸公正的注视下,他们就合该是一对长乐无央的俗世夫妻。 何成比目成双对,只羡鸳鸯不羡仙,这句话说得也不是没有半点道理。 夜色深沉,贾璋让乳母把孩子抱下去好让黛玉休息。 在看着黛玉睡着后,贾璋去外间软榻上休息。 紫鹃早就在这里铺好了锦被,放好了软枕,又让人摆好了香炉和屏风,睡起来也不比卧房拔步床差什么。 安神香的浅淡香气萦绕在鼻边,长信宫灯的微弱烛火散发着柔光,小夫妻两个都缓缓地入睡了。 而在夜半时分,正空弦月高悬,四野星辰光芒大作,但钦天监的人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同出来。 因为命书上从未记载过这样的情景,所以他们只是按照旧例,写下今夜星象太平,光芒明亮,或与国家有益的记载。 谁办差不求万事太平呢?有些时候无过就是功,他们还是能敷衍旧敷衍,得过且过吧。 荣国府和鹤鸣苑的仆役又一次感受到了贾璋考中功名时的喜悦。 小少爷出生了,老太太、老爷、太太、琏二爷琏二奶奶,还有三爷,都给他们发下了大笔的赏赐。 府里的仆役还只是沾光得点儿油水,鹤鸣苑的小厮长随和丫鬟婆子们才是发财的大户。 尤其是贾璋,他这次散出去的赏钱可比他自己考中功名时散出去的赏钱丰厚多了。 黛玉母子平安,对他来说是一个极大的好消息。 他心里产生了无尽的欢欣,出手自然阔绰无比,而这些仆役也得到了让他们无比满足的赏钱。 也算他们这一年没白忙活。 虽说没有赏钱,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也得尽心尽力。 可若是得了赏钱,他们心里会觉得自己没白干,行动上也会不自觉地更加用心一些。 这也是人之常情,贾璋心里还是很理解的。 他虽然规矩严苛,但只要底下人没有玩忽职守,还在尽职尽责的当差,他就不会在乎这些小心思。 荀况的性恶说与孟轲的性善说都很有道理,不过贾璋心里还是更加推崇,也更加相信前者就是了。 在黛玉苏醒后,各处的礼物纷至沓来。 贾母、贾赦夫妇、贾琏夫妇一大早就派人送了好些玉器、玩器、补品、药材过来给黛玉,庆祝她平安生下贾菱。 除此之外,他们还送了一大堆小孩子用的饰品玩具、衣物鞋子过来,这些东西是给菱哥儿的,样样精致可爱,价格昂贵。 第220章 黛玉能看出来,这些礼物需要很用心才能准备好送过来,因此她在吩咐紫鹃把礼物入库时,特意留下了几样东西。 贾母送的和田玉长命锁、贾赦和邢夫人送的璎珞项圈,以及贾琏夫妇送的那只憨态可掬的布老虎。 “把这几样东西收好,这是长辈们对菱哥儿的心意,比别的东西更好更有意义,等到哥儿再长大些就给拿他用。” 紫鹃听了,连忙把东西收到了拔步床最外层柜子的夔纹抽屉里。 就在这时,二房和东府的礼物也前后脚地送过来了。 李纨、宝钗、探春、惜春等人都有礼物送她,黛玉让雪雁给这些跑腿的丫鬟一人抓了一大把钱作为打赏,换来了这些丫鬟的连声感谢。 黛玉点了点头,放她们回去复命去了。 紫鹃带人收好礼物后,对黛玉笑道:“宝二奶奶送了姑娘好大一块翡翠原石,够姑娘打一整套头面的了。” 黛玉笑道:“还是宝姐姐疼我!等我出了月子,咱们也去库房里找些好东西出来。等宝姐姐的孩子出生,我也送她一件好东西,省得旁人说我小气。” 心里却叹了口气,她怎会不明白宝钗送她这般厚礼的理由? 还不是宝玉靠不住,宝钗她除了给自己找旁的出路外,根本没有别的好办法…… 待到午后,林如海送了足足两大车的礼物过来给黛玉,充分地向荣国府展示了他对黛玉和外孙的重视之情。 黛玉心里很感动,只可惜现在她还在坐月子,根本没办法与父亲见面。 就算想向爹爹表示自己的感谢和欣喜,也只能等到她出月子之后了。 不过菱哥儿出生的时间很好,这个时候天气不冷不热的,她坐月子舒服,还不用担心菱哥儿因为气候生病。 贾璋殷殷照顾了黛玉母子两天后,师祖为他特批的假期就结束了。 贾璋只得不舍地与黛玉母子告别,前往吏部销假,然后转路翰林院点卯,再去文渊阁当差。 他初为人父,心里的欢欣之情不比黛玉少。 为了分享这份喜悦,通知大家他贾茂行有儿子了,他还专门带了一大堆红鸡蛋上衙。 他这红鸡蛋从翰林院发到了文渊阁,杨宗祯看到他这副模样,在值房里面笑了好久。 贾璋拎着包袱到处派发红鸡蛋的事情还是很好笑的。 但杨宗祯也从这件事里面看到贾璋的优点。 他这个徒孙是一个很重情的人。 对杨宗祯这样的上位者来说,还是重情的人更值得他信赖。 李汲就是前车之鉴,但凡长脑子的人,就不会想像李汲一样,被亲学生背刺一刀,现在还没缓过劲儿来。 而且杨宗祯和老妻的感情不错,所以他也很乐意看到贾璋夫妻和睦,举案齐眉。 只有做到修身齐家,才能证明你有治国平天下的能力。 若是连修身齐家都做不到,又提什么治国平天下? 贾璋这样,就很合乎他的心意…… 第168章 两桩婚事良缘缔就,满月宴会纷纭心事 黛玉母子平安, 邢夫人终于有闲心操办贾琮和邢岫烟的婚事了。 白家那边见贾琮考中了秀才,便松口允了贾琮和白小姐的婚事。 邢夫人是白小姐的亲姨母,不会为难自己的外甥女;贾琮是荣府子弟, 身上有功名,哥哥又是贾璋贾琏, 日后日子很过得去。 白大人夫妇对这桩婚事很满意, 邢夫人也很高兴外甥女能做自家媳妇, 因此对这桩婚事很热心。 而在贾珞和邢岫烟的婚事上,邢夫人就没那么用心了,堂侄女可没有亲外甥女贴心, 她是看不上邢忠和邢德全这两个没用的兄弟的。 邢德全是邢夫人嫡亲的兄弟, 她也没法子和邢德全彻底撕掳开;但邢忠只是邢夫人的堂兄, 她可不喜欢这对上门打秋风的堂兄堂嫂。 倒是她那侄女邢岫烟,不但大方懂事, 还挺招人喜欢的。 至少老太太和她两个儿媳妇都挺喜欢邢岫烟的。 邢夫人心想, 这还真是歹竹生好笋了, 贾珞家里还算殷实,若是邢岫烟本人不好,他们家就算想要攀附贾璋,大概也不会娶邢岫烟的。 妻贤夫祸少,谁愿意往家里娶一个搅家精儿媳妇呢? 贾珞之母钱氏对这桩婚事倒是很热心, 至少要比邢夫人热心得多。 她儿子一直都没考中功名,结果跟着荣府三爷学了两天就考上了, 这样的金大腿怎能错过? 而且那邢家姑娘她也见过,相貌漂亮, 性情端庄,一看就是做当家主母的好苗子。 如果她能和邢夫人一样, 生个像荣府三爷的聪明孩子,那他们家就更是祖坟里冒了青烟了…… 虽说他们家和荣府的祖坟是同一座,都埋在了同一处墓园就是了。 因为双方郎有情、妾有意,所以邢夫人很快就把这两桩婚事给定了下来。 白家那边对贾琮这位东床快婿很满意,贾珞一家也喜欢邢岫烟的人品,乐于与贾璋的关系更亲近些,并不在意邢岫烟嫁妆寒微。 不过大半个月的时间,贾琮和白小姐、贾珞和邢岫烟都合了庚帖,过了小定,只待日后大婚即可。 黛玉听紫鹃提起这两桩婚事后,吩咐紫鹃道:“我记得我有几根翡翠簪子,你拿出两根出来,一根给白家小姐添妆,一根给岫烟添妆,也算是我这个做嫂子的情谊。” 紫鹃按照黛玉的吩咐把簪子取了出来拿给黛玉过目。 在黛玉点头后,紫鹃拿锦盒把两根翡翠簪子分别装进了锦盒。 等到黛玉日后要用这簪子时,直接拿着送人即可,倒是方便得很。 黛玉也不用担心日后找不到东西,紫鹃记性好,这些东西放在哪里,紫鹃心里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可以这么说,眼下整个鹤鸣苑里的丫鬟里,除了小红外,再没人能比得上紫鹃能干了。 贾菱出生,荣府自然要大办贾菱的满月宴。 贾璋早早地写好请帖散了出去,在满月宴当天,各位宾客纷至沓来,荣国府府门前也是车水马龙、人流如织,杨门上下纷纷登门捧场。 不过这次杨宗祯没来参加荣国府的满月宴。 小儿满月没有大婚重要,杨宗祯连自家孙子、重孙子的满月宴都不是每次都会出席,更别说贾璋这个徒孙办的满月宴了。 但荣国府的客人依旧有很多。 除了杨宗祯、原朴两位阁老和宋学士等人外,之前参加过贾璋婚礼的宾客都参加了菱哥儿的满月宴。 贾琮和贾璋的门人们在门口迎来送往,接待宾客;而贾璋、贾琏在席上安置各位大人,只求让这些客人宾至如归。 女眷们在陶园做客,贾璋在陶园里建造的避暑小楼清幽雅致,烧上地龙后又很温暖,一年四季都宜居,也适合举办宴会。 而且小楼楼顶铺了大片的青碧琉璃瓦,光辉灿烂,美轮美奂,让人看了就心旷神怡。 黛玉也参加了今天的宴会。 她月子里养得好,戴着抹额参加满月宴也没什么。 不像邢夫人怀孕时年纪大,就算孕期养得再好,生下贾璋后,身上也多有许多亏空,被太医嘱咐要多坐几天月子,这才错过了贾璋的满月宴。 贾母、邢夫人和黛玉三人是今日这场宴会的主人公,三人都穿了一身红,远远看着很是喜庆。 黛玉穿了一套大红绛绡白鹤礼袄裙,腰上挂了一块墨玉麒麟佩,鬓上戴了一支青鸾点翠簪,簪头的青鸾嘴巴里衔着珠串,垂下的明珠竟都是紫色的,与寻常的白色珍珠并不相同,看起来十分珍贵。 在场的少夫人们看着她,心里百感交集,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五味杂陈。 不管怎么说,黛玉都是个好福气的姑娘。 爹爹疼宠,夫君爱重,如今又生下了贾璋的儿子,以后算是彻底站稳脚跟了。 而且她还年纪轻轻就有了敕命,虽然只是六品,但也是很多人可望不可求的。 在场有许多夫人在邢夫人的年纪都还只是六品呢,而黛玉她今年才十八岁,人心多变,当然会有人眼红记恨。 但是就算有人嫉恨又有什么办法,人家夫君得力,她们难道还能改变皇帝陛下和阁老大人的心意,让他们不用贾茂行吗? 那简直太可笑了。 还有人没长脑子,只是因为嫉妒,就跑到邢夫人耳边搅风弄雨。 话术很老套,无非是不怀好意地问邢夫人,为什么不在儿媳妇怀孕时给儿子安排通房,是不是她这个婆婆压不住儿媳妇云云。 邢夫人听了后扯了扯嘴角:“我们家没有那样的规矩。” 心里却在想,这是她不想吗,是她儿子不想要,跟她有什么关系?! 在还没跟黛玉定亲前,他儿子就说过,他害怕自己偏心庶子,惹得家宅不宁;又怕自己为了维护秩序,耽误了庶子的前程于心有愧。 所以他不想要庶子,更不想要通房。 第221章 并以此为理由,拒绝了贾母和邢夫人给他安排的姨娘预备役,只留下了红杏和青桃伺候。 邢夫人对这种事情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当黛玉怀孕时,贾璋再次拒绝通房时,她也没多说什么。 其实她心里也知道,她儿子很喜欢黛玉,贾璋坚持不要通房,肯定也考虑了黛玉的感受。 但不管怎么说,贾璋都没和她说过他不要通房是因为黛玉,更没说过他不要通房是因为他爱黛玉爱到了“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程度。 所以邢夫人还是能接受这件事情的。 而现在…… 人家黛玉前脚给她生了宝贝金孙,她后脚就给人家送过去两个小妾。 她这是觉得自己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所以才没事找事的吗? 这位在她耳边搅风弄雨的夫人,看起来也不像什么好人啊! 回忆了一下这位傅夫人家里的污糟事后,邢夫人笑吟吟地道:“你家老二也成亲四五年了,我听说过,你那媳妇最贤惠了,给你家老二纳了不少小星,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好消息?” “我认识一个老大夫,有个极好的方子,要不要介绍给你,傅六夫人?” 让你暗讽我儿子惧内! 你儿子倒不惧内,大老婆小老婆娶了一大堆,怎么不见你们家有孙子孙女落地! 是不是你儿子不行啊? 傅夫人被邢夫人气得脸色青青白白的,喘气声都变粗了。 邢夫人她却心情愉悦地走进人群,找清远伯夫人去另一边儿说话了。 看着邢夫人走远的背影,傅夫人突然又生出了一丝后悔之意来。 早知道不找事儿了,省得惹出这份麻烦来。 而且,邢氏,你不是要给我介绍大夫吗,怎么还没介绍就走了呢? 如果邢夫人知道她的心理活动,一定会告诉她,这个老大夫和所谓的方子都是她胡诌的,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比起勋戚出身的少奶奶们,杨门的诰命们对黛玉要更亲近更热情一些。 自古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虽然黛玉跟着贾母、严嬷嬷等人学会了与各种人交际的方法,与勋戚出身的少奶奶们也聊得来。但这并不妨碍那些文官家庭的夫人更喜欢黛玉。 当然,也有不少人是想要攀附钻营的,贾璋门下门人的家眷更是会围着黛玉说话。 她们这种行为倒也说不上是在讨好,社交场上讲究夫妻一体,她们的态度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她们夫君的态度。 她们夫君投靠了贾璋,她们自然要向黛玉释放友谊,甚至小意奉承。就算不擅长社交,也不能对黛玉太过冷淡。 宝钗看着湘霓和黛玉身边都围了一群人,心里颇为羡慕,又有些惆怅之心。 这样风光八面的场景,她这辈子也很难有了。 那些眼高于顶、出身高贵的勋贵太太们,貌似也不是很想和她这个皇商出身的宝二奶奶搭话。 她心里清楚,世人皆势利,她也未尝不是这样。 所以只要没人给她难堪,宝钗也不至于记恨旁人。 山中高士晶莹雪,宝钗的心态还是很平稳的,但她也只比黛玉大了两岁,也难免会羡慕堂嫂们的风光。 李纨看着宝钗,好像看到了贾珠刚去世时的自己。 先是湘霓,再是黛玉,她们个个夫妻恩爱,全都过得都比她风光舒坦。 而她却变成了被婆婆磋磨的寡妇。 这种对比非常强烈,落差感也很大,一般人真的很难控制自己不去艳羡,不去嫉妒。 李纨也是普通人,当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只不过,在贾珠去世前,她还享受过一段人人艳羡的好时光。 而她这位弟媳,在嫁给宝玉之后,就注定只能羡慕旁人了,真真儿是可悲可叹。 李纨垂下了眼,收起自己不该存在的同理心。 大爷已经走了,她就剩下兰哥儿了。在这种时候,她管好自己都已经很不容易了,哪里还有时间同情别人? 李纨啊李纨,薛氏可用不着你可怜。 人家的嫁妆可比你的嫁妆多多了,脑袋比你聪明,夫君虽然没用,但好歹还活着,日后的日子说不定比你的好过多了。 想到嫁妆,李纨就又一次想起让她憎恨无比的李二叔,又一次想到在邢岫烟婚事落定后李二婶对她提出的厚颜无耻的请求。 李纨按了按她有些隐隐作痛的额头,心想,或许她得想办法把李婶母女三人赶出去了。 而在郭子守夫人跟她说话时,李纨放下了手,强忍着痛意,对对方露出了一个温婉可亲的微笑。 在贾珠去世后,李纨无论什么事都要做到最好,寡妇门前是非多,她绝不能被人说嘴。 只要能帮到儿子,李纨她什么都愿意去做。 第169章 探春出嫁姨娘添妆,平安响马薛蟠身亡 繁复的满月礼结束后, 菱哥儿就被奶娘抱了下去。 十月的天气虽然不太冷,但也不像早秋那样温暖,为了菱哥儿的身体健康考虑, 菱哥儿他还是早点被奶娘抱回鹤鸣苑得好。 林如海席后和女儿说了好些话,见女儿精气神都好, 外孙也玉雪可爱, 心里喜欢得不得了。 他直接扯下了腰上挂着的玉玦交给黛玉:“以后等菱哥儿大了, 再给他戴。” 黛玉没拒绝林如海的礼物。 她是知道爹爹的脾性的,送出去的东西,林如海断然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在贾菱满月宴后, 林如海每月倒是有小半时间都住在兰庭别院。 一来方便见女儿, 二来方便见外孙, 女婿给他安排的临时住处还是很不错的。 黛玉对此颇为欢欣,爹爹住得近, 也好便宜她尽孝膝前, 这是好事, 她只有高兴的道理。 待到十一月末,探春也要出嫁了。 有宝钗帮忙,李纨操持探春出嫁事宜时也轻巧了许多。 因为二房已经分家了,宝钗能干,也威胁不到贾兰的利益, 所以李纨待宝钗很是友善,也愿意和宝钗一起管家。 在两人的共同努力下, 探春的婚事操办得还不错。 湘霓、黛玉,还有已经出嫁的元春、迎春都回门给探春添了妆, 贾母平日里也比较喜欢探春这个爽快干脆的孙女,因此也给了压箱的银子和添妆的头面。 嫁妆多了, 探春出嫁后底气也会多一些。 探春不是那些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她对自己的未来处境心里有数,所以祖母、姐姐、嫂子们送她丰厚添妆,她心里也很感激。 而且,探春觉得她还算有福气。 毕竟,就连赵姨娘都给她拿了一百两银子过来给她压箱。 她和赵姨娘的关系一直都很不好。 她瞧不起赵姨娘蝎蝎螫螫的模样,觉得赵姨娘丢了她的脸;赵姨娘不喜她讨好太太的行为,还想从她身上捞好处给环儿…… 但在她出嫁的前一天,赵姨娘拿了一包银子给她压箱,含泪叮嘱她去了刘家后好好过日子。 探春知道赵姨娘手里并不富裕,手里的钱还不如璋三哥、宝玉他们身边大丫鬟攒下的钱多。 可是,赵姨娘还是拿出了一百两银子给她压箱。 探春不知道赵姨娘花费了多少心思才攒下了这些钱,但她清楚,赵姨娘一定花费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攒下了这么一笔钱;又一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咬牙把这钱给她送过来的。 于是,在赵姨娘扶着小丫鬟的手,即将跨出探春屋子的门槛时,她恍惚间听到探春在叫她娘。 赵姨娘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只见探春眼眶微红,唇边却漾起了笑意。 “娘,我会和夫婿把日子过好的。” “你以后也和环儿好好的。” 赵姨娘如坠梦中,眼眶瞬间红了起来,她重重地点了好几下头:“你放心,我会的。” 在眼泪即将掉下来时,赵姨娘攥着小丫鬟的手臂,飞一般地逃离了探春这里。 她不求探春孝顺她,因为她早就在探春和贾环之间做出了选择。 留在她身边长大的是贾环,被送到王夫人身边抚养、后来又被王夫人送到老太太身边抚养的是探春。 所以当探春奉承王夫人,贬低她这个生母时,她心酸,她嫉妒,她难受,但她不恨探春。 可是,当探春叫她娘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想哭,心里更是百味杂陈。 如果可以的话,赵姨娘也希望自己能做一个温柔端庄、给孩子长脸的好母亲。 她对贾环和探春的爱,不比王夫人对宝玉和元春的爱少,也不比王夫人对宝玉和元春的爱卑微。 但她的出身,她所接受的教育已经决定了她的性格和眼界,赵家这个舅家,也不可能给贾环和探春长脸。 赵姨娘心想,此生能听到探春叫她一声娘,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因为这已经很好了,她不敢再奢求更多。 第222章 赵姨娘心满意足了,探春也解开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心结,只管等着出嫁就是了。 宝玉却舍不得探春出嫁。 他只见过刘承一面,知道那人是最势利的,可他劝不动贾母,更劝不动贾政。 家中长辈和探春都对刘家青眼有加,自然没人在意宝玉的劝说。 他们只当宝玉痴症又犯了,所以才说出这样的胡话出来,刘承不合适,那宝玉能找出来更合适的人选出来吗? 还是像宝玉说得那样,姐姐妹妹一辈子都陪着他玩笑,不出嫁才好? 宝玉小时候这么说,还显得他很可爱,那是他珍爱兄弟姊妹间的情谊的表现。 可长大了还这么说,就有些不顾现实的可笑了。 待到探春出嫁的前一天,宝玉的心情更是难过,忍不住流泪道:“从此以后,这世上又少了一个灵秀人物了。” 宝钗心里翻了个白眼,恨不得自己过去堵住他的嘴。 在亲妹妹出嫁前一天哭,这是她那好哥哥薛蟠都没做出来的混账事,如今宝玉倒是做出来了。 还有…… 探春出嫁了,就不是灵秀人物了? 宝钗很讨厌宝玉的这句心里话。 她忍不住想到宝玉关于死鱼眼珠子的言论,心里更是觉得腻歪。 那些嬷嬷也曾是年轻娇嫩的小丫鬟,怎么她们就不是水做的骨肉,反倒全都是死鱼眼珠子了? 按照宝玉的标准,生了宝玉的姨妈也是死鱼眼珠子,生了大老爷二老爷的老太太也是死鱼眼珠子,生了皇上的圣母皇太后也是死鱼眼珠子! 他怎么不敢想,也不敢说? “二爷还是少说两句吧,你若是哭两声,外人还觉得二爷是舍不得妹妹。可你说这样的话,外人还以为你对小刘大人不满。” 宝玉想说自己就是不喜欢刘承那个满脑子权禄的势利眼,可是看着宝钗的眼神,他就软下去了。 一个家里,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这果然是人间至理。 很明显,我们的宝二爷是压不过头脑聪明的宝二奶奶。 而且,在这个家里,从贾母到贾政再到李纨,所有人都站在贤惠的宝钗这边儿。 宝玉他就算生出了些许不满,也只能憋在心里,无处诉说委屈。 更何况,他还是很喜欢温柔大方的宝姐姐的…… 因为宝钗的劝阻,宝玉没跑到探春那里说胡话。 只可惜家丑不可外扬,宝钗是没办法得到探春的感谢了。 待到吉日吉时,探春被贾环背出荣国府大门送上花轿,刘承吹吹打打地接走了新娘子,心里亦是无比欣悦。 荣国府和贾修撰这棵大树他算是靠上了,顾盼神飞的新娘子他也算是娶到了。 说句实在话,自从和贾门定下姻缘,刘承梦里都是夫妻和乐、前程似锦的好日子,如今愿望即将达成,他哪能不开心呢? 探春出嫁后,一开始是很不适应寒门之家的生活的。 但她终究是荣府最要强的姑娘,因此她没在刘承面前露出半分形迹。 后面她慢慢适应了刘家的生活,接受了刘家的内务,还把她身边的侍书嫁给了刘承的亲信小厮。 刘承见探春掌家是一把好手,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也很叹服他这位贤妻的气度。 原本他只是为了攀附荣府才娶了探春,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本事,于是愈发敬服起来,夫妻两个也颇为和乐。 不过,探春她从来都没把刘承的甜言蜜语放在心上。 银子和子嗣才是最要紧的。 至于所谓真心,也不过是男人上嘴皮搭下嘴皮就能许诺出去的东西。 看看王夫人的下场,再看看赵姨娘的形容,探春又怎会相信男人的真心? 眼见着亲爹的薄情,探春又怎么可能全心全意地信任夫婿? 还是像大伯母一样培养出息儿子比较靠谱,虽然这世上也有不孝子,但是不孝子的出现几率可比负心汉的出现几率小多了…… 待到年关时分,薛姨妈日夜盼着薛蟠能早日归家,就连嫁到荣国府的宝钗都没少听到薛姨妈的抱怨。 这倒是很正常,眼下都腊月了,薛蟠还没回京,难道他是想在外面过年吗? 想到母亲今日张家的,明日王家的给哥哥找老婆,哥哥却一点都不念着母亲,薛宝钗心里就很不适意。 薛蟠在外面不惦记家里,还不给给家里写平安信。每次写信,都是向母亲要钱,再没有旁的事情。薛宝钗这一年多已经见多了。 但她也不愿意看到那些糟心事情,所以就先不找借口回娘家了。 她若是想和母亲团聚,还是等到哥哥回家后再说吧! 到了那个时候,母亲大抵就恢复正常了。 她总不能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但是宝钗没想到的是,还没过两天,薛姨妈就淌着眼泪跑过来找她:“宝钗,你哥哥出事了。” 宝钗心里忖度着薛蟠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像之前一样挨了打,还是争风吃醋打了别人,亦或是做买卖赔了大笔银子? 这事情肯定不小,否则妈她老人家绝对不会哭得这么伤心…… 宝钗心里也有些焦急,扶薛姨妈坐下后,一边给薛姨妈擦她那止不住的眼泪,一边柔声问道:“妈,哥哥到底是怎么了?” 薛姨妈听到宝钗的话,彻底绷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她痛苦地哭诉起来:“早知道,你哥哥喝完你的喜酒后,我就不该同意让他再出门的。宝钗,你哥哥在平安州地界遇到了响马,那些强盗不但劫走了银钱货物,还害了你哥哥性命,我可怜的儿啊!” 柳湘莲没有出京避祸,也就不会碰巧遇到遭难的薛蟠。 薛蟠没有柳湘莲相救,本人又不通拳脚,根本敌不过那些强梁。 薛家的家丁小厮更是只顾着自己保命,哪里管得了薛蟠这位主子? 被强盗抓住的薛蟠也不是没努力过,他向那些强盗报了自己的身份妄图威慑,又向强盗头子保证,薛家一定会出赎金赎他,以此利诱。 但强盗头子对薛蟠说,他又没活腻味,才不会跑去京城索要赎金。 薛家有那么多门好亲戚,他去京城,岂不是自投罗网? 还不如把薛蟠他们这些人全杀了,安安心心地受用抢到的金银,这才叫一了百了。 不过这些事情,除了强盗外,外人哪里知道细节? 若没有因为跑得快才逃过一劫的张德辉来京报信,只怕薛姨妈还不知道薛蟠去世的消息呢! 宝钗的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她虽然不喜欢薛蟠这个总是惹事的哥哥,但和他也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 而且妈她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又是何等的摧心断肠? 宝钗一想到这里,不由悲从中来,也和薛姨妈一起落下泪来…… 第170章 丧事后续升官筹谋,府试考官宴请门生 薛蟠去世给薛姨妈带来了很大的打击。 强撑着精神办完丧礼后, 薛姨妈就病倒了。 多亏有宝钗的安慰,薛姨妈才没跟儿子一起去见阎王爷。 但她还是病得下不来床,将养了一个来月。直到元旦时候, 才将将下得床来,人也瘦了一大圈儿。 宝钗心中亦是伤怀, 薛蟠不在时, 她心里恨哥哥不成器;薛蟠不在了, 她又想起来哥哥的好处了。 薛蟠千不好万不好,待她这个亲妹妹还是有几丝真心的。 虽然这真心不多,但还是有的。 回想起儿时的点点滴滴与薛蟠的音容笑貌, 宝钗她又怎能不难过呢? 可是逝者已逝, 活着的人总要把日子继续过下去, 她也只能勤跑几趟娘家照顾母亲。 这时候宝钗倒觉得宝玉身上还是有些好处的,至少她回娘家, 宝玉没有任何异议, 反而很支持她回娘家照顾母亲…… 菱哥儿一天天长大了, 眼睛与葡萄一般,手臂和藕节混同,很是玉雪可爱,真真儿是个天生的粉孩儿。 黛玉和贾璋都爱煞了菱哥儿,贾赦亦然喜爱贾菱这个曾经入他梦中的孙儿, 待他竟比待贾璋还大方,什么汉朝的唐朝的, 什么金的玉的,菱哥儿才几个月, 就已经攒下一大堆了。 因为菱哥儿的满月已经大办过了,所以黛玉不打算大办菱哥儿的百日宴。 她不想让外人觉得他们家整日里琢磨由头办酒收礼金, 更不想招惹流言蜚语,做人家口中的笑柄。 而且宝钗娘家兄长刚去世,这时候大张旗鼓地庆祝菱哥儿的百日也不太好。黛玉这么做,也是为了照顾宝钗的心情。 因此黛玉只请亲近家人聚了一场,大家逗逗菱哥儿,吃吃酒听听戏,也就罢了。 贾璋近些日子最喜欢的活动是抱着菱哥儿给他念诗词歌赋,儒家经典。 小小的菱哥儿好像也能听懂一般,每每听到贾璋读王勃的“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与孟轲的“禹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矣”时都格外精神,还会给贾璋面子,对着他甜甜的笑。 第223章 贾璋抱着孩子,笑着对黛玉道:“瞧他这古灵精怪的模样,倒是不知道他以后是要弃笔投戎做个将军,还是要做个由己饥之的贤臣了。” 黛玉摸了摸儿子的头顶:“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能撑起自己的小家,把日子过得高高兴兴的,他做什么我都高兴。” 黛玉虽然疼爱儿子,但绝不会做溺爱儿子的母亲。 菱哥儿可以文修武偃,但是必须具备顶门立户的能力,这是她这个母亲的最低要求…… 在菱哥儿满月宴后不久,贾璋得到了一个顶好的差事。 师祖杨宗祯安排他去做今年顺天府府试的主考官。 在他做主考官期间的,他中书职务将由杨叔玉两人轮番代理。 杨宗祯的算盘打得还是很响的。 这几年来,贾璋修实录,纂修会典,为陛下献火耗之策,在秋狝时讽刺贪得无厌的鞑靼使臣,因功转任内阁,又给他兢兢业业地做了这么长时间的机要中书,事功已经有了。 贾璋是独一份的三元及第,又是实学一派的青年翘楚,还写过《尚书通考》这样义理详实的著述,就连绍治帝都把贾璋当做大儒种子,所以他的清名和文名也有了。 而且文名极盛,翰林院那些积年的状元榜眼探花完全比不上贾璋。 光是三元及第这四个大字,就能把那些翰林压得喘不过气来。 最重要的是,贾璋在翰林院熬了四五年,在御前、史馆、内阁都当过差,只要再添上他给贾璋安排的这段考官经历,贾璋的资历就会变得完美无瑕起来。 如此一来,贾璋升官也就变成了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毕竟他清名、资历、功劳、考评、圣心样样齐全,就算年纪轻,也没人敢说他没资格加官进爵,顶天说两句“年纪太小”、“不够稳重”的酸言酸语,但那根本就无关痛痒。 贾璋行得正,立得直,就算有酸溜溜的流言蜚语出现,也不会影响到贾璋和杨门的清望,更不会产生不利的舆论。 这才是杨宗祯这么安排的根本原因。 熬够资历后才是被提拔的好时机,贾璋在现在这个时候升官,才是水到渠成,而非揠苗助长、急功近利…… 把杨叔玉叫来做临时中书,是杨宗祯布置的另一步棋。 有了这一段经历,等贾璋升职后,他就可以把杨叔玉调过来接替贾璋的职位了。 当然,因为官位低,叔玉他是不能一开始就做机要中书的。 但这种东西,都是一步步来的,茂行他熬了四五年的资历,叔玉自然也要熬上这么多年,甚至还要熬上更多年。 茂行他是状元出身,起点就比叔玉高了一大截儿。 叔玉需要比茂行他多熬几年资历,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在翰林院和文渊阁当差已经是人人羡慕的好差事了,如果连这点儿冷板凳都坐不住的话,那他这孙儿也就不用当官了。 他还是赶紧让他们回老家耕读吧,省得留在京中丢尽了他这半辈子攒下来的脸面! 待到四月桃杏纷飞时,贾璋前往贡院,与顺天府府尹一起拟定考题。 在这之后,他就在贡院里闭门不出了,省得有人找上门来求他办事。 到时候瓜田李下,岂不是好事变成了坏事,白费了师祖给他安排差事的心意? 除此之外,贾璋还吩咐顺天府临时调来的五军营兵卒务必要严格监督内外帘官。 所有同考官都必须凑齐他和顺天府府尹两人的手书后才能出门,内外帘官间绝对不许见面。如有违背此约者,先由五军营兵卒控制起来,待到府试结束后再统一转交同考官所在衙门或刑部衙门处理。 贾璋提出这些举措,也是为了杜绝舞弊。 虽然有些一刀切,但效果很好,这就已经足够了。 说到底,他是来办差的,不是来交朋友的,所以根本就不在乎那些牛心左性的人在背后嘀咕他不近人情。 换言之,什么叫体贴,什么叫近人情? 难道把考官的责任抛之脑后,任由他们私相授受,制造科举考试的不公平就叫近人情了吗? 贾璋绝不会做那等“近人情”的小人。 贾璋虽然出身富贵,但也是一路考上来的,心里是晓得科举的艰难的。 所以贾璋不会做断人前程的刽子手,也不允许他统领的考官队伍里面出现收受贿赂、断人前程的刽子手。 自古道先礼后兵,该说的话他已经全都说了,如果还有人不长眼睛,犯到他头上,那就别怪他翻脸无情了。 因为贾璋的态度十分严峻,下面的人也没敢乱搞。 他们都知道,贾璋的靠山是杨阁老,可不是什么没根底的人。 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没人敢不听贾璋的话。 谁也不想被贾璋穿小鞋,但凡有脑子的人都清楚,被贾璋穿小鞋的滋味绝对不会好受…… 在府试顺利结束后,贾璋邀请众位同考官和中榜童生前来兰庭别院聚会,倒是惹得不少考生心旌动荡。 如果贾修撰有收徒之意就好了。 贾修撰他可是阁老的徒孙,三元及第的状元! 若是能做他的弟子,自家岂不是就一步登天了? 不过畅想归畅想,现实归现实,童生们心里也很有数,知道这两者是不能混为一谈的,更清楚贾璋是不可能收他们为徒的。 先不提贾璋今年不过二十二岁,还没到传道授业的年纪;就算贾璋有传道授业之念,那他大抵也看不上他们这些小童生。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在心里畅想一二,而且贾璋不收徒也没关系,若是他们能得到贾璋的夸奖也是很好的。 他们只是小童生而已,若能得到状元的背书,他们必然会声名大震,此后文名就有了。 远的不提,只说八月份院试时,院试考官也会参考贾璋的评语与意见的。 如果能得到贾璋的夸赞,那他们成功通过院试的几率将得到很大的提升。 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这些童生心动了。 这些童生猜的没错,贾璋暂时没有传道授业的念头。 而且这一次府试也没出现什么横空出世的少年英才,二十来岁才通过府试的童生前途有限,贾璋是不可能对他们青眼有加,甚至收他们为徒的。 更重要的是,师门也不会同意贾璋收一群既没有天资,又与杨门没有关系的普通童生做弟子。 还是那句话,弟子和门生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门生只是投靠过来的普通人才,弟子却是能传承政柄的继承人。 但凡是有脑子的政客,就不会随意定下弟子的人选。 杨宗祯如此,叶士高亦然。 如今的贾璋同样如此,在这个问题上,他是绝不会脑子一热,就做出决定,等到日后再追悔莫及的。 不过贾璋虽然没有收徒之意,但他对这些中榜童生的态度还是很亲近的。 他不但在兰庭别院举办了雅集招待这些门生,还送了众位中榜童生文房四宝,以及他提前吩咐自家书铺刊印出来的时文合集。 这套时文合集里面有不少文章是他当年的收藏,市面是找不到的,对这些即将院试的童生来说很有意义,这也算是他这个座师给这些门生的恩惠了。 尤其是那些寒门出身的门生…… 贾璋的这份礼物主要就是为了给他们提供帮助,前世经历过贫寒童年的贾璋知道这些寒门学子求学时有多艰难。 希望这份时文集能帮助到他们吧。 他不是宰辅,不能也不敢做出“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许诺。 但对那些穷困之人伸出援手,化作炬火点亮他们前行的路,贾璋自认为自己还是没问题的。 在兰庭别院的宴会结束后,几个家境极贫寒的童生收到了雪檀送过去的银封。 那几个童生在收到这份意外的礼物时都很惊讶,转瞬间,他们就明白了他们这位座师的意思。 贾修撰是担心伤了他们的自尊心,这才让仆人私下里把银钱送到他们手上,这份用心让他们几个心里都很感动。 其中还有一位姓范的童生,竟然感动得哭了出来。 雪檀劝了好几句,才让他止住泪水。 贾璋听到雪檀的禀报后,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帮助这些人,本来也只是为了心意顺遂,顺便为他们菱哥儿积福罢了,倒不是为了这些人的感激。 人心易变,这些人眼下对他感激涕零,日后说不定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他完全可以在明面上施恩,众目睽睽下,所有人都知道对方欠了他恩情,岂不是更加爽快干脆? 若只是为了回报,他完全没必要照顾这些人的自尊心。 第171章 上皇宴驾瑞王矫诏,连环圈套叛军伏诛 做过顺天府府试主考官后, 贾璋便开始静待时机。 一旦朝廷出了缺,他就可以运作补缺晋升之事。 第224章 有旧日功劳与师祖颜面在,绍治帝不会反对他晋升的事情的。 贾璋对此事颇有信心。 只是, 顺天府府试还没结束多久,太上皇就宴驾了。 而且, 在太上皇宴驾当晚, 朝廷还发生了一件震惊中外的大事。 瑞王矫诏叛乱, 篡逆谋反。 当今在内阁阁员与京营节度使严敬的帮助下,连夜平定了反贼,稳定了京畿秩序。 在瑞王与清微园掀起反旗, 决计叛逆当天, 杨宗祯、原朴和张泰维三人都在玉熙宫伴驾。 两代帝王都在这里。 不仅仅只有绍治帝, 还有在瑞王心里,已经死在清辉园的太上皇, 他也在这里! 这位执掌天下几十年的君王躺在床榻上, 脸上散发着回光返照的光彩。 他拉着绍治帝的手, 向绍治帝殷殷叮嘱着种种治国之道,说完这些后,太上皇才幽幽地叹了口气:“日后善待你母后,做个好皇帝。” “你侄儿很老实,不像十二一样胆大包天。日后你让他做个富贵闲人, 父皇就安心了。” 太上皇口中的侄儿,指的是义忠郡王。 他对不起普贤奴, 只能叮嘱皇帝善待普贤奴的遗孤,才能安心离世。 说完这段话后, 太上皇又咳了起来:“我快八十了,也算活够了。等我死后, 戴权就去给我守灵吧!皇帝举办国丧时,也不要过于奢侈,人死如灯灭,那些仪式又有什么意义?” “还有你们几位,都是我看重的好臣子,以后好好辅佐皇帝,大盛中兴,就看你们的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太上皇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众大臣与戴权见此情形,全都默默地垂下泪来。 他们中有人是真伤心,有人只是在表演,但是不管他们是真心,亦或假意,这对天家父子都已经不在意了。 太上皇没力气了,绍治帝更是伤心,他们全都无暇顾及别人了。 这几年来,绍治帝和太上皇偶有对抗,但父子间的关系还是很亲密的。 绍治帝能够感受到,太上皇有意让他坐稳皇位,并非单纯地想让他做傀儡。 随着太上皇身体机能的下降,随着他本人逐渐证明自己的能力,太上皇渐渐放权给绍治帝,绍治帝对此还是很感激的。 即便绍治帝已经知晓太上皇退位的原因,即便绍治帝清楚,他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甘于伏低做小、主动提出让太上皇训政,是个让太上皇满意的孝子。 否则他早就被废黜了。 但他依旧很感激。 如果没有太上皇的青眼,他根本没有机会做这名正言顺的君王。 天家父子,本就无情,太上皇待他这个儿子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所以他跪在床边,眼含热泪,紧紧地握着太上皇的手向他许诺。 “儿臣一定会孝顺母后、善待子民,做大盛的好皇帝。还有义忠,儿臣向您许诺,只要义忠一脉不反不忤逆,那儿臣就不会欺凌义忠皇兄的后人。” “如违此誓,天地共击之。” 听到绍治帝情深意切的许诺,太上皇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眼神。 但他身上的生机已然散尽,此时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所以他只是略点了点头,在这之后,就闭上了眼睛。 如果可以的话,太上皇也不想死。若不是想多活两年,他根本就不会让位给绍治帝。 可人力有穷尽,就算太医的医术再高明,就算百年人参千年灵芝的药效再强劲,那也抵不过人体的衰老与时间的流逝。 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太上皇提前退位、多加保养的结果了。 比起那些缠绵病榻痛苦去世的人,太上皇能在体内生机耗尽后衰老而死,也算是喜丧了。 不过太上皇的人生注定是一本传奇,他不愿意平平淡淡地死在乾清宫里。 所以,在得到太医的病危通知后,太上皇就决定要用自己的死亡下一局大棋,为大盛扫清内部的蛀虫与障碍。 就算死,太上皇也要死得轰轰烈烈。 于是,那些妄图造反的蛀虫被太上皇一一钓了出来。 死在清辉园的那位,只是太上皇的替身而已。 瑞王、李汲、治国公府…… 太上皇早就知道这些人有野心,但没想到他们居然这样大胆。 下了饵料后,这些人竟然全都上钩了。 能够铲除蛀虫,安置好义忠郡王的未来,得到皇帝的保证,太上皇的心事也算是了了。 就算这个时候走了,他也能含笑九泉…… 绍治帝手里有太上皇交给他的玉玺、金印和兵符,瑞王手里的兵符和圣旨全都是假的。 太上皇故意露破绽让甄贵太妃拿到的,自然不会是真东西。 瑞王刚带着兵卒进宫,假意投靠瑞王的京营节度使严敬就把他们一行人全都拿了下来。 因为不愿意按照太上皇和绍治帝的剧本走,不想葬送掉自己的政治生涯进而孤注一掷的李汲也命丧于黄泉之下。 他悬梁自尽了,被人发现时面色青紫,形容恐怖。 一代阁臣,落得这样的下场,真是可悲可叹! 瑞王带兵进城时,贾璋和黛玉刚刚入睡,红杏急匆匆地跑进鹤鸣苑报信。 紫鹃今晚守夜,见红杏过来,连忙问她这是怎么了。 红杏道:“这是十万火急的要事,妹妹快去叫醒三爷三奶奶!” 紫鹃见她神情,知道她没说谎,心里也是一紧,连忙跑进内室传信。 贾璋听到紫鹃的话后,披着衣服走到外间,刚一坐定,就听红杏禀告,说竹月在巡夜时听到了鼓声和马蹄声。 得到竹月的禀告后,雪檀担心京中要有大事发生,这才让她夜半时分闯入二门传信。 听到这个消息后,贾璋整个人都清醒过来了。 他连忙叫醒黛玉,又吩咐红杏和紫鹃:“你们带人去叫醒其他的主子,让他们都去荣庆堂。此事十万火急,万万不能耽误片刻。” 红杏和紫鹃见贾璋态度如此严肃,心知事情不小,忙不迭地按照贾璋的吩咐去做事,生怕耽误了什么。 黛玉母子则是被贾璋亲自护送到荣庆堂,贾母见贾璋连夜把妻儿送到她这里,连忙问贾璋这是怎么了? 听到贾璋说外面有马蹄声和鼓声后,贾母神色剧变:“京里,是不是又要乱了?” “祖母安心,陛下已经掌控了京营,就算有事,也不会动摇朝廷。” “但我们家里还是要闭紧门户!若真有大事发生,大家聚在一起,也能避免贼盗作乱。损失点钱财无关痛痒,我只担心家里有人受伤。” 安置好黛玉母子和贾母后,贾璋才跑去外院,先是吩咐雪檀带着亲信去荣庆堂门前护卫,后是吩咐黄柏带人把荣国府的大门、后门、偏门、月亮门等全都堵上。 在这之后,他才让高彬给其他亲信家丁发放铁棒、长枪等府库里存储的武器。 而他自己也拎着一把长弓,守在荣庆堂门前。 瑞王叛军进城后直奔宫城而去,他们的目的非常明确,那就是进宫造反,立瑞王为帝。 路上但凡见到巡逻的兵卒,全都一刀杀死了事,省得走漏风声。 但也有人趁机溜出去,妄图浑水摸鱼,劫掠权贵。 因为夜色深沉,叛军的督军队也很难监督到每一个兵卒。 因此,这些人成功地摸到了东城权贵之家的门口。 不过荣国府提前做好了准备,倒也没什么损失。 那些人见贾家是个硬茬子后,就放弃了这里,转去别家发财去了。 天空中星辰明亮,荧惑飘摇,它们一同见证着宫城前一边倒的厮杀。 鲜血溅落在地上,濡湿了石板。 在月上中天时,瑞王逆军已经伏诛,瑞王被答应放他进城的严敬绑了起来,直接押送御前,交由绍治帝处理…… 翌日清晨,贾璋揉了揉自己泛着红血丝的眼睛。 贾琏已经招募了几个机灵胆大,为了丰厚赏钱不要命的小子出去打探消息了。 贾璋则在心里默默地盘算着,家里日常储存着能用几个月的米面粮油。 若事情真有不协,他们家也能坚持一段时间…… 他默默思索着,贾琏见他不说话,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安定不下来。 厨房上的人端了简单的吃食过来,贾璋和贾琏默默接过早膳,胡乱吃了几口,就在他们心忧如焚的时候,那几个小厮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道:“二爷,三爷,出大事了!” 贾璋和贾琏心里都咯噔一声,却听那几人中为首的小厮道:“大街上巡逻的兵卒胳膊上系着白布条,悲声道太上皇山陵崩了!” 太上皇去世了? 难道昨天晚上,是因为太上皇驾崩,才有人蠢蠢欲动,试图叛逆上位吗? 贾璋立刻问那小厮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那些兵卒说了吗?” “回三爷的话,说了,说了!那些兵老爷喊太上皇山陵崩,瑞王不孝不悌,趁乱谋逆,勾结外藩,此罪当诛!京中百姓,若有隐匿逃犯者,与犯者同罪,遇赦不赦!” 第225章 贾璋听这小厮说完这一长串话后,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瑞王一夜间从谋逆反臣沦为阶下囚徒,这件事颇有疑点,其中必定有他不知道的隐情。 但对于他们贾家这样不知情的人来说,叛逆结束得越早越好。 不过,虽然眼下情况已经不再危急了,但贾璋依旧紧闭荣府门户,不许荣府之人随意进出。 昨夜太上皇山陵崩,瑞王又叛上做乱,现在这个时候,外面必然人心浮动。 还有那些零散兵卒。他们很可能扮做匪类劫盗。 贾璋宁愿小心些,也不想家里人因为一时大意,误了自家性命。 强调完这件事后,贾璋对雪檀道:“派人找麻布出来,让丫鬟婆子们裁剪丧服。待到这场风波平息下来,咱们一家就要进宫城,为太上皇哭灵了。” 雪檀听到吩咐后,立即带人去库房找白麻布出来,好给丫鬟婆子们做裁剪丧服的材料。 而贾琏看着贾璋眼下的青黑,劝贾璋道:“三弟,你上半夜一直都没睡,下半夜没歇多久,就又起来了,想来也没歇好。” “如今叛逆之事业已平息,不如你去歇歇,也好解解乏。” “有我看着,有高彬他们守卫,你也不用担心祖母她们的安危。” 听到贾琏的话后,贾璋心神一松,铺天盖地的疲倦感从大脑深处苏醒了。 他确实很累了,便没拒绝贾琏的好意:“那接下来的事情就麻烦二哥了,我听二哥的,这就去休息。” 第172章 天下披白国丧大礼,后妃求情玄真来信 太上皇大行, 盛朝举国服丧。 按照盛朝法律规定,国丧期间,近支宗室在二十七个月内, 远支宗室及京内文武大臣一年内,不许嫁娶生子, 不许鼓吹作乐;在京军民百姓也需着素服二十七天, 不许祭祀先祖, 以此祭祀大行皇帝。 百日之内,朝廷内上谕、批文、印鉴都要换成蓝色,不许用红笔朱批与红色印泥。 普通百姓没有结亲限制, 但大婚当日, 新娘不能坐大红花轿, 只能用蓝布素轿,新人家里也不能敲锣打鼓, 更不能大宴宾客, 冲撞国丧期间的哀悯气氛。 普通百姓犯禁, 若是民不举官不究,这事情也就算过去。 可若是王公大臣犯罪,一旦有人举报弹劾犯禁者,朝廷必然会严惩不贷。 情况好的话,或许承受罚款、鞭笞等刑罚也就够了。 可若情况不好, 革职、流放,乃至斩监候也是有的。 而且就算眼下无人弹劾, 国丧犯禁一事也会变成一颗定时炸弹,乃至于终身之柄! 若被政敌发现证据扣在手中, 那情况就更加糟糕了。 毕竟,等到政敌要炮制你时, 直接把这件事抖落出来,只要对方拿得出证据,那你就百分之百完蛋了。 所以贾璋态度严肃地提醒家里人不要胡闹,尤其是自家贪花好色老爹和二哥,必须要多跟他们说几次才行。 贾璋非常担心他们两个会犯错,因此他耳提面命地叮嘱父兄,千万不要在这个时间段出门听戏吃酒。 如果喜欢玩,那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玩,千万别犯了国丧的禁忌,害人害己…… “我听你的,你且放心,我也是好不容易升上去的,哪里会败坏自己的前程?” 向忧心忡忡的弟弟许诺自己不会犯错后,贾琏挤眉弄眼地对贾璋笑道:“咱们老爷年纪大了,你也不用过于担心。倒是那宝玉,房里有好些莺莺燕燕,只怕会弄出事来。” 贾璋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祖母已经跟二叔和薛氏说过此事了,有他们看着,宝玉那边出不了什么事。” “二哥啊二哥,你怎么还开爹他老人家的玩笑?哪天在老爷那儿说漏了嘴,小心他打你的板子!” 听到贾璋如此言说,贾琏连忙拱手向贾璋讨饶,又亲自斟了好茶给贾璋吃。 贾璋笑吟吟接了他的茶,又吃了两块茶点,这才从贾琏这里离去。 待到荣国府这边接到进宫哭灵的消息后,贾母等人都换了丧服素冠,坐上绑了素白麻布的马车进入宫城。 此时此刻,宫城内部还是往昔鳞次栉比、雕梁画栋的模样,但重重楼宇、层层宝殿都染上了悲凉的气息,就连光辉璀璨的琉璃瓦都好像染上了一层浮灰一般,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来来往往的内外官员脸上都戴着恓惶凄怆的假面,好像自家也要跟着上皇一起去了似的,但他们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也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荣国府的马车抵达宫城后,贾赦亲自扶贾母下车。 在把母亲交给妻子邢氏与两个儿媳后,贾赦与贾政一起,带着两个儿子一同前往奉天殿前哭灵。 至于他们的丧服袖子上,自然是全都浸了姜汁的,眼下这个时节,万万不能做那鹤立鸡群、哭不出来的贼子,否则就要给自家招祸了。 来来去去忙活一天后,所有人脸上都恹恹的。 贾母年纪大,精神不济,脸色比贾璋他们这些年轻人还要更加难看一些。 回到荣国府后,贾母等人勉强用了一碗药膳粥饵,然后就沐浴更衣,各回各院,早早地歇下了。 明儿还得一大早就起来,进宫哭灵去呢!休息不好可不成。 万幸的是,贾母她老人家身体好,还随身带了百年老参参片入宫以防不测。 皇后娘娘又体恤她们这些老封君,担心她们跪出毛病来,因此时常找由头叫她们这些老人家休息一会儿。 两者叠加之下,贾母才没有像南安太妃一样晕倒在地。 二十七天后,太上皇被人葬进景陵,文武百官及其家眷也终于可以归家了。 贾母和贾赦回家后,全都累得病了一场,所幸他二人病得都不算严重,喝完王太医开的药后,两个人全都病愈了。 贾璋他们这些晚辈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用再担心他们的健康问题了。 除此之外,绍治帝拟定的反贼惩处方案也出台了。 瑞王一家被绍治帝送去景陵,和戴权一起守灵去了,切断银钱供给,日后瑞王一家只能以劳作为生,瑞王生母甄贵太妃也被绍治帝送到京郊尼姑庵里带发修行去了。 治国公马家、次辅李家等涉嫌谋逆的人家全都被抄了家。 这些人家里,谋反的主犯判斩监候,从犯或判流放,或判收监,或判革职,或判监禁,反正没一个能得到好下场的,牵连到的文武官员,也被送进诏狱,由绣衣使者审讯。 晋阳伯也赶上了这场革职浪潮。 他倒不是反贼,但他的所作所为也配得上没心肝三个大字的评价了。 毕竟,不是谁都敢顶风作案,冒着天大的风险在国丧期间寻欢作乐的。 寻欢作乐也就罢了,可他还没管住自己的下半身,让家里小妾怀孕了。 更重要的事情是,他做事还不小心,发现小妾怀孕的消息后没过多久,就漏了风声出去。 也不知道他们家的大门到底是不是纸糊的,才这样透风。 在消息传遍京畿后,科道言官就纷纷弹劾晋阳伯,绍治帝得知此事后十分愤怒,当场就拟定了惩处晋阳伯的谕旨。 这位伯爷不但被圣上革职罚金,还被夺了爵位。 绍治帝把晋阳伯一竿子撸到底,让对方一下子就变成了白身。 眼下这个时候,正是绍治帝为上皇去世一事万分悲恸的时候。 他这么没长眼,在这个时候犯了国丧期间的禁忌,可不是正巧戳到了皇帝陛下的肺叶子吗? 被严格查办,本也是他自己活该。 而且晋阳伯自己做事不谨慎,犯下大错后,竟然没能封禁消息,反而漏了风声出去,可见他治家不严。 这样的人,哪里还有资格怨天尤人? 在晋阳伯的事情后,京中勋戚人家全都警醒了起来。 什么革职,什么罚金,全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 他们唯一害怕的事情,只有夺爵一件。 有了晋阳伯的前车之鉴,这些勋戚人家纷纷紧了紧自家子孙后代的皮子。 大家长们更是三令五申,不许家里子弟犯禁牵连家中,如有违背,严惩不贷。 甚至还有人家在自己门口挂上了成串儿的白灯笼,以做哀思。 生怕绍治帝看自家不顺眼,鸡蛋里挑骨头,说自家不敬上皇,惩治自家一番,到时候他们可就有苦说不出了! 治国公府与晋阳伯府送进宫的娘娘先后前往玉熙宫前脱簪待罪,恳求绍治帝宽恕母家,奈何绍治帝只派了夏守忠来打发她们,根本没有见面的意思。 这位六宫都总管皮笑肉不笑地对两位娘娘道:“因为太上皇去世,圣上心里不舒坦,没心情见两位娘娘。如果两位娘娘真顾惜娘家,那还是回去罢。” 听到夏守忠的话,两位娘娘就想为娘家喊冤。 可是还没等到他们开口,夏守忠就先声夺人道:“大中午的,外朝臣子在玉熙宫来来往往,两位娘娘跪在这里,是想威逼陛下吗?” 第226章 说到这里,夏太监的语气已经十分严厉了。 “两位娘娘,杂家劝你们听陛下的话。” “若是在这个时候,您二位还触犯天威、违逆御心的话,那马家和孙家可就真的连最后一条后路都没有了。” 夏守忠心想,马家和孙家孝顺过他不少银子,看在那些银子的份儿上,他就做回好事吧。 反正对自己没什么害处。 不过,若是马娘娘和孙娘娘不听他的话,那他也不会多管闲事。 夏老爷他可是黑心黑肝、烂肠烂肚的恶人,可不会为了那点微末情分,就给自己揽责任,给别人出主意,做这种滑天下之大稽的蠢事…… 他难得生了一回好心,可这好心也不是人人都愿意接受。 两位娘娘里,只有晋阳伯府出身的孙氏把夏太监的话听了进去,离开玉熙宫,寻思别的路子去了。 而那治国公府出身的马氏不但不听夏守忠的劝告,反而愤怒地大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教训本宫?忘了你卑躬屈膝给本宫打伞的时候了?” “我要求见的人是陛下!陛下见不见我,和你这个太监有什么关系?本宫好歹也是个主子,尚且轮不到你这个奴婢训诫!” 夏守忠听到这话后当即冷了脸,他甩了甩浮尘,阴阳怪气地道:“那娘娘就等着吧,是杂家多管闲事了。” 言罢,他又眯起了眼睛:“娘娘这是来为母家请罪的,还打什么伞?小锦子,还不快去把那位姑娘手里的伞接过来!若是耽误了娘娘请罪的大事,咱们这些奴婢可就是罪过了。” 听到夏太监的吩咐,小锦子立刻走上前去,夺走了马氏侍女手中的十八骨油纸伞,马氏整个人也被暴露到阳光下面。 此时正是六月上旬时候,太阳虽不像盛夏时分毒辣,但正午的太阳同样炎热,能把人炙烤得□□。 马氏本就弱质纤纤,如今又被夺了伞,她又怎么可能撑得下去呢? 不过夏守忠才不管马氏能否撑得住! 他好心劝告,马氏却言语侮辱于他,若是不报仇,他以后就不用做这个六宫都总管了…… 直到未时,绍治帝都没有召见马氏。而马氏从早上跪到现在,水米未进,已然撑不住了。 马氏的侍女想劝她回宫,还没说话,就见她们家娘娘摇摇欲坠,径直倒了下去。 多亏她垫了一下,才没让马氏摔到地上。 但即便如此,马氏还是动了胎气。 如果没有侍女及时垫下去,只怕马氏根本保不住她那刚满一个月的孩儿。 绍治帝得知马氏有孕后,心里生出了些许悔意来。 他带陆英一起去启祥宫探望马氏,刚想对马氏说,只要她养好胎,他就会宽恕治国公府的家眷,以此安一安马氏的心。 谁能想到,还没等他说话,马氏就跪倒在地,为她家父兄求情! 绍治帝见她如此不顾惜皇儿,又如此威逼于他,心里愤怒极了,直接拂袖而去,脸色更是难看得厉害。 马氏居然想让他宽恕那些妄图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真真是昏了头,不想要命了! 若非马氏怀着他的皇儿,他定要把这个头脑不清醒的妇人打入冷宫,让她明白什么叫连坐,什么叫反贼家眷的待遇! 就在宫里乱成一团时,宁府接到京郊玄真观太爷送来的消息。 他们府上珍大老爷服用丹丸,功法大成,羽化飞升了! 第173章 贾珍丧礼死亡根由,东府婆媳尤氏母女 东府尤氏与贾蓉夫妇甫一听闻贾珍宾天的消息, 全都唬了一大跳。 贾珍向来无病无灾的,如今突然没了,这其中怎么可能没有隐情? 可问题是, 这消息是老太爷送回来的。 而且,老太爷还言之凿凿地说贾珍是功行圆满, 升仙去了。 在他老人家给出贾珍去世的原因后, 贾珍就只能是羽化飞升, 升仙去了。 不管是尤氏,还是贾蓉夫妇,都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 贾珍的死因究竟是什么, 他们根本就不关心…… 但为了孝顺的名声, 贾蓉就算再厌恶父亲贾珍, 也不能把自己对贾珍不上心的模样表现出来。 因此他连忙脱下锦服,换了素衣, 又找清客给朝廷写丁忧折子, 又让人套车, 带了一干家人媳妇出城去玄真观探看贾珍的情况。 除此之外,他还命人请李太医出京,来玄真观为贾珍诊脉。 李太医到达玄真观后,只见贾珍肚中坚硬似铁,面皮嘴唇等地都烧得紫绛皱裂, 一看就是服食了丹砂红丸,中毒而死。 他心知贾珍已经命丧于黄泉之下了, 也清楚自己没必要给贾珍诊脉了。 人死如灯灭,他又不是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 断然没有拯救贾珍性命的本事。 于是,他在第一时间把实情说给贾蓉听, 没有丝毫隐瞒,处处详细可感。 李太医这样谨慎,纯粹是爱惜羽毛。 他可不想让自家沾上救治不及时的恶名,他日名声扫地,无颜坐馆行医。 听到李太医告诉他贾珍没救了的消息后,贾蓉心里几乎没有什么波动。 但他脸上还是露出了悲切的神情,又忧心忡忡地请李太医去了真宫给贾敬诊脉。 得知贾敬身强体健的消息后,贾蓉才松了一口气,对李太医哭诉道:“父亲升仙,已让我十分伤怀。所幸祖父安然无恙,否则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他哭得十分伤心,就连喉咙都哭哑了。 李太医见贾蓉这般悲恸,便温声安慰贾蓉道:“令尊去世,你心里难过也是有的,可是老太爷、夫人和少夫人都指望着你,你也不能哀毁过度,伤了自己的身子啊!” “万幸的是,尊祖父日常只修习导引养气功法,并未服丹行散,身体非常康健。长生仙道什么的,我这个俗人也不懂。但还是能向你保证你祖父的健康的,这一点,小蓉大爷倒是不用担心。” 贾蓉听他这般劝解,才佯装自己被安慰到了,止了悲啼。 送走李太医后,贾蓉扶着四喜的胳膊,一面让人整理贾珍的仪容,一面让人进京向荣宁二府报信,又殷殷相劝,把贾敬迎回宁府将养,省得贾敬住在这玄真观里面,触景伤情。 翌日一早,四喜请来的天文生选好了入殓的吉日良辰,三日后就可以开丧入殓。 因为天气炎热,尸体不好进城,贾蓉把贾珍的遗体挪到铁槛寺里停放,宁府早年置办的名贵寿木也停放在家庙中,把贾珍的遗体停放家庙里,很是便宜。 在离开铁槛寺前,贾蓉又拿了银子,请家庙里的僧侣为贾珍做道场念往生经。 在安排好诸多杂事后,贾蓉才回京筹办起贾珍丧礼上的种种事宜。 因为贾璋和贾琏都是有职之人,无暇帮忙,所以贾母派贾琮、贾环两兄弟去东府帮衬帮衬贾蓉这个侄儿,以示宁荣二府兄弟之亲。 唯有宝玉,既不通俗务,又不晓世情,贾母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派他去宁府帮忙,省得他给贾蓉添乱。 除了贾琮、贾环两兄弟外,还有贾珖、贾珩、贾蔷等族人协助贾蓉办理丧事,因此贾蓉做事时井井有条,并没有什么忙乱的地方。 在绍治帝批复了丁忧折子后,贾蓉的清客写好了谢恩折子,贾蓉抄好后送至通政司,官面上的事情就算了了。 在这之后,他才安心地办起贾珍的七七大祭,做那哭丧守灵、接待宾客、收纳奠仪等事。 待到良辰吉日,他才破土出殡,路上又有老亲路祭,也算是贾珍这短短一生中,难得的风光时刻了。 在把贾珍葬到贾族墓园中后,贾蓉又结庐守丧,做了一副孝顺模样表演给世人看。 此中种种,暂不细表。 只说贾敬从玄真观回宁府将养,贾璋时常过去拜访自己这位伯父。 与此同时,他也在贾敬那里听到了贾珍去世的真相。 和贾璋猜想的差不多,贾珍这人果真是被贾敬大义灭亲,亲手送去见阎罗的。 而贾敬痛下杀手的原因超乎了贾璋的想象。 他本以为,贾敬大义灭亲,是因为贾珍流露出对贾蓉的仇恨与对纨绔生活的向往。 贾敬担心日后出事,这才提前痛下杀手的。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贾珍这贼子,竟然妄图弑父! 不过仔细琢磨琢磨,贾璋就寻思过来了。 也是,这些年来,贾珍能耐得住玄真观的清苦,主要是因为他既胆小,又没有彻底放弃希望。 他胆小,所以他没勇气自杀。 即便日子再清苦再难过,贾珍他也没有胆量撞柱悬梁。 他没彻底放弃希望,那是因为他还怀着等到贾敬去世后,他就回家作威作福的念头,所以心气儿才没断。 若非如此,贾珍这个膏粱子弟早就熬不住玄真观的清修生活了。 可问题是,贾敬日日导引养气,身体好得不得了。 贾珍他根本看不到贾敬去世的苗头。 第227章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贾珍心里终于生出一个不可见人的主意。 那就是,趁贾敬不备,一举弑父! 如此一来,贾敬因为“意外”去世,他贾珍也可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回到京中作威作福了! 在五德中,忠孝可是排在前头的。 一旦贾敬去世,宁府就再也没人能压着他贾珍了。 就算贾蓉那个小崽子脑后长了反骨,不也得老老实实地跪下给他请安,叫他一声爹吗? 他斡旋的余地还很大。 不过,从最终的结果来看,贾珍的豪赌彻底失败了。 贾敬发现了贾珍的计划,还成功反杀了贾珍。 所以,现在被埋进黄土的人不是贾敬,而是胆大包天的贾珍。 贾璋心想,如此父子相残,倒称得上一句人伦惨剧了。 但贾珍一点也不值得可怜。 任何人在选择豪赌前,都要做好失败的准备。 贾珍都打算弑父了,难道还要指望贾敬顾惜父子之情,饶他一命吗? 那就太可笑了,贾敬从来什么优柔寡断之人,不可能留下妄图弑父的贼子的。 而且眼下贾敬还没死呢,贾珍就琢磨起这样恶毒打算了。 他日贾敬真死在贾珍前头,贾珍他岂不是要翻了天? 到时候,贾珍以父权辖制贾蓉,宁府岂不是永无宁日? 所以贾敬直接壮士断腕,命人给贾珍服食丹砂红丸送他归西,直接斩断了来日之乱,倒是一了百了,干脆利落。 贾璋心里颇为叹服,也十分警醒。 他日后定要好好教养菱哥儿,断然不能让菱哥儿他长成贾珍这样的逆子! 却说贾珍离世之后,尤氏娘家继母、妹妹纷纷上门来安慰尤氏,东府这边,倒也热闹了一番。 因为贾珍早早儿地被贾敬拎去玄真观受罪,那尤家姊妹过得还算清净。 有宁国府这棵大树可以依靠,基本上也没什么人敢欺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尤家母女三人。 贾蓉是天生的好色种子,见两位姨母好看,也曾偷觑过好几眼二姐、三姐。 不过有胡氏在,贾蓉就算有满腹的花花肠子,他也没处使。 胡氏乃武将人家的天之骄女,真论起来,贾蓉的弓马还没有他老婆娴熟。 因此,他每偷看二姐、三姐,胡氏就要炮制他一番,着实是让贾蓉苦不堪言。 偏生他又被胡氏辖制得死死的,心里既爱她娇蛮,又爱她一心向着自己。 所以就算被打得很惨,贾蓉也舍不得撒手,更舍不得跟自家老婆恩断义绝。 几次下来,贾蓉看见二姐、三姐就觉得自己浑身都痛,再也不敢偷看了。 胡氏嗤笑了一声。 偷看什么姨母,真是没得恶心。 她又不是不许贾蓉养小妾,只要嫡长子是她生的,她才不管贾蓉养了多少通房。 但是乱伦可不行,东府和东府的名声都是她孩儿日后的家产,她可不许贾蓉这厮败家破产,损害家声! 她对自己驭夫的手段很满意,对贾蓉的识趣儿也很满意,但对继母婆婆尤氏却很不满意。 她向来不喜欢她这继母婆婆尤氏。 这老女人明是春风,暗是刀剑,可没有什么好心眼儿。 也就是尤氏自己没儿子,若尤氏膝下有子息,说不定她们还要怎么斗呢。 当她不知道呢,那些使绊子的管事、勾引贾蓉的丫鬟都是尤氏在背后撺掇的。 若不是她装出一副心眼少的模样,她可套不出来这些底细。 所以胡氏对尤家母女三人也没什么好脸,也就是面对尤氏这个名义上的婆婆时,才会装模作样一番。 在她心里,什么老娘,什么二姨、三姨,又不是婆母尤氏的亲母亲、亲妹妹,她凭什么把她们当做正经长辈对待? 给她们脸,就叫她们一声;不给她们脸,她们又能拿自己怎么样! 是尤家不想要靠山了,还是尤氏这老封君当的不舒坦,不想继续享福了? 说句实在话,胡氏打心眼儿里就看不上这几个姓尤的女人。 不过,即便尤氏和胡氏关系非常一般,但表面上,两人依旧是极亲热的好婆媳。 尤氏是有一些小心思,但她绝不肯在表面上撕破了脸皮,害了自己养老大事。 胡氏则是顾念着东府的名声,所以只要尤氏不触碰她的底线、不对她这个儿媳妇摆婆婆的款儿,她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比如说贾蓉对二姐、三姐的花花肠子,尤氏就是极力反对的。 她平时没少拿话点贾蓉,惹得贾蓉面皮发臊,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除此之外,私下里尤氏也曾严厉地警告过尤老娘,不要行差踏错,给她招惹麻烦。 只有这样,才有她们母女三人的好日子。 所以,在某些方面,这对面和心不和的婆媳的利益是一致的。 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婆媳二人还是能维持住表面的和谐的。 而贾琏他既要听弟弟的耳提面命,又要操心顺天府差事往上爬,因此压根儿就没和二姐见过面。 这段在国丧期间的孽缘,也就这样凭空消散了。 倒是那张华家里找了过来,拿着婚书,张罗着要娶二姐。 尤氏只得恩威并施,拿银子买了一张退婚文约回来。 张家虽有不满,可他们家早年因为官司败落了家产,眼下正是衣食不周、等米下锅的时候。 尤氏又说,他们张家要么拿走一百两银子,要么就娶没有半点嫁妆的二姐回家。 到底怎么选,只能看他们家到底想要什么了。 张家一方面渴慕钱财,一方面畏惧宁府势焰,见尤氏态度冷漠,他们也担心自家最后鸡飞蛋打,只好写下退婚文约,放了二姐自由,拿了尤氏给的银子家去了。 第174章 胡氏闲谈性格互补,始谈兼祧母女情深 却说贾珍的丧事了了, 宁府大门紧闭,结庐守丧,做了好一副规矩模样。 胡氏素来喜欢热闹, 但是为了名声,也不能出去参加宴会凑热闹了。 不过她不难过, 出门有出门的热闹法儿, 不出门有不出门的热闹法儿。 她和尤氏这个婆婆没有共同语言, 但她可以去西府串门啊! 西府的几位婶婶都对她脾气,尤其是三婶婶,人长得漂亮, 有才华, 还香香的。 她要是男的, 她也喜欢这样的老婆。 所以这一天,过来串门的胡氏来到鹤鸣苑后, 就不打算去别的地方了。 她一边儿喝着黛玉命人端给她喝的冰镇木樨清露, 一边儿和黛玉说家常话。 说着说着, 胡氏就说到了尤家人身上。 “三婶年纪小,不晓得我们家那二姨、三姨的来历。她们不是我们太太的亲妹妹,原是尤家老安人带去我们太太娘家的。” “老安人头一位夫君把二姨许给了皇粮庄头张家,两家定亲的法子也迂腐,孩儿还没出生呢, 两家就指腹为婚了。这做法殊为不智,简直就是在拿孩子的婚姻赌博。我若是老安人, 断然不会同意这样荒唐的事情的。” “后来老安人嫁到尤家,张家又遭了官司败落了。十数年来两家音信不通, 老安人心里早就琢磨过退婚的事儿,只是找不到张家人的身影。” “如今张家找上头来, 要娶二姨为妻。我们太太不愿,只好拿了一百两银子,请那张家人写了一张退婚的条儿,这件事儿才算了结了。” 胡氏摇着纨扇,笑吟吟地道:“我们太太那边儿的人总夸耀我们二姨、三姨生得好,依我看,她们哪里比得上婶婶一零儿呢?” 黛玉亲昵地拍了一下胡氏的手,笑着为她找补道:“你这是吃了我的清露,嘴巴才这么甜吧?平常你可是个炮仗脾气,今儿怎么还会说奉承话儿了?” 然后又对胡氏玩笑道:“蓉儿媳妇,你再这么说话,我就找你婆婆告你的刁状了。” 胡氏坐在黛玉身边,整个人都笑得花枝乱颤的:“三婶婶,您别说笑了,您才不是爱告状的人呢。” “我说的可全都是心里话,婶婶在我心里,跟嫦娥天仙似的,太太知道了我也不怕。” 就在这时候,奶娘把菱哥儿给抱了过来,打断了黛玉与胡氏的玩笑。 黛玉从奶娘那儿接过菱哥儿,握着他的小手对胡氏道:“菱儿给堂嫂请安了。” 胡氏看着菱哥儿葡萄似的眼睛,也握住菱哥儿的小手:“菱哥儿,你好啊,还记得堂嫂吗?” 言罢,又对黛玉笑道:“菱哥儿生得这么好,以后三婶婶都不用担心菱哥儿找媳妇的事情了!” “当初我相中我们家大爷,还不是相中他长得好?” 黛玉闻言,跟着胡氏一起笑了起来,又和她一起拿布老虎哄菱哥儿玩。 待到菱哥儿睡着了后,黛玉留胡氏在鹤鸣苑用了饭。 直到下午天气阴凉些,黛玉才放胡氏离开。除此之外,还送了胡氏一罐夏天用的香饵。 第228章 这款香料里加了薄荷、冰片、荷露等物,最适宜夏天使用,也是一件很贴心的小礼物。 胡氏性情活泼,和黛玉的性格互补,所以黛玉很喜欢胡氏一起玩。 她还是很喜欢胡氏这个比她还要大几岁的侄儿媳妇的。 黛玉过得很愉快,胡氏也过得很愉快,但同在荣国府的宝玉,心里却苦不堪言。 有贾母的耳提面命,宝玉被贾政管得极其严格,不过三四十天的时间,宝玉就被贾政拘约的火星乱迸,心里刺痒,心情也悒郁下来了。 但是,就算宝玉不满,他也没法子摆脱这些约束。 他那膏粱纨绔的履历就摆在那儿呢,贾母他们当然会担心宝玉在国丧期间惹出什么窟窿出来。 宝钗也没心情安慰宝玉。 薛蟠去世后,薛姨妈经常生病,宝钗为此耗费了不少心血。 眼下她根本没有精力哄宝玉。 为了耳边清净,她把宝玉推到袭人、香兰等人身边,让她们去服侍宝玉。 当然,避子汤是还是要喝的。 不论是贾母、贾政,还是宝钗,都容不得宝玉和丫鬟们在国丧期间弄出人命来。 因为贾政的约束与宝钗的劝阻,宝玉的日子变得很是无聊。 除了和丫鬟们厮闹释闷外,他根本就没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可做。 丫鬟们也不敢寻那些稀奇别致的游戏逗弄宝玉。 宝钗态度威严、手段厉害,丫鬟们都怕她,她们根本不敢在宝钗的眼皮子底下无法无天。 所以,就算宝玉再心焦,他也闹不出什么大事出来…… 宝钗无暇关心宝玉,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她最近琢磨一件对薛家很重要的事。 哥哥去世了,薛家长房总要有个继承人。 或是过继,或是兼祧,总要理出个头绪来。 宝钗心里还是觉得兼祧更好一些,毕竟,她们眼前就有一个现成的人选。 二房的堂弟薛蝌既会打点关系,又会营生买卖,对母亲十分敬重,人品相貌都很不错。 让薛蝌兼祧,就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宝钗还隐隐记得薛蝌曾经说过的话。 薛蝌曾对母亲说:“大哥哥这几年在外头相与的都是些什么人?连一个正经的也没有,我看尽是些狐群狗党。婶母日后也多劝劝大哥哥,不要再让这些人上门了。” 薛蝌还曾对宝琴说:“我们这样的人家,守好祖产,多读书多置地才是正经。若是能有一二功名就更好了,日后更有前程。只可惜我幼时不爱读书,天赋也平平,倒是悔之晚矣。” 他这样有见识,有头脑,生养的儿子也差不了。 更重要的是,比起薛家其他几房叔伯,薛蝌心里还有朴素的道德观。 薛蝌不像其他几房叔伯那样嘴脸丑恶、心思歹毒,若长房过继了其他几房叔伯的儿孙,那些老蚂蟥肯定会趴在长房身上吸血,不把长房的血吸尽了,他们绝对不会松口。 薛蝌就不一样了。 她这个堂弟的人品还算不错,做不出来那等鸠占鹊巢的事情来。 而且因为宝琴的事情,薛蝌欠了长房恩情。 为了报答这份恩情,薛蝌一直都很尊敬母亲姨妈。 两边的感情基础还算不错。 如果薛蝌同意兼祧的话,那他们长房就可以过继薛蝌的儿子,哥哥薛蟠坟前也将人敬献香火了。 宝钗琢磨着,这是一件合则两利的事。 他们长房不会让薛蝌吃亏的。 只要薛蝌点头,他就能分润到长房的家私和人脉,宝琴也可以得到她的照顾。 所以,薛蝌是不会拒绝她的提议的。 至于母亲那边,为了哥哥坟前有人敬献香火,她也不会反对这件事。 等到薛蝌的孩子诞生后,母亲就能含饴弄孙,享一享天伦之乐了。 或许到了那个时候,母亲她老人家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郁结于心,身体也会变得康健一些。 她也不用担心自己会陷入娘家无人的境地。 想到这里,宝钗已经下定决心要回娘家一趟,好把这件事说给薛姨妈听了。 她对莺儿道:“准备好出门做客的大衣裳,明后两天,我或许会回娘家一趟。” 莺儿点了点头,去给宝钗准备出门穿戴的衣裳首饰去了。 而宝钗带着小丫鬟花穗前往荣庆堂,向贾母通禀自家要回娘家的事。 王夫人被禁足在西大院小佛堂,李纨管不到宝钗,所以宝钗要回娘家,只用和贾母说一声即可。 贾母知道,因为白发人送黑发人,薛姨妈去年年尾时大病了一场。 后头虽然病愈,下得来床了,但她的身体垮了下去,早就不如当年刚来京都时硬朗了。 这半年来,薛姨妈时不时就会生一场小病,晚上还经常做噩梦。 平日里更是既吃不下,又睡不好,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儿。 老话说母女连心,宝钗她肯定很担心薛姨妈。 所以贾母不但同意薛宝钗回娘家探望薛姨妈,还问宝钗用不用给薛姨妈请太医看诊。 在宝钗离去时,贾母又让宝钗带走了一盒老山参给薛姨妈补身子。 人老了后,心肠也会变得柔软起来。 贾母可怜薛姨妈中年丧子,终于不戴有色眼镜看待薛姨妈,也不再把薛姨妈和王夫人画等号了。 可是,这对薛姨妈又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能让薛蟠死而复生的话,薛姨妈宁愿让贾母一辈子都戴有色眼镜看她。 就算贾母把她当做贪婪的恶鬼也无所谓。 可世上没有如果,薛姨妈也不是神仙。 她就算再伤心再难过,也没法子让薛蟠还阳,只能在梦里与儿子团圆了。 宝钗带着贾母赠与的老山参回到薛家后,委婉地向薛姨妈提起了她想让薛蝌兼祧的事。 薛姨妈听宝钗提起薛家长房的传承与薛蟠身后的香火后,有些意动地问宝钗道:“蝌哥儿能同意吗?” 宝钗道:“我们是请蝌哥儿来兼祧,又不是要把他过继到我们长房来,放弃他自己的亲生父母,想来他不会不愿意的。” 薛姨妈仔细思量了一番,发现事情果然如同宝钗所说。 虽说薛蝌答应兼祧,日后就要过继一个儿子到长房来。 可是,薛蟠过继过来的儿子能继承到长房的家产。 这可是一笔能让薛家其他几房叔伯都眼红的家产,就算把儿子过继过来了,薛蝌也不亏。 而且,薛蝌在兼祧后,就能名正言顺地借他们家的势,和王家与贾家二房攀关系了。 这件事对薛蝌、薛宝琴两兄妹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不可能不答应的。 思及此处,薛姨妈点头道:“若是这样就好了,蝌哥儿答应兼祧,你父亲和你哥哥在九泉之下也能享受香火敬祭,我们长房也有了传承。这也算我们母女二人有心,对得起你父亲临终前的嘱咐了!” “不过,这件事还要等一段时间再办。宝钗,等我把家里的旺铺交到你手里后,再和蝌哥儿提这件事罢。” “蝌哥儿再好,也是你二叔二婶的孩儿,哪里有你重要呢?” “我得给你留够傍身的钱,要不然,我就算是死了也不安心。” 宝钗听到薛姨妈的话,眼圈儿也红了:“妈怎么能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薛姨妈搂着她,摩挲着她的脊背叹道:“我的儿啊,我就剩下你一个亲生的骨血了,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的。” “只有你过得好,我才安心。” 在回荣国府前,宝钗特意用厚帕子包了冰冷敷眼睛,省得回到荣国府后被人看出形迹。 因为处理得当,贾母他们都没看出来宝钗哭过,问过薛姨妈的情况后,众人就放宝钗去休息了。 宝钗心里也松了口气。 此时此刻,她不想被人关心,也不想被人询问难过的因由。 她只想一个人待着,一个人消化这些复杂的情绪,一点儿也不想被人打扰…… 第175章 三辞三请东野致仕,内阁调整君子见机 待到七八月份的时候, 绍治帝终于从太上皇去世的悲伤中走了出来。 在绍治帝恢复正常后,周东野就递上了辞呈,说他年老体衰, 无以担当家国重任,请求绍治帝批准他致仕还乡。 周东野是一个保守的老派政客。 他见证过义忠亲王被废后京中人头滚滚的场景, 所以从来不敢什么从龙之功, 更不敢耍狠弄险。 他很清楚, 他身上的把柄太多了。 绣衣使者那里肯定留存了不少周党的犯罪证据,皇帝想要查他的话,那是一查一个准儿。 他根本就没有半点翻盘的空间。 所以太上皇让他怎么做, 他就怎么做;绍治帝要他怎么配合, 他就怎么配合。 只要太上皇和绍治帝还愿意给他周东野留下一条活路, 他就绝对不会火中取栗。 第229章 周东野和李汲截然不同的选择和他们的性格与经历息息相关。 虽然周东野是浊流一派的领袖,时常被坊间归为幸进小人。 但实际上, 他才是那个一步步爬上来的人。 不像李汲那样, 只是机缘巧合入了太上皇的眼, 这才步入棋局,一步登天,化身制衡浊流一派的棋子,直接就被提拔到内阁,做了阁臣。 所以周东野性格求稳, 李汲性格激进,周东野的经历决定了他不会狗急跳墙, 更不会投靠瑞王。 他所求的只有致仕养老、平安落地,自然不会冒着天大的风险, 去做那杀头的买卖。 而李汲却不甘心,他不甘心自己就这样退场, 更不甘心自己被叛徒学生张泰维踩在脚下。 他野心勃勃地投靠叛党,妄图博取虚无缥缈的从龙之功,还不是为了再次缔造一步登天的神话? 最后落得自缢身亡、为天下弃的结局,李汲他也怪不得别人。 因为,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选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才是那个急功近利的幸进之人。 他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一点儿也不奇怪…… 其实周东野对首辅之位没有半点顾恋之心,也和李汲这个老对手有关。 在看到李汲的凄惨死状后,周东野连着做了好几天噩梦。 再想到先皇和今上联手拔除瑞王一党时,其他三位阁员都在玉熙宫伴驾,只有他一个人高卧家中。 这意味着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皇帝已经不信任他了。 先皇和今上看他和看李汲也没有什么区别。 这个时候还不思退就晚了。 他最好还是识趣点,把绍治帝想要的首辅之位给让出来,拿着绍治帝给他们家的好处,老老实实地归乡养老…… 至于周党…… 众人因利而合,因利而分,本也没有许多情分! 他周某人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哪里还有时间关心党羽门人? 管好自己家这一亩三分地,已经很不容易了! 杨宗祯走到周东野值房门口,整理衣冠后,敲门问道:“首揆,您老人家可在?” 周东野的声音在值房内响起:“宗祯来了,快请进。” 门被人从里面推开,杨宗祯本以为开门的人会是中书舍人,没想到居然是周东野本人。 杨宗祯迎了上去:“李舍人怎么这般惫懒,竟然劳动您老过来开门?” 周东野笑道:“是我不让他来开门的,几步路而已,算得上什么劳动呢?而且你是贵客,我亲自过来开门,才能显出我对你的重视。” 杨宗祯听周东野还有心情开玩笑,心里颇为感慨。 不论如何,周首揆的心态还是很好的。 大起大落之后,依旧能够心静如湖。 这一点还是很值得他学习的。 杨宗祯来周东野这边,是来劝周东野不要致仕归乡的。 这是阁臣尚书主动上书,请求致仕的必备流程。 阁臣上书请求皇帝批准致仕,皇帝不准劝其留下,其他阁臣也来相劝,然后阁臣再次上书请求致仕,皇帝再次不准,其他阁臣再次前来相劝…… 一般情况下,这个循环要重复三次,皇帝才会批准该阁臣致仕,再赐金放还阁臣,并赐予退休阁臣应当享有的退休待遇及荣誉加衔。 这是阁臣尚书们应有的体面。 若没走这个流程,就代表皇帝已经厌弃了此人,恨不得他立刻离开京师。 这个表态不但会影响阁臣致仕后的生活,还会影响到该阁臣儿孙后代的前程。 若皇帝没有极端仇视某人的话,他是不会这样做的。 绍治帝和周东野相处得还算不错。 虽然绍治帝不信任周东野,还有打散周党,把周党精华纳入保皇党的计划,但他对周东野这个人并没有什么意见。 没错,他是厌恶贪官,周党内部的蛀虫也确实没少贪。 但是周家的家产并不算多,周东野就算贪了,也比不过标榜自己是清流领袖的李汲。 他派东鸾卫查探过,和前不久刚被他抄得一干二净的李家相比,周家的财富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如今周东野又这般识趣地递上了请辞折子,绍治帝心里很满意,自然会给周东野体面,不会故意让他难堪。 在收到周东野的折子后,绍治帝就批复了不准,又在大朝会时劝周东野不要请辞,言辞谆谆,态度十分恳切。 不了解绍治帝的人,还以为他真的想要挽留周东野呢。 不过,周东野并没有被皇帝的言辞迷惑。 他先是磕头谢恩,后称自己年迈,不若退位让贤,如此才能安心云云。 而在大朝会过后,杨宗祯就来周东野这边儿,劝他留在京中“努力多加餐”来了。 周东野听到杨宗祯的话后道:“我去意已决,你就别和我说这些客套话了。” “我这一去,大概就不会归京了。你若觉得我这个前辈还算不错,就过来与我手谈一局吧。” 听周东野如此言说,杨宗祯也不与他装假,直接走到棋桌前笑道:“还请元翁执黑。” 周东野没拒绝杨宗祯的好意,他捏起黑子,一棋落定:“我知道,你是棋国高手,所以我就先行一步,不和你客气了。” 这一局棋下到晌午时分也没有分出胜负来。 不过,周东野和杨宗祯下棋本来也不是为了胜负。 杨宗祯见时辰不早了,便主动提出停止下棋,一起出去用膳。 周东野并没有拒绝杨宗祯的提议。 棋局终止了。 而在他们离开后,棋盘上的黑玉棋子和白玉棋子在阳光的映衬下温润生辉。 它们在那棋盘上纵横交错、互相纠缠,一如朝中所谓的清流与浊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早就分不开了。 那些心善的,自然会爱民如子,求个良心安稳;那些贪婪的,自然也会鱼肉百姓,换个锦衣玉食。 至于他们谁是黑子,谁是白子,还有他们的是非功过,也只能交给后人来评说了。 经过三轮请辞后,周东野终于得到绍治帝的批准,可以回乡养老了。 绍治帝给周东野加封了太子太傅的虚衔,赐予周东野正常的首辅养老待遇,周东野心里已经很满意了。 其实还是有些隐隐的不甘的。 坐上马车的周东野回望了一眼京城,他在这个地方奋斗了几十年,厮杀了几十年,如今就要离开这里,成为一介乡野散客了。 他怎能不悲伤?怎能全然甘心? 权力是毒药,沾上的人,是戒不了毒瘾的。 可他还是决然地撂下帘子,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不甘心又能怎样? 李汲不就是不甘心,不就是不愿意按照太上皇的剧本走吗? 反抗的结果是,李汲自杀身亡,李家满门落狱,那等凄凉处境,周东野连想都不愿意多想。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 明君在位,悍臣满朝[1],这样的朝廷,就算是换史上的英才谋士来,他也未必能如鱼得水。 能在这场浪潮中保住周家,他已经尽力了。 或许他不应该把这些情绪放在心里。 他即将归乡隐居,日后渔樵耕读,合该生活得自由自在,不该思虑缠身,郁结于心的。 那可不是聪明人该有的选择。 周东野或许释然了,或许没有,但不管他怎么想,都改变不了他要离开京城的事实。 这位首辅辞去了伴随他将近二十年的宝座,而前首辅家里的车队也渐渐消失在驿道上,化作漆黑的一点。 来京郊为首辅送别的官员们见周家车队远行后,心里颇有些感慨。 不过,因为杨宗祯、张泰维、原朴三位阁臣都在,所以他们之中,也没人多议论什么。 只是坐上自家马车,回转京师,等到明日太阳升起,他们的休沐日就结束了。 生活离了谁都会继续,周东野离开了,为自己的仕途画上了一个还算圆满的句号。 而他们这些人,依旧要经纶世务,回到他们各自的战场。 太上皇去世了,周东野的时代落幕了。 而绍治帝和杨宗祯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命运的齿轮即将再次转动起来,在这场新的风浪中,唯有高才捷足者拥有乘风破浪的机会。 在周东野离京后的第二天就是大朝日。 在这一天,绍治帝宣示了一道给内阁阁臣重新排序的诏书。 杨宗祯被拔擢为首辅,是为中极殿大学士;张泰维为次辅,是为建极殿大学士;原朴为三辅,是为文华殿大学士。 除此之外,还有户部尚书赵树生因廷推入阁,是为武英殿大学士。 如此,在周东野离开后,朝廷内还是四位阁臣。 四位阁老,已经足够处理日常事务了。 当然,内阁还有两个空缺,不过朝中没人敢筹谋这两个为之。 第230章 毕竟,皇帝在内阁里只有原朴一个心腹,杨宗祯在内阁里面还没有帮手。 这两个位置,明显是皇帝和首揆的囊中之物。 他们若去筹谋,不但不会成功,还会招来皇帝的不喜与首辅的仇视。 更何况没有皇帝的点头,阁臣的任命也通过不了。 所以他们完全没必要过去,做那种没眼色的事情…… 杨宗祯升任首辅后,小松径街杨府门口瞬间车水马龙起来,想要攀附的人数不胜数,甚至可以说是车载斗量。 但杨宗祯十分爱惜羽毛,大朝会过后,小松径街杨府就闭门谢客了。 倒是让那些跑来攀附的人白跑了一趟,哀叹了好些声。 而贾璋这个徒孙暂时也不用筹谋升官的事情了。 杨宗祯的意思是,让贾璋再跟着他做一年中书舍人。 如此一来,贾璋身上就会多一份首揆中书的履历。 这对贾璋日后升官、入阁都有很大的帮助。 比起升官带来的短期利益,还是这份履历带来的长期利益更有意义一些。 听到师祖的建议后,贾璋喜不自胜地答应了下来。 这样的大好事,只有傻子才会放过。 正所谓君子见机,达人知命[2]。 贾璋他向来聪明,当然不会目光短浅到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第176章 原氏夫妇议论潜邸,宗祯筹谋弟子前程 原朴把潜邸同僚顾长春寄给他的信扔到一边, 冷哼了一声,眉头皱成了川字形状,看起来就是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原夫人一进书房, 就发现她们家老头心情好像很糟糕,她把冰糖燕窝盏轻轻地放在原朴的书桌上, 自己坐到仆人搬来的锦墩上, 柔声问他:“老爷, 这是怎么了?” 原朴嗤笑了一声:“当初在潜邸做事的时候,个个和我斗得如火如荼。现在上皇驾鹤,内阁出缺, 他们倒是知道讨好老夫了。” 原来你是因为这件事不高兴的。 可是, 他们争先恐后地讨好你, 难道不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吗? 你为什么还不高兴呢? 原夫人心里有些奇怪,只是还没等到她发问, 原朴就宣布了她想要的答案。 “如果他们只是求我向陛下美言几句, 我绝不会生气。大家都是潜邸出身, 就算之前有罅隙,现在终究都是同党之人,合该勠力同心,共勉家国之事。” “我被陛下拔擢入阁,又怎会不顾大局, 只考虑私人恩怨?我和他们都没有什么太大的仇怨,若是陛下问我, 我也只按照他们的才德实话实说罢了。” “可这顾长春在外面做了两年巡抚,居然野了心, 还妄想着撺掇我出头,去抢杨门的阁员之位。” “哼, 那可是杨宗祯留给他那宝贝徒弟的位置!陛下都点头默许了,他顾长春算是什么东西,还敢盯着首揆的东西不放!” “我看他是被从龙之功冲昏了头脑,才敢这般嚣张骄狂。怪不得陛下这些年愈发倚重杨、张二位阁老的人,瞧瞧顾长春他们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陛下若是重用他们,才真是瞎了眼睛!” 原夫人这才听明白,原朴是被顾长春信里的糟烂主意给气成这副模样。 顾长春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呢? 他是觉得他们家老爷是蠢货,被人怂恿两句,就会头脑发热,跑去和杨首辅对着干? 还是自信到爆表,觉得皇帝陛下已经信任潜邸信任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只要他们家老爷和陛下吹吹阴风,陛下就会为了潜邸,委屈新上任的首辅? 如果是前者,那顾长春也太瞧不起他们家老爷了。 如果是后者,那原夫人只能说顾长春纯粹是个蠢货。 皇帝既然已经登基了,那他就不再是潜邸的景王。 皇帝会记得过去的情分,会看重潜邸的心腹,但这些全都是有限度的。 杨门和张党同样是皇帝的臣子,被打散的浊流一党也同样是皇帝的臣子,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 他们这些潜邸旧臣合该实心用事,好好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情分,而不是跑去骄纵恣睢,败坏这段情分,让陛下对潜邸旧臣失望。 如此,才能坐稳自己的位置,才能和陛下一起享受胜利果实,才能不被其他人后来居上…… 原夫人是很了解自己的丈夫的。 这个姓顾的多半是前后两者都有,而且像顾长春这样的蠢货,肯定不止一个。 否则,他们家老爷绝对不会被气成现在这副模样。 “老爷喝两口燕窝压压火吧,依我看,你也不用为这些事情烦恼。还是按照你原来的想法,把你心里觉得不错的人选告诉陛下,由陛下决断就好了。” “反正老爷既没有十分亲密的好朋友,又没有十分敌视的仇人,推荐谁都无所谓。到时候能者上,庸者下,新阁员的人选,全由陛下决断就好了。” “至于陛下分给杨首辅的那个位置,只要你不答应,他们就算再眼馋,也没人敢行动的,你也不必太过忧心了。” “说到底,他们还是想利用您和陛下的师生情谊为自己牟利。至于朝廷的大局,又有几个人挂在心里?他们知道,他们劝陛下也没用;但你去劝陛下提防杨门提拔自己人,陛下他或许就听进去了。” 原朴做过绍治帝的讲经师傅,陪绍治帝走过低谷期,在绍治帝心里,原朴是潜邸旧臣里面的第一等人。 若非如此,原朴就不会是潜邸旧臣里面第一个做尚书的人,更不会是潜邸旧臣里面第一个做阁臣的人了。 所以顾长春他们才来怂恿原朴话里话外都是,有陛下的支持,再有内阁里再有两位同党帮助,原朴就可以挑战杨宗祯的权威了。 实际上抱的还是失败了吃亏的杨宗祯,成功了他们就一本万利的心思…… 原朴叹了口气:“这帮虫豸,和他们共事简直就是我的耻辱。看来还是夫人你远见卓识,我确实需要自己培养门人,另起炉灶了。” 原夫人听到这话后,喜上眉梢道:“我看你之前那些门生就不错,还有周党的年轻人,也可以拉拢过来……” 没错,原朴原阁老背后的谋主就是他夫人。 他这位夫人自幼遍读《史记》、《汉书》、《后汉书》、《战国策》等史书,父亲曾为三边总制。 她自幼跟随父亲在西北任上长大,心性坚韧,擅长谋身,她父亲临终前还在惋惜她不是男孩,无法出仕。 在谋身谋权这一点上,她远比原朴还要能干。 在原朴还顾恋潜邸情谊时,她已经琢磨起另立门户的事情了。 如今听到原朴松口,她自然心情愉悦,甚至都有些感谢顾长春这等蠢货了。 原夫人心想,既然他们这么懂事,那她就祝他们日后触怒陛下时,会赶在春夏两季人头落地吧! 秋冬的刀太凉了,她还有些怪不忍心的。 想来,她们家老头是不会赞同她的祝福的。 但是谁让他们欺负他们家老老实实的老头呢? 这都是他们的错,怪不得她心里生出这样近乎于诅咒的“祝福”。 某些潜邸旧臣的小动作都在绍治帝的掌控之中。 绍治帝不但知道某些人的小动作,甚至还知道他们给原朴的信里是怎么写的,但他什么都没说。 兼掌东鸾卫的陆英很清楚,陛下是在等原阁老的反应。 十多年的师生之情实在难得,陆英只希望原阁老他不会行差踏错…… 陛下他对这份情谊还是很珍视的。 潜邸旧臣这边在火急火燎地琢磨廷推新阁员的事情。 杨门这边儿却一点都不着急。 杨宗祯和绍治帝达成的默契就是,潜邸旧臣出身的阁臣要排在叶士高前面。 如今保皇党的阁臣还没被选出来呢,他们着急又有什么用? 更何况叶士高还需要过渡一下。 虽然这些年叶士高在江南那边做得不错,先是因为平乱有功,升任江苏布政使,后面又因为浙江出缺,转任浙江巡抚。 转任浙江巡抚后,叶士高稳扎稳打地改革织造局,谈成了好几笔大生意,赚了好些税银不说,还配合浙直总督打了好几场胜仗。 但叶士高和当初的原朴一样,都没有做尚书的经历。 所以杨宗祯还需要把叶士高塞进六部镀金。 户部空出来的这个权力极大的尚书空缺,他们是不用想了。 和赵树生一样,现任礼部尚书胡秋实做了陛下的纯臣。 很快,胡秋实就要被调到户部去看守国库了。 不过,胡秋实一走,叶士高就可以去礼部镀金了。 等到陛下属意的潜邸旧臣成为大学士后,他就可以操作弟子们的事情了。 是的,是弟子们,而不是叶士高一个人。 前任礼部侍郎致仕后,杨宗祯的另一个弟子沈四象就升到了礼部,如今已经做了两年侍郎了。 第231章 所以,杨宗祯的安排就是,叶士高先镀金入阁。 在叶士高入阁后,他再操作沈四象升任尚书的事。 至于他那两个考中进士儿子…… 他们两个在读书和治民这两件事上还算有些小小的天赋,但却不擅权谋之道,甚至还有点短于谋身的意思。 所以,他们根本就不是阁员的种子。 在两个儿子年轻时,杨宗祯也投入过资源,大力栽培过他们。 但他们没出头,这就怪不得他这个父亲了。 杨门断然不能青黄不接、后继无人,所以杨宗祯一定会培养自己的亲传弟子。 杨门断然不能内斗不休,所以杨宗祯很舍得在两个儿子身上下注。 即便打水漂,杨宗祯他也不心疼。 他就是要让他们清楚地意识到是他们自己不行,而不是他这个父亲偏心到只看重门下的亲传弟子,不看重他们这些亲生的儿子。 贾璋和叶荆得知叶士高即将回京的消息后,高兴得不得了。 两人亲自去市场上采买了好些东西回叶府,又请了好些糊裱匠、粉刷匠,急速收拾叶士高夫妇居住的主院,把屋子收拾得焕然一新。 贾璋开心地道:“我们家厨房研究出了好些精致小吃,等到师父回家后,我天天给师父带吃的。” 叶荆脸上的笑容也很明媚:“你们家菱哥儿和我们家碧姐儿都可爱得紧,母亲见到后,肯定稀罕得不得了。” 贾璋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很赞同叶荆的观点:“师母她老人家最喜欢小孩子了,前不久还写信说她没见到菱儿和碧儿,心里遗憾极了。” “如今两个孩子终于可以见到思念他们的祖母了!” 师兄弟两人对月畅饮,一想到叶士高夫妇即将回京,两人都欢喜愉悦极了。 直到天色昏沉,贾璋和叶荆才从酒家分手,登上马车各自家去了。 贾璋回到家后,洗漱更衣后走进内间,掀开冰鉴后,捏了一颗鲜亮的樱桃含在嘴巴里,享受那股凉意。 黛玉瞧见了,直接把那装着樱桃的白玉碗端了出来,嗔怪地道:“怎么不拿出来缓缓再用?三哥哥愈发小孩子气了。” 贾璋凑到她身边笑道:“师父要回来了,我很开心。笑一笑,十年少,我八成就是这样变成小孩子的。” 黛玉听他开玩笑,轻轻地推了他一把:“整日里贫嘴婆舌的,说起来,我还没正式拜见过师父师母,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喜欢我。” 贾璋轻笑道:“师父师母肯定会特别喜欢皎皎,我好不容易娶了皎皎这么好的妻子,还得了菱儿这样好的孩儿,他们肯定都高兴坏了。” “你没看到师母寄来的信吗,每次都会问,黛玉安否?菱儿安否?都没问过茂行安不安呢。” 黛玉拿起手边的云母纨扇扇了扇,轻咦道:“这是哪来的醋味儿?莫不是三哥哥家里的醋缸倒了?” 贾璋听她这样说,凑过去拉过她拿着扇子的手挡住了他们的脸。 然后躲在扇子后面亲她。 良久,他放开黛玉,看着黛玉绯红的脸颊,心满意足地笑道:“这是惩罚,我好心安慰你,你还笑话我,很是需要惩戒一番。” 黛玉听到他冠冕堂皇的话,在心里轻轻地呸了一声。 什么惩罚,依她看,三哥哥分明是在变着法儿地奖励自己。 真真儿是好不要脸! 叶先生回来后,一定要好好地检查一下三哥哥的功课,尤其是《礼记》,这本书可是重中之重! 黛玉总觉着,贾璋的《礼记》和《仪礼》大概是全都白学了…… 第177章 士高回京入宫述职,师徒重逢潸然泪下 又过了一些时日, 叶士高接到朝廷的调令。 因为杨宗祯早就在书信中通知过叶士高这件事,所以叶士高收到调令后,神态十分平静, 倒是让巡抚衙门的众位下官对他的养气功夫赞叹不已。 而叶士高他有条不紊地把文书、印鉴与公务移交给其他巡抚衙门的官员,然后与老妻一起收拾行李、打点行囊。 在参加完浙江官场的践行宴会后, 夫妻二人才坐上官船, 打好旗帜, 带着家丁健仆走水路上京。 叶士高在路上见云卷云舒、潮起潮落之景,心里颇有几分“青春作伴好还乡”、“漫卷诗书喜欲狂”之感。 不过他是功满还京,静待升迁, 与杜子美当时的情况又有很大的不同。 待到九月初三时候, 叶士高夫妇二人抵达通州河沿岸。 甫一下船, 他们两人就见到自家多年未见的宝贝儿子与宝贝徒弟正在岸边站着,静待他们的船只靠岸。 没过多久, 贾璋和叶荆也见到他们下船了, 他们两人连忙跑上前去, 向他们夫妇二人磕头请安。 叶士高夫妇连忙把他们两个扶了起来,眼中不由自主地泛出了喜悦的水光。 一别经年,如今总算是相见了。 这两个孩子都变成了大人模样,人也愈发稳重起来了。 想到这里,叶士高心里有些欣慰, 又有些心酸。 他连声说了几个好字,又问了碧姐儿和菱哥儿的事情。 贾璋和叶荆一一答了。 听到两个孩子都康健, 叶士高夫妇二人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只可惜,叶士高本就是巡抚之尊, 不久后又要转任礼部尚书,然后还要被绍治帝拔擢入阁。 像他这样的朝廷大员, 在归京后必须第一时间去宫里述职,所以他没有跟贾璋、叶荆二人慢慢聊天的时间。 师徒父子三人还没说几句话,就不得不挥手自兹去,暂时分别了。 叶士高踏上了进宫的马车,贾璋和叶荆二人殷殷服侍着师母/母亲坐上了叶家的翠幄青紬车,启程前往叶府。 回到家里后,叶夫人摘了幕篱,洗漱过后,跟叶荆、贾璋二人说了好些叙旧的话,以解自己的思念之情。 待到儿媳妇、徒弟媳妇收到消息,过来向她请安时,叶夫人毫不犹豫地抛下了儿子和徒弟,转而和两个新媳妇亲亲热热地说起话来。 叶夫人还把她在江南积攒下来的礼物送给了叶大奶奶和黛玉。 羊脂玉凤簪、苏绣象牙骨折扇、流光溢彩的嵌宝珍珠衫…… 一匣匣礼物被嬷嬷们捧了出来,叶大奶奶和黛玉瞧见了,心里都很是讶异。 婆婆/师母给她们准备了这么多礼物吗? 尤其是黛玉,她心里思考的事情和叶大奶奶思考的事情还不一样。 在黛玉的视角里,她今天上门是来拜访待贾璋如亲子的师父师母的。 却没有设想过会遇到这种情况。 叶夫人的礼物实在是太多了,她不像叶大奶奶一样,是叶夫人的亲媳妇,真的收下叶夫人这么厚的礼物吗? 于是,黛玉把自己求助的视线投向贾璋,期冀着靠谱的三哥哥能帮她下决断。 叶夫人一瞧见黛玉在看贾璋,就猜到了这姑娘的心事。 她笑盈盈地握住黛玉的手:“好孩子,瞧你相公作甚?我给你的礼物,你拿着就是了。” 然后她又握住叶大奶奶的手:“荆儿媳妇也不要跟娘客气。这些年来,我都没送过你们什么好东西,这些就算是我补给你们的拿着玩的。” “像你们这样年轻的小姑娘,就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好呢。一会儿就把这嵌宝珍珠衫换上,这东西正配你们今天穿的罗裙。你们这些小姑娘穿着好看,我瞧着也舒心呀。” 黛玉听到这话后,抿着嘴笑了。 这句话好像外祖母说的,她突然间觉得这位叶夫人好亲切…… 如果母亲还在世,大概也会说出类似的话罢。 又过了一会儿,在叶家睡着的两个小孩儿醒了,乳母把他们两个抱了过来。 叶夫人见到两个玉雪可爱的孩儿后,先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这个,只觉哪个孩儿都稀罕不够,抱着菱哥儿和碧姐儿亲香了好半晌。 直到两个孩子玩累了,被乳母抱下去吃奶,叶夫人才心满意足地撒开手,听从贾璋的劝告,回到卧房休息去了。 就在叶夫人和晚辈们叙旧时,叶士高在玉熙宫内伏惟叩首。 他朗声道:“臣浙江巡抚叶士高叩见陛下,伏惟陛下万福金安,长乐无极。” 绍治帝看向斯文儒雅,绯袍乌发,依旧保持着一身潇洒气度的叶士高,心想,他瞧着这叶士高一点都没老。 看着跟他离开京城时也没差什么,只有胸前的孔雀已经变成锦鸡了。 在不久后,那锦鸡又会变成白鹤——大盛的阁臣,都是有从一品的虚衔的。 思及此处,绍治帝笑问叶士高道:“叶卿今年还没到五十吧?” 叶士高听到绍治帝的话后,一边在心里暗暗思忖绍治帝问他年龄的用意,一边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启禀陛下,臣明年才满五十岁。” 四十九岁的尚书,虽说不算老,但也说不上是特别年轻。 周东野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是内阁阁员了。 第232章 只是周东野显老,看不出年少有为、意气风发的模样;叶士高不显老,心态年轻,瞧着竟有一股万物竞发、生机勃勃之意。 绍治帝倒是很喜欢他这样,他看了一眼陆英,说了一句平身赐座。 陆英接收到绍治帝的信号后,立刻走过去,代替绍治帝把叶士高扶了起来,又搬了锦墩过来请叶士高坐。 在叶士高坐下后,绍治帝笑着赞美他道:“叶卿这年在江南成绩斐然,朕心里很满意;你回来接管礼部,朕也放心。” 绍治帝嘴上说的是礼部尚书的位置,实际上说的却是内阁阁员的资格。 叶士高完全能够听明白。 他虽然鲠直,但城府同样很深,头脑更是聪明。 所以在听到绍治帝的赞语后,叶士高恭声道:“多谢陛下盛赞,臣自知臣脑袋愚钝,唯有勤恳谨慎、实心用事,方能上不负陛下之恩,下不负黎庶之望,以此报效国家。臣能倚仗陛下的荣光,造福治下的百姓,就算是死得其所了。” 绍治帝听到他的奉承话后,不禁腹诽起来。 他这位叶卿,果真是科道出身的人,说奉承话的时候,语气不够生动,表情也不丰富。 若论拍马屁的本事,他不但比不上他师父,竟然还比不上他徒弟! 杨阁老和小贾拍起马屁来,那才叫情真意切,感情充沛呢! 绝非叶士高这两句干巴巴的奉承话可以比拟的。 不过叶士高难得说一次奉承话,倒是有些稀奇意味,绍治帝听着还是很顺耳的。 而且,如果拿叶士高和他们家那个跑去做御史的儿子相比,那叶士高就已经很有说话的艺术就了。 绍治帝对叶荆的印象相当深刻。 他记得那个小御史,官不大,话难听,他看叶荆弹劾李汲的折子时都有些叹为观止,足以证明叶荆有多么“会说话”。 在君臣问安的环节结束后,叶士高正式开始述职。 他主要向绍治帝禀告了自己这些年在江南的经历,主要讲述的内容是地方民政与江南局势。 顺带着讲了讲自己这些年的功绩。 这年头,只会做事不会表功可是不行的。 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砺,叶士高也终于掌握了见缝插针地为自己表功的技能。 绍治帝细细听完了叶士高的讲述,他默默地把叶士高提出的几个关键点记到了心里。 绍治帝心里琢磨着,等叶士高离开后,他就吩咐陆英派东鸾卫去查一查叶士高提过的那几个世家大族。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数了,叶士高不会说假话。 那几个世家大族肯定像叶士高说的那样鱼肉百姓,隐田避税了。 这种事情,在任何地方都会发生,区别只是他们做的到底有多过分…… 绍治帝摩挲着手里的珠串,如果他们没有太过分的话,那他还能宽限他们一段时间。 只把他们当猪养着。 如果他们太过分的话,那就不要怪他这个皇帝破门抄家,翻脸无情了! 在这场君臣对话即将结束时,绍治帝意味不明地对叶士高道:“有些人的心太大了,朕不喜欢。有些人的心太小了,所以过于懒散。” “你们师徒这样就很好,心里有朕这个皇帝,还有耕织为生的黎庶,这一颗心,从始至终都是忠诚本分的,而且不大也不小,最是合宜。” “若是没有你们这些忠臣在,朕又怎能安枕呢?” “好好跟着你师父学,你们这一支必然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朕心里都有数。” 听到绍治帝的许诺后,叶士高垂下眸子,脸上却挂上了一片欣喜笑意。 思及上皇去世后中枢的种种变迁,再想到师相信件中的叮咛,叶士高心中生起潮水般的巨大波澜。 但他只是按照皇帝所希望的那样俯身叩首,声音在恭敬中夹杂着一丝激动:“臣叶士高谨遵陛下恩旨。” 绍治帝对叶士高这副模样很满意,不论他这副模样是真心的,还是表演出来的。 所以他留叶士高在宫中用了午膳,赐膳结束后,才放叶士高带着赏赐归家。 他还特意赐下一根紫檀龙头拐杖,这东西,很明显是给杨宗祯准备的。 叶士高心里很是感慨,他看重师相,陛下就赐下了这东西让他送给师相。 如果他现在还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的话,恐怕已经生出“提携玉龙为君死”的雄心壮志了吧! 皇帝的小恩小惠总是会让臣子们感激涕零。 就像他,他分明知道皇帝是在邀买人心,但皇帝的目的还是达到了。 他虽然看得一清二楚,但心里依旧是有一丝动容的。 不过这一丝动容不会起到任何效用就是了,叶士高很向来清醒,他晓得圣恩就是一块裹着蜜糖的毒药,没有拔毒吃蜜的本事,就不要上钩,更不要投入太多真情实感…… 从宫中离开后,叶士高急切地坐上马车。 他要前往小松径街,探望师相杨宗祯。 到达小松径街后,叶士高顶着拜谒者们的艳羡眼神,被大管家亲自迎到落花水榭。 在那里,杨宗祯正靠在栏杆旁喂鱼为戏。 听到来人的脚步声后,杨宗祯随手把手里的鱼食一把撒了下去,惹得无数流光溢彩的锦鲤争抢。 鱼尾击打水面,激起一阵阵浪花,真真儿是一副生动画卷。 而杨宗祯抬起眼皮,对叶士高招手道:“来,退之,来师父这儿,让师父好好看看你……” 叶士高一瞬之间,潸然泪下! 第178章 英雄易老两代师徒,苏褚入阁士高履新 杨宗祯与叶士高久别重逢, 对他很是想念。 因此,杨宗祯拉着叶士高说了好些话,又与叶士高一起吃了茶点, 这才放他归家。 “荆哥儿和璋哥儿肯定都在家里等你呢,快回去和孩子们聚一聚吧。” 杨宗祯抚摸着叶士高拿来的紫檀龙头拐杖:“皇上赐你的东西很好, 我很喜欢, 你这些年在江南做的不错, 没丢我杨某人的脸。” “老师很高兴。” 叶士高的眼睛又有些花了。 他忍着眼前的模糊,起身跪倒在杨宗祯身前。 在给杨宗祯磕了三个响头后,叶士高叮嘱杨宗祯一定要早点休息, 不要熬夜处理公务, 又恳求杨宗祯好生保养身体。 杨宗祯见他如此恳切, 没拒绝他的关心,点了点头, 直截了当地答应下来了。 叶士高见杨宗祯答应下来了, 心里有点欢喜;但仔细想一想, 他还是觉得不放心。 因此他把大管家找了过来,把刚才的话又殷殷嘱咐了大管家好些遍,又托大管家好好照看杨宗祯。 杨宗祯不厌其烦地把叶士高撵走了。 瞧着叶士高逃走的背影,杨宗祯哑然失笑。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退之这性子样样都好,就是心太软了。” 大管家脸上挂笑, 一边为杨宗祯按肩,一边笑道:“老爷, 二爷这是心疼你呢。二爷对别人可不是这样,前些日子, 沈爷不还说过二爷在江南雷厉风行的事迹吗?” 杨宗祯听到这话后,轻笑道:“你说的也是, 是我多虑了。” 而叶士高在走出杨家大门后,眼泪就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岁月不饶人,师相他老了。 看到恩师头上的白发,叶士高心如刀绞,恨不得以身相替,这世上最悲壮的事情就是英雄迟暮,更凄凉的事情就是那个英雄是自家长辈…… 只可惜叶士高没有那样神鬼莫测的手段,他就算再想,也没有办法以身相替,让杨宗祯返老还童。 他能做的事情只有尽快成长起来。 只有这样,才能让杨宗祯放心,才能让杨宗祯少操劳一些事务…… 待马车行至叶府门前,叶士高拿出帕子擦去泪水。 在平复好情绪、整理好仪容后,叶士高才踩着轿凳下车。 即便他因为师父的衰老感到心情低落,他也不能把自己的沮丧情绪传递给老妻与孩子们。 久别重逢,一家团聚,荆哥儿和璋哥儿肯定很欢喜。 他没必要把自己的心理负担传递给亲人。 他走进阔别多年的家,大步走进正院,丫鬟们为他掀开帘子,唤他老爷,但他根本没心思回应。 他急匆匆地走进屋里,只见家人都在,他的儿子,他的徒弟。 还有两个灵秀的青年女子,与两个玉雪可爱的孩儿。 这几个不太熟悉的人,大概就是他儿媳妇、他徒弟媳妇和他心心念念的徒孙与孙女了。 他回来的时候,叶夫人也睡醒了,此时正坐在炕上哄两个孩子叫祖母呢。 见叶士高从外面回来了,叶夫人连忙拉着他坐下,让贾璋他们给叶士高磕头奉茶见礼。 叶士高坐下后受了礼,连声叫贾璋他们起来。 在拜见礼仪结束后,叶夫人欣然笑道:“水和衣服都给老爷备好了,老爷快去洗漱,也好松快松快。” 第233章 “老爷这身官服上刺绣太多,碧姐儿和菱哥儿年纪小,脸皮嫩,你穿这身衣服抱孩子,孩子恐怕会不舒服。” 叶士高看着老妻的眼神,只觉老妻后面那句话才是重点。 前面那句让他松快松快的关心话语只是捎带着讲的。 但两个小孩子唇红齿白、玉雪可爱,叶士高心里确实欢喜他们,更舍不得扎疼他们柔嫩的面颊。 新生的、纯粹的、稚嫩的小生命冲淡了叶士高心里的悲意,落红并非无情,化泥亦能护花,看着他们这些小孩子像嫩芽一样长大,他这个老人家心里竟也有蓬勃之意。 或许,师父心里也是这样想的罢。 “我这就去,多谢夫人为我操劳了。” 叶夫人点了点头,在叶士高离开后,她握住两个小宝宝的手:“祖父是一个很好的老人家,宝宝们一定要喜欢祖父哦。” “当然,如果你们更喜欢祖母的话,祖母就更高兴了。” 听到叶夫人哄孩子的话,贾璋他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叶夫人离京多年,还是这样喜欢小孩子,还是这样孩子气…… 叶士高沐浴过后,和叶夫人一起沉浸于哄孩子的大业中。 贾璋与叶荆静静地看他们玩笑,唇边漾起了无声的笑意。 夕阳的光辉从窗外照射进来,为青色的大理石地板镀上了金色的光辉。 此时此刻,贾璋只觉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他心里静若平湖,又窜出几尾斑斓锦鲤,在湖水中四处游走。 黛玉在这个时候握住贾璋的手,叶大奶奶也挽上了叶荆的手臂。 他们相视一笑。 眼前这温馨美好的一切与他们心中所期盼的别无二致。 他们心里柔软极了,竟有些浅淡的愉悦。 晚上吃饭时,乳母把碧姐儿和菱哥儿抱了下去,大家离开正院,前往叶家的花厅吃饭。 为了减轻暑意,花厅里面早就放好了冰盆儿,地板上也洒过水。 一进花厅,竟感觉身上的暑意都减轻了许多。 这里十分舒适。 除此之外,花厅内定窑陶瓶儿里供着荷花,红的、白的、粉的、单枝儿的、并蒂的,全都美不胜收,还散发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众人闻到这股清香后,只觉心旷神怡,心情也变得更加愉悦起来。 在洗手落座后,丫鬟们鱼贯而入,端上来一盘盘新鲜别致的菜肴。 这些食材的食材都是贾璋和叶荆费尽心思采买回来,为叶士高夫妇接风洗尘的新鲜菜肴和奇珍美馔。 叶士高夫妇听着叶荆笑嘻嘻表功的声音,只觉心中温暖。 人生一世,能生下这样一个孝顺的儿子,能收到这样一个孝顺的弟子,夫复何求呢? 想到这里,叶士高举杯笑道:“李太白有诗云:‘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今日大家难得团圆,还是与我共饮一杯吧?” 听到他这话后,众人纷纷举起金爵玉盏,与他共饮一杯杜康,共敬这团圆明月。 因为久别重逢,心中情感难以自抑,席间也没人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师徒父子三人七嘴八舌地说了这些年的经历,讲到动情处,更是抱头痛哭起来。 待到夜半时分,贾璋和黛玉被叶士高夫妇挽留下来,在叶家留宿了一晚。 翌日一早用过早膳后,叶士高拉着儿子、徒弟一起招待纷至沓来的宾客。 昨天晚上,叶士高入京且先后拜谒陛下、阁老的事情就已经传出去了。 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这条消息。 所有人都看得明白,有杨宗祯这个老师在,叶士高这个弟子注定会步步高升。 所以,眼下京官里面就没人不想烧叶士高这个热灶的。 只可惜叶士高的门槛高,平凡人等根本迈不进叶家的门槛;迈进到叶家的门槛后,他们也很难心想事成,成功攀附。 贾修撰太难缠了,小叶御史说话又十分犀利,有这两个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地唱大戏,他们就算有八百个心眼儿,也摸不到正在跟杨门师兄弟叙旧的叶士高的边儿。 而且这两人还十分谨慎,根本没留下半丝儿话柄,真让人不禁感叹一声呜呼哀哉。 待到午后用过饭,送走众位宾客后,叶士高带贾璋去水榭边钓鱼。 师徒二人说了整整一下午的话,只觉心中块垒尽数出去,化作无数锦云翻卷而来。 他们果然还是这样投契,光是说说话就足以开心。 而这种投契并不会因为时空的距离而消散,就像叶士高对杨宗祯的濡慕,也不会因为时空的距离而消散一般。 直到月牙儿西升,天色微暗时候,叶士高夫妇才舍得放贾璋一家三口离开。 若不是不是顾忌着今天是休沐日的最后一天,贾璋明天还要照常上衙,只怕叶士高他还想留贾璋再多住两天,他心里很舍不得徒儿归家。 唉,如果璋哥儿也是他儿子就好了。 可惜,师父跟他说过,人生在世,不应该太过贪心…… 绍治帝看到折子上的几个名字后,心里非常满意。 原朴没有被顾长春他们那些人蛊惑,更没有生出不该有的野心。 现在的原阁老与潜邸的原师傅并无差别,原朴依旧是那个老实忠心的臣子。 这样就很好 他提起朱砂笔,圈了原朴折子上的一个名字,然后才合上折子,递给陆英:“拿去给原阁老,告诉他,折子朕已经批了,新阁员的人选朕也圈出来了,他正常组织廷推即可。” 陆英接过折子,称了一声是。 在这之后,他连忙带着折子前往文渊阁。 抵达文渊阁后,陆英直奔原朴的值房而去。 跟原朴这个老熟人寒暄过后,陆英才以皇帝使者的身份道:“有口谕。” 原朴跪下接旨,却听陆英宣旨道:“原师傅,你递上来的折子朕已经批复了,按照正常流程廷推朕圈中之人为新阁臣即可,钦哉。” 原朴接过陆英递过来的折子,恭声道:“臣遵旨。” 陆英见原朴收下折子后,脸上瞬间挂上了笑意,不复刚才的严肃姿态。 他走上前去,亲手把原朴扶了起来,又向原朴告辞道:“陛下的心意,阁老都是知道的,咱家这就走了,陛下那边还要咱家伺候。” 原朴知道绍治帝离不开陆英,因此也没多留他,只亲自把人送到了值房门口。 待陆英离开后,原朴才回转到书桌前,打开折子定睛一看,只见刑部尚书苏褚的名字已经被朱笔圈了起来。 原朴松了口气,苏褚也是潜邸的老人了,和他无恩无仇,这样就已经很不错了。 有陛下的支持与潜邸的情谊在,他们两个还是有互相信任的基础的。 而且苏褚有脑子,前段时间潜邸旧臣纷纷来信求他推荐,还有顾长春那些蠢货作乱,简直让他不厌其烦。 苏褚却能做到不动如山,既没有露出什么谄媚姿态,也没有挑动他作乱的意思,只给他送来了一本他自己写的书,里面有他想要实行的政策与政治目标。 原朴看见后就觉得很满意。 所以他把苏褚的名字写到了折子里面,而且还写在了最前面。 如今陛下慧眼识珠,选中了苏褚,他这颗心也算安定下来了。 不论如何,他都不想和顾长春那等既没城府,又有野心的人结为同党,那种人太容易冲动,也太危险了…… 在绍治帝与原朴的全力推动下,苏褚的廷推毫无波澜地通过了。 而在苏褚上任后,叶士高的假期也结束了。 他走马上任,掌印握玺,摇身一变,从外地巡抚,转任为新任大宗伯。 不过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一个过渡。 叶士高这礼部尚书做不长,真正为他虚位以待的位置,是那内阁里的最后一个阁员之位。 第179章 内阁洗牌旧臣分裂,知交好友密谋奏事 叶士高履新后, 并没有遇到什么波折。 礼部的两个侍郎,一个是叶士高的师弟沈四象,另一个是弟子贾璋的岳父林如海, 这两人都是叶士高这位新任大宗伯的自己人,自然不会有人使坏。 在周东野致仕、苏褚入阁、叶士高入职后, 太上皇去世前的政治生态正式被打破, 内阁党派也开始洗牌。 杨宗祯没抢周党遗产, 那是陛下看上眼的东西,他没必要过去讨嫌。 而且,烈火烹油后面经常跟着盛极必衰。 杨宗祯是眼见着周李二党权势滔天, 又眼见着周李二党分崩离析的, 对这个道理感悟得非常深刻。 所以, 他根本不想做权相。 绍治帝一看就是独断的明君,朝廷也颇有中兴的气象。 在这种情况下, 做那既招惹皇帝忌惮, 又招惹天下毁谤的权相, 就不是什么好选择了。 自古道无欲则刚,杨宗祯不想做权相,所以他一点儿都不急。 第234章 他不着急争抢周党遗产,也不着急把叶士高抬进文渊阁,壮大杨门声势。 好饭不怕晚, 他身体康健,还有好些年首揆可当, 完全没有必要急于一时…… 杨宗祯越稳重,越淡然, 绍治帝对他就越满意。 绍治帝心里很清楚,庙堂之上, 阁部之中,就没有人淡泊名利。 若真的淡泊名利,恐怕早就上书请辞,归隐田园了,又怎会留在朝廷里经纶世务呢? 杨宗祯虽不像李汲一样急功近利,也不像周东野一样自污求权,但他绝非淡泊名利的高士。 他这位新首揆有“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理想,也喜欢被人前呼后拥的权力。 但与周、李二人不同的是,杨宗祯有底线,师门里培养的也是以政绩、君父和百姓为先的实学臣子,而不是那些袖手谈心性的废物。 而且杨宗祯不喜欢党争。 从他对原朴的友善态度,就能看出来他想降低党争烈度的愿望。 这些做法,真的很符合绍治帝的心意。 谁让绍治帝和先皇一样,都想做出一番伟业出来呢? 像他这样以圣君贤主为目标的君上,自然不会喜欢底下人斗得天翻地覆,乱了江山社稷。 原朴的感知完全没错,有杨门做对比,皇帝确实冷淡了潜邸出身的旧臣。 想想也是,一边儿是听话的、有本事有眼色的杨门臣子,一边儿是日益骄矜的潜邸旧臣,皇帝会喜欢谁,简直不言而喻。 更何况,除了杨门臣子之外,还有张泰维的人,还有那些只忠于皇帝的孤臣…… 原夫人向他提的建议堪称高屋建瓴,现在不把潜邸旧臣里的精粹扒拉到自己碗里,只怕日后连吃饭都吃不上热乎的了。 思及此处,原朴立刻展开了行动。 苏褚紧随其后,做出了与原朴一样的举动。 潜邸势力瞬间分崩离析,又在两位阁老手中焕发出新的生机来。 玉熙宫里,绍治帝执笔写下几个名字,交给陆英道:“去查吧。” 陆英躬身接过绍治帝递过来的素笺,只见开头就是一个顾字。 他心里一动,顾长春他们这些人,这次怕是要完了。 但他和这些人,本也没什么情分。 所以陆英只恭声对绍治帝称是,在这之后,就带着那张素笺退了下去。 而他的目的地,俨然是东鸾卫的衙房。 杨宗祯升任首辅后,贾璋的工作内容倍增,给他送钱的人也倍增。 不过他还是按照自己之前的规矩来,除了杨宗祯默许的、还有本身很有投资潜力的人外,他谁都不帮。 他根本就不缺钱,完全没必要为那几百两银子行差踏错。 这一日贾璋休沐在家,郭子守登门访友,贾璋听到下人禀告后,连忙出门迎接好友。 走进前院书房后,贾璋瞧郭子守鬓角濡湿,知他生性怯热,连忙让人奉茶,又让人端水上来,好让郭子守洗脸净面。 郭子守拿用荷花蕊熏过的绿豆面洗完脸后,用帕子擦干了脸,喝了半盖碗君山银针后对贾璋道:“茂行,我有要事和你商量。” 贾璋问道:“有什么事,郭兄直言即可。” 郭子守轻声道:“我有意上疏,直言天下大弊。” 贾璋听到他的话后,眼神瞬间锐利了起来:“你是想奏请圣上纳官绅的税?若陛下没露出来这个心思,你断然不许冒这个险。” “我知道你爱惜黎庶,可若陛下不想办这件事,你上疏也只是无谓的牺牲。甚至可能有人污蔑你以直邀名,那又有什么意思?” 郭子守见到他这副关切神情,心里很是感动,他拍了拍贾璋的背:“贤弟,我怎会做出那等莽撞之事?陛下当国,圣心独断,我怎会拿自己冒险?” “倒是贤弟你,你脱口而出的就是这天下第一大弊,这让我很是忧心。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经常琢磨这件事?” 他的语气严肃了起来:“如果陛下没这个心思的话,你千万不要热血上头上疏自误;就算陛下有那个心思,你也不许头一个冲锋陷阵,做陛下试探世家土豪的刀。” “宋朝的先例尚且在史书里面摆着呢,若谁一头扎进了圣君良臣的美梦,只怕会痛心断肠。你有经国之才,切莫辜负了元辅和叶尚书对你的心意。” 后面这句话,郭子守说得很重。 若不是真正的好朋友,谁会和你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 贾璋心里很感动。 而且他很清楚,郭子守说得没有任何错处。 短于谋身的人一定会被皇帝伤害得凄凄惨惨戚戚,这是贾璋亲眼目睹过的。 前世张叔大为国为民呕心沥血,最后却被开棺鞭尸尸骨无存,这何其荒凉,何其可笑? 这就是皇帝,这就是皇家。 虽说绍治帝是一位励精图治的君王,但这并不意味着绍治帝会爱护臣子,会拥有改革的意愿与决心。 对于这些事情,贾璋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所以在听到郭子守的话后,贾璋连声安慰郭子守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做官做人,既要谋国,又要谋身。师祖时常嘱咐我和我师父,我早就记在心里了。” “我今天最高兴的一件事就是郭兄你居然想得这样明白!嫂子有孕在身,裕哥儿又小,我真怕你惹出天大的豁子,害得你们家妻离子散。如今知道你没捅破天的心思,我这颗心就算是放下了。” “既然你没有直言天下第一大弊的想法,那你想上疏启奏给陛下的国之大弊是什么?告诉我吧,也让我帮你好生参详参详?” 郭子守道:“你还记得国库的欠款吗?” “我记得当初还是六皇子的陛下收债时,遇到了很多困难,而贤弟家里破家还债,让愚兄很是敬佩。” 他冷冷一笑:“如今上皇已逝,不知有多少人想过还钱的事情?” 当然是没有几个人还钱,甚至还有不少人为了盖省亲别墅,又去借了钱。 法不责众,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陛下不提,他们当然要把账拖下去。 毕竟,他们借的钱里面,有一部分给皇帝花了,他们觉得皇帝不会跟他们要账。 还有不少人家已经入不敷出了。 宫里大太监的勒索,家里青黄不接后继无力导致的人情耗费,还有主子奴才上下一心的贪墨…… 若要还债,只怕要把家里的宅子庄子铺子田地全都卖了,才能凑够这笔钱。 贾家还债时,只是装模作样的破家还债。 但是,现在那些没还债的人家若想要还债,恐怕只能真正地破家纾难了。 如果没有贾璋,如今的荣国府也会是这样,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生机勃勃,沉疴尽去。 贾璋听到他想要上疏启奏的事情后,眼睛一亮。 陛下在潜邸时收债并不十分顺利,恐怕心里积怨颇深。 之前陛下只是用省亲别墅这种迂回的手段设计欠债的勋贵世家,一方面是为了避免京中生乱,一方面也是为了照顾太上皇的心意。 如今太上皇业已驾鹤,陛下也牢牢地掌控了京营与绣衣使者。 内阁也稳定下来了,杨宗祯和张泰维是先皇指定的辅政大臣,原朴、苏褚都是绍治帝的亲信,赵树生是只忠诚于皇帝的纯臣。 这些人都对绍治帝忠心耿耿,而且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大干一场,青史留名。 他们都是希望国库能进账的。 陛下和内阁都同意的事情,涉事勋贵就算再不满,那也翻不了天。 毕竟,现在执掌京营的人是军户出身的严敬,而不是勋贵出身的将军。 他们就算不满,又能怎么样呢? 难道它们还想造反不成? 瑞王的前车之鉴还摆在那里,李汲的尸体还历历在目,如今时间才过去不到半年,又怎会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这件事大有可为,只是……” 只是这件事,不能让郭子守一人来做。 郭子守力小势微,只怕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而且,若郭子守没得到皇帝的青眼,只怕勋戚门庭会立即对他施展报复。 “若只世兄一人上疏,只怕不妥。” 郭子守笑道:“这才是我过来的原因,茂行,你聪明,所以我过来求你想个好主意出来。” “我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而且欠债不还、损公肥私的行径也太可恨了。” “先皇还在时,吴太妃的家人就曾宣称过,他说他们家的钱都是陛下白送给他们花的。我原以为那是先皇私库里的财富,咱们这些外朝臣子与这些事情无关。谁知道他们家是从国库里面借的,到现在也没还。” 贾璋点了点头:“不若联合绍治元年的进士一同给陛下上疏,也算是我们这些天子门生给陛下的贺礼。” “有这个名头在,此疏必然轰动朝野,陛下见到我等这般忠诚,亦会觉得欣慰。” 第235章 郭子守连连点头:“这个主意妙,大家同进同退,受到打击报复的可能也就变小了。如此一来,上疏的人也会少了许多顾忌。” 最主要的,还是绍治帝本人就有收债的意愿。 他们上疏,会给绍治帝提供一个重提收债事务的由头。 这个由头来得十分自然,圆融无比,以他对绍治帝的了解,他们这位新君肯定会喜欢这份大礼。 贾璋越想越妙,只觉此事成功的几率极大。 两人对视了一眼,约定好邀请同年议事的时间与接下来的要筹办的事情,又一起拟好了措辞严谨的折子,封存在贾璋书房的密格里。 “朝廷年终结算之日,就是我等上疏之时!” 第180章 禀告师祖夫妻闲话,可爱小鸟薛蝌过继 眼下距离国库收支结算的时间还早, 为了不打草惊蛇、走漏风声,贾璋和郭子守暂时没有把他们的计划暴露出去。 若要宴请同年,共谋大事, 也要等到年尾再说。 除此之外,贾璋还把这件事跟杨宗祯说了。 师门对他有多重视, 有多爱护, 贾璋心知肚明。 不管他要和郭子守打什么鬼主意, 都不能伤害到师门的利益,更不能伤害到叶师父的心…… 所以,如果师祖他老人家不同意的话, 他会想办法劝说郭兄放弃这件事, 再找旁的机会补偿郭兄的。 不过, 幸运的是,他们的计谋并不会影响到师门, 也不会影响到朝政, 更不会影响到百姓。 甚至还对百姓还有一些好处。 毕竟, 如果他们真能从勋戚手中把钱抠出来,那么国库就能宽松一点了。 国库富裕了,朝廷才有赈济灾民、兴修路桥水利的余力。 即便做不到公平地援助每一个地区、每一个黎庶,更没办法实现“大庇天下寒士”的宏伟目标,但是, 只要能让那些被压在温饱线下的老百姓松口气、沾点光,也是功德一场。 所以杨宗祯并没有阻拦他们的想法。 这位老人温和地笑道:“放手去做吧, 这件事大有可为。” 杨宗祯垂眸想着,陛下一定会喜欢他这个小徒孙献上的大礼的。 在这件事情结束后, 他就可以向陛下进言,任命小徒孙为日讲官了。 杨宗祯原本还没想好要不要图谋这个位置。 杨门最近出的风头太大了, 或许陛下会以贾璋太过年轻为由,反对他的进言。 这对他,对贾璋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可若是贾璋筹谋得当,把这件事情办好了,他再趁机提出这件事,皇帝大抵就不会反对他的建议了。 毕竟,陛下本来就很喜欢贾璋。 到时候圣心期许,必然不会觉得贾璋做日讲官会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圣心啊,想到这个词,杨宗祯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天威莫测,圣心难猜,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 杨宗祯自入阁起,就始终保持着如履薄冰的心境;面对两代君王时,更是保持着小心恭敬的态度,与一张始终如一的面孔。 这很难,但若想身列枢机,就必须做到小心翼翼。 为了保证杨门后继有人,他在贾璋给他做中书的这几年里,不但给了他很多教导,也给了他很多考验。 他考验贾璋执政的能力,考验贾璋心术的深浅,考验贾璋权谋的智慧,考验贾璋人品的优劣,考验贾璋底线的高低…… 最后他得到了一个令他十分欣慰的答案。 那就是他的弟子叶士高眼光极好,看中的弟子,是百年难得的良才美玉。 多年下来,杨宗祯已经把贾璋视为杨门三代之首了。 他自然希望贾璋能飞得高一点。 如今贾璋能琢磨出这样好的主意,杨宗祯心里很欣慰,自然愿意为他撑腰兜底。 “你们上疏前,我会为你们润色奏折。” 杨宗祯拍了拍贾璋的手臂:“师门也会为你兜底。” 贾璋笑道:“我就知道师祖最疼我们这些小孩子了。” 杨宗祯看着香炉,笑而不语。 这哪里是他疼小孩子,这分明是人心换人心。 若不是贾璋待他数年如一日的体贴,若不是贾璋真的把叶士高当做自己的亲生父亲孝敬,他绝不会对贾璋这般纵容,这般扶持欢喜。 这香炉里的香,是贾璋托王君效王太医配置的养神香;这茶杯里的茶,也是他最喜欢入口的温度。 他膝下这么多子孙,又有谁像贾璋一样贴心呢? 别说贾茂行只是在讨好,他这人向来都是论迹不论心的…… 如果你连人家能做到的“迹”都做不到,又有什么资格跑过来指责人家没有真心? 向师祖禀告过后,贾璋暂时把上疏奏请绍治帝收缴国库欠债之事放到了脑后。 既然这件事要等到年尾才能经办,那现在多思亦是无益,倒不如好好想想去哪里淘换些螺子黛来。 那东西珍贵,画眉颜色美丽如黛,最适合他美丽大方的妻子了…… 从杨府回家后,贾璋洗脸后食用冰碗解暑,却听黛玉和他话家常道:“宝姐姐送了信儿来,说她们家二房小爷要兼祧长房。薛太太的意思是,国丧期间不能办酒,就请自家亲戚聚上一聚,凑上一桌酒席。” 贾璋听到黛玉的话后,轻声笑道:“皎皎随一笔份子钱就好,你也知道,咱们家和二房的亲戚不走动。” 黛玉点了点头,她本也没想让贾璋去,只是和他说一声罢了。 “说起来,我和他们家二小姐很是投缘,相处得竟如同天生的姊妹一般。” “不过我有些不好意思经常请她过府来玩,毕竟她也要嫁人了,还要在家里绣嫁妆。” 贾璋拿玉勺舀了一颗剥好的葡萄,喂到黛玉唇边,轻笑道:“皎皎若与她投缘,还是多请她两次来得更好一些。她那未来婆家可不好相与,你给她几分面子,她日后也好过些。” 黛玉只知宝琴许给了梅翰林家里,倒不知道梅家不好相与的事情。 此时听到贾璋如此言说,她急匆匆地吞下葡萄,有些担忧地问道:“那梅家怎么不好相与了?” 贾璋把梅家想要拖着薛家婚事的事跟黛玉细细讲了,然后补充道:“这件事是二哥跟我讲的,他那好朋友卫若梅求到他头上,托他‘照顾’一下梅家公子。” “二哥既想帮朋友的忙,又怕被人拿住把柄,这才过来问我能不能帮忙。” “我这才晓得这件事,也晓得那梅家有多无情。” 卫若梅的妻子是王家的大姑娘王熙凤,王熙凤是薛姨妈的侄女…… 想到这层关系,黛玉就晓得卫若梅为什么会帮薛家的忙了。 至于卫若梅为什么找到贾琏头上,原因也简单得很。 贾琏在顺天府任职,县官不如现管,若贾琏有意给府学生员穿小鞋,绝对能把人折磨的□□,还羚羊挂角,不着痕迹。 卫若梅会求到贾琏头上,一点都不让人感到意外。 “那二哥帮忙了吗?” “自然是帮了,你和薛二姑娘关系这么好,若是二哥没帮忙,我哪敢跟你说这件事?” 黛玉打了一下他的手:“满嘴的胡话,我又不是无理取闹的人,怎会因为这件事情生气?” 她和宝琴是有些倾盖如故的意味,但宝琴再好,也比不上三哥哥。 黛玉舍不得让他为难,更不会做出让他为难之事。 而贾璋亦然。 他笑着凑过去:“那梅翰林外强中干、老而无用,得罪就得罪了,我看哥哥心里也想帮忙,就没阻拦他给卫若梅行方便。没过多久,梅家就舔着脸求上门去,两家定了婚期,哥哥也发了一笔小财。” “所以我才说你不用担心打扰薛二姑娘,若梅家知道薛二姑娘还有皎皎这么一位手帕交,就更不敢得罪她了,这是好事,不是吗?” 黛玉轻轻点了点头:“如此说来,薛家公子兼祧,对宝琴来说竟是一桩极好的事情了。” “我再给他们兄妹添些庆贺之礼吧。” 虽然她不在意那些外物,但她也清楚,薛家长房和薛家二房的身份是有差别的。 不说几门亲戚,只说商户户籍,皇商和普通商户也不可同日而语。 贾璋没反对黛玉的提议。 虽然他对薛家观感一般,但那只是他的事。 他不会自大到干扰黛玉的友谊与交际。 他们都是自由的,从思想到魂灵都是。 和黛玉商量完礼单后,贾璋从荷包里面拿出一只栩栩如生的檀木小鸟送给她:“我今天回来路上给你买的,我瞧它圆滚滚的很是可爱,一看就知道你会喜欢。” 黛玉看着那只可爱小鸟,心里确实很喜欢这个圆滚滚的小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接了过来,托在绸缎帕子上欣赏了好一会儿可爱小鸟。 然后她瞥到了桌子上摆着的小虎头帽。 第236章 她突然间想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三哥哥,这是玩具吧?” 她有些心虚地问道:“你给菱儿买了吗?” 贾璋拿着玉勺舀冰碗的手顿了顿,顾左右而言他地道:“菱哥儿的玩具够多了,父亲给他买了一大车玩器,够他玩到启蒙了。” 黛玉无奈地看向贾璋。 好的,我知道了,你没给菱哥儿买。 “小心菱哥儿长大后说你偏心眼儿。” 贾璋放下勺子,对黛玉笑道:“没关系,反正偏心的也不是别的小孩儿,而是小孩儿他娘亲。” “菱哥儿会理解的。” “而且我给菱哥儿亲自编了《幼童蒙书》,耗费了不少心血,可不是什么坏爹。” 他可是一点儿都不心虚的! 在黛玉和贾璋提起这件事后,没过多长时间,薛姨妈就办酒庆祝薛蝌兼祧两房,宝玉宝钗联袂前往薛家庆贺。 黛玉也送去了一份颇为厚重的贺礼。 宝钗是在年初和薛姨妈提起此事的,薛姨妈拖到现在才把兼祧这件事办妥,主要是为了把家里的一些产业转让给宝钗。 转让产业这种事情,不是去官府办理一张文书就万事大吉,顺顺利利地转让了。 账目、管事、资产、人脉,想把这些东西转让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需要花费很多时间。 薛姨妈一定要把这些事情办明白,才会向薛蝌提起兼祧之事。 只有宝钗有了保障,薛姨妈才不用日日忧心。 既不用忧心女儿日后的生活,也不用忧心自己的养老问题…… 薛蝌听到薛姨妈提起兼祧一事后,果然如同宝钗所料想的那样,没有什么反对之心。 毕竟薛姨妈只是让他兼祧,并没有冒昧地让他过继,他依旧是二房的儿子,只是需要过继一个孩子去长房而已。 这又有什么,长房富裕,就算婶母把那些兴旺产业转让给了堂姐,依旧比他们二房富裕很多。 他未来儿子是去享福的,他和宝琴也能沾光,他当然不会反对,反而有些欣喜。 不说别的,只说宝琴…… 在他兼祧后,梅家也会更加看重宝琴一些,不会轻易欺侮于她。 光是这个好处,就足以让薛蝌点头同意。 至于婶母转让产业给宝钗姐姐…… 那本就是应当应分的事情。 谁会不疼爱自己的亲生孩儿,反倒去疼爱隔房的侄子侄女? 薛蝌想,反正他不会。 若他是婶母,他也会像婶母那样做,好给自己的女儿留些保障。 所以,那些在薛蝌耳边嘀嘀咕咕、妄图挑唆讨好的仆人已经被他撵出去了。 从始至终,他薛蝌想借的只有长房的势,而不是长房的财。 鸠占鹊巢,那是小人行径。 他永远都不会那样做,因为他不想让自己一生一世,都良心难安。 第181章 马氏早产公主养母,同年宴会密谋上谏 冬月时分, 滴水成冰,雪花成片,天下大寒。 启祥宫里, 鎏金铜炉里,银霜炭散发着热意。 红木小几上, 金盏玉台开得极好, 把室内熏染得清芬无比, 蜜枣鹅梨都生得饱满圆润,让人见了就十分欢喜。 为了孩子能够健康成长,绍治帝没有苛待马氏这个孕妇的生活标准。 即便绍治帝已经厌弃了马氏, 即便绍治帝对马氏为娘家求情的行为极度不满, 但他不会迁怒马氏肚子里的孩子。 那个孩子, 或许是小皇子,或许是小公主, 他/她还没有出世, 不应该蒙受母族的阴霾。 所以他没有苛待马氏, 但已经做好了夺走马氏的孩子,把这个孩子送给其他宫嫔抚养的打算。 稚子无辜,何必拥有一个叛逆罪臣出身的生母? 更何况,这个母亲一点都不爱自己的孩子。 治国公府叛上作乱,他们家的男丁就合该被斩首流放, 根本没有任何值得求情的地方。 马氏要是聪明,就该好好养胎, 好把孩子生下来,换取他的怜惜, 进而捞出他们马家无罪的子侄。 但马氏没有,她整日里哭哭啼啼地恳求绍治帝宽恕马家, 还整日里胡思乱想,茶饭不思,甚至不喝安胎药,只为了和绍治帝见面。 听到太医的禀告,绍治帝怒极反笑。 她这是在威胁谁? 她以为她是谁? 当初绍治帝有多喜欢笨蛋美人,现在就有多憎恨宠爱马氏的自己。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他对马氏已经没有任何耐心了。 所以他直接从太后那里要了好几个手段厉害的嬷嬷看管马氏,不喝安胎药就灌下去,太后身边的嬷嬷总是有办法的。 大人怎么样都无所谓,但他不允许马氏亏待无辜的孩子。 还有马氏…… 他原本想的是,看在孩子的面上,日后把马氏禁足,好吃好喝地养着也就是了。 现在他已经变了主意。 既然马氏那么喜欢母家,那等到孩子诞生后,他就让马氏送去北境白云庵带发修行吧! 这样马氏就可以和她娘家人经常相处了,只希望她不会后悔。 下定决心后,绍治帝就再也没有理过这个一见到他就为娘家求情的女人。 他没有想到的是,即便有太后的人看管,马氏还能出事。 那天晚上还在下雪,绍治帝与兵部尚书商议完三边之事后,正准备沐浴更衣,直接留宿在玉熙宫休息。 ——没错,绍治帝在上皇去世后并没有迁宫,依旧住在玉熙宫里。 他打算等到三年孝期结束后再搬进乾清宫,至于玉熙宫,绍治帝要留给太子居住。 因为义忠亲王的事,绍治帝觉得毓庆宫很不吉利,所以根本就没有让太子搬进去住的打算。 他在册封太子后,就命人把明月台打扫出来,让太子暂住。 明月台矗立在玉熙宫与典籍馆中间,原是先皇赏月的楼阁,占地面积虽然不大,但处处精致华美,它又毗邻玉熙宫,足以昭示绍治帝的圣心所在。 等到日后绍治帝迁宫后,太子就可以按照绍治帝的心意,带着一家老小搬进玉熙宫了。 不得不说,绍治帝待太子祁晟,绝对比乾元帝待义忠亲王要真心实意得多。 因为太子的成长伴随着绍治帝夺嫡的步伐,绍治帝对太子的感情格外不同,这种感情,是比乾元帝对嫡长子虚无缥缈的宠爱要更加厚重的。 而且绍治帝自己就经历过夺嫡逐鹿的风刀霜剑,所以,他不想让这样的人间惨剧再次发生在自己的儿子身上。 这也是绍治帝这样用心地维护太子地位的原因。 绍治帝看得很明白,若父皇他老人家没有准允其他人挑战太子的地位,那他们这些皇子也不会在那么早的时候,就生长出蓬勃肆意的野心。 绍治帝维护太子地位的事情暂且不表,且说这天晚上,绍治帝刚准备沐浴更衣,就听见外头喧哗吵嚷的声音。 陆英听到后,连忙出去怒斥跑来的小太监:“怎么吵吵嚷嚷的!打扰到陛下休息,你们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那几个小太监听到陆英的训斥后,脸刷地一下苍白了下来,只有为首的那个小太监还算稳重,稳住心神,煞白着一张脸禀告道:“陆公公,不好了,启祥宫娘娘小产了。” 陆英听到他们禀告的事情后,心里一凛。 他连忙走进玉熙宫东暖阁,向绍治禀告了马氏早产的消息。 绍治帝叹息道:“朕知道了,备车,去启祥宫一趟。” 陆英伺候绍治帝穿好大氅,机灵的小太监跑出去,命人备好了车驾。 待绍治帝抵达启祥宫时,皇后和各宫妃嫔都在,殿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绍治帝被迎到主位上,问皇后道:“马氏这是怎么了?” “今夜冬至,马妃思念家人,忧思过度,动了胎气,致使早产,太医已经用过针了。” 马氏原本的封号是德妃,在她跪在玉熙宫前,为娘家求情不肯离去的那一天,绍治帝就褫夺了她的封号。 顾惜反贼之人,哪里还称得上是有德之人? “尽力保全吧。” 至于他想要保全的人到底是大人还是孩子,大家都心中有数。 看到绍治帝不太好看的脸色,这些莺莺燕燕全都闭上了嘴。 她们生怕自己一个不对,就触怒皇帝,惹来惩罚,唯有皇后敢在这个时候开口说话,她命人给绍治帝端热茶过来,劝他喝两口暖暖身子。 绍治帝接过茶盏,喝了两口,胃里暖和了起来,眉头也终于松开了一点。 但他心里依旧很不高兴,若是孩子出了问题,他一定要把马氏全族的罪人全都送下去给他的孩子陪葬。 否则难解他心头之恨! 启祥宫产房内,杏红色的被褥已经被鲜血洇透了。 马氏躺在床上,脸色青紫,满头大汗,接生嬷嬷更是心惊肉跳,生怕马氏肚子里的孩子生不下来,自家吃了瓜落。 第237章 太医在外间拟定新方,女医神色冷静地给马氏用针,催产药被端进去,又被灌进马氏口中,一阵痛苦的哀嚎声响起,直到月上中天之时,马氏终于诞下一位小公主。 只可惜小公主在胎中没养好,又是早产儿,身体先天不足,十分孱弱。 绍治帝听完太医对小公主身体情况的汇报后,直接做主,把马氏的孩子交给了膝下无子、性情温柔的曹贵嫔。 “曹氏,你膝下无子,朕做主,把公主交给你抚养。” 听到绍治帝的吩咐后,曹贵嫔连忙站出来,欢天喜地地向绍治帝谢恩。 对于宠爱平平、年纪又大了的曹贵嫔来说,天降女儿可是可遇不可求的大好事。 她今天喜得公主,回到自己宫里后,只怕睡觉的时候都会笑醒,怎能不感激皇帝? 虽说公主身体不太好,但曹贵嫔有信心能把公主养好…… 公主生下来,玉牒就落在了曹贵嫔名下。 在所有皇家的记录里,公主都是永和宫碧月堂出生的皇女。 而马氏养好身体后,就被绣衣使者的人强制性地送到了北境白云庵里去。 明面上说是带发修行,为国祈福,但所有人都清楚,这是皇帝给她的惩罚。 曾经和治国公府有过往来,但又没参与叛逆,因此还在朝中任职的臣子又一次受了他们家的牵连。 绍治帝不是昏君,自然不会因为看谁不顺眼就把谁贬谪三千里。 但皇帝看你不顺眼,找由头扣你俸禄、给你难堪、对你阴阳怪气都不会影响朝政,所以绍治帝没少干这种事出气。 皇帝的小鞋很是不好穿,不少人都因为皇帝的迁怒受到了惩罚,虽说没有伤筋动骨,但实在是脸上无光,面子难看。 这些人全都在心里暗骂马氏。 不论是谁,都不会愿意自己被别人的愚蠢牵连,遭受这等无妄之灾。 虽然不敢在明面上辱骂前宫妃,但腹诽两句也不犯罪,他们心里可不会对罪魁祸首口下留情…… 不过这件事情对贾璋来说,倒算是一个颇为利好的消息。 贾璋私下里统计过,绍治帝刚登基那年纳的妃妾,娘家全都是欠债的大户。 如今绍治帝因为马妃之事,很是厌恶治国公府的旧谊,而这些旧谊里面,有不少人家都欠着债没还,甚至还妄图赖账,嘴脸很是无耻! 这个时候弹劾这些人家正对绍治帝心意,贾璋和郭子守筹谋之事的成功几率也随之变大了。 所以,这对贾璋来说,当然是一条极好的消息! 但眼下还不是上疏的好时机。 趁着皇帝恼怒某些勋戚人家时上疏,未免显得太过刻意。 说不定还会让皇帝觉得他们这些人不怀好意,天天都在揣测圣心。 所以即便出现了变数,贾璋也不打算改变原来的计划。 他依旧打算等到今年收支结算后再上疏启奏此事,只有这样,他们的谋算才会显得圆融自然,不露设计之痕迹。 不过在年终结算之前,邀请绍治元年的同年共襄此事,还是很有必要的。 贾璋和郭子守给他们两人觉得愿意参与到此事当中且在京中任职的同年发了帖子,邀请他们前往兰庭别居赴宴。 休沐之时,这些被邀请的会试同年全都抵达兰庭别居赴宴。 别居的宴会厅内,贾璋和郭子守坐在主位,其他人坐在客位,在梅花的清香中,主宾一同聆听缥缈歌声,观赏羽衣霓裳,颇有些心醉神驰之感。 今日这些弹唱功夫甚佳的清倌人,是柳湘莲寻来的歌舞班子,所有人都有一把宛若黄莺出谷的好嗓子。 一曲菱歌初罢,同年们就喝起彩来。 今时今日,他们也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做“歌声似磬韵还幽”了。 在欣赏过歌舞,用过酒席后,气氛愈发融洽,贾璋和郭子守也终于把话题转到他们今天要说的事情上来。 “诸君,今天请各位过来,也是有要事相商。” 郭子守起身举起酒杯道:“不知道各位年兄记不记得,陛下还在潜邸时曾做过收缴国库欠债的差使。” “当年茂行知晓此事后,劝说长辈破家还债,我得知这件事情后,心里很是敬佩!” “如今陛下当权多年,对勋戚恩赏良多。但这些人家不思忠君报国,只顾自家享乐,我真不知道,他们里面有几个人想过还钱的事?” 贾璋笑着接过郭子守的话:“我等绍治元年恩科进士,乃是陛下门生,天子是我们的君父,也是我们的老师,又怎能不急陛下所急,想陛下所想?” “我和郭兄有意联合众位年兄一同上疏启奏此事,以此为我们这些天子门生给陛下的贺礼。” “有这个名头在,我们这道奏疏必然轰动朝野,陛下见到我等这般忠诚贴心,亦会觉得欣慰。” “不知诸位年兄,意下如何?” 第182章 磨墨铺纸同年留名,聊赠梅花年终结算 听到贾璋的提议后, 众同年眼神闪烁,只觉万分心动。 圣心期许,这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贾修撰的筹划, 能让他们轻而易举地得到皇帝的圣心期许。 所以,即便上疏这件事颇有风险, 但一想到事成后的收益, 众人就觉得那点儿风险算不得什么了。 虽然他们很清楚, 挑头要办这件事的人是贾修撰与郭编修他们。 若是事成,最大的好处也会被贾修撰与郭编修他们拿走。 但付出与收获向来都是对等的,主意是人家想出来的, 事情是人家提出来的, 最大的风险是人家承担的, 托底的人也是贾修撰的师祖,文渊阁内的中极殿大学士杨宗祯。 所以人家分走最大的好处, 也是应当应分之事。 贾茂行找他们过来, 无非是想要一个天子门生联名上疏的名头。 而他们参与此事联名上疏, 顺便分润些好处,也是付出收获对等的绝佳选择。 更何况,有杨宗祯在,上疏呈奏的风险也有限。 至少他们性命无虞,不会被人贬谪到边疆之地。 就算勋戚报复, 有人出了事,以他们对贾兄人品的了解, 贾兄他也不会放着这些出事的人不管的。 想到这里,这些被邀请过来的宾客全都下定决心, 决计参与贾璋的计划,好给自己搏出一条晋身之路来。 风险如此小, 若还畏首畏尾,不敢筹谋大事,他们也就不用做官了! 因此贾璋话音刚落,就有人站出来大声附和道:“贾兄与郭兄所言甚是,我辈天子门生,焉能不思报效国家呢?” “甚是!甚是!那等贪婪蛀虫,损公肥私,欠债不还,伤害国家利益,可谓是无耻至极!我等自当附贾修撰骥尾,揭发这些蛀虫的贪婪形状,上利国家,下利百姓,方为忠臣本性!” 不过,还是有人十分谨慎地问道:“年兄,这件事阁老知道吗?” 听闻此言,贾璋拿出重新誊写好的奏疏给众人阅览。 “师祖已经知道这件事了,这份奏疏,就是我和郭兄起草,师祖亲自润色的。” “我与郭年兄、叶师兄已经署名了,各位年兄若是有意,且与我等共同署名,共襄盛举!” 众人听贾璋言之凿凿,看奏折上锦绣文章,全都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有杨宗祯点头,绍治元年的进士们纷纷赌咒发誓自己绝不会泄露机密,一定会与诸君共襄盛举! 贾璋闻言后,露出了众人想看到的欣喜之情,又命雪檀、黄柏快带人去准备书案笔墨。 待檀木书案与文房四宝被送到宴会厅后,贾璋撩起月白色的宽幅大袖,捏着剑脊双龙圆墨在白玉砚台研磨成汁。 他对众人轻笑道:“诸君义举,璋铭记于心,自为诸君磨墨铺纸。” 他如此风度翩然,又甘愿折节俯首,瞧着竟有些魏公子信陵君的风仪了。 众人见了,情绪更加激烈,纷纷把名字落在奏折上面。 而在众人写名字时,贾璋、郭子守和叶荆三人都会对这些签名的人作揖道谢。 绍治元年的同年们见此情形,心中很是惊讶,甚至有些诧异。 贾茂行邀请他们联名上疏,想要向陛下奏请国库欠款之事,上利国家,下利百姓,绝对是一件大好事。 现在这个世道,像他们这样敢说敢做的人已经不多了。 能想到要向陛下上谏禀告这项天下大弊的人,就算有七分想着自己,也会有三分想着朝廷。 这样的人,已经比那些蝇营狗苟的贪官和袖手谈心性的清流好上百倍了。 所以,他们本就无愧于心。 而且,贾璋他们也没有为了自己利益,就去设计他们这些同年。 毕竟他们这些人甘愿联名上书,附贾璋骥尾,归根结底,也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若是有谁敢拍着胸脯说自己这么做只是为了朝廷和百姓,不是为了沾联名上书、门生献礼的光彩,那他们愿意称对方一句英雄。 第238章 举头三尺有神明,又有谁敢拿全族性命赌咒发誓,保证自己全无私心? 所以,即便他们愿意帮助贾璋,愿意联名上书,贾茂行等人也没有亏欠他们这些同年之处。 甚至,对于那些想要进步的同年来说,贾茂行此举给他们提供了一条往上爬的通道,他不但不亏欠他们,反倒对他们有提携之恩义呢! 这些道理,贾璋等人明白,绍治元年的同年们也全都明白。 但贾璋他们三人在同年们签名时,依旧折节作揖,感谢他们为国为民的义举。 这一举动,的确让绍治元年的同年们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钦慕赞叹。 要知道,贾茂行和叶荆可是首揆杨宗祯的徒孙,郭子守亦是四品大员的嫡长子。 可他们为了感谢他们联名上书的义举,竟能俯首低眉至此,又怎能让同年们感动呢? 或许,贾茂行他们没有那么想着自己。 他们的三七成划分法,貌似也不太对。 若不是想着朝廷和百姓,贾茂行他们完全没必要弄险,通过上疏谏议的方式谋求晋身之路,毕竟他们有杨首辅这座大靠山在…… 在众人签好名后,贾、郭、叶三人作揖谢道:“多谢诸君愿意冒着风险参与此事,璋铭记于心!” 众人见他们如此言说,连忙扶他们起来,说了好些句言重了。 而贾璋在众人的注视下,把签好字的奏疏装进盒子里面。 在这之后,雪檀和黄柏带人搬走了书案,众位宾客也在贾璋的招呼下返回筵席上,继续饮酒作乐。 桌子上的菜肴被换上了新的,刚刚退下去的清倌人,又被雪檀他们请回来弹奏琵琶,清歌伴乐,倒是异常乐业。 在众人酒酣耳热时,兰庭别居的仆役按照主人吩咐,剪折遒劲梅枝插入白玉瓶内,端进宴会厅内赠与众位客人。 陶园的腊梅香气清幽,疏影横斜,雅致异常,引得客人们头脑一清,心中欢喜。 而更让人喜欢的,还是那只装着梅花,上面雕刻了诗词,瞧着十分莹润可爱的白玉花瓶。 这些白玉花瓶虽然不是上等货色,但也值个十两八两的银子,他们来了多少宾客,贾璋就送出去了多少花瓶。 这手笔不算小了,足以昭显贾璋对他们这些同年的重视。 而对贾璋来说,这些白玉花瓶绝对是最惠而不费的礼物。 黛玉的陪嫁里就有玉石矿产,玉矿里产出的上等玉石的被老师傅斫制成佛像首饰,放在银楼里售卖赚取银钱,或是被管事送到府里自家使用。总而言之,好玉是绝对不会被浪费的。 而那些下等的玉石成色寻常,卖不上高价,与其制成佛像首饰,放在银楼里滞销,还不如制成白玉装饰品,留给贾璋和黛玉随手送人。 不但惠而不费,还能邀买人心。 这绝对是最合适,也最聪明的选择。 而且…… 贾璋修长的手指弹了弹莹润的白玉瓶璧,发出清脆的琳琅之音。 冬日无所有,聊赠一枝梅,这样风雅的赏梅雅集,一定会吸走京城内的所有视线。 如此一来,他们想要联名上书的事就会湮入尘烟,再也不会引人注意了。 贾璋设想的事情全都发生了。 在兰庭别院的冬日雅集结束后,京中就风行起折梅赠人的雅趣之事。 在这件风雅事的遮掩下,贾璋他们想要联名弹劾欠债勋戚的事情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不过,让贾璋没有想到的事情是,因为这场流行风尚,黛玉陪嫁银楼与贾璋花鸟店得到了好多订单,赚到了不少银钱。 这倒算是出乎贾璋意料之外的惊喜了。 而黛玉在收到本月的账本与分红后,特意请老师傅给菱哥儿打造了一只圆滚滚的赤金雀鸟玩具。 贾璋给她买了可可爱爱的檀木雀鸟,而自家可可爱爱的菱哥儿却没有收到可爱小鸟。 所以,还是让她这个做娘的,给菱哥儿买可爱小鸟吧。 这样,她们母子二人就都有可爱小鸟了,她也不会为此感到心虚…… 在折枝赠梅之事风靡京师后,朝廷举办廷议,结算国库收支的日子也到了。 在举办廷议的这天,天降鹅毛大雪,吹得满城风絮,宫内宫灯明亮,鲸香阵阵,温暖如春。 陆英亲手为绍治帝整理好桌案,就听小太监来报,说内阁诸位阁老与六部尚书都已经到玉熙宫外了。 听闻此言,陆英连忙换上大氅往宫外走。 刚刚过来报信儿的小太监连忙撑起了十八骨红梅白雪油纸伞为陆英遮雪,司礼监几位少监也穿着厚厚的大氅跟在陆英身后出宫迎接这几位阁老尚书。 几位阁老被陆英迎到东侧殿整理仪容后,才前往东暖阁内参加此次御前结算会议。 众位大臣来到东暖阁后,纷纷向皇帝跪拜问安后,绍治帝听见后,让他们起身,又赐了座。 因为结算会议需要阅览不少文书,所以绍治帝提前命人布置好了桌椅。 在听到绍治帝赐座后,杨宗祯等人按位次列席,只见桌子上面摆着宣纸玉砚、湖笔松烟,砚台里的墨水也磨好了,宛若荷叶上的露珠一般,停留在砚心之上。 杨宗祯垂下眸子。 陆英办事果真谨慎小心,竟比戴权还要妥帖三分。 怪不得陛下让夏守忠去做那出头的椽子,却从不让陆英出去索贿收钱。 潜邸的情分果然还是不一样的,还好那些潜邸旧臣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脑子,要不然他就要担心杨门后辈的生存空间了。 绍治帝身着团龙服,脚登五蝠靴,头戴插丝翼善冠,很是随性地坐在宽大的龙椅上。 他身后挂着山水图卷图,画卷上方,挂着“建极绥猷”的匾额,正目光锐利地看着他的这些臣子们。 陆英见众人坐定,代替绍治帝开口道:“有旨意,陛下命几位尚书禀奏今年的花销,与明年的预算,从户部尚书开始说起……” 在这个环节,各位尚书自然是哭穷,户部尚书自然是嚷嚷着没钱,不过事情到底如何,皇帝和内阁心里都有数。 这几年风调雨顺,少有边衅,只有几次局部性的旱灾雪灾,所以朝廷的财政开支不算太紧张。 不过这场会议的主调还是缺钱。 只要衙门想办事,就需要银子。 户部想开垦荒地,吏部想调拨廉政银子,兵部要造船练兵,工部要修河修路,刑部要添衙役,就连礼部都想要银子来修葺贡院,若真按照他们设想的那样拨钱,朝廷就算有十个国库都不够花。 说到底,朝廷最后还是只会给修河治边、练兵赈灾等大事痛快拨款。 其余的事情,若国库有盈余,还能拨去几万银子试试水;若是国库没有银子,就只能节流省钱,避免加税等事发生了。 杨宗祯听着几位尚书争吵,心想他那小徒孙的奏折适用于每一次年终结算后的朝廷。 从古至今,朝廷就没有过富裕到不缺银子的情况…… 第183章 结算结束预算出炉,联名奏疏陛下召见 在年尾结算会议结束后, 兵部和工部得到了他们想要的所有款项。 户部申请的关于垦荒屯田的预算,也得到了内阁的批准。 吏部的其他请求被内阁驳了回去,只养廉银子一项, 没被内阁打任何折扣。 火耗归公改革是绍治帝登基至今的最大政绩,但凡内阁有眼色, 他们就不会动这笔钱款。 而且朝廷推行养廉银制度后, 中青年官员的贪污概率大大下降了, 地方转运至京都的税银数目也变得愈发丰厚。 这笔钱已经发挥了它应起到的作用,而且效果很好。 所以,就算不考虑绍治帝的心意, 只考虑国库的收支和官员队伍的纯洁性, 杨宗祯也不会克扣这笔钱挪作他用…… 当然, 就算内阁想动这笔钱,绍治帝也不会同意的。 他打击贪污犯的手段十分酷烈, 却没有引发文武官员的强烈不满, 就是因为养廉银制度。 所以, 绍治帝绝不会抹了这笔钱,自毁长城的。 不过,除了这些预算外,户部、吏部的其他预算申请,还有刑部、礼部的预算申请, 全都被绍治帝和内阁给砍下去一大半。 管子曾说,令有缓急, 故事有轻重。 朝廷事务,自然也有有轻重缓急之分。 在国库银钱不富裕的时候, 不论是皇帝,还是内阁大臣, 都只能先给要紧的地方划拨钱款。 至于那些并非十万火急之事,就只能暂时往后搁置了…… 年终结算结束后,京中衙门有人欢喜有人愁。 这个局面,对贾璋他们的计划很有利。 于是,在得到杨宗祯的点头后,贾璋把绍治元年进士联名上奏的奏疏呈递通政司。 玉熙宫内,绍治帝看到贾璋等人联名上奏的折子后,朗声而笑。 第239章 他对陆英道:“去文渊阁,把小贾修撰找来。” 当值的翰林院修撰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陛下为什么要找贾修撰,是兴之所至,还是他哪里做错了,惹了陛下不喜? 就在该翰林患得患失时,贾璋已经跟在陆英身后,抵达玉熙宫前。 此时此刻,他突然想到恩科后,他第一次来玉熙宫轮值时的光景。 那时他还在心里琢磨绍治帝的脾性,琢磨自己应该怎样对症下药,琢磨自己应该怎样说话,才能讨得皇帝的欢喜。 时至今日,他已经逐渐摸清楚皇帝的脾气了。 即便他递上了这样的一封奏疏,即便他筹划了这么大的一件事情,他也不会有忐忑不安的情绪。 因为他很了解绍治帝。 他们这位皇帝,只会为他们这些天子门生送上去的奏折感到欣喜…… 陆英引贾璋前往玉熙宫东配殿。 贾璋在这间屋子里脱去大氅,整理仪容后,才转身前往玉熙宫东暖阁。 在东暖阁门口当值的小太监们轻轻地推开朱漆檀木蟠龙大门,又为贾璋和陆英二人掀开明黄潞绸的棉帘请他们进去。 贾璋遥遥一望,只见东暖阁内,鹤首宫灯明亮无比,梅雪新香芬芳馥郁。 他定了定心神,然后才迈过门槛,走进东暖阁觐见圣颜。 陆英快步走到绍治帝身边,向绍治帝禀告他已经把贾修撰带来了。 而贾璋则规行矩步地走到御案前,向绍治帝跪拜行礼道:“臣贾璋叩见陛下,伏惟敬祝吾皇长乐无极。” 绍治帝道:“小贾爱卿来了,你且平身,陆英,让人搬个凳子给贾修撰坐。” 他话音刚落,陆英就看了眼离他们最近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在接收到陆英的信号后,立刻端了金丝楠木制成的锦凳过来给贾璋坐。 贾璋向绍治帝谢恩,又谢了那个为他搬凳子的小太监,在这之后,才坐到那张金丝楠木锦凳之上。 在贾璋坐下后,绍治帝让那个仍有些惴惴不安的翰林退了下去。 那个翰林终于意识到陛下并没有对他产生不满之心,只是有要事和贾修撰商议。 就在他站在殿外长出一口气时,绍治帝以手叩案,态度严肃地问贾璋道:“怎么突然想到给朕递上来这样的一道奏疏了?” “这张折子,是绍治元年恩科的同年们共同约定好上奏给陛下的。收缴国库欠债,上利国家,下利百姓,正是我等天子门生对君父,对恩师的报效之举……” 听到贾璋的话后,绍治帝饶有兴致地问贾璋道:“朕怎么就成了你的恩师了?你的恩师,不该是你师父叶尚书吗?” “唔,你的会试座师是原阁老,若说他是你的恩师,这也是使得的。” 贾璋眼含憧憬地笑道:“叶尚书是臣的师父,原阁老是臣的座师,他们都是臣的恩师。但陛下也是殿试的主考,我等名登金榜的进士都是天子的门生。” “若陛下不厌烦臣愚笨,那臣也斗胆叫陛下一声恩师……” 贾璋刚考中状元时,在绍治帝眼里只不过是一个小孩子。 所以他可以用濡慕的态度讨好绍治帝。 但现在,贾璋已经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不再是小孩子了。 所以,当初那个濡慕的表情已经不能用了。 他得用现在这个憧憬且景仰的眼神来表达他对皇帝的敬意…… 绍治帝对杨宗祯和贾璋的评价是完全正确的。 他们这对师祖和徒孙的确都是奉承人的高手。 绍治帝现在就被贾璋捧得很高兴。 所以绍治帝的语气也不像刚才那样严肃了。 他挥了挥手,对贾璋道:“别说那些场面话了,直接跟朕说实话吧。你若说谎,朕可是要罚你的。” 听到绍治帝的话后,贾璋连忙起身禀告道:“郭年兄休沐时来臣家里做客,提及先皇时吴太妃娘家人叫嚣着不还国库欠款的嚣张姿态,臣听了后,很是义愤填膺。” “因此,臣和郭年兄决定上疏谏议陛下收缴欠债,此举利国益民,功在千秋。奏疏是文臣沙场之刀剑,我等受君父提携简拔之恩义,自当提携玉龙以报之。” “说句心里话,臣与郭年兄是为了引起陛下的重视,这才想到邀请众同僚联名上奏之事的。天子门生联名上奏,通政司那边也不敢扣下微臣等人的奏疏。” 说到这里,贾璋露出了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对绍治帝说起了真心话。 “除此之外,臣也有些小人之心。郭年兄脾气刚直,所以臣没和郭年兄说这件事。” 他有些难以启齿地坦白道:“臣担心单独上奏会走漏风声,臣有师祖依靠,有先祖的余荫庇护,因为这些缘故,涉事勋戚大抵不会对付臣,臣也不用担心什么。” “但郭年兄与臣境况不同,与臣相比,郭年兄就像一颗软柿子。臣担心有人报复于他,这才想到了联名上奏之事……” 法不责众的道理人人都懂,不用贾璋说,绍治帝就能想明白。 所以贾璋并没有继续向绍治帝讲述他的“心路历程”。 绍治帝没登基前,就是天潢贵胄龙子凤孙;登基之后,更是九州万方天下之主。 他的子嗣臣僚,又有哪个敢在绍治帝面前承认自己的私心? 可这世上几乎没有人没有私心,皇帝也不会相信臣下没有私心。 所以贾璋选择真情流露,把自己的私心掺杂在忠心里面。 如此,亦真亦假之言,也会演变为九九归真之语。 当然,他敢这样做,主要还是因为绍治帝不喜浮华,热衷质朴真诚的性格。 若是换一位皇帝,贾璋他绝对不会这样说,也不会这样做。 如同贾璋所猜测的那样,绍治帝果然不讨厌他的小小私心。 绍治帝甚至还有点欣赏贾璋这副诚恳亲昵的态度。 在他看来,像贾璋这样信任依赖君父,才是真情流露的崇敬。 这样的崇敬,远比那些毕恭毕敬、谄媚讨好之人对君父浮于表面的崇敬强上许多…… 想到这里,绍治帝笑道:“朕就不问你杨阁老知不知道此事了。以你们师门的传统,杨阁老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朕见到你们的奏疏后,心有感触,有意在年后收缴国库欠款。” “朕打算任命忠顺亲王为提调官主持收缴欠款之事,你、叶荆,还有郭子守,都会被朕派到忠顺亲王身边协助他办差,你有信心把这件事办好吗?” 贾璋立即保证道:“臣有信心协助好忠顺亲王,臣必不负陛下的信任!” 绍治帝连说了几个好字后,才放贾璋回文渊阁当差。 回到文渊阁后,杨宗祯问贾璋道:“陛下的心情怎么样?” 贾璋压低声音道:“师祖放心,陛下看过奏疏后,心情依旧很好。” “陛下打算要收缴欠款了,他还打算要派忠顺亲王做提调官主持此事。叶师兄、郭年兄还有我,都会被陛下派去协助亲王办差。” 杨宗祯点了点头,对贾璋轻笑道:“等到事情办完后,你们几个就都要往上走一步了。这是陛下的恩德,你要牢牢地记在心里。” 贾璋敛起官服的袖子,一边为杨宗祯磨墨,一边笑着称是。 绍治帝收到这份绍治元年进士联名上奏的奏疏后,没过多久,京中就传出了许多流言蜚语。 “你们听说了吗?叶尚书家那位小御史上奏,谏议陛下收缴勋戚家的欠款,把那些尸位素餐的勋戚骂得很难听呢!” “你们说错了,那人不是叶御史,是翰林院的郭编修!他为人耿介,又受过吴太妃娘家子侄的气,会呈递这样的奏疏再正常不过了。” “郭编修哪有这么大的胆子?依我看,还是贾三元更可能做出这样大快人心的事情来。” “前些日子在御前轮值的翰林说过,陛下那天看完折子后,就让陆大伴请贾修撰到御前奏对,这不就是贾三元是上谏之人的证据吗?” 探讨呈递奏疏之人到底是谁的,只是京内的低级官员。 他们没门路去通政司弄消息,就只能自己胡乱揣测了。 但那些与欠债一事息息相关的勋贵,却已经把消息打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绍治元年进士联名上奏勋戚欠国库债款不还,奢侈享乐不思报国事,通政司的人告诉他们,那份奏疏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六十三个名字! 绍治帝和贾璋说话时,轮值的翰林与内宦们都被绍治帝挥斥出去了。 所以,当时在场的只有绍治帝、贾璋和陆英三人。 而他们三人里,根本不会有人泄露当天谈话的内容。 那些参加兰庭雅集、联名上奏的绍治元年进士们,更不会自毁城墙,为了蝇头小利就暴露主谋之人,得罪贾璋这个首辅徒孙。 这也就代表着,涉事勋戚不但找不到罪魁祸首,还找不到软柿子报复,发泄心中的怒火。 第240章 他们只能一边惴惴不安地等待石头落地,一边拿出重币贿赂内官,打探绍治帝的心意。 但不论如何,他们都只能提心吊胆地渡过新年了。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善恶到头终有报吧? 可是,比起那些在荒年饥寒待毙的灾民来说,他们今时今日吃的这点儿苦头,又算得上什么呢? 第184章 心乱如麻探听消息,百般揣度贾璋心意 新春佳节之际, 朝廷休沐,文武百官都得到了一段悠闲的假期。 不过从除夕到大年初三这几日里,他们还是闲不下来。 因为他们在除夕当晚要参加宫宴, 大年初一那天要在家里庆祝新年,大年初二要去拜访师长、亲友与上官, 大年初三要陪妻子回娘家探望泰山泰水, 所以直到大年初三后, 他们才算彻底闲下来了。 他们闲下来的这段时间,就是那些想要请人办事、想要打探消息之人做东道,进而攀附钻营的好时机。 今年年初时候, 这样的酒宴要比往常还要多上不少。 因为那些涉及欠债的勋戚都急着打探皇帝的心意, 所以翰林、内官、通政司官员等可能知晓内情的人, 都是这些涉事勋戚的座上宾。 包括那些胆大包天,联名上书弹劾他们的绍治元年进士。 虽然绍治元年的进士们什么都不肯说, 但是涉事勋戚总不能放着这些人不管, 半点消息都不向这些人打探。 但凡这些人里面有一个能被他们说动, 透露信息,或是临时反水,咬那上疏上谏的主使一口,他们就赚大了。 不肯说也没关系,反正请酒席、打茶围也花不了多少银子。 打点一次太监的花费, 都够请这些小官十个来回了。 就算没人肯说,他们也蚀不了多少银钱。 对这些欠债勋戚来说, 拿几百银子,赌这些小官反水的可能, 还是很有价值的。 不过,比起其他平平无奇的小官, 还是贾璋这位绍治元年的状元、首揆杨宗祯的徒孙更有价值。 这些涉事勋戚想要打探消息,是绝不会漏掉贾璋这个重点人物的。 毕竟这些涉事勋戚都听说过翰林院那边传出来的流言。 前些日子陛下看折子看到一半,就命陆大伴前往文渊阁召贾璋前往玉熙宫觐见,在贾璋抵达玉熙宫后,陛下和贾璋又密谈了小半个时辰。 君臣二人具体谈了些什么,根本没有任何人知道。 根据他们收买的小太监传出来的消息,贾璋离开玉熙宫时,表情并不难看,甚至透露着一丝愉悦之色。 由此可见,陛下和贾璋密谈的内容,对贾璋来说是好消息。 通过这些已知的信息,再加上天子门生联名上奏、恳请陛下收缴国库欠债这件事情流传出来的时间,他们能推断出来不少信息。 首先,陛下召见贾璋前看的折子,很可能就是那份谏议陛下收缴国库欠债的联名奏折! 其次,陛下这次收缴欠债的心意可能很坚定。 通政司的人说了,贾茂行的名字就在那封联名上奏的奏疏之上。 甚至,贾茂行本人都可能是这次绍治元年进士联名上奏的主使之一。 对于他来说,陛下收缴欠债的心意越坚定,他就会越开心。 所以,贾璋离开玉熙宫时脸上露出来的愉悦表情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有不少涉事勋戚在背后大骂绍治元年的进士。 极个别的几位甚至直接在家里跳脚,跟清客相公点名道姓地大骂贾璋和叶荆作妖媚上,骂他们放着好好的太平日子不过,提什么乱七八糟的国库欠款,惹得他们进退维谷,果然是竖子小人! 他们杨门都是文官,上上下下都只是随大流借了三两五两银子,本就没借多少钱,在还是景王的陛下被太上皇委派收缴欠债时,杨宗祯就督促杨门上下把欠国库的银子给还上了。 他们贾家宁荣二府前些年毁家纾难,早就把欠款还完了! 如今宁荣二府已经从因还债所导致的家业萧条中缓了过来,日子同样好过得紧。 贾璋和叶荆他们身上没有还债的压力,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可以大义凛然地向陛下进谏邀名了! 但贾璋和叶荆他们到底想没想过,他们这些勋戚的日子有多难过? 多少人家都已经开始拆东墙补西墙了,他们哪还得起几十万两的大窟窿? 难道要让他们典房卖地,破家还债吗? 那还不如让他们去死! 哼,这些以直邀名的竖子,分明是存心让他们过不好这个年! 恩准文武百官向国库借钱贴补家用,分明是先皇布施恩德、减少贪弊的仁政。 怎么今时今日,这一切规矩就都要变了呢? 要知道,他们借的钱里面,有不少钱都花到了先皇和娘娘们的身上。 如今陛下要收缴欠债,难道还要收缴那些花到皇家身上的钱吗? 若是这样的话,那朝廷的吃相也太难看了吧? 而这,也正是他们想要找贾璋打探消息的根本原因。 这些涉事勋戚想知道绍治帝收缴欠债的决心到底有多坚定,想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继续拖延的机会。 除此之外,他们还想知道绍治帝是不是会一刀切,连他们各家借来后花到皇家身上的钱也全都要回去,如果陛下在这方面能够宽容一二的话,那他们还能松一口气。 如果贾璋知道这些涉事勋戚的想法的话,他一定会告诉他们什么叫做一朝天子一朝臣。 既然掌权当国的人已经变成了绍治帝,那先帝的规矩就已经不作数了。 什么先帝的恩德仁政?当今圣上怎么可能会放在心上呢? 若真是利国利民的良策仁政,绍治帝说不定还能容忍一二。 可是任由文武百官从国库借钱这件事,本就是先帝邀买人心的举措,根本就称不上是良策仁政,甚至有些误国误民。 都这样了,绍治帝怎么可能继续容忍下去? 更何况,绍治帝曾在收缴国库欠款之事上吃过亏,本就厌恶那些拖欠债务,不肯还钱的勋戚,所以他才不会管这些人的心情,更不会管他们借钱后给先帝和宫里的娘娘们花了多少银钱。 他只在乎他们能还上多少钱。 在绍治帝看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这些勋戚日日锦衣玉食,喝燕窝饮名茶时,经常沾沾嘴唇就赏给下人了,生活奢侈浪费得厉害。 他们都这样富贵奢靡了,看着朝廷预算紧张时却无动于衷,不把他们家欠国库的银钱还上,这何等无耻可笑? 若不是看他们祖上的功德,绍治帝早都把这些人拉下去砍了。 所以,他们又有什么资格觉得委屈呢? 而在贾璋眼里,这些欠债勋戚也没有叫屈的资格。 没错,这些人家借来钱后,确实给皇帝接过驾,也给娘娘建造过省亲别墅。 所以现如今朝廷收账,有可能一刀切,要他们把他们给皇家花的钱一并还上,所以他们觉得自家无比委屈。 可比起他们宁荣二府来,他们这点儿委屈算什么? 要知道,他们贾家借出来的钱,可是在先皇的暗示下送给义忠亲王花用了。 给皇帝接驾还能得一声好,给娘娘建别墅还能得到一座美轮美奂的园子,可是给义忠亲王花钱,那钱就是真打水漂了! 而他们贾家为了子孙后代的前程,还不得不捏着鼻子把这笔欠款还上,好抹去宁荣二府头顶上义忠旧部的痕迹。 为了不暴露义忠旧事,他们贾家还不能对外抱怨太上皇的无情无义! 比起他们这些借银子接驾、造别墅的人家来说,他们贾家才是真委屈呢! 若说惨,还有哪家比他们荣国府还惨的? 所以,贾璋一点儿都不可怜那些叫屈的人。 贾璋的想法,并不为外人所知,但是外面那些欠债的勋戚,确实是把贾璋当做打探绍治帝心意的重点对象的。 所以在大年初三从林家回荣国府后,贾璋就收到了一大摞帖子。 不过他没答应那些参加乱七八糟的酒宴茶围,只给了好友柳熠面子,答应参加柳熠在太白楼攒的局。 太白楼二楼雅间内,柳熠打量了一下他的勋戚朋友们。 最终,他还是决定要把丑话说到前头。 “诸君,一会儿向茂行提问时,你们的态度一定要客气些才好。” “我知道你们有人因为国库要收缴欠债的事情,心里不舒坦。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归根结底,你们也没有什么好怪罪茂行的地方。” “就比如说我们柳家,我父亲早些年就已经把欠国库的银子给还上了。你们家里没还,还不是你们家里长辈没成算?如今你们过来可是来求人的,千万别挂脸,让我这个组局的人难堪。” 听到柳熠的叮嘱后,在场的勋戚公子纷纷保证自己会按照他说的去做,又让柳熠只管放心。 第241章 他们可不是那等不通俗务的纨绔膏粱,他们知道说话做事的分寸。 那贾茂行是首揆的徒孙,又是御前的红人,绝非一般人等,哪是他们这些无官无爵的散人可以得罪的? 别说他们现在还不清楚贾璋是否是绍治元年进士上疏一事的主谋,就算他们清楚贾璋是主谋,他们又能拿贾璋怎么样呢? 还不是得对人家客客气气的? 所以,柳兄他这是多虑了。 还有人悄悄地问柳熠,用不用给贾璋送一份礼物。 他们想跟人家打听消息,没有好处怎么能行? 今日赴宴的勋戚有不少人呢,若是大家一同分担,一人拿出一两千银子来,就能凑出一笔足以令尚书都心动的贿赂了。 柳熠听到他们的提议后,连忙代替贾璋拒绝了这些人的好意。 若是普通人,肯定会欢喜这样发财的好机会。 可问题是,贾璋他不是普通人,他绝不会喜欢这笔飞来的横财的。 因为他自己就能赚到银两,本人又不喜好奢靡浪费,对外来的钱财,并没有什么渴求之心。 柳熠很清楚,他这位好友除了常规性的冰敬、炭耗外,并不收受那些乱七八糟的“礼物”与“馈赠”,省得他日授人以柄。 就在太白楼内的勋戚少爷们抓心挠肝地等待贾璋时,贾璋他带着雪檀,低调地来到太白楼,走到柳熠请帖里记录的雅间。 听到贾璋到了,柳熠连忙迎了出来,把贾璋带到雅间,又把贾璋请到主位上落座。 在众人互相厮见时,太白楼的小二布置好了菜肴的位置,柳熠主动活跃气氛,贾璋说话也风趣,其他人更是捧着贾璋说话,因此没过多久,气氛也变得融洽热烈起来。 不过,这些勋戚少爷终究还是来打探消息的。 所以他们不可能一直都跟贾璋一起吟风弄月,在柳熠的描补下,这些勋戚少爷很委婉地把话题引到了国库欠债一事之上。 先说国家预算艰难,再说他们家里银钱不凑手,生活不易,最后才恳求贾璋,向他们透露一下绍治帝的心意。 贾璋有心让他们早日还钱,省得被绍治帝抄家,因此装作一副勉强的模样道:“你们也晓得,陛下年轻时收债时有多困难。多亏我们家那时候就把钱还上了,要不然我……” 他没把话说完,但就是留白才引人遐想。 “罢了,罢了,喝酒,大家还是与我共饮一杯吧!” “不过要我说,你们最好还是劝着家里人把这笔债务还上吧!陛下有意让忠顺亲王做收债一事的提调官,你们还记得江南甄家的事情吗?” 众勋贵少爷闻听此言,只觉心里悚然。 甄家…… 难道陛下已经厌恨欠债勋戚厌恨到了如此地步吗? 若贾璋说得是真的,他们若不还钱,岂不是会被忠顺亲王抄家? 第185章 逆耳忠言谆谆劝告,勋戚动作任命忠顺 这些勋戚少爷听贾璋提起忠顺亲王与甄家旧事时, 先是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抄家灭族的恓惶景象,后又不约而同地胆颤心惊起来。 贾璋缓缓地饮下一杯状元红,笑道:“陛下提起忠顺亲王与甄家后, 我心里就一惊。” “当时我心里就忖度着,陛下这次八成是要动真格儿的了。断然不会像之前那般, 先是高高抬起, 后又轻轻放下了。” “所以我才劝诸位劝说家里父兄还债, 一来,我与你们都是朋友,大家也曾一同呼卢喝雉, 打马游街, 我怎么忍心看着诸位步入甄家的后尘呢?” “二来, 我虽是文臣,但终究出身勋戚之家。咱们这些老亲, 祖辈烈战沙场, 都有着过命的交情。我自幼在祖母膝下长大, 自然不会忘记这份情谊。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赴柳兄的宴会。” “我已经把话说到这里了,到底要怎么做,也只能看诸位自己的了。” “至于宽限还债时间,宽限还款数额这些事, 我看陛下是不会允许的。你们知道陛下之前收缴债务不顺后,说过什么样的气话吗?” 众人的好奇心都被贾璋给提起来了。 在贾璋发问后, 众人连忙捧着他问道:“陛下他老人家说了什么?” 贾璋微微一笑:“这还是陆大伴告诉我的,陛下那时候说, 北边的军伍急着要军饷,京里的豪族却在安享锦衣肥沃。偏生这些豪族还欠国库银钱, 这简直荒谬至极!” “他老人家还说,这些人昨日没还钱,今日也没还钱,明日大概还是不会还钱的。事情已经这样了,这些人居然还好意思向父皇哭诉卖惨!” “难道非要见血,他们才晓得欠债还钱的道理吗?” 听贾璋如此言说,有不少人觉得灰心丧气,还有不少人生出惶恐悒郁之感。 种种情绪,不言而足。 但他们面对贾璋时,也只能心情复杂地说上一句“多谢贤兄”。 贾璋不以为忤,依旧笑吟吟地坐在主位上喝酒,甚至还对他们说了句不用多礼。 他敢和这些人讲绍治帝说过什么话、讲陆英告诉过他的隐秘,是因为他已经得到了绍治帝的准允。 陛下允许他拿着皇帝的鸡毛当令箭恐吓这些勋戚,好让他们老老实实地归还欠款。 和平收债才是最好的选择,如果可以的话,绍治帝也不希望京师喋血。 不过,贾璋也没有欺骗眼前这些人就是了。 虽然绍治帝很希望能够做到和平收债,但若欠债的勋戚们不老实,绍治帝他老人家也不是不能抄家灭门、白刃见血的。 贾璋跟这些勋戚少爷们说这些话,跟他们提起忠顺亲王和甄家,全然都是为他们考虑。 当然,如果这些人不信他的话,贾璋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毕竟他也不是神仙,救不得所有人…… 在说完自己想说的话、提醒这些人早点还债后,贾璋就不再提及与国库欠债相关的事情了。 他只是摩挲着酒杯,笑吟吟地与柳熠吟风弄月。 即便有人还想问他,他也不回答,只告诉这些人,他已经把他知道的事全都说出来了。 若再喋喋不休地问他与之相关的问题,那就是疑心他藏私。 他贾茂行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若他们这样想他,那他贾某人也没有待在太白楼的必要了。 贾璋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这些勋戚少爷们哪里敢继续逼问他? 或者说,从一开始,这些勋戚少爷们就不敢逼问贾璋。 这些勋戚少爷们之前就听说过这位出自荣国府的贾三元有多厉害,但他们根本就没把那些传闻放在心上。 可是今日一见到贾璋,这些勋戚少爷们就知那些传闻竟然全都是真的! 贾茂行笑吟吟时,雅间里的气氛十分和缓,他们也有春风拂面之感。 可是,一旦这人认真端肃起来,他们就能感受到对方带来的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让这些平日里只知道呼卢喝雉的公子哥儿们很是胆颤。 一看到贾璋的严肃表情,他们就感觉贾璋好像被自家老爹上身了。 能够继续待在太白楼,没像老鼠见了猫一样立即逃走,都是他们既有胆量,又对家族有责任心的结果了。 哪里还敢继续开口,忤逆贾璋的心意,问对方根本不想回答的问题? 所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众人只谈风月不谈俗务,全都按照贾璋的心意来行事。 但他们心里已经开始琢磨起来了。 有人在计算自家有没有足够的银两还债,时不时还会长吁短叹两声;有人在思考自己要怎样说,才能劝动自家性格顽固,不愿还钱的父兄。 还有人在心里思量着,如果贾璋没说假话,那陛下他老人家还真是心如铁石。 在这种情况下,他必须提醒父兄抛弃不还钱也没事的侥幸心理。 否则,他们家迟早会因为这种侥幸心理而走上末路的! 这些勋戚少爷们对还债一事上心的原因也十分简单。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孔融六七岁的儿子都明白的道理,这些勋戚少爷们又怎会不明白? 贾璋的话确实吓到他们了。 忠顺亲王,甄家。 光是听到这两个名字连在一起,就有不少人感觉自己听到了丧钟的嗡鸣声。 如果家门不幸,步入了甄家的后尘,那他们这些依附家族而生的纨绔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在这些勋戚少爷们看来,比起抄家流放而言,还是破财免灾更妙一些…… 在酒宴结束后,众人簇拥着贾璋走出太白楼,各自家去了。 那些勋戚少爷们走得格外急切,他们或是坐马车,或是骑马,全都飞奔回家,急切地向家中父兄禀告他们今天听到的消息。 贾璋的劝告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的。 在听到自家孩儿的劝诫与贾璋传递出来的消息后,不少胆子小的勋戚都打算勒紧裤腰带把欠债还上。 第242章 对贾璋来说,这绝对是一件好事。 他们把他的逆耳忠言听进去了,就会老老实实的还钱。 如此一来,这些还债的勋戚就不会成为绍治帝白刃之下的亡魂。 而他能劝说一部分勋戚主动还债,也切中了绍治帝不想让京师流太多血的心意。 这么算起来,贾璋他也算得上是功德圆满了。 当然,即便贾璋的话语十分恳切,但还是有不少人掩耳盗铃,不肯听取他的忠言。 这些人已经把所有银钱都花销殆尽了,现在正过着拆东墙补西墙的艰难日子。 别说还国库的欠债,他们就连日常的节礼与自家的体面都快维持不住了。 日子已经艰苦如斯,他们才不想卖田地卖房子,自己把自己逼死! 所以他们选择捂住耳朵,告诉自己,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只是贾茂行放出来的迷雾弹而已。 陛下不会因为他们欠钱就抄了他们的家的!!! 还有些人更是可恶,他们有权有钱,但就是贪婪,就是不想还钱。 所以他们找到了太后、皇后、太子乃至宫中宠妃头上,希望这些人能够帮忙劝说绍治帝,对他们家网开一面。 但皇后和太子根本不接他们的茬儿,太后娘娘也只肯帮几位公主说情。 倒是有几位年轻宠妃收下了这些人的重礼,愿意为这些人向绍治帝求情。 只可惜,百炼钢是变不成绕指柔的。 绍治帝本就是坚刚不可夺其志的人,这几位小娘娘的枕头风可没办法改变他的心意。 甚至还会触怒他,让他更加生气。 于是,这几位收礼的小娘娘不但没能帮送礼之人达成心愿,还触怒皇帝,丢了自家的宠爱,真可谓是捡了芝麻丢西瓜,让人无端发哂。 而那些给宠妃送礼的人也登上了绍治帝的黑名单。 有钱给娘娘送礼,没钱还国库的欠债吧? 绍治帝怒极反笑,他一定会让这群虫豸小人一个好结局的。 建设北疆,建设西南,这些选择就都很不错。 鞑靼瓦剌的骑兵和西南的土司们会喜欢这些虫豸的。 在面对太后的请求时,绍治帝也没松口。 太后又不是手握印玺的太上皇,对他这个皇帝没有什么约束力。 所以,绍治帝才不会因为太后就网开一面,不收缴他那些姑母与姊妹的欠债。 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他可以允许她们分期还债,但最多也就是这样了。 绍治帝心里想得十分清楚,不论是皇亲国戚,还是朝廷重臣,都不能赖账不还。 正所谓君不密则失臣,若他不能一视同仁,那来日他抄没欠债之人的家产时,岂不会为世人所讥? 正因如此,绍治帝才下定了决心:在收缴国库欠债一事上,谁都不能成为被豁免的例外。 待到新年假期结束,文武百官重新上衙时,绍治帝让陆英宣读了那封绍治元年进士们联名上奏的折子。 “朕读了这封奏折后,心里很有感触。朝廷预算紧张,去年年底,各部尚书还在玉熙宫里争得面红耳赤。如今这些年轻人给朕送上了解决问题的良方,朕只觉心悦神愉。” “一想到朕甫一登基,就为大盛点选了这些可以媲美魏征、汲黯的良才,朕就万分欣喜。各位阁老,各位尚书,你们也听到这份奏折的内容了,你们觉得这些年轻人的建议怎么样?” 六部缺钱缺得厉害,内阁也想得到政绩。 还钱的人是勋戚,与文臣没有太大关系。 重新组建的内阁想要花钱想要做事,尚书们更是盼着被收缴回来的银钱能被陛下分到他们管辖的衙门里。 因此听到绍治的话后,阁老尚书们纷纷称妙。 见此情形,那些被欠债勋戚收买的科道言官都默默地收回了自己已经伸出去的脚。 罢了,他们还是把前些日子收的钱全都还回去吧! 就算还钱时会被人套麻袋打一顿,他们也认了。 他们这些做言官的,不怕得罪皇帝,更不怕得罪内阁,但他们怕把皇帝和内阁全都得罪了。 得罪两者之一,他们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可若是把两者全都得罪了,他们的政治前途就彻底完蛋了! 勋戚们出的那点儿钱,可不够让他们出卖自己的未来。 那些勋戚哪里晓得这些言官的想法? 他们等了又等,一直等到绍治帝任命忠顺亲王为收缴欠债的主提调官,执掌王命旗牌,赐忠顺亲王先斩后奏之权;一直等到绍治帝任命贾璋、郭子守、叶荆等人辅助忠顺亲王收缴欠债,也没有等到那些被他们收买的言官站出来说话。 他们愤怒地想,那些言官明明都答应了要站出来批驳贾璋等人以直邀名,批驳奏折里一刀切的收债方式的! 怎么现在全都变成哑巴了! 这帮文臣,怎么一个比一个小人,一个赛一个阴险? 真真是竖子,全都不足与谋! 第186章 收债抄家圆满结束,钓鱼西宁升任侍读 按照绍治帝的吩咐, 以忠顺亲王为核心的收账团队,每旬抽出三日时间于户部坐衙,专门司理收缴欠债之事。 在刚刚开始收债时, 忠顺亲王与贾璋他们的工作非常顺利。 那些被贾璋传播出去的言论吓着的胆小勋戚们,全都卖房典地凑够了银钱, 送至户部销账。 他们不为别的, 只为了取走了自家堪合, 也好回家安心睡个囫囵觉。 还有不少妄图赖账的勋戚在看到绍治帝的决心后,心中生出了偃旗息鼓的想法。 他们同样老老实实地把银钱送到了户部,销了自家借债的记录, 悄悄儿地取走了堪合, 拔除了自家潜在的忧患。 只可惜, 即便有不少人在绍治帝与贾璋的努力下改变了想法,但还有一部分人想负隅顽抗。 这些人顽固贪婪得可怕, 即便有这么多改变心意, 他们依旧不肯还钱, 依旧选择掩耳盗铃,琢磨着法不责众,念叨着家中无钱。 甚至还在想,陛下总不能以赖账不还的理由抄家。 他们完全可以把自家伪装成那些落魄到一分钱都没有的寒酸人家。 只要他们装穷装得好,装得像, 他们家就不会有事的。 还有人抱着比装穷还要愚蠢的想法。 他们的观点是,陛下再生气, 也不可能因为他们不还钱就动刀见血,抄家灭门, 他们什么都不干,也不会出事。 贾璋说那些话, 纯粹都是危言耸听。 这个荣国府出身的小子,无非是想用言语逼迫他们还钱,从而成全他自己的政绩罢了。 所以,他们根本就没把贾璋的话放在心上。 可问题在于,绍治帝手握几代帝王经营的情报组织绣衣使者。 他消息灵通,耳聪目明,怎么可能不清楚谁家是真的揭不开锅,谁家是假装的贫穷? 还有,谁说绍治帝要以赖账不还的名义抄家了? 虽然绍治帝已经独揽大权、坐稳皇位了,但他也不会以赖国库的债务不还这么离谱的理由抄家。 毕竟,文武百官可以向国库借债周转自家资金的事情,是先皇为了自家仁德的名声才准允的。 绍治帝才不会以勋戚赖账不还的理由抄家,去打先皇的脸面。 毕竟,先皇赐予了绍治帝皇位,是绍治帝皇位合法性的来源。 而且绍治帝对把皇位让给他,后面又逐步放权给他的先皇也存有感激之心。 他不会让先皇丢脸。 但是,即便没了赖账不还这个理由,绍治帝依旧能抄家。 那些眼光长远的勋戚,早都把他们家里欠国库的债务还完了。 比如说两位史侯家里,比如说有贾璋存在的宁荣二府,比如说理国公府柳家…… 而那些截至目前为止还没把债务还上的人家,家里既没有什么横空出世的人才,有没有眼光长远的家主。 这就代表着,这些人家里没有什么像样的家规,也没人约束家族成员。 反倒有一大帮像贾珍、薛蟠他们这样爱享乐、爱惹祸的纨绔子弟,还有一大帮像王夫人这样目无法纪的老爷夫人。 在这种情况下,绍治帝想抓他们家里的小辫子还不容易? 绣衣使者手里,可是捏着一大堆这些人家违法犯罪的证据呢。 只要绍治帝想,他随时随地都能以合法的理由,让这些赖账的勋戚下狱! 不过,盛朝的绣衣使者成立时就被太祖皇帝分为四卫,每一卫由不同的人统领,并没有统一的领袖。 所以除了皇帝外,没有人知道绣衣使者有多厉害,更没有人知道绣衣使者手里有多少情报。 韩非子曾说“术者,藏之于胸中,以偶众端而潜御群臣者也”,又说“用术,则亲爱近习莫之得闻也,不得满室”。 只有让底下的臣子不知道君主的想法与底牌,才能威慑群臣。 这个道理,盛朝的每一位皇帝都清楚,绍治帝更是学的明白。 第243章 就比如说那些妄图赖账的勋戚,他们能生出皇帝找不到抄家的合理理由,就不会抄家的愚蠢念头,还不是因为他们根本不晓得绣衣使者的威力? 此时绍治帝没有动手,不过是想要钓鱼罢了。 陆英执掌的东鸾卫发现了一些让绍治帝感兴趣的消息。 那一小撮冥顽不灵不还钱的勋戚,居然把家产挪到了平安州,藏到了西宁郡王靳决家里。 如此一来,他们就可以安心地扮演“穷人”,拒不还债了。 而靳决这厮,一边儿美滋滋地帮这些人藏钱抽保管费,一边儿把西宁王府的债务还了大半。 他这么做,无非是想放烟雾弹,从而瞒过他这个皇帝的眼睛。 而对绍治帝来说京内勋戚和京外藩王暗自往来,还有大笔银钱交易,这不是私相勾结、妄图谋反还能是什么! 这个消息简直就是老天赐给绍治帝的削藩良机! 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了。 所以在端午过后,绍治帝只让亲信御史弹劾了那些既有钱,又想赖账,但没有勾结西宁郡王的勋戚。 罪名包括但不限于国孝孝期不守规矩、鱼肉百姓贪污受贿等等。 但是文武百官们都清楚,这些人被收拾,纯粹是因为他们想赖掉皇家的债务,不想还钱。 当然,绍治帝也没有放过那些穷到还不上一个大子儿的人家。 他给这些人家规定了还款期限。 十年之内,这些勋戚人家必须把欠国库的债务分期还完。 至于逾期不还的后果,前些日子被收拾的勋戚已经向他们展示一遍了。 忠顺亲王带着绣衣使者和三千营的兵卒,直接冲进了这些勋戚的人家抄没家产。 若不是有贾璋等人耐心规劝,只怕后宅女眷处也要一一搜过,全都要被这些兵卒惊扰一遍。 这样的人间惨剧,又有谁愿意接受呢? 到了这个时候,那些掩耳盗铃的勋戚才意识到贾璋所言非虚。 当初,这个荣国府出身的小子好言相劝,并不全都是为了他自己的前途。 他确实是在为他们这些老亲的未来考虑。 只可惜他们不识好人心,没接受人家的好意,这个时候就算是后悔也晚了。 真可谓是呜呼哀哉。 而那些把家里银钱转移到平安州后疯狂装穷,从而得到皇帝宽限,把还债时间拖到十年后的勋戚,心里很是乐开了花。 他们很是心理优越性看着那些被抄没家产的人家,又在心里感叹自己的精明聪慧。 看看吧,如今京里,谁家的日子比他们的日子过得舒坦? 把家里的钱往平安州一送,他们家里就不用卖房卖地还债,也不用担心陛下会因为他们不还债就收拾他们了。 毕竟他们身上一滴油都榨不出来了,陛下根本没必要收拾他们嘛! 还不如留着他们赚钱,如此一来,他们还能慢慢地还上国库的欠款…… 就在他们自鸣得意时,绍治帝正在玉熙宫里阅读东鸾卫的情报。 素白宣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这些欠债勋戚的名字。 绍治帝的手指抚过这些名姓,把这些人的名字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若不是为了钓到西宁郡王这条大鱼,他们这些既从公家偷取财富,又勾结异姓藩王的蠹虫,只会比那些已经被收拾过的勋戚还要凄惨。 绍治帝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只不过,此时此刻,这些人还在家里偷偷庆祝自家幸运地逃过了一劫。 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家已经登上了绍治帝的死亡名单。 正所谓命运赠与的礼物,早都在暗中标注好了价格。 抄家削爵,流放三千,秋后问斩,遇赦不赦……这些刑罚,都在暗中等着他们。 而那些前些日子被抄家的勋戚,只遭受了削去爵位、免去职位、没收家产等处罚。 绍治帝既没有让他们遭受牢狱之灾,更没有抄没这些勋戚家里女眷的嫁妆。 所以这些人家还能将就着把日子过下去。 他们甚至还有钱供养家里子弟读书习武,以待他日东山再起。 在绍治帝心里,他收拾掉的这些勋戚远不如那些把家产转移到平安州的蠹虫可恨! 等到他成功削藩后,他一定会好好收拾这一小撮妄图欺骗他的勋戚。 也好让世人知道把皇帝当傻子欺骗的下场! 不过平安州的事情,除了当事人与绍治帝这只黄雀以外,根本就没有人知道了。 在绍治帝抄了几户人家后,余下没被收拾,家里又有钱的人连忙跑来还钱。 除此之外,他们还给绍治帝献上了极其丰厚的礼物。 就连那些穷得叮当响的人家,都开始砸锅卖铁还钱了。 忠顺亲王与贾璋等人为此又忙乱了一段时间,直到皇帝宣布收缴国库欠债一事圆满结束后,他们才松快下来。 而户部那边,所有官员都笑得牙不见眼的。 短短几个月时间,国库就得到了将近两百万两的白银的入账。 有这么一笔预备金搁在国库里,接下来两年内,户部都不用为钱发愁了。 唯一让人不高兴的事情就是,朝廷刚要收缴欠债,东南边境就有流寇骚扰,南安郡王立即上书,要和茜香国打仗。 他们南王府借机赖账的意思简直太明显了。 可这仗又不能不打,户部与兵部的官员们又怎么可能不憋气? 不过不管怎么说,收缴国库欠债一事都圆满结束了。 绍治帝向来有功必赏,在他宣布收缴欠债一事结束后,讨债团队的成员们就都得到了皇帝陛下的丰厚赏赐。 备受绍治帝宠信的忠顺亲王又一次被绍治帝加了年俸,还得到了无数奇珍异宝,乐师名伶。 贾璋、郭子守和叶荆等人也全都官升一级,还得到了数不胜数的金银财帛。 就连参与联名上奏的绍治元年进士们,也全都收到了绍治帝赏赐下来的玉如意。 这柄如意背后的寓意,足以让贾璋的这些同年们暗自欢喜。 不过,贾璋本就攒够了升官的资历。 就算绍治帝不给他升官,杨门也会想办法让他升官的。 所以,真正让贾璋万分欣悦的不是他升任侍读学士的好消息,而是皇帝给他的日讲官身份与那份给诸皇子讲学的新差事。 就连杨宗祯都对这份新差事感到惊讶。 他从未想过,皇帝竟然会让贾璋这个有师门的翰林去给诸位皇子讲经。 要知道,为了避免诸皇子拉帮结派,绍治帝充分地吸取了先帝时期的经验教训。 他压根儿就没给诸位皇子安排单独的讲经师傅。 就连轮流去文华阁给皇子们讲经的学士们也全都是孤臣出身的翰林。 若非如此,杨宗祯也不会这一直都没打过这个职位的主意。 谁能想到,绍治帝竟然这么喜欢贾璋,居然会打破惯例,让他去给诸位皇子讲学呢? 第187章 门人振奋贾璋履新,鸿胪偶遇嘉树欣荣 贾璋升任侍读学士后不但担任日讲官, 还会担任文华阁讲官。 得知贾璋的新任命后,杨门上下都很振奋。 太子和诸皇子都在文华阁听学,他们杨门的后进去文华阁做讲经师傅, 岂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原来他们还觉得师相太过偏袒叶士高这个徒弟。 但凡有什么好的,师相都只记得叶士高这一支。 叶士高挑完后, 才能轮到他们。 就连贾茂行这个晚辈都能跟着叶士高沾光, 不但越过那么多人得到内阁中书的职位, 还得到了许多普通人人想都不敢想的资源。 就比如说纂修会典一事,若没有师相的支持与操作,贾茂行根本不可能担任副总裁官的职位。 因为这些, 他们觉得师相他老人家有些偏心。 现在他们才晓得, 师相他这根本不算偏心, 顶天也就是提前投资罢了。 能被师相百般看重,完全是贾茂行自己有本事。 他值得被人提前投资。 不说别的, 就只说御前轮值一事。 这些年来, 在御前轮值的翰林不计其数, 可除了贾璋外,还有谁这样得绍治帝的心意? 所以他们也怨不得师相偏袒贾茂行。 易地而处,若他们是师相,他们也会偏心贾璋这样聪明能干、挑得起大梁的晚辈。 他们能想得这么开,对杨门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 师门内部和谐圆融, 总比师门内部勾心斗角,互相赌气要好得多。 杨宗祯对这种变化感到很满意。 不过这些人关于杨宗祯偏心的揣测, 也不能说他们揣测错了。 因为杨宗祯他的确很偏袒叶士高。 如果不偏心的话,他就不会费尽心思地拔擢叶士高, 更不会非得把叶士高推进内阁。 凭心而论,杨门内除了叶士高外, 真的没有其他人同样拥有入阁的资历吗? 第244章 答案当然是有的。 可是,对杨宗祯来说,那些普通的门生弟子,哪里比得上自家心爱的徒弟呢? 所以一想到推举门人入阁之事,杨宗祯就会想起叶士高。 而在想起叶士高后,杨宗祯他就再也想不起旁人了。 换句话说,那就是杨宗祯只想把叶士高拔擢进内阁,也只放心把叶士高拔擢进内阁。 只有他的弟子,才配得上这份荣耀;也只有他的弟子,才最值得他的信任。 而贾璋作为叶士高唯一的弟子,在杨宗祯这里也没少沾光。 事实上,在发现贾璋的潜力前,杨宗祯就已经很看重贾璋了。 究其原因,无非是爱屋及乌四字。 而在发现贾璋做官的天赋与潜力后,杨宗祯就更喜欢,也更看重贾璋了。 杨宗祯对贾璋,既有主观的喜欢,又有客观的看重,这才是杨宗祯为贾璋造势,推举他纂修会典,又把贾璋带在身边殷殷教导的根本原因。 若非如此,杨宗祯也不会把贾璋捧做杨门三代之首,更不会大力栽培贾璋这个徒孙。 因为贾璋升任侍读,杨宗祯身边的内阁中书换成了杨叔玉。 杨宗祯他根本就不怕科道言官借机弹劾他任人唯亲。 正所谓举贤不避亲,他简拔叔玉,也是按照正常程序走的,本就没什么错处。 这种事情,你若不心虚,被人说两句也就过去了。 只有那些心虚之人,才会被抓住不放,才会被言官钉在耻辱柱上。 杨宗祯看得很明白,所以他的心态也很轻松。 在他看来,这世上就没有不被言官弹劾的阁臣。 即便他避嫌,即便他不让杨叔玉来做这个中书,科道言官们也会找到别的理由来弹劾他这个首辅。 既如此,他又何必避嫌? 而在杨叔玉接任贾璋内阁中书的职务后,贾璋提议他们一起办一场烧尾宴。 他和叶荆、郭子守都升官了,杨叔玉也转任为内阁中书,这些事都是值得庆祝的好事情,值得他们庆祝一场。 于是,在贾璋的提议下,他们一起包下了状元楼,办了一场宴请同年、同僚和好友的烧尾宴。 大家聚在一起,倒是热闹了一场。 而在烧尾宴结束后,没过多久,贾璋在收债事务结束后得到的假期也结束了。 他即将上任履新。 贾璋的新职责是做日讲官,兼任文华阁讲官。 文华阁讲官是绍治帝新设立的职位,主要工作就是给各位皇子讲学。 而日讲官的主要工作包括为皇帝侍读、御前奏对、参与经筵与主持经筵。 这个职责,多为翰林院侍读学士担任。 所以贾璋新上任这天,先去吏部办理文书,然后回到翰林院拜见上官。 这次他升官了,身为侍读学士,只用拜见掌院学士宋榆与两位副掌院学士。 在拜见完上官后,翰林院吏员带贾璋前往他的新值房。 翰林院侍读学士值房的面积很大,房间里面不但有书架,还有一扇绘制了花鸟虫鱼的竹木大屏风。 屏风后面,搁置着一张矮榻,贾璋可以在这张矮榻上午休。 不过翰林院不提供被褥,所以眼前这张矮榻上空空如也。 贾璋心想,明天来上值时,他还得带一套被褥过来。 他看了一眼插在定窑花瓶中的清新菡萏,心想这侍读的办公环境可比修撰的办公环境好多了,怪不得大家都想要升官呢! 在正式轮值讲经值庐前,贾璋还得去鸿胪寺学习参加经筵的仪礼。 据说主持经筵时,日讲官不但需要提前五日定下讲经章要,还需要提前去鸿胪寺演习,除此之外,还需要沐浴更衣,熏香斋戒。 种种礼节,复杂无比。 不过贾璋现在刚被调去做日讲官,现在还没有主持经筵的资历。 所以他暂时还不用学习那些复杂的仪礼。 只要把参与经筵的全套礼节学好,贾璋就能正式前往讲经值庐参与轮值了。 盛朝的翰林院日讲官定制为八人,分为两班轮值。 皇帝每天听取经义时,四位日讲官都要前往讲经值庐,为皇帝讲解经书。 在前朝时,翰林院日讲官每班六人。 除了四位讲解经书的日讲官外,还有两人负责跟随陛下前后,记录日起居注,是为起居郎。 盛朝太宗文皇帝把这一职责则被朝廷从日讲官的职责中剥离出来,转交给翰林院,要求翰林院五品以下官员轮值御前,直起居注事。 如此一来,翰林院内上至侍读、侍讲,下至编修、检讨,就都有机会在皇帝面前露脸了。 皇帝也能清楚地了解这些青年进士的人品与能力,不用担心自己被阁部蒙蔽。 更不用担心自己只能见到被党派阀阅们推荐过来的日讲官,却见不到其他年轻翰林,进而遗漏了那些于国有用的人才。 所以与前朝相比,本朝日讲官的权限小了一些。 可是,即便如此,日讲官依旧是人人想要的香饽饽。 毕竟,在翰林院等待去御前轮值,机会太少了。 普通的翰林官一个月都不一定能轮到一次。 除非哪个翰林能得到皇帝赐下的玉如意,这样翰林院才会给该翰林多排班。 但皇帝很少赐下具有特殊寓意的玉如意。 而翰林们即便得到了玉如意,想靠寥寥几次轮值的机会出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经筵日讲官却能每隔两天就见到皇帝一次。 这个频次,比六部尚书觐见陛下的次数还要多。 与皇帝见面的次数多了,皇帝对你的印象自然就深刻了。 与皇帝讲经的次数多了,皇帝跟你的情谊自然也就深厚了。 更别提经筵日讲官还能回答皇帝的问题,甚至还能给皇帝提出建议。 他们经常在御前饰演顾问的角色,虽然手里没有实际的权力,但却拥有无形的权力。 很多时候,御前之人的一句话,比旁人的一万句话还有用。 距离君主越近,就越拥有权力。 这句话绝对是没有任何错处的。 所以,人人都想获得日讲官这样的好位置,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是,除了那些既有能力,又有靠山,更有圣心的翰林外,其他人根本就摸不到日讲官这个位置的边儿。 贾璋正巧三者都有,除此之外,他还是盛朝迄今为止最年轻的日讲官。 上一个未到而立之年就担任日讲官的人还是穆阁老。 但穆阁老担任日讲官时也要贾璋大好几岁呢。 这同样是杨门之人感到振奋的地方。 师相目成心许的三代之首既年少有为,又有圣心期许。 他们党派内部彻底没了青黄不接之虞。 他们当然会觉得振奋,感到欣喜。 贾璋前往鸿胪寺学习仪礼时,还遇到了来鸿胪寺交接工作的二叔贾政。 贾赦梦中的场景终于出现在现实中了。 做光禄少卿的叔叔的和做侍读学士侄子的都穿着绣着白鹇的五品官服,而且他们在因缘巧合之下,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一老一少,对比十分惨烈。 只不过这地方并不是贾赦梦里的荣府门口,而是在鸿胪寺中。 叔侄二人碰面后,做侄子的眼含笑意上前行礼,做叔父的却颇有些羞窘,甚至生出了逃窜之心。 贾政他真的不想和贾璋穿着官服见面。 但贾璋已经向他行礼了,他总不能视而不见。 于是他连忙上前把贾璋托住,对贾璋道:“茂行,在公衙中,你不用拘泥于这些俗礼。” “你不用管我,只管做你的事情去几天。” 贾政想把贾璋支走的意图十分明显。 贾璋他能听得出来。 而且他清楚,他这叔叔一点儿都不想和自己站在一起,最后变成别人议论的焦点。 因为总会有人说贾政没用,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居然和亲侄子是同一个品级。 贾政他会因为这些话感到难堪。 贾璋他也没必要让贾政心里不舒坦。 因此他只亲亲热热地和贾政说了几句话,在同僚们面前伪装了一把好侄子后,就施施然地跟礼官离开了。 贾璋还算照顾贾政的心情,但贾政心里依旧不好受。 贾政知道,贾璋来鸿胪寺是来学习经筵仪礼的。 他这侄儿今年不过二十三岁,就已经轮值讲庐,入值枢机了。 而他已然苍颜白发,却依旧守在清水衙门里面潦草度日。 如此两相对比,贾政只觉自己不过是衰草枯杨而已。 看到贾璋这样欣欣向荣的年轻人,贾政又怎能不生出羞惭之心? 因此,在交接完工作后,贾政并没有理会那些想和他搭话的人。 只匆匆地找了个借口,然后就逃离了鸿胪寺。 第245章 不过,已经开始学习仪礼的贾璋根本不知道,也不关心贾政的想法与行为。 刘禹锡曾说过,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新事物必然会取代旧事物,这是自然流转之道理。 荣国府的新枝嘉树,是不会与旧时代的衰草枯杨为伍的。 他只会向阳而生,生长得亭亭如盖、枝繁叶茂。 最后得繁茂而见欣荣,植万木而见长林! 第188章 御前展书国丧结束,贾琮娶妻岫烟出嫁 在鸿胪寺学完仪礼后, 贾璋正式前往讲经值庐轮值。 与贾璋同班做事的日讲官都是三四十岁的少壮官员,在这些日讲官里,资历最深的日讲官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刘景。 玉熙宫的小太监带着贾璋来到玉熙宫后殿。 讲经值庐的位置就在这里。 抵达值庐后, 侍读学士刘景为贾璋介绍了其余几位翰林的身份。 四人互相见礼后,刘景对贾璋笑道:“茂行二十三岁晋升侍读, 又轮值讲经值庐参与日讲, 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冰水为之而寒于水啊!” 贾璋听到他的吹捧后,笑着谦虚了几句。 在这之后,他又夸赞了刘景等同僚的长处。 这几天, 除了学习仪礼之外, 贾璋还提前做了一些准备工作。 比如说搜集与他这些同僚有关的信息。 贾璋的赞语正说到了刘景的心坎儿上, 刘景听了,心里十分高兴, 待贾璋的态度也就亲近起来了。 不过, 同为日讲官的侍读学士沈锦对贾璋态度就很冷淡。 看起来, 沈锦好像很不欢迎贾璋这个新同僚。 贾璋并没有把沈锦的态度放在心上,人生于世,本就不可能讨得所有人的欢喜。 他完全没必要因为沈锦的态度,就陷入自我怀疑的陷阱。 刘景与贾璋熟稔些后,才向贾璋这个新上任的日讲官宣讲日讲与经筵的流程。 在这之后, 他又给贾璋分配了工作。 因为贾璋是新来的,并不清楚他们之前讲过什么、讲到了哪里。 所以这段时间, 贾璋这个新人只用先做展书官打下手,旁听学习主持日讲的方式方法即可。 前些日子, 陛下往值庐这边递了条子。 条子上面罗列了陛下想听的经史,现在他们讲的经典, 就是陛下条子上面的第一部典籍《舜典》。 而在讲完《舜典》后,他们会讲条子上面罗列的第二部典籍《管子》。 到了那个时候,贾璋对日讲的全部流程也熟悉起来了,也就可以担任主讲或副主讲,为陛下讲解经义了。 所以刘景安排贾璋做的事情就是阅读《管子》,就刘景分配给他的那部分内容提前写好讲章。 写好后,他需要把讲章交给刘景,再由刘景把他们讲章一起送去内阁审核。 待到内阁批准通过后,他们这些日讲官才能给陛下讲经。 所以,贾璋前来讲经值庐轮值第一天上午,一直都埋首于经典中。 直到午后陆英过来传召日讲官时,才从《管子》之中脱离出来。 在听到绍治帝的传召后,刘景带着贾璋他们几人一起前往玉熙宫小书房参与日讲。 一般情况下,日讲时分,四位日讲官会轮流担任主讲、副主讲与展书官。 贾璋目前的工作就是展书官。 这份工作的内容不算难,贾璋主要负责的工作,就是在刘景、沈锦、祝均进讲经史,解答绍治帝的疑惑时,站在绍治帝身旁。 讲官讲到了哪里,他就拿着玉尺点哪里,顺便还要为绍治帝翻页。 按照刘景的安排,在绍治帝听完《舜典》前,贾璋都要做展书官;在绍治帝听完《舜典》后,贾璋再与其他日将官一起轮流排班做主讲、副主讲或展书官。 这个安排很合理,贾璋并没有反对。 因为绍治帝是成年人,不是年龄稚嫩、还需要学习经义句读的小皇帝。 所以日讲官们在讲解经史时,不用逐字逐句的解读,更不用一味地强调忠孝仁德等道德标准。 绍治帝需要他们讲解的内容不是那些,而是他们总结出来的,历朝历代的执政纲领、失误政策及原因。 贾璋一边认认真真地做他的展书官,一边旁听刘景等人讲经的方法与内容,并默默地总结经验,记在心里。 少说多记,总是不会出错的。 待到几位侍读讲解完经义,诵读声和疑问声都停止,贾璋才把象牙御制书签插到书籍之中。 他把书籍合好,将书籍和玉尺全都交给侍立在一旁的陆英。 陆英把东西放好,日讲官们也在得到绍治帝的准允后,移步回转玉熙宫后殿。 他们还需要继续进行准备讲章的工作。 就在贾璋熟悉摸索他的新职务时,为期一年国丧也结束了。 京中官宦人家渐次恢复嫁娶,荣国府大房这边,也有两宗婚事要办。 一宗是贾琮娶妻,一宗是邢岫烟出嫁。 邢夫人对前者还算上心。 贾琮娶的是她亲外甥女,她就算不在乎贾琮,也在乎亲外甥女的脸面。 对后者,邢夫人就不怎么上心了。 她和堂兄堂嫂堂侄女都没什么情分,所以并不想给堂侄女花钱。 因此她便撂开手,把岫烟的婚事全权交给两个儿媳打理。 因为这两桩婚事都在国丧期前下过定走过礼,所以现在只用筹办婚礼即可。 贾琮的婚期依旧是张真人定下来的,时间定在七月二十八;岫烟的婚期是贾珞家里请了玄真观的真人算的,时间定在八月十九。 湘霓操办过贾璋的婚事,在婚丧大事上很有经验。 黛玉天生聪慧伶俐,一点就透,又有紫鹃和小红两个能干的姑娘帮衬,操办这些事情时上手也很快。 妯娌二人关系好,并没有任何罅隙,一起协办事务,更是事半功倍。 因此,这两桩婚事就这样有条不紊地筹办起来了。 贾母不止一次夸她们能干,又以犒劳的名义,给黛玉和湘霓塞了不少她压箱底的好东西。 七月二十八当日,荣府内外又一次装点得喜气洋洋,红绸飞扬,一看就是要办喜事。 贾琮凌晨时分就被人叫起来,换好了大红锦袍喜服,骑着雕鞍宝马、带着八抬大轿,前往白家接亲。 贾族之内未婚的兄弟子侄们以傧相的身份跟随贾琮一起前往白家接亲,而贾璋、贾琏、宝玉这些已婚的兄长在家里招待宾客,贾母等人在内院接待女宾。 昨天这个时候,邢夫人她们就已经把添妆礼送到了白家。 所以她们今天就不用派人,再往白家那边跑一趟了。 在吉时到来前,贾琮把新娘子白氏接到荣府,一应拜堂礼仪,都与贾琏、贾璋、宝玉娶亲时相同。 按照金陵旧俗合卺撒帐后,湘霓和黛玉两个亲嫂子陪贾琮之妻白蔷说了一会儿话,见新娘情绪稳定后,她们才离开贾琮和白蔷的新房。 又过了一会儿,湘霓身边的丫鬟秋梨与黛玉身边的丫鬟小红提着提盒过来给白蔷送鸡汤银丝面与几道小菜,只对白蔷说这是琏二奶奶和璋三奶奶送来给四奶奶的。 白蔷听到后,谢过了湘霓与黛玉,又让人抓了一把钱赏赐秋梨与小红。 婆家两位嫡亲的嫂嫂都出身高贵,白蔷原本还担心她们不好相处呢。 如今亲眼目睹两位嫂嫂的和善,白蔷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她总算是能放心了。 而在外院筵席之上,贾琏、贾璋带着贾琮给宾客敬酒,顺便给他介绍一些人脉。 待贾琮露出醉意后,贾璋举杯笑道:“我和哥哥陪各位朋友饮酒,新郎已经醉了,你们且饶了他吧?” 见贾琮脸上泛起了薄薄的一层红意,众人哄笑着放过了贾琮这个新郎官,让他更衣沐浴去了。 而贾琏和贾璋兄弟二人取代了贾琮,殷殷招待起这些拨冗赴宴的客人来。 翌日,新婚的小夫妇在荣庆堂拜见了家中各位长辈,又给贾母与贾赦夫妇敬茶磕头。 白蔷生得清秀,皮肤白皙,穿着一套正红色绸缎衣裙,头上戴着一只掐丝金凤钗。 与贾琮站在一起,看起来十分相配。 因为新妇是自己的亲外甥女,邢夫人待白蔷很是亲切,还给白蔷封了一封和黛玉嫁进来时一样厚的大红包。 贾赦就不是很殷切了,不过儿子娶媳妇总是好事,他也殷殷勉励了几句,同样拿了一封红包给贾琮、白蔷夫妇。 白蔷大大方方地接过了太婆婆,公公婆婆和嫂子们的礼物,又送上了自己亲手做的针线,有给长辈的抹额鞋子,还有给嫂子和侄子们的荷包。 湘霓和黛玉拿着白蔷送给他们的精致荷包,悄悄对视了一眼,然后会心一笑。 她们这位弟媳妇看起来是个很爽快的人。 不出意外的话,她们两个又能交到一个一起吟诗投壶、管家理事的好朋友了。 第246章 湘霓和黛玉的猜测是对的。 她们与白蔷相处得很愉快,白蔷性情爽利,说话大方,她们都很喜欢她们的这位新弟妹。 不过白蔷除了与湘霓、黛玉两位嫂嫂关系不错,她和惜春也能玩到一起。 她们都喜欢水墨丹青,可以一起画画,惜春因此很喜欢白蔷,竟变成了她的小尾巴。 贾母她们见此情景,都在感叹缘分这种事情果然奇妙。 他们家惜春性子冷清,手帕交寥寥无几,但却与白蔷这位嫂嫂十分投契。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吧? 在贾琮和白蔷的婚礼结束后没过多久,邢岫烟也要出嫁了。 邢岫烟家里自有高堂在世,即便过来投奔姑母邢夫人,也没有在荣国府出嫁的道理。 所以,邢夫人安排邢岫烟在堂叔邢德全家里出嫁。 邢夫人做了撒手掌柜,湘霓和黛玉作为堂嫂,就要全权操办邢岫烟的婚事了。 不过与贾琮的婚礼相比,邢岫烟的婚事需要她们两个操心的地方就要少很多了。 女方宴请宾客等事,自有邢德全夫人周全。 她们妯娌两人只用给邢岫烟准备一份嫁妆就可以了。 贾珞和邢岫烟婚礼当天,邢夫人带着黛玉她们妯娌三个去邢德全家里为邢岫烟添妆。 黛玉提前准备好的另一根翡翠簪子,就被她送给了邢岫烟添妆。 有邢夫人三姊妹带着家里媳妇、女儿过来送嫁,邢岫烟出嫁时的气氛还是很热闹喜庆的。 邢岫烟非常感激黛玉她们的帮助。 她很清楚,若只靠自己家里,她没办法这么体面地出嫁。 邢岫烟觉得自己很幸运。 自入京后,她遇到了好多聪明良善的女子,她们待她与妙玉待她同样友善。 此时此刻,她唯一遗憾的事情是,教过她诗书的半师妙玉远在苏州观宇修行。 她没办法当面告诉妙玉她要出嫁的消息,告诉妙玉不用再担心她这个学生的生计。 驿路迢迢,不知道她给妙玉寄去的信件有没有准时送达? 还有…… 妙玉她是避世修行的高洁之士,或许,妙玉对婚丧嫁娶的俗事并不会感兴趣。 不过不论如何,邢岫烟都希望妙玉在收到她的信件后,能给她一封回信。 她是在跟随妙玉读书后,才明白各种道理的,所以妙玉在她心里,拥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只有看到妙玉的信件,邢岫烟才会觉得安心。 第189章 文华讲官脱颖而出,湘莲北上贾蓉遗憾 入秋后, 叶士高正式被廷推入阁,沈四象随即升任礼部尚书。 贾璋他也做了两个月的日讲官与文华阁讲官了。 在讲完《舜典》之前,刘景就把他们几个写好的《管子》讲章递交到了内阁审核。 而在内阁审核通过后, 贾璋他们加班加点地把讲章修改好,又一次由刘景拿去内阁那边审核。 时至今日, 刘景他们三个已经讲完了《舜典》。 贾璋他也终于从展书官的工作中摆脱出来, 做了两回副主讲。 绍治帝问的问题向来都极有深度, 所以贾璋必须在回答问题时要让大脑飞速运转,还要仔细思量答案。 只有这样,贾璋才能保证自己回答问题的速度与提出建议的合理性。 绍治帝对贾璋很满意, 而沈锦见到这一点后, 对贾璋的态度也愈发冷淡了。 妒才忌能之辈, 在哪里都不算罕见。 见到沈锦这副模样后,贾璋在轮值日讲官时, 做事都愈发谨慎了。 防微杜渐, 提防小人暗算, 总不会是一件错事。 而在文华阁做讲官后,贾璋才晓得太子位置稳若金汤的原因。 除了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陪伴绍治帝夺嫡的情分,估计还有太子殿下本人天资聪颖的原因。 他资质远超其他皇子,绍治帝自然不会轻易生出易储之心。 不过这件事情与贾璋没什么关系,他只认真讲课, 并不做多余之事。 绍治帝安排那些没有师门、没有党派的孤臣来做文华阁讲官,是为了避免发生讲官与皇子结党夺嫡的情况。 贾璋是额外得了绍治帝青眼, 才变成文华阁讲官里唯一有师门的例外,他当然不会辜负绍治帝的恩情、触犯绍治帝的忌讳。 而且有义忠亲王的前车之鉴在, 贾璋视夺嫡如虎,所以贾璋只抱着一颗纯然公心准备文华阁的讲章, 认真给诸位皇子讲课。 他没有讨好太子,更没有刻意疏远太子,只对太子保持应有的尊敬。 但贾璋婉拒了太子的拉拢,也谢绝其他皇子的橄榄枝。 他只想稳稳当当做自己的重臣。 即便贾璋拒绝了他的拉拢,但太子对贾璋的印象依旧很不错。 在太子看来,贾璋不站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毕竟,贾璋他是杨阁老的徒孙,只要稳稳当当走下去,前程就不会差。 在这种情况下,贾璋又何必弄险? 所以,只要贾璋没接受其他皇子的橄榄枝,太子就不会对他生出反感之心…… 不过,太子并不是因为贾璋没接受其他皇子的橄榄枝,才对他印象不错的。 他只是欣赏贾璋的才华、喜欢贾璋讲解的经义而已。 身为实学一派的儒生,贾璋向来偏爱实际功用,并不喜欢虚无缥缈的仁义道德文章。 在文华阁讲学时,贾璋也严格地恪守着他的学术观点,遵循着实学一派的原则。 所以他在讲解史论时能做到娓娓道来;所以他在讲解经义时能做到深入浅出;所以他在讲解治国案例时能做到考据详实、鞭辟入里。 太子的确性情稳重,但他终究只是个十八岁的年轻人。 而其他皇子的年纪比太子还要小上不少,像他们这样的年轻人,又怎能听得进去仁义道德的大道理呢? 他们当然会喜欢贾璋,不喜欢那些张口道德,闭口仁义的老夫子。 这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文华阁讲官里,除了贾璋外,也不是没有头脑灵活、讲课生动活泼的年轻讲官。 可是他们对这份差事的态度绝没有贾璋这样用心。 这才是贾璋脱颖而出的关键。 对其他讲官来说,文华阁讲官确实是一份好差事,他们做事时同样很用心。 但大家一起给皇子讲经、一起分润功劳又一起领赏赐,什么都是一起,色色都是相同,他们又怎能生出推陈出新、把事情做到极致的积极性? 可对贾璋来说,绍治帝单独拔擢他这个有师门的翰林做文华阁讲官,是信任他的表现。 贾璋不想辜负绍治帝的信任,否则下次有重要差事的时候,绍治帝就不会想到他贾某人了。 就算想到他,也会觉得他贾某人不堪大任,这可不是什么好情况。 正是因为有压力在,贾璋才有把文华阁讲官一事做到最好的动力。 如此一来,他做得比别的讲官更好,也就不足为奇了。 而且《史记·留侯世家》里记载过:“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位列侯,此布衣之极,於良足矣”。 贾璋他身为文人,也有效法张良为帝王师的意愿。 所以在给诸皇子讲课时,贾璋很用心,也很有激情。 学生们才是对老师用心程度感知得最清楚的人,正因如此,太子与其余几位殿下才不约而同地欣赏贾璋,又在明知贾璋不可能投靠的情况下,向他递出了橄榄枝。 当然,贾璋不会接他们的橄榄枝,也不会站队就是了。 他在意的,从始至终,都是绍治帝的想法与心意。 待到九月时分,柳湘莲姑母相中了一位闺秀,想聘给他做妻子。 因此写信给柳湘莲,请他北上相看。 在收到姑母的信件后,柳湘莲立即收拾行李,带着亲信家丁北上探望姑母去了。 这两年来,柳湘莲帮柳熠、贾璋办事时得不少好处,积攒下不少银钱。 贾璋见他拳脚功夫不错,性情豪爽,还结交过许多江湖兄弟,颇有任侠之气,便建议柳湘莲开一家镖局。 以柳湘莲的功夫本事,在走镖这行当里肯定能吃得开。 有了安身立命的家业,柳湘莲就不用像现在这样,做那漂泊无依的浪子了。 柳湘莲本就崇敬贾璋的才具,听到贾璋的建议后,他翻来覆去地想了几遍,越想越觉得这个行当非常适合自己。 因此没过多久,柳湘莲就办了一家兴隆镖局,贾璋和柳熠也掺了一股进去。 说是参股,实际上还是帮忙。 柳湘莲银钱不丰,本钱不够,所以他们以参股的名义,给柳湘莲投资了一些银钱。 如今兴隆镖局应了它的名字,生意十分兴隆,贾璋和柳熠的本钱不但没蚀本,还赚了不少银钱,倒也算是圆满。 而柳湘莲赚到钱后,不但置办了房产田地,生活也渐渐富裕安定起来。 第247章 柳湘莲姑母也知道这些事,若非如此,她也不好意思给侄儿相看大家闺秀为妻。 她也是为人父母的,心里清楚她这侄儿在婚姻市场里并没有什么竞争力。 虽然湘莲生得好,性情也豪爽,可他身无恒产,漂泊不定,让人看着都不放心。 谁家长辈会愿意把自家千娇百宠的女儿,嫁给不能保证女儿未来生活的浪子? 反正柳湘莲姑母绝对不会那样做。 因为这件事,柳湘莲姑母没少为柳湘莲操心。 如今,柳湘莲终于安定下来了。 而且他还开了镖局,有正经的事业经营与稳定的收入来源。 柳湘莲姑母终于敢给柳湘莲相看大家闺秀了,也终于敢畅想柳湘莲娶妻生子、成家立业的光景了。 柳湘莲离开家后没过多久,贾敬的生日要到了。 今年贾敬过六十岁整生日,若不是贾珍刚去世一年,贾蓉等人还在孝期,东府这边肯定会大办筵席的。 可是,因为贾蓉等人尚在孝期,这场生日宴不能大办,只能自家人凑几桌家宴热闹热闹了。 贾蓉觉得这很委屈自家祖父。 他打算把这场家宴办得尽善尽美,以此弥补他不能为祖父大办筵席的遗憾。 所以他才找到柳湘莲这个与三教九流都熟稔的行家头上,想请他帮忙,聘请知名的歌舞戏班来东府为祖父贾敬祝寿。 结果来到柳家后,贾蓉才从门房那里得知柳湘莲不在京中,已经北上探望姑母,顺便相看妻子去了。 听闻这个消息后,贾蓉后悔得直拍大腿。 他怎么就没想到柳湘莲还没娶亲呢? 继母尤氏言辞恳切地请他帮忙,给二姨和三姨找个合适的婆家。 可这婆家可不好找。 尤氏姊妹没有父兄,嫁妆又简薄,很多条件不错的人都因为这两点,不愿意娶尤氏姊妹为妻。 柳湘莲这人生性任侠,又极爱美人,前两年还嚷嚷着要娶绝色的妻子,还说家世财富都不重要。 而他这两位姨母,全都生得花容月貌,完美契合柳湘莲的要求。 继母尤氏与尤老娘也不会觉得柳湘莲不合适,毕竟这两年柳湘莲也赚了不少钱,日子很过得去。 他配尤家,还是绰绰有余的。 想到这里,贾蓉越发觉得这桩婚事是天作之合,偏生月缺难圆,柳湘莲已经去相看妻子了。 贾蓉就算后悔也晚了。 因此,贾蓉回家后向妻子胡氏抱怨:“也是我之前没想到,若我想到了,又怎会错过这样的好姻缘?” “可惜柳家叔叔业已北上,说不定还会在北边完婚。我现在就算后悔,也没别的法子了。” 胡氏听到贾蓉的抱怨后,心想那二姐性子轻浮,三姐性子刁钻,虽然生得美貌,但不见得会是良缘。 尤其是二姐,她来东府里做客时,还跟儒老太爷家的瑞叔眉来眼去过。 这哪里是好人家姑娘的做派? 可尤老娘也不管束她女孩儿,只一味地纵容隐忍。 从这件事上,就能看出来尤家母女上梁不正下梁歪了。 要胡氏说,柳家的列祖列宗八成显灵了,这才没让她们家大爷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若她们家大爷真为柳大镖头与尤家姊妹拉纤保媒,促成了一段姻缘,日后小两口出了什么差错,岂不会损伤她们家大爷这个媒人的福缘? “太太她也是老糊涂了,要不然她也不会请你帮这种忙!哼,这世上哪有让没血缘关系的外甥为姨妈婚事操心的道理?” “太太她年纪大,又有威望,不比大爷会挑人?要我说,还是太太瞧不起继妹,又怕不管妹妹,对自己名声不好,这才把事情推脱给大爷。” “太太不心疼大爷,我还心疼大爷呢。这些天,大爷操心给太爷过生日的事,忙得脚不沾地,半点儿也不着闲。偏太太会支使大爷这个儿子,给大爷找了这么一个好差事。” 胡氏说尤氏有威望,会挑人,却绝口不提尤氏这个没后代依靠的继室夫人在勋贵夫人圈子里面混不开的事实。 她言之凿凿地说自己心疼贾蓉,把贾蓉的心肠都哄软了。 在看到胡氏眼里蒙着水光后,贾蓉整个人都慌了神。 他连忙凑到她身边,发誓赌咒地哄她:“我的好奶奶,你可别哭。我听你的,什么二姨、三姨,全都交给太太去管!我只管自己的老婆儿子,再也不管那些与我不相干的事情了……” “太太若问我,我随口应付过去也就是了。” 听他这样说,胡氏转悲为喜:“大爷能这么想,我也就放心了。” 第190章 贾敬寿宴六旬大庆,妯娌闲聊伯侄谈天 秋光停驻, 葛屦履霜。 在轻霜未雪时节,贾敬六旬生辰家宴将在宁国府饮绿堂举办。 因东府贾蓉夫妇尚在孝中,贾璋和黛玉夫妇前往东府赴宴时, 并未着红紫之色。 黛玉穿了一身蜜合色银罗云锦长衣,发髻上斜簪了垂着小股珍珠坠儿的累丝双鸾衔寿果步摇。 贾璋又给黛玉挑了一对与她妆容很是合宜的双蝶恋花明珠耳铛佩戴。 在黛玉梳妆时, 贾璋换了一件与黛玉长衣同样颜色的云雁衔苇纹云锦夹袍, 又用玉簪固定发髻, 并没有佩戴巾帽冠带等物,看起来很是轻松闲适。 在乳母抱着菱哥儿过来时,黛玉也梳妆完了。 她把菱哥儿佩戴的金项圈换成了匣子里轻巧的五福璎珞:“今儿给敬大伯庆祝生辰, 还是戴这个更合景儿些。” 贾璋笑着点头称是, 又从黛玉手里接过菱哥儿抱着:“咱们菱哥儿愈发沉了, 还是我抱着吧,省得累到你。” 夫妻两个这才带着丫鬟乳母, 一起前往荣庆堂, 又与贾母一起前往东府做客。 宁国府门口, 管事一大早就带领小厮长随等家人,静待荣国府主子们的到来。 贾母等女眷的轿子直接被抬进了二门,贾璋、贾琏、贾赦、贾政他们这些人则是被宁府下人引至贾敬的居所说话谈天,席间所谈,不过风月而已, 又有贾蓉、贾蔷二人陪侍。 待到吉时到来,众人皆前往饮绿堂做客。 只见此地屏开鸾凤、褥设芙蓉, 笙箫鼓乐,萦绕双耳;兰桂芬芳, 氤氲鼻翼,一杯一盏, 都能看到贾蓉这个孙儿孝顺的心意。 贾敬请贾母坐了上首,他坐在上首次席。 因席上贾族中人亲昵无比,故官客堂客并未分席而坐,只一起按序齿列席落座,拢共坐满了三张圆桌。 身为宁府的管家奶奶,胡氏不但安排了尽善尽美的席面,还安排了手脚麻利的丫鬟在饮绿堂布菜斟酒、预备呼唤。 她还给这些丫鬟发了清一色的淡青色新比甲与杨妃色新衫裙,衣裙上面有八仙庆寿纹,瞧着十分喜庆,也很赏心悦目。 贾母在众人分长幼坐好后,提议大家一同举杯庆祝贾敬六旬生辰大庆。 在这之后,贾赦、贾政先后向堂兄敬酒,贾璋、贾琏他们这些玉字辈的子侄与贾蓉、贾蔷他们这些草字辈的孙辈分别执银壶玉盏,上前为贾敬敬酒祝寿。 只菱哥儿与胡氏膝下的哥儿年纪极其幼小,所以不在饮绿堂参加宴会,此时正在胡氏的院子里,由乳母嬷嬷们照料。 胡氏见众人祝寿完毕,便捧了戏单送至上席,请贾母等人点戏。 贾母谦让了一回,让贾敬这个寿星先点,贾敬推辞不受,只请贾母这个长辈先点。 贾母这才点了一出经典的《麻姑献寿》。 贾敬见贾母点好了戏,这才接过胡氏送过来的戏单,点了一出《西华山陈抟高卧》。 众人听见后,并不觉得奇怪。 虽然东府敬大老爷已经下定决心归家养老,但他在玄真观玄修多年,估计心里还有出世之念。 他会点《西华山陈抟高卧》这出神仙道化剧,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在贾敬后面,贾赦等人又分别点了几出自己感兴趣的戏曲。 若还有余份的时间,便由戏班自己选好的唱两出,也就罢了。 在众位长辈点完戏后,贾蓉站出来道:“蔷哥儿还找来了百戏班子,会滚地葫芦、水上点灯、纸蝴蝶飞、玉女传书等戏法,一会儿孙儿就让他们过来表演。若能逗得老太太和祖父一笑,那也算孙儿们的孝心了。” 贾母听着贾蓉的禀告,对贾敬笑道:“你也是个有后福的,瞧瞧,咱们蓉哥儿多孝顺你啊!” 听到贾母对贾蓉的赞誉,贾敬心里也十分畅意。 他捻须微笑道:“老太太说得是,蓉哥儿虽然不擅长文武之道,但却是个极孝顺的好孩子。” “前些日子,蓉哥儿还去家庙那边为我跪经祈福了呢。” 因为贾蓉的纯孝,贾敬因贾珍谋害他而产生的悒郁之情也消散了不少。 蓉哥儿不像他父亲,这一点就很好。 对于年迈的贾敬来说,这已经算是一个很大的安慰了。 第248章 饮绿堂戏台上已经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贾蔷寻来的戏班小生、小旦的扮相不是最漂亮的,但他们嗓子好,身段好,编的戏词也好,倒也博了个满堂彩,就连贾赦这个爱玩的行家都觉得这戏班子还算不错。 贾蓉和贾蔷已经很尽心尽力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菜已四献,汤始一道,众人业已酒足饭饱,纷纷贾离席前往客居更衣漱口。 而在主子们离开时,随侍各位主子的贴身丫鬟纷纷带着常备的礼物前往戏班后台给班主和角儿们放赏。 倒是引来了好一阵儿千恩万谢。 待贾母等人更衣漱口、回转饮绿堂后,宁府的丫鬟媳妇们已经撤去了狼藉杯盏,往桌子上摆好了香果点心、名茶小食任人取用。 戏台上的主角也从戏班的生旦净丑换成了耍百戏的伶人。 贾兰、贾芝他们这些年纪小的孩子见到水上点灯、玉女传书等戏法,都有些惊讶,也都很喜欢。 不过贾兰腼腆,只眼睛亮了一些;贾芝活泼,此时已经跑到湘霓身边,拉着母亲的袖子笑道:“娘,您看这多有意思,等到你过生辰时,我也学蓉大哥哥给你请一班百戏!” 湘霓哑然失笑。 芝哥儿这小家伙,还说什么为她请百戏班子呢! 实际上,还不是他自己爱看? 不过,湘霓并没有拆穿贾芝的想法。 她只拍了拍他的手臂,柔声道:“那我们芝儿还怪孝顺的呢。” 贾芝不好意思地补充道:“到时候,我也像蓉大哥哥一样去家庙给娘跪经。在佛祖面前祈祷,请他保佑娘长命百岁,安乐无忧。” 他这话说得极干脆,黛玉和白蔷听到后,皆会心一笑,又夸贾芝是个孝顺体贴的好孩子。 贾芝的耳朵都被夸红了,他忙作揖道谢,顺便告辞道:“多谢婶婶们的夸奖,娘,你们看百戏,我找兰堂哥有话说。” 湘霓笑吟吟地挥手让他离开了。 她还能不知道她儿子的小九九吗? 要找兰儿说话,不过是芝哥儿随便想出来的借口罢了。 芝哥儿这是年纪小、脸皮嫩,被两位婶婶夸得不好意思了。 所以他才寻了借口借机遁走的。 而在贾芝离开后,湘霓重新加入到妯娌们谈天的队伍当中。 此时,黛玉她们正在夸赞起胡氏的能干。 这个话题最开始是李纨挑起来的。 她对坐在她身边的宝钗道:“珍大嫂子真是好福气,得了一个这么能干的儿媳妇。瞧瞧这场宴会,蓉儿媳妇办得井井有条,竟然半点儿疏漏都没有,这一点是最难得的。” 宝钗正在剥松子,听到李纨的话后,她接话道:“嫂子这是羡慕珍大嫂子了?等兰哥儿大了,你也给兰儿寻个这么好的媳妇。到时候,就是我们这些弟妹羡慕你了。” 听闻此言,李纨轻轻地叹了口气:“哪是那么好找的?蓉儿媳妇这么好的模样,这么好的性情,只怕打着灯笼都难找呢!” 黛玉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尤氏。 她与胡氏关系亲昵,知道尤氏与胡氏婆媳二人面和心不和的关系。 正因如此,黛玉才有些心惊。 尤氏在听见妯娌们盛赞胡氏的话语后,居然还能面色如常地微笑,甚至笑得更开心了。 看起来,她好像真的在为胡氏感到高兴。 但黛玉知道,尤氏心里绝对不可能产生与有荣焉的想法。 黛玉思忖了一瞬,还是为胡氏扯了虎皮大旗。 她先是安慰李纨道:“珠大嫂子很是不必这样忧心,咱们兰儿人品学问样样都好,找个四角俱全的好媳妇还不容易?” 然后才步入正题道:“而且嫂子给兰哥儿找媳妇,最要紧的还是看媳妇孝不孝顺,知不知礼。” “老太太就说过,咱们这些孙媳妇、重孙媳妇里面,顶数蓉儿媳妇最孝顺知礼。依我看,这才是蓉儿媳妇身上最难得的地方呢。” 听到孝顺知礼这四个字,尤氏暗自咬了咬牙。 她不过是想帮二姐、三姐找个合适的夫家,省得外人议论她这个姐姐对妹妹们不慈,可她在勋戚圈子里吃不开,所以这件事只能托请胡氏帮忙。 可胡氏性子古怪,她不但不愿意帮忙,还从中作梗,哄得蓉儿也在这件事上敷衍她。 这样的媳妇,也配得上孝顺知礼四个字吗? 可这句话是西府老太太说的,她这个晚辈,哪里有资格去批驳西府老太太的评语? 尤氏很清楚,黛玉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老太太私下里夸赞胡氏的话,就是为了给胡氏扯老太太虎皮做大旗。 老太太都说胡氏孝顺知礼了,她这个婆婆哪还敢以不孝顺不知礼的名义给胡氏穿小鞋? 尤氏只觉自己心里憋屈得很,可她也没有什么办法发泄心里的怒气。 其实,她心里很不喜欢黛玉这个与胡氏交好的弟妹,可她根本不敢得罪黛玉。 谁让贾璋位高权重、给她养老的贾蓉又把贾璋当成半个亲爹尊敬呢? 若她想好好地安度晚年,就不能得罪贾璋,更不能得罪黛玉…… 毕竟,东西二府的人都知道,得罪黛玉就等于得罪了贾璋。 而且,得罪黛玉的后果比得罪贾璋本人的后果要严重很多。 所以,即便尤氏心里很不爽,她也只能勉强自己露出一抹笑出来。 “是啊,老太太真是慧眼识珠!我们蓉儿媳妇就是最孝顺知礼的,她呀,最得我的心意了。” 在众人说话间,百戏表演也结束了。 贾敬建议大家一起去花厅那边抹牌行令,贾母听了觉得有趣,便点头表示同意。 于是众人又离开饮绿堂,去了宁府花厅。 因他们人多,一下子就凑了好几桌牌局,又是好一番热闹。 而贾敬这个主动提议玩牌的寿星,玩了几把牌后就下了牌桌。 他跟贾璋一起去窗边矮榻那边儿喝茶吃茶点去了。 贾璋执壶为贾敬倒茶,又把桌上的枣泥酥推到贾敬手边。 在这之后,他才往自己的茶杯里注入茶水:“伯父家里的白毫味道清醇甘美,很是不错,不知道是在哪家茶庄买的?” 贾敬问他道:“你是想买他们家的秋茶吗?” 贾璋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贾敬猜得没错。 贾敬笑道:“那你买不到了,你现在喝的是明前茶,他们家茶庄今年夏秋两季都没开门。” 贾璋奇道:“伯父怎么这样说,这家茶庄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贾敬回答道:“没什么问题,只是茶庄的主人出了问题——这茶庄位于南安郡王的驻地。” 听贾敬这么一说,贾璋只觉恍然大悟。 前些日子,他们一收缴欠债,东南就有了战事。 这里面怎么可能没猫腻呢? 南王心里也清楚,他养寇自重的小把戏很难瞒得住绍治帝的眼睛。 但不管怎么说,该伪装的地方,还是要伪装的。 至少在前线“打仗”时,位于驻地的茶庄总不能还正常生产,不受任何影响吧? 所以贾璋是买不到他想要的茶叶了。 而贾敬再一次在心中感叹,叔父代善提出的转换门庭之策,真真儿是高屋建瓴、目光深远。 看看四王八公里面有多少虫豸吧,和他们搅在一起,家里怎么可能有好下场? 只可惜他们这一辈无能,没能实现叔父他老人家的愿景。 还好璋哥儿出息,琏哥儿和蓉哥儿也有守成的本事,贾珍那个孽障也被他机缘巧合地除掉了。 要不然,贾敬真不敢想象,百年之后,他们贾家会是怎样的光景。 第191章 湘莲娶亲赏梅宴会,元宵佳节稚子可爱 在贾敬生辰过后没多久, 柳湘莲就带着自己的新婚妻子杜氏回京了。 杜氏相貌十分美丽、谈吐也很大方。 柳湘莲与杜氏见面后,只觉杜氏就是他梦寐以求的良缘与知己。 他想娶她为妻,于是, 从庙里回到姑母家后,柳湘莲立即跪地恳求姑母一定要帮他促成这桩婚事。 杜氏同样很喜欢柳湘莲。 毕竟湘莲人物性情无一不好, 她情愿嫁与湘莲为妻, 也是什么奇怪的事。 杜氏夫妇并不反对这桩婚事。 在他们看来, 柳湘莲人品、家私都不错,相貌也生得好看。 而且他父母都去世了,自家女孩儿嫁到柳家, 过门后就能当家做主, 不用受公婆的气。 这么一看, 把女儿嫁到柳家,并没有什么不好之处。 可问题是, 柳湘莲的家在京城。 若把女儿嫁到柳家, 他们以后岂不是三年五载都见不到女儿一次了? 见杜家愿意促成婚事, 只担心日后见不到女儿,这才犹豫不决的情况后,柳湘莲姑母主动给杜氏夫妇喂了一颗定心丸。 她对杜氏夫妇道:“我那侄儿每年都会来探望我这个姑妈的。若婚事能成,日后让他们小夫妻回来探望你们老两口,也不是什么难事。” 第249章 “你们都知道, 我们湘莲是开镖局的。想来北边,可以和镖局的人一起过来。” “如此一来, 既能保证安全,又能减少花费, 便宜得很,贤伉俪根本就不用担心骨肉分离, 不能见面的问题。” 在柳湘莲姑母的百般撮合下,这桩婚事终于被促成了。 因为柳湘莲在京中没有直系血亲,所以他并没有选择回京办婚事。 他选择直接在北边跟杜氏完婚,毕竟姑母和岳父岳母都在这里。 在新婚后,柳湘莲与新婚妻子又分别在岳父岳母家里和姑母家里住了一段时间。 夫妻亲昵,亲长和善,着实乐业无比。 待到寒霜覆地、草木枯萎时候,柳湘莲才采买了皮毛物产,吩咐家人收拾行囊,又与姑母一家、与岳父岳母一家饯行。 在这之后,他带着妻子与兴隆镖局押镖的队伍一同南下归京。 至于柳湘莲家祖传的那把龙吞夔护、珠宝晶莹[1]的鸳鸯剑,也被柳湘莲送与杜氏作为定情信物。 在收到柳湘莲送她的鸳鸯剑后,杜氏曾把宝剑拔出来欣赏。 柳家的鸳鸯剑剑鞘里面并非只有一把剑,而是有两把冷飕飕、明亮亮、宛若秋水一般的宝剑。 这两把宝剑,一把上面錾着“鸳”字,另一把上面錾着“鸯”字,寓意极佳。 怪不得柳湘莲把这东西当做定情信物送给杜氏。 杜氏看完剑后,连忙命人订制了檀木剑匣,又亲自做了锦绣垫子装进剑匣。 在这之后,她才把鸳鸯剑放进剑匣内保存。 杜氏这般小心翼翼地保管宝剑,并不是因为这两把剑是足以媲美紫电青霜的奇珍异宝。 只是因为这两把剑是她与柳湘莲的定情信物。 若非如此,杜氏才不会如此珍视它。 柳湘莲与她心意相通,看到杜氏定制的剑匣后,他就猜到了她的想法。 他心里愈发柔软,也愈发爱重杜氏了。 为了让妻子融入进城社交圈,柳湘莲回京特意花了大价钱,买了好几盆名种梅花。 他打算办一场赏花宴,邀请宾客过府做客,好让妻子交到几个要好手帕交。 与柳湘莲关系不错的贾蓉自然收到了柳家送来的帖子。 看完帖子上的内容,贾蓉心里产生了一丝淡淡的遗憾。 就像他之前猜测的那样,柳湘莲直接在北边完婚了。 他想保的媒彻底没戏了。 不过,一想到妻子胡氏的话,贾蓉就不怎么遗憾了。 夫人说的对,太太她自己都不在乎她那两个继妹,他这个外八路的外甥又何必对二姨、三姨的婚事操心呢? 这些事情,还是交给太太她自己犯愁去吧! 而在荣府这边,贾璋和黛玉也收到了柳湘莲的请柬。 贾璋拿着帖子对黛玉道:“柳湘莲家要办赏花宴,那天我休沐,正巧有闲暇辰光。不过到底去不去参宴,还要看夫人的意思。” “其实他主要还是想宴请夫人,他对夫人有所求,想托请夫人给他妻子杜氏引荐些朋友。” 黛玉戴好耳珰后,轻轻地合上妆奁。 她回头对贾璋道:“前些日子,柳家的家人送了极好的皮子和野山参过来。我原来还在纳闷他们家为什么给咱们家送了这么厚的礼物呢。” “现在听你提起柳相公的请求,才晓得他送厚礼的原因。咱们还是走一趟吧,总不能辜负柳相公待他夫人的一片心意。” 贾璋接过紫鹃端过来的热茶,然后对黛玉道:“那咱们就过去一趟,不过到底要不要帮忙,还要看杜氏的人品怎么样。” “若和对方相处不来,那皎皎你也不必委屈自己和她相处。不过是一点礼物,咱们换些等价的东西还礼就是了。” 黛玉走到他身边坐下,也要了一盏茶吃,又对贾璋道:“瞧你说的,好像我是个小孩子似的。这些道理我都明白,怎会委屈自己呢?” 就在两人说话时,琥珀送了一对雨过天青的汝窑瓶儿过来。 “老太太说三爷、三奶奶都喜欢梅花,这对瓶儿插梅花是最好看的,让我给三爷、三奶奶送来。” 贾璋让紫鹃把贾母送来的花瓶放好,黛玉随手抓了一把钱赏给琥珀。 又吩咐雪雁道:“雪雁,你带人跟着琥珀姐姐去一趟荣庆堂,把咱们鹤鸣苑孝敬给老太太的例菜送过去。” 雪雁点头应是,跟琥珀一起提起提盒,把鹤鸣苑的例菜送到荣庆堂贾母处,用完贾母指给她吃的细点后,雪雁才捧着贾母给的赏钱回转鹤鸣苑。 待贾璋休沐时,贾璋和黛玉夫妇二人坐车前往柳家参加赏花宴。 除了贾璋和黛玉外,柳湘莲还请了很多客人——他真的有很多朋友。 柳熠夫妇与贾蓉夫妇也来了。 贾璋见他们来了,心情很好。 黛玉与柳熠的妻子,还有蓉儿媳妇的关系都很不错。 有她们在,黛玉总不会觉得无聊。 光是聊天就很有意思了。 如此一来,他就放心了。 不得不说,柳湘莲为今天的这场赏花宴确实花费了不少心思。 别的暂且不提,只说这些名种梅花,就足以愉悦黛玉与贾璋他们这等爱花之人的眼睛了。 黛玉和贾璋在二门处告别后,与胡氏、柳五奶奶一起走进柳家后院,鉴赏名种梅花。 黛玉尤喜白梅,看到柳家的名种白梅后,她轻笑道:“这就是‘高情已逐晓云空’了!” 柳五奶奶和胡氏皆拊掌称妙,三人一起品鉴梅花,说些逸闻家事,只觉时间飞逝,心情甚是愉悦。 而在见到今天赏花宴的东道主杜氏后,黛玉的心情就更好了。 杜氏是个爽快利索的妙人,黛玉很喜欢她。 就算没收柳湘莲的厚礼,黛玉也愿意和杜氏交朋友,愿意把杜氏带进自己的社交圈里。 在柳家赏花宴结束后,京城第三次下大雪时,朝廷的年度结算会议又一次在玉熙宫召开。 因为今年朝廷收缴了大批欠债,国库的银子很是丰盈。 所以在结算年度收支时,绍治帝与阁老们的心情都很不错。 后续六部争夺预算时,各部尚书吵得脸红脖子粗的,都想为自己管辖的衙门多争夺一些预算。 不过按照杨宗祯的话来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是治国准绳。 即便国库富裕了,国库里的银钱也不能随便花用。 因此各部的预算依旧被砍下去很多,但比起往年来说,预算依旧多了不少。 所以在离开玉熙宫时,各部尚书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阁老们脸上也能看到笑模样。 下面的人看见这些情景后,只觉松了口气。 大人们心情好,他们这些小官也能稳稳当当地度过年尾这段时间,安安心心地期待新年了。 这就已经很好了。 转眼间又到了新年时节,因为国库富裕的缘故,贾赦、贾政、贾琏、贾璋这些有官有爵之人领到的节礼也颇为丰厚。 尤其是贾璋,他兼任翰林日讲官与文华阁讲官两个职务,所以他领到的节礼也是双份的。 而且,与其他官员不同的是,日讲官和文华阁讲官的节礼与阁老们的节礼一样有许多上用的贡品。 这些贡品全是外面买都买不到的好东西。 贾璋领到了双份节礼,里面全都有贡品。 林林总总算下来,他这也发了一笔小财。 当然,贾璋只会把这些东西留下来自用,并不会把这些赏赐拿去换钱。 祭祖、拜年、回门、宴客、酬宾,每年过年都是这些事情,贾璋和黛玉对此都已经很熟练了。 不过,今年还是有一点不同的。 贾璋今年升任侍读且轮值日讲官,叶士高今年又升任台阁,所以今年上门逢迎的人比往年多了很多。 对此,贾璋只觉不堪其扰。 为了躲开这些宾客,在处理好年假期间的各项事务后,贾璋就带着黛玉和菱哥儿一起前往小汤山的温泉庄子游玩去了。 直到正月十五前夕,一家三口才离开温泉庄子,回京过元宵节。 因为国丧的缘故,京中有官爵的人家去年都过了一个极为冷清的年节。 荣国府也不例外。 今年,国丧已经结束了。 贾母想到去年的冷清,就觉得不畅意,因此特意叮嘱孙媳妇们好生安排布置。 从新年到元宵,荣国府都要热热闹闹的才好。 所以,贾璋一家三口下车后,就见到家里的布置已经与他们离开时大不相同了。 抄手游廊上挂着琉璃走马灯,穿堂处摆着古典雅致的鹤首宫灯,廊下挂着一排写了谜语的彩灯,很明显是要留到元宵节当天晚上玩的。 除此之外,锦绣绒毡、灯楼彩球、鳌山彩灯,亦是应有尽有,还搭配得很是相得益彰。 菱哥儿窝在贾璋怀里,只觉自己都快看不过来了。 第250章 他搂着贾璋的脖子道:“爹,灯笼漂亮,给娘。” 灯笼好大,他拿不起来,爹爹最厉害了,肯定能拿到灯笼给娘亲的! 听到贾菱的童言稚语,黛玉心里很温暖,唇角也扬了起来。 她走到贾璋身边,摸了摸菱哥儿的小脸蛋,轻笑道:“我们菱儿这么孝顺的吗?” 菱哥儿不知道什么是孝顺,但他知道黛玉这是在夸他。 所以他连忙点头认领夸奖,又拉着黛玉的袖子道:“娘也给爹……” 然后,他期待地看向了贾璋。 好像在对贾璋说,爹爹你怎么还不夸我? 贾璋见到他这副可爱模样,很给面子地夸他道:“我们菱儿,真是一个孝顺可爱的乖孩子啊!” 然后他忍不住大笑起来,招惹得黛玉打他手背。 菱儿这么可爱这么孝顺,三哥哥你这个当爹的怎么能笑话他呢? 第192章 元宵佳节满池莲灯,家人同寝同僚挑衅 为了庆祝元宵, 荣国府内装饰得兰麝熏染,芙蓉遍地,真真儿是说不尽的富贵、道不尽的风流。 在元宵节当天, 贾母命人在大花厅摆了酒席,每张酒席席旁又摆了一只小几。 几案上设玉瓶香炉, 炉中焚百合香与松桂枝, 煞是好闻;又有漆雕茶盘放着定窑陶盏, 盏中放各色蜜饯鲜花,珊珊可爱,至于珠簟、宝笥、鹤绫、鸳绮等物, 更是数不胜数。 贾母与族中三老太太、七老太太是同辈妯娌, 在上面坐了一席, 邢夫人、黛玉、湘霓,白蔷以及前来做客的湘云和喜鸾两个坐了一席, 尤氏、胡氏、惜春、李纨、宝钗坐了一席, 还有其他前来做客的族中女眷, 也零零散散凑了两席。 在花厅里面,梁上挂着一盏盏彩绘玻璃灯,玻璃灯下坠着荷叶形的牌儿,上头写着谜语。 这些灯笼,正是一会儿吃酒用宴时拿来玩笑猜谜, 争夺彩头的。 花厅里面坐着女眷,花厅外面则是男宾。 宁荣二府参加这场元宵宴的男宾都在廊上列席。 因为游廊已经被锦绣棉帘围了起来, 除此之外,还有火盆铜炉取暖, 所以廊上的温度十分宜人,并不会让人觉得寒冷。 此时游廊廊檐内外都挂着灯笼, 玻璃、戳纱、绢纸的都有。 在夜色下,这些美丽明亮的灯笼十分吸人眼球,格外夺人视线。 男宾这边的客人要比女宾这边多上不少。 毕竟,对于族中上进的子弟来说,想要往上爬,自然就要往宁荣二府的掌权人面前凑。 贾珞、贾瑶、贾芸他们不就是走了荣府三爷的门路进步的吗? 他们自然也想成为下一个被贾璋带挈的族人。 所以,他们不但不会缺席荣国府的元宵宴会,还会争着抢着过来参宴。 因为抱着这样想法的子弟实在不少,所以男客这边才坐了□□席之多,倒是极其热闹,十分喧腾。 在众人吃酒用宴时,戏班子也唱起了戏。 花厅的小戏正在唱《八义观灯》,廊上的小戏则在唱《寻梦》,除此之外,还间有芭蕉鼓与杂耍表演。 《寻梦》唱罢,贾敬他们这些长辈命贾琏、贾璋等晚辈执壶进去给贾母、邢夫人等人敬酒,贾琏他们听见后,捧着银壶玉盏走了进去。 他们先是给贾母和两位族中老太太敬酒,又给邢夫人及其同辈之人敬酒。 在给族中婶娘敬酒时,贾璋偷偷看了黛玉一眼。 黛玉笑着点了点手边的银杯,示意他认真敬酒,不许偷看她。 贾璋只好遗憾地收回自己的视线。 贾璋收回了自己的视线,黛玉反倒开始正大光明地看起他来了。 黛玉看贾璋身着大红色百蝠缕云锦绣长袍,只觉他生得好看,她三哥哥的皮肤竟与他头上那顶白玉冠一样白皙莹润呢。 就在黛玉欣赏贾璋的容貌时,湘霓凑到她耳边笑道:“玉儿,你怎么还在看三弟?” 黛玉只觉耳朵有些烫,嘴上却不饶人,她凑到湘霓耳边小声道:“谁看他了?我才没有!” “分明是三哥哥刚刚看我,我示意他认真敬酒,现在只是在监督他而已。” 是这样吗? 湘霓怀疑地看向了黛玉,黛玉却肯定地点了点头。 就在妯娌两人咬耳朵时,贾琏、贾璋他们这些人也要退出去了。 贾母见贾璋他们要告辞离开,笑吟吟地道:“你们且先留步,给你们媳妇敬杯酒后再走。” “若没有妻子操持家务、孝敬亲长,你们这些男儿郎出去读书作诗,哪里能了无后顾之忧?” “所以今儿你们过来给家里媳妇敬杯酒,好好谢谢家里的贤内助。” 贾琏和贾璋都称贾母的建议极妙。 他们是宁荣二府玉字辈最年长的少爷,其余后辈兄弟子侄见他二人称好,也纷纷应和起来。 见此情形,贾母脸上笑容更盛。 她指着桌上刚热好的酒,吩咐琥珀、玻璃两人过去给贾琏他们斟酒。 琥珀和玻璃连声应下了贾母的吩咐。 这两人中,琥珀捧着酒壶,玻璃捧着酒盏,斟出了一盏酒后奉与贾琏。 贾琏接过来酒盏,敬给湘霓道:“二奶奶这些日子辛苦了,为夫心里感激不尽。” “现下我手头什么都没带,只能先敬夫人一杯水酒,聊表心中谢意了。” 湘霓接过贾琏的酒盏,饮干后笑道:“二爷说这话的意思,可是还有礼物给我?” 贾琏拍胸脯道:“自然是有的……” 湘霓点头笑道:“那我就等着二爷给我的礼物了。” 他们夫妻两个敬完酒后,又轮到贾璋给黛玉敬酒。 他把玉盏端到黛玉唇边,柔声道:“夫人,元宵节亦可颂《春日宴》。我对夫人的祝福,从始至终都是如此。” 一愿皎皎千岁无忧,二愿我身长康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他与她的心愿总是一样的,也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黛玉听到他的话后,突然想到他们两个年少时的事情,一时之间竟有些出神。 在回过神后,黛玉连忙道:“三哥哥敬完酒了,还不把地方腾给宝玉?” “现在该是他给宝姐姐敬酒了。” 贾璋从善如流地让开了位置。 不过在离开前,他附在她耳边轻声道:“二哥有礼物给二嫂,我也有礼物给你。” 他要送她礼物吗? 他会送她什么礼物呢? 黛玉心里倏然生出一丝期待。 就在贾璋让开位置,黛玉心中生出期待之情时,宝玉、贾琮、贾蓉等已经完婚且妻子就在花厅里参宴的人一一上前敬酒,宝钗、白蔷、胡氏等也一一接受了丈夫的谢意。 贾母见到他们这般和乐,复又称叹了几声,才放贾琏他们这些人回转廊下宴席。 到了眼下这个时候,厨房那边估摸贾母等人大概吃得差不多了,便派人过来问贾母是否要上元宵。 得到准允后,厨房那边又送了汤饵、点心和元宵过来。 众人也开始行令猜谜,划拳说笑话,真真儿是笑语连篇,连绵不绝;雅俗共赏,欢乐无边。 而院子里面,小厮们也开始放烟火花炮。 又是“满天星”,又是“九龙入云”,又是“金灯送喜”,又是“银荷吐蕊”,十分绚烂璀璨。 直到夜半时分,贾母才命人撤去残席。 众人漱口净手后各自散去,年老熬不住的自去卧房休息,年轻有精神的自去赏灯看景,其中种种,不必细述。 却说宴后,贾璋带黛玉前往兰亭别居。 一到后院,就见别居结冰的湖面上放置了一盏盏明媚璀璨的莲花灯。 贾璋为黛玉正了正风帽,然后拉着她的手走到湖边,把那一盏盏莲花灯点燃。 他道:“这些莲花灯共有九十九盏,是我从家庙里求来为你祈福的。” 他的手掌包裹着黛玉纤细的手掌,把温度传递到黛玉手上,又传递到她心里。 他们一起点燃莲花灯,从第一盏到第九十九盏,心里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冯延巳的那首《长命女·春日宴》。 你我皆无忧,岁岁常相见。 这样朴素的祈愿,就是他们心里最真实的写照。 富贵荣华,可以自己去挣;美貌容颜,终会走向衰老。 唯有疾病、生死与分离,是由那冥冥不定的命运所决定的,并非人力可以扭转改变。 所以不笃信神佛的人也笃信神佛了,所以万事皆求己的人也在心中默默祈愿了。 他们只想永远都在一起。 湖面上莲花灯明亮璀璨,照亮了他们来时的路,也照亮了他们温柔的眉眼。 贾璋低下头,轻轻亲吻黛玉的眼睑。 黛玉踮脚搂住贾璋,回应他的拥抱与亲吻。 这里是兰庭别居,既不是荣国府,也不是落英巷林府。 这里是他们自己的小天地。 第251章 所以他们可以不做端雅的三爷三奶奶,可以不做守礼的林小姐林姑爷。 他们可以尽情地倾吐爱意…… 翌日晚上,昨天因为傍晚看灯看得太入神,把自己累睡着了,进而没能和父母一起睡的菱哥儿来到了鹤鸣苑正房。 他闹着要找爹娘,奶娘只好把他抱到贾璋和黛玉的卧房里。 于是贾璋沐浴后,一边拿锦帕擦头发,一边趿着鞋走进卧房时,便见菱哥儿已经躺在黛玉身边睡着了。 他坐到床边后,悄声问黛玉道:“菱哥儿怎么来了?” 黛玉坐起身来,从他手中拿走他的锦帕,亲自帮他擦头发:“菱哥儿闹着找爹娘,奶娘没法子,只好把他送过来了。” 又问他道:“三哥哥,你怎么只穿了单衣就出来了,也没披件大氅?” “下次可不许这样了,你若是感染了风寒,我可不会管你。” 贾璋向来喜欢她的口是心非,连忙作揖讨饶道:“我今儿忘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不过我们皎皎最心善了,我才不信你会不管我呢。” 黛玉笑斥道:“真真儿是个冤家,快点睡吧,明儿你就要上衙了。” 她已经帮他擦好了头发,他们可以休息了。 贾璋接过黛玉手中的锦帕交给一旁侍立的雪雁,又解开玉勾、拉好帐幔,然后道了一声好。 他们躺下睡觉了。 而早已睡着的菱哥儿,此时正枕着他专属的、老虎形状的小枕头,与父母一同沉浸在黑甜的梦乡。 紫鹃等人见黛玉和贾璋躺下后,连忙点燃安神香,又吹灭了蜡烛,只在拔步床附近留了一盏宫灯。 在做完这些事情后,紫鹃等人才纷纷退了下去。 只余下贾璋、黛玉还有菱哥儿一家三口一梦槐安。 年假结束后,贾璋照常销假回衙。 这些事情,都是他往年都做惯的事情。 今年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就在贾璋按照年假前的进度兢兢业业地修改讲章时,沈锦突然走到他身边,笑着恭喜他道:“茂行,你有大喜事了!” 贾璋见沈锦突然对他言笑晏晏起来,只觉疑窦丛生。 他脸上露出了一个不解的表情:“沈侍读,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什么喜事?” 沈锦道:“张阁老要推荐你主持经筵,还要请刑部邵郎中与你一同主持经筵,这岂不是大喜事?” 他意味不明地道:“我是真羡慕贾兄啊,邵郎中乃经学大家,可不是谁都有机会向他请教的。” 听到这里,贾璋才明白沈锦为什么会好心到跑来庆祝他了。 这刑部的邵郎中姓邵名参,乃是理学一派的传人。 邵参最信奉“袖手谈心性”的那一套,与他们实学一派秉持的学术主张相左,张泰维举荐他与邵参一起主持经筵,分明是不安好心,想要他出丑。 怪不得沈锦急着向他“道喜”呢! 不过贾璋并不害怕就是了。 就算输了又能怎样? 他年纪小,即便输给邵参这样积年的名家,也不算太过丢脸。 难道是张阁老他老人家觉得他贾某心灵脆弱、不堪一击,受不得半点流言蜚语? 若非如此,张阁老怎会如此不智,拿这样不痛不痒的计策对付他呢? 还有,他终于知道沈锦是谁的人了…… “沈兄和张阁老很熟嘛。” 贾璋看向沈锦,轻飘飘地道:“阁老的奏疏八成还没被通政司的人送到陛下面前呢,沈兄就知道奏折里的内容了?” “难道是阁老提前把奏折给沈兄你看了?这可太僭越了,陛下还没看奏疏,沈兄你就先看了,这哪里是臣子该做的事?张阁老就算再欣赏沈兄你,也不能做这样的事情啊!” “沈兄,你说,我说得对吗?” 第193章 沈锦嫉妒泰维设计,师徒谈心鸿胪演礼 贾璋张口就捉住了沈锦话中的错处。 一句僭越, 直把沈锦逼到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而刘景与另一位侍读只冷眼旁观,并没有站出来为沈锦解围的意思。 刚才沈锦过去招惹贾璋时,他们就没站出来为贾璋解围。 现在沈锦棋差一着, 被贾璋捉到了错处,也是沈锦他自己活该。 他们更不会多管闲事, 站出来为沈锦解围。 因此在沈锦使眼色时, 刘景他们两个全都埋头于故纸堆中, 装出一副对贾璋与沈锦的争执恍若未闻的模样来。 沈锦见他们两个这般装聋作哑,心里暗骂他们两个不念旧情,面上却不自觉地挂上讨好的笑, 连忙向贾璋辩白道:“贾侍读, 你这话就有些太言过其实了!” “我和张阁老他老人家都是忠君敬上的臣子, 怎会做出你口中的僭越之事来?” 贾璋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殿内硕大无比的金丝楠木夔纹大书架,心里十分满意沈锦的愚蠢。 之前他请黄少监喝酒, 气氛正好时, 黄少监跟他透露了些隐秘信息。 其中一件事情就是, 玉熙宫讲经值庐这边儿,是有绣衣使者出身的小太监日夜监视的。 所以,沈锦的可笑言行、僭越嫌疑还有他与张泰维的关系,都会被那些小太监记录在案,最后再送到绍治帝手里。 陛下看到绣衣使者的汇报后, 必然会发现沈锦心胸狭隘、嫉妒同僚、胸无城府等致命的缺点。 以贾璋对绍治帝的了解,在发现沈锦的这些缺点后, 绍治帝一定会对沈锦生出不喜之心来。 至于绍治帝此前为什么没有发现沈锦的缺点? 那是因为在贾璋担任日讲官前,沈锦他才是日讲官队伍中最年轻的那个人。 他年少有为, 还被张泰维大力扶持,比起刘景等人, 他的前程要光明许多。 周围的人也都恭维奉承他,所以他有很强烈的心理优越。 在这种情况下,他当然不会和刘景等同僚斤斤计较。 更不会把自己的性格缺陷暴露出来。 可在贾璋担任日讲官后,沈锦的心理优越就彻底破灭了。 贾璋的科名比他高,年纪比他小,靠山比他硬,圣眷比他多,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觉得沈锦比贾璋强。 面对这样优秀的年轻人,像沈锦这样小肚鸡肠的人很难不去嫉妒。 他心理失衡了。 正因如此,他才对贾璋态度冷淡;正因如此,他才会在得知贾璋即将倒霉的事情后,就第一时间冲过来,向贾璋“道喜”。 不幸的是,贾璋比他聪明许多。 不过是几句话,就让沈锦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最重要的是,沈锦压根儿都不知道绣衣使者的事情,更不知道他的言行都会被绣衣使者记录下来,呈递给皇帝。 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很快就要倒霉了。 想到这里,贾璋突然觉得,和沈锦这样的人计较也没什么意思。 和对方多说话,都是在浪费自己的生命。 所以贾璋放了沈锦一马。 “沈兄的话有道理,你和张阁老确实不像能做出这等僭越之事的人。” “璋心里景仰君父,见不得任何人行那忤逆僭越之事!所以一听到与僭越沾边儿的事情,璋就有些敏感,言辞也过于激烈了。” “我年纪小,肠子直,说话时若有所冒犯,还请您这位科场长辈不要介意才是。” 听到贾璋的话,沈锦只觉憋屈。 可贾璋都说了,他这般敏感过激,只是因为他景仰君父而已。 难道他沈锦还能说贾璋忠君不对吗? 他怎么敢? 而且贾璋刚才问得他心里发毛,他害怕贾璋继续质问他。 所以即便贾璋退步了,沈锦也不敢拿乔。 他连忙就坡下驴,和贾璋说自己不介意,又返翻肠搜肚地编出了两句软话,这才结束了这个让他难受的话题。 而在沈锦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书案后,刘景借着给贾璋送文书的机会给他比了一个大拇指。 现在的年轻人可真厉害,真不愧是杨阁老的徒孙、叶阁老的徒弟! 这样聪明智慧的脑袋,怎么就没长到自己身上呢? 贾璋对刘景微笑,默默接受了刘景的赞许。 他对刘景刚才的冷眼旁观并没有什么意见。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应该太幼稚。 他与刘景并不是朋友,只是普通的同僚,对方冷眼旁观并没有什么不对。 只要刘景不落井下石,那他们就还是好同僚。 当然,下次刘景遇到这种事情时,他也会做出与刘景一样的选择就是了。 当天晚上,贾璋和师父叶士高一起来到小松径街杨府。 因为年节时参加了太多宴会、吃了太多山珍海味,杨宗祯现在只想吃一些清爽食物,叶士高和贾璋师徒同样如此。 所以厨房那边收到管家的吩咐后,派人送来了一捧盒糟鸭掌鹅信和一提盒共计六盘清爽小菜。 第252章 除此之外,还有叶士高最喜欢的三鲜面。 在杨府仆役布好菜后,杨宗祯他们就着糟鸭掌鹅信和清爽小菜吃了三鲜面。 用完膳、漱完口后,叶士高和贾璋一左一右扶着杨宗祯前往书房。 待杨宗祯脱下大氅,坐到窗边的摇椅上喝茶后,叶士高才带着贾璋坐到了书房书童搬来的锦凳上。 “张阁老上疏推荐茂行主持经筵,陛下已经答应了。” “依我看,张泰维他压根儿就没安好心!那邵参是有名的腐儒,与我实学一派主张相反,他不可能不为难茂行!师相,这可怎生是好?” 杨宗祯喝完茶水,把空了的茶盏递到书童手里,然后对叶士高道:“退之,我记得你以前还夸过邵参对《中庸》的注疏呢。” “你那时候还说人家是经学正宗,怎么现在又说人家是腐儒了?” “要我说,你的心乱了。不过在我看来,这是一件好事。你能这样爱护弟子,为师心里很高兴。” 听到杨宗祯的话后,叶士高终于冷静了下来。 他承认错误道:“弟子知错了,是弟子关心则乱。每遇大事有静气,这是恩师的教导,弟子不应该忘到脑后的。” 杨宗祯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看向贾璋道:“茂行,你听见这件事后,好像并不惊讶?” “你是已经听说过这件事情了吗?” 在杨宗祯提问后,贾璋主动站起来回答杨宗祯的问题。 他先向杨宗祯转述了沈锦挑衅他的话语与他应对的言论,然后安慰杨宗祯和叶士高二人道:“正是因为沈侍读过来挑衅,我才提前得知了这件事。” “不过师祖、师父,你们不用太过担心此事。那邵郎中乃朝中名儒,年高德劭,我虽是三元,但也不过是后学末进。就算和邵郎中辩经辩输了,我最多也就是被人讥讽几句‘贾郎才尽’罢了。” 他的语气很轻松:“不过是丢丢面皮罢了,不痛不痒的,又算得了什么呢?而且那邵郎中虽是名儒,但我也不一定会输,我会全力以赴的。” 贾璋他并不是很在意输赢,也没有很在意自己是否会丢脸。 可叶士高却很在意这件事,他不想让自己的弟子平白无故地受这样的委屈。 “张泰维这个小肚鸡肠的老贼!右都御史这个位置,本就是能者上、庸者下。陛下用了我们的人,没用他的人,只能说明他的人不行!” “他不反思怎么培育英才,反而心生嫉恨,跑过来打击你这个杨门后辈,着实是无耻至极。” “你若赢了还好,若是输了,我定要让他尝一尝苦果。也让他晓得,我的弟子,不是那么好欺辱的。” 他手里还有几条早年做御史时搜集到的张家丑闻,若他徒弟丢了脸,他一定要让张泰维跟着一起倒霉。 还有那个沈锦,居然敢欺负他的学生。 他也饶不得这个竖子! 就在叶士高心中酝酿报复计划时,杨宗祯对贾璋道:“你师父说得没错,你也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在我看来,不论输赢,我们不能没有任何反制的手段。张泰维出了棋,我们若不回击,岂不是会被人当成软柿子?” “而且你刚才说自己不一定会输,这种自信昂扬的姿态非常不错。没错,你十七岁就中了状元,二十出头就注经立说,本就不比那邵参差,赢得辩经的可能并不低。” “有我看着,张泰维就没办法把旁观经筵的大臣都换成自己人,好让他们一起对付你了。” “所以你只管放心准备经筵就是。若你赢了,那你就给我们实学一派挣了极大的脸面,师祖也会为你感到自豪的。” 听到叶士高和杨宗祯的话,贾璋心里十分感动。 师门长辈如此爱护他,他又怎能不用尽全力,为他们争夺光彩呢? “还请师祖、师父放心,我一定会用心准备经筵,也不会为此提心吊胆,感到忧虑的。”、 见他如此自信昂扬、宠辱不惊,叶士高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而杨宗祯突然间生出来一种强烈的预感。 那就是,他这个小徒孙一定会赢的。 经筵与日讲不同,日讲只用面对皇帝,经筵却要面对皇帝与旁观、检阅经筵主讲水平的三品以上大臣。 对于每一个官员来说,主持经筵都是自己履历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过像贾璋这样,被人设计着去参加经筵的,还真没出现过几个。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贾璋都在准备讲章。 而在写好讲章后,贾璋又把讲章送去给杨宗祯和叶士高审阅、润色。 除此之外,贾璋还得去鸿胪寺学习主持经筵的礼仪。 此前,他只学过日讲的礼仪;如今,他终于要去补上主持经筵的礼仪了。 行走坐立、开场词、结束语,这些都是需要贾璋提前演习的。 鸿胪寺礼官把主持经筵所需要礼仪讲解得十分细致,还安排了专门的吏员配合贾璋演习,因此贾璋学得很快,没过多久,就通过了礼官的考核。 就在贾璋和鸿胪寺礼官说话时,邵参也被礼官迎进了贾璋所在的值房。 气氛一瞬间变得尴尬起来。 至少那些鸿胪寺的官员们都觉得尴尬。 毕竟他们早就听说过了,贾璋和邵参本就分属于观点相悖的理学流派,如今又在张阁老的操作下变成了辩经的对手。 他们都担心这两人凑到一起会打起来…… 但令他们感到惊讶的是,贾璋见到邵参进来后,居然主动迎上去道:“见过邵先生,晚辈前不久还与师父一起读过邵先生的《中庸注疏》,进益良多。” “今日见到邵先生本人,更是有耳清目明、心情舒畅之感,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而那邵参也热情地握住贾璋的手臂:“你这话就太抬举我了,王戎曾说‘珠玉在侧,觉我形秽’,今日见到茂行,我才明白王安丰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慨了。” 他们这副亲热随和的姿态,看得鸿胪寺官员们满头雾水。 殊不知,真正胸有城府之人绝不会像沈锦那样,在外人面前展露自己的真实情绪。 即便不喜欢对方,也要装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来。 不论是贾璋,还是邵参,都抱有同样的想法。 那就是,他们绝不能因为失礼这种理由,而让别人在背后对他们议论纷纷。 第194章 齐备讲章经筵开始,玉熙讲经掣签定题 邵参过来后没多久, 贾璋就告辞离开了。 虽然他能对邵参言笑晏晏,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喜欢邵参了。 所以,在自己已经完成经筵礼仪演习的前提下, 他还是离开鸿胪寺,不与邵参多相处来得更好一些。 离开鸿胪寺、回到翰林院值房后, 贾璋发现杨叔玉正在他的值房里面等他。 贾璋见他来了, 吩咐小吏给杨叔玉斟茶, 然后又问道:“叔玉怎么来了?” 杨叔玉接过小吏奉与他的盖碗后,喝了一口茶后对贾璋道:“茂行,祖父让我把他改完的讲章给你送过来。” “我刚才看你没回来, 就把讲章先放到你桌子上面了。” 听到他的话后, 贾璋看向书案, 只见他那本墨绿底莲花纹的蝴蝶装讲章正躺在书桌上面。 “好,我知道了, 辛苦你走这一趟了。” 杨叔玉笑着对他说不用谢, 慢悠悠地喝完茶水, 又跟贾璋痛批了张泰维一顿。 在这之后,他才向贾璋告辞离开。 送走杨叔玉后,贾璋折返值房,拿起自己那本蝴蝶装讲章阅览。 他打开讲章,只见讲章内过于锋锐之处, 已经被师祖拿朱笔润色过了。 还有几处典故,被补充了细节进去。 这些地方是师父修改的, 同样由朱笔书写在讲章空白处,看起来十分清晰明了。 贾璋把师祖、师父为他精心修改过的讲章誊写在空白奏疏上。 他总共誊写了两份, 一份留给自己使用,另一份呈递内阁审阅。 杨宗祯和叶士高之前为他修改讲章只是私人行为, 并不是内阁的官方审阅,所以贾璋还要把讲章再次送往内阁审阅。 因为仕林上下都极其关注经筵之事,所以贾璋讲章里的内容十分严谨,风格也十分严肃。 他虽然不担心自己输给邵参颜面无光,但也不会愿意见到自己因为不该有的细小疏漏被人嘲笑讥讽。 而在内阁、礼部依次通过贾璋和邵参呈递过去的讲章后,由他们二人主持经筵、互相辩经的吉日也到了。 经筵前夕,贾璋又是斋戒沐浴,又是吩咐紫鹃等丫鬟熨烫熏染官服。 直到一切准备齐全后,他才安心入睡。 翌日清晨,贾璋早早起来洗漱梳头、用膳漱口。 在做完这些事情后,贾璋才换上那身已经熨烫熏染好的官服。 而在他整理官服下摆时,黛玉拿着乌纱帽过来为他戴上。 第253章 在这之后,又为他束好钑花银带。 她知道,贾璋即将面临一场不小的考验。 如果赢了,他将名望大盛;如果输了,他难免为人讥讽。 但她并没有多说什么。 她担心自己的话会加重贾璋的心理负担。 所以她只对贾璋道:“三哥哥,你且去吧!” “我在家里煮茶温酒等你。” 贾璋最懂黛玉,如何不晓得她心中所想? 所以他只是握了握她的手,对她道:“皎皎安心,不论如何,我今晚都会回家与你对饮的。” 黛玉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后,她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若不是三哥哥有做治世之臣的理想,她真不想让贾璋在名利场里面挣扎。 对黛玉来说,金莼玉粒的富贵生活与闲云野鹤的自在生活并没有高下之分,无论是金莼玉粒,还是野鹤闲云,她都很喜欢,也都能很好地生活下去。 她心里很清楚,只有既适合自己,又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才是最好的生活方式。 所以,黛玉并不是因为厌恶名利才不想让贾璋继续在名利场当中挣扎的。 她只是心疼贾璋,不忍心看到贾璋承受那些明枪暗箭而已。 但即便如此,只要贾璋仍旧怀揣着他的理想,依旧愿意继续谦虚,黛玉就不会让贾璋知道她心中的想法。 三哥哥愿意保护她,做她的后盾与依靠。 她同样愿意予三哥哥安慰,予三哥哥宁静港湾。 她不想,更不会做他理想之路上的绊脚石,阻碍他前行的脚步。 在黛玉一边思索事情,一边拣选茶叶酒水时,贾璋已经坐着他的翠幄青绸车,抵达宫城朱雀门前。 而在马车停下时,贾璋把笏板与讲章装到袖袋里,这才下车步行前往玉熙宫,预备主持经筵。 因为有杨宗祯盯着张泰维,阻拦张泰维任用私人,所以张泰维本人没当上旁观经筵、评判辩经的主官。 在双方博弈下,担任这个职位的人变成了曾做过绍治帝讲经师傅的三辅原朴。 杨宗祯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 虽然原朴与贾璋并没有什么深厚情谊,但他好歹是贾璋的座师,有这层身份在,就算是你原朴不帮助贾璋,他也不会偏颇邵参。 最起码还是能够保证公平公正的。 除了原朴这个主官外,杨宗祯、张泰维等内阁阁员、翰林院掌院、副掌院等多位学士以及礼部的一些郎中担任了旁观经筵、评判辩经的副官。 这些人里,有些人是杨宗祯的人,有些人是张泰维的人,还有些人不站队,总而言之,这份名单与原朴这个这个主官一样,都是杨、张二人互相博弈的结果。 张泰维这么用心设计贾璋,主要还是想要打击贾璋这个杨门三代之首的威望,想要挫一挫贾璋这个杨门未来希望的斗志。 而且杨宗祯虽然是实学名家,但实学一派并不是杨宗祯的一言堂。 一旦贾璋失败了,丢了实学一派的脸面,那实学一派还会愿意像以前那样力捧贾璋吗? 肯定不会。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张泰维不觉得实学一派会与其他的派系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如果因为这次打击一蹶不振的话,那就更妙了。 不过以张泰维对贾璋的了解,这小子心性上佳,大概不会这么没用…… 至于为竞争失利一事出气,不过是捎带脚的搭头而已。 成与不成,都不被张泰维放在心里。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他面前才干优长的沈锦居然会那般小肚鸡肠。 更让他想不到的事情是,玉熙宫后殿讲经值庐里居然还藏着监视日讲官的绣衣使者。 而沈锦的所作所为,都经过他们手中之笔,呈递到了绍治帝面前…… 却说贾璋在玉熙宫前静待经筵开始,没等多久,就看见他的熟人黄宏出来宣召他进殿。 贾璋步入玉熙宫正殿后,只见内阁众位阁老、翰林院众位学士、礼部众位郎中按照官位高低、科名大小、资历深厚分列殿内左右。 这些人中间,有人神色严肃,有人神色轻松,种种情态,不一而足,暂不赘述。 贾璋隐蔽看了他们一眼,心想现在陛下还没来,自己要不要过去跟师祖、师父他们打个招呼呢? 他心里是想去的,但又怕旁人非议。 师祖是元辅,他赶在辩经前跑去跟杨宗祯亲亲热热地说话,难免会有借首辅之势威逼他人的嫌疑。 就在贾璋纠结这个问题时,杨宗祯突然对他招手,让他过去说话。 贾璋不用纠结刚才的问题了。 他言笑晏晏地走到杨宗祯身边,恭恭敬敬地给杨宗祯与叶士高,还有其他官长行礼问好。 众人全都笑着应了他的问好。 就算他们中间有人不喜欢贾璋,现在也不得不对贾璋露出个笑模样来。 杨宗祯还杵在这儿呢! 他们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啊! 若连这点儿人情世故都不懂,他们就不用继续做官了! 在贾璋与其他人见礼完毕后,杨宗祯和叶士高拍了拍贾璋的肩膀,又殷殷勉励了他好些话。 其中看重之情、舐犊之意,有眼皆明,不言而喻。 张泰维心里冷哼了一声,面上却看不出来什么情绪来。 养气功夫还是好的。 贾璋应了杨宗祯和叶士高的勉励后,才告辞离开,前往讲席处列座。 就在贾璋落座后,邵参也到了。 与贾璋一样,邵参也是先与众位官长同僚见礼后,才来讲席这边列座的。 贾璋见邵参来了,又站起来与他互相见礼。 在这之后,心思各异、观点相悖的两人才言笑晏晏地共同列座,静待御驾的到来。 少时,玉熙宫正殿御座左边垂下的帘幕被人掀了起来。 执宫灯罗伞孔雀扇的内宦鱼贯而出、在前引路,最后走出来的人才是绍治帝与内相陆英。 贾璋抬眼望去,只见绍治帝今天身穿云锦十二章常服,头戴翼善冠,陆英穿着皇帝赏赐下来的华美飞鱼服,看起来很是威严整肃。 与众人一起跪下向绍治帝行礼的贾璋心里想,这对天家主仆的衣饰,倒是与平日的装扮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所以,这是不是意味着,陛下他老人家貌似并不是很看重这场经筵? 想到这里,贾璋整个人都松弛起来了。 如果陛下对辩经结果不在意的话,那辩经的输赢也就无所谓了。 就在贾璋思索这件事时,邵参已经开始给绍治帝讲经了。 他乃邵雍后人,因为家学渊源,他自幼详熟义理,讲经时旁征博引、说理明白,众人听了,都心称极妙。 贾璋听了一会儿,也深觉邵参讲说精彩,举例恰当,确是思孟一派的大儒种子,没有辱没他先祖邵雍的光彩。 而在邵参讲完《中庸》后,就轮到贾璋出列讲说《大学》了。 他不过二十出头,在这间正殿里是最年轻的一个,但却能站在皇帝当面,顶着内阁阁员的视线侃侃而谈、妙语连珠,却又用词谨慎,说理详实。 他的遣词造句,竟然谨慎到让张泰维他们这些人找不出半点错处来。 至于故意找茬为难贾璋,这种事更是做不得。 杨宗祯和叶士高刚才都没为难邵参,现在张泰维又怎能撕破颜面,故意找贾璋的茬呢? 正因如此,讲经这个环节才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他们两个讲经时,绍治帝听得也很认真,他甚至还吩咐陆英取了轮值翰林速记的笔录过来给她看。 而在两人讲经之后,辩经环节才正式开始。 绍治帝从签筒里面抽出了一根玉签。 玉签上的内容,就是贾璋和邵参今天辩经的主题。 他掣出玉签后瞥了一眼,只见玉签上面写着《孟子·梁惠王上》里面的一句话。 ——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 他把玉签交给礼官,让礼官宣布今天辩经的主题。 而在礼官宣布辩经的主题后,众人连忙看向邵参和贾璋。 这两人一个是思孟学派的正统,最是推崇仁心善性;一个是实学一派的青年翘楚,最是讲究经世学问,本就观点相悖,绝非同道之人。 如今又碰上了这么一个议题,这两人不辩驳得对方败退,是不可能主动收场的了。 毕竟,这句“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正是孟子批驳事功之学,贬低齐桓晋文的话语啊! 第195章 内圣外王思孟忆荀,侃侃而谈大胜得归 《宋史》中曾记载过:“河南程颢, 初侍其父识雍,议论终日,退而叹曰:‘尧夫内圣外王之学也’。”[1] 程颢口中的尧夫, 就是邵参的先祖,宋朝大儒邵雍先生。 而他口中的内圣外王, 指的是内有圣人之德、外施王者之政的政治理想。 第254章 在儒家创始人孔丘那里, 内圣与外王是统一的。 内圣就是“仁”, 外王就是“礼”,所谓内圣外王,就是既要做到修德修己, 又要做到治世安民。 对孔子来说, 内圣与外王并不是割裂的, 更没有轻重本末之分。 而在孔子之后,孟轲坚持“内圣”的仁学, 荀况坚持“外王”的礼学, 内圣之仁学与外王之礼学这才分裂成两派。 而这两派的根本区别, 就是到底以内圣为本,还是以外王为本。 邵雍是思孟学派的代表人物,他所推崇的内圣外王之学,核心理念就是内圣是本、外王是末。 在他看来,若人人都有圣人之德, 王者之政就会自然也就会实现了。 而亚圣孟子的这句“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 正是孟子贬低桓文功绩、批驳荀况事功的话语。 同时,这也是思孟学派证明内圣为本、内圣启外王这一理念的重要论据之一。 所以, 在礼官宣布今天辩经的主题后,众人才会立即观察起贾璋和邵参的表情来。 而贾璋与邵参瞬间严肃起来的表情, 也佐证了这些旁观臣僚的猜测。 他们两个,最终必将针锋相对。 而且这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毕竟邵参乃邵雍之后,是思孟学派的正统学儒。 贾璋所在的实学一派,更是继承了事功学派的道统。 面对这句涉及学派核心理论的辩题,他们两个怎能不全力以赴? 毕竟,这世上没人愿意成为动摇道统根基的罪魁祸首…… 在礼官宣布议题后,原朴宣布辩经正式开始。 刚刚抽签抽到黑色棋子的邵参率先发言。 他手持笏板向贾璋施礼,在这之后,他开口道:“孟子说仲尼的弟子,没有讲论桓文之事的,这并不是说管子无德,而是说仁德大于事功。” “贾侍读刚刚讲的经书就是《大学》,又讲了许多由《大学》衍生出来的治国之论。但在我看来,这些治国之论只是皮毛而已,绝非治世安民的核心要义。” “《大学》中记载过:‘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在我看来,格、致、诚、正等修养心性之法才是一切的根本。至于修、齐、治、平等事,不过修养心性道德后自然产生的结果罢了。” “不知贾侍读是否赞同我的观点?” 旁观经筵的大臣们听到邵参的发问后,只觉邵参的言辞着实是尖锐犀利。 不过几句话,就直切贾璋这个实学后进的要害。 要知道,《大学》正是思孟学派推崇的经典。 贾璋主动给陛下讲说《大学》,岂不是代表着他赞成思孟学派以心性道德为先的道理? 但贾璋给绍治帝讲说《大学》,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贾璋最近著述刊印的经学作品就是《大学衍义增补》,眼下正是对《大学》详熟的时候。 这种时候,他不讲《大学》,难道还要讲说别的经书吗? 所以,他们也不能说贾璋没有先见之明。 毕竟在讲经前,又有谁能未卜先知,提前猜到绍治帝会抽中这句“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呢? 这些旁观臣僚都为贾璋捏了把汗。 易地而处,他们根本就想不到破局的方法。 在紧张情绪的催动下,这些旁观臣僚把自己的视线投向贾璋。 他们想看看这个年轻人,到底有没有心慌意乱。 结果当他们望向贾璋后,却发现这个年轻人在面对邵参的质问时,竟没有露出半点儿慌乱的情绪。 他面带微笑,手持笏板,同样文质彬彬地向邵参作揖还礼。 在心中组织好语言后,贾璋吐字清晰,侃侃回复邵参道:“邵郎中刚才提到我今日讲了《大学》,又提到了格物致知修齐治平之道。我知道,邵郎中想借此强调思孟学派事功为末、心性为本的理论。” “从而证明桓文之事不足道,证明陛下抽到的这句‘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的正确性。但在茂行看来,我等学儒,完全不必这般狭隘。” “《大学》一书的确是内圣启外王的经典,可是在孔子之时,又何曾有过内圣、外王之分?” “内圣是仁,外王是礼。仁礼并行,修己安民,这才是孔圣推崇的治国之道!” 听到贾璋拿出孔圣人做挡箭牌,邵参不慌不忙地反驳道:“贾侍读,你这是在诡辩。” “你这是用孔子的仁、礼并行作为皮相,掩盖你只在意事功的事实。” “王者皆言仁德,言性命,若执政当权皆有道德,仁政自然会随之而来。若只言事功经济,不论忠孝礼义,那道德又在何处体现?” “桓文行霸道之事,穷兵黩武,百姓哀损;仲尼之徒心怀仁德,爱惜黎庶,所以他们才不推崇桓文之事,而是推崇尧、舜、禹、汤那样真正贤明的君主。” “你刚刚讲《大学》,讲经济、讲边患,讲农桑,却不讲三代之道德,不讲五常之正道,岂不是舍本逐末?” “你们实学一派,难道就是以奇言异闻谋求晋身之道的人吗?这样急功近利的行为,难道就是贾侍读心里认为君子应当做的事情吗?” 邵参对贾璋的批驳,既锋利尖锐,又有理有据。 按理来说,贾璋心里应该感到不舒服的。 但实际上,他心里却十分喜悦。 邵郎中他博古通今、通晓经史,的确是位难得的学儒。 但通晓经史,并不代表着邵参会做官,更不代表着邵参能摸清绍治帝的心意。 不管哪个皇帝,都不会喜欢臣子拿尧、舜、禹、汤这样些因记载不详而被儒家捧为圣君的皇帝来与自己对比,进而向自己上谏,甚至逼迫自己收回某些成命的。 今天邵参能拿尧、舜、禹、汤来与桓文对比,明天邵参是不是就要拿尧、舜、禹、汤来与绍治帝本人对比了? 毕竟,绍治帝也有打击蛮夷、削弱外藩的强烈意愿。 这样的绍治帝,又与齐桓晋文有什么区别? 邵参会不会觉得绍治帝也穷兵黩武,不是圣君明主? 贾璋很了解绍治帝,他很清楚,就算绍治帝现在没想到这一点,以后也一定会想到这一点的。 而当绍治帝想到这一点时,他贾某人辩经言论的正确与否就不重要了。 有邵郎中挡在前面,绍治帝哪里还会想到他贾某人的存在? 思及此处,贾璋的心情瞬间变得轻松起来。 他朗声反驳邵参道:“非也,非也!我想对邵先生说,您对我们实学儒生的误解太深了!” “朱子曾说‘放之则弥六合,卷之则退藏于密,其味无穷,皆实学也’[2],这才是我们实学一派名称的由来。” “我们实学是在孟子仁学和荀子礼学的基础上创造出来的经世致用之学问!虽然我们重视事功,但也从来都没轻视过道德!更没为事功与道德分过本末轻重!” “在我们看来,桓文所行的并非单纯的霸道,而是兼王霸而行之的治国之道。这一点,大家都读过《春秋》,也读过《史记》,我就不赘述了。” “我想对邵先生说的是,这句‘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否有些过于贬低经世学问?试问邵先生,若世人只知空谈心性,不知稼穑农桑,那百姓饮食,兵卒粮饷又由什么来供给呢?” “孟子的意思是好的,他这样说,是在向梁惠王强调仁德的重要性。但今时之君子,聚宾客于室,清谈心性,置四海困穷不言,而终日讲危微精一说[3],已经偏离了孟子的初衷。” “难道,这就是先生所谓的道德吗?” 时下儒生,袖手谈心性的人数不胜数、不绝如缕。 若非如此,继承事功一派道统的实学学派,也不会应运而生。 邵参有一千句话反驳贾璋所谓的王霸之道,可他不知道怎样反驳贾璋口中的“今时君子”。 至于胡编乱造,指鹿为马,梗着脖子夸赞那些只会袖手谈心性的蠹虫,邵参他做不出来。 他愿意与贾璋辩论,只因理论相悖,观点相反,这是君子之争。 若是喋喋不休,狺狺狂吠,岂不是做了小人? 所以他哑口无言、脸色涨红,但却忍着羞耻之心,对贾璋长作一揖。 贾璋见此情形,连忙趋步上前,亲自扶起邵参:“晚辈今日略胜一筹,并不是因为先生不如晚辈,而是因为那些空谈之人拖累了先生这样的君子啊!” “他日晚辈自当往先生府上拜谒,与先生一起探讨内圣外王之道!” 看到邵参不耻言败,贾璋谦和有礼的模样,旁观的臣僚们不禁想到,今日经筵辩经之事,日后必然会变成一桩佳话。 只是,思孟学派在这次辩经后,怕是要黯淡一段时间了。 第255章 还有贾茂行…… 这次主持经筵的经历,必然会在贾璋履历里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胜利辩经,为实学正名一事,也必然会提升贾璋在实学学派内部的地位。 除此之外,此事还会为贾璋的经学大家之路添砖加瓦。 事已至此,输赢已定,高下已分。 张泰维勉强自己露出赞赏的笑容,而杨宗祯与叶士高脸上,全都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意。 就连绍治帝眼中,也闪过一丝喜悦之色。 在收到绣衣使者的禀告后,他就对张泰维与他那个叫沈锦的门人产生了一点意见。 但皇帝做事,必须一言九鼎。 就算绍治帝比较偏爱贾璋,也不会为贾璋收回他已经批准的旨意。 不过,他还是希望贾璋能赢的。 而且绍治帝很不喜欢底下臣子张口就是三代之治,闭口就是尧舜禹汤的行为。 当然,若是夸赞他堪比尧舜,那绍治帝还是很愿意听的。 邵参的话,绍治帝就不太喜欢。 可他身为君上,即便不喜欢邵参的言论,也并不能在臣子辩经时亲自下场,批驳邵参说得不好。 不过,贾璋已经把邵参驳得哑口无言了。 就算他不下场,贾璋与邵参之间,也输赢既定。 所以绍治帝现在的心情很不错。 他直接道:“两位卿家的辩论很精彩,朕受益良多。尤其是小贾爱卿,你的言论尤为精彩,朕闻之只觉耳目一新!” “陆英,准备金花十朵,麒麟服一领,赐予小贾爱卿,再取金花十朵,锦缎两端,赐予邵卿家!” 贾璋和邵参听到绍治帝的话后,都出列叩拜,高呼圣主隆恩。 至于内阁阁员与其他大臣心里的想法,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 第196章 赐麒麟服饮梅花酒,沈锦下场南安被俘 张泰维本想借经筵打击贾璋的声望, 挫败杨宗祯一派的青年后进。 却没有想到,贾璋言辞尤侃侃,竟然在辩经时大胜邵参, 不但为实学正名,还抨击了思孟学派那些只知性命空谈的“君子”。 众人都清楚, 在这件事情后, 贾茂行必然会声望日隆, 在实学一派的地位也会愈发巩固。 张泰维张阁老这回,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在绍治帝赏赐贾、邵二人,原朴宣布经筵结束后, 绍治帝为众人赐了筵席。 在用完午饭后, 绍治帝起身回转东暖阁休息。 御驾业已离开, 众人也没有继续留在玉熙宫的道理。 于是,在绍治帝离开后, 贾璋等臣僚也纷纷退了出去。 贾璋先是把师父、师祖送回文渊阁, 然后才回转翰林院值房。 令他没想到的是, 御前准备赏赐的速度还挺快的。 他在值房里还没多大会儿了,御前的赏赐就到了。 给他送赏赐的人,是他的老熟人,陆英的徒弟兼干儿子,司礼监少监黄宏。 黄宏宣读了口谕, 贾璋听后,连忙叩谢圣恩。 而在贾璋谢完皇恩、收完赏赐后, 黄宏对贾璋道:“茂行,我听师父他老人家提起你辩经得胜的事情了!” “我当时没在现场目睹你的英姿, 心里着实是遗憾!只能现在过来补给你一句恭喜了,贾侍读勿怪, 勿怪!” 听到黄宏的话后,贾璋先是谢黄宏向他道喜一事,然后才嗔怪他何必画蛇添足,向他说那些请罪之语? 以他们两人的交情,黄宏完全没必要对他这么客气的。 贾璋和黄宏的交情,是在他们一起领命,给入选宫嫔颁旨时建立起来的。 迄今为止,两人已经认识五六年了。 黄宏性情温和,做人做事,都愿意留下三分余地。 贾璋很愿意与黄宏这样的人相处,对他的观感也相当不错。 虽然贾璋心里清楚,一开始黄宏待他态度友善,不过是看中了他的未来,这才提前投资他罢了。 但几年相处下来,黄宏已经把他当成了肝胆相照的朋友。 若非如此,黄宏绝不会在他这里喝醉。 就算在他这里喝醉,黄宏也不会毫无警惕心,甚至当着他的面,道破绣衣使者监视玉熙宫讲经值庐的隐秘。 贾璋甚至有些怀疑,这个隐秘是黄宏故意装醉,泄露给他听的…… 所以,贾璋才会在黄宏面前摘下面具,才会语气轻松地跟黄宏开玩笑,嗔怪黄宏太客气。 黄宏心里也知道,贾璋这不是在真的嗔怪他。 他只是在开玩笑而已。 但他还是解释道:“哪里是我太客气?还不是你辩经时表现得太好了!就连我师父都对此赞叹不已,连声让我过来夸赞你,搞得我都紧张起来了。” “要不然,我哪会跟你这样客气?” 贾璋听黄宏这样讲,对他笑道:“那就好,那就好!你没跟我外道,我就心安了。来日老兄休沐,我请你在太白楼喝酒。” 黄宏没有拒绝贾璋的邀请。 他在应下这趟太白楼之约后,又跟贾璋说了两句话后才告辞离开。 而在目视黄宏离开后,贾璋看了一眼绍治帝赐下来的麒麟服。 这件麒麟服的料子是大红贮丝罗纱的,胸前绣着龙首狮尾的麒麟,后襟不断,两旁有摆,前襟两截,下有马面褶,与他前世见过的麒麟服并无区别。 按照盛朝规制,皇帝给四品、五品官员赐服时,都赐麒麟服。 陛下赐他这件衣服,倒是很合乎法度的。 想了一会儿这些有的没的后,贾璋把麒麟服和金花都收了起来。 现在距离下值还有一段时间,他可以做点儿正经事。 于是,他从抽屉里拿出几份文章来批改。 这几份文章,正是他那些皇子学生们的作业…… 待到暮色四合时,贾璋才离开翰林院,带着赏赐回家。 贾母、邢氏、黛玉等人见贾璋得了赏赐,便知他今日这一关已经过去了。 她们心里都很高兴,脸上也浮现出笑意来。 在看到贾璋的麒麟服后,贾母更是感叹道:“这样的衣服,先皇也曾赏赐过你祖父的。没想到今时今日,祖母还能见到你得到麒麟服。你祖父若是在天有灵,看到这副情景后,他也能安心了!” 跟祖母和母亲请过安、说过话后,贾璋和黛玉小夫妻才携手返回鹤鸣苑。 黛玉把贾璋得到的赏赐交给了紫鹃,吩咐她把这些东西收到柜子里面。 在安置好麒麟服与金花后,黛玉才拉着贾璋来到东厢饮酒庆祝。 她提前在红泥小火炉上温好了梅花酒,现在又亲自从提盒中端出她从厨房要的菜肴。 糟鹅掌、胭脂鹅脯、脆琅玕、五生盘、鸡髓笋和虾子鱼鲞,还有其他几道常规的荤菜。 这些食物都是贾璋喜欢的。 黛玉早就想好了,如果贾璋辩经胜利,那她准备的这些东西,就是在为他庆祝。 如果贾璋辩经失败,那她用三哥哥喜欢的酒水食物来安慰他,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现在贾璋辩经成功,大胜而归,这些东西自然会被用来庆祝了。 黛玉的心情很愉悦。 她三哥哥果然聪明,即便有人对他用阴谋诡计,也打不倒他、难不住他…… 现在这个时候,黛玉已经把那个坐在家里苦思冥想,应该怎样安慰辩经失利的贾璋的自己给抛之脑后了。 她手执雕刻着梅妻鹤子图画的白玉壶,把清亮的酒水注入白玉酒杯。 霎那之间,整间屋子内都弥漫着梅花酒的香气。 而黛玉在倒完酒后放下玉壶,端起酒杯,对贾璋笑盈盈地道:“祝贺你成功,三哥哥,我为你感到骄傲。” 贾璋拿起桌子上另一杯酒,与她手中酒杯轻轻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一声响。 当他辩经得胜时,当他看到师祖、师父欣慰的笑容时,当他被绍治帝赏赐麒麟服时,他心里都感到喜悦。 可他总觉得少了什么。 直到刚刚,他的祖母,他的母亲,他的妻子都因他度过一劫而喜笑颜开,因他的荣耀而眉飞色舞。 直到现在,他的皎皎、他的玉儿站在他面前,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对他说“三哥哥,我为你骄傲”。 贾璋才觉得自己飘飘忽忽的心彻底安定下来,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那种触及魂魄的喜悦。 他喝干杯中梅花酒,只觉口齿留香,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夫人,你我饮胜。” 于是,黛玉也喝掉了这一小杯梅花酒。 喝完这杯庆功酒后,黛玉坐了下来,邀请贾璋一起吃饭庆祝。 但贾璋却没有坐到黛玉对面,而是挤在黛玉身边。 他给她盛汤,她给他夹菜,温情脉脉,莫过如此。 他们两人的肩膀凑得很近,但心与心的距离却要比现实中的距离更近。 而在月上中天之后,自是春宵帐暖、宝鼎烟寒…… 第256章 贾璋的出色发挥,让张泰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所以眼下,正是张泰维心情极度不虞。 不过,此时此刻,张泰维并没有想到,在不久的将来,还会有另一件让他心情不虞的事情发生。 在经筵辩经一事结束后,没过多久,沈锦就被绍治帝鸡蛋里挑骨头,挑出了不少毛病。 绍治帝先是把他踢出了日讲官的队伍,然后又一封旨意,把沈锦平调到云贵之地。 一夕之间,沈锦就从清贵的翰林学士,变成了瘴疠之地的地方官。 差别之大,堪称碧落黄泉。 这份任命不是发配,胜似发配。 不论是外人,还是张泰维、沈锦这些当事人,都觉得沈锦是被张泰维设计贾璋一事牵连了。 若非如此,绍治帝也不会把他“发配”边疆。 或许是陛下不喜欢张阁老设计贾侍读这个御前红人,所以才拿沈锦敲打张阁老。 或许是杨首辅在私下里做了什么为徒孙出气的动作,这才让陛下对沈锦产生了厌恶之心。 种种猜测,不一而足。 不过他们最终得出了一条还算正确的结论。 那就是,贾茂行这人运气好,靠山硬,却是万万不能与之交恶的! 但他们猜的都不完全对,沈锦真正出局的原因只有绍治帝、贾璋与监视讲经值庐的绣衣使者知道。 绍治帝想要敲打张泰维的念头与杨宗祯私下里的动作都是客观存在的。 但这些只是沈锦出局的次要原因。 他真正出局的原因,还是因为沈锦嫉贤妒良,胸无城府。 即便他学问扎实、才干优长,但他终究不是不世出的天才。 朝廷里,与沈锦一样有才华,但却没有机会出头的人犹如过江之鲫一般。 绍治帝根本就不缺他这一个臣子,所以他完全没有必要忍受自己不喜欢的人。 所以沈锦就出局了。 贾璋心想,在绍治帝心里,沈锦唯一的作用,恐怕就是敲打张泰维了吧? 不过这些事情,他谁都没跟谁说。 只有一个人知道的秘密才是秘密,绍治帝不会喜欢他晓得绣衣使者监视讲经值庐的隐秘多的…… 又过了一段时间,冬雪消融,春和景明,此时正是早春时节,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正是一年当中最好的辰光。 户部屯田清吏司与各地布政使、知府、知县都开始进行劝课农桑的工作,国库日益宽裕的朝廷也决计要修建水利设施,帮助小农灌溉田土。 就在一切都欣欣向荣的时候,一个坏消息从东南沿海传来。 东海将军赵廉上疏启奏,茜香国人往年骚扰东南海疆时,只会派出流寇。 今年,茜香国却派出了正规军队犯边。 在茜香国军队猛烈的攻击下,南安郡王所辖部队大败亏输,南安郡王本人也被茜香国俘虏。 如今茜香国女王派了使节来到了他这里,请他转达茜香国的停战要求。 那使节说,茜香国女王膝下长子业已成年,意欲求娶大盛公主,以结两国百年之好。 又道,若婚事缔成、贸易促就,茜香国必会礼遇南安郡王,女王也会把完好无损的郡王返还给大盛。 除此之外,茜香国女王还会感念大盛的恩德,严格管制国民船只与浪人流寇。 如此一来,大盛亦能海波平定,东南无忧。 这样两相便宜,岂不妙哉? 在转述完南安郡王惨败的情形与茜香国使节的话语后,赵廉又道:“是战与和,皆决于陛下心意。臣已枕戈待旦,只待陛下钧令御旨!” 第197章 养寇自重自食恶果,始谈和亲郡王自去 面对盛朝帝王矢志不渝的削藩之心, 南安王府不甘心像北静王府、东平王府那样认输投降。 他们府上,不愿意放弃手中的兵权,只做一介闲散勋戚。 所以他们选择养寇自重, 对所辖防线沿岸的海盗流寇围而不剿,始终都没有彻底歼灭他们。 目的就是为了保证防线附近始终都有敌寇, 从而避免皇帝找到削减自家兵权的借口。 飞鸟尽, 良弓藏, 这句话固然是至理名言。 可若飞鸟十分狡猾,一直都能逃窜出去,生生不息, 那良弓就不会被猎人搁置一边, 甚至劈作木柴了。 正是因为南安王府的放纵, 茜香国才得到了积攒国力、暗自壮大的机会。 这一代茜香国女王更是励精图治,在暗中悄悄养了一支强军。 只待时机到来, 他们就会大干一场, 从而获得利益。 但南安郡王根本不知道这一切。 他还遵照着祖辈的经验, 把茜香国视为蕞尔小国,依旧坚持着南安王府养寇自重的传统,甚至还在私下里跟茜香国高层通信。 去年绍治帝收缴国库欠债时,南安郡王就在给茜香国重臣送去一封信件。 在信中,他说他想与茜香国合作, 在东南沿海打一场虚假战役。 事成之后,佯败的茜香国可以带走他们劫掠到的战利品。 南安郡王也能得到击溃敌寇的战功与拖延归还国库欠款的时间。 当然, 南安郡王也不是全然没长脑子。 他没跟茜香国那边提后面那件事,只说他想要战功。 茜香国女王同意了南安郡王的合作邀请。 于是, 在去年京中勋戚哀鸿遍野、悲悲戚戚地缴纳自家的欠债时,南安部与茜香国流寇热火朝天地“打”了起来。 这场战役四处开花, 拖拖拉拉,直到冬天过去了,他们都没打完。 那时候的南安郡王,是何等的志得意满? 因为这场与表演别无二致的局部战争,他既逃避了还债之苦恼,又能偷偷摸摸吃空饷赚钱。一鱼两吃,简直美得要命。 南安郡王根本没想到,不过是区区几个月的时间,茜香国就跟他翻脸不认人了。 他更没有想到,这个在他眼里国内只生产茜草、只有海盗流寇有战斗力、正规军战斗力极度拉胯的番邦小国,居然悄悄培养了一支强有力的海军。 而他身为郡王,不但养寇自重,还带头吃空饷赚钱。 上行下效之下,南安部军队的战斗力断崖式下跌,又怎会是茜香国女王精心培养的强军的对手? 其实,茜香国女王一开始根本就没想过要跟大盛打仗。 她和南安郡王勾结,答应他的合作邀请,并不是为了刺探大盛的虚实。 她只是想赚点钱花花罢了。 可是,在跟南安部军队打假仗的这段时间,茜香国女王看透了南安部的虚实,更窥见了南安郡王与盛朝朝廷间的矛盾。 所以,在春汛过后,东风渐起时,茜香国军队勾结大盛东南沿海走私海匪,在原定打假仗的时候临阵翻脸,打了南安部一个措手不及。 他们不但击溃了南安部署,还直捣黄龙,将南安郡王生擒到手…… 不过大盛和茜香国的实力差距很大,茜香国那边很清楚,南安郡王会战败,是因为他贪污腐败,拖垮了军队的战力。 若与大盛强军打持久战,他们茜香国必败无疑。 所以,茜香国这边才生出了求娶大盛公主,借联姻缔造盟约、展开贸易获利的主意。 他们想要的,从始至终都不是大盛的公主,而是切切实实的利益! 虽然南安郡王与大盛皇帝的关系并不算好,可南安郡王好歹是个郡王,大盛总不至于放任他死在茜香国吧? 不论如何,他们都得到点儿东西才行。 要不然,他们费尽心思抓来的南安郡王不就白费了吗? 南安郡王这回,也算是自食恶果了。 看到南海将军赵廉的奏疏后,绍治帝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但他的声音比脸色还要冷厉:“陆英,召内阁阁臣、兵部尚书、五军都督前来觐见。” 听到绍治帝的声音后,陆英的心瞬间悬了起来。 上次陛下脸色这么难看,还是先帝还在时,命陛下收缴国库欠债的时候。 刚刚陛下看的是八百里加急的密折。 无论是内阁、司礼监还是通政司都不能提前阅览,所以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能让陛下心情差到如此地步,不是地方出了贪腐大案,就是边疆防务出了问题。 在前往内阁的路上,陆英衷心地希望出的事情不要是后者。 因为,一旦后者出了问题,老百姓就真要流血了。 虽然宦官在世人眼中都是谄媚君上的佞幸,但陆英并不是那等小人,他并不希望主子难过,更不希望黎庶流血、战火纷纭。 而当陆英把绍治帝刚刚点过名的大臣一一带到时,绍治帝的情绪也稳定下来了。 不过,但凡长眼睛的人,都能感受到玉熙宫内压抑的气氛与绍治帝不妙的心情。 在众人小心翼翼地行礼问安后,绍治帝冷声道:“东南不平,朕如何能安?你们看看吧,南安郡王业已被茜香国俘虏。到底如何行事,还要你我君臣共议。” 第257章 他把手中密折递给陆英:“拿去给阁老尚书、都督将军们看。” 陆英接过绍治帝递过来的折子,又亲自把折子送到杨宗祯手里。 杨宗祯是元辅,合该他先看这份奏疏。 杨宗祯接过赵廉的奏疏后,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在看到南安郡王兵败被俘与茜香国的要求后,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南安王府养寇自重,已经是朝廷上下人尽皆知的秘密。 绍治帝继承了先帝的遗志,一直在削藩,也是不争的事实。 君臣博弈,本是正常之事。 可问题在于,地方军头担心自己被鸟尽弓藏,进而养寇自重的前提是,军头的部署要比敌寇的军队强势至少几倍。 在盛朝中央朝廷里,从绍治帝到基层小吏,都觉得南安郡王就是这样强势的军头。 谁能想到,南安郡王会没用到如此地步? 绍治帝没有想到这件事,杨宗祯也没有想到这件事。 一想到东南海疆要因南安郡王被俘一事掀起战火,绍治帝与杨宗祯这对君臣的心情就都差到了极点。 杨宗祯看完奏疏后,把奏疏递给次辅张泰维。 然后,脸色难看的人又多了一个。 待到五军都督府的将军最后一个看完赵廉的奏疏后,玉熙宫里,已经是愁云密布、哀鸿遍野。 绍治帝道:“我大盛自建国以来,和亲之事寥寥无几。朕怎忍心嫁公主、郡主去千里之外的茜香国和番,常受地动海啸之苦,永难返国思亲之痛!” “可那南安郡王已经为茜香国所俘,若不下嫁公主,恐怕南安郡王会身死茜香,朕又于心何忍呢?” “不知众位卿家,可有什么两全其美的计策,既能不嫁公主,又能救出南安郡王?” 这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计策? 茜香国打的就是用南安郡王换好处的主意,若没有好处,茜香国怎会松口,放过南安郡王? 绍治帝本人,也绝不会舍不得南安郡王身死茜香。 他巴不得茜香女王一刀把南安郡王给砍了。 可东南西北四王之先祖,都是跟着盛朝太祖皇帝打天下的老兄弟。 这四家异姓藩王,当年战功尤为卓越。 若非如此,太祖高皇帝也不会封他们为异姓王。 有这份祖荫在,只要四家王府不叛国、不谋反,他们就与国同休,即便皇帝对掌兵权的异姓王不满,也只能钝刀子割肉,逐步削藩。 而在成功削藩后,皇家依旧要让这些人做富贵闲人,安享太平。 从太宗文皇帝到绍治帝,都是如此。 所以在南安郡王战败前,绍治帝只能一点点削藩,而不能把南安郡王一撸到底。 在南安郡王战败后,绍治帝终于可以处置南安郡王了。 但他不能直接说出诸如“既然南安战败,就让南安死在茜香好了”之类的话。 因为,一旦绍治帝说出了这种话,武将、勋贵与功臣们都会产生唇亡齿寒之感。 但凡长脑子的人都会产生这样的想法,那就是绍治帝今日如此对待南安郡王,日后是不是也会这样对待自己? 而在产生这种想法后,还有谁会对绍治帝掏心掏肺地尽忠呢? 所以绍治帝不能说这种话。 就算要清算南安郡王的罪责,也得等到南安郡王回到大盛后,才能处置他。 而不是把南安郡王搁在茜香国,生死由天。 在绍治帝问出这个两难的问题时,玉熙宫内,君臣双方都不约而同地产生了同样的想法。 那就是,为什么老天无眼,没让南安郡王直接战死沙场呢? 如果南安郡王死了,他们现在直接拣选军队,开拔海疆、沙场雪耻就行了。 哪里还用考虑和亲与否的问题? 五军都督思忖再三后,还是站出来禀奏道:“陛下,不若拣选民间之女充作公主嫁过去,先打发了那茜香国主,换回南安郡王,日后我们再发兵雪耻!” 听闻此言后,原朴轻声叹道:“良人之女,有何错处要为南安郡王的错误买单?” 张泰维建议道:“原阁老说得对,若真要嫁人,也不该让无辜者顶上。” “不若还是让南安王府的郡主嫁过去吧,她也是天潢贵胄,嫁过去,也不算辱没茜香国世子。而且为人子女者,为父尽孝,亦是理所应当之事。” 更何况,这事情本就是南安郡王战败才惹出来的。 由南安王府自己出人,把南安郡王换回来也很合理。 就在众人纷纷出计时,杨宗祯突然想到几年前休沐时,叶士高师徒来他家里、陪他读史的旧事。 在读到徽宗故事时,他那徒孙贾璋笑吟吟地道:“我看宋徽宗这样没用的皇子,才是最适合被送去和亲的人。” “用风花雪月、诗酒风流软化敌方主君的雄心壮志,不正是徽宗擅长的事情吗?只可惜,那时候的金国并不是女主当权……” 那时退之听到茂行的话,还拍茂行的脑袋让他不要浑说呢。 但现在,贾璋曾经玩笑话却给杨宗祯不少灵感。 他走上前去,对绍治帝启奏道:“陛下,臣看南安郡王本人才是最合适的人。” “茜香国正是女主当权,南安郡王相貌英伟、身份贵重,正是女王王夫的不二之人选!” “那女王有一国之富贵,配南安郡王,也不算委屈了他。” “而且,若要缔结两国之好,让公主远嫁过去做王妃,终究还是差了一层,还是直接与女王结亲最便宜了。” 就像茂行的玩笑一样,和亲也不一定非得是女子去嘛! 茜香国看中的本就不是谁去和亲,而是和亲一事背后的利益。 所以为什么不让南安郡王自己顶上呢? 南安郡王府没了南安郡王,上上下下都会方寸大乱。 而且,南安郡王妃没有儿子。 王府的几个庶子为了争夺世子之位,必然会竭力满足陛下的各种要求。 譬如说拿南安王府的财富凑和亲时所需的“嫁妆”,譬如说主动上疏,说自家想为郡王战败一事赎罪,自请降爵交权…… 杨宗祯说完后,期待地看向绍治帝。 不知道陛下会不会觉得他的建议太过离谱了,不过如果可以的话,他真希望陛下采纳他的建议。 因为这才是最惠而不费的选择! 第198章 心意已定王府纷乱,茜香应允择定使臣 绍治帝惊喜地看向杨宗祯。 茜香女王提出和亲之议, 可皇室适龄的公主与宗室适龄的郡主都是金枝玉叶,怎能为了区区一个南安郡王,就嫁去蕞尔小国受尽辛苦?! 仕宦平民之家的女子更是无辜, 凭什么要她们千里迢迢地嫁去茜香,换回南安郡王这个废物! 谁的父亲谁去救, 这才公平嘛! 因为这个, 绍治帝觉得张泰维提出的建议很不错。 让南安王府的郡主和亲, 嫁给茜香国世子换回她父亲,的确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但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 他的杨首辅居然能想出这样天才的主意。 让南安郡王嫁给茜香国主, 这可比张泰维的主意妙多了! 谁犯了错, 就由谁去买单,这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 从现在这一刻起, 让南安郡王嫁给茜香国主做王夫, 才是拯救南安郡王性命的最好安排! 绍治帝在听到杨宗祯的主意后, 就瞬间想到了南安郡王本人和亲所能带来的各种好处。 杨宗祯想到的好处,绍治帝全都想到了。 杨宗祯没想到的好处,绍治帝也想到了。 杨宗祯没想到、但绍治帝本人想到的好处,就是可以借着南安郡王和亲茜香女王一事敲打西宁郡王。 南安郡王养寇自重,私吞军饷, 为了拖延还债,还与茜香国勾结, 最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那么, 胆大到敢于隐匿欠债勋戚财货的西宁郡王又会好到哪里去呢? 绍治帝纵容西宁郡王隐匿欠债勋戚财货,是为了让西宁郡王主动背上欺君罔上的罪名, 好变成他砧板上的鱼肉。 直到现在还没对西宁郡王动手,是因为绍治帝还没有彻底摸清楚西宁郡王的深浅,更没有摸清楚西宁郡王与义忠郡王是否有关系。 更何况,眼下东南沿海刚出事,若西北平安州再出事,天下黎庶必然人心浮动,他这个皇帝也会颜面无光的。 因为以上种种原因,西宁郡王还有用。 绍治帝并不希望西宁郡王变成下一个被俘的南安郡王。 毕竟,在南安郡王被俘前,所有人都觉得南安郡王是实力强大的军头。 可南安郡王战败的事情证明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南安郡王根本就不是什么实力派军头。 万一西宁郡王与南安郡王一样是个绣花枕头,那事情就糟糕了。 所以,此时此刻,敲打西宁郡王也是一件十分有必要的事情。 第258章 绍治帝心念百转,然后起身对众人笑道:“杨爱卿所言极是!朕觉得此计极妙,南安郡王郡王与茜香国主确是天作之合!不知诸位卿家觉得如何?” 张泰维、原朴、五军都督等人很是惊奇地看向这对侃侃而谈的君臣。 你们君臣两个,还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应啊! 他们这位首辅,居然能想出这样釜底抽薪的计策;他们这位皇上,居然眼睛眨都不眨,毫不犹豫地做出把南安郡王嫁给茜香国主的决定。 南安郡王郡王与茜香国主是不是天作之合他们不知道,但是陛下你和杨首辅绝对是天作之合! 只怕南安郡王知道这件事情后,半夜都都要从床上坐起来骂杨宗祯两句,再在心里诅咒两句绍治帝。 可是仔细想想,若让南安郡王本人和亲,对朝廷来说还真没什么坏处。 远的暂且不提,只说银子,他们就能省下好一大笔嫁妆钱呢! 就算是为了爵位,南安郡王府的几位公子也不会在给亲爹凑嫁妆钱这件事上吝惜…… 想到这里,内阁几位阁臣与两位尚书纷纷附和绍治帝,赞美气杨宗祯的计谋来。 他们上嘴皮一搭下嘴皮,杨宗祯就变成了陈平、张良那样聪慧颖达、谋定天下之良臣,绍治帝也变成了唐太宗那样虚心纳谏的君主。 就连南安郡王和亲茜香一事,也变成了缔结两国永世之约的绝佳协定。 而在与会勋贵、武将里,与南安郡王府关系差的人乐得看南安郡王府的笑话。 与南安郡王关系好的人在看到绍治帝与那帮文官眼中的兴奋之色后,也默默地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他们可不敢为南安郡王求情。 陛下本人、内阁阁臣,兵、户两部尚书与五军都督都赞同的建议,他们却站出来反对,是这官当得太舒坦了吗? 而且,万一陛下来一句,你这么心疼南安郡王,不如朕把你的女儿充作公主,嫁去茜香把郡王换回来就好了,他们又该怎么办? 还有人想到更可怕的事情。 那就是,万一陛下跟他们说,你这么心疼南安郡王,不如朕把你收为义子,嫁给茜香国主好了,他们又该怎么办? 于是,众位武将、勋戚也纷纷附和起阁臣尚书来。 或许,这就是郡王和番一念起,顿觉大盛天地宽吧! 绍治帝与内阁、尚书、都督、将军们定计后,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得知绍治帝的决定后,南安太妃直接厥了过去,醒来后更是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郡王妃心里却暗自欣喜。 她一点儿不在乎自己丈夫的安危,更不在乎自己丈夫是否会和亲,是否会变成茜香国主的王夫。 因为,在郡王妃看来,这本就是一件好事。 南安郡王有很多小妾,待她并不好,若非她娘家得力,只怕这老贼早就宠妾灭妻了。 在这种情况下,她这个做妻子的,又凭什么要在乎南安郡王的荣辱与安危? 她只在乎自己的女儿。 她都打听了,茜香国使者传过来的消息是,茜香国女王想要为她儿子求娶大盛公主。 皇帝肯定不会为了郡王,就把天家贵女嫁到那蕞尔小国去。 在这种情况下,她女儿才是最可能被送去和亲的那个人。 如今陛下钦定南安郡王自去和亲,她的女儿就再也没有和番之虞了。 而她本人也能从苦海中挣脱出来,永生永世都不用面对讨人嫌的丈夫。 这样的大好事,郡王妃又怎能不暗自欣喜? 南安太妃很了解自己的儿媳妇。 她完全能猜到南安王妃的想法,所以她一看到南安王妃过来,就拉下脸质问南安王妃:“临儿出了事,你是不是在幸灾乐祸?” “贤姐儿人呢?临儿把她视作掌上明珠一般宠爱,现在临儿出了事,她跑去哪儿了!” “你也是念过女四书,怎会不知缇萦、木兰故事?你怎么不劝贤姐儿自请远嫁救父?反倒还有闲心在这里闲逛!” 听到婆母质问讥讽的话语后,南安王妃并不觉得愤怒。 这么多年下来,她早已经习惯了。 此时此刻,她还有闲心欣赏南安太妃气急败坏的模样呢。 她把账本放到案头,对南安太妃道:“儿媳倒想让贤姐儿尽孝,只可惜我们贤姐儿没那个福分呢。” “陛下都说了,若缔结两国之好,嫁给茜香世子终究还是差了一层,不若与女王结亲来得直接便宜。” “所以就算是为父尽孝,也应该是府里几位哥儿去尽孝,您攀扯我们贤姐儿做什么?” “只是现如今,您那些好孙子正忙着跟陛下表忠心抢爵位呢!哪里有心思给王爷尽孝,更别说以身相替,嫁去茜香了。” “母亲这么会讲孝顺典故,不如还是给您那些好孙儿讲吧,说不定就把谁给说动了呢!” “这是咱们家账册,我给母亲送过来了。您好好给王爷挑挑好东西,这可是王爷日后傍身的嫁妆钱……” 南安太妃被她气得发抖,恨不得上前打南安王妃的耳光。 只是还没等南安太妃动手,南安王妃的亲信嬷嬷丫鬟就已经挡在她身前把南安王妃保护了起来。 “母亲,您慢慢挑,儿媳告退。” 南安王妃把太妃气了个半死,但她的话却还是点醒了南安太妃。 是啊,她可以要求她那几个孙子愿不愿意代替临儿嫁给茜香女王! 可是,在听到她的请求后,几个平日里孝顺贤德的孙儿全都变了脸。 唯一一个脸色和善的孙儿也对她说,陛下和内阁要父亲亲自和亲,并不仅仅只是为了保住父亲的性命,更是为了削弱南安郡王府。 所以换人,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祖母您老人家还是好好地待在家里,颐养天年吧。 太妃恨得要命,指着几个孙儿的鼻子骂了起来。 骂着骂着,太妃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她的命,她们临儿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在这之后,南安太妃又是求爷爷告奶奶地想要绍治帝收回成命。 可是上到太后,下到勋戚老亲人家能面君的小字辈,根本就没人愿意搭茬。 皇帝和内阁都同意了的事情,根本没人敢反对,也没人敢为南安郡王求情。 太妃娘娘就算再生气再难过,也只能捡起她儿媳妇给她送来的账本,哭哭啼啼地为儿子挑选起嫁妆来了。 朝廷内部,倒是有些腐儒上疏为南安郡王说话。 他们只说古往今来,就没有男人和亲的例子,让天朝郡王侍奉番邦小国牝鸡司晨之主,岂不是乾坤颠倒,阴阳失序? 但绍治帝只用两个问题就能打败他们。 绍治帝会对提出这件事情的人说,既然你们这么想要维护名教,那不如你们把自己的女儿嫁去茜香吧? 而对那些对亲生骨肉都冷血无情的人,绍治帝会对他们说,你们的女儿当然可以嫁,但你们家也要倾家荡产,凑出一副至少要有王妃规制的嫁妆陪嫁。 你们愿意这样做吗? 这些人瞬间哑口无言,而绍治帝直接说他们虚伪,顺便送给他们一份贬官、罚金套餐。 在通过廷议后,盛朝这边就拟好国书,派绣衣使者八百里加急送至茜香王庭。 盛朝的国书很长,但大体的意思是说,若女王愿意与南安郡王联姻,缔结两国之好,那盛朝不会吝惜嫁妆礼物。 又暗示茜香女王,若不同意,盛朝也不会嫁公主过去。 大不了就再打一场,反正盛朝现在国库有钱,不怕与人打持久战。 茜香国本就担心因为担心持久战会输,才拿南安郡王当筹码,向大盛提及求娶公主之事的。 看到大盛的暗示后,他们自然会答应大盛的要求。 毕竟茜香国君臣看中的本就不是公主,而是好处。 所以,在看到南安郡王的嫁妆单子后,在茜香国主心里,南安郡王就已经是最完美的王夫了! 她一边书写国书,一边回忆起南安郡王的长相来。 在金钱的加持下,南安郡王这块老帮菜瞬间就变得顺眼起来了! 盛朝这边收到茜香国的国书后,立即拟定了送嫁妆的使臣团队。 贾璋、叶荆和杨叔玉直接被绍治帝御笔钦点,送进使臣团队做主使与副使。 按照盛朝规制,主使官位不能低于四品,副使官位不能低于六品,前者的品级比贾璋高,后者的品级比叶荆与杨叔玉的高。 把他们塞进去做使臣,自然要封赏他们,给他们升官加衔。 于是贾璋挂上了一个佥都御史的兼职,叶荆与杨叔玉也被拔擢为翰林院编修。 杨宗祯想出来的计策很得绍治帝的心意,绍治帝心里琢磨着要赏他些什么。 但杨宗祯本人已经是首辅了,早已封无可封了,所以这份封赏,就落到了贾璋、叶荆、杨叔玉他们这些小辈头上。 第259章 于是,贾璋他们几个,第一次遇到馅饼从天而降,而且还没毒的大好事。 对此,他们只能说一句感谢师祖/祖父的馈赠了。 第199章 南安后续贾璋出使,湘云出嫁惜春定亲 为了讨好绍治帝获得爵位, 南安王府几位公子做出了很多努力。 他们上疏宣称自家愿意放弃世袭罔替、永不降等之王爵,又愿意拿出泰半家财,凑够了南安郡王和番所需的“嫁妆”。 绍治帝对南安王府上上下下的做法都很满意, 所以绍治帝给他们赐下了恩典。 于是,郡主得到了单独开府, 奉养母亲南安王妃的资格。 于是, 几位公子蒙受天家推恩, 都袭承了爵位。 南安郡王长子袭承南安国公的爵衔,其余诸子袭伯爵爵衔,大家对此都还算满意。 至于南安太妃, 则被交由袭承了国公爵衔的南安郡王长子奉养。 还南安王府在凑完和番所需的嫁妆后余下的家财, 也是按照大盛律法的要求, 被公平公正地分配给南安王府的成员。 绍治帝都把南安郡王送去茜香国和亲了,又削了南安王府的王爵与兵权, 早已心满意足了。 更何况, 眼下正是国库丰盈的时候。 身为九州万方的主人, 绍治帝还不至于跑去觊觎南安王府余下的仨瓜俩枣。 因为母族的帮扶,云英未嫁的郡主分到了很多嫁妆钱。 这笔银子的数目足以让她的那些异母兄弟咬牙切齿了。 可南安郡王的小妾都是寒门出身,还有不少是郡王从烟花柳巷赎回来的,这些人里面,哪有能对付王妃娘家的人家呢? 太妃因为郡王和亲一事心灰意懒, 也是不愿意帮助奉养她的孙儿的。 于是,即便他们恨得咬牙切齿, 也得眼睁睁地看着一箱箱金银流入新建的郡主府。 南安王妃和郡主母女二人,根本不指望她的这些异母兄弟们能在郡主出嫁后照顾她, 也不在乎他们的想法,更不愿意和他们维护关系。 有那个时间, 还不如好生费些心思,寻摸来一位既好拿捏、又愿意与她一起孝敬母亲的郡马。 南安府上的事情告一段落,出使茜香的队伍即将出发。 此时正是柳杏榆荚,样样芳菲的时候,黛玉盯着紫鹃她们把贾璋的麒麟服、官服和府里针线房新做的衣衫装进衣奁,又备了茶纸香药等物给贾璋带上。 黛玉准备得这样认真,是为了避免贾璋路上有日用不足之虞。 避免生活上的不适还是次要的,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避免生病,避免水土不服。 待到吉日吉时,夫妻二人依依惜别。 贾璋策马离开荣国府,在玉熙宫与绍治帝告别后,才与叶荆、杨叔玉以及绍治帝亲信小将姚云起一起带着三千营、神机营兵卒前往通州河案。 在内阁与勋戚十八相送后,使臣团队登上楼船、扬帆起航。 贾璋并无晕船之症,所以他在上船后并没有回到船舱休息。 而是站在船头,看向岸边的人流。 在贾璋眼睛里,这些人的轮廓变得越来越模糊。 最后,这些人化作一片漆黑的墨点。 贾璋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他看向甲板上游走逡巡的兵卒,眼尖地发现了几个容貌平庸、很像细作的身影。 这些人很像前世锦衣卫的细作。 贾璋心想,这些人八成是陛下安排过来,刺探茜香国情报的绣衣使者。 他和陛下还真是心有灵犀,因为他也带了一些亲自培养、从小养到大的细作,预备刺探茜香国的消息…… 而在贾璋离开后没过多久,卫家与史家办了婚事。 湘云嫁给了卫家的公子卫若兰,与王熙凤做了妯娌。 湘霓是湘云的堂姊,黛玉、宝钗也是与湘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因此妯娌三人相约,一起去保龄侯府为湘云送嫁。 面对湘霓她们三人的道贺恭喜,保龄侯夫人笑道:“多谢你们来,快进去,云姐儿正等着你们呢!” 去岁秋日,保龄侯史鼐转任回京都,暂住在荣国府的湘云也被保龄侯夫妇接回了史家。 在这之后,没过多久,保龄侯夫人就为湘云定下了婚事。 卫家乃武将世家,家世是要比史侯府稍微低一些的。 但湘云父母业已双亡,这在很多夫人眼中,都是一个不小的缺点。 所以男方门第低些,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卫若兰是卫家的嫡次子,容貌俊雅,文武双全,堪称才貌仙郎。 而且他还补上了金吾卫侍卫的职位,并不是无所事事的王孙公子、纨绔子弟。 湘云很难不喜欢卫若兰这样文质彬彬的才貌仙郎,她对卫若兰这个夫婿很满意。 从湘云夫婿的人选可以看出来,保龄侯夫妇对湘云还是不错的。 至少表面上,他们对湘云很不错。 就像之前说过的那样,不论如何,他们都不能让人说他们苛待兄嫂留下的孤女。 毕竟,他们继承了长兄的爵位,就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来。 比如说,他们的侄女湘云。 湘霓、黛玉、宝钗走进湘云的屋子后,把添妆的礼物交给湘云的大丫鬟翠缕。 在这之后,才坐到湘云身边,与她说起话来。 “云儿今天装扮得很漂亮。” “云儿,姐姐祝你日后夫妻和合,姻缘美满。” “云儿,你瞧这个玉佩,你要不要戴?我觉得这个玉佩更配你的嫁衣哩。” 湘云性情豪爽,听到姐姐妹妹的话后,并不觉得难过伤感。 此时此刻,众姊妹陪伴身侧,她只觉心里温暖,而且充满了力量。 “多谢姐姐们过来走这一趟,过段时间荷花开了后,我再做东请你们赏荷!” 湘霓她们听到这话后,连忙笑湘云是直肠子的性子,都要出嫁了还这般豪爽。 又有人对湘云开玩笑说,不知来日是湘云一个人请她们呢,还是与云妹夫一起请她们赏荷吃酒。 倒是把湘云闹得耳朵滚烫、面皮澄红,难得地羞赧起来。 在嬷嬷们为湘云绞好脸、化好妆容后,全福太太被请过来为湘云梳头。 伴随着梳头的祝词,全福太太为湘云梳好了头发。 在这之后,她又为湘云戴上了新嫁娘的凤冠。 众人瞧着湘云的发髻与妆面,只觉今日的发髻妆面与湘云平日的发髻妆面截然不同,但却格外潋滟美丽。 竟宛若三月的春桃一般,鲜嫩可爱。 就在众人夸赞湘云的妆面美丽,关心、安抚湘云的心情时,保龄侯夫人与忠靖侯夫人联袂而来。 吉时已经到了。 她们两个做婶娘的,也该过来给史湘云盖盖头了。 按照规矩习俗,保龄侯夫人与忠靖侯夫人向湘云说了一些貌似很贴心的嘱咐。 在湘云应下她们的嘱咐后,这对妯娌脸上挂着笑意,从嬷嬷捧着的大红漆盘里面拿起大红色锦绣盖头。 两人一人扯着大红盖头的一角,轻轻地给为湘云盖上这满目绯红锦绣。 在这之后,忠靖侯夫人带着湘云往前院去了。 湘云接下来要与保龄侯、忠靖侯两位叔父辞行,然后再被堂兄背出门,送到花轿之上。 而保龄侯夫人这个女主人则留在后院,招待湘霓、黛玉等前来保龄侯府为湘云送嫁的客人。 至于接下来湘云出嫁、史家嫁妆唱名等事,黛玉她们都是在离开保龄侯府、回到荣国府后才知道的。 白日里,她们在保龄侯府里参加侯府办的酒席,哪里有机会出去看看外头的情况呢? 湘云出嫁后,在卫家过得还不错。 卫若兰脾气秉性、品貌才华都很不错,是个好相处的夫君。 湘云很喜欢卫若兰的文质彬彬。 因为公爹卫将军业已外任,婆母跟着公爹一起去了任上,所以湘云暂时不用侍奉婆母,这对她来说,也是好事一桩。 对湘云来说,妯娌王熙凤也是个好相处的人。 毕竟湘云既不喜欢管家,又不喜欢权力,她与王熙凤本就没有任何竞争关系。 在这种前提下,王熙凤就算不喜欢湘云,也会装出喜欢她的模样来。 更何况湘云说话爽快、相貌美丽、性情大方,正对王熙凤的脾气,她又怎能不喜欢湘云呢? 因此湘云的婚后生活颇过得去。 得知此事后,保龄侯夫妇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他们夫妇并不是十分关心湘云日后过得好不好,但他们需要湘云在刚出嫁的时候过得好。 如此一来,就算未来某一天,湘云的日子不好过了,那也是湘云自己的问题。 而不是他们夫妇心里藏奸,把侄女嫁去表面光的人家里受罪! 他们可不想在费尽心思后,还被人说是恩将仇报、心里藏奸的小人! 而在湘云出嫁后没过多久,惜春的亲事也定下来了。 第260章 其实,在惜春为贾珍服完丧后,贾敬就往西府这边走了一趟。 他来西府这边,就是想恳求贾母帮忙,给他这小女儿寻一位合适的夫婿。 贾母没有拒绝贾敬的请求。 一来,惜春自幼在她眼跟前儿长大,她对惜春的感情也不浅。 所以,她自然愿为惜春的婚事操心。 二来,尤氏在勋戚圈子里吃不开,根本没能力帮惜春拣选夫婿;胡氏只是惜春的侄儿媳妇,根本就没有帮惜春相看夫婿的资格与道理。 所以,她这个老祖母来帮惜春相看夫婿,才是最好的选择。 更何况,贾敬难得求她一回。 她这个做婶母的,又如何忍心伤害他的怜女之心,拒绝他的请求呢? 在贾璋离京前,贾母已经带惜春参加过好几场宴会,也暗中考察过好几个王孙公子了。 只可惜,这些人都不合适。 因为惜春年纪比较小,所以贾母不着急,也不会选择将就。 她会慢慢地优中选优。 那些身上有不少缺点的人,才配不上宁国府的嫡长女! 而在湘云结亲后,贾母眼中四角俱全的人物终于出现了。 与卫若兰同在金吾卫任职的、福安郡主的嫡幼子蒋梦阳,不但人品贵重、性情温和,还喜好丹青,简直就是惜春夫婿最合适的人选。 这蒋梦阳虽不是嫡长子,但他有家世,有品貌,有家私,有差事。 最重要的是,福安郡主还是皇后娘娘的手帕交,连带着蒋梦阳也跟着沾光。 蒋梦阳这样的条件,在京中还是十分抢手的。 考虑到这一点,贾母也会担心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 所以她只是暗示福安郡主,他们贾家想与贵府二公子结亲。 宁荣二府未婚的姑娘只余惜春一个。 所以贾母一说,福安郡主就知道贾母说的姑娘是谁了。 因为没有贾珍这个万恶之源搅合,宁国府在勋贵中间的名声并不算太差。 福安郡主心想,这惜春是宁国府嫡长女,又被教养在贾太夫人膝下。 无论是身份,亦或是教养,都没有什么可以指择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她堂兄是贾璋贾学士。 据她的了解,陛下,皇后娘娘还有太子殿下好像都很欣赏这位小贾学士…… 这意味着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所以,她极其痛快地与贾母交换了信物。 而在以贾璋为代表的使者团即将抵达茜香国时,贾蒋两家已经合了蒋梦阳与惜春的八字,又下了小定了! 第200章 抵达茜香拜谒女王,递送国书再会南安 绍治八年, 五月初七,大盛船队抵达茜香国海岸。 茜香世子十里相迎大盛使臣,态度极其郑重肃穆。 此前, 茜香世子还觉得母亲与朝臣软弱,明明打赢了大盛, 却还去恳求大盛的垂怜。 现在, 看到大盛的楼船, 与楼船上配备的武器兵卒后,茜香世子终于理解母亲为什么非得和大盛联姻,即便是南安郡王那个老帮菜都能接受了。 之前能够战胜南安郡王, 是在南安郡王部军纪弛废与茜香国女王励精图治的共同作用下达成的结果, 并不意味着他们茜香拥有战争大盛鏖战的能力。 茜香世子长期管理茜香国海防防务, 在看到使臣船队后,他就确定了一件事。 那就是, 若真刀实枪地与大盛正规军动手, 那他们茜香国必输无疑! 而这也正是茜香国对盛朝使臣十里相迎, 茜香世子对贾璋等使臣格外客气的原因。 贾璋等使臣见到茜香世子后,都在心里默默评定起了这位茜香储君。 眼神干练,说话得体,看起来,茜香世子确实是一位青年才俊。 不过, 这位青年才俊未必会有成长起来,乃至执政当国的机会。 陛下安插绣衣使者到使臣团队中来, 绝对不是让他们过来观赏茜香国的风土人情的。 未来若有合适的机会出现,陛下未尝不会对茜香国动手, 以此雪南安郡王战败之耻…… 想到这里,贾璋对茜香世子的微笑愈发修雅和善了。 惹得叶荆与杨叔玉频频侧目。 他们两人既是贾璋的师兄弟, 又是贾璋的好朋友,对贾璋各种表情所代表的含义,还是十分了解的。 如果他们没记错的话,他们小师弟现在的这个表情,好像代表着有人可能要倒霉了? 叶荆和杨叔玉隐晦地打量了两眼茜香世子,心想,可能会倒霉的那个人,不会就是这位世子吧? 就在叶荆和杨叔玉打量茜香世子时,茜香世子还在跟大盛出使茜香的正使贾璋说话。 他根本不知道贾璋这个微笑代表着什么。 在他眼中,大盛使臣丰神俊秀,修雅出尘,看着简直就是神仙中人。 据说这位使臣还是三元及第的状元,这样的功名,就算是在大盛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 与这样的才华相比,那些相貌与风仪,不过是他最不起眼的优点罢了。 而这样让茜香世子自惭形秽的贾璋,对他的态度却热情有礼,说的话又句句都是茜香世子喜欢听的。 如此一来,茜香世子这个没见世面的年轻人可不就是迷糊了吗? 他心里甚至产生了这样的想法,那就是,老天爷为什么就这么偏袒大盛? 为什么他们茜香国没有养育出来贾佥宪这样杰出的人才呢? 在茜香世子的带领下,贾璋等人来到茜香国专门为大盛使臣修建的驿馆。 不得不说,茜香国安排给他们住的驿馆,要比京城会同馆差上不少。 若是与美轮美奂、富丽堂皇的荣国府比,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过比起楼船船舱,茜香驿馆的条件已经不错了。 贾璋他们这些使臣已经在船上颠簸了好些时日,现在已经很疲惫了。 除了武将姚云起外,贾璋他们几个全都浑身酸痛——贾璋因为习武健身过,所以还比叶荆他们的情况要好上一些。 所以,在抵达茜香国安排给他们的驿馆后,他们谁都没嫌弃。 而是全都狠狠地睡了一觉,好好休整了一番。 茜香国给贾璋这个正使安排的房间面积面积很大,内部也很宽敞。 卧室内的雕刻摆件、花草盆栽,都很有异域风情。 贾璋对这住所并无不喜之处。 不过,一想到绍治帝安排人监视讲经置庐的事情,再想想前世东厂监督臣子与外番使臣的手段,贾璋便让雪檀把他带来的家丁叫来,与他一起细细检查起来。 检查的内容就是,茜香女王有没有安排眼线,监视他这个盛朝使臣。 在贾璋的详细指导下,荣府家丁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贾璋的房间。 确定住所没有什么异常情况,也没有茜香国主安排的细作后,贾璋才彻底放下心来。 在贾璋检查住所时,雪檀已经带人向茜香侍者要了热水,又为贾璋准备好了换洗的衣服。 “三爷,水备好了,您可以去洗漱了。” 雪檀对贾璋轻声道。 贾璋对雪檀点了点头,然后往净房洗漱沐浴去了。 而当他穿着宽松的道袍出来后,便嗅到室内已经弥漫着雪梨香的清甜香气。 这是黛玉亲手制作,又为他装进行囊的香饵。 贾璋直接心头一甜。 他开始思念起他的妻子来,于是提笔在雪檀铺好的宣纸上写了一首小词,又写了一篇记录心情的小品文。 只待茜香国事了,船队回国后,他就可以把他这些寄予这思念之情的文字,交由黛玉赏玩了。 在大盛使臣充分修养精神、保护大盛使臣的三千营与神机营将士安营扎寨后,茜香国女王派使者过来宣召大盛使臣,又为他们举办了盛大的欢迎宴会。 贾璋也终于见到了这位生擒南安郡王,大胜得归的异国女王。 只见对方三十余岁年纪,身穿赤红色左衽长袍,戴着黄金与红蓝宝石打造的冠冕,相貌既艳丽又威严,眼神比较深邃,看起来颇有王者气度。 以贾璋对南安郡王寥寥无几的印象,他给出的评价是,就算没有和亲这一回事,南安郡王也配不上人家女王。 因为茜香国只是小国,贾璋他们又是大国使臣,所以他们不需要对茜香女王行大礼。 只需要以臣子对待皇室亲王的礼仪来向茜香国主执礼就可以了。 于是,在茜香国王宫内,贾璋他们三个正、副使臣与其他随员团团长揖行礼道:“大盛使臣,拜见茜香国主。” 茜香女王让他们不必多礼,又让茜香丞相与茜香世子扶几位使者起来。 被茜香世子扶起来后,贾璋双手捧着国书上前道:“我国圣天子,原下降王弟南安于贵国国主,与茜香永结兄弟之好,又有金册金宝,赐予茜香国主。” 叶荆与杨叔玉也说起祝词来。 茜香国主听他们讲完话后,从御座上起身,亲自走下丹陛接过国书。 第261章 她一目十行地看完南安郡王的嫁妆单子与绍治帝允许茜香与大盛交易的商品名单,心里对前者很满意,对后者的态度则截然相反。 大盛允许交易的物品实在是太少了,武器、火器、铁器这些东西她不敢觊觎,为什么盐也是禁品? 就连茶叶也有交易限额,只有丝绸与瓷器不限量…… 对茜香女王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不过比起以前,现在这样已经好多了。 就算茜香女王觉得不满意,她又能怎么样呢? 大盛可不是什么软柿子。 知晓大盛楼船与正规军强大的茜香女王又怎会因为贸易上的不顺心,就以卵击石,做那不自量力之事呢? 而且,南安郡王的嫁妆的确实很丰厚。 光是这笔财货,就足以让茜香女王感到满意了。 所以,茜香女王完全可以接受贸易上小小的不顺心之处。 她不但接受了绍治帝赐下的金册金宝,又问了圣躬万安,还对贾璋他们笑道:“孤主动提出求娶贵国郡王,就是想与贵国缔结永世之亲!” “如今贵国成了我茜香国的兄弟之国,孤真是不胜欣喜!” 贾璋他们又说了好些客套话,无非是吹捧两国永世之亲,夸赞女王与南安郡王是天作之和云云。 一时之间,倒是宾主尽欢。 在外交礼仪全部结束后,茜香女王大手一挥,宣布欢迎钦使的宴会正式开始。 贾璋他们几个吃了一顿茜香特色的食物,看了一场茜香特色的歌舞,虽然饭菜里海鲜含量过多,但总体来说,还是很不错的。 而且,在看过茜香王宫内部的装潢,贾璋他们几个心里也收回了茜香国修驿馆修得不上心的评价。 就连茜香王宫的家具木料都很普通,他们驿馆内摆放松木家具也很正常。 或许,茜香国朝廷已经很认真地修建驿馆了。 在宴会结束后,贾璋、叶荆和杨叔玉三人获准去见南安郡王。 因为和亲一事已经板上钉钉,南安郡王已经被茜香人迎到了王宫里居住。 不过,南安郡王并没有因为自己居住条件与生活条件的提高感到高兴。 古往今来,哪里有男子和亲的道理! 绍治帝他怎么想出这么阴损的主意的,又怎么这么无情! 还有他的那些儿女,居然没人反对绍治帝的意见,拯救他这个父亲吗? 也是,他与茜香国和亲,他们就能袭爵分家产了。 这群不孝子当然会感到高兴了。 而在见到贾璋他们这些使臣后,南安郡王的脸色也十分难看。 贾璋他们的到来,意味着他即将“嫁”给那出尔反尔,临阵倒戈的茜香国女王。 这对一个男子来说,是何等的羞辱! 可南安郡王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他会被茜香国主擒拿,会被绍治帝当做砧板上的鱼肉随意送出去,全都是因为他自己做得不好。 虽说站在异姓藩王的立场上来看,养寇自重没有什么错处。 可问题是,他都养寇自重了,又怎能贪污军费,致使军队纪律驰废、战力下降呢? 他这样做了,就会有今日的结局。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因果昭昭,报应不爽罢了。 他更没有意识到,当他渴望着和亲的公主、郡主到来,把他救回去时,可没有半点儿对“遣妾一身安社稷”这种事情的反感。 而当刀终于砍到自己头上时,南安郡王才终于知道疼了…… 贾璋、叶荆他们可一点儿也不可怜南安郡王这样的人,也不会因为南安郡王的臭脸感到生气。 他们只会挂着和善的微笑,祝福南安郡王新婚大喜,顺便把南安太妃托他们转送的家信交给南安郡王,然后就功成身退了。 至于南安郡王那些怨怼之言,贾璋他们只当做耳旁风,全都充耳不闻,只在南安郡王的话语涉及绍治帝时,才幽幽地补充上一句:“王爷,隔墙有耳,您说这么多怨怼陛下与茜香国主的话,恐怕不太好吧?” “我们倒是无所谓,毕竟在王爷与茜香国主大婚后,我们就启程回朝了。” “但王爷您,可是要茜香国度过下半生的呀!若是得罪了茜香国主,可又怎生是好?” 南安郡王被他们短短几句提醒气得胸闷气短,就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可是,此时此刻,他还不知道让他和亲的计谋并不是绍治帝想出来折腾他的。 而是眼前这几个人的师祖/祖父,内阁首辅杨宗祯想出来的。 不过,幸亏南安郡王不知道这件事,他若是知道这件事,只怕是会被直接气死…… 第201章 茜香女王迎娶南安,心有疑惑遗留细作 南安郡王身陷囹圄, 远居茜香,并不知道杨门上下才是他和番的罪魁祸首。 不过,对于他来说, 这或许也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吧。 要不然,害自己和番的罪魁祸首近在眼前, 自己却无能为力, 这种感觉, 恐怕会让南安郡王更难受吧? 时值大盛绍治八年五月十六日,茜香国嘉荣十一年五月十六日,茜香国女王与南安郡王正式完婚。 大婚当日, 大盛这边随行兵卒俱披红挂彩, 南安王府凑出来的嫁妆与绍治帝赏赐下来的贵重物品不计其数。 流水般的嫁妆被抬进茜香王宫, 真真儿是让茜香国的王公大臣与平民百姓都看直了眼睛。 南安郡王哪里愿意屈辱地为人赘婿,做那和番的王夫, 日后与其他人在茜香王宫里争夺女王的宠爱? 可形势比人强, 就算不愿意, 南安郡王也得含羞忍耻,换上新郎装扮,与那茜香女王毕姻完婚。 茜香女王并不知晓郡王的心事,不过即便女王得知南安郡王的想法,她也不会感到生气的。 毕竟, 她娶的本来也不是南安郡王,而是盛朝送来的十里红妆。 大婚当日, 茜香女王大排筵会,以示自家对大盛的重视。 一时之间, 茜香王宫内部缠满了红绸,到处都是莺歌燕舞、玉盘珍馐, 茜香女王也换了大婚的礼服与冠带,喜气洋洋地与南安郡王完成了茜香国的结亲仪式。 贾璋他们看了一场与盛朝国内迥异的风俗后,举杯与茜香国权贵高声饮胜。 席间,他们师兄弟三人还巧妙地套到了不少他们想知道的讯息。 不过茜香国的权贵们并没有意识到他们是在套话,因此宾主之间,倒也颇为融洽欢愉。 在新婚礼仪结束后,南安郡王勉力整理自己抑郁的心情,这才没露出难看的脸色。 说句实在话,茜香国女王长得不难看,甚至可以说她很有气质。 可问题在于,茜香国女王又不是南安郡王娶到自家的妻子。 现在是他这个大男人嫁给茜香国主,说得好听点儿是王夫,说得难听,那不就是男妻吗? 以南安郡王的高傲,如何忍受得了这样的羞辱? 就连众位宾客恭喜茜香女王与南安郡王夫妻和合的祝语,落在南安郡王耳朵里,也变成了恶毒的诅咒。 不过,让贾璋他们没想到的事情是,南安郡王居然是茜香女王原配王夫。 因为,在此之前,茜香女王只有侍奉她的公子。 她从未迎娶过王夫。 就连她的那些孩子,也根本不知道自己亲爹到底是谁。 在大婚之日的宴会结束后,贾璋等使臣与茜香国文武全都退了下去。 南安郡王心如死灰地跟着女王走进王夫的寝殿,又心如死灰地跟着中官前去沐浴更衣。 而在来到卧房后,映入南安郡王眼帘的,就是佩剑悬刀的侍婢与铺好了鸾帐锦衾。 南安郡王心里一突。 而在这个时候,女王也来了。 众位侍女连忙行礼,又齐声恭请女王夫妇安眠。 在这之后,大多数侍女都躬身退了出去,只余下一二守夜的侍女留了下来。 南安郡王心里更加慌乱。 就在他思索自己是否要屈辱地侍奉茜香国主时,茜香女王躺到床上,拉起锦被盖住了自己的脸。 她就这样睡了。 睡了。 茜香女王这是什么意思? 她这是累了,还是嫌弃他老? 南安郡王代入茜香女王的视角想了想,觉得答案应该是后者。 虽然这个答案让南安郡王挺不爽的,甚至屈辱感更强了,但不得不说,他心里确实松了口气。 他之前也是三妻四妾的上位者,现在让他转换身份,实在是太难为他了。 不论茜香女王是怎么想的,他现在不用侍奉茜香国主,都是一件好事。 可问题是,现在有了一个新问题出现了。 那就是,他应该睡在哪里? 守夜的侍女看了一眼坐立难安的南安郡王,按照女王的吩咐,指了指房间内另外一张柔软舒适的软榻。 虽然茜香女王一点儿都不想应付南安郡王这个老帮菜,但还没有恶毒到让他打地铺的程度。 第262章 所以,还是分床睡比较合宜。 若不是担心与新婚王夫分居,会传出不少流言蜚语,她才不会和南安郡王住在一起。 等到盛朝钦使离开后,她就可以不用勉强自己了。 至于这处宫殿,就留给南安郡王日常居住好了…… 就在这对新婚的联姻夫妻既不同床又异梦时,回到驿馆休息的大盛使臣们聚在贾璋的房间里面,小酌了几杯。 当谈及南安郡王的脸色时,这几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尤其是杨叔玉。 他晃了晃他手中充满异域风情的金杯,对贾璋和叶荆道:“说起来,南安郡王和亲一事,还和茂行有关系呢。” 贾璋和叶荆听了,都有些好奇。 南安郡王和亲一事,不是师祖向陛下提起,又被陛下批准的吗? 怎么又和贾璋有关系呢? 杨叔玉见他二人疑惑,笑道:“我祖父说了,他能想到让南安郡王自己弥补错误,前去与茜香国主和亲,都是茂行给他的灵感。” “不知道茂行你记不记得,几年前,你和叶师叔师徒二人陪伴祖父读过《宋史》,当时还可惜金国没有女主,要不然昏德公就可以去和亲了。” “师祖正是想到了你的话,才想到让南安郡王和亲的好主意的。据说陛下听到祖父想出来的好点子后,整个人都愣住了,缓了好一会儿才大喜过望地答应了下来。” 听到此处,叶荆拍了拍贾璋的肩膀道:“这么说起来,茂行才是茜香国主与南安郡王的媒人呀!” 贾璋笑着挥了挥手:“什么媒人不媒人的?我可不愿意担着这个称号。万一南安郡王听到了,向那女王吹耳边风,扣押我等,那可就不好了。” 杨叔玉和叶荆知道他是在说玩笑话,因此全都爽朗地笑了起来。 在驿馆的另一边,年轻小将姚云起的房间内,绣衣使者正在与姚云起一起辨明他们暗中搜寻到的地理情报与军方情报里面。 他们要辨明他们的情报里面到底有哪些才是靠谱的。 不靠谱的情报,自然要被丢掉。 省得盛朝因为这些不靠谱的情报,对茜香有了错误认知,最后发生误国误家的事情。 至于那些靠谱的情报,则要被专门汇编成册。 这些情报会随着使臣团队一起回国,交由绣衣使者北燕卫的专业人士分析、存档。 在这之后再整理一遍,最后交到陛下手中! 时光匆匆而逝,转眼间茜香女王已经和南安郡王成婚好几天了。 贾璋他们顺利完成了出使的任务,也即将启程回国了。 那茜香世子格外舍不得贾璋离开茜香。 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就算茜香世子舍不得贾璋这样的大才离开茜香国,他也不能强留。 为了报答贾璋这些日子教他的儒家经典与诗词歌赋,在盛朝使者临行前,茜香世子向贾璋馈赠不少礼物。 而这些礼物当中,最贵重的东西就是茜香罗。 茜香罗色泽鲜艳红润,带有异香,甚至还有防水功能。 在雨天穿茜香罗的衣服出去,衣服不但不会打湿,还会在雨水的润泽作用下显得更加光艳夺目。 即便在茜香国国内,茜香罗也是难得的珍宝;而在大盛境内,茜香罗更是价值千金。 叶荆得知贾璋得到这么珍贵的礼物,私下里打趣贾璋道:“若茂行是茜香人,只怕日后要被那世子封作国师了。” 杨叔玉反驳道:“叶师兄这话说得不对。” “弹丸小国,焉能装下国士?依我看,咱们大盛的佥宪,可比这茜香的国师好多了。” 叶荆听到杨叔玉的话后,笑着向贾璋赔罪:“叔玉说得对,若君子生于小国,岂不是龙困浅滩。刚才是师兄说话唐突了。” 贾璋摆摆手表示自己不在意,又笑道:“国家与国家之间,向来都是利益至上的。这茜香世子看着欣赏我,实际上也没安什么好心。” “这些日子里,他在向我请教问题时,总是想刺探大盛的情报,不过全都让我挡回去了。” “临行前,他又派人把舞女送来给我做侍妾。我家有贤妻琴瑟和鸣,本就不会接受外人插足!更何况,这些女子十有八九都是细作,就算要养歌舞班子在家里表演,也不能用这样的人。” “因此,我让人把那些女子给那世子送回去了。” 叶荆和杨叔玉听到他的话后,异口同声地道:“茂行,你居然也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原来他二人也收到了这样的“礼物”。 不过,他二人同样洁身自好,同样担心这些女子是细作,因此也没有接受这不怀好意的“礼物”。 提起细作,贾璋就想到他留在茜香国打探消息的细作。 从他被选做使臣后,他心里就浮现出一个异常严肃的问题。 那就是,茜香国女王到底是怎样培养起一支强军的? 南安郡王是很拉胯,可他的军队里面,并不全都是废物。 那茜香女王能大败南安部,还能生擒南安郡王,必然也有几把刷子。 可是,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茜香国的土壤十分贫瘠,国内特产也只有织染茜香罗的茜草一种。 他们国内,并没有其他能够获利的经济作物与矿物。 按理来说,茜香国应该是穷得要命才对。 单靠当海盗劫掠的财富,真的能养得起一支足以打败南安郡王的军队吗? 按照户部的说法,南安郡王养寇自重时,对茜香国军匪放水放得厉害。 因为这件事,这些年来沿海地区的损失并不小,甚至可以说是很重…… 这笔劫掠的财富,貌似已经足够供给茜香女王养军队了。 可贾璋的直觉告诉他,事情不是这样的。 而他的直觉,一般都不会出错。 所以贾璋并没有把他带来的细作带走,而是把他们留在茜香潜伏,顺便打探情报。 他这么做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陛下不也派了绣衣使者过来潜伏,顺便打探情报吗? 他跟着陛下学做事,总不会出什么差错。 当然,贾璋心里也清楚,绍治帝派间谍细作探知的情报,必然是茜香国的军队防务。 而贾璋派间谍细作探知的情报,则与绍治帝想要探知的情报截然不同。 他想知道茜香国主富裕起来的真正原因。 若茜香国真有未知财源,大盛未尝不可以掺和一腿。 被叶荆和杨叔玉两位小师兄簇拥着出去,欣赏浩荡海风、滚雪洪波的贾璋心里这样想着。 第202章 使团归京御前赏赐,贾璋归家西宁难安 千里东风, 一日之遥。 当贾璋他们抵达通州河岸边,看到盛朝衣冠后,心里都涌出了久别重逢的感动。 在姚云起的指挥下, 他标下两名副将带着三千营、神机营兵卒离开楼船,回转密云大营驻扎。 而贾璋他们三位使臣与姚云起一起策马入宫城, 前往玉熙宫觐见绍治帝。 玉熙宫内, 绍治帝听完贾璋等人的禀告, 看完茜香女王呈送的国书与礼物后,拊掌笑道:“我大盛与茜香能结永世之好,都是郡王舍身取义的功劳!” “作为君主, 朕又怎能不照顾好南安郡王的尊长与家眷呢?” “来人呐, 准备一些赏赐, 送到太妃与王妃手里!” 听到绍治帝的吩咐后,陆英点头称是, 立即吩咐下面人去准备赏赐。 绍治帝满意地点了点头。 给南安郡王家属的赏赐, 只是为了表达他的仁慈之心。 接下来的赏赐, 才是他真正想给出去的。 他要赏赐贾璋他们这些出使茜香的臣子。 “你们远赴茜香,促成两国缔约之事,全都是于国有功!朕要赏赐你们飞鱼服,百铢金。还有你们几个因为担任使臣而得到的加衔,也要落实下来。” “陆英, 记得向吏部通知一下这件事。至于茂行、安均你们几个回家后,也可以准备好给家中女眷请封诰命的奏折了。” 茂行是贾璋的表字。 而安均, 则是姚云起的表字。 绍治帝单独提到他们两个的表字,足以昭示绍治帝对他们两个的喜欢。 不过此时此刻, 没人注意这件事。 他们的注意力都被绍治帝的丰厚赏赐给吸引走了。 贾璋他们全都大喜过望,皆叩拜行礼、伏惟谢恩。 不过贾璋三人心里清楚, 他们能够得到这么丰厚的赏赐,纯粹是沾了师祖/祖父的光。 若不是杨宗祯主动提出让南安郡王和番之事,他们几个哪里有这样的好便宜去捡呢? 而姚云起想的是,这次能升官,纯粹是陛下信重他。 要不然,他也不会什么都没干,就得到这么多好处。 至于收集情报一事,主要忙活的,还是绣衣使者出身的兄弟。 他这个将军负责的工作,只有协助绣衣使者,把那些细作分散性地安插在三千营与神机营兵卒当中,并没有什么别的功劳…… 第263章 在贾璋他们三人离开玉熙宫后,姚云起从怀中掏出密折,双手奉与绍治帝过目。 密折里记录了茜香国兵力、水文、地理等事,绍治帝接过奏折后,阅览时十分专注用心。 “启禀陛下,贾佥宪三人风度卓然,在茜香国展现了我朝气度。除此之外,他们也没收受茜香世子馈赠的、疑似细作的女子,真乃忠信人也。” “关于茜香国的情报,绣衣使者的同僚们只搜集到了这些。余下细作业已潜伏于茜香国内探听讯息。” “具体的情报分析,还要由北燕卫整理后,才能呈送陛下御览。臣伏惟敬告如上,还望陛下知悉。” 绍治帝一边听姚云起的禀奏,一边读完了绣衣使者呈送的奏折。 在看完奏折后,他对姚云起道:“安均,你做得很好,朕很满意。” “回去好好练兵,说不定,朕日后会有大用处。”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一定要攻打茜香国,但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姚云起连忙称是,又拍胸脯表起忠心来。 绍治帝看了后,心里觉得他这副质朴笨拙的模样也是很有趣的。 于是,他又和姚云起说了两句话,这才让姚云起离开。 不得不说,文臣与武将还是不一样的。 朝廷中枢之内,文臣序列的高官既需要处理上下君臣关系,又需要处理九州万方繁复政务,所以雄才大略的君主都不会愿意见到文臣序列的高官里面有蠢货。 但武将就不一样了。 武将若想做到高位,还不被君主忌惮,最好就是只有沙场烈战、排兵布阵的聪明,没有做官说话、谋权夺利的圆滑。 只有忠厚老实的人,君主用着才放心。 很明显,姚云起就是这样一个忠厚老实、能让绍治帝放心的人。 不过,姚云起他究竟是生来如此,还是戴着面具伪装忠厚,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 贾璋他们师兄弟三人离开玉熙宫后,就挥手告别、分别策马家去了。 待五花马行至荣府朱门前,只见荣国府的长随小厮已经束手分列于门口两侧。 贾璋下马后把马鞭随手放到一个看得顺眼的小厮手中,然后坐上府里提前预备好的抬舆,来到荣庆堂内。 贾母、贾赦、邢夫人、黛玉、菱哥儿还有嫂子弟妹、弟弟妹妹和侄子侄女都在,贾璋大步上前,在蒲团上拜倒给祖母和父母请安。 在贾赦万分欣喜地起身,把儿子扶起来后,黛玉怀里的菱哥儿已经开始叫爹了。 贾璋心里一软,贾赦拍他的后背,笑道:“你还不过去抱抱你儿子?” 这个时候,他倒是不讲究什么抱子不抱孙了。 隔辈亲这种事情,还真是很有道理的。 贾璋走过去抱过菱哥儿,借着抱孩子的动作,在袖子底下悄悄地握了握黛玉的手指。 温热的温度从贾璋手心传输到黛玉的手指尖。 他含笑看了她一眼,她不自觉地莞尔一笑,缓缓地弯起了唇角与眉梢。 平日里,贾璋经常陪伴菱哥儿,他会和黛玉一起陪菱哥儿玩,一起给菱哥儿念诗念故事。 菱哥儿记忆力又很好,因此即便贾璋离京日久,菱哥儿也记得贾璋这个爹爹。 此时菱哥儿已经搂住了贾璋的脖子,稚嫩的脸庞贴着贾璋的侧脸:“菱儿,想爹。” 菱哥儿记得贾璋,也很思念贾璋。 但他只是一个小孩子。 所以,菱哥儿不一定会向贾璋表达自己对他的思念。 今日菱哥儿见到贾璋后,就贴着他脸说想他,是因为黛玉提前教过他。 她说,抱着菱哥儿飞飞,给菱哥儿念故事的爹爹,是很爱菱哥儿的爹爹。 如果菱哥儿说想爹爹,爹爹会很高兴的。 比菱哥儿收到祖父送的可爱布老虎后还要高兴…… 菱哥儿希望爹爹高兴,所以他贴着贾璋的脸,童声稚语地说想他。 贾璋的心好像被温水泡过一般,他亲了亲菱哥儿稚嫩的小脸,掂了掂菱哥儿的重量,温柔地笑道:“菱哥儿可真听话呀!是不是每天都乖乖吃饭了?” 菱哥儿连连点头,贾母、邢夫人他们见到菱哥儿的,全都笑了起来。 而在贾璋坐到黛玉身边的楠木圈椅上面后,贾琮他们这些晚辈都上前行礼问安。 贾璋笑着让他们起来,又问了他们几句话。 问的问题无非是他们最近过得怎么样,读书上、生活上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云云。 贾琮他们一一答了,贾璋听后点了点头,又让他们有事情一定要告诉他,不要瞒在心里。 在说够话后,众人簇拥着贾母与贾璋一起来到花厅参宴,好为贾璋接风洗尘。 席间,贾母、邢夫人她们又问了贾璋路上种种与面圣之事。 听到贾璋提起海上波涛汹涌后,贾母等人全都心疼起贾璋路上的颠簸;听到茜香国的风土人情后,所有人都感到新奇有趣。 而在听到绍治帝给贾璋升官的赏赐后,贾母等人都为他感到高兴,又连声称赞起绍治帝的恩德来。 晚上回到鹤鸣苑时,菱哥儿已经睡着了。 把菱哥儿交给乳母照料后,贾璋让紫鹃她们把他带回来的箱奁抬来给黛玉瞧。 主要看的,还是茜香世子送给他的茜香罗。 “这料子轻软,颜色也好,香味也好,正适合给皎皎做裙子。” 黛玉凑过去看了一眼,只见箱子里面装满了茜香罗。 独特但好闻的香气萦绕在她鼻翼,她回头看他:“三哥哥,你可孝敬老太太和太太了?” 贾璋走过去搂住她肩膀:“祖母和母亲年纪渐长,不爱穿这么鲜艳的衣裳。” “我给祖母和母亲采买了茜香的另一种影月纱,做夏衣也是好的。至于这些料子,你只管放心用就好。” 听到贾璋这样说,黛玉才吩咐紫鹃拿出一匹尺头来。 明儿她就让人把这尺头送到针线房那边儿做衣裳。 这个颜色,还是很适合做石榴裙和飞仙裙的。 贾璋搂着黛玉,只见黛玉星眼微饧、香腮带赤,只觉神魂都飞到了她身上。 此时此刻,他眼里,只有他的妻子。 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 在楼船上,在茜香国的驿馆里,每当他想起他的妻子时,他都会想到温庭筠的这句小词。 而现在,他已经回来了。 在她身边,他心里的思念之花彻底绽放。 甚至,还有蝴蝶在那花蕊上面翩跹起舞。 只可惜黛玉看不到,但他会说给她听…… 在贾璋他们收到御前的赏赐,在吏部办完升官的流程,又到小松径街向杨宗祯禀告完出使茜香的种种后,南安郡王和亲一事,也算是彻底落幕了。 绍治帝成功削藩,南安郡王成功保命,杨门后进与姚云起成功升官。 就连南安郡王府除了太妃外的所有人,也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自己迫切想要拥有的东西。 看起来,每个人都应该高兴才对。 但南安郡王这个当事人不高兴,远在平安州的西宁郡王更不高兴。 得知南安郡王的下场后,西宁郡王脑中只浮现出四个大字。 那就是唇亡齿寒。 虽说南安郡王的子女过得都还算不错,可问题是,南安郡王自己过得很糟糕。 在西宁郡王眼里,兵卒的衣食住行不重要,边疆百姓的生活质量也不重要,子孙后代的未来就更不重要了。 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他自己舒不舒坦。 他死了之后,哪里还管洪水滔天呢? 所以他尤其接受不了绍治帝和杨宗祯让南安郡王和番的决定。 他一想到绍治帝让南安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当伺候人的男宠,就睡不着觉。 他一边儿在心里暗骂绍治帝和杨宗祯的心肝黑,一边儿担心若是绍治帝找到了把柄,会不会像发作南安郡王一样发作他这个硕果仅存的实权藩王。 不对,他们这位陛下手中已经握满了他的把柄! 西宁郡王后知后觉地想到了那些勋戚送给他“保管”的银钱。 绍治帝他对此真的一无所知吗? 如果绍治帝知道这件事,那对方岂不是从一开始就在给他下套? 他要完了。 西宁郡王脸色灰败地摊在地上,脑海中已经浮现出自己凄惨的死法。 不行!不行! 他绝对不能让自己落到那种地步,得到那么凄惨的结局! 他得想个法子自救…… 第203章 两面三刀背叛勋戚,抄家伏诛贾琏外任 既然要自保, 那就不要管别人的死活。 西宁郡王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先跟绍治帝自首,再出卖与他合作的勋戚。 他向来两面三刀, 会生出这种念头也很正常。 若不是这样的人,西宁郡王当初也没法子从义忠老千岁的漩涡里挣扎出来。 第264章 此时此刻, 他望着窗外的明月, 心中感慨万千。 这世上, 还真是老实人有傻福啊! 南安战败亏输,眼下业已和亲,此时正在茜香国当伺候女王的男宠。 他深夜无眠, 在这里默默筹划一件既损自己、又损勋戚, 只肥了君上的事情。 其目的仅仅只是为了平安落地, 获得与北静郡王与东平郡王等同的荣养待遇。 想到这里,再回忆一下西宁王府历代先王的努力, 回忆一下这些年来费尽心思的钻营, 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西宁郡王又怎能不心生感慨? 不过,不论如何,西宁郡王都做好了背叛那些勋戚的打算了。 因为,除此之外,西宁郡王实在想不出来更好的自救方式。 瑞王的失败, 已经证明了当今陛下的实力。 在先帝一朝,西宁郡王也曾广撒网、多捞鱼, 结交过废太子的后人义忠郡王。 这人原本也曾有过夺嫡之心,可是因为瑞王的事情, 他已经被绍治帝吓破了胆子。 他是绝不可能与西宁郡王奋力一搏的。 而西宁郡王本人,也不可能拿自己的身家性命, 来赌一个虚无缥缈的从龙之功。 养寇自重这种事情,也是不可取的。 西宁郡王贪墨的军饷远不如南安郡王多,但数目也不小。 在重新整饬军备、训练兵卒前,西宁郡王哪敢做这种事? 说句实在话,他现在会产生背叛合作勋戚的念头,不就是因为南安郡王血淋淋的下场吓到他了吗? 至于背叛盛朝,投靠鞑靼、瓦剌,这种事情,西宁郡王想都没有想过。 且不说草原贫瘠、大盛富庶,西宁郡王根本吃不得草原的寒苦。 只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古话,就足以警示西宁郡王不要做这种既大逆不道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 成大事者,绝不能顾首顾尾。 打定主意后,西宁郡王就把那些勋戚藏在他这里的金银珠宝、古董文玩全都整理出来,装箱封存、汇编成册。 然后又亲自写了一篇声泪俱下、字字泣血的请罪书。 做完这些事情后,西宁郡王他立即派人八百里加急,以密折的形式把他整理好的账册与亲自写的请罪书送到了绍治帝手中。 而在属下带着账册与请罪书离开后,西宁郡王打开府库给标下兵卒补发军饷,然后又颁布新约操练军队,希冀这样做,就能弥补、挽救军队的战斗力。 在这种时候,实力才是最能让人感到安心的东西。 虽然西宁郡王也知道,打造强军,绝非一日之功,但做事总比不做事好。 所以能弥补一二的,他还是尽力弥补吧。 即便没什么用处,就当他是在买自己的安心。 若真能如此,他就不算亏了。 收到西宁郡王送来的账册与请罪书后,绍治帝心里确实有些吃惊。 靳决当初就在他几个兄弟之间乱窜,怎么现在这么老实了? 要知道,绍治帝原来是想要钓靳决的鱼的。 怎么现在他还没动手,靳决就自己上钩了呢? 可是,一想到南安郡王和番茜香的下场与靳决从废太子一事中全身而退的过去,绍治帝就不再感到奇怪了。 西宁郡王很可能是被南安郡王和番的事情吓到了。 他不想步入南安郡王的后尘。 这才想到要出卖盟友,讨好他这个皇帝,从而获取平安落地的机会。 而对西宁郡王这种首鼠两端的小人来说,出卖盟友这种事,就更加不足为奇了。 绍治帝拨弄着手中的碧玺串珠,在那份声情并茂、字字泣血的请罪书里,他已经看到西宁郡王的心路历程了。 至于西宁郡王没写在请罪书里的心理活动,绍治帝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无非是死道友不死贫道而已。 身居京城权力斗争中心多年的绍治帝,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从西宁郡王出卖合作对象、讨好他这件事上缓过神后,才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到西宁郡王送过来的账册上面。 没过多久,细细阅读账册的绍治帝就被这些勋戚的行为给气笑了。 从齐国公府到三等将军姜家,各家勋戚皆堆金积玉、富埒陶白,但就是不肯还钱是吧? 绍治帝只觉自己心口生出了一股发不出去的火! 这帮虫豸,有钱给西宁郡王交保管费,没钱还国库的欠债,这简直就是大盛天字第一号的笑话! 他绝对不会饶过这帮混账! 西宁郡王终于达成自己的目的了。 任是谁看到那本厚厚的账册后,都不会最憎恨西宁郡王这个主动自首的从犯。 因为有人比他更招恨。 那些勋戚,才会是绍治帝最厌憎的头号打击目标。 用生不如用熟,想到要抄了这些勋戚的家,绍治帝就想到了上次抄家的团队。 以皇弟忠顺亲王与贾璋师兄弟几人为核心的抄家团队,办事又快又好,这次依旧可以派他们去办这件事。 正好茂行现在还兼任佥都御史,跟着忠顺一起抄家都名正言顺了呢。 于是在掀起新一轮抄家浪潮后,绍治帝点选的臣子还是忠顺亲王等人。 只不过,这次抄家的油水要比上次少上不少。 毕竟,这些勋戚家里世代积累的财富,还都在西宁郡王那里保管着呢! 他们家里的财富,已经寥寥无几了。 忠顺王爷抄的第一户人家,就是爵位最高的齐国公府。 说起来,齐国公府与贾赦的好友陈瑞祥还是亲戚呢。 但是,在陈瑞祥先辈尚主、与公府分家后,两家感情日淡,关系并不十分亲密。 他们两家只是普通亲戚,与荣国府和贾族普通族人的关系并没有差多少。 是以齐国公府的事情,还牵连不到陈瑞祥这个尚宝寺卿身上。 贾璋对此也松了一口气。 陈瑞祥对他这个世侄很不错,父亲和陈瑞祥的关系更是亲厚。 他不希望陈瑞祥出事,也不愿意让父亲伤心。 不过,看在陈瑞祥的面子上,贾璋还是恳请忠顺亲王给齐国公府点儿体面。 至少,不要让齐国公府的女眷太过难堪。 听闻此言,忠顺亲王只觉贾璋真是容易心软。 上次,贾璋就和他提过这样的请求。 结果这次,贾璋同样向他提出了这样的请求。 可那些犯事的勋戚,又何尝记得他们的好呢? 但王妃曾对他说过,贾茂行的举动未尝不是好事,还让他按照贾茂行说的去做。 因此这次,忠顺亲王也没有拒绝贾璋的请求。 于是,忠顺亲王对绣衣使者东鸾卫的司官与五军营的将官道:“听到贾佥宪的话了吗?一会儿就按照他说的去做。” 众司官与将官听到亲王的嘱咐后,纷纷应是。 在忠顺亲王的指挥下,众人迅速地闯进齐国公府。 他们都走进二门了,齐国公府家主、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才收到消息。 他连跑带颠地迎了出来,见到忠顺亲王、贾璋还有一众绣衣使者、带刀军士后,只觉来头不妙。 这架势,不会是他们私藏财货不还债的事情事发了吧? 陈瑞文猜得完全没错,但他整个人都没有半点儿主意了。 忠顺亲王瞥了一眼面色灰败,叠声求饶的陈瑞文,对贾璋温声道:“贾佥宪,请你宣旨吧。” 贾璋这才站出来,朗声道:“有旨意:陈瑞文交通外官,依势凌弱,拖欠国库欠款,毫无忧国之心,辜负朕恩,有忝祖德,着革去世职。钦此。”[1] 在他宣读完圣旨后,东鸾卫带队首领赵司官连声叫人拿下陈瑞文,又叫手底下的兵卒看守其他人犯…… 因为忠顺亲王的吩咐,绣衣使者与五军营兵卒在抄没家资、缉拿人犯时也没下重手,态度还算客气。 即便如此,齐国公府的男女老少还是被东鸾卫与五军营的人吓得面如土色、浑身发颤。 真不知道,若没有贾璋的劝告,他们家又会何等的狼奔豕突、恐惧颤栗? 忠顺亲王这次抄家,是按照爵位,从大到小抄的。 宣读圣旨的工作,则被忠顺亲王交给贾璋、叶荆、郭子守他们三个翰林官来做。 接下来去旁人家抄家时,依旧是这一套流程。 忠顺亲王他们忙活了一通,总算是把所有人犯全都押送到刑部大牢去。 在这之后,才领了绍治帝从私库划拨的丰厚赏赐,回归原职去了。 对贾璋来说,这些勋戚遭难,绝对是一件好事。 这些勋戚需要还债,是由贾璋他们上谏一事挑起来的。 那些早就还债的、那些经由贾璋提醒还了债的、那些损失不太严重的不会恨贾璋。 只有那些压根儿就不想还钱的人家,才会恨贾璋恨得要命。 这一次入狱的勋戚,一大半都是贾璋、叶荆、郭子守他们的仇家。 第265章 如今他们彻底完了。 等待这些人的结局不是流放三千里,就是充军发配,贾璋他们身上的隐患也彻底消失了。 京中风波甚大,西宁郡王心里也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们这位陛下的手段可真狠啊! 他连忙把那些勋戚人家私藏的财富全都槛送京师,交到绍治帝手里。 在这之后,西宁郡王自请回京养老,又举荐了接受他所辖防线防务的武官。 而这些人,全都是旗帜鲜明的帝党。 西宁郡王识趣的态度确实让绍治帝感到满意。 于是,他的请求很快就被批准了。 在西北防务被绍治帝亲信将官接手后,西宁郡王带着舆马随从回到了京城王府。 绍治帝没给西宁郡王治罪,还给了他们王府不少赏赐。 看着赏赐里面的玉如意与紫檀龙头拐杖,西宁郡王的心才彻彻底底地放了下来。 绍治帝愿意给他这些赏赐,意味着绍治帝认可了他举报自首、放弃军权的功劳。 他这回,也算是戴罪立功了。 虽然日后再也不能继续风光八面,但好歹可以像北静、东平二府一样混个安荣富贵,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在这些勋戚纷纷落马后,荣国府又发生了一件喜事。 在贾琏的精心筹划下,他升任苏州府同知,补上了犯事勋戚空出来的缺儿。 这些年来,贾琏在顺天府一步一个脚印地熬到了正七品。 如今出任从六品同知[2],则是在官场上迈出了新的一步,真可谓是可喜可贺。 而史湘霓、芝哥儿、年幼的芙姐儿[3],还有姨娘粉蝶,也会跟随贾琏,一起前往江南烟波里的姑苏水乡。 第204章 贾族家事紫鹃教红,主仆情深宝钗有孕 待到八月中旬时分, 贾琏已经南去一月有余了。 据他信中所说,他在苏州府适应得不错。 苏州府气候怡人,上官很照顾他, 林姑父同族的族人是当地的地头蛇,也给他帮了不少忙。 他还特意在苏州采买了一套钧瓷, 在信中请求贾璋转交给林如海赏玩, 顺便代他向林如海道谢。 而在中秋节后, 乡试又一次开始了。 贾琮、贾芸等贾族中人,再次前往贡院考举。 贾璋的兰庭别居里面,也迎来了一些寄住的门生。 这些人是贾璋做考官时, 点选过的那几个才华斐然的年轻人。 身为座师, 贾璋还是愿意提前投资他们一下的。 给这些人一个免费住处、回答一下他们的问题, 本就是惠而不费的事情。 而在乡试发榜后,贾琮居然踩着三百个录取名额的边儿中了举。 虽然只是孙山, 但正因如此, 才会让人觉得幸运。 听到报喜人来了后, 贾琮之妻白蔷跟着贾琮一起喜极而泣。 身为读书人家的女儿,白蔷太晓得功名二字有多么难得。 秀才还好,举人、进士,这两者一个比一个难。 在三哥的襄助下,夫君他靠着水磨工夫, 也能熬出一个秀才功名来。 但考举的难度要比考取秀才难很多。 即便有府里与三哥的襄助,即便夫君本人读书时很刻苦, 他也不一定能够考上。 因为举人、进士这种东西,并不是资源多、攻书刻苦、教书的先生好, 就能考中的。 若只靠好资源、好先生就能让人考上举人,那也不会有那么多勋戚豪族出身的子弟一把年纪还待在家里做纨绔, 顶着白身招摇过市了。 所以白蔷才这么激动、这么兴奋。 她不仅仅因为贾琮考中了举人而激动,更因为贾琮踩着线考上的幸运感到欣喜。 贾琮这个名次,很难不让人感到庆幸。 毕竟,他再稍微考得差一点儿,他的名字就不会出现在桂榜上面了。 贾芸却没有贾琮这么幸运。 他并没有考中举人,即便是孙山之位也没有考上。 但贾芸心里不觉得失落。 因为在听到他不想继续考下去的想法后,三叔贾璋特意留下他,问他愿不愿意跟在他身边帮忙,帮他打理生意、铺子的事。 这样的差事,比他之前想过的退路,即在族学当西席先生要好上百倍。 贾芸忙不迭地接下了贾璋的橄榄枝。 他可不是不识好歹的人。 三叔愿意用他,是三叔信任他,他肯定要抓住机会。 在母亲与街坊倪二的建议下,接任新差事的贾芸采买了两盆极好的秋海棠与一些上等冰片,前往荣国府向贾璋致谢。 在前往荣国府的路上,贾芸心中弥漫着对贾璋的感激之情。 见到贾璋后,更是千恩万谢起来。 贾璋并不是很在意贾芸的礼物是否贵重。 他本就是荣国府的少爷,现在官位又不低,还得陛下与师父师祖的看重,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但他很喜欢贾芸的态度,也欣赏他说话好听、做事敞亮的本事。 若贾芸没有这样的本事,即便贾璋想让族人盯着铺子掌柜,他也不一定非得用贾芸。 而贾芸在离开荣国府后,想到贾璋勉励他的话语后,在心中暗自发誓,自己一定要把三叔交代的事情办好。 他一定不会辜负璋三叔的信任。 还有…… 如果他能帮三叔把事情做好,是不是就能迎娶小红了? 贾芸心里很清楚,母亲不会喜欢自己迎娶荣府仆役的后代的。 而林大管家这种家财万贯的豪仆,也未必愿意把独生女儿嫁给他这样的穷小子。 但贾芸了解母亲卜氏。 若他既有事业、又有银钱,还格外喜欢小红、态度格外坚定的话,母亲她老人家就算反对,态度也不会十分坚定。 还有那林之孝夫妇,若他能办好差事,变成三叔跟前儿的红人的话,那他们就不会不愿意把他们家女孩儿嫁给他了…… 想到这里,贾芸心里有些柔软甜蜜。 他摸了摸藏在袖袋里面的帕子,只觉那张帕子上还残存着茉莉粉的味道。 那是小红拾了他落下的帕子还给他时,他闻到的清新香气…… 在贾芸离开后,紫鹃瞧着小红粉面含羞的模样,就猜到小红对贾芸动了心。 想到小红平日的聪明伶俐与对黛玉的真心实意,紫鹃私下里悄悄儿对她道:“你和芸二爷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听到紫鹃的话后,小红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她心里十分急切,面上却强自镇定地道:“姐姐是想多了,我和芸二爷只说过几句话,并没有别的交集……” 紫鹃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好丫头!我不傻,所以你也别哄我!只要你不做出让咱们鹤鸣苑丢脸的事情,我才懒得把你的私事告诉别人呢。” “我想和你说的事情是,那芸二爷是本家的爷们!他家里虽穷,身上却有秀才功名,还有三爷的看重。” “这样的人,可不一定能娶你做正房太太。你要晓得,就算他愿意娶你为妻,他娘会同意这件事吗?” “小红,你可得拿定了主意!要是他让你做偏房,你可千万不能点头。” “你在三爷三奶奶身边做事,是有十二万分体面的大丫鬟,嫁三爷身边的管事小厮也好,嫁外面的小地主也使得,全都能过上体面富足的好日子,哪个不比给芸二爷做妾强?” 小红年纪年纪渐长,早已不是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了。 听到紫鹃的话后,小红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她很清楚,紫鹃说的话是完全正确的。 所以,她才格外感激紫鹃的好意。 在紫鹃说完后,小红拉住紫鹃的手撒娇道:“好姐姐,我全都知道了。芸二爷他说是要娶我为妻的,要不然我也不会念着他。” “紫娟姐姐,你放心,我不会丢了咱们鹤鸣苑的脸,更不会犯傻的。奶奶不是在家里念过‘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吗?我还记得这句诗的释意呢,才不会犯糊涂。” “听到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 虽然紫鹃已经打定了主意要一辈子不嫁人,好守在黛玉身边,但她还是希望这些与她一起伺候过黛玉的小姊妹们都能得到好结局。 这么多年,大家都在一起生活、一起做事,感情还是很深厚的。 即便平日里会有一些磕磕碰碰的地方,但这些事情,紫鹃从来都不放在心里。 所以,她也不会盼着她们过得不好。 更何况,鹤鸣苑的大丫鬟、小丫鬟们嫁得好、过得好,姑娘她就能得到体恤下人、宽和慈爱的好名声了。 虽说三爷和姑娘都不在乎这些事,但紫鹃希望自己看着长大的林姑娘能够得到最好的一切。 其实,黛玉在得知紫鹃要自梳做嬷嬷、照顾她一辈子的想法后,也曾劝说过紫鹃不要走上这一条道路。 她和紫鹃情同姊妹,不希望紫鹃因为自己,就耽误自己的幸福与人生。 第266章 但紫鹃说她不想嫁人。 她说她陪在黛玉身边,不但生活得轻松,还能天天见到黛玉和小少爷,她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这就是她的幸福。 她还说这世上的男人,还是负心薄幸的多,她并不愿意拿虚无缥缈的婚后生活,来换现在每一天都很开心的辰光。 她要看着黛玉与三爷白头偕老,还要看着菱哥儿慢慢长大,她只想一辈子待在黛玉身边。 年轻时做大丫鬟,老了做老嬷嬷,这样就很好。 黛玉向来心细如发,她能看出来紫鹃所说的到底是不是真心话。 因此,在探知道紫鹃的真实心意后,黛玉就不再劝说紫鹃了。 适合紫鹃的,才是对紫鹃最好的。 而且紫鹃的真切心意,确实让黛玉很感动。 于是黛玉默默地调高了紫鹃的月钱,又经常找由头给紫鹃做衣服、打首饰,非得找些借口给紫鹃塞好处。 见此情形,紫鹃立即劝说黛玉不要再给她赏赐了。 她对黛玉讲,她并不是为了得到额外赏赐才这样说的。 如果黛玉再赏赐她,她会感到良心难安。 在这之后,黛玉才不再继续煞费苦心地编造赏赐紫鹃的理由了。 想来,所谓的姊妹情深、主仆厚谊,大抵就是这样的罢! 在庆祝贾琮中举的小宴结束后,没过多久,二房那边又热闹了一场。 宝钗她有喜了。 这些年过来,宝玉脖子上面的玉石愈发黯淡,他本人也愈发喜欢阅读佛经了。 只是,有贾璋在,无论是警幻,还是那茫茫大士、渺渺真人,都不敢过来点悟宝玉,更不敢过来偷走他脖子上的通灵宝玉。 因此,宝玉依旧是那个喜欢风花雪月的王孙公子。 所以,宝玉虽然喜欢佛经,但在听到宝钗有孕的消息后,他依旧会感到高兴。 宝钗见他这么高兴,便想乘机见景,劝宝玉收一收心。 贾琮中举这件事,确实刺激到宝钗了。 她真怕来日贾环都有前程了,宝玉却还在家里,跟袭人、麝月、秋纹、香兰她们玩笑。 每次想到这种情景,宝钗都会眼前一黑。 但宝玉并没有把宝钗的话放在心上。 在他心里,现在的生活就很好。 有诗词佛经可以读,有朋友可以玩笑,有漂亮的丫鬟们红袖添香,还有宝姐姐做妻子……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家里姐姐妹妹们全都嫁人了。 林妹妹成了他的嫂子,云妹妹成了卫若兰的妻子,二姐姐、三妹妹也都嫁出去了。 就连最小的妹妹惜春都定亲了。 宝玉心里是很可惜这些精华灵秀之女子,下嫁给满心功名利禄的禄蠹的。 但她们都感觉很好,过得也都不错,所以这件事,他也就不再胡思乱想了。 可是宝姐姐却总觉得不好,总想让他变成璋三哥那样的人。 他做不来那些,也不想做那些事情。 所幸这些年,宝玉已经积攒了许多应付宝钗的经验。 因此他哼哼哈哈地答应了一通,然后跑到窗边书案旁,装模作样地读了一会儿四书五经。 在宝钗睡着后,宝玉就把这些之乎者也全都丢掉,带着焙茗出去顽了。 宝钗醒来后,就听莺儿禀告宝玉已经离开的消息。 对此,她也只余下一声浅浅的叹息。 而在另一边的厢房里,袭人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上次薛家姨太太来府里探望二奶奶,跟二奶奶提议把她这个对宝玉影响很深的丫鬟发嫁出去。 那时候,二奶奶没点头,但也没有反驳薛家姨太太的提议。 她全都偷听到了。 在那之后,袭人一直都很惶恐。 她亟需一些能让她安身立命的东西。 她现在琢磨的事情是,二奶奶怀孕,是不是就意味着她也可以停掉避子汤了? 第205章 宝钗袭人心思各异,春波赏兰细作归京 宝钗不知道袭人的小心思。 她更不知道, 袭人曾偷听过她与母亲的谈话的事。 等宝钗发现袭人的小心思时,什么都晚了。 因为,在宝钗怀孕后, 袭人就背着宝钗,偷偷倒掉了避子汤。 眼下这个时候, 袭人已经有喜了。 知道这件事情时, 宝钗心里既惊讶, 又生气。 谁能想到,最不齿赵姨娘行径的袭人,最后居然会效法她最不齿的人? 这让宝钗感到讽刺。 说句心里话, 宝钗并不在意宝玉有没有妾室, 也不在意宝玉的妾室有没有孩子。 但她很在意宝玉的长子, 是不是她的亲生孩儿。 偏生宝钗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孩子的性别。 更没法子判断袭人的孩子是哥儿,还是姐儿。 所以宝钗才感到生气。 她真的很想敲打、收拾袭人, 好纾解心中郁气。 可宝钗只知道敲打袭人的方法, 根本不知道怎么收拾袭人与袭人肚子里面的孩子。 宝钗她太年轻了, 也没见过太多阴私勾当。 即便禀赋聪明,她没办法心狠手辣起来。 薛姨妈确实跟宝钗提过袭人,她对女儿说,袭人对宝玉的影响大,还是个有心计儿的女子。 留着袭人这个打小就伺候宝玉的丫鬟, 对正头太太来说,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因此, 薛姨妈建议女儿找个由头,把袭人发嫁到荣国府外面去。 若是宝钗觉着不落忍, 就厚厚地陪送袭人一副嫁妆,也就是了。 那时候, 宝钗还觉得这法子对袭人太残忍了。 毕竟,袭人她满心满眼地全都是宝玉。 直到现在,宝钗才明白,原来是自己优柔寡断。 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就算宝钗能心狠手辣起来,也没法子暗算怀孕的袭人了。 因为,袭人怀孕的消息,已经被她本人捅到宝玉和贾母那里去了。 宝玉只会风花雪月,没什么庇护袭人的能力。 但贾母有这样的能力。 即便贾母并不偏疼宝玉,即便贾母因为袭人转投王氏的事情对袭人颇有意见,即便宝钗是个还算不错的孙媳妇…… 但孙子总是比孙媳妇重要的。 贾母不可能为了宝钗的心情,就让袭人打掉肚子里的荣府后代。 就算不喜欢袭人了,贾母也不会同意宝钗暗算袭人的孩子。 为了补偿宝钗,贾母送了宝钗一些好东西。 还向宝钗许诺,如果袭人真生下庶长子的话,她会把袭人送到庄子上,不会让犯错的袭人碍宝钗的眼的。 就算袭人没生出庶长子,袭人的孩子,也可以抱到宝钗身边抚养。 但宝钗还是觉得不安心。 直到月份大了、王君效王太医断言宝钗怀的是个哥儿后,她才放下心来。 她不为了别的事情高兴。 只为她膝下孩儿头上,没压着一个庶长子。 至于贾母让她抱养袭人孩子的建议,宝钗也答应了下来。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这句话反过来说,依旧能够成立。 袭人的所作所为很可能给宝玉这一房带来一个庶长子,而这正是宝钗的逆鳞。 宝钗是不忍心,也不敢设计袭人堕胎,但她又怎会没有半点脾气? 若真没有任何回敬的手段,院子里其他妾室、仆役岂不会觉得她这个宝二奶奶良善好欺?以后还不全都爬到她脑袋上作威作福? 宝钗绝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袭人得知老太太做主,要让宝钗抚养自己孩子的时候,心里苦得要命,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 可袭人心里也清楚,老太太和宝二奶奶都不喜欢庶长子。 她这回会落到这个结局,纯粹是在自作自受。 但袭人实在是太害怕了。 她怕宝钗把薛姨妈的话记到了心里,要把她嫁到外面去。 袭人满心满眼地只有宝玉,又怎能忍受另嫁他人的恓惶命运? 是的,她偷听的时候,宝钗是没有答应薛姨妈的建议。 可是谁知道宝钗以后会不会答应呢? 只有生一个孩子,才能保证她永远都能留在荣国府里面。 像荣国府这种大户人家,可以把没有子女的姨娘、通房发嫁出去,但却不能把有子女的姨娘、通房发嫁出去。 荣国府丢不起那个人,家中小辈也不能有一个给外人做妻妾的亲生母亲…… 二房的家事,都在隐秘处发生。 除了宝玉、宝钗、袭人这几个当事人外,荣国府其他人并没有受到什么困扰。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人会为你感同身受。 生活中的所有苦楚,都只能自己缓缓吞咽、慢慢消磨…… 而在春光明媚时候,陈也仁夫妇送了帖子来荣国府。 他们夫妇二人邀请贾璋和黛玉去他们家园子赏花。 第267章 陈也仁是爱花的名家,他邀请贾璋这个莳花好手去他们家园子做客的理由,是他最近得了一盆极好的春兰名种,想与贾璋一起赏玩。 与黛玉一起抵达春波楼后,贾璋带着黛玉与陈也仁夫妇互相见礼。 在这之后,陈也仁夫人主动提出要带黛玉去二楼雅间听曲儿。 黛玉心知三哥哥跟陈也仁有话说,因此她笑着接受了陈也仁夫人的邀请。 目送妻子离开后,贾璋被陈也仁带着,去看陈也仁那盆宝贝春兰了。 春波楼雅间里,陈家的歌舞班子正在表演《踏摇娘》歌舞。 陈也仁夫人热情地对黛玉说:“璋三奶奶,您瞧这歌舞,当初贵府三爷参加文会时,春波楼里就在表演这一曲歌舞。” 黛玉听着耳边的音乐,看向庭中的舞蹈,轻笑道:“竟是如此吗?那真的很巧,这歌舞也很好看。” 一瞬之间,黛玉心里就生出许多和软的情绪。 就连春波楼里的装饰,黛玉都觉得亲切起来。 她笑意盈盈道:“举手整花钿,翻身舞锦筵。歌要齐声和,情教细语传。[1]贵府的歌舞如此光彩夺目,外子会生出写诗词的灵感,也就不奇怪了。” 陈也仁夫人听到后,只觉耳顺神清。 林夫人果然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她可真会说话呀! 而在另一边的花房,陈也仁小心翼翼地拿出了自己的宝贝花给贾璋看。 贾璋见这盆兰花花朵珊珊可爱,花叶翠色纤纤,便生出十足的欢喜之心。 与陈也仁赏了大半个时辰兰花后,陈也仁才把自己的情绪从名种春兰中拔出来。 “去年秋冬风声紧,我父亲怕瓜田李下,因此不让我找你见面。” “现在收债一事已经过去了,我父亲让我请你过来一趟,他想对你说一声感谢。” 因为有贾璋劝告忠顺亲王,所以东鸾卫绣衣使者与五军营兵卒对齐国公府女眷颇为客气,陈瑞祥要感谢贾璋,也只会是为这件事道谢。 “世兄,世叔跟我说这些话,就太见外了!” 贾璋脸上露出一抹羞愧之色来:“我去世叔亲戚家里办这样的差事,心里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哪里好意思接受世叔的谢意?” “茂行,我父亲就怕你这么说。他是叔叔,你是侄儿,他不好意思为了这点小事,就专门找你谈心。这才让我邀请你过来,和你说他心里的想法。” “你去齐国府抄家,是为了办陛下安排下来的差事。你是陛下信重的臣子,不因私废公是好事,我父亲怎会因为这样的事怪罪于你?” 说到这里,陈也仁又压低声音安慰贾璋道:“而且你也知道的,我们家与那家府上,关系本就没有十分亲密,所以你尽管放心就是。” “虽然我们家与齐国公府关系日远,但两家好歹流着同样的血。” “是因为有你劝说,那些当兵的才没欺辱陈家的老幼妇孺。我父亲却是真心与你道谢的。” 贾璋拍了拍陈也仁的背:“我还是那句话,世叔和我说这样的话就太见外了。不过若是你谢我,我可就不推拒了——只请贤伉俪带着我们夫妇好好逛逛你们家的园子,做一回苦力了。” 听到贾璋的玩笑话后,陈也仁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了:“好说,好说!我还让人采买了鲈鱼和莼菜,一会儿就让厨房给尊夫人和你做两道好菜。” 贾璋笑吟吟应了。 在两人说完这些正题后,没过多久,陈也仁夫人就带着黛玉过来了。 她们看完了歌舞,现在是过来赏兰的。 在陈也仁夫人的建议下,他们几人打算抽签写词。 陈家的仆役捧了黑漆螺钿签筒与红漆团纹捧盘过来。 捧盘里面,放着一摞印有金星雪浪暗纹的竖纹竹纸。 贾璋他们一起抽签,黛玉抽到了一支《唐多令》,贾璋抽到了一支《西江月》,陈也仁抽到了《青玉案》,陈也仁夫人抽到了一支《浪淘沙》。 贾璋看到《唐多令》这个词牌子后,对黛玉笑道:“我还记得你那句‘一团团逐队成球’,极有意境,极其可爱。” 陈也仁夫妻听到贾璋的话后,忙问黛玉有过什么大作。 黛玉不好意思吟诵自己的诗词。 贾璋也知道她不好意思。 于是,在问过黛玉的意见、得到她的同意后,才替她悠悠吟道:“粉堕百花州,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队成球……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2] 陈也仁夫妇听到如此轻灵神秀的小词,皆赞叹不已。 在他们的夸赞下,黛玉的耳朵都有些发烫了。 她不好意思地抿嘴笑道:“这词的底调有些悲凉了,不过我想,那柳絮本就是漂泊无根的东西,这么描写它,倒也贴切。” 又过了一炷香,四人写完小词后,开始互相赏玩、鉴赏起彼此的作品来。 在赏玩完兰花后,在陈也仁夫妇的指引下,贾璋和黛玉又在园子里欣赏了好一番春日胜景。 直到正午时分,众人才回到春波楼里,吃陈也仁特意为客人准备的鲈鱼莼菜。 不过他们都在京城常住,亲人也在京城,所以并不会产生张季鹰那种“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的思乡情感。 用过午膳后,陈也仁夫妇把贾璋和黛玉送到门口,目送他们登上马车远行后才回转园中。 而贾璋和黛玉回到家后,刚坐下喝了盏提前泡好的枫露茶,雪檀就过来了。 他先对贾璋和黛玉行礼,然后向贾璋禀告道:“三爷,南边的人回来了,有要事要禀告。” 南边的人是贾璋和雪檀的暗语,指的是贾璋留在茜香国的细作。 此时他们突然回国,必然查到了机密情报! 贾璋只觉感慨万千,没想到他随手布下的闲棋,居然真的起到了作用。 他希望他能听到好消息。 第206章 细作禀告银矿良种,欲效班超奏报秘闻 与黛玉告别后, 贾璋与雪檀离开鹤鸣苑,来到前院书房。 从茜香归京的细作已经修整过了,但从他们身上, 依旧能看出来风尘仆仆之色。 贾璋挨个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又从雪檀捧着的小叶紫檀托盘上拿出一封封厚重红封, 挨个发到这些细作手中。 贾璋道:“千里迢迢, 奔波离家之苦;异国他乡, 潜伏身死之危,大家因贾某经历的辛苦,我心里都记得清楚, 也万分感谢。” “这些银钱, 是我请诸位吃酒的。大家奔波这么久, 也该好生犒劳一下自己了。” 听到贾璋感谢他们的话、收到贾璋发给他们的红封后,这些细作心中都很熨帖。 尤其是贾璋送给他们的红封。 光是掂量掂量, 他们就知道这份红封到底有多厚了。 虽说贾璋给他们的银子都是卖命钱, 但若换了旁的东家, 说不定还不会给他们这么丰厚的赏钱。 毕竟,他们这些人全都是贾璋收养、救助过的孤儿。 正所谓,救命之恩大过天;被救助者,又怎能不偿还救助者的恩情? 就算贾璋不给他们发赏钱,在世俗道德的约束下, 他们也得给贾璋卖命报恩。 在这种情况下,贾璋能看到他们潜伏的风险、愿意给他们丰厚卖命钱的行为, 就显得格外贴心了。 贾璋他这么热心体贴,是为了这些细作的忠诚。 他深知, 说得再好听,也没有真切的行动有用。 旁的都是虚的, 只有真金白银才是真的。 所以,贾璋才准备了这些红封,犒赏这些为他卖命的细作。 在发完红封后,贾璋请这些细作坐下,又叠声让小厮给他们奉茶。 在茶水被端上来后,贾璋请众人喝茶。 雪檀很有眼色地招呼书房里面的轮班小厮退了出去,又体贴地关好了书房大门。 在雪檀等人离开后,贾璋端起茶杯,对众人笑道:“诸位这些时日辛苦了,某以茶代酒,敬众位一杯。” 领到厚重红封后,众人已经觉得很满意了。 谁能想到,东家还会给他们这些卑贱之人敬酒? 这些出身荣国府的细作受宠若惊地端起茶杯,与贾璋同饮了一杯西湖龙井。 在这之后,细作首领拿出了一摞厚厚的、记录了茜香情报的油竹纸册,向贾璋禀告禀告道:“东家,我们按照您的意思探访了茜香国的情报。” “所有讯息,都记录在纸册上面了,还请东家查看!” 接过油竹纸册后,贾璋翻开纸册,细细查阅起来。 看到茜香国内疑似有大规模银矿与亩产一百六十斤的高产良种后,贾璋拿着油竹纸册的手都有些颤抖。 贾璋把油竹纸册放在书案上,然后转身从架子上拿下来一只半人高的葡萄纹檀木盒子。 他从这只葡萄纹檀木盒子里面,拿出一幅古老的卷轴。 细作首领上前协助贾璋,把这幅半人高的卷轴打开,只见卷轴上面,细细描绘着一幅海陆地图。 第268章 他看着地图上面,标注着茜香国的位置。 在前世的时候,这个地方还是一片汪洋大海,并没有国家存在,今生这个地方,却有着茜香国这个国家存在。 所以,在茜香国这个未知的地方,发生什么事情都有可能。 “你们查探消息的时候,看见过我吩咐你们观察的人吗?” 细作首领禀告道:“回东家的话,您让我们注意过上面派下来的人。我们留意过,那些人和我们一样,也在茜香境内查探情报。” “不过,上面派下来的人查探的讯息是军事驻防讯息,并不是我们查探的这些讯息。因此,我们并没有遇到过那些人几次。” 贾璋轻轻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们可曾看见过那良种是什么模样的?可曾带了种子回朝?” “茜香人称这种作物为金米,金米种子被人种下去后,会生出细小的、翠绿色的秧苗。” “这些秧苗最后能长到一人高,上面会结出一到三个金米果实。金米种子由黄、白二色构成,质地比较坚硬,可以研磨成粉。” “金米粉可以做馍馍、做炊饼、做面条等,虽然吃着比面粉粗糙些,但一亩的金米,就有七百六十余斤的产出!” “茜香国王廷每年春天,会把良种发放下去;每年秋天,会派亲民官监督百姓把产出的金米磨成面粉。他们并不许茜香百姓私藏种子,因此我们也没有弄到金米良种。” 说到这里,细作首领有些愧疚。 而贾璋听到这里,心里颇有些恍然。 怪不得他们去茜香出使时,他们去哪里游历,都有茜香臣僚跟在他们身边服务。 怪不得在茜香国的宴席上,他们只见到过在大盛境内都极其珍贵的胭脂米。 茜香女王对他们说,这些是他们茜香国对大盛使臣的礼重。 但在那个时候,贾璋心里就觉得有些不对。 听到细作首领的禀告后,贾璋才看明白茜香女王的算盘。 她这是怕他们发现高产良种的事。 他的这些人化整为零后,与寻常民众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说不定,他的这些人还没被茜香王廷发现。 而陛下的细作,虽然本领高超,但一心刺探军事防务情报。 说不定已经被茜香王廷发现了。 若是这样的话,这些本就没有注意到茜香国国库收入的细作,就更难发现茜香国真正想要掩盖起来的秘密了。 不过,这金米种子,确实是一件值得保密的事情。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吴中秋禾,一亩之收,也不过只有区区三石之多。 而这金米,却有六石有余的产出! 若是每亩土地,都能多生产出三石粮食,会有多少贫寒待毙的饥民、多少支离破碎的家庭得到拯救? 光是畅想一下这些事情,贾璋的心情就激荡起来了。 前世时,贾璋与农学大家徐光启生在同一时代。 身为万历皇帝的亲信,贾璋生前也曾看过徐光启的《甘薯疏》。 因此,在拥有足够的实力与财力后,贾璋就组织了一支前往广州贸易的商队与一支进行出海贸易的船队。 但实际上,所谓的贸易只是幌子。 他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寻找甘薯根茎,进行种植。 只可惜,徐光启是在机缘巧合的情况下发现甘薯的。 因此,无论是徐光启,还是贾璋,都不知道甘薯的原产地。 所以,现在贾璋只能派人在徐光启奏疏中提到的地方寻找甘薯。 但是,闽、广之地,没有甘薯出现。 大盛海疆诸临国与前世大明海疆诸临国,在地理、经济、政治、文化上,亦大有不同之处。 于是,贾璋派出去的队伍并没找到甘薯这种高产作物的踪影。 贾璋原本还对这件事情深感遗憾,谁能想到,今日就柳暗花明又一村了呢? 虽然没有找到甘薯,可金米这种作物也非常不错。 若茜香国境内既有银矿,又有金米这种高产作物,那茜香女王能养出一支足以打败南安郡王的强军来,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件事情,他一定要报告给绍治帝。 在此之前,已经缔结盟约的大盛与茜香还没有一定要打仗的理由。 但是现在,这个理由又一次出现了。 无论是银矿,还是金米种子,茜香国都不可能拱手相让给大盛的。 那他们就只能硬抢了! 罗隐曾赞美孔明说“抛掷南阳为主忧,北征东讨尽良筹”,为了报君黄金台上意,为了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即便挑动战火,也未尝不是君子。 从盛朝国民的角度来讲,大盛的百姓总是要比茜香百姓重要的。 想好这件事情后,贾璋提笔写下奏疏道:“臣窃闻国之财货,岁穰者一,金银者二;国之大事,祭祀者一,征伐者二。古往今来,莫过如此。” “臣遗留茜香之仆,探知茜香之国有银矿开采白银,以之强其兵;有良种耕植金米,以之富其民,盖我国腹心之患也……” “南安战败和番,乃我朝百年未有之耻辱也。若苍天有灵,宗庙庇佑,我朝必将战无不胜!臣原效班超,修我戈矛,忝列于参军之位,与众鹰扬、游击雪宗庙社稷之耻也!” 贾璋的奏疏,是在绍治帝身边轮值时私下呈递的。 绍治帝很欣赏贾璋,也很喜欢、信任贾璋。 要不然,他也不会让贾璋去文华阁做皇子们的讲经师傅。 没有哪个皇帝,会不喜欢贾璋这样有分寸的臣子的。 因此,绍治帝并不觉得贾璋私下向他呈递奏疏有什么唐突之处。 绍治帝接过贾璋呈递的奏疏,翻阅了起来。 看到贾璋奏疏上记载的银矿与金米产量后,绍治帝瞳孔微缩,眼睛也眯了起来。 贾璋感觉,自己已经从绍治帝眼中看到了兴奋激动的色彩。 不过,不论是在贾璋心里,还是在绍治帝心里,高产良种都比银矿重要多了。 活民百万、青史留名,岂不比区区金银俗物重要千倍、百倍? 绍治帝放下手中的油竹纸册后,对贾璋朗声道:“朕要攻打茜香,以雪我宗庙社稷之耻!” “他日大军开拔,朕会命你做监军。别的事情,你不用管,只用为我大盛寻那利国益民之良种。” “若金米真有六石之亩产,足以活万千生民,大庇天下寒士,朕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朕会给你封永不降等的世爵,会许你家累世不降的富贵!” 听到前面那句“朕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时,贾璋并没有把绍治帝画的大饼放在心里。 上位者惯爱给下位者画饼,贾璋对绍治帝画的大饼一点儿也不意外。 不过,即便绍治帝不给贾璋画饼,他也会办好这件事。 因为这件事关系着天下黎庶生民。 孟子说,稷思天下有饥者,犹己饥之也,贾璋前世今生,读了这么久的仁义道德文章,又怎能忘记这句话呢? 但是,听到后面那句“朕会给你封永不降等的世爵”后,贾璋才意识到,他这位主君并没有给他画饼。 爵位分世爵与流爵,流爵不能世袭,世爵则可以世袭,得封世爵的人家,就是与国同休的勋贵了。 荣国府就是这样的勋贵人家。 但世爵也会降等,比如说荣国府现在,爵位就已经降到一等将军了。 而所谓的永不降等,就是像北静郡王他们那样,世代传递爵位,却不用降等。 这样,就能在最大的程度上保证待机传承、避免家族败落了。 陛下他,居然愿意给他封赏永不降等的爵位。 陛下他,果真很在意高产良种这件事。 在贾璋心里,后面这件事与前面这件事一样重要,甚至还要更重要一些。 他伏惟叩首,对绍治帝恭声道:“陛下英明神武,仁爱民生,真可谓恩泽天下之圣明天子,励精图治之中兴之君也。” “臣必然谨遵陛下之命,为国为民,搜寻那足以造福天下生民的金米良种!” 第207章 决定征伐任命监军,大军开拔威临茜香 绍治帝想攻打茜香, 自然要先掀起雪宗庙社稷之耻的舆论。 在绍治帝的授意下,原朴麾下的科道言官纷纷进言,劝说绍治帝攻打茜香, 雪南安战败和番之耻。 在他们的挑动下,主战派臣子的折子如同雪花一般飞进了玉熙宫的案头。 就算没有绍治帝的授意, 这些主战派臣子也愿意呈递请战奏疏。 更别说, 现在还有绍治帝站在他们身后、给予他们支持了。 至于他们是怎么看出来的…… 一开始上疏的那些言官都说给他们听了, 他们突然上疏,是因为原阁老;而原阁老会突然向他们下发这些的命令,则是因为陛下。 在这种情况下, 即便有人说他们是妄挑边衅, 是天字一号的罪人, 他们也不会害怕的! 第269章 有陛下撑腰,他们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地方? 而这些主战派臣子, 对反对者会怎样诋毁他们的猜测, 也完全是正确的。 的确有不少人指责、反对他们的观点。 还有不少人指责他们是挑动战火、引发兵燹的罪人。 而在这些指责他们的大臣中, 有些臣子觉得攻打茜香这等贫瘠小国,既浪费了将士性命,又浪费了民脂民膏。 这种做法实在是得不偿失,所以他们才反对主战派臣子的建议。 还有人觉得,在南安郡王入赘茜香后, 大盛与茜香已经缔结了永世之约。 眼下,距离缔结盟约的时间还没到一年呢! 大盛身为天朝上国, 又怎能出尔反尔,与那茜香国主彻底撕破脸面呢? 这样做, 岂不是有损大国体面? 这些批驳主战派官员的人,并不是令人唾弃的投降派。 在不知道茜香国内拥有富饶银矿与高产良种的前提下, 他们会反对大盛攻打茜香,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毕竟,大费周章地攻打茜香国,看起来真的会血本无归。 难道他们造船练兵,就是为了茜香国的那点子既不能吃,也不当用的茜香罗吗? 能产生这样想法的人,并不是奸佞。 他们都是良臣,因为这些人心里都在为大盛考虑。 但科道言官的队伍向来良莠不齐。 这个良莠不齐,指的不是为人处世的良莠不齐,也不是听差办事的良莠不齐。 而是道德水平的高低。 正所谓白沙之内,藏有涅土;桑麻之中,亦生春蓬。 在科道言官的队伍中,既有清正耿介的忠臣,又有阴谋鬼蜮的小人。 所以,才会有人捕风捉影搬弄是非,才会有人整日里为了反对而反对。 现在,在这些反对主战派请战奏疏的臣子中,亦然隐藏着不少为了反对而反对的小人! 绍治帝能摸清楚这些小人的小九九,所以他对这些小人很不客气。 在是否攻打茜香的议题甚嚣尘上时,绍治帝才把贾璋奉上的奏疏拿出来。 “贾学士奏报过,茜香国内既有白银强兵,又有良种富民,乃我朝腹心大患,朕对此深以为然。” “因此,朕不得不兴起兵燹,除此腹心大患!” “除此之外,那金米的产量是我朝稻麦谷物的两倍!若能得此良种,四海之内,必将再无饥寒待毙之黎庶!如此利国益民之良种,朕必得之!” 他语气里洋溢着志在必得四个大字。 此时此刻,若有谁想要阻拦绍治帝,那他一定会非常惨。 所以,在听清绍治帝的语气后,底下几个想出列劝谏绍治帝通过贸易购买良种的蠢货,都默默地把收回了自己的脚。 不过,这些蠢货并没有因为及时收脚,就顺利地逃过一劫。 因为,这些觉得茜香国会愿意出售良种的蠢货,与那些为了反对而反对的小人是同一拨人。 所以绍治帝在宣布高产良种的事情后,直接朗声道:“来人呐,都察院监察御史肖良臣,刑科给事中袁清……户科给事中赵云善,贪生怕死,重利轻国,无人臣之相,辱大国事体!拖下去,廷杖二十,罢官闲住,子孙三代不许科举!” 贾璋站在队列当中,眼睛垂下,默默地看他官袍上的绣纹。 心里却在想,陛下他一口气念了八九个名字出来,这个场面,竟有些像《木兰辞》里面的那句“可汗大点兵”。 旁人却没有贾璋这个闲心。 他们对绍治帝给出来的惩罚,还是颇为胆战心惊的。 不得不说,绍治帝的确拿捏住了臣子们的七寸。 他知道,在某些以直邀名的言官眼中,廷杖这种惩罚根本就不算什么。 只要没被打死,过段时间,被打的人就能闻名仕林,摇身一变,变成众人眼中的清贞谏臣了。 就算被打死了也没关系。 只要在去世前高喊一声“因言获罪”,就能搏一搏青史流芳的机会了。 说不定子孙后代也会跟着受益。 但绍治帝偏偏不让他们如意。 他不会把他们打死,只会堵上他们家世代富贵的通天路。 就比如说,不许他们的子孙后代科举。 对于大多数士绅之家来说,这绝对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在听到绍治帝的话后,杨宗祯的心境很平和。 他那小徒孙早就把茜香国良种与银矿的事情告诉他了。 知晓这些事情的杨宗祯,自然早就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 于是,在肖良友等人被金吾卫拉出去后,杨宗祯手执笏板道:“陛下所言甚是!那茜香国主隐瞒金米讯息,必然心藏异志、胸有四海之谋。此等大患,焉能不除?” “金米之物,更是上天有灵,宗庙庇佑,才让我大盛君臣知悉的奇物,我等更是不能不去。” “正如《说苑》中说的那样,‘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迎,反受其殃’,若我大盛不去取那金米,大庇天下寒士,岂不会辜负了上天的好意?” “臣赞同陛下挥师南下,我大盛楼船所至之处,必将无往不胜!” 听到杨宗祯的话后,绍治帝心情大好。 他不止一次地感叹,父皇留给他的辅臣可真好用! 这世上,就没有比杨阁老更懂他的人了! 而庭上的朝臣,在看到绍治帝脸上的表情后,也就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除了出谋划策、举荐人才与附和赞美外,他们哪敢再说半句旁的话? 在经过激烈的讨论后,出征茜香的主将、副将与监军都被选出来了。 主将是在绍治帝登基后受封世爵的严敬,副将是姚云起等绍治帝亲信小将,监军则是主动请缨、欲效法班仲升的贾璋。 在听到绍治帝的任命后,被点到名字的几人全都出列应命,慷慨激昂地保证他们必将大败茜香,携带金米良种而归! 而在当天晚上,任命监军的旨意就被送到了荣国府。 前来宣旨的太监,依旧是贾璋的老熟人,司礼少监黄宏。 因为这次的旨意是出征的旨意,因此旨意开头是正式的“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并不是平时赐金赐东西时简单的一句“有旨意”。 至于圣旨的内容,包括任命贾璋为大军监军,还有在攻陷茜香后、寻找金米良种时,赐予贾璋先斩后奏、指挥兵卒之权。 在黄宏宣读完旨意后,贾璋立即面北叩拜,领旨谢恩,又接过黄宏手中的圣旨供到香案上。 在这之后,才拉住黄宏,要请他喝茶。 黄宏笑着摇了摇头:“茂行贤兄,我接下来还要去别家宣旨呢!” “陛下派我随行大军,做那督军太监!我也得好好认认人才行。” 贾璋笑道:“既如此,那我就不强留你了!来日军中,我们再互相照顾。” 黄宏知道贾璋身边家丁的本事,因此并没有拒绝他的好意:“那就有劳贤兄了。” 贾璋说了两句“好说”,又亲自送黄宏离开荣国府,这才归家打点行囊。 因为茜香位处南方,气候炎热,他此行又是去作战的,所以贾璋只带官服与行动方便的纱制曳撒即可。 除此之外,还要带上荣国府世代传承的各种丸药与伤药,以及他那未曾谋面的祖父留下来的贴身护心甲。 贾璋平日练习骑射时使用的弯弓宝剑,也要带到战船上。 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即便贾璋他只是文臣监军,也不一定能够保证自己不会上战场的。 得知贾璋即将去做监军的消息后,贾母、邢氏和黛玉都忧心忡忡起来。 贾璋只得一一安慰她们道:“茜香地小民贫,抵御不了大盛的兵锋,我们很快就会战胜得归的!” “我只是监军,会被人保护在后方军营里,并不用上战场,我的安全很有保障,所以不必这么担心。” 而在回到鹤鸣苑后,贾璋温柔拭去黛玉眼角的泪水,抱着她安慰道:“皎皎所在之处,即我心安之乡,我怎会舍得不回来呢?” 黛玉听到贾璋的话后,连忙呸了一句。 她伸手捂住了他的口,念了好几声无量天尊。 “哪有出征前说这样不吉利的话的?我只盼着你平平安安……” 但在菱哥儿面前,黛玉就会变成那个温柔而坚韧的母亲。 她对菱哥儿道:“去亲亲爹爹好不好,爹爹要去战场了,他是个大英雄!菱哥儿还记得娘给你讲的班超吗?” 菱哥儿点了点头。 他还记得那个叫做投笔……投笔从戎的故事! 娘亲说了,班超是一个大英雄,爹爹也是一个大英雄,爹爹好棒。 他跑到贾璋身边,给了爹爹一个充满爱意的亲吻。 贾璋幸福地看向黛玉,又把菱哥儿抱到了怀里。 此心安处是吾乡,苏子瞻诚不欺我。 第270章 待到大军开拔之日,贾璋与亲信家丁一起,带着圣旨、行李与武器登上了战船。 同行之人,则包括主将严敬、副将姚云起等、督军中官黄宏还有神机营、五军营的官兵。 与上次出使一样,内阁阁员、六部尚书都前来相送。 只是上一次,大盛的船只带去的是南安郡王的嫁妆。 这一次,大盛的船只带去的,却是尖锐的兵锋。 对于这件事情,贾璋并不觉得亏心。 若是大盛战胜,最后受伤的人,也只会是茜香国的王公贵族。 茜香百姓每年需要缴纳赋税的数额,是盛朝百姓需要缴纳赋税数额的两倍。 即便是在金米没有出现在茜香国土前,茜香国的税制同样也是如此。 所以,对茜香的百姓来说,大盛胜利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而在临行前,贾璋他们所有人都喝了一杯撒了家乡黄土的酒水。 在这之后,战船的风帆高高扬起,大盛的龙旗飘荡在风中。 他们即将扬帆起航,抵达那遥远的国度。 他们要战胜曾经击溃过南安郡王、劫掠过东南海域军民的茜香,找到利国益民的金米良种! 第208章 大军临境激烈战斗,茜香惨败捷报归京 夜深人静之时, 月黑风高之刻,陌刀闪烁出一片寒芒。 茜香巡逻兵卒的头颅瞬间飞了出去,落在地上后滴溜溜地打了个滚儿, 淌出一汪殷红的鲜血。 在这个大雾弥漫的夜晚,驻扎在南海海域无人海岛上的大盛军队化整为零, 乘小船从茜香主岛防务薄弱处登陆。 他们的第一步, 就是暗杀此处防线所有驻军人员, 以防走漏大盛偷袭茜香的信息。 第二步要烧掉茜香国的军械库与粮草库,进而削减对方的战争能力,避免茜香国与大盛远征军打耗日持久持久战。 第三步, 就是擒贼先擒王了!挟女王以令茜香, 就是很不错的选择。 这个计划, 是严敬与贾璋他们共同制定的。 有绣衣使者提供的茜香国军队防务情报,他们的进攻计划几乎没有任何疏漏。 毕竟, 就连起雾的时辰与日期, 都是钦天监派来的随军人员专门测算过的, 全都靠谱得很! 至于盛军为什么要登陆作战,原因也非常简单。 在收归国库欠债后,盛朝国库富裕,经得起军事演习与军事训练的耗费。 在绍治帝的授意下,京中精锐部队都经历过海陆双栖作战训练。 但大盛并不是海洋国家, 而是内陆国家,比起海战, 他们还是更擅长陆战。 更重要的事情是,由海盗与渔民组成的茜香国军队不擅长陆战。 在陆上, 茜香国军队根本敌不过大盛神机营与五军营的将士。 打仗这种事情,扬长避短才是关键。 更何况, 战船是大盛远征军的大本营。 若有不损毁战船,就能攻克茜香的方法的话,那还是按照这种不损毁战船的方案来进攻,要来得更好一些。 铁蹄在践踏,血液在迸溅。 灯火摇坠,逶迤落地,一面面红底麋鹿旗帜被人砍落,一面面红底龙旗被人扬起。 身穿黑衣的刺客身□□药利匕,潜伏进宫城殿宇、大户高门。 身穿乌甲的将士骑着高头大马,疾驰至王城城楼、架起云梯。 在盛朝官兵的进攻下,茜香王城的巡逻兵卒疾声呼喝敌袭。 昏睡的守将被人喊醒,匆匆换上甲胄,组织弓箭手齐射,又高声呼喝着投石器、热油与铁蒺藜到底在哪里。 此时此刻,所有茜香人心中都写满了仓皇二字。 他们哪能想到,前一刻他们尚能悠游度日,后一刻,王城脚下,就突然冒出来这么多敌军来! 号角声、战鼓声、厮杀声、吼叫声渐次而起,大盛兵卒像黑云一般,覆压茜香王城。 云梯被架在城墙之上,铁锚被钩进城砖之中。 神机营与五军营先锋精锐手执重盾,顶着茜香匆匆射下来的箭雨,攀附云梯绳索,跃上城楼手刃茜香敌军! 冰冷的枪尖与陌刀掠过茜香国守城兵卒的头颅,无数茜香人丢了性命,去见那厉鬼无常,去见那黄泉铁索。 而在大盛兵卒里,也有不少人被茜香人挑落城楼,被茜香人白刃索命。 战场上的刀枪剑戟是不长眼睛的。 茜香军队在死人,大盛的军队同样在死人。 只是,没有任何防备的茜香人,要死得格外多上一些。 在激烈的征伐下,占据优势的大盛人已经突破了茜香人的几重防线,打开了茜香国王城的大门。 大盛兵卒冲了进去,在重盾手的掩护下,神机营的铳手齐齐向茜香人排射,铳口喷射出熊熊火光,生命随时随地都在流逝。 而在射击过后,盾牌手抬起蛇皮盾牌,长枪手在盾牌间隙中间捅出一杆杆长枪,无数茜香守军应声倒地! 长蛇阵演变为鸳鸯阵,剿杀无数敌人。 而这些进攻方案,全都是进行军事会议时贾璋提出来的建议。 戚继光戚公总结出来的进攻方案,对付茜香贼寇岂不是手到擒来? 严敬、姚云起等将军虽不是孙膑、吴起那样的军事天才,但全都是能力极其杰出的将领。 他们能看出来,贾璋提出的进攻方案非常有价值。 贾佥宪他,真的是家学渊源啊! 于是,贾璋的提案被他们采纳,又在无人海岛上提前预演。 于是,大盛军队变成无情的绞肉机器,茜香人在他们的进攻下节节败退。 茜香粮仓与军械仓库燃起了熊熊烈火,王城内外,也都燃起了红艳艳的火光。 杀死守城军队的大盛士兵涌进城内,与城内的茜香守军短兵相接,开启了激烈的巷战。 而在茜香王城外,主帅严敬站在战车上,手执令旗,指挥大军行军。 姚云起等小将策马前驱,在前线与敌军激烈斗战。 在茜香王城城门大开之时,茜香人退败之刻,提出新型进攻作战方案与鸳鸯战阵的贾璋,已经通过一条隐秘渠道,走进茜香宫城当中…… 茜香宫城,金圣宫内,贾璋身穿一身青织金妆花飞鱼服,衣服下藏着荣国府世代珍藏的护心甲防御各种攻击。 而飞鱼服外,贾璋束玉带,佩金鱼,身形修长,姿态闲雅,手中把玩着一枚印玺,姿态看起来很是潇洒。 茜香女王与茜香世子都被五花大绑,扔掷于墙角,正怒目瞪视贾璋。 可是,有东鸾卫的刺客与荣国府的家丁在,贾璋的安全完全能够得到保障。 反倒是茜香女王与茜香世子,他们两个的安全很难得到保障。 如果这对母子不识趣儿,绍治帝一定会斩草除根,送这两人去见阎王的。 整理、阅览茜香国鱼鳞黄册、奏疏密折的贾璋眯起眼睛琢磨着,说不定他们母子二人,还能大罗升天呢! 若真有仙界,光是金米这件事的功德,就足够茜香女王母子二人大罗升天了! 而让茜香女王和茜香世子愤怒至极的是,贾璋不但派人把他们绑了起来,控制了他们的性命,翻阅茜香国机密,还让人矫诏,调走了茜香国的禁卫军。 茜香女王与茜香世子亲眼目睹了贾璋他们矫诏的全过程。 把他们绑到贾璋面前的刺客,也就是随军的东鸾卫绣衣使者,他早就准备好了人皮面具。 在贾璋的吩咐下,这个绣衣使者伪装成茜香世子,带着贾璋亲手伪造的旨意出去了。 而贾璋吩咐那个绣衣使者,假借茜香女王之名调走茜香国禁卫军,再与大盛主力里应外合,攻陷这座易守难攻的茜香宫城! 听到贾璋的计划后,茜香女王与茜香世子又怎能不愤怒呢? 因为贾璋的所作所为,可是在掘他们茜香国的根啊! 茜香国的禁卫军被“茜香世子”的假令旨,骗进了大盛军伍设伏的地点。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大盛的红衣大炮已经架炮发射,在他们中间炸开,化作一片火海。 而另一批绣衣使者的小队,已经抵达大盛中军军营,来到主将严敬身边禀告王城内的讯息。 “禀告总戎大人,佥宪大人业已用计,将那茜香国禁卫军引到我军设伏之处!” “如今,那茜香女王与茜香世子被绣衣使者控制起来了!” “佥宪大人让我等过来通知总戎大人,立即发兵占领茜香王城!是非成败在此一举,还望总戎大人火速驰援!” 听闻此言,严敬心中一喜。 他看向绣衣使者,难以置信地问道:“此话当真?” 绣衣使者紧紧盯着严敬的眼睛,禀告他道:“千真万确!” 严敬他爽朗一笑,直接走下战车,骑到自己的坐骑上,拔出了腰间长剑,立即整饬军队,飞奔至茜香宫城! 只要占据这座防务空虚的宫城,他们就将建立起不世之功! 第271章 虽然比不得贾茂行他发现良种、擒拿女王的首功,但至少也能给家里换来一个,甚至几个世职出来! 在严敬带着大盛军队抵达王城后,贾璋心中最后一点后顾之忧也消失了。 把王宫防务交给严敬等人后,贾璋带着绣衣使者搜遍了整座茜香王宫。 他们搜检的第一个地方,就是茜香女王的寝殿。 在女王寝殿里,绣衣使者们找到了一座隐蔽密室。 而在密室里面,不论是金米良种,还是银矿地图,凡是大盛想要的东西,都应有尽有。 贾璋把密室内的金米良种封存在盒子中,又在外面细细地贴好了封条,仔细地揣在了袖袋当中。 在这之后,贾璋让家丁叫来一队兵卒,吩咐他们在整个王城内搜寻其他金米良种。 而在另一边的密室里,另一队绣衣使者已经按照贾璋的吩咐,开始审讯起茜香女王、世子与各位王公来。 至于他们这么听话的原因,自然是因为绍治帝赐予贾璋的那一张圣旨。 在那张旨意上,明晃晃地写着几个大字。 那就是“如朕亲临”。 在东鸾卫绣衣使者的审讯下,茜香女王心中弥漫着种种不甘情绪,瞳孔却已经涣散起来。 她曾读过盛朝史书,看过楚庄王与越王勾践的故事。 因此,在继位后,茜香女王就开始励精图治,期冀着振兴国家,建立起前所未有的事业。 后来,茜香境内,突然出现金米良种与富裕银矿。 茜香女王认为这是上天赐予她的神迹,她是上天选中的君主,自当御临四海八荒之内。 于是,茜香女王愈发壮志踌躇起来,更是开始训练起军队来。 再后来,茜香女王成功地设计了南安郡王,又与盛朝联姻,赚了好大一笔嫁妆银子。 谁能想到,转眼之间,形势逆转到了天翻地覆的地步。 强国强军,利国益民,乃至巴蛇吞象,入主中原,终究只是南柯一梦。 不过是一场黄粱幻梦罢了! 在此生闻所未闻的刑讯后,茜香世子把所有情报都吐露出来了。 一开始,茜香女王还不愿意开口诉说茜香国情报。 但到最后,她还是没有挺住绣衣使者的“燕儿飞”与“鼠弹筝”,把茜香国的种种机密吐露了出来…… 绍治九年,八月丙子,茜香远征军呈递的军情奏疏与绣衣使者呈递的茜香情报槛送京师。 盛朝军队,不但打了大胜仗,还找到了绍治帝心心念念的金米良种。 看着绍治帝喜笑颜开的模样,陆英就知道,他把黄宏安排进军队做督军太监的棋走对了。 而绍治帝在大朝会时,亲口宣布了这个喜讯。 除此之外,他爽朗地笑道:“我朝天军,毕全功于一役,在茜香国打了一场胜仗!” “待班师回朝之日,朕一定要重重地赏赐他们。” “至于今日大朝会后,朕会在体元殿里举办庆祝前线胜利的筵席。” “满朝文武百官,皆可列席于内,庆祝这件喜事!” 在绍治帝话音落下后,殿中文武皆伏惟庆贺道:“恭喜陛下,我朝天军,惊吓贼胆,得良种而归,雪南安之耻,真乃我国之大福祉也!” 第209章 班师回朝陛下亲迎,封伯靖海众人歆羡 在接手茜香国防务、控制茜香国各条防线、烧掉茜香国船只后, 贾璋、严敬等人带人抄没了茜香国王公贵族的家产,又开仓放粮赚取茜香百姓的爱戴。 把这些事情全都做完后,贾璋才命人把他们收集到的所有金米良种与茜香国历代文书典籍装箱, 并搬上战船。 而战船上其他的位置,才被留下来, 装他们从王公之家抄没到的金银珠宝、古董文玩, 以及大盛官兵的战利品。 在绣衣使者八百里假期往京中呈送战报时, 大盛的战船船队亦长风破浪,于那沧海中扬帆起航。 经历了漫长的海上行程后,征伐茜香的战船船队通过海关检阅, 回到大盛内河航行。 而在船队抵达通州河时, 贾璋、严敬、姚云起等人都换上了出征前, 绍治帝赐给他们的青织金妆花飞鱼服。 在这之后,他们走到甲板上, 踌躇满志地眺望河岸, 观赏这些故国衣冠。 而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事情是, 当他们看向河岸的时候,遥遥地看到了明黄色的一点。 那是什么? 那不会是陛下的华盖和仪仗吧? 贾璋他们心里同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又很不确定地看了看彼此的表情。 好像……真的是华盖于仪仗,真的是陛下他老人家。 陛下竟然过来了吗? 众人都为此吃了一惊。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无比激动、无比振奋的心情。 出征大胜, 天子亲迎,这是何等的礼遇, 又是何等的荣耀? 他们又怎能不激动呢? 确定这件事情后,贾璋他们纷纷叫亲兵长随协助他们整理仪容。 然后他们又凑在一起商议了, 一会儿下船后,他们要说什么, 才能讨口彩,才能讨陛下的欢心。 而在他们商议过后,没过多久,大盛战船船队就靠岸了。 严敬、贾璋、姚云起等人次第下船,快步往御驾前走去。 而在走到御驾附近,看到绍治帝身穿大红色双龙戏珠常服的身影后,众人心中一定。 他们刚刚,并没有做什么无用功。 在向绍治帝行叩拜大礼后,众人齐声祝祷道:“臣等得胜归来,携良种而归,献俘于圣天子。” “伏惟敬祝吾皇长乐未央,万寿无疆;敬祝吾国横有四海,纵有八荒[1],海清河晏,天下晏然!”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因为远征军大胜,绍治帝脸上本就挂着极其浓厚的笑意。 而在听到他们的祝祷后,绍治帝更是喜笑颜开。 他走上前,亲自扶这些让他看了就欢喜的臣子们起来。 贾璋心里一动,他们这位陛下这次并没有虚扶,而是用了气力,是在真真切切地扶他们起来。 在感受到这一点后,贾璋他们全都老老实实地站了起来。 总不能那么实心眼儿,犟着不起来,让陛下硬把他们抬起来吧? 那可就太失礼了。 绍治帝依次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又勉励他们道:“此次你们南下茜香,沙场烈战,不但辛苦,还承受了万分艰险,朕心里都是有数的。” “现在你们得此大捷,既雪了南安郡王战败之耻,又找到了金米良种大庇天下寒士!这样的功绩,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朕要为九州万方生民,感谢你们的辛勤付出啊!” 贾璋他们哪里敢接这样的话呢? 他们可不敢这样做。 更不想被人以骄纵无礼、目无君上的理由多加批驳、弹劾。 因此,他们几人连忙谦虚了起来。 这个对绍治帝说:“陛下言重了,臣等为国为民办事,哪里有什么值得称辛道苦的地方?” 那个对绍治帝说:“为人臣者,自当忠于君父。国家有事,自当从王于师,以为先驱[2]。如诸葛丞相一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3]!若不这样做,又怎么对得起这些年读的圣贤书呢?” 听到他们的话后,绍治帝的心情变得愈发愉悦了。 他一手拉着贾璋这个最大的功臣,一手拉着严敬这个出征茜香的主帅,笑道:“朕已经命人在体元殿里备好了筵席,就等着你们这些功臣列座了!” 贾璋和严敬连忙向绍治帝谢恩。 而在他们两人谢恩后,姚云起等将士也纷纷向绍治帝谢起恩来。 在这之后,绍治帝起驾回宫。 贾璋等人,也骑马跟在绍治帝御驾附近,进宫参加御前宴会。 在回城的路上,御驾仪仗后跟着络绎不绝的车马。 除了文武百官外,余下的,都是贾璋他们从茜香国得到的战利品。 京师的百姓们,全都知道茜香远征军大胜的消息。 因此,在贾璋他们抵达京师的这一天里,京城内万人空巷,到处都张灯结彩,庆祝国朝大胜。 而在车队经过御道时,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们都激动起来。 “看,这是我朝大郡从茜香运回来的战利品!” “那些囚车里的囚犯,是茜香国的王公吗?” “我听说这次出征的是京营指挥使严将军,还有咱们大盛第二个三元贾学士!” “不知道陛下这次会怎样封赏功臣……若世上文武官员都像他们一样能干,我也不怕头上多几位老爷了!” 听到这人说话,周围的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看到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听到周围喧喧嚷嚷的声音,众人全都欢悦起来。 而贾璋他看着街边黎庶生民,心中同样生出无尽激扬之感。 ——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第272章 贾璋突然想到黛玉曾经写过的诗句。 这是他的期盼,也是黛玉的期盼,更是天下黎庶生民的期盼。 若有朝一日,他能够看到这样的情景,那他也就死而无憾了! 抵达体元殿后,绍治帝坐到主位上,文武百官纷纷向绍治帝行礼。 让百官平身后,绍治帝招手让忠顺亲王到他身边来。 而在忠顺亲王过去后,绍治帝附耳对他说了几句话。 忠顺亲王点头应下,然后快步走到贾璋与严敬身边,拉着他们往绍治帝身边的席位走去。 贾璋和严敬眼见着自己一步步越过的阁老尚书、亲王公主,全都对忠顺亲王推拒起来。 但忠顺亲王却对他们笑道:“你们可不要拒绝,是皇兄想沾沾你们的喜气呢!” 听到忠顺亲王这样讲,贾璋与严敬才没继续推拒。 他们跟在忠顺亲王后面,走上前去向绍治帝谢恩。 然后才老老实实地坐到绍治帝下首,静待开席。 在酒菜齐聚、歌舞初歇时,严敬按照礼官指示,站出来进献俘虏。 而贾璋,他也按照礼官指示,站出来向绍治帝进献良种。 因为有绣衣使者的情报与贾璋提出的进攻方案,茜香远征军整整斩获了几千个人头,还抓到了上万名俘虏。 这一场战役,堪称百年未有之大捷。 所以,搞一搞这种陈述功劳的仪式,还是很有必要的。 这种做法,不但能提振满朝文武对朝廷的向心力,还能为绍治帝这个君主脸上增添光彩。 当然,比起献俘仪式,绍治帝更想看到的东西,还是珍贵的、能够活民无数的金米良种。 在称赞完严敬后,绍治帝就招手让贾璋上前,把金米良种拿给他看。 贾璋走上前去,把贴着封条的红木盒子与写着金米种植细则的油竹纸册呈送到绍治帝手中。 接过贾璋递过来的东西后,绍治帝轻轻撕开封条、掀开盒盖。 映入眼帘的,就是盒子里面,装的满满当当的金米种子。 绍治帝欣喜地看着这些黄白两色的金米种子,心里产生无限联想。 若这金米真有那么高的产量,那他们大力推广金米种植后,岂不是既能解决百姓的口粮,又能增加军粮的储备? 而且,在衣食丰足的情况下,大盛人口也会得到很大的增长! 绍治帝小心翼翼地把装着金米良种的盒子放到桌案上,又拿起那油竹纸册阅读起来。 看完绣衣使者从茜香人那里审讯出来的种植之法、读完贾璋提出的几条推广金米种植的计策后,绍治帝龙颜大悦。 他直接笑道:“茂行,在你离京前,朕就曾许诺过,若你带着金米种子归京,朕就会赏赐你永不降等之世爵,许你累世不降之富贵!” “今日,就到了朕履诺的时候了。” “陆英,宣旨吧!” 绍治帝话音刚落,陆英就从袖袋中拿出一份旨意。 他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都察院佥都御史、翰林院侍读学士贾璋,学富五车,宽博谨慎,敦厚行义,通国达体,朕以为精干贤能,故点为状元也!” “现今学士出谋划策,有孔明之谋算;生缚茜香女王,有子龙之果敢!又发现高产良种带归,利国益民,真乃良臣也。” “朕今册封其为靖海伯,世袭罔替,永不降等!着赐贾璋靖国护民金牌,另命工部、造办处选址,为靖海伯建造府第。钦此。” “贾佥宪,接旨吧!” 与前世大明不同,大盛并没有什么勋爵不能入阁、不能做尚书的规矩的。 贾母的父亲,初代保龄侯史公,就在太祖高皇帝一朝做过中书令。 而贾璋得到的这份封赏,既能保证子孙后代的永世荣光,又不会影响本人的文官之路,更不会成为入阁路上的绊脚石。 所以在场众人,都把羡慕的目光投注到了贾璋身上。 就连早就获封侯爵的严敬,也同样羡慕贾璋。 因为,他被封爵的旨意上,可没有那令人艳羡的几个大字。 世袭罔替,永不降等! 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却又求而不得的事情! 但贾茂行他,却在未到而立的时候,就得到了这一切。 听到绍治帝的封赏后,贾璋心里虽然有数,但依旧感到惊喜。 而他脸上露出了更加喜悦的表情,在绍治帝看清楚他的表情后,他伏惟叩首,声音中透露出一丝震动的颤音:“臣,谢主隆恩!” 玉轴绫锦、祥云瑞鹤的圣旨,被陆英亲手交到贾璋手中。 绫锦锦缎上,振翅翻飞的银色巨龙映入他的眼帘。 贾璋的眼睛里盈满了激动的泪水,杨宗祯和叶士高也挺起了胸膛,露出了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看到这副场景后,有的人很高兴,比如说绍治帝和贾璋的皇子学生们;有的人却在心里暗骂杨门上下全都是戏子,这么会演,怎么不去戏台上面唱两段? 那么,这个人究竟是谁呢? 答案很容易就能被人猜到。 这个人,自然就是自家虚空索敌,实际上根本没被杨宗祯放在心上的张泰维张次辅了! 在贾璋接旨后,绍治帝又吩咐陆英宣读其他旨意。 包括但不限于赐予严敬家里两个新的世职,赐予姚云起等人云骑尉的爵位,赐予参与征伐茜香的官兵银钱财货,赐予已经去世的壮士极其丰厚的抚恤金。 在陆英宣读完所有旨意后,体元殿内,文武百官起身赞颂起万岁来。 而在这之后,弹筝奋逸响,新声妙入神[4],这场庆祝大胜之欢筵,又重新沸腾起来! 第210章 阖家欢乐夫妻团聚,靖海伯府初次检阅 且说贾璋进宫前, 特派雪檀回荣国府禀告他业已归京的消息。 而在宫宴结束后,贾璋一出宫门,就看到荣国府的马车。 上车后, 只见车中茶水香囊、软枕玉杯,色色齐全, 贾璋往杯中倒了一盏清茶, 喝了一口后, 才闭目养神起来。 待马车行至荣国府门口,已经是暮色四合时分。 门口雁翅般站着家中兄弟子侄与长随管事,贾璋下车后, 众人纷纷上前行礼问安。 贾璋一手拉着贾琮, 一手拉着贾兰, 回到荣国府内。 行至荣庆堂后,众人皆生出悲喜交集之情, 未免又大哭一场, 致以庆慰之词[1]。 得知贾璋被封为世爵后, 众人更是欣悦,全都感沐皇恩,把绍治帝赐下来的旨意供到了荣禧堂内。 接风宴后,贾璋与黛玉相携回到鹤鸣苑。 至于菱哥儿,他白日里等了贾璋一整天, 在贾璋回来后,又和贾璋说了好些话。 现在, 菱哥儿已经在奶娘怀里睡着了。 夫妻两个送菱哥儿去东厢房休息,从菱哥儿卧房离开后, 黛玉对贾璋心疼地道:“三哥哥你黑了,也瘦了。” 贾璋握住黛玉的手, 安慰黛玉道:“在外奔波,黑些瘦些也是应有之事,在家里养养就好了,皎皎不用这样为我担心。” “而且我还记得皎皎的诗,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若是能实现那样的大同世界,我就算辛苦些,又有何妨呢?” 看着贾璋漆黑如点墨的眼睛,黛玉只觉他眼中光芒极盛,明亮得犹如星子。 她对贾璋轻笑道:“三哥哥,你在战场上出谋划策,又为我朝寻到了高产良种,立下不世之功业,想来他日煌煌史册上,也会留下的你的名字的。” “还有百姓,若那良种有用,以后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被饿死冻死了。” 贾璋对黛玉笑意盈盈地道:“多谢皎皎,若没有皎皎的支持与鼓励,我也做不到这些事情呀!” 黛玉抿嘴一笑:“三哥哥,你竟然也开始油嘴滑舌起来了!” 听闻此言,贾璋极其爽朗地笑了起来。 然后,他对黛玉道:“你刚刚说,紫鹃给我们烫了极好的惠泉酒。” “咱们且去同饮一杯吧!” 黛玉点了点头,与贾璋携手回到房间后,才命人摆好酒馔。 紫鹃端来的惠泉酒,也分列于众多酒馔当中。 夫妻二人对坐,就着清爽咸香的小菜,共饮了几盏惠泉酒。 那苏绣炕屏摆在他们身旁,屏风上面绣着明月玉楼夜景。 一阙《采桑子》诗词,被巧手绣娘绣在屏风上的空白处。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看到这阙吕本中的小词,贾璋只觉这是他与黛玉的共同心境。 只有相随无别离,待得团圆是几时? 每当贾璋想家的时候,每当贾璋思念妻儿的时候,都会想到这些思怀之诗词。 而吕本中这阙《采桑子》,亦是其中之一。 或许,这也是黛玉把刺绣屏风搬出来的原因。 第273章 这一扇屏风,这一阙《采桑子》,寄寓了他们两人共同的情感…… 在贾璋在家中休息、与妻儿团聚时,工部与造办处的人也开始为贾璋这位新任靖海伯选定伯府府邸的位置。 最终,靖海伯伯府的地址还是落到了荣宁街与落英巷中间。 至于为什么会是这个位置? 那自然是因为财能通神了。 贾赦和林如海不想让儿子/女儿的府邸距离家中太远,这才收买了工部与造办处的人。 而对这件事,工部与造办处的人答应得十分痛快。 毕竟,贾将军说了,他们荣国府愿意协助工部与造办处,帮助荣宁街与落英巷中间的人家搬家。 他们还愿意弥补搬迁人家的一部分损失。 所以,答应林侍郎与贾将军的请求,本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而且,靖海伯他出计定茜香,寻高产良种,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他们都是很崇拜他的。 谁不愿意给靖海伯这样允文允武的翰林学士行个方便呢? 更何况,靖海伯他还是陛下眼前的红人,他们又不傻,怎会在他面前做出一副不通人情的姿态呢? 因此,靖海伯伯府的地址,很快就被选定了。 那些位居荣宁街与落英巷中间的人家,在拿到工部、造办处,还有荣国府提供的丰厚补偿后,全都兴高采烈地搬到他们的新家。 在这之后,工部与造办处才集合能工巧匠、山水名家,共同修建起这座陛下格外上心的敕造靖海伯伯府来。 他们这些人,既要缮画伯府殿宇房屋,又要察度办理人丁、各行匠役。 除此之外,还要搬运移送金银铜锡、土木砖瓦等物,还要引活水入宅,还要置办山石树木、亭榭栏杆,还要堆山凿池、起楼竖阁、种竹栽花[2]装点景色,真真是费尽了移山心力。 而当伯府府邸被正式修葺好后,已经是冬天了。 黄宏带着绍治帝的口谕来到荣国府,宣召贾璋去检阅刚刚建好的靖海伯府。 贾璋接下旨意后,与黄宏一起坐着荣国府的翠幄青绸车,来到靖海伯府处阅览府邸情形。 在车轮辘辘声中,马车行至新修葺的伯府门前。 却见在这条新修葺的小街正中,蹲着两个大石狮子,大石狮子后面,又有三扇兽头大门。 红油兽头大门前,站着十来个工部与造办处官员。 而在正门上面,一块书有“敕造靖海伯府”六个大字的匾额,被人高高地悬挂在那里。 贾璋与黄宏下车后,靖海伯府门口的工部官员与造办处官员都迎上前来向贾璋行礼。 贾璋回礼后,与众人厮见,在他对这些官员进行初步的了解时,工部的小吏就已经在上官的指示下,推开了靖海伯府的大门。 而在这之后,工部官员与造办处官员簇拥着贾璋与黄宏,走进了这座刚刚修葺好的伯府检阅工部与造办处的工作成果。 因今日天青日淡,天气晴明,贾璋的心情很不错。 在走进去后,看到前院正房五间,匾额上书岁穰二字。 黄宏解释道:“伯爷,这可是陛下亲自题的匾额!陛下他老人家,对金米良种一事很欢喜呢!” 贾璋听到这话后,向北面拱手道:“此乃陛下之恩德,璋已知之!他日必定进宫,亲自向陛下谢恩!如今就只能托黄公公帮我向陛下道谢了!” 黄宏笑着应下后,又让贾璋看前院正房的装饰。 贾璋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只见前院正房的瓦泥鳅脊、门栏窗槅,全都凿成番花番草;水磨群墙,白玉台阶,全都雕刻着祥云雪浪。 贾璋左右一望,只觉这正房又十分清雅、万般怡人,不但不落俗套,还隐喻着他参与攻伐茜香国的功绩,贾璋看了,心中很是欢喜。 看过正房后,工部官员指引贾璋、黄宏走近路,去检阅他们这些人在前院建造的书房。 众人走过翠嶂假山,只见白石苔藓,枯树梅花,和仅能让一人通行的、九曲回环的羊肠小径。 贾璋笑道:“既然这条路近,那我们就从这条小径走过去吧。此处山石奇峻,景色甚佳,瞧着倒比大路附近好上不少。” 逶迤走至羊肠小路尽头,众人见到佳木葱郁、奇花馥郁之景,又有清流急湍点缀其内。 贾璋抬眼一看,便见雕甍绣槛,清溪凝冰,处处胜景。 只可惜树木瑶花,尽数枯萎,倒是见不到那等春日明媚景象了。 走进书房,一入门就看到五间大房,里面不止着合着地步打就的书架桌椅,又悬挂着不少名家字画。 贾璋看见后奇道:“你们工部这么有钱,还有钱给我买字画吗?这是仿的?可是我瞧着也不像啊?” 工部官员赔笑道:“伯爷,您这话就高看我们了不是?这些东西,都是陛下送给您的。” 贾璋看向黄宏。 黄宏向他点了点头:“陛下说了,总不能让你的房子光秃秃的,这才指了几样东西给你。” 到了这个时候,贾璋心里是真的涌出一丝感动出来了。 绍治帝给他赐爵,给他赐府邸,是绍治帝礼重功臣。 绍治帝给他赐匾额,是绍治帝为金米良种高兴,这才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但绍治帝赐给他这些古董文玩,装点书房,就真的是绍治帝看中、喜爱他这个臣子的表现了。 若非如此,即便绍治帝不给他这些赏赐,得到永不降等的世爵的贾璋也会对绍治帝这个君主感激涕零的。 贾璋笑道:“此处景致甚好,还有陛下赐予的恩荣,若能在此读书修文、经纶世务,那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众人听了,纷纷附和。 身为贾璋好友的黄宏更是把这些话记在心里,预备着回宫后,好把这些话全都转达给绍治帝听。 看完前院书房后,贾璋他们又穿过垂花门,去看后院正院与其他院子。 至于园子、和其他几进房屋,都被贾璋交给雪檀、黄柏等人前去检阅。 来到后院后,他们先去看正院,只见金玉琳琅富丽景象,又有绿梅松柏、青翠山石。 游廊两侧,挂着五彩琉璃灯;进入房内,更能看见雕刻的极其精致的木板夹层。 屋子里面,既有精致名贵楠木家具,又有玻璃镜、自鸣钟等稀奇物品,就连窗户上面蒙着的纱布,都是轻薄透亮又名贵异常的软烟罗…… 待到傍晚归家,贾璋对黛玉笑道:“咱们的新房子漂亮得不得了,过些日子我带皎皎去赏绿梅。” “等到春天花木复苏后,皎皎就可以去题字题匾额了。以皎皎的文采,我们的新家一定是最文雅的地方。” “所以,还请我们林居士赏光,不要拒绝我的请求。” 黛玉笑吟吟应了贾璋的请求,又与他说了一会儿家常话。 说着说着,黛玉道:“说起新府邸,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我还没准备参加宫宴所需的礼服呢。” 贾璋笑道:“绣房绣娘们做上十天半月的衣服,也就把咱们的礼服给做出来了。” “现在离除夕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呢,皎皎你完全不用着急。” “这倒也是……” “只是二哥二嫂已经去南边了,除夕那天,咱们菱哥儿交给谁照顾才好呢?” 对于这个问题,贾璋心里也有些苦恼。 琢磨了一会儿后,贾璋道:“让紫鹃、琮儿和惜春照看菱哥儿吧。换了旁人,我不放心。” 黛玉点了点头。 这几个人选,确实让她感到安心。 第211章 除夕夜宴贾家家事,升任经略远赴津海 在除夕当天清晨时分, 贾璋起来给菱哥儿换上厚厚的冬衣与斗篷。 在和菱哥儿说好了他和黛玉要进宫参加宫宴的事情后,贾璋才把菱哥儿抱去贾琮的院子,交给贾琮照看。 紫鹃跟着菱哥儿一起去了贾琮那里, 手里还拿了一个装着菱哥儿玩具的锦绣包袱。 至于惜春那边,黛玉也提前打好招呼了。 小姑娘很高兴地答应了黛玉的恳求。 她很喜欢玉雪可爱的菱哥儿, 也愿意在兄嫂繁忙时帮忙照看侄子。 在安置好菱哥儿后, 贾璋与黛玉夫妇二人换上绣房送来的礼服。 帮对方戴好官帽朝冠后, 才携手出门,与贾赦夫妇、贾母、贾政等长辈一同进宫参宴。 待到宴会正式开始后,体元殿内自有好一番礼仪歌舞、酒水佳肴。 正可谓:文臣武将同献礼, 君父臣子齐欢乐。 倒是有说不尽的富贵, 道不尽的风流。 而女眷那边, 亦有不少羡慕嫉妒的眼神投注到黛玉身上。 林氏她不过二十出头,就已经有了超品的诰命。 人怎么可以这样好命呢? 这些熬了大半辈子才熬出头的诰命夫人们, 看到黛玉与她们坐在一起, 甚至排在她们前面, 又怎能半点反应都没有呢? 第274章 面对这种差距,心宽的人羡慕羡慕,也就罢了。 心窄的人,却已经开始嫉妒起来了。 黛玉注意到了这些夫人、太太们看向她的目光。 不过,她心境向来强大。 即便有人打量她, 她也依旧岿然不动。 而那些怀着恶意的眼神,也被黛玉轻描淡写的微笑挡了过去。 所谓林下风致, 大抵就是这样了罢。 而在除夕宴会结束后,绍治帝特意给贾母他们这些年高德劭的老人家派发了一份赏赐。 因为看重贾璋, 绍治帝给贾母的赏赐也格外丰厚。 这么说吧,贾母得到的赏赐, 只比宗室亲王府的太妃娘娘们差一点。 与各家王公府第的老夫人们相比,则要丰厚许多。 对此,贾母只觉心情愉悦。 她都八十多了,眼睛花了,耳朵也不好使了,与枯木朽船没有太大区别,自然不会在乎东西是否名贵了。 贾母真正高兴的地方在于,她疼爱的小孙子居然这样有出息。 璋哥儿他不但前程远大,光耀门楣,完成了代善生前转换门庭的梦想,还能让她这个老祖母都能跟着沾光。 最重要的还是璋哥儿给自己挣了一个世爵出来。 说句实在话,贾母是知道贾璋有多能干的,也曾幻想过贾璋为官做宰的场景。 但她根本就没想过,贾璋能在二十多岁的年纪,就挣到一个超品的伯爵爵位回来。 更没想过,陛下愿意许诺贾璋,他的爵位永不降等,他的家族永世富贵。 这样的赏赐,满朝文武百官、勋戚王公,又有哪家不艳羡? 这才是真正的与国同休啊! 贾母知道这有多难得。 正是因为知道,她才这样愉悦,这样骄傲。 她的璋哥儿,与史册、戏本里面记载的那些传奇人物,并没有太大区别。 说不定千百年后,她的璋哥儿还要更加知名、更加伟大一些呢! 除夕当晚,入睡之前,贾母不禁想到,她这辈子,确实算是有福气了。 小时候,她父亲是位高权重的保龄侯兼中书令。 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儿,是父亲母亲的掌上明珠,是京城中有名的天之骄女。 那时候的日子,自然是幸福无比的。 出嫁后,她在贾家做重孙媳妇,伺候上头的婆婆和太婆婆时是有些辛苦。 但她出嫁时,贾代善就已经袭爵了。 这就意味着,贾母在十七八岁的年纪里,就已经是超品的国公夫人了。 后来,太婆婆和婆婆相继去世,贾母做了当家主母。 从那时候开始,贾母就再没受过任何委屈。 她这辈子受到过的最大打击,就是婆婆跟她抢长子贾赦的抚养权,贾代善的去世,与荣国府不可避免的衰败。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贾母已经抹平了丈夫去世的悲痛。 而因义忠亲王而产生的家族衰败,也被她疼爱的小孙子璋哥儿改变了。 如今的荣国府,焕发着勃勃生机,处处都欣欣向荣。 璋哥儿他又是这样能干,这样上进。 一想到贾璋的成就,贾母便觉此生无憾。 即便在阴曹地府里见到丈夫贾代善,她也不会感到羞愧了。 贾母并不知道在没有贾璋出现的时空里,荣国府会落到怎样的境地。 但是,只要瞧瞧近些年来欠债勋戚的下场,贾母就知道,如果没有璋哥儿,他们荣国府的下场也不会比缮国公府、齐国公府强到哪里去的。 所以,她由衷地感到幸运。 待到新年过后,袭人生下了一个哥儿。 宝玉为这个这个孩子取名为贾荇,并且很欢喜这个孩子。 看到这一切后,宝钗并不生气。 因为,在袭人生产之前,她就已经生下了宝玉这一房的嫡长子贾蔚。 而在贾蔚出生后,宝钗就不在意袭人生的孩子到底是哥儿,还是姐儿了。 只要没有庶长子,她和她孩子的地位就不会受到威胁。 不过,即便如此,宝钗也不会让袭人亲自抚养荇哥儿的。 荇哥儿的抚养权,已经被老太太送到她手里了,哪里还有还出去的道理? 当然,宝钗也不会把袭人的孩子抱到自己院子里抚养。 她有自己的蔚哥儿,凭什么要花费时间精力,养她不喜欢的人生的孩子? 宝钗才不做那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于是,在把生子的袭人与第一个投靠她的麝月抬成姨娘后,荇哥儿就被宝钗转交给麝月抚养了。 在知道这件事情后,袭人整个人都哭成了泪人儿。 她不是难以承受母子分离的痛苦,而是不想把自己的孩子交给麝月抚养。 若宝钗愿意抚养荇哥儿,袭人只会千情百愿地答应下来。 因为,在宝钗身边长大的哥儿,前程肯定比在她这个姨娘身边长大的哥儿好。 如果荇哥儿能得个好前程,那就算他以后不认她这个亲娘,袭人也认了。 而且,袭人觉得,只要她用心些,荇哥儿也不一定会不认她这个亲娘。 可现在,二奶奶不但不愿意抱养荇哥儿,还把荇哥儿交给麝月抚养! 对袭人来说,这无异于晴天霹雳。 但她根本没有把儿子抢回来的能力,所以只能整日价流泪。 但不论贾母,还是贾政,都不可能因为袭人的眼泪就自打嘴巴,收回他们许诺给宝钗的权力。 只有宝玉会陪袭人一起心痛,可他终究只是个百无一用的公子哥儿。 就算心疼袭人,他也找不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他不敢去求贾政,更不敢去求贾母。 思来想去后,宝玉还是找到了宝钗头上。 在他心里,还是宝钗最容易松口。 只可惜,宝钗拒绝了宝玉的请求。 她本就不爱宝玉,就算她爱宝玉,她也不可能把荇哥儿还给袭人。 宝玉越求情,宝钗就越觉得袭人不安分。 宝钗越觉得袭人不安分,袭人的日子就越难捱。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袭人要茶没茶、要水没水,院子里还有不少丫鬟婆子们讲她的闲话。 袭人只觉自己一瞬之间,就变成了招人厌恶的赵姨娘第二。 除此之外,宝钗和麝月还不许袭人去见荇哥儿。 这更让袭人感到痛苦万分。 煎熬了一段时间后,袭人只得举手投降。 袭人已经看出来了,二奶奶见缝插针磋磨她的小手段并没有很过分。 出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贾母她们这些长辈,根本不会理会宝钗的小小任性。 可就是这样的水磨功夫,才最磨人。 受不住磋磨的袭人只能压下心头苦楚,跑去求宝玉不要再去烦二奶奶了。 要不然,她的日子只怕还会更难过些。 就在袭人哀哀恳求宝玉时,宝钗和麝月在给两个孩子绣老虎帽。 她们早就看清了,宝玉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他根本舍不得对她们下狠手的。 就算宝玉生气她们磋磨袭人,最多也就是跟她们撂脸,不肯跟她们说话罢了。 一看到她们淌眼泪,宝玉就半句重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样的银样镴枪头,又有谁怕他呢? 更何况,她们现在有了孩子,就更加不在意宝玉的宠爱了。 毕竟,宝玉并不是能给孩子带来资源的父亲,根本不值得她们费尽心思地讨好。 就在二房妻妾斗法时,贾璋正在满京城地给他儿子面试西席先生。 其实,给菱哥儿找先生这件事,原是不着急的。 可是,绍治帝想把天津三卫与周边州府并为津海行省,还想把贾璋派去津海做经略。 他想让贾璋做的事,一是在新组建的行省内大规模地推行金米良种种植,二是在津海建造疏散运河漕运压力的海漕码头。 金米良种是贾璋发现的,也是被贾璋从茜香带回来的。 海漕一事是贾璋呈上的《漕运改革论》中记载、分析过的。 所以,津海经略这个职位,只有贾璋去做,才最合宜。 而经略这个职位,官居正三品,兼着军、政两方面大权,绝对是位高权重的大肥差。 若不是既想试行金米种植,又想兴办海漕漕运,绍治帝绝不会新组建津海行省,更不会设置津海经略这个职位。 在任命贾璋升任津海经略前,绍治帝就提前跟贾璋透露过消息。 主要是想提醒贾璋,提前处理好家里的杂事。 好心无旁骛地办差,做好这两项利国益民的工程。 得知这个消息后,贾璋琢磨着自己一定会带着妻儿赴任。 所以聘请一位既靠谱、又愿意跟着他们一家三口去津海的西席,就变成了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 因为贾璋权隆位尊,来荣国府应聘西席的举人进士、名家大儒不绝如缕。 第275章 前者大多数是出身贫寒的年轻人。 他们这么孤注一掷,是想要靠上贾璋这个恩主,从而得到往上爬的青云梯。 后者的目的,则是儿孙的前程。 贾璋在这些人中优中选优,最后择定了实学学派内有名的经学家,出身新郑孟氏的孟允。 而孟允所求的事情,是请贾璋提携他在都察院做御史的小孙子。 在二月末的时候,贾璋和黛玉已经打点好了行囊。 在这不久后,绍治帝的旨意也送进了荣国府。 贾璋接旨后,进宫谢恩并聆听圣训。 在这之后,他又向绍治帝表了一场忠心。 在文华阁上完最后一节经学课后,贾璋的所有工作都移交完毕了。 他正式向家人、师祖、师父、岳父与众位朋友辞行。 然后才带着妻儿、家丁,与自己的老相识、绍治帝调拨给他的下属、新任津海总兵姚云起一起,带着绍治帝划拨给他们的一万两千人大军,加急赶赴津海。 第212章 抵达津海下官逢迎,新居安置黑甜一梦 贾璋他们是乘坐战船, 从通州码头启程出发的。 不过几日时间,他们就通过内河航道,登陆天津卫海河港口。 津海行省的府城位于天津三卫中天津卫的驻地, 现在,此地已经正式更名为天津府了。 贾璋的经略使司衙门与姚云起的总兵衙门都坐落在天津府城当中。 早在今年开春时, 这两处衙门与官邸就已经修葺好了。 不过, 虽然姚云起才是总兵, 但津海级别最高的军事长官却是贾璋。 为了防止底下人争权夺利,制约推广良种与海运漕改的进程,绍治帝特意把军权交到贾璋手里。 目的就是为了避免令出多门, 影响贾璋工作效率。 绍治帝的旨意中, 明确规定了贾璋这个津海经略的职权。 作为经略, 贾璋拥有决策民政事宜,监察、考核、任免属下文武官员, 整饬教化, 管理司法漕运, 军事防务等方面的权力。 而在正常的行省内,贾璋所拥有的权力是要被分成几份,然后再分到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与漕运衙门等衙门里面去的。 这就意味着,贾璋这个三品经略的权力,甚至要比二品布政使的权力还要大上许多。 贾璋心里琢磨, 若想在津海迅速打开局面,高效推广良种与海运漕改, 那他确实需要这样大且全的权力,才不会被旁人掣肘。 不过, 这份权力确实太大了…… 因此,贾璋得出了一个结论。 那就是, 他这个津海经略做不长久。 在把推广良种与海运漕改的事情做完后,他就能功成身退了。 经略这个职位,只能是特殊时期的特殊产物。 陛下不会允许经略这个职位长久留存的。 总揽军、政大权的经略使跟容易变成土皇帝。 任是谁经营地方多年,令行禁止,有钱有兵还无人限制,都有生出狼子野心来的可能。 唐朝末期那些割据地方的节度使,在最开始的时候,也是既忠心耿耿又精明能干的好臣子。 可后面,他们不还是变了质? 所以,在做完该做的事情后,即便绍治帝不取缔津海经略这个职位,贾璋也会主动上疏,请求绍治帝允许他功成身退。 毕竟,眼下大盛正值中兴之刻,绍治帝亦是精明强悍的圣君明主。 在这种情况下,贾璋才不会愚蠢到妄自尊大,生出不该有的狼子野心来。 他更不希望自己会因为贪权恋位,引起绍治帝的猜疑。 这种给自己光明前程添堵的行为,他可不会做。 在行船路程中,贾璋就把这些事全都想清楚了。 而他能有闲心思量这些事情,主要还是因为黛玉和菱哥儿都不晕船。 他们母子二人,甚至还有打着纸伞、戴着幕篱去甲板上欣赏河景、喂食飞鸟的闲情逸致呢。 这母子二人十分健康,就连他们特意从京城聘来坐馆的大夫都没用上,贾璋自然少操了不少心。 也正是因为如此,贾璋才有心情思量这些经纶世务。 在战船船队抵达海河港口当天,津海行省地方文武官员全都在码头上恭候上官莅临。 贾璋他们下船时,就看到了这帮态度恭谨,甚至有些诚惶诚恐的津海地方官。 这帮地方官会是这样的态度,也不足为奇。 津海行省是由天津三卫与周边州府组成的。 在绍治帝组建津海行省前,天津三卫及其周边州府都是大盛境内最普通的地方。 这些地方的官员,大多都是既没有背景,又没有惊世才华的普通官僚。 所以,在面对组建行省、试点新政这样复杂的变局时,他们会惶恐,会手足无措,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不过,他们所有人都晓得一件事。 那就是,新来的经略绝对是他们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这位新经略,名声好、声望高,不但本人是精明能干的状元郎,靠山还硬得厉害——这世上还有比首辅更硬的靠山吗? 最要紧的是,新任经略使还是陛下跟前儿的大红人。 他们这些普通人,却是万万不能得罪新任经略使的! 于是,在贾璋上任前,他们就约定好了,要一起迎接贾璋,借此表示他们对新任经略的恭顺态度。 不过,贾璋并不是很在乎这些表面功夫就是了。 他手里有兵,有权力,还有圣心期许,根本不怕手底下的人不老实。 不管是谁敢作妖,都跳不到他头上。 在野心家妄图作耗前,他就会把人给收拾了。 不过,即便如此,贾璋也没向这些地方官耍威风。 他受了这些地方官的礼,看起来言笑晏晏的,倒像是个好说话的君子。 但在场的官员里,又有谁敢这样想他? 就算不知道贾璋过往经历,在看到贾璋带来的官兵后,也不会有人觉得,贾璋是一个可以欺之以方的君子。 因此,这些地方官左一个“藩台”、右一个“总戎”地奉承讨好,又态度诚恳地邀请贾璋和姚云起参加他们提前准备好的接风宴。 听到这些地方官的邀请后,姚云起看向了贾璋。 他做出了一副唯贾璋之命是从的姿态。 接收到姚云起的眼神示意后,贾璋对众人轻笑道:“我与姚总兵要安置官兵驻防,还要去官邸安置妻儿老小,今日的筵席就免了吧。” 因为贾璋的拒绝了,不少地方官心里都打起了鼓。 经略大人不会是不喜欢他们,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吧? 所幸,除了这些人外,他们中还有几个有城府的很。 这几人连忙向贾、姚二人告罪:“都是下官们蠢笨,只记着为大人公车履新高兴,却没想到大人初临津海,家事国事都繁忙,这才定错了接风宴的日子,真真儿是笨呦!” 说着说着,还有人懊恼地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这副姿态,着实让贾璋和姚云起讨厌不起来。 他们当中还有人主动提议道:“两位大人搬家,是否需要下官等人帮忙?” “若能允许我等帮忙,跟着大人们见识见识京城世家的体面,也是我们的福分了。” 又有人提出了新的邀约:“斗胆问大人一句,等到大人有闲时,能不能赏下官等人些许光彩,莅临接风宴,给下官一些指点呢?” 贾璋心想,修整过后,他倒是有参加宴会的闲暇。 但姚云起的意见也很重要。 所以贾璋先是道:“我不用你们帮忙,姚总兵用不用帮忙,你们自去问他就好。” 然后又问姚云起道:“姚兄,你三日后有闲吗?” 姚云起答复贾璋:“三日后我有时间,这种事,听贾兄的安排就好。” 听姚云起这样说,贾璋才点头,应允了接风宴的邀约。 “三日后,我和姚总兵都有闲。” “到那个时候,我们再去参加你们举办的接风宴,现在你们先散了罢。” 在津海地方官员退散后,贾璋和姚云起策马前往兵营,安置好他们从京中带来的万余大军后,才挥手告别,回到自家官邸当中。 回到官邸后,黛玉催贾璋去沐浴更衣,好松快松快。 贾璋应下了黛玉的建议,又问了问孟允的身体状况。 “三哥哥,你且放心。孟先生一切都好,黄柏刚刚还去探望过他老人家呢。” “只是人年纪大了,就容易疲倦,现在老先生已经睡下了。” 贾璋想了想,又问黛玉道:“那皎皎你呢?你累不累?你要是累了,也先去歇歇。” “家里还有我呢,我沐浴后,也能做这些事。” 黛玉把他推到净房边儿,扬声吩咐下人给三爷抬热水,然后言笑晏晏地道:“我都好,但三哥哥你一路风波,倒是憔悴了不少。” 第276章 “你且安心去沐浴吧。” 看黛玉脸色红润,贾璋知道她并没有逞强。 于是,他就放心地走进净房,径自沐浴去了。 而黛玉心里并没有听从贾璋建议的意思。 接下来,三哥哥要忙的事情非常多。 所以她并不想当甩手掌柜,增添他的负担。 家里的事情,还是交给她来操心好了。 目送贾璋离开后,黛玉靠在红木圈椅上,继续给仆役们安排差事。 又传唤雪檀,吩咐他监督仆役做事。 这处官邸,是他们一家三口接下来几年要住的地方。 收拾房子的时候,却是万万马虎不得的。 至于菱哥儿那边儿,黛玉一点儿也不担心。 有紫鹃看着菱哥儿,她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地方? 贾璋出来时,黛玉已经把家事做完一大半了。 听到贾璋的脚步声后,黛玉循着声音望去,却见贾璋穿着松花色宽松道袍,正倚在门框边上,眉眼盈盈地看她。 “三哥哥,你站在那儿看我做甚?” 贾璋走到黛玉身边,一边为她按揉肩颈,一边哄她道:“当然是在看皎皎了。” “我们皎皎这么好,我怎么看都看不够的。” 黛玉被贾璋身上兰香澡豆的气息包围着,只觉脑海中涌起了一阵困意。 她拿着帕子掩住口鼻打哈欠,口中道:“你向来是个爱浑说的,若不是知道三哥哥你在外面时断然不会这么诙谐,只怕我在家里,日日夜夜都要替你悬着心的。” “说起来,咱们从京中带来津海的澡豆怎么了?我怎么一闻这味道,就觉着困了?” 贾璋直接把黛玉给抱了起来,引得黛玉惊呼了起来。 而贾璋在黛玉搂住他脖子后,朗笑道:“澡豆里又不能放安眠药,我看皎皎你还是太累了。” “刚刚我让你去休息,你不肯听我的。现在我只好抱着你过去,强制你休息了。” “我还有事情没做完……” 贾璋把黛玉放到拔步床上,又给她脱下鞋履,为她盖上杏红色的绫缎被子。 “你好好歇息吧,剩下的事情我做就好。” “菱哥儿……” “菱哥儿的住处,我会亲自去看的。” 在贾璋的允诺下,黛玉终于放心地睡去。 而贾璋盯着她睡下后,才起身去完成黛玉没有完成的工作。 完成剩下的工作后,贾璋又起身去瞧菱哥儿。 看过睡着的儿子后,贾璋回到主院,蹑手蹑脚地躺在黛玉身边,陷入黑甜梦乡当中。 直到傍晚时分,紫鹃才把他们一家三口一一叫起来吃饭。 因为出发前带了厨子,晚饭的味道与荣国府平日饮食并无什么区别。 黛玉和菱哥儿也不会不适应。 至于这处官邸,则要比荣国府要差上不少。 与新修缮的、处处都尽善尽美的靖海伯府相比,更是差了绝对不止一筹。 但官邸屋舍宽敞整洁,贾璋他们一家三口还是能接受的。 毕竟他们一家三口都是淡泊性情,只要一家人待在一起,不论住高堂广厦,还是住竹篱茅舍,他们都会很开心…… 第213章 接风宴会恩威并施,推广良种种植金米 在正式接手津海政务、防务, 派人探听好津海地方官情报后,贾璋才与姚云起一起,参加了这些地方官员举办的接风宴。 而这场接风宴的举办地点, 是一处名唤金谷园的酒楼。 这座酒楼的名字,取自石崇金谷雅集的典故。 酒楼内部, 装潢古拙典雅, 颇有几分魏晋风流气度。 津海地方官员特意包了场, 专门拿金谷园来宴请宾客。 不但如此,他们还专门加钱,要求金谷园老板派人把酒楼洗刷、装点干净。 最好能张灯结彩, 布置得越隆重越好。 金谷园老板对这件事情非常积极, 甚至愿意自掏腰包, 拿出好些精致贵重摆件来装点包厢。 贾经略不仅只是这些地方官员的上司,还是他们这些普通商人未来几年的头上青天。 想要讨好他的人, 绝对不会只有津海的官员。 金谷园老板也想靠上贾璋这棵大树, 就算不成, 能给贾璋留下一个好印象也是好的。 这些事情,贾璋暂且还不知道。 不过,凭借他前世今生的经历,就算他不知道这些事情,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来。 但在出门参加宴会时, 他依旧打扮得很朴素。 对贾璋来说,官服与飞鱼服、麒麟服等赐服太端肃了。 贾璋不喜欢在私人场合穿这样的衣服。 所以他只穿了一件淡青色直裰, 戴了一顶四方平定巾就出门赴宴了。 这种简单而服帖的常服,会让贾璋感到十分舒适。 与姚云起汇合后, 两家的车队并成了一家,逶迤前往金谷园大门。 而在车队前进时, 津海地方官员正按照官位大小、地位高低,在金谷园大门口站成两列,静静地等待着贾璋和姚云起的到来。 就在这些人等得百无聊赖时,贾璋和姚云起联袂而来,甚至还是从同一辆马车上下来的。 看起来,他们两个亲密无间,关系好得让人难以置信。 津海地方官员再次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们头上这两位大人的关系不错。 他们这些底下的人,不用担心经略和总兵在上头斗,最后斗着斗着,却把刀砍他们头上的悲剧了。 压下心中想法后,这些地方官员迎上前去,热情地把贾璋和姚云起迎进金谷园雅间。 步入装饰典雅、摆设精心的雅间后,这些津海行省的地方官员一个接一个地介绍了自己的官职与身份。 在得到贾璋和姚云起点头后,众人中打头的天津府知府张松叫来了金谷园老板,吩咐厨房快些上菜,再把酒楼准备好的、专门唱曲儿的清倌人请过来。 张松就是战船抵达海河港口,贾璋拒绝津海地方官员的邀请后,津海地方官员中第一个主动向贾璋和姚云起请罪的人。 贾璋和姚云起对这个头脑灵泛的人,印象很深。 没过多久,酒菜就被青衣小二端了上来。 穿着兰色裙子、抱着琵琶琴瑟的清倌人也坐到了屏风后面,唱起了民间流行的小曲儿。 至于歌舞小戏等节目,却是半点儿都没有的。 前两天贾璋给张松提前寄过一封信,提醒过张松,他不喜欢那些乱七八糟的应酬节目。 贾璋都提前说过了,张松他们自然不会没眼色到安排贾璋不喜欢的节目。 在酒菜被端上来后,以张松为首的津海地方官向贾璋和姚云起两人敬酒。 因为没有跟这些地方官摆天子腹心架子的心思,贾璋他们两个无论是谁敬酒,都会赏光喝一口。 虽然每次都只略略沾了沾嘴唇,但贾璋他们两个是上官,这样做已经够给津海地方官员面子了。 津海地方官员有心奉承,贾璋这边又有心应承他们的讨好,所以雅间内的气氛,很快就融洽起来了。 他们这些人一边喝酒,一边说话,从诗词经义谈到排兵布阵,从津海胜景谈到京都古迹。 待到众人彻底熟悉后,贾璋才停下毫无意义的寒暄。 他终于提到了正题。 而在提起正题时,贾璋的态度就不那么宽仁随和了。 看到贾璋这副威严肃穆的表情后,底下下属的反应各有不一。 前两天被贾璋召去帮他接手津海政务的地方官,对此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而剩下的那些还没与贾璋没接触过的地方官,却颇有些恍惚的感觉。 是的,他们知道,他们这位经略大人不好惹。 可自下船后,贾璋待他们的态度一直都很和善。 现在突然见到贾璋威严肃穆的模样,这些人都有些惊讶,甚至还有些不习惯。 毕竟他们都四五十岁了,贾璋这个上官却仅仅只有二十六岁。 说句不敬的话,他们的儿子还要比藩台大人大一点呢! 所以,即便知道贾璋厉害,他们也没想过,贾璋认真起来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官威! “你们当中,有消息灵通的人。这些人,应该已经知道陛下组建津海行省的目的了。” “有人消息不灵通,这也没有关系。我会把陛下组建津海行省的目的告诉你们的。” 听到贾璋的话后,这些津海地方官员都露出了不解之色。 他们恭敬地对贾璋道:“还请大人为我等解惑。” 贾璋站起来后,对众人的态度很严肃。 他回到这些人的疑惑道:“陛下组建津海行省,一是为了推广金米良种,在津海实验金米的大规模种植;二是为漕运改革,通畅的海漕漕运是对运河漕运的有益补充,而津海,正是建造海港的好地方!” 他目光锐利,不少被他目光扫视的人都有些如坐针毡、如芒在背的感觉。 第277章 但他们又不知道那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而贾璋继续对众人道:“这也正是陛下派本官来做津海经略的目的。” “金米良种与漕运改革两件事,上利国家,下利百姓,做好了大家都有功劳,做不好大家都要一起吃挂落!” “我这个人向来赏罚分明,有功劳,绝不会漏掉自己手底下的人。” “当初跟我一起纂修《大盛会典》的纂修官们,如今全都升迁了。我希望你们好好做事,日后也能与他们一起步步高升。” “我还要告诉大家一声,陛下他老人家给了我先斩后奏之权!若有谁耽误了金米种植与海运漕改的事,给我脸上抹黑,就不要怪我与姚兄的宝剑过于锋锐了!” 姚云起附和道:“临行前陛下就召见我,让我按照贾兄吩咐办事。所以贾兄说的话,就等于我的意思。” “而且,这本身就是我想和大家说的话。” “好好当差做事,才能有远大前程;若是不听话,也勿谓我们言之不预!” 听到贾璋与姚云起恩威并施、甚至带着一丝煞气的警告后,在座官员全都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会努力当差做事的。 瞧起来,他们竟像是要披肝沥胆,好跟他们两个表忠心的模样。 可惜,他们这么做,纯粹是把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贾璋和姚云起两人,根本就不吃这一套。 他们两个根本不信津海地方官员赌咒发誓的话。 他们眼睛里,只有当差的能力、做事的水平与最后的结果。 无论是当文官的贾璋,还是做武将的姚云起,他们的判断标准都是如此,并且永远都不会改变…… 说完这件正事后,雅间内的气氛再次松弛下来。 碧玉斗中,又一次注满了琥珀色的兰香酒。 而在屏风后面,咿咿呀呀的《梳妆台》又被唱起来,而雅间内的主宾们,同样再次推杯换盏起来。 绍治帝任命贾璋为经略,就是要贾璋在津海试行大规模种植金米。 其主要目的在于,绍治帝想看看茜香的金米,能否适应大盛的气候。 正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绍治帝会产生这样的犹疑,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津海是新建的行省,地方没有豪族大户。 贾璋他手里既有官兵这根大棒,又有税收优惠这颗甜枣,在津海推行新作物种植并不会遇到太大的阻力。 在津海试行金米种植的好处,还在于朝廷赈灾容易。 与其他行省相比,津海距京城近,丁口更是少了不少。 万一种植金米时,出了什么差错,朝廷能省下不少赈灾粮,还能节约转运粮食的时间…… 在接风宴结束后,贾璋就带着津海地方官员紧锣密鼓地筹备起了春耕事宜。 张贴告示是最基本的工作,让官员、衙役走到田间地头,向他们讲述种植金米的好处以及种植金米的税收优惠,才是最要紧的事。 在贾璋的强制要求下,以往高高在上的大人们全都走到乡野里,县学、府学的生员们同样被贾璋调派,参与到这项意义非凡的工作当中。 至于贾璋本人,更是身先士卒,走上了宣传金米、讲解种植金米的税收优惠与金米种植方法的第一线。 “你们听说了吗?刘秀才说金米亩产六石,是稻麦的好几倍!” “村正识字,他说县里告示上写了,种金米的地不用交税呢!” “卫所里的百户大人说,金米不但产量高,秆还能当柴火烧,绿叶能喂牲口,老婆子,要不咱们今年去朝廷领一些金米种子,试一试吧?” “听我的,咱们村种金米!经略使大人可是连中三元的文曲星,听他的准没错!” “咱们村富裕,就算金米不高产,亏损得也有限。要是金米高产,那咱们就赚大了!县令大人都说了,今年种金米的土地,三年之内都不用交粮税。” “我遇到经略使大人了,他可和那些眼高于顶的官老爷不一样。人家都是伯爷了,还不嫌弃咱,握着咱的手叫咱老人家,又送了咱一匣子紫金活络丹!说什么咱也得种两亩金米,支持一下经略使大人呀!” 在贾璋他们的努力与朝廷的背书下,大多数津海百姓都选择种上两亩金米尝试一下。 贾璋也不急着让他们全都种金米,推广新粮种这种事情,讲究一个事缓则圆。 若是强制黎庶小农全都种植金米,搞那种一刀切的把戏,很容易让老百姓对金米良种心生疑窦。 甚至可能引发骚乱。 贾璋可不想把好事办成坏事,所以,他当然不会那样做。 更何况,京中想让他成事的人有很多,想让他坏事的也有不少。 正是因为如此,贾璋才时刻提醒自己,一定不要忘了谨慎二字。 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想钻空子、想唆使津海百姓给他搞破坏呢? 因此,在贾璋换了深色布衣,深入到田间垄头时,他豢养的眼线也像涓流汇入大海一般融入人群。 他们时时刻刻都在观察人群中,有没有妄图煽动民意、编造谣言,给推广金米良种一事搞破坏的奸细。 老子云,天下大事,必作于细。 贾璋深以为然。 第214章 夫妻契阔罚抄笑林,再次有喜惜春婚期 贾璋对春耕的事情很上心。 直到春耕结束后, 他才结束了早出晚归、深入田间垄头推介金米良种的生活。 在官邸休假时,贾璋揽镜自照,发现脸上粗粝了许多。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们家皎皎最喜欢他这张俊俏面孔了。 他得保护好自己这张脸, 省得皎皎不喜欢。 于是,在沐浴更衣后, 贾璋命雪檀去取珍珠粉和玉红膏过来。 挥退房中仆役后, 贾璋对着铜镜, 细细搽了珍珠粉与玉红膏保养皮肤…… 得知贾璋傅粉的事情后,黛玉忍不住笑了出来。 听到贾璋倾吐自己傅粉的原因后,黛玉的笑意更盛, 最后甚至大笑起来。 原本, 贾璋还因为黛玉发现自己傅粉的事感到不好意思。 但看到黛玉笑得这么开心, 贾璋脸上也弥漫出一抹笑意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贾璋那股不好意思的感觉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甚至还有心情打趣黛玉:“皎皎的笑声这么大, 肚子笑得痛不痛?” “用不用三哥哥给你揉揉肚子?” 没错, 不好意思的感觉不会消失, 只会转移。 现在,这股不好意思的感觉,就转移到黛玉身上了。 黛玉耳尖泛红,羞恼地把玉色蝴蝶兰帕掷到贾璋身上。 “三哥哥总爱促狭打趣,看来是很爱笑话了。” “那我就就罚你在这张帕子上给我抄两篇《笑林广记》罢。” 贾璋纵容地道:“夫人有命, 璋岂有不从之理?” 黛玉才不依他的说法。 她噗嗤一笑,反驳贾璋道:“三哥哥说甚从命不从命的?让你抄笑林, 我对你嘲笑我的惩罚。你呢,合该说小的领罚才对!” 听到黛玉的反驳后, 贾璋拱手作揖讨饶。 “好好好,我领罚!三奶奶, 是小的错了,小的这就去给您老人家抄《笑林广记》去。” 他语气诚恳、笑容真挚,看起来倒真有些负荆请罪的意思了。 黛玉知道,他这是在哄她开心。 她更知道,他总是习惯性地把她当成需要哄的小姑娘。 而她被他这样哄着,也确实很开心、很愉悦…… “唔,三哥哥你答应了?” “春纤,去厨房给你们三爷盛一碗端一碗桃花梅子汤来,让他边喝边抄。” 黛玉看着贾璋磨墨,言笑晏晏地吩咐春纤去端桃花梅子汤。 心想,既然罚了三哥哥抄笑话,那就不克扣三哥哥的甜汤了。 最近她发现,笑林广记与桃花梅子汤是很棒的搭配。 黛玉想与贾璋分享她发现的美好消闲…… 所谓的惩罚,实质上不过是夫妻间增进感情的小把戏罢了。 桃花墨与桃花梅子汤的香甜气息氤氲在这对小夫妻身边,气氛也渐渐缱绻起来。 他们待在一起,就会很开心。 而在他们在这边抄笑林、喝甜汤时,菱哥儿正在听课。 菱哥儿的西席先生孟允是学识渊博的实学名家,学问十分扎实。 在给贾菱讲解蒙书时,他既旁征博引,借此拓宽菱哥儿的知识面;又用通俗易懂的方式讲解经书,好让菱哥儿这个小孩子能听得进去、听得明白。 可谓是十分用心了。 他这么用心,主要有两个原因。 一来,贾璋做了他孙儿的保护伞。 孟允自然要用心地完成本职工作,给贾菱好好上课,省得贾璋对他孙儿产生什么不满之心。 二来,孟允本人就很喜欢贾菱这个小学生。 第278章 身为贾璋和黛玉的孩子,贾菱本身就是一块璞玉。 他继承了父母身上的优点,不但玉雪可爱,还心有七窍、聪明灵巧,几乎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而在课业上,他虽不像贾璋那样生有宿慧,可在正式启蒙后,他的学习进度同样一日千里。 面对这样的良才美质,孟允又怎会不喜欢、不看重、不用心呢? 在贾菱下课后,贾璋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吃了团圆饭。 见桌上鲥鱼鲜嫩,贾璋想着黛玉喜欢,特意夹了一块,放到了她面前的碧玉莲花碟中。 结果黛玉刚尝了一口鲥鱼,就觉得味道不对。 这鱼怎么这么腥? 难道是坏了吗? 她把口中鱼肉吐到宝相花银唾盂里,又让人端茶来漱口。 在漱过口后,黛玉道:“这鱼是坏了吗?我吃着怎么味道不对?” 刚刚吃过鲥鱼的菱哥儿奇道:“娘亲,这鱼没坏啊?” 听到菱哥儿的话后,正担忧黛玉身体情况的贾璋忽然想到一件事。 那就是,自从来到津海后,黛玉就经常产生困倦感。 原本,贾璋和黛玉都觉得这只是春困。 现在,贾璋却对此产生了新猜测。 他们家皎皎,不会有喜了吧? 可他明明请王太医给他抓过不损伤身体的避孕汤药…… 每次夫妻敦伦前,他都会喝一碗汤药的。 黛玉生菱哥儿时,是很顺利,并没有什么波折。 可即便如此,贾璋依旧不想让黛玉再次承受生育之苦。 他听到过黛玉生产时痛苦的声音。 在一切顺利的情况下,他们皎皎都那么痛苦。 若是不顺利,皎皎又会痛成什么样子? 贾璋没有以身相代的神仙手段,无法真切地体会到黛玉她到底有多痛苦。 但他爱重黛玉,所以,他不希望黛玉再次经历那样的痛苦。 他们需要一个孩子,但不需要多子多孙。 或许别人觉得那是福气,但贾璋觉得他们不需要。 可惜王太医的避孕汤药并不是神药,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现在,八成就是避孕汤药百密一疏的时刻了。 贾璋有些懊恼,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了。 黛玉有喜,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希望给菱哥儿添一个兄弟姊妹作伴的黛玉会很开心。 而他,虽然会很担心黛玉的身体状况,但也不会不讲理到不喜爱这个计划外的孩子。 思及此处,贾璋心想,事已至此,他要思考的问题,就只剩下如何照顾皎皎了。 他连忙让人撤下了鲥鱼,省得黛玉不舒服。 然后吩咐站在近前布菜的雪雁道:“雪雁,你去外院把窦大夫请过来,给你们三奶奶瞧瞧。” 听到贾璋的话,黛玉才反应过来。 她有些惊喜地看向了贾璋。 她是不是有喜了? 贾璋向黛玉点了点头。 屋子里的丫鬟嬷嬷们,都能看懂他们两个的眼神,也能听懂他们的对话。 三爷和三奶奶很可能又有孩子了。 再过几个月,他们这一房就又要多出一位小少爷,或是小小姐了。 但菱哥儿年纪太小了,他看不明白贾璋他们的眼神,也听不明白他们的对话。 所以他依旧担忧地看向黛玉,又焦急地问道:“爹爹,娘亲是生病了吗?” 黛玉不知道怎么跟儿子解释这件事。 于是,她把求助的眼光看向贾璋。 接收到黛玉的求助眼神后,贾璋走到菱哥儿身边安慰他道:“菱儿,你娘亲没生病。” “如果爹爹没猜错的话,你可能要有弟弟妹妹了。” 虽然不知道母亲觉得鲥鱼难以下咽一事与他即将拥有弟弟妹妹一事有什么关系,但母亲没生病就好。 菱哥儿终于放心了。 他被贾璋的话吸引了注意力,连忙问贾璋道:“是像芙姐儿一样的妹妹吗?” 贾璋对菱哥儿道:“可能是芙姐儿那样的妹妹,也可能是蔚哥儿、荇哥儿那样的弟弟。” “不过,不论是弟弟还是妹妹,菱儿这个做哥哥的都要保护弟弟妹妹哦。” “嗯,爹爹,娘亲,我一定会的!” 在一家三口说话时,雪雁已经带着窦大夫过来了。 窦大夫是回春堂的名医,擅长治疗妇儿疾病与风寒杂病。 若不是贾璋砸了一大笔银子,窦大夫是绝对不会答应千里迢迢来津海坐馆的。 所以,贾璋他们家里上上下下都对窦大夫很客气。 来到官邸正院后,雪雁请窦大夫坐下喝茶。 然后才招手叫小丫鬟过来,吩咐她去通知三爷、三奶奶,窦大夫到了的消息。 黛玉夫妇听到小丫鬟的禀告后,连忙走了出去。 堂屋里,碧色的鲛绡帐幔被小红放下,兰纹弹墨的锦墩被春纤布置好。 在这之后,小红才指使小丫鬟出去请窦大夫进来。 窦大夫进来后,先与贾璋、黛玉见礼,然后才坐到春纤提前备好的锦墩上,安静认真地为黛玉诊脉。 诊脉过程中,窦大夫的表情已经变得轻松起来。 就连脸上,也挂上了盈盈笑意。 “往来流利,如珠走盘,三奶奶这是喜脉啊!” “恭喜大人,恭喜夫人,贵府夫人已经有孕一个多月了。” 虽然已经有了猜测,但窦大夫的诊断,还是让贾璋和黛玉的心彻底落了下来。 黛玉只觉惊喜。 这个孩子,不但出乎贾璋的预料,也不在黛玉的计划当中。 因为,黛玉已经发现了贾璋的小秘密。 她也曾问过王太医,贾璋喝的那种汤药是否伤身体。 如果伤身体的话,她是一定要阻止三哥哥的。 但是在得到那种汤药不会损害身体健康的答复后,黛玉就没戳破贾璋的小秘密。 她心里清楚,要不是心疼她,三哥哥也不会这样做。 只要不会伤害到三哥哥的身体健康,那她就不会反对三哥哥的选择。 只是…… 或许是因为母亲早逝,或许是因为与父亲分离的往事,黛玉发现,自己很渴望亲情。 三哥哥很好地填补了她心中的空缺。 他是她的爱人与夫君,也是她的哥哥与家人。 但如若可以,黛玉同样希望自己能够拥有更多的亲人。 她很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 因为在黛玉怀菱哥儿时,贾璋做过充分的准备。 孕期需要注意的事情,他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就连上次黛玉有喜时,他做的笔记,都在他装重要物品的箱子里面锁着呢。 所以这次,贾璋就不用问窦大夫太多问题了。 在窦大夫开完安胎药的药方后,贾璋送了窦大夫一个大红包,又派人把窦大夫礼送回房。 在窦大夫离开后,贾璋又吩咐厨房那边换一桌清爽的饭菜上来。 他们一家三口吃完了刚刚中断的晚饭。 在这之后,菱哥儿被父母撵去做课业。 回自己院子的路上,还在心里畅想弟弟妹妹会有多可爱。 而在孩子离开后,贾璋陪在黛玉身边照顾她。 他陪她看书休息,为她倒水端茶,惹得黛玉嗔怪他:“我哪有这么娇贵?” 贾璋笑道:“你总是说这种话,上次怀菱儿时,你也是这样说的。” “可是我喜欢照顾你。我们皎皎,既矜贵又可爱,合该被人好好照顾才对。” 两人肩膀挨着肩膀,坐在一起看书。 没过多久,黛玉就沉沉睡去了。 贾璋给她掖好被子后,离开主院,吩咐雪檀往京中送喜信。 “咱们家里、岳父家里、师父家里都要通知到,其他人就不用通知了。你们奶奶这一胎还没到三个月,提前和外人说不吉利。” “你亲自寻些手脚麻利、老实忠厚的接生婆带回津海,津海的接生婆肯定没有京里的接生婆好,而且我不放心用这边的人。” 雪檀连声应是。 当天晚上,他就打点好了行囊。 翌日凌晨,他就乘船北上,报信去了。 大概半个月后,雪檀带着两大船的东西礼物,还有好几个接生婆从京中回来了。 船上的东西,是贾母、林如海以及贾赦、邢夫人夫妇为怀孕的黛玉准备的东西。 衣料玩器,玉器瓷器,草药补品,但凡能想到的,长辈们都为他们准备齐了。 而除了这些礼物外,雪檀还带了另一个消息回来。 那就是,惜春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 就在今年中秋节节假时,那蒋家公子,就会与惜春完婚。 第215章 兴修海港小有波折,视察工地惜春出嫁 在黛玉怀孕三月后, 津海地方官员全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这些人的夫人们纷纷登门,送上礼物,庆贺贾璋夫妇添丁之喜。 第279章 贾璋对此并不反对, 有人和黛玉说话,为她解闷也不错。 只是每天不能见太多客人, 省得累到了身体。 这一日, 贾璋从外头提了一大篮子红石榴回来。 “王太医说过, 吃石榴对孕妇的身体好。我听说张知府家里石榴又大又红还很甜后,特意去他们家里摘了一些回来,给你尝尝鲜。” 言罢, 他从篮子里面挑了一个饱满的石榴出来。 然后递给春纤道:“给你们三奶奶剥好后再送来。” 春纤接过石榴, 去另一边儿剥石榴去了。 在春纤剥石榴时, 黛玉吩咐小丫鬟端水来,好让贾璋洗脸。 小丫鬟捧来银盆后, 贾璋拿玉匙舀了一勺桃花茯苓粉洗脸。 黛玉见他洗完脸, 拿了锦缎巾帕给他擦脸。 贾璋擦去脸上的水珠, 就听到黛玉问他:“三哥哥最近修海港,朝中有没有人参你?有没有人给你使绊子?需不需要我写信,请爹爹帮忙?” 黛玉正在孕期,需要保持愉悦的心情。 所以,即便岳父来信, 也不会和女儿提及这些经纶世务。 那么,跟黛玉提及这些事的, 就只会是那些来探望黛玉的太太了。 他一会儿得问问紫鹃,到底是谁那么没眼色, 居然跑来黛玉这里胡说八道! 他倒要看看,是哪个下官这么不晓事, 竟放任老婆来经略府官邸里嚼舌根子。 他饶不了他们! 因为这件事,贾璋心里不太高兴。 但在黛玉面前,贾璋依旧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皎皎不用担心,朝中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所以不用岳父大人帮忙。” “的确有一些小人弹劾我,但那些人根本不足挂齿。他们只是河漕利益相关方的傀儡,书生罢了,做不成什么大事。” “兴发海漕、改革漕运这件事,陛下和内阁诸位相公都是赞同的,又怎会因为这些人的狺狺狂吠而动摇呢?” “只要有师祖和师父在,我的名声,就不是那些小人所能毁谤的。” “而且,我身边既有兵卒行伍相随,又有家丁细作保护。即便有人想设计我,也近不了我的身,更害不了我的命,所以皎皎你尽管放心养胎就是。” 祸不及父母妻儿,是官场上做事的基本准则。 但贾璋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度自己的对手。 所以,他为父母、妻儿设置的保护圈,向来都是严密周到的。 譬如说现在,他就安排了不少家丁,暗中保护黛玉母子。 而在黛玉院子里,还有好几个伪装成粗使丫鬟的女武师随时待命。 不过这些事情,不论是黛玉这个母亲,还是菱哥儿这个儿子都不知道。 贾璋没有告诉他们这些事。 他不希望他们为此提心吊胆。 他会保护好他们母子的。 听到贾璋的解释后,黛玉才放下心来。 有师祖他老人家撑腰,三哥哥根本不可能出事。 是她关心则乱了。 “那就好,如此,我就安心了。” 阳光从窗纱中渗透进室内,温柔了黛玉的眉眼。 贾璋抬眼看向黛玉,只觉她坐在那里,就已经是一幅仕女画。 而黛玉被暖融融的阳光笼罩着,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欲睡。 不过,在临睡前,黛玉脑里突然浮现出昨夜的梦境来。 于是,她强撑着精神向贾璋道:“我昨天梦到吃不起饭的小孩子了,心里怪不落忍的。今儿就思量着,咱们家要不要办一所养济院,救济那些孤儿与贫苦老人?” 贾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觉得可以,皎皎,我们做些好事,只当是为你积福也好。” 只求漫天神佛看到他们的善举,保佑他们皎皎在生产时能顺顺利利…… 在春耕大事结束后,津海经略府才筹备修建海港、试行海漕之事。 因为修建一天海港,可以顶两天徭役,完工后还能领到一小笔津贴,这对普通百姓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 因此,有不少百姓报名修建海港,希望自己能得到这些福利。 反正徭役是躲不过去的,用有好处的徭役顶替没好处的徭役,岂不是很好吗? 不过,这些津海百姓并非修建海港的主力。 贾璋、姚云起他们从茜香俘获的俘虏,才是修建海港的主力。 这些茜香俘虏都被化整为零,打散安置到盛朝役夫当中做苦力。 而在茜香俘虏身边,大盛官兵扮演的监工更是必不可少的。 有了这些准备工作,贾璋自然就不用担心茜香劳工互相勾结、生发暴乱了。 因为,在茜香人行动之前,大盛官兵就会直接把他们按下去,甚至送他们去见阎王爷。 就在形势一片大好时,朝中突然有人参贾璋肆意征发徭役,侵扰民生福祉;参他虚伪狡诈,名为爱国,实为政蠹。 面对这些毁谤,杨门门下御史自然要站出来为贾璋辩白张目。 但是,这些被操纵的傀儡同样死死地咬着贾璋不放。 在中伤海漕一事上,他们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超强决心。 而这些傀儡背后的人,甚至还摸到了津海这边儿。 在黛玉那里探听消息,结果一个不慎,让黛玉发现贾璋被弹劾的太太,就收了这些人送的礼物…… 面对这些人的中伤,贾璋并不觉得奇怪。 有人的地方江湖,海漕的出现,必然会影响运河漕运的利益。 他们会反扑,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只是,他们可以说海漕不好,却不能污蔑贾璋轻贱百姓。 这委实有些太过了。 杨宗祯和叶士高不接受这种说法,绍治帝也不接受这种说法。 因为君臣一心,傀儡们的气焰很快就被打压了下去。 这些抹黑贾璋的御史,或是被罚俸,或是被贬官,反正全都没有好下场。 他们背后的人也傻眼了。 上面的人都通力合作,为贾茂行这个津海经略保驾护航了。 他们这些卑贱之人,就算心里再不满,就算恨得快把牙齿咬碎了,又能怎么样? 他们只能把咬碎的牙齿往肚子里面吞。 因为他们的对手,从来都不是贾璋,而是上头的绍治帝。 其实,运河漕运的利益相关方不是没想过煽动漕工动乱,好威胁朝廷放弃兴发海漕漕运的诱人计划。 可是想想绍治帝的性子,他们最终还是选择放弃。 陛下是不会接受地方官员的胁迫的。 茜香国就是前车之鉴。 虽说茜香国覆灭,主要是因为他们怀璧其罪——他们的高产良种与富裕银矿吸引了大盛的视线,这才是大盛攻打他们的主要原因。 但谁又能说,陛下派人攻打茜香国,没有雪南安郡王之耻的心意? 如果没有这个心思,在知道良种的消息前,绍治帝就不会往茜香国派遣细作了。 如果没有这个心思,在贾璋、严敬等人攻陷茜香后,南安郡王回国后,也不会一无所有了。 由此推之,若运河漕运的利益相关方煽动漕工动乱,等待他们的只会是银亮锋锐的铡刀。 而不是皇帝的低头与海漕的停摆…… 所以,这帮人最后还是偃旗息鼓了。 而那些收受好处,妄图从黛玉口中套消息的太太们,也受到了贾璋的精准报复。 贾璋的心眼儿不大,他自己受不得委屈,更见不得家人受委屈。 这些人让正在养胎的黛玉发现他被弹劾的消息,害的黛玉忧心忡忡了一场。 对此,贾璋心里很不爽。 在这种情况下,他又怎能轻易放过她们呢? 他是男人,不能对女人动手。 但他可以收拾她们的男人。 至于理由…… 那还用找吗? 贪污受贿、收受好处、泄露海港机密,这都是现成的罪名。 这种事情,若不细究,那也就过去了。 可若真细究,就算把这些人的乌纱摘了,都合情合理。 因为黛玉没有受到惊吓,所以贾璋并没有痛下狠手,摘下这些人的乌纱。 但在这些人的考评上写上一个中下或是下下,他还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 自古道夫妻一体,妻子怎么往来交际,做丈夫的能不知情吗? 就算不知情,也没有关系。 妻子犯错,丈夫自然就多出了一条治家不严的罪名。 因为这个,贾璋就可以给他们下等考评了…… 在这件事情告一段落后,贾璋带着斗笠,去海港施工地点视察。 海河入海口附近的海港已经初具规模了。 无数土料、石料、柳草料,被流水般送至施工地点。 然后,这些东西又会被役夫与劳工们用得一干二净。 耗费之大,堪称巨万。 所幸,朝廷很重视海漕漕运,划拨银子的时候还算痛快。 第280章 贾璋又有管银子、治贪官的厉害手段。 在这段时间里,贾璋已经收拾了好些个手脚不老实的官员,很是杀鸡儆猴了一番。 下面的官员无不颤栗,就连当差的时候,都小心翼翼了起来。 因为这两条原因,现在津海账目上的银子还很富足,尚且经得起修建海港的耗费。 在检查完工程进度与役夫的伙食标准有没有被克扣后,贾璋才从施工地点离开。 而在他离开后,下面的官员也松了一口气。 经略大人待百姓和蔼可亲,待他们这些下官却很威严,前段时间还把不少贪官送进了大狱。 虽然他们没犯错,可是看到经略大人过来,他们依旧会胆战心惊。 而在另一边,役夫与劳工们正在喝贾璋补贴给他们的绿豆汤。 他们不约而同地感叹道:“经略使大人真是好官啊!” 由此可见,对同一个官员的评价,百姓与同僚、下属等人之间,很难做到同频共振。 人不能只在所有人都称赞自己时,才做青天大老爷。 与做下属眼中的好上司相比,贾璋更愿意做的,还是百姓眼中的好官。 就在津海海港工程如火如荼时,惜春与蒋梦阳的婚期也快到了。 贾璋知道,福安郡主那般中意惜春,其中未尝没有他的原因。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专门派雪檀这个京中人人认识的大管事带着贺礼回京,庆贺惜春新婚之喜。 如此,才能表示他对惜春的重视。 他和黛玉都知道,惜春性子淡泊,根本不在乎这些事。 但他们愿意替她考虑到这些问题,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照顾一下家里的小妹妹。 在惜春出嫁当天,迎春、探春、白蔷、宝钗等人都陪在她身边。 梳妆台前,全福太太为惜春梳头,为她佩戴全套的红宝石头面。 就众人与梳妆好的惜春说话时,东府的管事嬷嬷走进来禀告道:“姑娘,奶奶,新姑爷到了!” 听到嬷嬷的禀告后,尤氏连忙拿起了盖头,为自己这位小姑盖上。 而惜春她捏紧了帕子,心中第一次生出紧张的情绪来。 就算再淡泊,再冷情,她终究也是一个年轻姑娘。 现在,这个年轻姑娘即将离开自己的家,即将前往另一个家并在那里生活一生。 思及此处,惜春又怎能不紧张、不担心呢? 第216章 天下大吉金米丰收,上疏报喜编纂农书 惜春与福安郡主之子蒋梦阳成婚, 是在中秋节假的时候。 而在惜春回门后不久,贾族子弟再次步入科场参加科举考试。 就连宝玉都被贾政撵去考府试了。 贾琮考举成功一事,给贾政带来了不小的刺激。 因此, 在今年春天,贾政就逼着宝玉备考县试。 他亲自盯着宝玉读书, 又专门请假, 亲自押着宝玉前往宛平县县衙的考棚参加县试。 为了儿子的前程, 宝钗、麝月和袭人全都配合贾政,劝说宝玉上进。 宝玉耐不过老父威逼,更受不住妻妾恳求, 再看看年幼的儿子, 只得不情不愿地捡起令他万分痛恨的四书五经。 宝玉头脑还算聪明, 在临阵磨枪的突击下,跌跌撞撞地靠过了县试。 只可惜他荒废学业多年, 县试的名次也不高。 倒是让贾政等人颇为扼腕, 却又无可奈何。 而在桂花飘香之时, 贾政再次向衙门请假,亲自押送宝玉前去顺天府贡院参加府试考试。 对宝玉来说,这件事,真可谓呜呼哀哉。 而津海这边,贾璋却不像宝玉那样心情糟糕。 因为金米喜人的丰收, 贾璋的心情很不错。 在秋收时,贾璋亲自带着经略府属官, 前往经略府附属官庄,收割他们派人种植的金米。 在经略府衙役掰下金米棒、搓好金米粒后, 贾璋命人拿秤过来,好为金米称重。 称重结束后, 贾璋希望看到的结果出现了。 官庄中的金米,亩产量将近七石。 听到衙役的禀告后,陪同贾璋前往官庄收割金米的官员全都涨红了脸。 他们的心情同样振奋起来。 那可是七石啊! 稻麦的亩产量,也不过两三石而已。 而经略使大人推广的金米,却拥有七石的亩产量。 这些多出来的粮食,不但能养育饥寒待毙的盛朝百姓,还能给盛朝带来不可估量的利益。 他们都不敢想,这是多么大的政绩! 经此一事,贾经略他必然能富贵一生了! 而他们这些属下,也能跟着贾经略沾光。 即便推广金米的功劳是经略使他人的,与他们没什么关系。 可协助经略使推广金米的功劳,也足够让他们升官发财。 一想到这件事,津海地方官员就激动起来了。 他们没背景,没靠山,更没有惊世才具、响亮声名,本来都做好在这地界熬一辈子的打算了。 谁能想到,陛下突然间新设津海行省,又派了经略使大人来推广金米。 而他们,也得到了一块从天而降的大馅饼…… 虽说这一年来,他们工作繁忙,辛苦至极。 可他们的辛苦并没有白费。 若是努力工作,就能换来奖赏的话,那他们愿意天天努力当差,日日经纶世务。 只可惜朝廷内外,都少有这样的好事。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称贾璋的到来与金米的政绩,是一块从天而降的大馅饼。 在收到底下人的汇报,得知官庄金米的亩产量后,贾璋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没脱水的金米,亩产量将近七石。 那么,在晒干脱水后,金米亩产量大概就是六石出头。 这个亩产量,与他们从茜香人那里探听到的金米产量相吻合。 这也意味着,大盛水土是适宜金米生长的。 贾璋担心的“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的情况,并不会发生在金米身上上…… 这样就很好。 在贾璋指挥佃农收割官庄的金米、统计金米的平均产量时,津海地方各府县、各卫所,津海地方官员还在统计金米的亩产量。 听到下属的禀告后,这些地方官员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惊喜之色。 粮食高产,这是多么大的功劳,多么大的政绩? 虽然功劳和政绩都是经略使的,但他们这些下属也能搭经略使的顺风车,跟着沾光。 这种事情,又怎能不让人心生喜悦? 当官的高兴,老百姓也高兴。 说句实在话,津海百姓愿意种植金米,只是为了朝廷的免税政策。 除此之外,还有人是信任贾璋这个文曲星,想要沾贾璋这个文曲星的喜气,这才愿意捧场,种植两亩金米的。 可在收割金米时,他们就隐隐觉得,金米的产量可能会很高。 那些过来推广金米良种的官老爷们,好像并没有骗他们这些老百姓。 而在称重后,这些百姓更是瞪大了双眼。 金米的亩产量,居然足足有六石之多! 这个产量,已经是稻麦产量的两三倍了! 茜香国竟有这样高产的良种? 怪不得陛下和经略使大人要发兵打茜香人呢! 原来陛下与经略使他们,这样为他们庶民考虑…… 思及此处,已经有人跪倒在地,高呼起万岁来。 那些爱惜民力,来到金米收割现场的地方官,全都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的发生。 所以,他们提交上去的奏疏与报告中,也全都提到了这件事。 这就使他们的报告,看起来远比那些没有抵达金米收割现场的地方官的报告更真情实感。 也更得绍治帝与贾璋的心意。 而这,也意味着他们步步高升的未来。 不过,这些都是未来的事情,现在还不用细表。 只说贾璋在收到各府县、各卫所报上来的金米产量后,整颗心都放了下来。 他心情愉悦地整理好金米产量的数据,写好了文辞优美的报喜奏折。 在这之后,贾璋立即派人八百里加急,把津海的金米与报喜折子槛送京师,好向绍治帝报喜。 他贾茂行没有辜负九州万方万兆生民,更没有辜负绍治帝这个君主的信任! 他问心无愧。 折子很快就被送到了京师,又一路畅通无阻地被人送到绍治帝面前。 绍治帝看到贾璋折子上的内容后,瞬间变得喜笑颜开起来。 津海试种金米成功了! 每亩土地,都有六石的产量! 这可真是一件大喜事。 他心中的橘枳之忧尽数消散,全都化作飞灰了。 绍治帝不禁畅想起来,他日大盛各地都种上金米的场景。 若每亩土地都有六石的产量,那四海内是不是就再也不会出现饿殍遍地的场景了? 第281章 什么叫做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这就是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四海升平,河清海晏,青史流芳,不世之功…… 各种美妙词汇在绍治帝脑海中翻转,引得他喜悦至极,脸上更是堆满了笑容。 他不禁想,贾璋这个臣子,真是上天赐予大盛的文曲星啊! 朕之肱骨,莫过如此! 思及此处,绍治帝嘱咐陆英道:“准备两份最上等的赏赐,一份送去荣国府给贾爱卿的长辈,一份送去津海给贾爱卿本人。” “送去津海的那份赏赐里,记得加上一份蟒袍,一条玉带。” 陆英惊讶地看向绍治帝。 蟒袍这种东西,只有王公拥有穿戴的资格。 昔年太祖高皇帝封赏东平、西宁、南安、北静四位郡王时,就曾说过“除此四王外,盛朝再无异姓王爵”的话语。 祖宗成法不可变更,陛下不可能封贾经略为郡王。 不是郡王,那就是国公了? 以陆英对绍治帝的了解,陛下他大概不会亲自封贾璋为国公。 但陛下他很有可能把封贾璋为国公的机会留给新君。 好让新君拿国公的爵位邀买人心,换取贾璋的效忠。 至于这份送到津海的蟒袍玉带,大概是陛下他老人家给贾经略的暗示吧? 陆英摇了摇头,不再继续思考这件事。 但派去津海宣旨的太监,已经被陆英默默地换成了徒弟黄宏。 在绍治帝阅读贾璋的奏折时,杨宗祯和叶士高也收到了贾璋的私信。 金米的成功,让这对师徒心中无比欢悦。 他们一是为了天下百姓的富足安乐,二是为了贾璋通畅光明的前程。 不知道陛下会怎样赏赐他的徒孙/徒弟呢? 但是,不论陛下怎样赏赐贾璋,贾璋与杨门的未来都已经稳了。 因为,只要有贾璋在,只要杨门不作死,杨门就会一直在朝中保持着声量…… 派系传承有序,后辈宏图大展。 这世上,哪还有比这更让人开心的事? 杨宗祯和叶士高都在庆祝这件喜事时喝醉了,绍治帝和太子殿下同样在庆祝这件喜事时喝醉了。 他们喝醉了,但贾璋没有。 他的头脑,一直都很清醒。 所以,在听到绍治帝赐他荫子名额与蟒袍玉带后,贾璋脸上挂上了难以自抑的欣喜。 但他心里,却保持着前所未有的冷静。 在供奉圣旨时,贾璋心中还在想,还好他现在不在京中。 要不然,就太树大招风了。 现在这样就很好。 他不在京中,即便有人钻营,皇帝与内阁也看不见他被人攀附的场景。 如此一来,上面的人猜疑他的几率就大大下降了。 还有那些风闻奏事的御史,在看不到他周边情况的前提下,更是找不到弹劾他的正当理由…… 不过贾璋琢磨着,御史们大概也不会那么没眼色。 金米高产,他刚刚立了大功。 若那些风闻奏事的御史,在现在这个时候弹劾他,岂不是会被外人讥讽,说他们是妒贤嫉能的小人? 所以,贾璋才猜测他们不会做出这样愚蠢的事情来。 等过些日子,风头过去了,贾璋就不用担心树大招风惹人眼的问题了。 因为金米的丰收,津海行省的老百姓全都喜气洋洋的。 金米的产量有六石那么多!种植金米的土地又不用交粮税! 他们今年冬天都不会挨饿了! 等到把粮食卖了后,他们就去扯布做新衣裳,再买点饴糖给家里孩子甜甜嘴。 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今年也能过一个好年了。 在京中君臣与津海百姓都在喜气洋洋地庆祝丰收时,贾璋已经开始伏案编纂起农书来了。 他以自己前往官庄观察金米时记录的笔记为基础,以对老农的询问与茜香人的口供为补充,细细编纂了一本《金米录》。 书中内容十分详细。 贾璋他不仅记录了种植金米的步骤、细节与各种注意事项,还记录了金米从发芽、出苗,到成株、收获,金米生长的各个环节。 这本《金米录》,堪称金米种植推广大全。 只要把这本书派发到各省亲民官手中,他们就能立即上手推广金米良种! 而贾璋的内心想法十分朴素。 他心里的想法是,他早一天把这本农书写完,大盛就能早一天全面、便捷、高效地推广金米良种。 君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此时他身为三品经略、超品伯爵,身怀蟒袍玉带,俨然是闻名显达之人了。 既如此,他又怎能不多尽一份力,又怎能不兼济天下生民,做一场功德呢? 第217章 吉人天相喜得千金,满月宴会神仙眷侣 在冬日来临前, 贾璋的《金米录》已经编完了一大半。 不过,在冬日来临后,黛玉预产期快到了。 他们夫妻的感情, 和孟光、梁鸿一样深厚,甚至还要更加深厚一些。 面对妻子生产, 贾璋这个做丈夫的, 哪里放心得下呢? 在黛玉的预产期来临之际, 贾璋恨不得日夜跟在黛玉身边照顾她。 心都乱了,哪里还有继续编纂农书的心思? 在贾璋的担忧中,冬月初一那一天, 黛玉用完早膳后, 身上出现了生产的征兆。 贾璋按照窦大夫的嘱咐, 扶着黛玉在室内缓缓走动。 又连声命仆役去客居那边请窦大夫与稳婆们来正院这边为黛玉接生。 没过多久,窦大夫和稳婆们就过来了。 在诊脉后, 窦大夫退出产房为黛玉对症开方。 而稳婆们在窦大夫诊完脉后, 认真地检查了黛玉的身体情况。 发现黛玉羊水还没破后, 稳婆们立即建议黛玉再吃一点东西补充体力。 这是为了避免羊水破了后,黛玉没力气生产,以至发生危险。 听到稳婆的建议后,春纤端了厨房常备的、冒着热气的鸡丝面与清爽小菜过来。 贾璋挑了一小碗面条,喂黛玉吃了。 在这之后, 贾璋就被稳婆们请出了产房。 贾璋心知自己留在产房没有什么用处,反而会妨碍稳婆接生。 因此, 他没有强留在产房。 只在离开前对黛玉依依不舍地分别道:“我就在外面,就在门口等着夫人。” “夫人不要害怕。” 黛玉轻轻地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很轻很柔, 像是三月的春风。 但在贾璋眼里,这个笑容不仅仅只是温柔的春风, 更是无比珍贵的宝物。 在这种时候,他的妻子还在安抚他的情绪。 他为她对他的爱感到温暖。 但更多的,还是心疼她的体贴与善良…… 如果玉儿能多为自己考虑一些就好了。 他听黛玉对他道:“我不怕,三哥哥,你也不要怕。” “窦大夫说过了,我这一胎养得很好。” “吉人自有天相,想来我是会平安的,你不要太担心了。” 听到黛玉的话后,贾璋露出了温柔的笑容来。 他说:“夫人说得对!吉人自有天相,夫人一定会平安的。” “我就在外面等夫人,到时候我们一家四口团圆……” 看起来,他好像是把黛玉的话听进去了。 实际上,他心中依旧很忧虑。 不过,贾璋不愿意把紧张焦虑的情绪传递给黛玉。 所以他才露出一副被黛玉说服的表情出来。 见贾璋听进去了她的话,黛玉轻轻点了点头。 而在贾璋离开、稳婆关上产房大门后,黛玉心中默默祈祷起来。 吉人自有天相,她和孩子,一定都会平安的。 从产房出来后,贾璋就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等待。 他心急如焚地等待产房内传出来的消息。 看着一盆盆热水被送进去,一盆盆染血的水被端出来,听着黛玉强忍痛苦的呻吟与紫鹃宽慰黛玉的声音,贾璋的心就像掉进油锅里一样煎熬。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不自觉地抠破了手心。 但他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 任是谁来劝他用午膳,劝他包扎伤口,他都充耳不闻,只紧紧盯着产房门口。 除此之外,他还在心中祈求漫天神佛保佑黛玉母子平安…… 如果黛玉能够平安生产,他愿意茹素三年,他愿意每天都做一件好事,他愿意为玉皇老爷、三清道祖与佛祖菩萨重塑金身! 终于,在午后阳光最盛时,婴孩啼哭的声音从产房内传了出来。 稳婆欢天喜地地跑出来报喜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夫人母女平安,生了一位小小姐!” 听到稳婆报喜后,贾璋竟激动到落下泪来。 看过包裹在襁褓中女儿后,贾璋把眼泪擦了下去。 第282章 他强自按捺住心神,给忙活半天的窦大夫、稳婆们与仆役们全发了大红包,又赏赐了经略府上下三个月月钱。 在这之后,吩咐提前来待命的奶娘丫鬟,去西厢房安顿大姑娘。 这个经略府内的大姑娘,就是他们家刚出生的、被他和黛玉提前命名为葵姐儿的掌上明珠。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 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充满了朝气。 在做完这些事情后,贾璋急切地走进产房。 他很担心黛玉的身体情况,想去看黛玉怎么样了。 从始至终,他最担心的事情,都是黛玉的平安。 若非经略府内只有他能主持大局,刚刚看过女儿后,贾璋八成就冲进去了。 没亲眼目睹黛玉无虞,他实在是放心不下…… 见贾璋如此看重发妻,这些被雪檀搜罗来的稳婆们都很感慨。 她们这些人的接生手艺都很不错,平日都给贵人家接过生。 因此,这些年过来,她们也见过不少老爷太太、少爷奶奶。 可是,这么多年过来,她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贾经略这样体贴妻子的丈夫呢。 不但提前七个月请稳婆回家待命,还能为妻子心急如焚地掉眼泪…… 在遇见贾经略前,她们这些人还真没见过这样的事情呢。 稳婆这边,正在啧啧称叹。 贾璋那边,走进产房、越过屏风后,就见到了正靠在紫鹃怀里吃药的黛玉。 黛玉养胎养得好,生二胎又惯来比生头胎省力。 因此,黛玉眼下虽然有些虚弱,但并没有像生菱哥儿时那样直接昏睡过去。 贾璋见黛玉脸色苍白得厉害,只觉心口闷闷的疼。 他走过去,接过小红手中的玉碗和玉匙,动作轻柔地给黛玉喂药。 在黛玉喝完汤药后,他接替了紫鹃的位置,让黛玉靠在他身上。 她看了他一眼,好像是想说什么。 但因为刚刚不自觉的叫喊,她的嗓子有些疼痛,因此不想说话。 不过贾璋已经发现黛玉的目光了。 还没等黛玉说话,贾璋就温声对黛玉道:“姐儿那里,我已经安排奶娘和丫鬟照顾了,夫人尽管放心。” “皎皎,你累不累?” “要不要先睡一会儿?等你睡醒了,就能看到葵姐儿了。” 三哥哥果然了解她。 他一张口,就回答了她想问但又没说出口的问题。 听到萍姐儿一切都好后,黛玉瞬间放松了心神。 生育孩子,不但耗费体力,还会耗费心神。 黛玉确实很累了。 因此,没过多久,黛玉就直接在贾璋怀里睡着了…… 冬月初一,黛玉平安诞下一女。 当天晚上,这个消息就传遍了津海官场。 翌日,络绎不绝的庆贺礼物被送到津海经略府官邸。 平日里,想讨好贾璋的人数不胜数。 只可惜,贾璋不喜欢收礼,更不喜欢办酒席。 即便这些人想送礼,想钻营攀附,都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他们根本无门得入。 现在经略使喜得千金,正是高兴的时候。 他们这些想攀附的人,又怎能放过这个送礼的好时机? 又过了一段时间,津海上下全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因为金米高产一事,津海百姓全都感激贾璋的恩德。 他们把贾璋当做青天大老爷,把贾璋当做上天降到盛朝造福黎民百姓的文曲星君。 所以,津海百姓全都为贾璋喜得千金一事感到高兴。 甚至还有一些淳朴善良的老人家,跑到经略府给经略使夫人黛玉送鸡蛋补身体。 贾璋并没有拒绝这份小小的礼物。 但庄户人家养鸡、攒鸡蛋也不容易,所以他在那些老人家离开前,悄悄地给他们塞了一点碎银子。 从贾璋那里得知这件事后,黛玉专门让紫鹃用这些老人家送来的鸡蛋给她蒸了鸡蛋羹吃。 说句实在,这碗鸡蛋羹与其他的鸡蛋羹并无什么不同之处。 但有老人家质朴善良的心意在,黛玉总觉着这碗鸡蛋羹吃起来要格外香甜些。 贾璋和黛玉夫妻二人从不跟菱哥儿说,也不许别人跟菱哥儿说诸如“有了弟弟妹妹后,爹娘最喜欢的孩子就不是菱儿了”之类的玩笑话。 在黛玉有喜后,这对父母更是提前安抚了菱哥儿的情绪,让菱哥儿充分地感受到了他们的爱。 他们还跟菱哥儿说过,弟弟妹妹是菱儿的手足,以后菱哥儿会和弟弟妹妹一起玩笑、一起读书、做互相帮助的好伙伴。 就像爹爹和二伯贾琏、四叔贾琮、二姑姑迎春一样。 因为贾璋他们的做法,菱哥儿从不担心葵姐儿会抢走父母对他的爱,也一直都期待着弟弟妹妹的到来。 在葵姐儿出生后,他更是喜爱葵姐儿这个妹妹。 菱哥儿他不但把自己喜欢的各色玩器全都拿出来打包好送给妹妹。 还总是在下学后跑到正院西厢房里,探望发呆睡觉吐泡泡的葵姐儿。 菱哥儿虽年幼,但他知道,葵姐儿才是他的亲妹妹。 亲妹妹与兰堂哥、芝堂哥,芙姐儿、蔚哥儿、荇哥儿他们这些堂兄弟姊妹,是不一样的。 具体有什么不同,菱哥儿也说不明白。 但他很清楚,他不愿意把自己最喜欢的翡翠九连环送给兰堂哥他们,但他愿意把翡翠九连环送给亲妹妹葵儿…… 见到他的小妹妹,他会由衷地感到幸福。 要不然,菱哥儿他就不会天天往正院西厢房跑了。 在黛玉坐月子时,贾璋已经派人前往京城,向荣国府、林家、叶家通传黛玉平安产女的好消息。 与黛玉怀孕时一样,京中再次送了好几船的礼物到津海这边来。 贾母和林如海,还给黛玉写了长长的亲笔书信。 为了防止黛玉坐月子时掉眼泪,对身体不好,他们特意没写煽情的话,反倒写了些自己身边的趣事儿,逗得黛玉笑了好久。 而在出月子那天,黛玉光洗澡就洗了整整一个时辰。 沐浴更衣后,黛玉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她也终于有心思和贾璋商议满月宴的事情了。 在腊月初五这一天,津海经略府官邸内张灯结彩,气氛十分热烈。 津海上下官员,没有半个请辞的。 他们全都准时抵达经略府官邸,参加萍姐儿的满月宴会。 他们很清楚,经略使大人不一定能记住谁来参加宴会了。 但他一定能记住谁没来。 而他们这些凡俗中人,最好还是不要跑去考验经略使大人的度量…… 而在满月宴会上,黛玉和贾璋全都穿了大红暖缎苏绣礼服。 礼服上面,绣着大幅的喜鹊梅花。 明明是喜气洋洋的衣裳,穿在他们两个身上,却透露出一股仙气儿出来。 远远瞧着,他们竟像一对误入凡间的神仙眷侣。 或许,晏殊词中的闻琴解佩神仙侣,说的就是他们这样的夫妻罢。 第218章 海运大行金米农书,泽披天下而立尚书 绍治十年春, 津海海港正式落地。 参与修建海港的役夫们领走了朝廷分发的赏银,喜笑颜开地回家了。 至于茜香劳工们,他们自然是没有赏银的。 不过, 贾璋命人给他们送去了一顿好饭。 对于这些俘虏来说,这已经是很不错的犒赏了。 在为海港剪彩后, 贾璋他们这些津海官员目送水师远行试航。 战船驶出港口入海后, 便次第分为两支船队, 一支往北、一支往南,背道而驰,试航而去! 在十余天后, 两支试航船队全都平安归来。 贾璋、姚云起等人表彰、犒劳过主持试航的提调官与武官后, 一齐提笔, 写下了报喜折子,命人八百里加急槛送京师。 这样的好消息, 他们当然要让绍治帝和内阁早点知道, 好讨个头彩! 绍治帝与内阁诸位阁老收到津海来信后, 心情都变得很愉悦。 大盛地处中原,北有鞑靼、瓦剌,西有吐蕃,东有柔然、高丽、扶桑,东南方向还有一大堆小国, 四周都有需要防备的蛮夷国度。 所以,朝廷九边, 都设有严密防线,防备贼寇侵袭。 而这些防线, 全都被设立在土地贫瘠、产粮不多的地区。 卫所屯田所得,根本不够官兵日常食用。 这就意味着, 朝廷每年都要往九边防线输送大量粮草供给官兵。 正因如此,朝廷的漕运压力始终都居高不下。 尤其是在战争期间,若只靠大运河的运输能力,根本就没有办法满足前线的粮草需求。 所以,一旦发生战争,朝廷就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靠骡马运输军粮。 进而避免前线出现供给不足的情况。 第283章 不管怎么说,大盛都不能因为军粮供给不足而战败吧? 这简直就是贻笑大方嘛! 可问题在于,用役夫、骡马运送军粮,对丁口和国库都很不友好。 所以,只要一发生战争,一运送军粮,皇帝和阁老们就有头疼的地方了。 不过,运送军粮一事,在漕运之事上还不算最大的麻烦。 真正让人头疼无比的大麻烦,还是大运河的淤堵问题。 每当黄河、淮河泛滥成灾的时候,大运河就会因为黄淮泛滥,出现河水倒灌、河道淤积等情况。 一旦大运河出现河水倒灌、河道淤积等情况,载重超过两百石的船只就无法从运河航道通行,运输军、民两用的物资了。 而这,就是传说中的漕运停摆。 军粮运输一事,只要多耗费些人力、物力进行陆上运输,就能缓解运河漕运的压力。 虽然银子花得像流水,不论是皇帝还是内阁,见了都头疼,但问题总是能解决的。 可漕运停摆与黄淮问题息息相关,并不是人力所能解决的事情。 这样的大麻烦,又怎能让人不头疼、不忧虑呢? 而津海海港的建成与海航航道的出现,完美地解决了这个大麻烦。 有了海运,日后运河淤塞时,朝廷就可以用海船运输粮食了。 这对运河漕运来说,是一个很有益的补充。 即便海上可能会有海啸、台风等灾害,但在近海地区,发生这些灾害的几率并不算太大。 两害相权取其轻,想想漕运停摆带来的危害,海运的风险也就不算什么了。 正因如此,绍治帝和内阁阁臣们才这样高兴。 他们心里为津海官员记了大大的一功,又给津海这边送来了丰厚的赏赐,犒赏他们这些功臣。 在海港落实后,贾璋的心情同样美妙。 不是为了京中的赏赐,而是为了政柄的落实。 对实学派官员来说,这世上,就没有比政柄落实更能让人感到高兴的事了。 当初绍治帝御门问策时,贾璋献上了一篇与河漕、海漕相关的奏疏。 直到朝廷收了债、攻陷茜香,直到国库里面有了钱,绍治帝才考虑把这件事情落实,并把这件事情交到贾璋手里。 而贾璋在接手海运一事后,就做得无比用心。 因为在他看来,以海运补充漕运,是解决河槽运输弊病的根本方法…… 修建海港、开辟海航航道后,江南的运粮船就能直抵东南沿海各省,再转运至京师或内陆各省。 不但没有运河淤塞之虞,更不用担心运河运力不足的问题。 如此一来,军粮运输的耗费与民间贩粮的成本就降下来了,朝廷的开支也节省下来了,老百姓的购粮成本更是变少了。 这样上利国家、下利百姓的良计妙法,如今业已落实,贾璋怎会不欢喜呢? 除此之外,海运航道还能协助朝水师防御贼寇、震慑藩国,这也是贾璋主动提议兴发海漕的重要原因。 不过,第一个发现海运军事用途的人,并不是贾璋。 在元朝时,孛儿只斤家族执掌的元廷,就曾开辟过用于军事领域的海运航道。 《元史·文宗纪一》中记载过,“山东丁壮万人守御益都、般阳诸处海港”。 而这两处海港的作用,就是防御海外藩国,转运兵马军粮。 贾璋开辟的这条海航航道是军、民两用航道。 民事领域上的用处,就是运输粮食、通商惠民。 而在军事领域上,盛朝海航航道与元朝海航航道有不少相同点。 比如说,在津海海港建成后,战船向北可直抵辽东,向南可直抵粤海,既能辐射藩国,又能驰援辽东与东南防线,着实是护国之重器。 而盛朝海航航道与元朝海航航道不同的是,盛朝海航航道沿岸最大的海港在津海。 津海乃是京师肘腋之地,因此,盛朝的海港与航道还有元朝海航航道没有的作用。 那就是庇翼神京,保卫京师的安全…… 除了海港建成与海航航道试航的事情外,还需要贾璋操心的事情,就是他编纂的那本农书。 在女儿出世后,贾璋加急速度编纂《金米录》,总算是在春耕前,把自己编纂好的农书呈递京中。 收到贾璋的农书后,绍治帝对正在给他讲经的翰林们说,这是他今年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在这之后,绍治帝命人抄录《金米录》,又命人将抄录好的《金米录》发放到各省亲民官手上,让这些亲民官将金米良种与《金米录》里记载的种植方法推广给地方百姓。 金米这种作物,不但产量高,还十分耐旱,十分适合在北方地区种植。 江南地区的肥沃土地可照旧种植水稻。 只是那些贫瘠的丘陵地与山石地,倒也可以种植金米屯垦备荒…… 绍治帝对推广金米一事十分重视,杨宗祯和叶士高又有心给予贾璋帮助。 在他们的共同建议下,吏部老老实实地出台了一条新规定。 他们把金米良种的推广情况,列入了地方亲民官考评的依据当中。 有考评这条鞭子在后面督促着,即便有人不想去田间垄头吃苦,有人生性固执不信金米良种的事情,他们也不得不去做这件事情。 而且,他们不但要做这件事,还要把这件事给做好…… 否则,等着他们的,就是下等考评与贬官的威胁。 得知此事后,贾璋只觉欣慰。 官员们日日食用的,是磨好、筛好的白面,是精挑细选的饱满白米,甚至可能是碧粳米、胭脂米这些御赐贡米。 有道德修养的人,会关心民生疾苦,会愿意做这推广金米的苦差事。 可那些没有道德修养的人,只顾着自己升官发财,哪里关心老百姓们吃的是什么? 秦汉前,百姓也不喜欢吃麦子。 后来,随着磨制面粉的工具一步步升级,小麦才逐渐变成主食。 金米是能像麦子一样,慢慢地被老百姓们接受,逐渐变成餐桌上的主食。 可是,若能早一日推广的话,还是早一日推广来得更好一些。 金米的口感是比不上稻麦,但它产量多啊! 多出来的这些粮食能养活许多生民?救活许多性命? 人命关天,推广金米这件事,确实等不得。 更何况,谁也不知道明年会不会风调雨顺。 万一明年大旱、现在又没有提前垦植金米备荒,到时候岂不是后悔都来不及了? 让老百姓能吃上饭,在任何朝代都无比重要。 天灾与人祸向来都是相伴而生的,饿肚子才是激发民变的根本原因。 但老百姓们是淳朴的。 只要还有一口吃食,有一点点活下去的希望,他们就绝对不会铤而走险,意图谋反…… 贾璋心想,朝廷把推广金米的成效与考评结果的优劣绑在一起,的确是一手妙棋。 只有让那些做得好的人获得上等考评的激励,让那些做得差的人获得下等考评的惩罚,才能让所有人都积极主动地前往田间地头推广金米,才能让地方亲民官们用心做事。 时光匆匆而逝,转眼间,三年如流水一般逝去。 在贾璋与各地官员的努力下,大盛各省都种上了金米良种。 朝廷的丁口多了许多,而这一点,也正是老百姓日子好过的重要佐证。 若粮食短缺、日子艰难,贫民之家的新生儿很可能根本都活不到名字登上朝廷鱼鳞黄册的那一天。 在那种情况下,丁口别说变多,不变少都算是老天保佑。 而津海这个新组建的行省,在这三年里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因为海港落地、海运兴发,津海行省的商路畅通,经济也变得繁荣起来。 光是市舶司每年收取的税银,就与津海地区的农业税等同了。 除此之外,津海的春酒、津瓷等产品,也销往大盛各地,给津海的商人、工匠,还有提供原材料的农民都带来了不小的利润。 至于金米良种带来的积极影响,更是不用多说。 这一切,都是贾璋为津海带来的变化。 而他的努力也没有白费。 因为贾璋本人,也在自己的而立之年,接收到了新的调令。 工部尚书景韶致仕归乡,绍治帝诏贾璋入京,继任工部尚书一位。 前来宣旨的翰林学士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恭绍鸿图,允怀至理,辅弼之重,所资非轻。” “尔津海经略兼侍读学士贾璋,文章经国,治事有方,寻高产良种,兴海漕新政,德行出众,才干优长……今右迁工部尚书,众士具瞻,四方属望,自当勉励国事,尽忠职守,方不枉朕拔擢之美意,钦哉。” 贾璋接过旨意,向绍治帝谢恩,又吩咐下属,招待过来宣旨的翰林学士。 第284章 在众人离开后,他望着窗外天光,心中生出无限感慨来。 此时此刻,或许只有杨升庵那句“万般回首化尘埃”,才能贴切地形容贾璋的心情了罢? 第219章 依依辞行北上京师,拜谒金銮君臣奏对 得知贾璋升任尚书, 即将离开津海回京履新的消息后,津海官员一起前往经略府为贾璋饯行。 命雪檀收好这些属官送来的饯别礼物后,贾璋吩咐仆役端茶点来招待客人。 在顾渚紫笋的香气中, 津海官员纷纷向贾璋饯别。 他们所说的话,无非是恭喜、敬祝贾璋右迁尚书的恭维话, 亦或是依依惜别、万分不舍等伤情离别之语。 在贾璋看来, 这些话全都是老调重弹, 不过是场面话罢了。 他才不会因为这些话,生出什么不舍之情来。 不过这四年来,他们上下级间相处得还算愉快。 更何况, 贾璋心里明白这些属官的想法。 在给上司饯别时, 这些老调重谈的话, 才是最稳妥、最不容易出错的。 正所谓言多必失,若说掏心窝子的话, 动了真情实感, 言语中出了差错, 得罪了贾璋这个上官怎么办? 他们没有办法保证自己能做到万无一失,所以最终还是选择了谨慎行事。 正是因为理解他们的想法,贾璋才笑盈盈受了这些人的奉承,没有把他们礼送出去…… 在众人中,天津府知府张松年富力强、为人精练、最得贾璋青眼。 因此, 在气氛热烈起来后,张松感慨道:“藩台在津海任职四年, 新省之内民和年登,人物康阜;对我们这些下属, 更是悉心教导、爱护有加,我们着实是舍不得藩台啊!” 然后, 又主动建议道:“下官恳请藩台允许我等聊表存心,为藩台准备一场饯别宴会……” 众人听到张松的建议后,纷纷附和起来表示赞同。 但贾璋却面露难色,婉拒道:“多谢大家的美意,只是圣旨已到津海,我却是不好耽搁太久,对陛下的令旨不敬的。” “待到家人打点好行囊后,我们一家就要乘船北上了。” “诸位的心意,我心领了。但这个宴会,却不必举办。” “尔等若觉得我这个上官还算不错,那日后就好好做事吧!”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只要有益于黎庶生民,就算再小的事,你们也要把它放在心中。” “津海百姓过得好,我在京中才会心安,这就是你们对我最好的礼物了。” “等你们做出成绩、右迁京师后,我会在京中最好的酒楼里设宴,亲自为尔等接风洗尘的。” 听到贾璋的话后,张松等人心里既激动又惆怅。 凭心而论,对张松他们来说,贾璋绝对是一个好上官。 虽说在刚到任的那年,贾璋处置贪官的手段非常酷烈,让他们看了就觉得胆寒。 但张松等人,还是很理解贾璋的做法的。 毕竟,那时正是推广金米良种、修建海港的特殊时期。 若贾璋这个经略使的手段不强硬,又怎能杀鸡儆猴、震慑津海官场? 后面金米丰收、海港落地,贾璋没克扣他们这些下属的功劳,全都给他们记了一功。 而在后面几年考评时,更是只看功绩,不看人情。 他这样公平公正,底下的官员又怎能不感念他的恩德呢? 而他对待老百姓春风化雨的态度,更是给津海地方官员上了一课。 在贾璋之前,他们从来都不敢相信,戏本中才会出现的青天,居然也会出现在现实中。 虽说在这样的青天治下做官很辛苦,不但不能贪污受贿,还不能懒政怠惰,但张松等人并不觉得煎熬。 他们拿着经略府发放的养廉银子,看着治下百姓越来越好的生活,想到经略使公堂中记录考评的册子,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干劲儿。 做官这么多年,他们就没有比这四年更有激情的时候。 而这一切,都是经略使大人带来的变化! 可如今,贾璋这个经略使即将离任,他们又怎么可能不惆怅呢?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反倒说不出那些客套的奉承话了。 遂转了口风,顺着贾璋的话,讨论一些贾璋喜欢听的话题。 在离开经略府后,不知在谁的建议下,这些津海地方官约定好,每人都要给贾璋写一首赠别诗。 而在贾璋离开前,他们会把这些诗作集成书册送给贾璋。 文字中寄托的情感,远比苍白的话语有力得多。 贾璋收到这份礼物后,就表现得很欢喜。 他还专门做了一首给津海地方官员的赠别诗,以为酬唱,后面在船上鉴赏这些诗词时,心情也十分美妙。 除了这份赠别诗集外,贾璋还收到了另一份极有意义礼物。 那就是津海百姓送他的万民牌伞。 来津海做经略使,是贾璋第一次做牧民一方的地方官。 所以,贾璋他也是第一次收到老百姓送给离任官员、昭示地方官员功绩的万民牌伞。 看着万民牌伞上用彩线绣制的百姓姓名,贾璋的眼睛都有些热了。 虽然他知道,这东西里必然有乡绅做戏的成分在,可他依旧会因为黎庶生民的认可而感动,乃至热泪盈眶…… 或许,这就是万民牌伞的冲击力罢。 千里东风,一日之遥。 津海与京城的距离非常,贾璋他们又乘着东风北上,大概用不了几天,就能抵达京都。 在行船途中,贾璋与黛玉在甲板上看着碧玉一般的河水,不禁想到了杜子美的“江碧鸟逾白”白乐天的“春来江水绿如蓝”。 春日河景,果真美不胜收。 虽然不是江南,但河水同样青翠。 倒是让他们生出了几分题诗作画的雅意来。 除此之外,一想到他们夫妻即将抵京与家人团聚,他们就不禁生出几分“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的喜悦来。 虽说贾璋此世的家乡是金陵,黛玉此世的家乡是姑苏,都不在京城。 但他们在京城生活,又在京城长大成婚,这个城市见证了他们的前半生,已经几近于他们的第二个故乡了。 他们当然会有思乡之念,亦会有别离之忧。 待到四月初,贾璋一家四口乘坐的官船终于抵达通州河岸。 看到贾璋官船上的旗牌后,其他船只都让开了水道,选择让贾璋他们先行。 他们主动避让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贾璋官大爵位高,而是因为贾璋发现、推广金米良种,活民无数的功德。 毕竟,在通州河河道上行驶的船只里面,还有几位王公家的楼船,与外地巡抚来京办事的官船。 这些人的官位与爵位,却是要比贾璋高上那么一点的。 他们愿意让路,也仅仅只是因为他们钦佩贾璋兼济天下的行为。 并不是因为其他原因。 而在看到官船上“三元及第”与“津海经略”的旗牌后,河岸上识字的老百姓惊呼道:“是贾学士!发现金米良种的贾学士回京了!” 书画摊子的老板大声反驳道:“什么贾学士?你们都把人家的官给叫小了!我们家小五是秀才,看过邸报,和我讲过,皇爷要让贾老爷做尚书啦!” 因为贾璋回京一事,在通州河沿岸做事的京城百姓们纷纷议论起来。 而在贯穿靠岸后,更是有不少人欢呼起来。 在老百姓心里,谁能让他们吃饱饭,谁就是好人、就是好官。 所以,发现、推广金米良种的贾璋,在他们心里,就是文曲转世,就是全大盛最好的青天大老爷! 通州河岸,贾琮与贾环兄弟二人带着荣国府的车队,等待贾璋他们船只的到来。 在小厮看到贾璋官船的影子并向他们禀告时,他们兄弟二人突然间听到人群中爆发的欢呼声。 原来是三哥到了。 贾琮脸上露出了与有荣焉的笑。 而贾环,则第一百次在心中懊恼自己没有早点讨好他这位隔房的堂兄。 船只靠岸后,贾璋拉着贾琮、贾环的手,殷殷勉励了他们两句,又把黛玉母子三人交付给贾琮照料。 在送黛玉母子三人坐上荣国府的朱缨八宝车后,贾璋才翻身上马,带着亲信雪檀直奔宫城而去! 贾璋来到宫城,递上牌子后,没等多久,就被黄宏迎进了乾清宫。 之前绍治帝在给先帝守孝,不忍在先帝尸骨未寒的时候改动乾清宫的装饰,所以才没迁宫。 现在太上皇的三年孝期早已结束,绍治帝的居所,自然也就从玉熙宫换成了乾清宫。 至于绍治帝之前居住的玉熙宫,则被绍治帝指给太子居住。 这一举措,足以佐证绍治帝对太子的忠实,更可以佐证大盛国本的稳固。 而对大盛来说,这件事绝对是件难得的大好事。 走在陌生的路线上,通往陌生的宫殿,贾璋心里颇有点儿陌生感。 第285章 但因为出来迎接他的人是黄宏,贾璋那点儿莫须有的陌生感很快就消散殆尽了。 因为,他的好友黄宏,已经开始小声地向他讲述起绍治帝的心情来了。 而在临近乾清宫后,黄宏和贾璋都闭上了嘴,不再多言。 贾璋在偏殿等了一会儿后,终于得到了御前太监的通传。 跟着太监走进乾清宫后,贾璋伏惟敬祝道:“臣津海经略贾璋叩见陛下,伏惟吾皇万福金安,松柏永年。” 看着跪在中庭的贾璋,绍治帝捻须微笑。 贾卿今年也三十岁了,看着他绯袍乌发的模样,绍治帝不禁回忆起对方登科鼎甲、打马长安的往事。 思及此处,他心思一动。 在让贾璋起来后,他问贾璋道:“爱卿的儿子启蒙了吗,书读到哪里了?” 不知道贾卿的儿子,是不是和他一样有才华,一样有能力。 若贾卿之子,能有贾卿三分之一的本事,他就不用担心后代儿孙没有人才可用了。 贾璋没想到绍治帝居然会问他菱哥儿的事情。 不过眼下贾璋也无暇细想,只得立即恭敬地回答绍治帝的问题。 “启禀陛下,犬子已经开始跟着孟允孟先生启蒙了,现在刚读完《孝经》。” 绍治帝笑着赞他:“孟允是实学名家,请他去你家坐馆,倒也合宜。我只盼着你家雏凤之音能清于老凤,到时候我朝就又多一个治世能臣了!” 贾璋连忙道:“臣很感激陛下的期待,臣一家沐浴圣皇教化,感激涕零,不知何以为报。唯有谨慎勤恳,促百姓安乐,解陛下心忧,再献上一颗忠心罢了。” “臣平日里也是这样教导儿女的,臣不盼着他们多有能力,但却一定要有一颗忠君爱国之心……” 绍治帝听了后,心情更加愉悦。 他连着说了三个好字,又对贾璋道:“忠恕二字,是孔夫子都推崇的,自然不会有错。” “你这样教导儿辈,朕很满意。” 说完这些题外话后,绍治帝才提起了正题。 他先是问了贾璋对津海行省的后续安排,然后叮嘱贾璋道:“景尚书致仕归乡了,你是朕提名,又通过廷推的工部尚书。” “朕让你去工部,是要让你把海漕一事理顺,再接手推广海漕、修葺河道等事宜。” “朕相信你能把这些事情做好,你也不要辜负了朕的信任。” 听到绍治帝的话后,贾璋的神态也肃穆起来。 他俯身叩首道:“臣贾璋,谨遵陛下令旨。” 第220章 喜乐团圆爱女情深,师徒相见杨门聚会 天青日淡, 鸿雁高飞。 甫一出来,贾璋就看到了这样的场景。 他心中暗暗想到,鸿雁乃是吉利之鸟, 或许这是个好兆头。 刚才陛下让他推荐津海布政使、按察使与都指挥使的人选,俨然是要撤掉津海经略这一职位了。 他此前的猜测, 完全是正确的。 经略使一职, 只是特殊时期的特殊产物。 有唐末藩镇割据的前车之鉴在, 陛下他老人家又怎么可能长期保留经略使的位置、放任地方官员坐大呢? 贾璋一边琢磨这些问题,一边走到了宫门前,在把绍治帝赐下的赏赐交到雪檀手里并吩咐雪檀收好后, 主仆二人才坐上荣府仆役刚送过来的马车回家去了。 贾璋踩着轿凳下车后, 映入他眼帘的就是荣国府门口既让他感到熟悉、又让他无比心安的大石狮子、兽头大门与“敕造荣国府”的匾额。 除此之外, 还有家中弟兄子侄,在门口等候。 他心中一暖, 连忙走上前去。 贾琮、贾兰他们见贾璋过来, 同样趋步上前, 连忙向贾璋问安行礼。 贾璋笑着拉住他们的手,让他们不要多礼,又与贾琮他们说了几句话。 在这之后,贾璋才被兄弟子侄们簇拥着,走进了荣国府的大门。 按照规矩, 贾璋得先把绍治帝升他为工部尚书的旨意供奉在荣禧堂。 所以,贾璋、贾琮他们这些人的第一站, 就是荣国府的正房荣禧堂。 来到荣禧堂后,只见护送黛玉母子三人回府的黄柏已经带着旨意等在荣禧堂门口了。 见贾璋他们过来, 黄柏立刻迎上前来,将把手中的玉轴织金锦绣旨意转交给贾璋。 “三爷, 圣旨在这里。” 贾璋双手接过黄柏手中的旨意,亲自将之供奉到荣禧堂内。 然后,他又与家中兄弟子侄们一起在荣禧堂内供了两炷清香。 做完这些事情后,他们才离开荣禧堂,前往荣庆堂那边,前去给各位长辈请安。 此时荣庆堂内,贾母与贾赦夫妇正在跟黛玉母子三人闲话家常。 他们谈论的事情,无非是黛玉他们一家四口这四年在津海的经历。 所有事情,都只不过是家常小事罢了。 但因为阔别经年,长辈们对他们一家四口的事情很关心。 即便是黛玉和贾璋在经略府官邸里种树养鱼,葵姐儿学说话学走路这些小事,他们都能听得津津有味。 不过,若仔细观察的话,就能看到贾母与贾赦夫妇的眼角都红了。 就在贾璋面见绍治帝时,黛玉他们母子三人回到了荣国府。 在放好行李后,黛玉带着两个孩子来荣庆堂请安。 见到他们后,贾母与贾赦夫妇全都喜极而泣。 贾母搂着黛玉叫玉儿,又让人拿水晶眼镜来,她要好好看看她们玉姐儿的模样。 而贾赦夫妇在受了儿媳与孙子、孙女的礼后,连忙抱起了菱哥儿和葵姐儿,很是亲香了一番。 他们都很喜爱,也很思念自己的孙辈。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隔辈亲? 而当贾璋被贾琮他们簇拥着进来,当丫鬟们喊“三爷回来了”,当贾母与贾赦夫妇见到向他们磕头问安的贾璋时,贾母他们三个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一次翻涌到眼边。 璋哥儿他终于回家了…… 这件事让他们感到万分喜悦,也让他们忍不住流下喜悦激动的泪水。 其实,贾璋在外放津海经略前也曾去外地办过差。 他去金陵抄过家,还去茜香国出过使、打过仗,并不是没有过离京的经历。 但这些差事都是短期行程,最多也不过耗费三五个月辰光。 在那些时候,贾母他们即便惦念贾璋,却也有限。 但这次贾璋外放津海,就与出京办差时大不相同了。 一来,贾璋这回并不是孤身一人离开京都的。 他是拖家带口地前往津海,不但自己走了,还带走了黛玉和菱哥儿。 在津海期间,他们小夫妇又生了一个小姑娘,他们这些长辈见都没见过。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又怎能不惦念呢? 二来,贾璋这回离京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 贾璋一走就是四年,除了进京述职时短暂团聚过外,这四年里,他们基本上就没见过面了。 虽说两边经常有书信交流,可冷冰冰的文字,哪里比得过活生生的人呢? 所以,贾母他们这些长辈会有这样的反应很正常,并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 而在接风宴上,贾璋眼尖地看到了隐藏在父亲、母亲发髻里的白发,更是注意到了祖母愈发严重的眼花与耳背。 他心里面,忽然生出了几分酸楚之意来。 岁月无情,易催人老。 父亲、母亲渐渐老迈,祖母她老人家更是苍老得厉害。 贾璋想到了《孔子家语》中的那句“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他当初太年轻,看到这句话时感触不深。 阔别经年,想起这句话时,他却心神一颤。 他垂下眸子,心想,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得好好孝敬、陪伴父亲、母亲与祖母了。 否则,他真怕自己有朝一日生出“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悔意,更害怕自己再也没有弥补的资格与机会了。 夜半时分,贾璋和黛玉好生在提前打扫、粉刷、修葺好的鹤鸣苑里休息了一晚。 待到翌日清晨,他们一家四口吃过早饭后,换了大衣裳前往落英巷林府探望林如海。 与贾赦他们一样,林如海看起来也老了不少。 他也长白头发了。 不过他身体很健康,甚至比年轻时还要康健许多。 毕竟,他这些年在京中做礼部侍郎,生活顺遂,心情轻松。 在这种条件下,他的身体自然要硬朗许多。 黛玉见父亲身体康健、气色上佳,才放下了心里悬着的石头。 与此同时,林如海看着黛玉莹润的面色,一颗心也放到了肚子里。 大概是因为他在扬州做官时,早就有过与女儿分别的经历,早就习惯了离别,所以这次黛玉离京,他虽然有些不适应,但情绪还算稳定。 而且,抛去自己的思念不提,林如海还是很为女儿跟着贾璋去津海赴任一事感到高兴的。 第286章 贾母这个外祖母对黛玉再好,也是玉儿头顶上的太婆婆。 更何况,除了贾母外,玉儿头顶上还有邢夫人这个亲婆婆。 就算贾茂行他把玉儿保护得很好,玉儿也需晨昏定省,虽说不是很辛苦,但也繁冗得厉害。 能跟着璋哥儿赴任,出去松散两年,总是一件好事。 至于他自己的思念与不习惯,本就不是最重要的东西。 只有玉儿过得好,过得轻松,过得幸福,林如海才会感到喜悦。 在贾璋、黛玉他们行礼问安后,林如海笑着把他们扶了起来。 他爱怜地摸了摸黛玉和两个孩子的发顶,又顺手把奶声奶气的葵姐儿抱到了自己怀里。 这孩子,长得与小时候的玉姐儿一模一样。 林如海一看到这孩子,心就跟着软了下来。 他忍不住想多宠爱葵姐儿一些。 但这并不意味着,林如海不喜欢菱哥儿这个外孙。 可是,他心里清楚,以女儿、女婿的脾气秉性,他们一定会把一碗水端平,绝不会偏袒兄妹两人中的任何一个子女。 这是一件很好的事,但他们两个能做到公平公正,不代表别人也能做到公平公正。 就比如说他那位舅兄兼亲家公,就不可能做到公平公正。 以他对贾恩侯的了解,对方是不可能像喜欢菱哥儿一样喜欢葵姐儿这个孙女的。 所以,还是让他这个外公来当最喜欢葵儿的人吧! 这样,他玉儿的骨血就都会拥有最爱他们的长辈了。 无论是菱哥儿,还是葵姐儿,都会在亲人的关爱与呵护中长大。 而他的玉儿,日后也不会因为哪个孩子觉得委屈,而感到伤心难过了…… 在家里休息的这些日子里,贾璋和黛玉都收到了不少请柬。 贾璋的好友、同年与前同僚们都要邀请他赴宴,黛玉的手帕交们也要邀请她去赏花拜佛、踏青吃茶。 不过,对贾璋来说,最重要的还是杨府的小宴。 “你在津海做得很好,为师很欣慰!” “如今你年不过而立,就升任司空,乃我杨门之大喜。你师祖说了,要专门设宴与你为庆,到时候你来家里,和我一起去小松径街。” 听到叶士高的话后,贾璋轻轻点了点头。 他搀扶着叶士高走过带着苔痕的石子小路,走到小园深处,看到梨树上开得正盛的梨花,他连忙叫人拿梯子来,又亲自攀爬上去,给叶士高折了一枝梨花下来。 “师父,你刚才说了,你想要梨花插枝的。” “我瞧着,这枝梨花开得最好,最配您的青瓷瓶儿了。” 叶士高把贾璋身上不小心沾到的叶子拍了下去:“你小时候稳重得像个大人,怎么现在孩子都两个了,反倒变得孩子气了?” 贾璋理直气壮地轻笑道:“不管弟子年纪多大,在师父面前都是小辈呀。” 叶士高哑然失笑。 但当他看着贾璋手里的梨花时,又不知怎地,只觉这枝梨花要格外好看一些。 他承认,他是喜欢弟子对他的亲近态度的。 这让他感到很窝心。 待到杨府小宴当天,贾璋和叶荆二人跟在叶士高身后,走进了小松径街杨府的大门。 他们三人抵达杨府花厅时,只见花厅里已经有不少客人落座了。 贾璋扫了一眼,只见这些人中官位最高的,当属礼部尚书沈四象,翰林院副掌院学士董长秋与都察院右都御史林鸿三人。 而这三人,贾璋全都认识,离京前他还曾与他们几人执过侍生礼呢。 谁能想到,不过区区四年时间,他们就平起平坐了。 除了他们三人外,其他人也全都是贾璋的熟人。 由此可见,这场宴会,分明是一场师门内部的家宴。 花厅里的客人们见叶士高他们到了,纷纷起身相迎。 这对师徒,一个阁老,一个尚书,全都是杨门柱石。 日后,他们十有八九要在人家手里讨饭吃,又怎能态度不恭呢? 见此情形,叶士高和贾璋纷纷口称不敢,连忙把这些人全都扶了起来。 在这之后,众人才按照杨家提前安排好的座位落座。 贾璋惊讶地发现,他的座位居然在主位的右手边。 这个座位,甚至还在师叔沈四象的上首……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坐下去时,杨宗祯在杨叔玉的搀扶下走进了花厅。 他对贾璋道:“茂行,我特意给你安排了这个位置,想要和你好好说说津海的事情,你怎么还不坐下?” 第221章 首辅指定杨门承继,公车履新入主工部 在场的杨门门人, 就没有一个人因杨宗祯的话而感到惊讶的。 贾茂行他不过而立,就升任尚书、身列台阁,这样的能耐, 哪是凡夫俗子能比得上的? 更何况,在贾茂行升任工部尚书前, 元辅就已经很属意贾茂行了。 要不然, 元辅也不会放着自家孙儿不用, 指定贾茂行做杨门三代之首。 现在,贾茂行已经从津海经略右迁至京师,升任大司空了。 这件事, 确实地证实了元辅他老人家眼光有多毒辣、看人有多精准。 而在贾茂行升任大司空后, 元辅他老人家会愈发倚重贾茂行, 同样是杨门门人意料当中的事情。 就比如说现在,元辅为什么把贾茂行的位置安排在他身边? 答案非常简单, 元辅这么安排座次, 明显是要定下师门内部的次序。 什么三代之首, 那都是过去的戏言了。 在今日宴会结束后后,贾茂行就要力压杨门内部一众师叔师伯,一跃升为杨门三把手了。 而在师门内部,贾璋头顶上就只剩下师祖杨宗祯与亲师父叶士高两个人了…… 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件事,贾璋才犹豫着要不要坐下来。 可是, 还没等贾璋思考清楚呢,杨宗祯就到了。 还对他说出了那样的话。 师祖都那样说了, 贾璋他这个徒孙,哪里还敢继续拉扯推拒? 毕竟, 贾璋心里很清楚。 那就是,师祖他老人家不喜欢他们这些晚辈太过谦逊, 更不喜欢他们这些晚辈太过客套虚伪…… 他身为叶士高的徒弟,又怎能那么没礼貌,跑去做师祖杨宗祯不喜欢的事? 所以,在听到杨宗祯的话后,贾璋直接迎上前去。 从好友杨叔玉手中接过杨宗祯后,贾璋小心翼翼地把杨宗祯扶到主位上落座。 在这之后,贾璋笑吟吟回答杨宗祯道:“徒孙哪里是不坐呀?徒孙这是等着师祖过来,好扶师祖落座,尽一尽孝心呢!” 杨宗祯才不信他的话。 不过他没有揭穿贾璋就是了。 而贾璋在回答完杨宗祯的问题后,老老实实地坐到杨宗祯身边,给杨宗祯斟了一盏老君眉。 又双手捧起玉杯,饮了一盏惠泉酒,向杨宗祯敬祝道:“惠泉酒味浅淡,只能聊表存心。” “徒孙满饮此杯,伏惟敬祝师祖年年安康、岁岁长乐。” 杨宗祯老怀大慰地拍了拍贾璋的肩膀。 他笑道:“你这样给我长脸,我处处被人羡慕,自然是安康长乐、无忧无患的了。” “我上了年纪,太医不许我多喝酒,就只能以茶相代了。” “看在你的孝心上,我也得满饮一盏,受了你的心意……” 在杨宗祯品鉴西湖龙井茶时,花厅内,有些客人敏锐地注意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贾茂行一开始给元辅倒的酒水就是老君眉,而不是惠泉酒。 所以,这件事情到底是元辅、杨叔玉他们以前分享给贾茂行的,还是叶士高提前提醒过贾茂行的? 不过,不论如何,他们都能从这件事情中,瞥见到贾茂行做事的细致与妥帖。 怪不得人家官做的那么大呢! 说句大不敬的话,他们若是陛下、若是元辅,他们同样会喜欢贾茂行这样贴心能干的下属的。 这些普通官僚的心境,暂不细表。 只说小松径街杨府大花厅内,青铜仙鹤香炉香气袅袅,鎏金白玉宫灯明明如昼。 乐师们演奏着琴瑟箜篌、琵琶筚篥。 歌女们吟唱着郑风周颂、苏州小调。 红线毯被提前铺好,逶迤至花厅大门;铜风铃被东风摇动,发出叮当脆响。 看着这一切,贾璋不禁在心中感叹,师祖的品味果然雅致清逸,远超寻常人等。 不过,这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毕竟,师祖他老人家不仅仅只是当朝首辅,还是嘉明三子之一、实学大家兼汉唐派领袖。 这样的经学大家、才子名流,品味高雅超凡些,本来也是一件应当应分的事情。 依次给杨宗祯、叶士高、沈四象敬过酒后,贾璋胡乱琢磨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边跟过来向他敬酒、庆贺他升迁的杨门门人喝酒碰杯、应酬交际。 第287章 在这些仪礼全部结束后,众人才开始传花行令为乐。 屋内的气氛,也渐渐热烈起来。 至于贾璋,他并没有参与到这些游戏当中。 他只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俯身倾耳,倾听杨宗祯像说闲话般与他讲述的京中局势。 温声奏对,回答杨宗祯问的有关津海行省的问题,给杨宗祯讲述津海地区的风土人情。 待到笙歌初停、灯火阑珊之时,肴核既尽、杯盘狼藉之刻,杨宗祯就让众人全都散了,各自回家去。 在杨宗祯发话后,众人纷纷告辞归家。 还有几个醉得过于厉害的人,他们几个,全都被杨叔玉搀进杨家客居休息去了。 而贾璋他却被杨宗祯留下来。 他带着贾璋走进了自己的小书房,然后靠到了窗边摆着的,铺着狐狸毛皮的摇椅上面,对贾璋慢悠悠地道:“你很聪明,也很能干,怎么应对陛下,怎么处理公务,你都很擅长。” “所以,这些事情,并不用我教你。” “我叫你过来,是要叮嘱你离三皇子远一点。” “周贵妃母族势力强,三皇子擅长读书,陛下颇为宠爱这对母子。而这,也让朝中某些人蠢蠢欲动,妄图站到三皇子那边,想要烧一烧冷灶。” “但我冷眼看着,陛下绝无动摇国本之意。若太子殿下地位不稳固,他又怎能住进玉熙宫?” “我心里想着,咱们这一派的势力已经不小了。所以,我们完全没必要再一次搅合到那些事情里面去,更不用弄险了。” “我知道,以你的聪明,你是不会站队夺嫡,重蹈你祖上的覆辙的。” “但是,我还是要叮嘱你离三皇子远一点。我不是怕你站队,而是怕你被他赖上,从而有了瓜田李下之嫌猜。” 贾璋听完杨宗祯的叮嘱后,把自己倒好的茶水放到杨宗祯身侧的紫檀小几上,然后坐到杨宗祯身边,点头道:“我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的。” “师祖,您尽管放心,我一定会多加小心、远离三皇子的。” “凭心而论,徒孙并不是无党无私之人。但陛下依旧愿意给予徒孙信任,就是因为徒孙心里只有他一片天空。” “我心里明白这一点,又怎会愚蠢到自毁长城呢?” 更何况,若是和三皇子走得近了,然后又被太子殿下看到了。 在这种情况下,太子又会怎样想呢? 贾璋可不希望自己因为瓜田李下这样愚蠢的原因,就招致绍治帝与太子的疑窦与不喜。 那可就太不值当了。 见贾璋想得明白,杨宗祯就没什么好嘱咐他的话了。 譬如说张泰维的敌视,譬如说原朴他们潜邸一派对杨门的威胁,这些都是老生常谈的事情,不用杨宗祯专门提醒。 毕竟,贾璋都做到工部尚书了。 他早就不是还需要人时刻提醒的小孩子了。 在师门聚会结束后,没过多久,贾璋的假期就结束了。 前两日,他就去吏部办好了交接手续。 而在上衙当天,贾璋带着牙牌,坐着翠幄朱缨八宝车,前往工部衙门。 在工部衙门门口等着的吏员远远地见到荣国府的车后,立即跑进去通传。 没过多久,工部的两位侍郎带着属下郎署官员出门迎接新任大司空。 在贾璋踩着轿凳下车时,工部的人已经到齐了。 见到年轻力胜的贾璋与贾璋官袍上的锦鸡补子后,两位头发花白的工部侍郎都有些心酸。 唉,他们这一把年纪了,才坐到现在这个位置。 再看看人家,不过而立之年,就已经是大司空了。 就算是熬,他们这位年轻的上司都能熬进内阁。 更别说,对方还有首辅靠山,还备受陛下宠爱了。 这又怎能让人不心生艳羡之情呢? 接见完各位下属后,贾璋在两位侍郎的指引下,前去正堂行香拜祭。 在这之后,两位侍郎带着各司郎中、员外郎及其他属官正式拜见贾璋,顺便向贾璋介绍自己的身份与差事。 不过,贾璋并没有让两位侍郎进行自我介绍。 在贾璋刚入翰苑时,这两位侍郎就已经在工部当差了。 不但如此,对方是乾元一朝的进士,还是贾璋在科场上的前辈。 除此之外,他们两个年纪也不小了。 说不定,过两年他们就会像景尚书一样致仕养老了。 所以表面上,贾璋对这两位侍郎还是很尊重的,也无意为难他们。 如果他们不倚老卖老的话,贾璋也不会亮出自己的獠牙。 所以他轻笑道:“张侍郎、王侍郎,你们两位,一位是治河名家,一位是造船名家,我早就耳闻,就不用和我讲究这些虚礼儿了。” 张、王两位侍郎松了一口气。 说句心里话,贾璋为国朝找到了高产良种、活生民无数,这个天大的功德。 所以,即便贾璋年轻,张、王两位侍郎对他也是服气的。 但问题是,他们的年纪比贾璋他爹还要大一轮,着实是有点不不好意思站在贾璋面前自我介绍。 贾璋免掉了他们的自我介绍。 陈、王两侍郎心里还是很舒坦的。 在工部有品级的官员一一拜见贾璋后,贾璋让他们各自回到自己的衙署当差。 又命正堂吏目把工部的文书搬到正堂来,拿来给他查阅。 至于工部的下官、吏目,贾璋全都没敲打。 他的认知很清晰。 他是工部尚书,是工部的一把手与权力中心。 和在津海做经略时一样,不贤的官、奸滑的吏,罢黜就是。 他完全不用怀有太多思虑,更没必要陪这些下属耍心眼。 贾璋自认为,自己对待下官的态度,很是和蔼可亲、春风化雨。 不过,工部除张、王二侍郎的官吏们,并不赞同他的观点。 在绍治帝和杨宗祯面前,贾璋覆灭茜香的肃杀气与独断津海的凌厉气全都隐藏了起来。 但在工部官吏前,贾璋那股雷厉风行、那股坚刚不可夺其志的气概,却隐隐地表现了出来。 如果贾璋没有这些气概,当初的他,也镇不住三大营的骄兵悍将,更压不住津海上下上百名官员。 而这种气概,绝对会让这些生活平和的京官感到畏惧。 于是,在贾璋翻阅文书时,各司的郎中、员外郎、主事、给事中纷纷过来向他表起了忠心。 工部正堂的吏员们,在做事时,更是提起了脚尖。 别看尚书大人春风化雨的表情,那都不可信。 那些当官的不知道,但他们知道! 他们这位尚书大人可是不好惹的。 多年前,尚书大人的叔父贾政还在工部任职。 他们中,有人听贾大人的长随说过,他们尚书大人面不改色地卖掉了府里偷奸耍滑的下人! 在家里能卖偷奸耍滑的下人,在衙门里就能发作不好好做事的他们! 所以,他们做事时,生怕怠慢了贾璋一分一毫。 更是害怕自己做事不经心,触怒了贾璋,以至于自己奋斗半生的差事毁于一旦。 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无心插柳柳成荫吧? 贾璋本人,原是没有给工部上下官吏下马威的意思的。 但是,不知怎地,他就在不知不觉间树立了官威…… 第222章 津海继任工部新规,建立权威束水冲沙 在贾璋前往工部履新后, 没过多久,绍治帝就往津海那边点选了一大群地方官。 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地方行省的三个衙门, 津海同样样样齐全。 三大官署内的官员,也全都被绍治帝安排好了。 其中, 津海都指挥使是原津海总兵姚云起, 津海布政使是绍治帝的潜邸心腹柳进。 而津海按察使是杨门后进, 曾提醒贾璋提前归还国库欠债的师叔孔云。 在这三个人选中,津海都指挥使与按察使都是贾璋推荐的。 绍治帝觉得,贾璋推荐的人选很符合他的心意, 因此他采纳了贾璋的意见, 点选了姚云起接任津海都指挥使, 点选了孔云接任津海按察使。 这件事,在绍治帝和贾璋心里, 只是一场很简单的君臣对话。 但在外人看来, 这却是绍治帝十分倚重贾璋的证据! 若不是这样, 陛下又怎会用贾茂行推荐的人呢? 就连孔云都很感谢贾璋。 他私下里没少说贾璋是道德君子,没少说贾璋最讲恩情义气了。 他当初不过帮了贾璋一点点小忙,现在贾璋却这样涌泉相报。 对于这件事,孔云又怎能不生出感动之心? 在朝廷之中,绍治帝任命谁去津海继任, 远比绍治帝撤裁津海经略一事更引人注意。 但凡有脑子的人都清楚,在贾璋离任后, 津海经略这个职位必然会被撤裁。 第288章 因为,在金米良种试种、推广成功后, 在津海海港建成、海漕兴发后,津海经略这一类似于唐朝节度使的职务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而在绍治帝点选津海官员、朝廷大事风起云涌时, 工部上下官员也对贾璋这位新上任的冬官老爷有了最基本的了解。 平日里,贾尚书对他们这些下属的态度很和蔼可亲。 但在审核、检阅公事时,贾璋的态度就会变得端肃起来。 他一张玉面欺霜赛雪、凛若寒霜,让人见了就为之胆颤。 不过贾璋好就好在他做事公私分明。 只要把差事做好,贾璋就不会责怪他们这些下属。 因此,工部当中,那些向来老老实实想要把事情办好,却苦于环境太差的官员,终于迎来了他们的春天。 而那些潦草塞责、满腹空空的官员,只能一边在心中暗骂贾璋是周扒皮,一边恨恨地翻阅起贾璋在工部颁布的新规,捡起差事,勤勤恳恳地做起事来。 他们这是生怕自己被贾璋抓到小辫子,最后落得个“夕贬潮阳路八千”的结局啊! 工部的新规,是贾璋在工部内部颁布的、独属于工部的规章制度。 在孔云前往津海赴任前,贾璋就编纂好了工部新规。 在这之后,贾璋命人把张、王二位侍郎请到工部正堂议事。 请两位侍郎坐下后,贾璋把吏目誊抄好的新规递给他们。 “自古有言,雁过留声,人过留痕。在公门内做事,不留痕是不行的。” “我在津海时,就要求属下官员无论大事小情,都要记录在案、集册留档。” “在这之后,一切权责都清晰明了,推诿的风气也就消散了。” “公门中人,也变得忠敏勤俭起来。” “而这一件事,只是我在津海尝试的几件变革之一。” “我心里想着,把我在津海的成功经验推广到工部来。不知道张大人和王大人怎么看这件事?” 两位老大人细细读了贾璋编纂的新规,又与贾璋探讨了几句新规章、新制度的细节。 解开了心中种种疑惑后,张、王二位侍郎都对贾璋的新规竖起了大拇指。 司空大人想用新制度倒逼属官、吏员练达勤奋起来,从而提高工部的办事水平与办事效率。 这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个很好的想法。 张、王两位侍郎,当然不会对贾璋的新规提什么反对意见。 当然,他们两人心里也清楚,他们答应得这么痛快,主要还是因为贾璋革新的刀锋没有没挥到他们头上。 不论是隔日开会升堂,还是工作细则记录,亦或是工部独有的考评法,针对的都是工部的郎官、主事、吏员等基层官员,而不是他们两个年迈的老头子。 正因如此,张、王两位侍郎才对贾璋的建议连连称是。 他们这么做,一方面确实是觉得贾璋编纂的新规对工部有益处,他们反对,会觉得良心不安。 另一方面,却是因为他们想通过配合贾璋工作的方式,卖贾璋一个顺水人情。 他们两个,都上了年纪,迟早有一天要致仕归乡养老。 哪怕是为了给儿孙多留一条路,他们也得与人为善。 就算做不到与人为善,他们也不能得罪贾茂行这个眼见着前程远大的上官。 面对贾璋颁布的新规,工部官员们有人忧,有人喜,种种情绪,不一而足。 不过想想朝廷裁剪冗兵冗官冗吏的风向,再想想京中那么多等待朝廷出缺的人,那些为之忧愤的人就把他们的小心思给收起来了。 贾璋是正堂尚书,是工部的权力中心。 张、王两位侍郎虽有监督、建议之权,但他们的声量加在一起也比不过尚书大人。 尚书对部内事务与侍郎、郎官们的建议,可是拥有一言而决的权力的! 再者说,他们冷眼看着,两位侍郎貌似没有反对新规的意思。 他们好像很支持尚书大人的做法。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这些下属除了点头称是以外,还能做什么! 至于弹劾贾璋? 那就更像是在讲笑话了。 君可见,当初借着反对海漕攻扞尚书大人的言官,此时还在朝廷上面吗? 即便六科给事中有批驳建议之权,工科的给事中们也不敢弹劾贾璋这个顶头上司。 贾璋他推行新规是为了朝廷好,新规里面更是措辞严谨,找不出半点漏洞来。 他们要是还弹劾正在行正义之事的顶头上司,岂不是在无理取闹? 言官们也不傻,自然不会做出自毁前程的事情来。 而贾璋他本人,也借着新规,裁撤了不少吏员。 事实上,贾璋推行新规,也是想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裁撤工部正堂内的吏员。 他新官上任,自然不会用景尚书的人。 但是直接把人撵走,又显得他贾某人太过无情。 所以,他选择以考评不合格、违反新规等理由,慢慢地把这些人换到不重要的岗位,再把这些人撵出工部。 这样温和的手段,看着就要好看许多了。 这些利吏员背后的靠山,也不会觉得打脸,进而对贾璋产生愤恨之心。 至于那些经受住新规考验的吏员…… 他们都能经受住新规的考验了,贾璋又怎会不用他们呢? 对于这些有真材实料的人,贾璋才不会在意他们效忠过谁。 就算他们是景尚书的人,贾璋也会考虑重用他们的。 只要他们晓得,他们现在应该效忠于谁。 所以说,真金不怕火炼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若真有本事,就根本不会害怕贾璋推行的新规。 随着时间的推移,贾璋彻底坐稳了工部尚书的位置。 在他新规的大棒、升官的大饼与绩效奖银的甜枣下,左、右两位侍郎与四司郎官都服膺于他,正堂的吏员也全都被他换成了自己的心腹。 而那些品行不端、昏庸怠惰之人,也不得不收起自己的小尾巴,老老实实地当差、做好衙门里的差事。 毕竟,新任的尚书大人说了,他要肃清衙门的风气,他只要那些勤敏弘毅的人做他的下属。 言下之意,无非是谁不听话,就把谁踢出工部。 在这个时候,他们哪敢得过且过、顶风作案呢? 他们可不想自己把自己送到尚书大人手边,去做那被杀后还要拿去儆猴的鸡。 他们还在担心这些问题。 但在贾璋那里,下属们的心事,已经是上一个阶段的事了。 对贾璋来说,在他彻底掌控工部后,工部的内政就不用他日夜操心了。 他现在需要着眼的,是工部的本职工作。 像是修缮宫殿、陵寝等事务,全都是有旧例的。 所以这些工作,全都按照旧例来办即可。 而绍治帝交代给贾璋的差事,包括但不限于推广海漕、修葺河堤、渠堰疏降等事,贾璋也要将他们一一提上日程。 除此之外,因景尚书性格和软、疏于公务而被其他衙门抢走的权力,贾璋打算有计划地将之要回到工部来。 譬如说铸造钱币的权力,现在就是由户部与工部共同执掌的。 譬如说制造军火的权力,现在就在五军兵马司。 按照盛朝的规制,这些权力原本全都应当属于工部才对。 可现在,这些权力全都被其他衙门染指。 贾璋是要把这些权力收回来的,但他也清楚,被人吞下的肥肉哪里是好抢的? 想要把这些权力收回来,还需要他持之以恒的努力。 这绝对并不是一日之内、转瞬之间就能成功的事,所以贾璋对这件事情并不着急。 眼下,贾璋最重要的工作,还是推广海漕。 海漕一事,是贾璋的政柄所在,是绍治帝在乾清宫内交代给贾璋的差事。 贾璋自然要把这件事情给办好。 在舆图上圈出几个地理位置优越的地区后,贾璋心想,他得给兴发海漕一事留下一个完美的收尾。 沿海地区的市舶司与漕运衙门应该一一建起来了。 还有治理河道的事。 这同样是陛下交代给他的差事。 贾璋对做好这件事很有信心,因为他这四年外放津海,也曾治理过淤堵的海河。 有了治河的经历,前世潘尚书“筑堤束水,以水攻沙”的治黄方略,终于可以被他呈递给绍治帝、问世于大盛朝廷了。 在前往津海赴任前,贾璋从未离开过京城,更是没插手过河道之事。 那个时候,即便贾璋提出治河方略,也会被认为是纸上谈兵,不会被绍治帝和内阁采纳。 现在则不然。 现在的贾璋治理过淤堵的海河,又在津海做过四年方伯,现在在主管国家水利工程的衙门工部当主官。 在这种情况下,朝廷、陛下与内阁才会重视他为河道问题提出的建议,考虑是否要把他的建议付诸于实际。 第289章 于是,贾璋提笔在奏疏上写道:“臣于津海郊野,遇一潘姓隐士,传臣治河之法。臣悉闻之,付诸实际,海河遂大治。今有一法,亦此离世奇人传授,可治黄淮之难,名曰‘束水冲沙’……” 第223章 暮春时分御前奏对,治河工程黄河水清 暮春时分, 雨旸时若。 在处理完工部衙门的公务后,贾璋走到窗边呼吸清新空气。 他用叉竿支好窗户,然后站在窗前, 看外面夹杂风片的雨丝掠过琉璃青瓦,看雨丝从檐角落下, 化作一片玉幕珠帘。 欣赏着宁和静谧的雨景, 听着细雨淅淅沥沥的声音, 贾璋只觉现世安稳。 就在他的思绪从雅致“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转到通俗的“雨丝风片,烟波画船”时, 正堂吏员领班曹平捧着黑漆螺钿莲花纹捧盘走了过来。 而在捧盘上面, 放着一把雕刻着寒江垂钓图的雨过天青汝窑瓷壶, 以及一只天青色的、小巧玲珑的汝窑茶盏。 他躬身站在贾璋右后方,恭声道:“部堂, 茶已经晾好了。” 贾璋循声回头, 见到曹平后, 他接过温热宜人的汝窑茶盏。 在喝下一口西湖龙井后,他对曹平道:“曹平,你泡茶的手艺见涨,这很不错。” 听到贾璋的夸奖后,曹平脸上瞬间挂上了灿烂的笑容。 “能得部堂大人的喜欢, 是这西湖龙井的福气。” 贾璋没接曹平的话。 但他脸上带着笑意,显然是对曹平感到满意的。 曹平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心里十分欢喜极了。 就在他思索要怎样做, 才能更讨贾璋的欢喜时,已经凭借军功升任御马监提督太监的黄宏来到了工部正堂。 听人通传黄宏来了, 贾璋放下了手中汝窑茶盏,又让吩咐曹平收拾桌案。 在这之后, 他前往工部正堂的会客厅迎接黄宏。 两人互相见礼后,贾璋问起了黄宏的来意。 黄宏笑着回答道:“尚书大人,陛下有口谕,要召你前往乾清宫奏对。” 贾璋心里思量着,绍治帝八成已经看到他那本有关治河之事的折子了。 若非如此,陛下也不会派黄宏过来召他去乾清宫。 思及此处,贾璋在领旨后,专门回到衙房里,拿了一本由细竹纸装订的册子。 把用细竹纸装订的册子装进袖袋里面后,贾璋才与黄宏一起离开工部正堂,前往乾清宫而去。 来到乾清宫的抄手游廊后,为贾璋和黄宏打伞的吏目和太监将他们手中的十八骨红罗伞收了起来。 本人则撤到抄手游廊末端,站在那里束手等待。 而黄宏则带着贾璋走进乾清宫偏殿,在理正衣冠后,才来到乾清宫书房面见绍治帝。 在行礼问安后,绍治帝才问起了贾璋奏折中提到的“束水冲沙”法。 贾璋恭声答复道:“启禀陛下,内河会产生淤堵的情况,主要还是因为河水中泥沙过多。” “若只修堤坝、水库来防洪,终究只是治标之法,不是治本之方。” “臣在奏折中提到的束水冲沙法,就是在大河两岸因地制宜,布置遥堤、缕堤、格堤、月堤配合运用,如此既能防备水患,又能积蓄清水,冲击河道内的泥沙。” “双管齐下,才是根治河道淤堵与洪水泛滥的良方。” “臣在津海,就曾按照这个方法治理海河。在修筑夹岸河堤后,海河河身渐深。自此之后,水不盈坝,堤不被冲[1],真有奇效。” “正因如此,臣才拟本向陛下禀告此事。恳请陛下能允许工部按照束水冲沙的方法治理黄淮痼疾,以正河道之利!” 说完这些话后,贾璋趋步上前,把袖袋中装着的细竹纸册呈递给绍治帝。 “具体详情,皆在册中,臣恳请陛下御览!” 听到贾璋禀奏的话后,绍治帝接过了贾璋呈递过来的纸册。 他翻开细竹纸册的墨蓝色封皮,就看到了贾璋熟悉的飘逸字迹。 在这之后,绍治帝一行行、一页页地看下去。 看到最后一页时,绍治帝心里,已经对贾璋的提议点头了。 因为贾璋在这本细竹纸册中,用通俗易懂的方式解释了束水冲沙法的原理,还详细地讲述了他治理海河的经过、细节与耗银。 身为统治九州万方的皇帝,绍治帝对国家事务还是有着最基本的判断的。 他能看出来,贾璋这套治河的办法非常可行,绝非纸上谈兵的策论。 绍治帝对此感到很欣慰。 一方面,绍治帝很欣慰黄淮痼疾得到了一张治病的良方。 有贾璋治理海河的先例在,绍治帝心里对黄淮事务已经有了一个准数了。 即便束水冲沙的法子不能药到病除,也能极大程度地缓解黄河淤堵的情况。 若是能够一举成功,令黄淮安澜,那更是有益于黄河两岸黎庶的功业。 对这件事,绍治帝自然是欣慰的。 另一方面,绍治帝欣慰的事情,是贾璋的敏锐与勤奋。 如果贾璋不勤奋、不敏锐,那在过去的四年里,贾璋完全可以躺在推广金米良种与兴发海漕的功劳簿上面睡大觉。 即便如此,绍治帝同样不会否认贾璋的功劳。 但贾璋他并没有那样做。 人皆有怠惰之心,贾璋也不是例外。 但是,贾璋会在短暂的休息后,压下自己的怠惰之心。 然后鼓舞斗志,重新奋勇向前。 而不是让那怠惰之心肆意作祟。 毕竟,贾璋读过“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还读过“时光容易把人抛”,对此很有感慨。 他明白生命不息、奋斗不已的道理,自然就不会选择浪费时间,更不会选择荒芜事业。 他可不想等到自己须发尽白后,才暗自嗟叹、后悔年轻时错误的选择。 “朕看了你这册子,你这法子确实不错。” “你折子里面提过的潘先生,现在还在津海吗?” “若他还在津海,朕想让他走博学鸿词科,进京任学士,也好奏对御前,为国效力。” 贾璋听到这话后,心想,他编造隐居高人潘先生出来,一是为他摇身一变、变成治河名家一事找到一个合理的缘由。 二是因为他不想把潘尚书几十年治河才总结出来的成功经验安到自己头上,做那欺世盗名之事。 但这位潘先生,终究是虚构的。 在大盛的土地上,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贾璋他总不能回到大明,把潘季驯抓来给绍治帝吧? 所以,面对绍治帝的询问,贾璋只得露出一副伤心难过的表情出来。 然后对绍治帝禀告:“潘先生他身体不好,在臣归京前已经去世了。” “臣按照他的遗言,把他葬在了隐居的山里。” “先生无福,竟不能面见圣明天子,这可真是莫大的遗憾。” 即便绍治帝没让贾璋做工部尚书,贾璋在离开津海后,依旧要上书给绍治帝,建议绍治帝用束水冲沙法治理河道。 为了防止有人问自己潘先生在哪里,贾璋早就带着心腹,悄悄儿地在津海郊外的深山老林里面建造了一处假墓出来。 问就是业已驾鹤了,如此才一了百了、天衣无缝。 所以即便绍治帝问贾璋,贾璋心里,也没有一星半点儿慌乱的情绪。 而绍治帝在见到贾璋的悲伤神情、听到贾璋的解释后,果然不疑有他。 他心里,倒颇有些怅然之意。 乡野有奇才,他却不得见,这又怎能不让人感到遗憾呢? 毕竟,绍治帝与魏武帝一样爱惜人才,也是读过《短歌行》并且颇有感触的。 他把册子递给身边侍立的陆英,让陆英把这册子还给贾璋。 然后对贾璋道:“把这册子拿去给你师祖看,待你师祖看过后,就拿到大朝会上廷议吧。” 贾璋接过细竹纸册后,伏惟稽首道:“臣谨遵陛下旨意。” 绍治帝都没有反对贾璋治河之策的意思,杨宗祯就更加不会反驳贾璋的治河之策了。 在问过贾璋,采用束水冲沙法会不会出岔子,影响现在的大好局面,并得到不会有任何影响的答案后,杨宗祯就对贾璋的方案点头了。 反正每年修理堤防、为黄河清淤都要花上不少银两。 贾璋的束水充沙法不用单独修建太多堤坝,虽然修改提防、以水攻沙需要一笔单独的开支,但这笔开支并不算太多。 以朝廷现在的财力,完全有供给这笔开支的余力。 而一旦成功,黄淮不淤堵,黄淮沿岸的黎庶生民就不用蒙受洪灾的威胁了。 这是一项极大的善政,杨宗祯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 皇帝与首辅都赞成的善政,在内阁处,就几乎不会有任何阻力了。 而在廷议的时候,听到贾璋解释束水冲沙法的好处与此法的开支预算后,其他五部尚书与大小九卿也投了赞成票。 第290章 一心国事的,在听到贾璋的解释后,自然不会继续反对他的政策。 而那些心中存着权术的人,看到皇帝和内阁都赞同了贾璋的提案后,也不会去唱反调。 自己的师相都不反对贾茂行的治河之法,他们跳出来是要作甚? 难道是要另立门户吗? 他们才不会做那种蠢事,让朝廷上下看他们的笑话。 在廷议结束后,盛朝工部治河之事,正式开启了新的篇章。 身为工部尚书,河槽大权全都系于贾璋一人身上。 他心里很清楚,想做好治河大事,就要做事认真,任何小事都轻忽不得。 于是,他本人不但居中运筹帷幄,还会出外差,深入工地考察。 那些妄图在真土中夹杂浮沙、在粮食中夹杂稻壳的贪官污吏,自然都在贾璋深入工地考察时,露出了马脚。 无论是绍治帝、杨宗祯,还是贾璋本人,都无法容忍这些蛀虫的存在。 贾璋直接把这些人槛送京师,而在绍治帝的批准下,这些人全都变成了刽子手的刀下亡魂。 而在贾璋三十三岁这一年,也是贾菱第一次参加县试考试并获得县试第一名案首这一年,束水攻沙的治河工程正式告一段落。 在这几年内,贾璋主持工部与地方河道衙门修建秋水集堤五十余里,沈家湾堤四十余里,修改崔堤、穆堤等堤防三百余里,修建的遥堤、缕堤、月堤与水坝更是不计其数。 但在贾璋的精打细算下,这些工程拢共只花费了四十八万两白银。 除此之外,在抄贪官的家时,国库还进账了将近三万两白银。 这么折合下来,贾璋他一共也不过花了四十五万两白银。 这个数目并不算多。 但得到的结果,却无比喜人。 治河工程竣工后,贾璋亲自莅临各地河道衙门主持放闸。 当堤坝、水库里积蓄的黄淮水喷涌出来、流入水道后,大量泥沙都被冲进了大海。 河道的淤堵被清理干净了。 看着“海不浚而辟,河不挑而深”的绝佳效果,贾璋只觉心满意足。 地方官员们看到清澈许多的黄淮河道,纷纷递折子说什么“圣人出、黄河清”,狂拍绍治帝的马屁。 不过,对绍治帝来说,喜人的成果,可比不痛不痒的恭维话强多了。 当然,贾爱卿的恭维话,绍治帝还是喜欢听的。 因为贾璋的治河工程,在未来的几年内,黄河流域都没发生过太大的水患与洪灾。 只是,现在根本没有人知道束水冲沙法会有这么大的用处。 此时此刻,他们正在庆祝的事情不是这个,而是治河工程结束后黄淮清淤的好结果。 第224章 后续封赏实学领袖,贾琏归京贾母辞世 在两三年后, 贾璋治理黄淮的成效才彻底显现于世。 因为贾璋修建遥堤、闸坝、堰口,束水冲沙入海的举措,黄淮河水自然就安流了。 黄淮河水安流了, 沿岸百姓自然不用蒙受洪灾的的威胁,民生自然也就富足了。 这些常年因暴雨引发洪灾、乃至化作汪洋泽国的地方, 连续几年间都没有发生重大水患, 全都是贾璋主推的治河工程的功劳。 收到地方的奏报后, 绍治帝很高兴。 他在朝会上赞赏贾璋道:“自上古起,黄淮既能哺育华夏,亦能祸患中原。” “自大禹起, 千百年来, 治河之人不绝如缕。但众人当中, 唯茂行堪与大禹比肩。” “以堤束水,以水刷沙, 借淮刷黄, 此乃治河之真理也。工部上下, 当将此治河法汇编成册,传之后世,以为金科定典也。” 在贾璋出列谢恩后,绍治帝赐了贾璋蟒袍金花与翠瓶玉带。 除此之外,黛玉、贾母等亲人长辈亦有丰厚赏赐赐下, 绍治帝还封赏贾璋的独生女儿贾葵为静安乡君。 所谓封妻荫子,莫过如是。 朝中之人见此情景, 又有谁不羡慕贾璋呢? 而在实学派内部,叶士高这个师父也在争取利益。 在实学派每年都要举行的清谈会上, 叶士高在辩论后突然发难:“事功兴发之时,常常为人所讥。唯有三五年后, 功效显现,才能彰显兴发事功者的苦心。” “茂行初言河政与束水冲沙法时,在座诸公中,也有人反对他,说他太过激进、冲动的。” “但现在,茂行做出了这样的成绩,其功之巨堪比李冰!此时此刻,尔等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叶士高这样说话,不是为了炫耀徒弟,更不是为了给贾璋出气。 这些想法太幼稚了。 或许,三四十岁的叶士高八成会有这些想法,会去做这些事情。 但五十多岁的叶士高绝不会做这种事。 所以,叶士高说这些话,主要还是想借着贾璋治河立功的大势,拔高贾璋在实学派内部的地位。 虽说,即便没有治河之事,他徒弟也是实学派的青年翘楚,更是实学派大儒们寄予厚望的年轻学儒。 可若能自己当家做主,谁又愿意做那劳什子的青年翘楚、未来希望? 直接当实学一派的代言人,掌握话语权与释经权,岂不比什么被大儒们寄予厚望年轻学儒强得多? 叶士高当然希望自己徒弟现在就能上位。 实学派内部的学者们全都感受到了叶士高的来势汹汹。 但当他们看向坐在上首的杨宗祯时,杨宗祯垂下眼皮,阖上了自己眼睛。 他好像睡着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杨宗祯只是在装睡。 杨门与实学派是有重合的地方,杨宗祯本人同样是实学派内部举足轻重的领袖。 可问题就在于,杨宗祯本人不是实学派的魁首。 杨门与实学派,同样不是完全重合的。 甚至朝中还有一小撮实学派官员,站在了杨门的对立面。 若非如此,叶士高刚才就不会翻旧账,指出有人在几年前反对贾璋治河纲领的事了。 而杨宗祯心里,对实学派人士反对杨门之事,又怎会丝毫不满都没有呢? 如果杨门能侵吞实学派,杨宗祯绝对会乐见其成。 所以,杨宗祯默许了叶士高的举动。 而他的态度,让很多人产生了联想。 他们觉得,叶士高的突然发难,很可能是杨宗祯亲自操盘的。 或许首揆他老人家不想继续容忍实学一派游离于杨门之外了…… 想到这里,实学派学儒低下了自己的头颅。 在与思孟学派的对抗中,实学一派始终处于下风。 若不是杨宗祯、叶士高、贾茂行祖孙三代师徒,实学一派根本没有压过思孟学派比肩的机会,更不会有学派大兴、变成盛朝显学的美事。 他们已经享受了人家给予的好处,现在人家过来要账,那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总不能拿好处时喜笑颜开,过后就翻脸不认人,把自家狐假虎威、搭顺风车的往事全都抛诸脑后吧? 更何况,就算他们想做这种不要脸的事,也得看看对面的人是谁。 杨宗祯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默默吃亏? 想想罪臣李汲的下场,再想想张、苏二位阁老在杨宗祯手里吃过的亏,他们就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毕竟,与张泰维等人比起来,他们这些人又有几斤几两呢? 所以他们没有反抗,而是直接选择俯首称臣,并按照叶士高的心意,承认了贾璋在实学派内部的地位。 或许这就是叶士高的目的吧! 这些人心想,贾茂行变成实学派领袖,叶士高这个老师与杨宗祯这个师祖在实学派内部的地位,自然就不言而明了。 在这之后,杨门与实学派也能自然而然的融为一体、合二为一。 任是谁都想不到,这件事情的起源,只是叶士高觉得自家徒弟做得太多、分得太少,才兴出了在实学派内部为土地争夺利益的念头。 而杨宗祯也没有反对这件事。 事情的原因就是这样简单,但是没有人会相信。 人只会相信他们自己愿意看到的事。 即便事实是那样的明显,他们也不会愿意相信的。 不过,对贾璋来说,这些人的做法并不重要。 对他来说,真正重要的事情是,在师父的努力下,他获得了一块从天而降的大馅饼。 他不但摇身一变,一跃变成实学派领袖,自家在仕林中的名望还拔高了一大截。 这样的好事,自然是人人都想要,却又可望不可即的。 但贾璋他有一个好师父,所以他可以直接吃师父给的馅饼,却是不用经历那种“可望不可即”的处境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拥有叶士高这个处处为弟子着想的师父,的确是贾璋这辈子最幸运的几件事之一。 玉簟凝秋、桐叶纷飞,转眼间金秋已至。 在这个秋天里,荣国府有两件喜事发生。 第291章 第一件事情是,贾菱在他十六岁这年中了顺天府乡试第三名亚元。 贾兰同样桂榜有名,中了第顺天府乡试四十二名举人。 第二件事情就是贾琏不但任满归京了,还升任户部云南清吏司郎中。 荣国府先举办了庆祝贾菱、贾兰桂榜有名的宴会,邀请了贾菱、贾兰的同年过府做客。 然后又在贾琏归京后,为贾琏举办了一场升任户部郎中的接风宴兼烧尾宴。 贾璋、贾琏兄弟二人自幼感情就不错。 如今,他们兄弟二人分阔别多年再次重逢,心情又怎能不激荡呢? 还没说几句话呢,这两人就都红了眼圈儿,声音也哽咽起来。 在接风宴结束后,兄弟二人辞别长辈妻儿,凑到前院书房里谈天说地。 倒是讲了许多风土人情,叙了许多离情别绪。 他们兄弟二人在前院书房抵足而眠,黛玉与湘霓这对妯娌也凑到了一起。 毕竟,她们两个不但是妯娌,还是极好的手帕交。 姊妹好友,久别重逢,自然要说些私房话,好生亲香一二才好。 菱哥儿和葵姐儿也见到了堂兄贾芝与堂姐贾芙。 黛玉与湘霓两人,不但时常通信,还鼓励自家孩子与家中兄弟姊妹通信。 正因如此,即便菱哥儿与贾芝、贾芙多年未见,葵姐儿也从来都没有见过贾芝、贾芙,但他们之间并不陌生。 毕竟,他们已经是通过信的笔友了。 有笔友通信的基础在,他们很快就熟悉了起来。 对彼此的观感也相当不错。 在这个秋天里,贾赦绝对是荣国府内幸福指数最高的人。 而且没有之一。 任谁三个儿子都出息,膝下孙子孙女一大群,他都会觉得自己很幸福的。 贾赦他很喜欢自己的孙子孙女们,不过要说起他最喜欢的孙辈,还要当属菱哥儿。 毕竟,菱哥儿可是走进他梦境、寄托了他不少期待的孩子。 林如海的设想已然成谶,贾赦他就是个偏心鬼。 他面对儿辈时,是个偏心的爹;面对孙辈时,依旧是个偏心的老祖父。 不过孙子孙女们都很可爱,贾赦都很喜欢。 所以他对孙辈的偏心,并没有像对儿辈的偏心那样,做得那么明显。 就在荣国府的一切都欣欣向荣时,一个噩耗突然发生了。 在北风掠过寒枝、大雁尽数南渡时,贾母她撒手人寰了。 玻璃在荣庆堂暖阁中守夜,半夜起来为贾母换换汤婆子时,发现贾母的脚凉得厉害。 她担心贾母生病,因此提着羊角宫灯去看贾母的脸色。 结果凑近一看,却发现贾母已经没了呼吸! 玻璃心中一骇,连声叫起了老太太。 可贾母已经在睡梦中离世,连呼吸都没有了,哪里还会回玻璃的话呢? 玻璃见贾母没有回应,凑过去探了探贾母的呼吸。 发现贾母没有呼吸后,她连忙跑出去找自梳做嬷嬷、决计一辈子伺候老太太的琥珀拿主意。 琥珀来到荣庆堂暖阁、见到贾母情形后,鼻头一酸,脸上也挂上了两行清泪。 但她还是强自镇定道:“玻璃,你去把玛瑙他们几个全都叫起来,去各个院子,把老太太的情况禀告给老爷太太们。” “尤其是大老爷、二老爷和三爷,这是必须通知到的。” 玻璃听了琥珀的吩咐,连忙按照琥珀的吩咐做事去了。 而在玻璃离开后,琥珀眼含热泪,找出了之前贾母生病时,贾赦、贾政两兄弟为了冲喜,给贾母置办的殓服为贾母穿上。 在这之后,她又为贾母擦梳头,为贾母戴上她生前最喜欢的金冠…… 听到荣庆堂丫鬟传来的消息后,贾赦、贾政、贾璋、黛玉等人全都心神一震,眼睛瞬间酸楚起来。 他们全都匆匆穿了衣裳,飞奔至荣庆堂,见到贾母身体僵直、眼睛紧闭的模样后,贾赦、贾政、贾璋、黛玉、湘霓他们更是心里憋闷,忍不住哭泣起来。 一时之间,荣庆堂内哭声大作。 至于那些并不想为贾母离世哭泣的人,见到这副场景后,也伪装出难过的样子。拿着帕子擦着他们莫须有的眼泪。 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就是,贾母今年已经九十多岁了。 即便去世,也是喜丧。 无论是贾赦、贾政,还是贾璋、黛玉,亦或是其他人,他们早都做好了贾母可能在某一天突然离世的准备。 因此他们虽然悲恸,但还不至于因为这件事情悲伤到大病一场。 除此之外,贾母是在梦中去世的。 离世的时候,也没有经历过任何痛苦。 从这一方面来看,贾母她的的确确是一个福深之人。 第225章 贾母安排王氏去世,贾族治丧贾璋丁忧 贾母在梦中撒手人寰, 享年九十六岁。 在得知贾母离世的消息后,荣国府内响起通传白事丧讯的云板声。 而在这个时候,一个蒙着脸, 穿着黑衣裳,把自己完美掩藏在夜色中的婆子, 悄悄地走进西大院小佛堂。 而这个人, 就是贾母提前安排好的、专门用来处置王夫人的后手。 没错, 贾母她已经老了。 但贾母她不是老糊涂,她的头脑依旧很清醒。 她当然会担心,失去她压制的王氏, 会抬着孝道的大旗, 在二房内外搅风弄雨。 所以, 贾母早就拿定了主意。 在她离世时,王氏也要跟着她一起去见阎王。 否则, 她就算走了, 也难以安心。 既然拿定了主意, 贾母自然要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并且要提前做好准备。 她当然考虑到了自己可能因为疾病等原因突然逝世,来不及带走王氏的情况。 所以,听到云板声后,沈婆子就潜入西大院小佛堂, 预备着要送王夫人上路。 沈婆子年轻时,是贾母的大丫鬟。 不但如此, 她还是贾母身边历任鸳鸯中的一位。 不过,与其他鸳鸯不一样的是, 沈婆子不是荣国府与史侯府的家生子。 她是因洪灾流窜到京师的灾民。 在她即将饿死时,出门施粥的贾母给了她一口饭吃。 在得知她父母离世后, 又花银子买了她,给她丧葬银子,让她发送死去的爹娘。 后来,贾母很喜欢这个机灵的丫鬟,遂把鸳鸯这个名字赐给了她,提拔她做大丫鬟。 在沈婆子年岁到了后,贾母将其嫁给荣国府的铺子管事。 除此之外,还陪送了沈婆子一份体面嫁妆。 因为这些往事,沈婆子一直都对贾母感恩戴德、忠心耿耿。 在贾母叫她来府里,交代她送王氏上路的事情时,沈婆子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答允了贾母的请求。 老太太待她恩重如山,她自然要报答老太太的恩情。 只要能解决老太太心中忧虑,即便粉身碎骨,亦然在所不惜。 更何况老太太还答应她,事成之后,就把提前存在汇通钱庄的千两黄金送给她。 汇通钱庄的票据,老太太已经已经提前交给她了。 而去汇通钱庄取钱的信物,则在老太太的心腹大丫鬟琥珀手中。 待到事成后,琥珀就会按照老太太的吩咐,把信物交给她。 沈婆子年纪一大把,早就不怕死了。 所以,她还是很愿意冒着丢掉性命的风险,给儿孙后代换来更好的前程,顺便报答老太太的恩情的。 于是,在王夫人听到云板声,忖度着死了的人是不是老太太时,一双隐藏在暗处的手伸了出来。 沈婆子手中的白绸缚住王夫人的脖颈。 身为管事媳妇,沈婆子的生活条件很不错。 与这些年来顿顿吃素且经常生病的王夫人相比,沈婆子的身体健康得要命,力气更是简直大得不像话。 因为这个原因,刚刚还在幸灾乐祸、暗自庆幸自己即将获得自由的王夫人,根本挣不开沈婆子的手劲。 王夫人死在了沈婆子手里。 在沈婆子来到小佛堂前,王夫人还在畅想贾母去世后的生活。 谁能想到,转瞬之间,形势就已经翻转到了如此地步? 在王夫人断气后,沈婆子把王夫人吊到了房梁上。 她把小佛堂里面的凳子放倒,伪装出王夫人悬梁自尽的场景出来。 在做这些事情时,沈婆子瞥到了王夫人青紫的脸皮。 她心里发毛,只觉瘆得慌,于是连忙加快了清理痕迹的速度,然后匆匆穿上黑色的斗篷,拿着贾母生前给她的牙牌,趁着贾母离世时的混乱离府。 至于钱庄信物的事,沈婆子并不着急。 现在荣庆堂里面全都是荣国府的主子。 她跑过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为了保证安全,她还是等到事情平息后,再去找琥珀拿汇通钱庄的信物罢。 第292章 因为大家的心都系在贾母身上,所以根本没有人注意到王夫人的事情。 直到翌日清晨,荣国府布置好灵堂,众子孙媳妇、男女仆役都换上了素白麻布丧服,贾璋等有官职的人了都往衙门递了折子后,王夫人跟老太太一起去了的消息才传到了贾政等人耳中。 得知这个消息后,正在担忧王夫人会在贾母去世后兴风作浪,大摆婆婆威风的李纨和宝钗都松了口气。 与王夫人有仇的赵姨娘母子更是暗自欢欣起来。 但她们脸上还是挂着一副哀愁表情,宝钗这个媳妇兼外甥女更是拿着帕子,擦拭起眼角的泪痕来。 唯有宝玉是真心难过。 他额上沁满了冷汗,脸色瞬间苍白起来, 他是知道的,母亲和老太太一向不睦。 她根本不可能生出为老太太陪葬的想法。 所以,西大院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想法袭上宝玉心头。 他语气艰涩地对宝钗道:“我要过去看看太太怎么了,你记得派人照看在前头守灵的蔚哥儿与荇哥儿。” 宝钗不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她对宝玉道:“我会派李贵过去看着孩子们的。” 宝玉根本没细听宝钗的话。 他连跑带爬地来到西大院小佛堂,却见贾政已经站在小佛堂门口了。 “儿子给父亲请安。” 贾政会在这里,宝玉心中很惊讶。 但想到贾政平日里的严厉,再看看贾政落寞的神色,他还是老老实实地给贾政行礼问安。 “进去看看你母亲吧!” “虽然她做过很多错事,但她对你的慈爱之心是纯粹的,并没有掺过一星半点儿的虚假。” 但对他这个丈夫,王氏就有许多虚情假意了。 不过贾政并不怪王氏。 因为他们两人之间,早就分不清谁对谁错了。 王氏背着他放高利贷,侵吞荣府产业进自己私房,甚至勾结家仆卖掉祖产。 她做这些事情,全都是大错特错的。 而他这个丈夫,享受她算计来的好处,却对母亲对她处置装聋作哑,难道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他心里很清楚,王氏根本不是自杀。 王氏她分明是被母亲给带走了。 但为了前程名声,为了家宅安宁,他只能选择沉默。 看吧,他就是这样一个虚伪的丈夫,就是这样一个虚伪的儿子! 所以他眼睁睁地看着王氏去死,所以他任由母亲替他双手染血、动手操刀。 怪不得王氏生前有那么多算计,有他这样的枕边人在,王氏又怎能不为自己的将来多筹谋一点呢? 而在宝玉红着眼睛出来后,贾政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 他冷声对宝玉道:“你母亲自缢而亡,这是不争的事实。” “你切记这件事情,好生为你祖母、为你母亲守灵。至于别的事情,就不用你管了。” 宝玉难以置信地看向贾政,他争辩道:“可是母亲她根本就不是……” “你媳妇当初也劝过你,叫你为你母亲努力科举,好获得救你母亲出来的话语权。” “可是你是怎么做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和戏子优伶混在一起!现在又何必这样惺惺作态,哭你母亲?还在这里胡思乱想,编造虚假的故事!” 最后,他压低声音对宝玉道:“不想变成疯子就老实一点,我们二房不能再传出任何丑闻了。” 看着贾政前往前院灵堂的背影,宝玉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贾政的那句“何必惺惺作态,哭你母亲”彻底击垮了他。 而那句“不想变成疯子就老实一点”更是让他心惊胆战。 对王夫人离世的原因,大房、二房的主仆们都在心里产生了不少猜测。 不过对外,宁荣二府口径一致,对这件事,只有同一个说法。 王夫人是因为婆母去世哀毁过度,这才跟着贾母一起去了的。 在他们口中,王夫人就是引人哀悯的纯孝典范,根本不是那个犯了弥天大错、被贾母软禁在西大院小佛堂里的罪人。 在贾母和王夫人都被装殓好后,荣国府正式开丧。 转瞬间,宁荣街整条街都变成了雪一般的世界。 因为贾璋这个孙儿身列台阁,贾母的身后事亦是极尽哀荣。 除了按循例应当给予超品国公夫人的恩典外,绍治帝还给贾母追赠了慈敬二字为谥号,又赐下顶格的奠仪至荣国府,给贾母的陪葬品。 见到绍治帝的举动后,京中文武勋戚,哪有不来亲自祭奠的? 从贾璋这边说,贾璋身列台阁,自然要奉承讨好,不能得罪,所以他们必须得来。 从皇帝那边说,皇帝已经给了老国公夫人哀荣,他们又哪敢不捧场呢? 京中人做事总是要面面俱到,却是不能有半点马虎敷衍的。 贾璋这一辈的姊妹也全都归家帮忙治丧。 因为大家都是在老太太身边长大的,所以做事时都尽心尽力。 只是时不时的,她们就会想到老太太的音容笑貌,然后眼泪就止不住了。 黛玉原本就十分悲戚,见到这副场景,更是哭倒在灵堂前。 她自幼在外祖母膝下长大,与外祖母的感情远比众姊妹深厚。 迎春、探春她们都这样难过了,她自然只会更伤心,更悲痛,更断肠…… 同样感到悲戚的贾璋拿帕子给妻子揩了泪水。 但他并没有注意到,此时此刻,他脸上同样布满了泪痕。 七七过后,贾赦、贾政、贾琏、贾璋、贾琮、宝玉、贾环及年长的重孙们为贾母送葬。 众人或是抬幡,或是摔丧,或是驾灵,皆哀苦至极。 而在送殡路上,彩棚高搭,设席张筵,和音奏乐,皆是各家路祭[1]。 王公勋戚、文武大臣,尽数为贾母设了祭棚路奠。 而在这些祭棚中,还有忠顺亲王与杨宗祯、叶士高派自家儿子过来设的路奠。 贾璋见到后,亲自过去向世子与叶荆、杨叔玉两位师兄致谢。 不过眼下,贾璋并没有什么寒暄的心情。 所以,短短叙过话后,就重新返回送殡队伍当中了。 待到贾母被葬至贾族祖茔,诸事收尾时,已是年关时分了。 而在腊月二十这日,朝廷封笔之前,贾璋再次向绍治帝递折子,恳请绍治帝允许他为祖母丁忧守孝。 他在奏折中道:“臣璋言:祖母慈爱,自幼关怀微臣;情谊深厚,譬如天高海深……今祖母辞世,臣安能不结庐守丧?愿陛下矜愍愚诚,听臣微志[2],允臣为祖母尽孝。臣必生当陨首,死当结草!臣不胜犬马怖惧之情,谨拜表以闻[3]!” 见到这封情意真挚的折子,绍治帝知道,贾璋是铁定心思要守孝了。 即便他继续夺情挽留,贾璋也会给他呈递丁忧折子。 既如此,还不如放他归去。 左右不过一年时间,根本算不得什么。 更何况,孝顺是好事。 不孝顺长辈的人,又怎么可能忠君爱国? 贾璋是个孝子贤孙,证明绍治帝他没看错人。 对此,绍治帝心里也是满意的。 第226章 居安思危回首思退,贾家分府更换匾额 贾母的儿子都在世, 贾璋又不是荣国府长子长孙。 按理来说,他只用给贾母守孝即可,并不用丁忧。 但贾璋依旧递上折子恳请绍治帝允他丁忧, 而且递了不止一次。 贾璋选择这样做,一方面是因为贾母疼爱他, 他与贾母的感情很深厚。 如今贾母辞世, 贾璋很是伤怀, 因此愿意结庐守孝,为老祖母尽上最后一份心意。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生出了思退之心。 眼下杨门之内, 有两位阁臣、两位尚书, 地方督抚更是不计其数。 虽说杨门门人没有执掌朝廷最要紧的吏部与户部, 诸如苏、浙、湖、广等赋税大省也不在杨门手中。 但杨宗祯是首辅。 除此之外,杨门还正式合并了实学一派。 光是这两件事, 就足以让贾璋心里生出树大招风的忧虑。 虽说截至目前为止, 陛下他老人家对杨门上下还算信任, 但再圣明的君主,也不会喜欢权臣的。 贾璋不想考验他们师徒三代在绍治帝心里分量。 贾璋才不会做那么愚蠢的事。 与其指望着绍治帝的心情,还不如自己居安思危,提前做好准备。 恩重易生害,快意时, 自可早回头。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现在, 也到了杨门为水缸凿洞的时候了。 不论是贾璋,还是杨宗祯、叶士高, 都不希望杨门太过风光。 登高易跌重,不论是义忠亲王, 还是前首辅周东野,都是在最得意时跌下去的。 第293章 由此可见,过于得意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杨宗祯和叶士高也是赞同贾璋离任的打算的。 反正贾璋年轻,即便耽误了一年,也不会对贾璋的前程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 而且,贾璋离任丁忧会有很多好处。 一来,贾璋离任,可以让杨门看起来没有那么风光,从而降低绍治帝对杨门的戒心。 二来,为祖母守孝是孝顺之举,这件事情对贾璋的名声也有好处。 所以,在收到贾璋派人送过来的信件时,他们立即派人回了一封答允他请求的信件。 这师徒二人不约而同地劝贾璋节哀,又嘱咐贾璋尽管放心丁忧。 待到他出孝后,他们这些做长辈的,自会安排好他的前程。 而贾璋在接到绍治帝允许他守孝的圣旨时,心想,只有慎终如始,才能永无败事。 他在眼下这个时机后退一步,绝对利大于弊。 他笃信朝廷上下,绝对没有几个比他能干、比他更懂绍治帝心意的臣子。 所以,在他离去后,不论谁接任了冬官之位,绍治帝都会有一点点不习惯的。 对于这件事,贾璋还是很自信的。 说不定,陛下他老人家还会思念他这个好用的下属呢! 不论如何,在他丁忧时,杨门都会痛失一位尚书。 在大家对他这个年轻的尚书辞官守孝,从庙堂之上返还轩冕之中感到遗憾时,杨门的光焰自然就随之消弱了。 绍治帝对杨门的戒心也会随之降低。 后面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贾璋所料。 在贾璋丁忧的消息传出来后,众人都为贾璋感到遗憾。 绍治帝同样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至于那些可能会出现的怀疑与猜忌也伴随着这份遗憾,在冥冥之中消散了。 这一切,正是贾璋想要看到的事。 而在贾赦、贾政、贾琏、贾璋的丁忧折子都被批复下来后,荣国府也正式分家了。 早在王氏事发时,贾母就主持了两房把家产和下人分完了。 两房早就各自修建了各自的库房,倒是不用去东府请贾敬、贾蓉过来帮忙分家产了。 因此,这次荣府分家,只用分贾母留下的私房即可。 在此之前,琥珀就悄悄地把去汇通钱庄取钱的信物交给了沈婆子。 解决了一桩心事后,琥珀的心情轻松了些。 听闻大房和二房要分家后,她连忙把贾母留下的遗嘱交给了两房的当家人。 在遗嘱中,贾母把自己的私产分得很细。 房子、商铺、庄子、田地被她平均分成三份,一份给贾政,一份给贾璋,还有一份给家里其余人平分。 贾赦见贾璋分到了一大份,而且分到的东西比贾政分到的东西好,也就不腹诽老太太偏心了。 虽然政老二有,他没有,但他儿子有就行了。 他还有心情在心里想,老太太这么分遗产,也不无道理。 谁家老太太不偏心呢! 当初祖母不就只给老二他们分了点零碎东西,剩下的大头都留给他了吗? 现在母亲这样做,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贾赦能产生这样的想法,纯粹是因为他自己有钱,他心爱的儿子又占到了便宜。 否则,他是一定要闹起来争家产的。 除了这些不动产外,贾母私库里还有十大箱金锞银两、二十多匣珠宝首饰,以及许多古董名玩、原石奇物、绸缎皮毛。 而在分这些东西时,贾母遗嘱里的意思是按人头分。 从贾赦、贾政两兄弟到底下的重孙重孙女,大家人人有份,谁都没被落下。 至于那些字画孤本,则被她指名留给了黛玉。 贾母生前思考遗产分配问题时就想过,璋哥儿经营有道,林家又给玉姐儿陪送了十里红妆,玉姐儿她根本不缺钱。 所以她要把自己的字画孤本留给黛玉。 这些东西看着不打眼,实际上随便一本都价值千金,全都是能传家的好东西。 而且玉姐儿也喜欢这些东西。 除此之外,她还把琥珀的卖身契发还给琥珀,又在汇通钱庄给琥珀存了一笔银钱傍身。 人家年轻小姑娘愿意为她自梳做嬷嬷,一直伺候她,她总不能让人家日后没有指望呀! 所以这笔钱,是必须要存的,而且一定要在遗嘱里说明。 要不然旁人怀疑琥珀偷窃主家家财就糟了。 贾母可不想好心办坏事。 当初在写好遗嘱,交给琥珀收好时,贾母就在心里想,她这份安排,确实有点偏心了。 但她不怕别人说她偏心。 她的东西,她喜欢怎么分就怎么分,哪里容得下他人置喙! 和早已离世的太夫人相比,她的这点小小偏心,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就是偏心贾政、贾璋和黛玉,所以即便是在遗嘱里,她也要给贾政他们三个最后一点关怀与偏爱…… 虽然琥珀得到了自己的卖身契,还得到了贾母预留给她的养老钱。 但和紫鹃一样,她不想嫁人生子。 又担心回家后,父兄吞了她的钱财,甚至黑心到将她卖掉。 所以,琥珀并没有离开荣国府,过自由民生活的意思。 在玻璃、翡翠、鹦哥等丫鬟被安排了新差事后,琥珀来到鹤鸣苑,询问黛玉身边需不需要人伺候。 问清楚琥珀的想法后,黛玉把她留了下来。 她温声对琥珀道:“你是看着我和三哥哥长大的,在我心里,你就是我们的姐姐。” “来我们这儿,姐姐你不用做活计。只要在我管家时帮我搭把手,再监督一下两个孩子身边的奶娘丫头就可以了。” “平日里和紫鹃说说话也是好的,月银我还按照老太太院子里的标准给你,好吗?” 琥珀伺候了老太太一场,对老太太忠心耿耿,是有功劳的。 黛玉不想让琥珀这样的忠仆没了下场。 所以她愿意留下琥珀,再给琥珀安排一份轻松差事。 而琥珀看着黛玉和贾母略有相似的眉眼,亦是连连点头。 她对黛玉道:“多谢三奶奶收留琥珀,您的安排就很好,琥珀再没有不满的地方。” 琥珀就这样留在了鹤鸣苑,而在琥珀把自己东西搬到鹤鸣苑后不久,二房就搬走了。 贾母分给贾政的私产里,包括一间距荣国府不远的五进宅邸。 贾政打算带着儿子儿媳还有孙子们搬过去住。 李纨母子与宝玉一家对此都没有任何异议。 宝玉没有异议,是因为他有异议没有任何用处。 李纨、宝钗等人没有异议,是因为她们全都需要借着贾政的树荫乘凉。 是的,她们还需要依靠贾政。 虽说贾赦总是腹诽贾政百无一用,虽说贾政是靠代善的遗泽才得到了当官的机会,虽说他升任光禄寺卿纯粹是因为贾母的筹划与王子腾的带挈,可他好歹不是白身,而是一个从四品的官员。 如今两房业已分家,李纨膝下的贾兰与宝钗膝下的贾蔚、贾荇都需要依靠贾政这个当官的祖父…… 二房搬出去后,贾赦给家中人安排了新住处。 因为爵位降等,住荣禧堂算违制,所以荣禧堂依旧封存着。 唯一的变动就是,贾赦叫人把当初在荣禧堂内开辟出来,给王氏管家用的三间耳房给封上了。 这三间耳房就是二房僭越的开始,贾赦看着就闹心。 当初贾母还在世,他不好动这三间屋子。 如今贾母已经去世,两房更是分家异爨,这三间耳房自然就没有继续留着的意义了。 封好这三间耳房后,贾赦与邢夫人搬进了荣庆堂。 在这之后,贾赦让贾琏夫妇搬进了西大院,又给贾琮夫妇换了一处大院子住。 至于他与邢夫人的东大院,则被他留给了贾璋。 贾赦心想,东大院单开了黑油大门,璋哥儿日后官面往来、招待门人宾客也便宜。 待到孝期结束后,他就可以找人把东大院和鹤鸣苑之间的墙壁打通,并成一个大居所给璋哥儿住了。 他不觉得自己偏心。 在他看来,璋哥儿早就给自己挣了一座偌大的伯府出来了。 若不是要孝顺他们夫妇,璋哥儿早就带着老婆孩子搬出去享清福去了。 哪里还用待在府里,与兄弟们撕掳不开? 璋哥儿不搬走,荣国府就是尚书府第。 外人听到后,也要多给荣国府几分面子。 所以,现在是琏哥儿和琮哥儿占璋哥儿便宜。 他这个当爹的,给璋哥儿分个大点儿的住处又怎么了? 这个道理大家都想得明白。 因此不论是贾琏夫妇,还是贾琮夫妇,对此都没有任何异议。 除此之外,贾赦还大手一挥,给贾芝、贾菱、贾芙、贾葵他们人手派发了毗邻陶园的新院子。 第294章 只有贾琮夫妇膝下的莞哥儿因为年纪尚小,所以依旧跟着父母一起住。 在这一切事务平息后,在贾璋的建议下,贾赦和贾蓉分别向绍治帝呈递了折子。 折子的内容很简单。 大抵就是在讲,贾母这位超品国公夫人已经去世了。 宁荣二府已经没有继续悬挂“敕造宁国府”、“敕造荣国府”匾额、保持国公门第房屋规制的资格了。 所以贾赦、贾蓉两位将军,恳请绍治帝派礼官过府,帮他们把匾额换了,顺便再改掉宁荣二府内部不符合礼制的装饰。 看到他们的折子后,绍治帝很痛快地就批准了他们的请求。 因为他们的识趣儿,绍治帝还给了他们额外的恩赏。 他赐贾赦封号为一等荣国将军,赐贾蓉封号为三等宁国将军。 虽说这也不是什么实质性的奖励,但说出去还是蛮好听的。 贾赦与贾蓉没有尺寸之功,却得到了封号,全是他们识趣儿的功劳。 外人得知这件事情后,还是很羡慕的。 只有其余的几家公府里,有人暗骂贾赦、贾蓉真真是胆小如鼠、不当人子! 贾家一道折子递上去,陛下他老人家是满意了。 可他们怎么办?! 以后他们还怎么装聋作哑,充国公门第的款儿啊! 第227章 知礼守制无愧于心,释麻出孝铨选礼部 却说宁荣二府向绍治帝递了折子, 恳请他派礼官至府修改府中违制之处。 因贾家人知礼守制,绍治帝特意赐给贾赦与贾蓉封号。 荣国将军与宁国将军的封号,不但寓意吉祥, 还承继了宁荣二公原有的封号,很有纪念意义。 但真正让贾赦他们无比欣喜的事, 并不是这份虚无缥缈的荣耀, 而是绍治帝的青眼有加。 皇帝的青眼, 往往意味着家族光明的未来。 因为这个原因,即便家中大门、台阶、匾额、马车的规制都有所削减,贾赦他们仍旧感到欢欣鼓舞、喜笑颜开。 京中其他勋戚人家的情绪, 却与宁荣二府的情绪截然相反。 他们可高兴不起来。 毕竟他们与荣国府一样, 都是爵位降等且家中长辈业已去世的人家。 眼下宁荣二府门口的牌匾都变成“宁国将军府”与“荣国将军府”了, 他们哪里还好意思继续充国公门第的款儿呢? 就算他们装聋作哑,有“要脸”的贾家人作对照, 满京城的权贵还有谁会认他们公候之家的身份? 显而易见, 根本不会有人认同。 那些权贵只会因此讥讽他们, 而不会认同他们的装聋作哑。 更令人难受的地方在于,宁荣二府请绍治帝施恩、派礼官过府修改违制之处的原因是他们家老祖母、国公夫人史氏去世了。 此前荣国府不改匾额规制,是因为老国公夫人还活着。 只要贾母这位超品的国公夫人还在,荣国府就依旧是国公门第。 至于宁国府不改匾额规制,也是符合盛朝礼制的规定的。 毕竟宁国府是长房, 按照礼制规定,只要荣国府还有不改匾额规制的资格, 宁国府就享有同等待遇,也不用改自家的规制。 如今贾母去世, 宁荣二府一前一后向陛下呈递了修改规制的奏折。 此举不但讨了陛下的欢心,还宣扬了他们贾家的好名声。 是啊, 他们贾家可算是当了一回知礼的人家! 可贾家的做法,却让他们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他们家里与贾母同辈的长辈业已去世多年,但他们一直都没提过更改府第匾额规制的事情。 原本,他们是想装聋作哑,保持自家门第不变的。 谁能想到,现在他们却搬石砸脚了呢? 而令他们纠结不已的问题是,现在他们是该跟风向绍治帝发出更改府第匾额规制的申请呢?还是直接向绍治帝请罪呢? 在经过认真的思考后,很多人都选择了后者。 而这些头脑还算清醒的人,都被绍治帝高高抬起、轻轻放过了。 但依旧有寥寥几个蠢货,选择了前者。 在眼里,有宁荣二府与主动请罪者作对照,选择前者的人就显得尤为冥顽不灵起来。 这些人一个不落地受到了惩罚。 贾璋并不担心宁荣二府的做法会不会得罪其他勋戚人家。 因为他不想得罪、或者觉得没有必要得罪的人家,家里当家人全都是公侯伯爵,最次也是一等子。 哪有降爵到一等将军、三等将军,甚至降爵降至云骑尉的呢? 更何况,这些人全都头脑聪明,哪有会犯违制这种低级错误的? 宁荣二府的做法,根本不会得罪这些人家。 至于那些会被宁荣二府的做法触犯到利益的人家,得罪就得罪了。 他们又能拿他、拿宁荣二府怎么样? 即便有人想报复,贾璋亦不惧他们带来的小小风波。 贾璋对一个道理的感触很深刻。 那就是,获得好处的同时,也要敢于承担随之而来的坏处。 若做什么事情都不想得罪人、都畏首畏尾的话,贾璋他当初就不用去那些勋戚人家收缴欠债、抄没家资,更不用在津海开辟海漕、打击贪官污吏了。 所以,做人做事不求万事圆融,只求无愧于心;不问代价如何,只问应不应该。 如此,就已经很好了。 西风来时,流年偷换[1],转瞬之间,秋日已至。 贾琏、贾璋、黛玉等孙辈全都守完大功服,释麻出孝了。 在孝期结束后,贾璋向朝廷递了销假折子。 在这之后,贾璋依旧待在家中陪伴父母妻儿,静候朝廷出缺。 贾璋的心情并不焦躁。 因为他心里清楚知道,师祖和师父不会让他无处可去的。 而等候将近一月时间后,中官带着绍治帝落印的任命书,前往荣国府宣旨。 诏书里面,朝廷给贾璋安排的新职位是礼部尚书。 这个职位,是杨宗祯提前预留给贾璋的。 在贾璋递折子恳求丁忧后,杨宗祯就找到原朴头上,与他做了利益交换。 在贾璋结庐丁忧时,先调任原朴门下的辽东巡抚张春华接任工部尚书。 好占住贾璋空出来的位置。 当贾璋守完大功服后,七十六岁高龄的张春华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作为回报,杨宗祯会在廷议时,对原朴想推行的边疆政策,即对瓦剌互市与抚西震东、打击柔然、扶桑的政策投赞成票。 张春华的嫡幼子张养道也能得到杨宗祯的推荐,获得轮值经筵的机会。 除此之外,杨宗祯会帮助原朴门下得到山东布政使的位置。 原朴答应了杨宗祯提出的合作协议。 张春华对此,更是千肯百愿,能用他这老朽之身,给心爱的小儿子换到更好的前程,他自是心甘情愿。 绍治帝默许了杨宗祯与原朴的交易。 他这么大度,是因为他本人不希望朝廷的势力划分变化太大。 眼下朝中首辅、次辅与潜邸的势力互相监督、互相牵制,没有一家独大的趋势。 这一点,让他这个君主很安心。 除此之外,杨宗祯这个首辅又很有能力。 在原朴和张泰维不联手的情况下,杨门能稳稳地压过其他两方。 这一点,也相当重要。 如果首辅没有权威,内阁中很容易出现党同伐异的情况。 就像先帝时期周、李二党党争一样,官员们互相推诿,又怎做好朝廷事务? 在绍治帝心里,现在的局面就是最稳定的局面,所以他不希望出现什么波折。 让张春华帮贾璋占着位置,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若非如此,他又要任命谁来接任贾璋空出来的尚书位置? 不论是让潜邸的人,还是张泰维的人执掌工部,都会打破朝廷的势力均衡。 这不符合绍治帝对朝廷势力划分的预期。 更何况,贾璋是绍治帝最喜欢的臣子之一。 他是不希望贾璋外放的。 因为贾璋一离开京城,他就很难再找到贾璋这样贴心的臣子闲谈奏对了。 可问题在于,贾璋现在已经是二品大员了。 若京中没有空闲的尚书位置,贾璋就只能出京去地方担任督抚或文帅。 毕竟,眼下内阁已经满员了。 且迄今为止,盛朝从未有过四十左右年纪入阁做大学士的先例。 贾璋只做过一任工部尚书,资历不足。 即便内阁有空缺,贾璋也没办法通过廷推,成为阁员的。 所以,杨宗祯这样做就很好。 让张春华占住尚书的位置,贾璋出孝后就不用离京外任了。 除此之外,杨宗祯主动把实学派掌握的山东省敞开一个口子,放原朴的人进去,这件事情,绍治帝心里也是满意的。 第295章 不论如何,皇帝总不会喜欢看到地方抱成一团。 杨宗祯是不是考虑到他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才拿山东布政使的位置与原朴交换,绍治帝不得而知。 但那并不重要。 对皇帝来说,重要的事从来都只有结果。 杨宗祯的安排很好,很契合他的心意,这就足够了。 所以,绍治帝默许了杨宗祯与原朴私下里的交易。 他甚至还顺水推舟,给杨宗祯和原朴行几个小小方便。 至于贾璋接收到的新任命为什么是礼部尚书,而不是工部尚书之位? 这自然是因为杨宗祯的私心。 让贾璋和沈四象调换部署,这样他的徒孙与弟子都能多一份历事经历。 而且这份经历,还是贾璋和沈四象亟需的。 贾璋去礼部,名声会更加清贵。 沈四象去工部,顺着贾璋的路线继续走下去,拥有获得政绩的机会。 这两者,对贾璋和沈四象的晋升之路,也可以说入阁之路,是有非常大的好处的。 杨宗祯没有谋夺其余几部的心思。 就像贾璋向绍治帝呈递丁忧折子时想得那样,树大招风,水满则溢。 若不居安思危,他迟早会变成下一个周东野,亦或是下一个李汲。 权力是很美妙,它让人着迷上瘾。 但不论做什么事情,都要适可而止;不论多么好的东西,都不能贪大求全。 谁能把握好这个尺度,谁就拥有做宰相的城府了。 而杨宗祯他可以很骄傲地说,他能把握好这个尺度。 要不然,他也不会把山东布政使的位置送出去。 贾璋前往礼部履新后,很快就接手了礼部的差事。 毕竟礼部两个侍郎,一个是他岳父林如海,另一个虽是张泰维的人,但早就被沈四象压得抬不起头来。 在这种情况下,贾璋在礼部自然不会遇到什么阻力了。 相较于工部,礼部的差事还是比较清闲的。 虽说各种礼仪制度繁冗无比,但贾璋可是能把《礼记》、《仪礼》等书籍倒背如流,还编纂过《大盛会典》的人。 这些礼仪之事,自然难不倒贾璋。 对贾璋来说,他唯一需要学习的事就是如何主持会试,如何当好会试的主考官。 只有这件事,贾璋毫无经验。 他心里琢磨着,三年后就是会试年了。 他这个新任礼部尚书,是极有可能被调去主持会试的。 不过,贾璋希望最好皇帝和内阁都不要调他去做下一科会试的主考官。 三年后,菱哥儿就二十岁了。 那个年纪,正是最适合参加科举的时候。 如果他做主考官,菱哥儿就需要避嫌,进而浪费掉一次参考机会。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在东大院新开辟出来的书房里,伏案阅读卷宗的贾璋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赵树生赵阁老还没做过会试主考官呢。 贾璋按了按肩膀。 他感到有些累,遂到窗边休息。 皎洁月光撒在他脸上,温柔了他眉眼。 而他看着皎皎明月、漫天星辰,看着院中秋桂,庭下疏桐,突然生出祷告之心。 他祈祷道:希望下一科会试,陛下会点赵阁老做主考官。 这样,他们家菱哥儿就不用白白浪费掉一次考试机会了。 第228章 梅花伴鹤闲散流年,春水潺湲贾菱会试 鹤鸣苑正房卧室, 铜制莲花更漏响了起来。 被这道声音惊醒后,贾璋并没有睁开眼睛。 他迷迷糊糊地探向身边。 可惜被衾里只留余温,还有空落落的一片。 黛玉八成已经起来很久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 贾璋才懒洋洋地掀开眼皮,掀开被子坐起身来。 就在他穿着靸鞋, 穿床边紫檀小几上, 叠得整整齐齐的绫缎袍子时, 外间的小丫鬟们鱼贯而入,摆好了洗漱的东西。 而在贾璋洗漱束发后,外间圆桌上, 已经摆好了早膳。 贾璋过去后, 没让人给他布菜, 而是自己盛了一碗胭脂米粥食用。 在喝粥前,贾璋问提膳的丫鬟道:“你们太太用过早膳了吗?” “回老爷, 太太已经用过早膳了。” “那就好, 你们太太用过早膳, 我就放心了。” “对了,你们太太去哪儿了?” “怎么紫鹃和琥珀也都不在?” 提膳的丫鬟只知道黛玉出门了,并不知道黛玉去做什么去了。 但修剪花草的小丫鬟瓶儿知道这件事。 因为瓶儿整日都在屋里当值,所以黛玉特意叮嘱过瓶儿,若贾璋问起, 就由她向贾璋转达她的去处。 听到贾璋的问题后,瓶儿放下了手中的剪刀, 走到贾璋面前恭声禀告道:“老爷,太太说她要和二太太[1]去庙里上香, 好为芝大奶奶祈福,今天就不回来吃午饭了。” “太太还说您用午膳时不用等她, 也不用等二爷和二姑娘了。” 在二房一家搬出去后,更换匾额为“荣国将军府”的大房众人不但换了新住所,还换了新称呼。 在贾赦的授意下,荣国将军府的下人都称呼他们夫妇为老太爷和老太太。 贾璋兄弟三人与黛玉妯娌三人的称呼同样升了一级。 他们三对夫妻的称呼,也变成了荣国将军府的老爷和太太。 虽说贾璋他们都觉得这个称呼把他们两个叫老了。 但贾赦和邢夫人喜欢这样,贾璋他们这些晚辈自然也就不会反对。 还有刚刚瓶儿提到的二爷和姑娘,这两个人是贾菱与贾葵兄妹。 按大房序齿,他们两个都排行第二。 这也算是他们兄妹二人间的奇妙缘分了。 至于芝大奶奶,是去年贾赦夫妇出孝、贾芝考中武举后娶进门的新妇。 芝大奶奶出自理国公府,是贾璋好友柳熠的侄女,最是精明干练、气度疏阔,很对湘霓的脾气。 湘霓和黛玉要为她祈福,是因为不久前太医诊断柳氏有喜了。 听到瓶儿的禀告后,贾璋才放心用早膳,就着几碟精致小菜,喝了一碗胭脂米粥,吃了一小碟豆腐皮包子。 身为礼部尚书、宗伯重臣,贾璋能这样悠闲,主要是因为绍治帝给他批了一个小长假。 前不久,绍治帝要过万寿节。 若寻常的万寿,礼部只要按旧例举办即可。 但今年是绍治帝六六大寿,寓意吉祥,所以宴会与节目的规格都要拔高。 除此之外,礼部还要推陈出新,把宴会办出新意来。 只有这样,才能让绍治帝满意 为了能把万寿节宴会办得尽善尽美,又不过多地损耗民脂民膏,贾璋这个礼部尚书忙得脚不沾地。 他的辛苦并没有白费。 在他的精心安排与精打细算后,他花费的银两,并没比往年万寿节时多多少。 但宴会与节目,都十分精彩,处处符合绍治帝的心意,直让绍治帝龙颜大悦。 而户部尚书与科道的耿介言官,更是把贾璋办事的例子记到了心里。 他们当然要把贾璋花小钱办好事的典范牢牢地记在心里。 日后,若是有人大手大脚的花钱,甚至从朝廷经费里贪弊的话,他们可就有话说了! 他们可以说,看看人家贾茂行,再看看你…… 近些时日,贾璋的辛苦,绍治帝都是看在眼里的。 在礼部过了两年悠闲日子后,他这位爱卿终于又像陀螺一样转起来了。 这幅场景,还真是让他有些怀念。 不过这些幸灾乐祸的想法,绍治帝是不会让外人知道的。 在贾璋面前,他一直都是一个体贴臣子的好皇上。 于是,万寿节告一段落后,贾璋就得到了绍治帝特许的假期。 而这,才是贾璋能如此闲散的原因。 或许是前段时间熬了太多夜的缘故,这次放假,贾璋总想多补些觉。 去贾赦和邢夫人那里蹭了一顿饭后,贾璋先是披着大氅去陶园里散步消食,然后又回转已经归属于东大院的鹤鸣苑小憩。 而在午睡醒来后,贾璋一睁眼,就看到了琉璃屏风后的窈窕身影。 是黛玉回来了。 贾璋影影绰绰地看到黛玉好像在是在整理纸笺,心里忽生出几分好奇之意来。 黛玉是在整理他的书稿,还是在整理她本人的诗稿呢?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贾璋绕过和合二仙琉璃云母屏风,悄悄儿地走到黛玉身旁。 而在瞧见桌案上自己的行草草稿与黛玉被紫竹笔杆压红的手指后,贾璋的好奇心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心疼地拢住黛玉的手:“回来后怎么不歇歇,就抄录起这些东西了?” “我这些手稿全都是行草,乱得厉害,看久了,眼睛都要花了。所以还是让府里的清客师爷抄录这些东西吧。好吗,夫人?” 第296章 他凑在她耳边说话,梅花的浅淡香气扑面而来,这让黛玉觉得舒适。 她忽然想起了外面还没有尽数败落的晚梅。 转瞬之间,又想到了自己落在素笺上的小小涂鸦。 于是,她从桌上厚厚的一沓书稿中拣出了一张素笺出来,在贾璋面前晃了晃。 然后指着落款处小小的梅花树与懒洋洋的白鹤给贾璋看。 “我的春官大人,您那些清客和师爷抄录的书稿上,可有这样惟妙惟肖的画?” “好俊俏的梅花,好怠惰的小鹤。” “让我猜猜,这梅花是我,这小鹤是你,对不对?” 他明明猜到了小鹤是他本人,但却故意说反话逗黛玉。 黛玉睨了贾璋一眼,把那张书稿拍到贾璋胸口:“辰时末梢起来的人,居然还好意思说旁人是怠惰的小鹤吗?” 贾璋笑着把书稿收下,又折起来放进荷包内,珍而重之地揣到衣襟里。 然后笑道:“我记得你和云大妹妹好像联过一句‘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 “若小鹤像画里那样懒怠,十有八九就不会去寒潭边上了。” “因为它怕冷,还不懒得飞。” 黛玉看他把带着涂鸦的书稿收进荷包,心里一甜。 嘴上却批驳贾璋道:“三哥哥这话说的,真真儿是焚琴煮鹤!若让外面那些赞你风流名士的人听到了,岂不是会为之一大哭?” “我要离三哥哥你远一点,省得眼泪化作波涛将我淹了!” 夫妻二人喁喁私语,说了好些玩笑话与家常话。 晚膳前,贾璋又拉着黛玉一起拿银吊子煮梅花茶。 他说要拿这茶来配龙井酥与茯苓糕,黛玉听后说好,还说煮好后要给菱哥儿和葵姐儿送去一点。 贾菱、贾葵兄妹的口味与父母很像。 他们和贾璋一样,喜欢用花茶配细点;还和黛玉一样,喜欢吃龙井酥与茯苓糕。 在父母赌书泼茶、悠闲度日时,陪母亲从皇觉寺回来的贾菱刚回家,就翻开了赵树生的文集与经义,开始苦读起来。 父亲说了,他刚主持陛下六十六岁的万寿节,很是奔波辛苦了一场。 短时间内,陛下是不会给他派太辛苦的差事了。 所以今年会试的主考官,基本上就是还未主持过抡才大典、唯一没当过会试主考官的内阁大学士,赵树生赵阁老了。 现在,时间已经出了正月。 距离会试开考,仅剩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时间如此紧迫,他自然不能松懈,更不能不用功。 虽然父亲和母亲从来都没给过他压力,还和他说考不上就在家里老老实实当世子,只要不惹祸就行,但他还是希望自己能给父亲和母亲争光。 母亲有父亲保护,不虞他多操心。 但妹妹葵儿和未来的妻儿,都需要他铺路撑腰。 父亲再无所不能,也只能与母亲一起走完他们的人生之路,并不能庇护他和妹妹一生一世。 第一次意识到双亲迟早会去世时,贾菱非常难过。 他根本不愿意接受这件事。 但后来,随着年纪的增长,贾菱选择与自己和解。 与其恐惧时间的无情,不如珍惜当下,好好孝顺爹爹与娘亲。 而这,也正是贾菱充满斗志的原因。 他想帮贾璋分担事务,想为黛玉挣来诰命,增添光彩。 至于这一切的起点,都要从科举开始。 没错,他出身高贵,科举不是他唯一的路。 但科举是父亲走过的,是最能证明自己的,也是最清贵的一条路。 在他年岁尚浅时,他不想放弃努力,祈求父亲给他一条终南捷径。 因为,那会让他少看到很多风景,会让他失去很多宝贵的人生经历。 更何况那么做,也太过可耻了! 他们杨门嫡系,就没有连试都不试一下,就直接求爹的混账! 所以,即便贾璋位高权重、与国同休,贾菱也没有摆烂做纨绔子弟的想法。 他依旧在苦读诗书,依旧在拼搏奋进。 时光易逝,转眼间积雪化作春水,涨满池塘溪涧。 杏花初上梢头,随风布散香氛。 在二月末梢,会试主考官的人选定了下来。 如贾璋料想的那样,此科会试的主考官就是赵树生赵阁老。 在礼部会同翰林院、光禄寺等部门筹办会试时,贾璋就以避嫌为由请假在家。 同样请假的人还有官居光禄寺少卿的贾政,因为今年贾兰也要参加会试。 在会试当天,贾璋、黛玉、贾葵三人亲自送贾菱到贡院门口。 考篮里的东西全都是齐的,贾璋和贾琮两人考过很多次科举考试,早就总结出了一大本注意事项出来。 所以,自贾菱参加科举考试起,就没有遇到过因准备不充分而发生问题的情况。 葵姐儿亲手给他做的护膝和香囊,也被贾菱带进了考场。 怀揣着妹妹的祝福,他一定会旗开得胜的! 在目送贾葵走进贡院大门后,葵姐儿担忧地问道:“哥哥会一切顺利吗?” 看着牵肠挂肚的黛玉与葵姐儿,贾璋回答问题的语气非常肯定。 他说:“一定会的。” 贾璋相信菱哥儿,也相信菱哥儿肯定希望自己这样回答葵姐儿的问题。 菱哥儿也不会希望母亲和妹妹为他过于忧虑的。 第229章 会试放榜大魁天下,不辞冰雪发光散热 绍治二十四年, 三月十九。 这一日天高气爽,杏花纷飞,正是会试放榜的良辰。 而在放榜前一天, 贾菱就辗转反侧地没睡好。 翌日醒来用过早膳后,他没在自己屋子里面久待, 而是绕过连廊, 来到鹤鸣苑向贾璋、黛玉处请安。 请安过后, 贾菱并没有离开鹤鸣苑。 他选择留在东大院里,与父母一起等待看榜的小厮青橼归来。 待在父母身边,他总会觉得更安心一些。 瞥到鹤鸣苑白玉观音前的香炉, 贾菱默默祷告了起来。 观音大士, 若您有灵, 一定要让我的排名靠前些! 若不能进二甲,就不要让我中榜了。 考不上贡士不要紧, 三年之后再参考会试就是! 但他一点儿都不想身列三甲, 去当那被世人戏称为“如夫人”的同进士! 父亲贾璋是三元及第的状元, 若他只是一个庸碌寻常的三甲进士,他都不敢想象那样的场景会有多可怕。 他更不愿意贾璋因为他的原因为人所讥。 所以他才这样提心自己的成绩。 不过,不论从哪个方面看,贾菱都考不出来那样糟糕的成绩。 毕竟早在三年前,贾菱就已经是顺天府亚元了。 而在乡试结束后的三年里, 贾菱跟着孟先生读了不少书,写了不少文章。 除此之外, 还接受了贾璋的考前特训。 怎么想,贾菱都能考中二甲。 此时此刻, 他会产生这样的忧虑,纯粹是在杞人忧天。 不过这也正常, 毕竟他与贾璋不一样,并不是生有宿慧的再世之人。 所以,即便他聪明,即便他能调节好情绪,他也做不到在二十来岁的年纪就心性坚韧,就能达到“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西南北风”的境界。 或许,只有经过时间的磨砺,他才能成长到他父亲那样,不为外物所动…… 看到贾菱担忧的神情后,贾璋和黛玉也不由自主地悬起了心。 他们也有些紧张了。 这与他们前段时间的悠闲心境截然相反。 前段时间,在贾菱为会试忙忙碌碌时,贾璋的生活却相当悠闲。 除了为儿子进行会试特训外,贾璋就再没有旁的事情需要做了。 毕竟他是礼部尚书,出于避嫌的考量,他也得闭门不出,省得产生瓜田李下的嫌猜。 这也就意味着,贾璋最近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放假。 在忙完万寿节的事情后,绍治帝给他特批了一段时间的假期;后面为了避嫌,他又得到了闭门居家的机会。 两个假期加起来,将近有一个月的时间。 所以黛玉笑言贾璋好运,而贾璋听到黛玉的话后,回头看向黛玉,笑吟吟道:“我要去陶园折枝插瓶,皎皎要和我一起去院子里葬花吗?” 黛玉没有拒绝贾璋的邀请,拿好锦囊和花锄后,他们就携手前往陶园葬花折枝去了。 不过,在贾菱走进贡院后,他们夫妻二人悠闲消散的心境就消失了。 面对儿子参加会试这样的大事,身为父母,贾璋和黛玉又怎能不紧张呢? 贾菱在考场时,他们担忧贾菱会不会生病;而现在,他们又担忧贾菱的成绩了。 贾璋和黛玉并不希望贾菱得到的结果太糟糕,这些年来,菱哥儿读书时的刻苦与努力,都被他们看到了眼睛里。 第297章 所以,他们不希望菱哥儿的努力白费,更不希望菱哥儿因为没考好而伤心难过、失魂落魄,乃至于一蹶不振。 虽说贾璋和黛玉很清楚,他们的菱儿很坚强,不是那种心理脆弱的孩子。 即便考不上,菱哥儿也不会落到那种境地的。 但贾璋和黛玉思考事情时,总爱考虑事情发展的最坏情况。 他们觉得只有考虑到最坏的情况,才能不惧任何风险,应对好各种各样的糟糕局面。 而这,也正是贾璋和黛玉为贾菱提心的原因。 待到天光大亮,出去看榜的小厮青橼跑了回来,口中大喊喜事。 贾璋和黛玉听到后,悬着心才彻底放了下来。 菱哥儿的名次肯定不错,至少也在二甲之列。 否则这小厮就会哭丧着脸回府,而不是大喊喜事了…… 贾璋问青橼道:“你们二爷考了第几名贡生?” 青橼喜笑颜开地答复贾璋:“回老爷的话,二爷他中了头名会元!” “周边的人都说咱们家二爷蟾宫折桂、独占鳌头呢!” 听到这个好消息后,贾璋瞬间笑出了声。 他是状元,菱哥儿也是会元。 父子同为状元,是一桩难得的美谈。 说不定他们菱儿也有大魁天下的机会呢! 黛玉同样想到了这件事情。 喜悦之下,她直接抓了一大把金桂子赏给了青橼,又直接赏了贾菱身边仆役每人半年的月钱。 黛玉出手这般阔绰,显然是很高兴的。 贾璋则起身走到贾菱身边,笑着推了推儿子的肩膀。 “怎么?菱哥儿,你欢喜疯了?怎么还不去外院?” “一会儿报喜人过来后,你还要给他们发喜钱呢!” 贾菱被父亲的话惊醒,这才连忙起身,前往外院等待。 而在报喜人快马行至荣国府,金花帖传,锣鼓声响,高声呼喊“捷报顺天宛平老爷,贾讳菱,高中绍治二十四年会试第一名会元,金銮殿上面圣”后,贾菱才彻彻底底地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他脸上瞬间挂起了笑容。 接过金花帖子后,他就和堂兄贾芝一起拿家里提前备好的银锞子赏起了报喜人。 与此同时,贾璋也带着妻女,来到荣庆堂报喜。 听到贾菱夺魁的好消息,贾赦和邢夫人脸上瞬间扬起了灿烂的笑容。 他们家乖孙果真肖父! 在科举之事上,菱儿和他父亲一样厉害! 他们这做祖父、祖母的,心里也欢喜呀! 贾菱高中会元一事,给荣国将军府带来了经久不散的喜庆气氛。 就连隔房的堂嫂芝大奶奶都说,她的孩儿还是有些福气的。 在二叔高中会元时,她这孩儿还在孕育着。 说不定这孩子也能沾上二叔的文气,日后和他二叔一样才高八斗呢! 她说话这样好听,荣国将军府上下听了都高兴。 就连葵姐儿都因为堂嫂夸赞哥哥,爱屋及乌地喜欢起这位堂嫂来了。 只能说柳氏还是很像她五叔的。 贾璋的朋友柳熠——也就是芝大奶奶的五叔,同样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 荣国将军府小小地庆祝了一场后,就没再做别的事情。 毕竟殿试还没有开始,他们不想因为过于张扬,招了旁人家的眼,引来没必要的风波。 而居家避嫌的贾璋,则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为贾菱进行了新一阶段的考前培训。 各位阁员的喜好,殿试最稳妥的文风,殿试时需要注意的事项,以及贾璋根据近三十年的殿试试题和时政,押的几道策论题目。 这些贾菱都要一一记下来。 不过比起这些事情,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贾菱学习。 那就是绍治帝的喜好。 怎样说话,怎样做事,露出怎样的表情,才能讨得绍治帝的欢心。 这些贾菱都要好好学习。 贾璋对这些事情很有经验,教导起贾菱来完全没有问题。 跟父亲复习到殿试前夕且获益匪浅的贾菱心里彻底有底了。 他的心情,也放松了起来。 普天之下,有几个人能得到父亲这样细致且深入的教导? 至少在这一科里,没有人比得过他。 更何况,他本身就是会元了。 就像父亲说的那样,即便是为了父子双状元或父子双鼎甲的佳话,陛下也会给他一个好名次的。 从一开始,他的期待也只是考中二甲,不要坠入三甲做同进士给父亲丢人而已。 如今考中会元,已是万幸,他又有什么好忧心的? 而在殿试当天,把贾菱送进宫城后,贾璋、黛玉和贾葵他们坐马车回府。 回家途中,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听到外面潇潇暮雨的声音,贾璋掀开帘子,看到路边松针凝珠、苔钱叠翠,不禁想起了菱哥儿。 他们有没有走进大殿? 菱哥儿会不会被雨浇到? 贾璋心里默算了一下,照他们那一科考试的时间来算,菱哥儿他们应该已经进入奉天殿了。 思及此处,贾璋才稍稍放心。 然后他第一时间把这件事与黛玉和葵姐儿说了。 省得她们两个为此忧虑。 在这之后,贾璋又不禁联想到,春雨随风入夜,润物无声。 今时今日,这场春雨会在冥冥中滋润、庇佑他们的菱哥儿吗? 而在彼时的奉天殿上,贾菱一走进大殿,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杨宗祯和叶士高看自家晚辈的眼神非常柔和。 绍治帝看到贾菱这张熟悉的面孔时,也颇有些恍惚。 他听陆英禀告过,今年的会元是贾卿的儿子。 但他没想到,贾卿的儿子,远远看着,居然这样像贾卿。 而在贾菱抬起头时,绍治帝的眼神也柔和起来了。 新会元确实甚肖其父。 只是,不知道这新会元有没有他父亲的本事? 但凡新会元有两三分他父亲的本事,他也就不用担心后辈儿孙无才可用了。 殿试上的种种,与贾璋十七岁参考那年并没有什么区别。 唯一的区别就是,坐在最前面的人变成了贾璋的儿子。 以及,贾璋为儿子押中的题目果然就在考卷上。 贾菱答得很顺遂。 绍治帝也想到了当初答卷答得行云流水的贾璋。 他对贾菱很满意。 绍治元年与绍治二十四年的时光好像交叠在这一刻。 父与子,前与后,两代会元,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传承? 贾菱考完会试后,贾璋依旧要待在家中避嫌。 直到贡院龙门大开,殿试名次也被送到绍治帝御案前,贾璋有生以来最漫长的假期才宣告结束。 在回礼部上衙后,左、右两位侍郎与底下的郎官、吏员纷纷凑过来向贾璋这位主官贺喜。 说的无非是诸如“雏凤清于老凤声”之类的恭维话。 贾璋全都笑着受了。 没错,就是左、右两位侍郎。 因为岳父林如海早在去年秋天时,就已经上疏致仕,正式开始养老了。 时光纷纭,转瞬而逝。 没过多久,就到了新科进士拜谒陛下、会试主考官宣布殿试成绩的日子。 在这一天,黛玉特意为贾璋换了新官帽和新官服。 于是,打扮得格外出色的贾璋在一众上了年纪的阁老、尚书、侍郎中显得格外出众,惹来了一阵善意的哄笑。 而在御驾到来后,中正平和的韶乐响起,贾璋与文武百官、新科进士一起稽首敬祝绍治帝万福。 在这之后,贾璋看着站在他前面的内阁大学士、绍治二十四年会试主考官赵树生出列宣读金榜。 而他宣读的第一个名字,就是新科状元。 “绍治二十四年四月初三日,内阁大学士臣赵树生,于奉天殿奏科举事,会试天下举人取中三百零二名,合请杨宗祯,张泰维,原朴等十一人读卷。“ “其进士出身等第,恭依太祖高皇帝钦定资格,第一甲例取三名,赐进士及第;第二甲取五十七名,赐进士出身;第三甲取二百四十二名,赐同进士出身。“ 贾璋往贾菱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贾菱的神色很淡然,眼神很坚定。 犹如白云悠悠,譬若新燕蓬勃,这样就很好。 与此同时,赵树生低沉沙哑的声音也在这大殿中响起。 他踏上丹陛,对丹陛下的百官与进士们宣读道:“绍治二十四年丙辰科殿试一甲第一名……” “贾菱。” 听到这个名字后,贾璋生出了一股尘埃落定的感觉。 他脸上浮现出前所未有的喜悦。 看啊,这就是我和我们家皎皎的孩子! 让我们感到骄傲的孩子。 贾璋在心里想。 而在赵树生宣读完最后一名进士的名字后,绍治帝招手让贾璋上前来。 第298章 他指着玉盘里的牡丹绢花,对贾璋道:“独占风光三月暮,声名都压花无数,朕早就听说过你儿子是个才子,没想到他在举业上同样能力压群雄。” “茂行,你这儿子,很像你年轻时的样子。” “去吧,朕赐你一个恩典,让你亲自给你儿子簪花。” 贾璋感激地看向绍治帝,对绍治帝恭声道:“臣贾璋叩谢圣恩。” 在这之后,他把那朵红牡丹插在菱哥儿的鬓角。 看着面如冠玉的儿子,他拍了拍他的肩膀。 金銮殿上不好闲话私情,于是,贾璋的千言万语都汇成了一句话。 他说:“不要辜负圣上的期待。” 而菱哥儿恭声回道:“菱谨遵父亲之命,终身不敢或忘。” 接下来就是御街夸官,琼林玉宴,此中种种,皆不细表。 只说在朝廷授官后,荣国将军府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庆祝贾菱大魁天下之喜。 登门的客人,尽数是杨门精粹与贾璋的朋友、同年与门人。 一时之间,府里往来尽数官高爵显之辈,富贵荣华。 而招待普通客人的,正是新科状元郎贾菱贾景行。 至于那些最重要的客人,譬如师门长辈,譬如阁老尚书,譬如王公大臣,则被迎至东大院新修的水榭当中,由贾璋亲自招待。 而在笙歌停歇、灯火阑珊、繁华落幕后,贾璋扶着栏杆,对贾菱轻声道:“你知道你入仕后,应当怎么做事吗?” 贾菱看向父亲:“还望父亲明示。” 贾璋看向他道:“荣华皆有成空之时,富贵终有散尽之刻。立身的根本,就在《大学》的纲领当中。” “但修齐治平太大,即便我与你说了,也不过是口号罢了。” “今日我不与你说那些书生意气之言,只与你说几句心里话。” “我希望你能做到读书希圣、讲学躬行、居官爱民、立业重德,悟透十六个字,你此生就算不枉了。” “这是我半生总结出来的道理——读书不见圣贤,如铅椠佣;居官不爱子民,如衣冠盗;讲学不尚躬行,为口头禅;立业不思重德,为眼前花[1],繁花似锦,终会化作飞灰;做人做事,当记得脚踏实地四个字。” 贾菱把父亲的叮嘱一一记到了心里,而贾璋也摘下了自己繁冗华丽的冠带,放到贾菱手心上。 “这是我成年时,你祖父送给我的东西,原是你曾祖父生前的冠带。” “今日我把它传给你,而我,要去找你母亲了。” 贾菱看着父亲提到母亲后,浑身上下变得轻松柔软起来的气质,只觉心头宁静。 朦胧间月华透过帘栊,在碧玉水瓮中酿出这盛世光景出来。 贾菱忽然想到了父亲经常吟诵的,由母亲亲自作的诗词。 ——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这个天下大同的心愿,已经被父亲他们一步步实现了。 而他,只需要继续追随他们的脚步,继续走下去。 未来光明璀璨,前途如涌波涛。 贾菱心想,世界就如这皎皎月轮。 而他,也终将不辞冰雪,为卿发光发热。[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