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妖》 第1章 [gl百合] 《镜妖作者：六出轻吕【完结+番外】 文案： 除妖师端玄意外救下一只镜妖。 次日她醒来，发现身边多了个和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人。 据说镜妖化形后，会彻底变成被它映照的那个人，继承对方的性格与记忆。 面对看似温柔稳重、实则一和自己待久就会凑过来贴贴的黏人精。 端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属性？？ - 因得罪天道，端玄被扔到神明遗弃、灵气枯竭的万妖界求生，开局就被赋予万恶的“炉鼎”体质。 谁都觊觎她，谁都想得到她，将她占为己有。 然而，每只馋她灵力的妖都被两个她揍得半死。 据幸存的妖回忆，“炉鼎”有着截然不同的两面。 一个脾气暴躁、性格恶劣，但意外的好说话。 另一个总顶着温柔笑脸，看似人畜无害，但出手必沾血，偶尔还会说些警告的话语： “她是我的。” “只能属于我。” ＃只有我不会背叛我自己，所以我们永远相爱。＃ —————— 道系吐槽控除妖师x表面温柔白切黑镜妖 水仙，互攻互宠1v1 内容标签： 强强穿越时空 腹黑 御姐 失忆 主角：端玄，玄览｜配角：今霏，齐然，蔽月｜其它：镜像水仙，互攻互宠 一句话简介：镜像水仙，互攻互宠 立意：倾尽全力，问心无愧。 第1章无光深渊01 端玄惊醒的时候，只觉周围炙热难耐。 她迅速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片火海，耳旁还传来嘈杂的喧哗声： “神明显灵了！！” “真、真的赐下炉鼎了！！” “快快灭火！可别把炉鼎烧死咯！” ……炉鼎？ 端玄顿时皱起眉，这可不是什么好词！ 她下意识想站起身，却觉浑身骨头散了架似的，酸痛难耐，只得先结印召出水幕，隔绝周围熊熊燃烧的火焰。 与此同时，她听见头顶传来被泼水的声响。 要不是及时撑开水幕，她怕是会被从头到脚淋成落汤鸡！ 身体状态不佳，外头那些乱嚷的家伙还在灭火，端玄索性不忙着逃跑，推了推眼镜，静下心来回想。 她记得自己之前是在执行sss级别的除妖任务。 当她将灵剑刺入最后一只恶妖体内时，眼前毫无征兆一黑就失去了意识，再睁眼已经到了这里。 任务区域是荒地，考虑到是3s级别，她谨慎调查数月才敢前往，周围根本不存在任何跟“神明”相关的事物。 ……别是穿越了吧？ 端玄迅速检查了一遍随身物品，发现存放物资和法器的储物戒没丢，赶紧取出一颗疗伤丹，塞进口中咬碎。 暖意很快流遍全身，酸痛之感迅速消退。 静待恢复时，她习惯地开始观察四周。 光线昏暗，空间逼仄，似乎是一处洞穴，唯有烈火在熊熊燃烧。 这火焰不是凡火，以她的经验，至少也是b级妖物放的。 地面铺满易燃的干稻草，一半已经烧黑了，另一半之中，露出了一角暗金色带纹样的圆盘。 端玄只觉那纹样十分眼熟，有点像自己常用的镇妖镜。 但周围环境太过陌生，不在储物戒的法器，她不敢轻易回收，只是随手将之拨离妖火，免得真烧坏了。 感觉浑身的酸痛消退差不多了，端玄以指尖血为媒，迅速画出三道镇妖符，将它们对着妖火拍出。 耀眼白芒自镇妖符中四射，每一缕光状如利剑，甚至还带着“铮铮”剑鸣，斩灭妖火的同时，直冲台下而去。 剑气精准地划破了每只妖物的颈部！ 但力道又拿捏得恰到好处，足够威慑的同时，不致命。 一瞬间，四周寂静下来。 哪怕颈部伤口再痛，竟也没有哪只妖还敢叫出声。 它们捂着脖子瞪圆了眼，不约而同地往祭坛上看去。 “回答我的问题。” 所有妖物的视线中，身穿黑色长外套的女人从祭坛上缓缓站起，透过两片圆镜，一双血红的眼眸杀意毕露，“不然，谁都别想活。” 端玄现在的心情很糟。 使出镇妖符时，她才发现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变化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她本是魔族，使用的内息也是侵蚀万物的可怖魔气，体内灵气占比不到5%，平时基本用不上。 结果此时此刻，她全部的内息都变成了灵气，并且根本没法被她主动隐藏，不仅源源不断地从她丹田涌出来，还非常豪迈地外溢着。 在妖物的视角，灵气的香味早飘得满鼻子都是，简直跟传说中的“炉鼎体质”一模一样！ 现在的她就像块行走的“唐僧肉”，正嚣张地挑衅所有妖：来啊！吃我啊！！ 偏偏这具躯壳就是她自己的，除了内息，别的什么也没变。 简直邪了门了！ “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在举行什么仪式？”是以，俯视台下妖物时，她的语气又冷了几分。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各种乱七八糟闪瞎眼的法术。 妖物们像是突然集体回过神，又或许是被她的态度激怒。 “别给她吓到了！！”不知是谁吼了句，“区区炉鼎——” 它话还没说完，只觉颈部蓦地一痛，暖意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 一击毙命后，端玄如同魅影一般轻松躲过所有攻击，顺手又宰了一只企图偷袭自己的豺妖，腾身返回高台之上。 “不见尸体不死心是吧？也行。”她随意坐下，轻推眼镜，声音含笑，“在下虽然许多年未曾杀生，但不见得手生了。还有谁想试试？” 她生活的那个世界相当和平，哪怕是“除妖师”，也被规定不得轻易杀妖，而是得生擒，交给相关部门进行裁决。 台下再度寂静，妖物的尸体倒在地上还没凉，血腥味儿在狭窄又黑暗的洞穴里弥漫。 要是再有蠢货想试试就逝世，端玄觉得这儿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了。 “……无光深渊。” 良久，一个极轻的声音忽然从她身旁响起，男女莫辨，“这里是无光深渊，它们在向神明献祭。” 端玄一怔，循声低头，却只看到那面暗金色的圆镜。 “镜妖？”她饶有兴趣地托起下巴，“继续。” “我是祭品。”镜妖言简意赅。 “这得信的是什么邪神，献祭大活妖还能给炉鼎啊？”端玄轻嗤一声，挥出一片灵气裹住圆镜。 看来这只镜妖知道些什么，不过这儿不是说话地方。 携着镜妖，端玄从高台上一跃而下。 这回无妖再敢攻击她，她落地后，散步似的踱走了，离开前，还不忘放个隔绝屏障，把这群蠢货困在洞里，省得它们再来烦她。 献祭的山洞并不深，端玄很快便走了出来，但眼前的景象令她深深皱起眉。 “我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死后下地狱了。”她凝视翻腾着岩浆的地面裂口，再度撑开水幕笼罩周身，彻底隔绝灼人的高温，“那些妖也是奇怪，明明可以直接把你往岩浆一扔，非要去洞里挤成一团，搭个台子拿火烧！” “台子是神明遗留的祭坛，不过献祭从未成功过，只有这次出现了‘奇迹’。”镜妖解释，随后小心翼翼地问，“您……从何而来？” “你倒是一点也不怕我？”端玄边走，边低头端详这面镜子，越看越觉得像镇妖镜，“问就是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清楚。我只是一名混口饭吃的除妖师，估计是哪日对天比中指得罪了天道，才被丢到这种鬼地方。” 这倒是实话，有时候工作不顺心，她懒得搭理一些“奇怪生物”时，就会指天骂句“贼老天”消气。 “好巧，我也一样。”镜妖轻叹，“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来。” “想找靠山就直说，没必要编谎话让我共情。”端玄眯起眼睛。 这种妖她见得多了，一发现跟她干架没得赢，就开始打感情牌。 念在镜妖还算乖，她没再嘲讽，主动提要求：“我只结主仆契，永久的那种——契约一成，你的命永远是我的，明白吗？” “您救下我的性命，我愿一生侍奉您。”镜妖不假思索地答。 它答应得太快，反而把端玄整不会了。 不过她所知的主仆契是烙印于神魂，不管这只镜妖是否有什么目的，契约往它神魂上一烙，它的生死便永远掌握在她手里，于她没有任何损失。 周围都是沸腾的岩浆，酷热非常，端玄没心情在这儿结契，直接问镜妖：“附近可有阴凉地方？” “东南方有一座无主神殿。”镜妖答，“但那里盘踞大妖，不好对付。” “巧了，别的不好说，除妖我必是专业的。”端玄笑道，“来吧，给我指路。” 第2章 沿着镜妖指的路前行时，端玄已经对新环境有了初步推测。 这个世界恐怕真有神明，不然她的内息变化是如何做到的？能被她用灵气秒杀的废柴妖物们，可没法承受她的魔气侵蚀。 此外，她能感觉到环境里的天地灵气浓度低得离谱，结合刚才妖物们对炉鼎的狂热与渴望，这儿八成是个灵气枯竭的“末法时代”。 她出任务见的奇葩崇拜也不算少，还从没听过向神明求炉鼎的。 “你见过人类吗？”端玄忽问，“像我这样的。” 魔族与人最大的区别，便在内息上，如今她的内息全被未知存在替换了，浑身散发灵气香味，在妖物的眼里，存在感应该跟人类差不多，非常非常强。 “没见过。”镜妖没有丝毫犹豫，“万妖界只有妖。” 端玄脚步一顿。 灵气枯竭的万妖界？只有她一个人类，还被变成了炉鼎体质？？ 端玄再次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得罪过天道，不然她好端端出着任务为民除害，怎么会被扔到这种地方？！ 她本来脾气就不算好，此刻更是心中腾起怒火，快步走了一段路，索性直接凝聚灵气为剑，御剑飞向镜妖所指的无主神殿。 “那位大妖最好祈祷自己耐打。”她沉声对镜妖说。 奇的是，她越接近神殿，游离在环境中的天地灵气浓度竟开始变高了，周围地面裂缝中的岩浆也逐渐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甚至是一些黑紫色的诡异灵植。 断壁残垣随处可见，材质皆是有着多处灼烧痕迹的类白玉矿物，破碎的地面被彩色琉璃拼成难以辨认的某种圆形图腾。 较为完整的立柱上，还盘旋着精致的浮雕，仔细一瞧，竟是东方风格的云纹、花卉与神兽。 “倒有点boss房的样子了。”端玄吐槽。 然而这座“boss房”周围并没有设下结界或屏障，也没有派一只妖物驻守。 直到端玄走到敞开的殿门前，镜妖才再次开口。 “抱歉，我欺骗了您。”它说，“其实这里是我的‘住处’，方才那些妖物攻破残留的结界后，便将我拿去做了祭品。” “你的住处？”端玄皱眉。 “准确来说，当我有意识时，便已经在此地。”镜妖解释，“我听那些妖物们说，这里是无主神殿。那么，就当是我送给您的见面礼吧。” 第2章无光深渊02 “有意思。” 环顾四周的神殿遗迹，端玄不仅没有气恼，反倒笑着为镜妖鼓起掌，“要不是我对自己的实力有着绝对自信，说不定真会被你吓一跳。” 虽然她对镜妖确实勉强有救命之恩，但在她看来，这份恩情并不值得镜妖一再报以她预料之外的回礼。 镜妖此举，哪怕不是“请君入瓮”，多半也是“借刀杀人”——它被那群妖物占据了地盘，傍上靠山后，自然会想着尽快报复回去。 不等镜妖接话，端玄拽动裹住它的灵力，带着它大步走向神殿深处。 这期间，几枚灵石从她储物戒里飞出，被她施加法术之后，自行飞往神殿入口，嵌入地表，很快结成一道隔绝屏障。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她席地坐下，望向半空被灵力困住的镜妖，冷声问，“你要自由，还是要做我一辈子的仆从？” 这只镜妖尚未化形，光洁的镜面上，只映照出她自己的模样。 端玄无从得知镜妖此刻在想什么，但她最习惯的，便是将一切可能出现的意外掌控在自己手中。 “……结契吧。”镜妖似乎轻叹了一口气，“主人。” 也不知为何，这声主人喊得端玄心中莫名一跳。 再三确认过自己没有漏考虑的细节，她便用灵力划破指尖，在镜面上写下一串咒语。 一朵鲜艳的彼岸花自血字里开出，在魔族的习俗里，此花通幽冥，最能束缚魂魄。 刹那，她感应到了镜妖的神魂。 非常微弱的一簇光团，安静蜷缩在识海中央，乖乖等她碰触。 镜妖算是器灵的一类，哪怕是自认为见多识广的端玄，也是头一回亲眼见到镜妖。 没想到化形前的镜妖居然如此弱小。 不过，不管什么妖，缔结主仆契的流程都是一样的。 端玄没花什么力气就束缚住了那簇神魂，将自己的彼岸花印记烙印在上面。 一切顺利得让她总感觉哪里有蹊跷，却又毫无头绪。 “说说你知道的事吧。”她摩挲着镜背中央多出来的一朵彼岸花印记，“神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那些妖物要闯入这里，还拿你去当祭品？” “我所知并不多，都是苏醒后从妖物口中听来的。”镜妖说，“神明遗留的住处，便是神殿。万妖界灵气稀薄，唯有神殿遗迹还残存灵气，这里的妖隔三差五会寻找神殿，将被神明‘遗留’在里面的妖献祭散灵。” 它说得委婉，然而端玄一听“散灵”二字就皱紧了眉。 所谓的“散灵”，就是人为制造“鲸落”现象，杀死活着的妖物，夺取它们体内的灵力。 “是谁教授的献祭仪式？”她沉声问，“神明吗？” “我并不知。”镜妖答，“或许主人可以捉只大妖问问。” 一想到刚才那群看起来很难交流的妖物，端玄感觉有些头疼。 她最不擅长社交，更何况，交流对象还是群面对武力威慑都不吭声的呆子们。 “算了，先搞个稳定据点也行。”她推了推眼镜，开始检查新环境。 此地不愧叫“无光深渊”，神殿内光线同样昏暗，还是她从储物戒里拿出灵力灯点上，才得以看清周围。 这座无主神殿虽然损毁面积很大，但遮风挡雨还是没问题的，妖物们闯入时，暴力拆迁和翻找留下的满地狼籍，此刻倒是便宜了她。 不得不说，原本居住在这儿的神明还挺会享受，从桌椅到床、柜、屏风都是玉石所制，并且是市面上一克能卖几万的那种质地。 端玄甚至还看到方形的翡翠块镶嵌在屏风里，每一块都透光，像一扇扇窗。 ……让人很难不心动。 她挑了点完好的家具留着，把损坏和被污染的东西塞进储物戒。 既然是无主神殿，那她拿走这些宝物，总比让它们被不识货的妖物们糟蹋要好。 如此这般收拾两波后，端玄无意瞥见安静躺在玉桌上的镜子，忽然顿住动作。 她一个人过惯了，差点忘记自己刚收了仆从。 “给你灵力，帮我收拾。”她立刻凝出一团灵力，注入镜面。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听见了吞咽的声音。 没等她细究，镜子便自行飘向还没收拾的地方，将她刚给的灵力化为透明触须，开始卷起物品。 端玄很快注意到，它并不是单纯在打扫，而是将东西分类，还能凑合用的，便摆放到合适的位置上。 “还挺上道啊。”她双手环抱胸前，好奇地凑近看，“从前在神明手底下干过活？” “……我没有过去的记忆。”镜妖却说，语气略有些怅然。 “是吗？但你表现出来的举动，都在证明你有过类似的经历。”端玄托着下巴，喃喃自语，“难道是神明离开前，特意封印了你的记忆？” 镜妖没有接话，继续默默收拾。 “你自己的事呢？还记得多少？”端玄又问，“比如……‘镜妖’这个种族的特性？” 她也不指望镜妖真能答出什么，只是职业病犯了，随口收集情报而已。 反正有主仆契在，来日方长，不管这家伙是真失忆还是有意隐瞒，对她来说区别都不大。 不出她所料，镜妖果然选择了沉默。 正当端玄打算走开时，忽听它开口：“我若化形，会彻底变成被我映照的那个人。” “怎么个变法？”听它语气笃定，端玄瞬间被勾起好奇心。 “我会继承对方的全部。”镜妖答完，顿了两秒后，不确定地补充一句，“似乎包括容貌、性格和记忆，但不知是否包括修为。” 端玄一惊，随后却笑出声。 “真是逆天的能力啊！”她再度鼓掌，“但你如果真有这种本事，怎么不去随便照个看起来很靠谱的大妖，反而看上我这块外来的肥肉了？” 如果这种能力是真实存在的，那镜妖一族岂不是能照魔王变魔王，照神明变神明啊？ “化形需要消耗大量灵力。”面对她的阴阳怪气，镜妖却好脾气地解释道，“我体内的灵力不够，这里的天地灵气也不够。” “你只缺灵力？”端玄讶然。 “是的，主人。”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端玄忽然想给它多喂点灵力试试。 镜妖跟别的妖物不一样，别说手脚，连脸都没有，根本不知道它到底是以什么神态表情说话。 正因此，哪怕主仆契已结，端玄与它交谈时，还是没办法轻易交付信任，甚至会下意识去怀疑它所说的每句话。 第3章 这点让她非常不爽。 给镜妖喂灵力的念头一冒出来，在脑子里转了几圈，端玄便忍不住想要实施了。 反正主仆契已定下，哪怕镜妖化形后真变成了另一个自己，她也有的是办法应对。 “既然如此，我助你一臂之力！”她立刻朝镜妖抬掌。 纯净的灵力源源不断注入镜面，起先镜妖还能悬浮在半空，但没过多久，它就发出一声闷哼，随后不受控制地坠落下去。 端玄当然不会让它落地，手指一勾，便将镜子捧在手中。 “我还是第一次给妖喂灵力呢。”她自己也觉稀罕，“你要是‘吃饱’了就说一声。” 大概是距离近，这回她清晰地听见了吞咽声，只不过吞得很急，吨吨吨喝水一样。 她啧了声，总觉得自己像在“填鸭”。 不过她清楚灵力对妖来说是大补之物，光看那些妖物们对炉鼎的贪婪，便知在这个灵气枯竭的地方，灵力恐怕是“宁滥勿缺”。 喂了整整十分钟后，她才听镜妖吭声：“够了，多谢主人恩赐……” 吃饱灵力的镜妖变得更安静了，端玄自认为体贴地将它放到玉桌上休息，自己接着干活。 除了收拾新住处，她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哪怕只是临时据点，防御工作仍要到位。端玄大致理出一个卧室后，便出门加固屏障。 多亏这副“炉鼎”体质，她如同一个行走的灵力自产自销机，怎么挥霍灵力都可以。 于是不到一小时，厚实又坚固的巨大蛋壳状结界便成型，将整座无主神殿笼罩其中。 做完这辈子最结实的屏障，端玄仍感觉丹田充盈着灵力，只是倦意也跟着涌上来。 看样子，她过量使用灵力的代价是透支体力。 这倒不是大事，端玄平时也跟寻常人类一样，该工作工作，该休息休息，从不亏待自己。 她打了个呵欠，关上殿门回卧室。 桌上的镜妖依然没有动静，端玄其实不太相信它所说的只差灵力就能化形，喂灵力也只是一时兴起，反正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灵力。 “我睡会儿，你自便。”她从储物戒里取出睡袋铺在玉床上，钻进去合上眼，没一分钟就睡熟了。 无主神殿恢复了寂静，唯有放置镜妖的玉桌上时不时传来轻微响动。 如果端玄此刻还醒着，便会注意到暗金色的镜子已被白光覆盖，正以一种相当缓慢的速度拉伸、塑形，并且轮廓逐渐趋于人形女身。 白光之中，偶尔传出女子刻意压抑的轻哼，似在承受与忍耐极大的痛苦。 若细听，不难发现女声与端玄的声音有着惊人的相似。 无光深渊中并无昼夜，然而对于正在化形的镜妖而言，它只觉自己坠入了一个漫长的黑夜。 无数陌生记忆涌入它识海，刺痛它的神魂，但在这一过程中，它的识海与神魂又在不停地接纳这些记忆。 灵气复苏的人类都市……恶妖……魔族除妖师……和平……3s级别任务…… 时间悄然流逝，当它终于奋力从这片记忆的深海中挣扎出来，蓦地睁开眼，视线中赫然是一只人类的手。 它因长年战斗而显得略有些粗糙，拿过除妖灵剑的位置还带着茧，但……十分眼熟，自己才在“主人”身上见过。 “我成了……端玄？” 伴随不确定的呢喃，墨发披散的女人从玉桌上坐起来，望向不远处蜷缩起来的睡袋。 而她此刻的容貌，竟与端玄一般无二！ 第3章无光深渊03 身为常年与顶级危险度恶妖交战的除妖师，不管身在何处，哪怕熟睡，端玄也能第一时间感知环境变化，并及时做出应对。 ——这是镜妖通过刚接收的记忆得到的情报，然而直到现在，睡袋中的除妖师依然纹丝不动。 她犹豫几秒，生疏地用体内灵力为自己编织了一件蔽体的单薄长袍，随后走下玉桌，放轻脚步凑近端玄。 除妖师轻微的呼吸声响在镜妖耳畔，她睡得正沉，神情安然，但身体蜷起，是常年缺乏安全感的模样。 如镜妖所料，即便她几乎要将脸贴到端玄肩膀上，对方也毫无反应。 不管是她这副人身，还是刚织就的长袍，都是端玄自己的灵力，一般而言，没有人会对自己设防……也不会有人觉得世上还能存在另一个自己。 哪怕是眼前这位警惕心极强的除妖师，也不例外。 嗅到不断从端玄身上传来的灵力芬芳，镜妖皱眉掩住口鼻，起身退远。 她毕竟是妖，即便得到了除妖师的记忆，对灵力的敏感与渴望仍刻在骨子里。 仅仅是凑近端玄待了一小会儿，她就有点按捺不住，很想直接贴上去“吃”个痛快。 但正因为那些记忆，她十分清楚自己万万不可趁机补充灵力。 端玄最厌恶不问自取的行为，如果自己真的需要更多灵力，端正态度跟她提一句，她反而会大方赠予，“喂饱”为止。 镜妖想了想，索性直接退到殿门外。 她顺路用灵力清扫了下地面，最后关闭殿门，在闻不到除妖师灵力香味的地方坐下来，边回忆新得的记忆，边思考自己今后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根据那些记忆，端玄这人，不仅有点口是心非，还“叶公好龙”。 好奇心驱使之下，她给了她足够化形的灵力，并自信地认为“哪怕真出现另一个自己也不足为忧”，事实上倘若事情真的发生，最难接受的一定也是端玄自己。 无论是谁，都会希望自己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镜妖是相当罕见的种族，端玄不了解镜妖，也并不相信她能凭借自己这点灵力就化人。 其实镜妖完全可以利用这点，暂时以镜子的形态继续与端玄相处，直到能真正取得她的信任，再慢慢给她暗示，让她逐渐接受自己化形后的模样。 然而…… 回想那些与自己融合的记忆，镜妖无奈又心疼地轻叹一声。 端玄既然已经这么尝试了，便是基于“想要人形妖陪伴”的心愿。 她不擅长社交，因此希望每日面对的仆从最好是一只人形的妖物。 这样一来，她好歹还能根据对方的神态和动作，确定自己所说的话是否有误，是否拉近或者疏远了这段关系。 哪怕“人形妖”用的是她自己的脸，也好过一面冰冷的镜子。 - 没有定时闹钟，也没有任务通知，端玄难得睡了个饱觉。 睡到自然醒后，她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睁开眼，却对上一副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以为是镜妖巨大化之后杵在了自己面前。 但眼前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并未戴眼镜，眉眼瞧着也更柔和。 最重要的是，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自己同款的气息，哪怕如今内息被替换成了灵力，端玄也绝不会认错。 “……你真化形了？！”后知后觉意识到真相，端玄顿时瞪大了眼睛，“还变成我了？！” 她一个鲤鱼打挺起来，捞过枕边眼镜戴上，扳着眼前人的双肩，仔仔细细盯着她上下打量。 “我离化形只差灵力，主人。”镜妖开口提醒。 “我焯，连声音都一模一样！！”即便给灵力前就有所预料，但当事情真的发生时，端玄远远没有那么容易接受，“等等，照你之前的话，你该不会连我的记忆也全部继承了吧？！” “如您所言，是的。”镜妖望向她，看得端玄心里有些发毛，“如果您想确认，每件涉及隐私的事，我都可以告知您细节……” “不不不！”端玄疯狂摆手打断她的话，“我相信你不至于骗我！” 比起“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此刻她更想搞明白“这只镜妖究竟是什么来头”，居然真能做到照谁就变谁！ 可偏偏她是一只失忆的镜妖，甚至还乖顺地与自己结了主仆契，情况跟她从前对付过的每只妖都不一样！ 意识到不可控的事情又多了一件，端玄飞速回忆起睡前就考虑过的应对方式。 “此事不可告知我以外的任何人！”她推了推眼镜，沉声下达了缔结主仆契之后的第一个命令，“否则，你的神魂即刻消散！” 神魂消散，意味着意识被“格式化”，不管人、妖还是魔族，都会完完全全失去自我，成为一具空壳。 镜妖却并没有表露出任何负面情绪，她甚至顺从地垂眸，温声应道：“如您所愿，主人。” 端玄：“……” 你不要顶着我的脸用这种语气说话啊啊啊啊啊！！！ 第一次看到如此温顺的自己，她顿时感觉哪哪儿都不自在，抽搐了几下嘴角，想到这是自己大胆尝试的结果，最终还是没把内心的尖锐爆鸣真正喊出来。 自作自受，该！ 最终端玄轻咳一声，不抱希望地问：“你说你完全不记得过去，那如今得了我的全部记忆，又变成了我的模样，还是你自己吗？” 第4章 这话问得抽象，但镜妖知道她想听什么答案。 “我与您同又不同。”她如实解释，“您既可以将我视作一具窃了您记忆的空壳，也可以将我当成另一个自己。” “如果您愿意，我所行所为，从此便将基于您的记忆；如果您觉得无所谓，那么一切照常。” “答得真是滴水不漏啊！”端玄啧了声，“我的记忆仅供参考，你要做什么，想做什么，是你自己的自由。” 话虽如此，听镜妖再度恭敬地喊自己“主人”，她仍觉得尴尬。 但既然对方觉得这么喊没问题、很顺口，她也没去强行纠正。 称呼罢了，而且她们现在的确是主仆，她暂时又没法将对方视为同伴，没有比“主人”更合适的叫法。 “你先给自己起个代号吧，我总不能一直‘镜妖’、‘镜妖’地叫。”她回到玉床上坐下，仰头看向镜妖。 惊慌之后，涌上她心头的更多是好奇。 一旦真出现了“两个自己”的可能性，便会忍不住去想另一个自己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端玄并不知，在她醒来之前，镜妖坐于神殿外沉思时，就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 “《道德经》曰：‘涤除玄览，能无疵乎？’”被问起时，镜妖不假思索地开口，“我名‘玄览’。” 端玄心中一跳。 巧了，这正是她的座右铭。 压下差点脱口而出的“你是不是在讨好我”，她又一次为镜妖鼓掌：“不错，好名字。以后请多指教，玄览。” 哪怕镜妖没有讨好她的打算，她下意识想到的名字，九成九也是“玄览”。 审美一致，倒也不错。 端玄原本打算睡足了就外出探索，情报掌握得越多，越方便她制定计划。 结果一睁眼就遇上这么个意外，出门之前，她得先搞清楚镜妖的情况才放心。 瞥了眼玄览身上那件单薄的灵力长袍，端玄让她坐到自己身旁，伸出戴着储物戒的手：“你试试能不能用。” 储物戒是她的血契法器，只认她的内息，按理说，如今的镜妖也能打开这枚储物戒取用东西。 她看着玄览将手放在戒指上，注入一缕灵力。 下一秒，一套叠得整齐的衣物便出现在她们身旁。 “好家伙，你是不是早就想尝试了？”见她毫不犹豫地挑选了此时最需要的物品，端玄忍不住反问了句，随后提醒她，“既然有了我的记忆，你该知道里面还放着很多危险的东西，尤其是针对妖物的法器。除了那些，你想拿什么都无所谓。” 玄览应了声“好”，又从里面取出一副圆框眼镜。 “你戴这玩意儿干什么？”端玄诧异问，“我灵力足够的时候，近视是不存在的，戴眼镜只是为了掩盖魔族身份，喏，就是这双眼睛……不对，你明明知道原因。” “我的确知道，但没点东西推一下，我会不习惯。”玄览歉意地向她解释，“您的记忆填满了我识海的空白，我不知不觉就被影响了。” 端玄一时无言，默然点头表示理解。 她睡前也思考过镜妖所说的“种族特性”，如今亲眼目睹，大致对这种现象有了一定的猜测。 镜妖化形之后，恐怕会被它映照的人“感染”，或者说难听点，是“污染”。 它得到了不属于它的容貌和记忆，而他人的容貌和记忆又因为与它融合，将它自身具有的特性完全盖过去了。 最严重的情况，大概就像眼前这只镜妖。 它自身的一切，只不过是一滴水，如今这滴水被海洋般的“端玄相关”淹没，成了它们的一部分。 一想到这，端玄不免有些愧疚。 但不等她开口，玄览便说：“您无需内疚，我反而要感谢您的恩赐。” 她戴上刚取出的圆框眼镜，轻轻推了一下镜框，面上含笑：“是您让我暂时有了一段过往，即便这不是属于我的从前，但至少它们让我知道，我接下来到底该做什么。” 第4章无光深渊04 玄览的话听得端玄一头雾水，不过她转念想到自己也总爱做“谜语人”，便没有追问，而是认真点了点头：“目标明确是好事。” 随后一指衣物：“不过，能不能先把衣服穿上？” 即便如今内息已被调换，但端玄生来就具有的魔族血瞳还能发挥作用，身上只有一件灵力长袍的镜妖，在她看来跟没穿并无区别。 想来玄览也很在意此事，闻言立刻拿起衣服，当着她的面开穿。 “……”端玄一时竟不知该吐槽她身为妖物没点羞耻心，还是该吐槽对这种事情其实根本就不在意的自己。 从刚才的细节上看，玄览显然认真对待了她的记忆，她真正介意的事，玄览也是在征求她意见之后才做的。 这让她更头疼了，干脆破罐子破摔，目不转睛地看着玄览，边看边好奇她会怎么处理衣扣和衣饰。 为了保证自己随时有武器可用，她将衣扣和衣饰也改造成了迷你型法器，所有存放在她储物戒里的衣服，只有她知道正确穿法。 这种无聊的问题很快就得到解答，玄览的整个更衣过程堪称完美，每颗扣子都精准放在正确位置，明明是第一次穿，她却并没有把容易起褶子的面料弄皱分毫。 玄览早就注意到了端玄审视的目光，她想了想，抚着一枚衣扣主动问：“今后，我可以向您讨教法器的用法吗？” 端玄不介意是一回事，她作为仆从征求意见是另一回事。 不过她毕竟没有“为仆”的记忆，也就没有这方面的习惯，时而遗忘时而记得，如果不从现在开始培养，搞不好没过多久就会彻底遗忘。 “可以，只要你开口，你该知道的事，我都会告诉你。”端玄没觉得她这么问有什么不妥，在她看来，继承他人记忆跟自己亲身经历到底还是不一样，哪怕融合得再好，也需要时间去适应。 她现在心情稍微好转了些，甚至还有兴致拿出一根发带，让玄览转过去，亲手为她束发。 “我这边的东西大都是方便执行任务配置的，要是你在路上见到了感兴趣的事物，自行添置、更换就好。”给玄览梳了一束自己同款的低马尾，端玄穿好鞋袜，拿起挂在一旁的黑色风衣披上，“我打算出门转转，你想守家打扫，还是跟我一起？” 有足够的灵力作底气，她在神殿周围搭建的结界相当牢固，安全性一流，不会再有妖物闯进来。 “我跟您一起。”玄览也跟着下床，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我对无光深渊了解甚少，若能亲自走走、亲眼看看，再好不过。” 镜妖用自己的声音说话，语气和措辞却跟自己平时截然不同。 这让端玄忍不住去想：导致这种差异的，究竟是镜妖本身的性格，还是被她无意忽略掉的“自己的另一面”？ “从无主神殿到那座山洞，是我苏醒之后全部的活动范围。” 出门后，玄览再次提醒，“我对其他地方一无所知。” “没关系，探图嘛，我熟手！”端玄丝毫不在意。 如果真是天道或者什么神明在针对她，她短时间内想穿越回去估计不太可能，倒不如慢慢探索新世界。 相比为此烦恼，她甚至起了玩心，乐观地回忆着过去钟爱的诸多冒险求生类游戏。 一远离神殿，端玄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温度变高了。 “或许我们该穿上夏季服装再出门。”她随口开玩笑，信手施法，冰凉的水幕将她包裹在内。 玄览仔细观察她结咒的手势，很快就从记忆里找出了对应的法术。 一模一样的水幕很快落在她身周围，内中灵力的分布虽然不及端玄均匀，但已有七成相似。 “要是给你足够的灵力，再督促你勤加练习，你应该差不多就能继承我的实力了。”见状，端玄认真评价。 “您过誉了。”玄览礼貌地笑了笑。 “继续走吧，先去之前献祭的那座山洞。”端玄语气轻快，“如果需要打架，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先试试，看哪个法术最顺手。” 她决定带玄览出门，也是为了观察她能将自己的记忆发挥到什么程度。 在这个陌生且充满未知恶意的世界，多一个和自己实力旗鼓相当的听话打手，能增加不少容错。 她们绕开翻腾的岩浆，依照之前的路，很快就找到了那座献祭用的山洞。 路上，端玄特地拿出一块空白灵笺，边走边绘制路线。 有岩浆意味着地壳活动发生频繁，指不定哪天这里的地貌会突然改变，记录一份地图也方便日后对比。 献祭山洞并不远，不多时，端玄就看到了自己临走前布下的隔绝屏障。 此刻，隔绝屏障上趴着一只又一只妖物，它们挤作一团，时不时用力撞击屏障，看起来非常想离开。 “在我们那儿，这些属于c级妖物，顶多不超过b级。”端玄随意瞥了它们一眼，收起灵笺，“明明是相当恶劣的酷热环境，却有虎豹豺狼之类的物种……你有什么想法？” 第5章 “……人为投放。”玄览凭借她的记忆和自己的经历，谨慎评价，“我观察过，它们身上并没有进化出太多适应环境的特征。” “投放时间还不算长，按照c级妖物的进化速度，差不多有个六七百年吧。”端玄接过话，“可惜我的武力威慑不适合问话，你有没有好办法？” 收到她“拜托了另一个我”的狡黠目光，哪怕知道她其实只是想看看自己作为打手是否合格，玄览依然勾起了唇角。 “我试试吧。”她走上前去，灵力很快在她指尖缠绕，凝为一柄长剑。 既然主人不擅长社交，那么仆从理应代劳。 这也是她的表现机会。 在距离屏障十步的地方站定，玄览轻挥灵剑。 一道雪白剑光斩出，直接将无比结实的隔绝屏障一分为二，令其碎裂开来。 眼见着重获自由，又嗅到熟悉的灵力香味，饿红眼的群妖疯了似的冲出裂口，淌着涎水扑向玄览。 只见玄览身形一闪，白影与剑光一并在妖与妖之间穿梭，短短几个呼吸间，最先冲出来的妖物便死了满地。 “哎呀，好歹留点活口问话！”端玄的声音从后方遥遥传来。 “回主人，失了智的低级妖物没有问话价值。”玄览甩去剑上血，抽空应答，“不如杀了做口粮。” 尽管拥有了端玄的全部记忆，但她并没有被人类的任何规矩约束，是否留活口，只看对方是否先企图伤害自己，以及是否涉及自己在意的价值。 浓郁的血腥味终于唤醒了妖物们的理智，很快便不再有妖物从屏障裂缝中跳出去，它们警惕地窝在里侧，杀意与恐惧交织的目光紧紧盯着玄览。 然而，玄览却在此刻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听话的乖孩子，我会放它离开。”她微笑着告知妖物们，“哪怕只是一句话也可以，告诉我无光深渊的情况，不可以敷衍哦。” 分明是相当客气的语气，却听得端玄毛骨悚然。 这番话听起来好商量，实则妖物们的生死权仍被玄览牢牢掌握。 只要她觉得被敷衍，就会毫不犹豫地下杀手，从而震慑其他妖物，间接迫使它们必须去绞尽脑汁思考，找出自认为最有价值的情报奉上，换取一线生机。 同样是武力威慑，但此举显然更能尽快筛选出有效信息。 道理端玄都懂，可她不习惯也不能做这种事。 ——依照她遵循的相关规定，除妖师不得随意杀生。 不过这儿显然是规矩管不到的地方，她也就默许了玄览的行为。 更何况，先前便是这群妖闯入无主神殿，仗着那时的玄览不能动、没灵力，就要将她活生生烧死在祭坛上散灵。 哪怕玄览将它们全部屠尽，也不过是以血还血的复仇罢了。 端玄陷入短暂思考时，玄览已经杀了两只妄图蒙混过关的妖。 第三只妖刚讲完自己所知的情报，不等玄览开口“审判”，便惊恐地叫起来：“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我只知道这么多！！” “嗯，那你就没有价值了。”玄览笑着点头，下一秒手起剑落，又一具尸体倒下。 就在这时，她听见一声不屑的轻嗤从洞深处响起：“只会屠戮弱小，算什么本事！有种去找殿主的麻烦啊！” “既然如此，烦请指路。”玄览彬彬有礼地应完，左手忽然抬起，一根灵力凝成的长鞭蓦地伸向洞内，惊得妖物们纷纷四散。 她很快就找到了缩在深处嘴碎的一只鼠妖，毫不客气地将它捆死拽出，丢在滚烫的地上。 鼠妖足有一只成年猫那么大，被灼热地面烫焦了毛皮，痛得吱哇乱叫，竟还试图靠缩小身体来逃脱。 谁知一个暗金色的项圈忽然当头抛来，直接勒在了它脖子上，阻止它的变化。 “这个暂时不杀，其他你随意。”端玄走近，推着眼镜好奇地打量这只黄皮鼠，“带我们去见你所说的‘殿主’。” 第5章无光深渊05 “我认得它。” 凝视在前方带路的黄皮鼠，玄览淡淡道，“是它一脚将我踢醒，发现我是妖而非器物后，便急不可耐地要将我散灵。” “利用完就处理了吧。”听罢，端玄蹙眉，“明明自己就是个欺凌弱小的软蛋，也好意思嘴碎别人！” 玄览应了声，却并没有收回目光。 “黄毛的鼠通常生活在热带，按理说这类鼠妖的耐热性应该不差，但它甚至会被地面烫伤。”她盯着黄皮鼠身上的新疤痕，“没有丝毫进化痕迹，它在这里生活的时间，未免太短。” “你觉得它是从其他地方偶然过来的？”端玄问，“或者是近期投放？” 玄览点头，捆着鼠妖的灵力鞭上骤然闪烁电弧。 黄皮鼠猝不及防，被电得“嗷”了声，当即倒地抽搐。 “你为何会到这种地方？”玄览冷声问，“以你那趋利避害的小聪明，不可能不清楚这里有多危险。” “还用得着你说！”黄皮鼠愤然，“左右都是没命，不如赌一把！” “该不会是你惹恼了那位‘殿主’，这座庇护你的靠山一朝成了仇敌，所以你才要逃到这儿吧？”端玄饶有兴致地推测道，“如今看我们好像也不打算放过你，干脆再赌一把，让我们和‘殿主’来个‘黑吃黑’？” 她见黄皮鼠顿时睁大了溜圆的眼珠，便知自己的猜测八成中了，继续笑吟吟地说：“刚才我俩的话，你应该也听见了吧？哪怕我们当真‘黑吃黑’，打到大道都湮灭，你这个叛徒也没活路。我看你不如再努努力，压榨一下自己的利用价值？” 黄皮鼠自然将她俩的对话听了进去，当时便知道自己完蛋了。 它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随手找到的镜妖居然这么快就傍上强力靠山，不仅一夜化形，还拥有了如此强大的力量，只需动动手指就能杀了自己！ “哼！哪怕我当真有价值，你们这些杀妖如麻的败类也不见得会放过我！”它忍着疼痛讥讽道，“不如现在就把我杀了！” 端玄本想再说点什么，玄览先一步道：“你若听话带路，我可以给你痛快。再多说一句废话，我有的是手段让你生不如死。” “……”端玄忍不住看向她。 一身白衣的镜妖，眉眼柔和，戴上圆框眼镜后，分明是一股子书卷气，却能面不改色、语气毫无波澜地放狠话。 原来未被规则束缚过的自己，竟还能有这样一面。 觉察到她的目光，玄览亦转头。 四目相对，不等玄览征求自己意见，端玄便开口：“你看着办，不用顾忌我。” 她要是真想阻止玄览，哪还用得着浪费时间跟她对视？ 黄皮鼠还真被玄览威慑到了，它敏锐地察觉到镜妖远没有“炉鼎”好说话，为了苟命，只得不情不愿地继续带路。 她们经过昏暗的平地，绕开翻腾岩浆，沿着破碎的台阶一路往上。 台阶似乎盘旋在一座石山上，原本应该是平整的阶梯不知被什么外力砸碎，甚至直接出现断层。 但对四爪灵活的妖物而言，爬这种鬼地方倒是不缺落脚点。 正当黄皮鼠打算迈出脚步，却觉身后传来凛人剑意，吓得它当即缩起脖子。 “上来吧，我懒得爬了。”端玄唤出一把灵剑，踩上之后，下意识向玄览伸手。 玄览的目光在那只手上停留了两秒，才拎着黄皮鼠登上灵剑。 她不清楚端玄自己有没有意识到，但她已能发现端玄对自己态度的细微转变。 还未化形的时候，端玄待她可没现在这么客气，即便是刚才她表现自己时，端玄也只是在冷漠地旁观。 至于现在……她莫名觉得自己被当成“同伴”对待了。 她暂时还没想明白转折具体发生在哪里，只知道这是好事。 被警惕心极强的除妖师视作伙伴，代表着自己得到了她的信任。 这座石山非常高，哪怕是御剑，也飞了有一阵子才看到上方的山崖。 “啧，还是这么暗！”收剑落地后，端玄环顾四周，相当不悦地唤出一只灵力供能的照明筒，“再在这种地方待下去，我的视力该退化了！” “无光深渊就是这么得名的！”黄皮鼠小声嘀咕，怕被玄览盯上，以“说废话”为由杀了自己，它特地注意了语气，“据说太阳被强大的力量遮住，‘天狗食日’。要是能把这股力量打破，说不定还能恢复到原来的模样！” “你见过天狗食日前的无光深渊？”端玄接过话。 “没见过！”黄皮鼠摇头，“但‘殿主’见过！她总是跟我们说什么‘晴空万里’、‘阳光明媚’，‘长在清澈溪流边的青草地’……” 说到这，它忽然冷哼一声：“就是这些话，不知骗了多少妖为她卖命！结果无光深渊还不是老样子！” “噢，画大饼啊。”端玄对此再熟悉不过，“巧了不是，你说的这些风景，我也见过。” 第6章 黄皮鼠只当她在开玩笑，发完牢骚便闷头带路。 山崖上倒是平整多了，越往前走，灵气越浓郁，光秃秃的地上也可看见黑紫色的灵植，就像靠近无主神殿时那样。 端玄仍在画地图，余光瞥见一抹白影快速从身侧掠过，她头也不抬地叮嘱：“前方应该是真正的大妖盘踞之地，打不过就逃回来，有我罩你。” 她没阻止玄览，这位刚投靠她的镜妖急需做些事向她证明自己，以此来取得她的信任。 要是为了保护玄览而阻止她，反倒会伤了玄览的心，让她不知所措。 ——反正端玄自己是这么个性格，继承她记忆的镜妖应当也会有类似的思路。 她只要给对方提供足够的安全感就好。 玄览一手牵着黄皮鼠，一手提着灵力剑，闻言舒心一笑：“多谢主人关心。” 出发之前，她解下黄皮鼠脖子上的项圈法器，将之戴在自己手腕上。 这是束缚法器，但必要时也可作为媒介发起求救——未来都市对于罪妖的“人性化关怀”之一。 黄皮鼠并不知这点，它只晓得颈上妨碍自己变化的桎梏消失，等待已久的时机终于到来。 念着左右都是一死，它突然缩小身形，竟从紧捆在身的灵力绳中逃了出去！ 玄览默然目送它一溜烟蹿没影，这才慢慢收起灵力绳，放轻脚步纵身掠去。 她很快就听见了黄皮鼠的惨叫，随后嗅到一股血腥味从前方传来。 只一个照面的时间，狡猾的黄皮鼠竟然都活不下来么？ 这让玄览提高了警惕，但她仍循着血腥味继续往前。 不多时，咀嚼骨头的声音传入她耳中，骤然升起的危机感令她直接将手中灵剑散为灵力，瞬间结作厚实的盾，护在自己身前。 下一瞬，锐器破空的轻响迎面袭来，紧接着，盾上传来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 “哎呀，好香的灵力~” 就在玄览凝灵化作照明光团时，伴随娇笑的女声，她对上了八只鲜红的小眼睛。 ——距离她不到三十步的地方，赫然盘踞着一只白色大蜘蛛！ 先前还活蹦乱跳嘴碎的黄皮鼠，此刻已经被一只尖脚贯穿了身体，脑袋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面对如此血腥的场面，玄览依然面不改色。 “阁下可是‘殿主’？”她平静而客气地问。 “我是主人的门卫哦~”蜘蛛妖笑答，随意晃了晃挂着黄皮鼠尸体的尖脚，“你带来了‘叛徒’，莫非是想向主人投诚？” 不等玄览开口，面前蓦地罩来一张雪白大网！ “既然如此，你便是我的竞争对手！” 除妖师的记忆里，倒是有应对这类妖物的经验，玄览不紧不慢地划破手指，以血为媒画出一道火符，鲜红的火蛇很快缠上蛛网。 然而她却听到了蜘蛛妖的笑声。 “这里可是无光深渊！你以为我还会怕区区火焰？”蜘蛛妖眨着八只眼睛，将黄皮鼠剩下的尸体丢入口中，同时腹部的喷丝器涌出大量粘稠的丝线，无视火蛇，铺天盖地封锁玄览的四周。 “已进化出抵抗高温的能力，至少为b级妖物。”玄览下意识在心中判断，同时颇感遗憾，“如果我的内息是魔气而非灵力，一下就能把蛛网侵蚀干净。” 可惜她现在没法用魔气，火符的高温不足以烧断蛛网，那就只能靠剑气斩斩看了。 为了一击得手，她毫不犹豫地调用了五成灵力凝为长剑，几乎是纯白的剑锋缠绕火焰，对上雪白的蛛网，接触瞬间，逼人剑气便以接触点为中心，涟漪一般向四周荡开！ 经她短暂压缩的剑气直接炸了，一截截蛛丝如同雪花般飘散在半空。 趁蜘蛛妖猝不及防，玄览踏上灵力剑，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她毕竟不是端玄本人，在没受过训练的情况下，无法利用那些记忆随机应变。 与其狼狈地死战到撑不下去求救，她觉得主动撤离更有价值。 念头刚落，玄览忽然发现前方多出一道人影。 她慌忙刹住剑，人影也适时让到一旁，一双赤红的魔族血瞳诧异望向她。 “这就败啦？”端玄打开手中照明筒，“我刚想来凑个热闹。” “高火抗蜘蛛妖，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付。”玄览跳下灵力剑，如实报告。 “搞不定蛛网是吧？”端玄随手拿起灵力剑，经过她往里走，“我教你。” 第6章无光深渊06 “对付高火抗妖物，尤其是这种能编织束缚类网兜的攻击手段，得活用多种方式，找最有效的。” 站在挂满山道的蛛网前，端玄推着眼镜说，“如果地形可利用，那就从地形下手。” 她抬起从玄览那儿拿来的灵力剑，说完便朝着周围的山壁一剑砍去。 “这座神殿藏得有些深，虽无结界，但有高火抗的b级妖物作‘守门人’，多半是殿主不会阵地类的法术。” 山壁坍塌时，端玄仍在不紧不慢地分析。 眼见着碎石纷纷压在蛛网上，就要将山道掩埋，一个巨大的黑影蓦地跃上半空，以泰山压顶之势向她们砸来！ 玄览已经见识过蜘蛛妖的模样，眉头一皱，立刻凝出防御盾，正要替端玄挡住这一击，却被一只胳膊揽腰拐向后方。 “硬碰硬没意思。”端玄的声音几乎贴着她耳际响起，“这儿的地形于我们不利，先把它引到开阔地带。” 蛛网需要有固定点才能发挥出最大作用，开阔地带会将蜘蛛妖的优势降到最低。 浓郁的灵力香味钻入鼻中，玄览不自觉地吞了口唾沫，趁机提醒：“没有妖物会拒绝‘炉鼎’。” 她在委婉暗示端玄，别忘了她也是妖，安全起见，她们最好保持些距离。 而端玄收到了这一暗示，却开她的玩笑：“怎么，你也想吃我啊？” “准确来说，是需要您的灵力。”听她语气轻快，玄览紧张的心情也跟着缓下来，认真解释，“压缩剑气能破蛛网，方才我浪费了五成灵力。” “那确实挺浪费，b级妖物不配。”端玄说话时，搂着她一退再退。 “炉鼎”体质散发出的香气诱着蜘蛛妖，尽管它清楚自己不该离开岗位，奈何这股味道实在难以抗拒，不知不觉间，它已经爬出被山石掩埋的通道，来到长满黑紫色灵植的平原上。 八只小眼睛盯着两个散发着一模一样气味的生物，蜘蛛妖歪了歪头，忍不住好奇问：“我怎么从没见过你们？” “我们刚来这里没多久。”端玄挑了个安全位置站定，这才松开玄览，“听说‘殿主’会收留我们这样无家可归的可怜虫，就过来碰碰运气。” “你们都要见主人呀——”蜘蛛妖拖长音，目光不断在她们身上打量，“那可得拿出足够的诚意~光是一个小小的叛徒可不够呢。” “阁下想要什么？”端玄故意配合着接过话。 她大概能猜到对方的心思，不外乎是在自己和镜妖之间挑一个猎物，甚至更贪婪一点…… “你们就不错！” 端玄念头刚落，漫天蛛网便朝她们当头笼罩下来，这回还伴随着墨绿色的毒雾，想来蜘蛛妖也打算速战速决，唯恐战斗拖久招来“殿主”。 “那可得看阁下有没有这个口福了。”她笑眯眯地说完，目光骤然转寒，周身气场也随之一变。 玄览离她最近，瞬间觉察到了杀意，下一秒，身旁的除妖师便化作残影。 她嗅到了淡淡的水味，再看去时，晶莹剔透的坚冰将蛛网和毒雾尽皆封于其中。 此刻剑光一斩，坚冰碎裂，轻易破开蛛网的端玄不等蜘蛛妖反应过来，反手就将灵力剑投向喷丝器！ 她动作太快，加上蜘蛛妖过于轻敌，保护喷丝器的甲壳还没合拢，就被灵力剑上附着的冰气冻结。 “这种时候再用压缩剑气，就很合适。” 伴随端玄的声音，一声剑吟乍响，随后传来蜘蛛妖尖锐的惨叫。 喷丝器被压缩剑气一炸，体内相连的脏器也跟着碎裂，蜘蛛妖疼得发狂，所有的步足一齐挥动，快得几乎出现残影。 然而在端玄眼中，这种速度根本不足为惧。 她甚至还能在躲闪的间隙丢出符纸，把蜘蛛妖的毒牙和毒腺封死，再用自己的剑先后斩下每只步足，最后一脚踩在蜘蛛妖背部，将只剩下身躯的它踩进坚硬的地里。 “其实刚才我就想问个问题。”她看向正赶来的玄览，“你吃妖么？” 无光深渊给她的感觉，便是无秩序的原始世界，这个世界的妖物大都遵循“丛林法则”，弱肉强食，在天地灵气枯竭的情况下，这应该也是最有效的灵力摄取方式。 “我没有吃妖的记忆。”玄览答，“但如果您不介意，我可以试试。” “行，吃一个我看看。”端玄做了个“请”的手势。 “呜呜呜呜！！”蜘蛛妖痛个半死，气还没缓过来，闻言慌忙挣扎。 第7章 端玄撕开半张封嘴的符纸，只听它叫道：“是我有眼无珠冒犯了！我这就带二位大人去见殿主！” 它的步足全被端玄斩了，按理说应该动不起来。 但端玄垂眸一瞥，发现步足的截断面上居然已经开始生出细长透明的尖角，这家伙的再生能力着实有点东西。 念着此行的目的便是见“殿主”，她朝还在观察从哪儿下口比较好的玄览招了招手，等她跳上蜘蛛背，再开口：“那就走吧。” 蜘蛛妖赶紧迈着新生的小短腿，以最快的速度驮着她们回到自己把守的通道。 她们战斗的时候，路已经彻底被山石掩埋了，不等蜘蛛妖爬上碎石堆，端玄直接挥出一道剑气，碎石开路。 “就你一个看门的守卫吗？”她问蜘蛛妖，“其他妖物呢？那只黄皮鼠可是告诉我们，不少大妖在这儿为‘殿主’卖命。” “嗐！那是从前，现在守卫就剩我一个了。”蜘蛛妖叹了口气，“黄皮鼠叛逃得早，它压根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 通道并不长，它很快带着二人走到一扇石门前，努力抬起前脚碰触了一下某个机关，只见赤色图腾亮起，紧接着石门从中分开，缓缓移向两侧。 昏暗的光芒出现在前方，静悄悄的大殿之中，到处挂着用以照明的灵力灯。 “主人！来了两个我拦不住的！求您救我！！”蜘蛛妖刚进殿，就突然高喊了一嗓子。 见它没有继续说的意思，端玄直接将那半张符纸拍了回去，手中剑再度挥动，只一瞬，便将那些新生的步足全斩了。 “研究出吃法了吗？”等待殿主现身时，她随口问玄览。 “我可能需要变回镜子。”玄览为难道，“它太大了，我得先把它困入镜中，再慢慢炼化。” “听见没，‘殿主’？”端玄当即仰头喊，“您要是再不出来，这位唯一的守卫可就要成为口粮了！” 她话音刚落，直觉便触发了她的警惕心。 明明什么也没感知到，但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第一时间拽过玄览，迅速离开原地。 就在她们落地瞬间，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出现在原来的位置上。 那是一头通体漆黑的豹子，灰绿色的眼眸紧盯着端玄，浑身散发出凛人杀意。 “人类？”它发出沙哑的低吼，“为何擅闯我的领地？” “它的速度很快。”玄览低声提醒，“能做b级妖物的主人，实力不低。” “但它有交流的打算。”端玄镇定地与黑豹对视，“不好意思，我们误入无光深渊，只想找个熟悉环境的当地妖问问。” “问问？你们想知道怎样离开无光深渊？”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黑豹忽然大笑，“我在此困了数百年！既然来了这儿，就别想离开！” 不等端玄追问，它的身体蓦地消失，殿中全部的灵力灯也随之熄灭。 “它会夜视！”玄览顿时皱紧眉。 “不怕，我有直觉。”端玄一点也不慌，反而继续跟黑豹说话，“在下对各类结界颇有研究，听说无光深渊是因‘天狗食日’……” 话没说完，她便凭借敏锐的直觉，拉着玄览躲开暗中一击，顺手还给了黑豹一剑。 “不好好听人讲话，难怪妖们都会背叛你！”端玄大声嘲讽，“你要是真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不如与我们合作。倘若只想猎杀我们，不好意思，你才是猎物！” 黑豹并没有再出声，然而直觉再次告诉端玄，这家伙仍没有放弃攻击她们的打算。 好赖话说尽，端玄懒得再多言，等黑豹的气息又一次接近自己，她并未继续躲闪，而是猛地出手。 玄览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了黑豹的怒吼声。 端玄仗着艺高人胆大，直接揪着黑豹的后颈皮骑上背，空着的手往储物戒里一抹，捻着一支强力麻醉针，摸黑扎进了黑豹颈部。 比起大蜘蛛，她对付这种毛茸茸的猫科动物反而更有经验。 这支麻醉针就连s级妖物都遭不住，谁知黑豹却只是动作变得迟缓。 端玄本想再补一针，结果手中抓着的豹毛突然变为锐刺，要不是她的直觉远超常人，在豹毛变化的瞬间就松手跳下，只怕这一下整个手掌都要被扎破！ 感受着指尖细微伤口处传来的麻感，她啧了声：“高毒抗啊！难怪不怕麻醉。” 这时，四周环境亮起。 她与黑豹缠斗期间，玄览趁机重新点燃了殿内的灵力灯。 即便亮起的灵力灯只有几盏，但也足够她们看清黑豹的动向。 已经炸毛变成一只“刺猬”的黑豹站在昏暗的光芒中，不知为何，它居然没有再度发起攻击，而是收敛一身毒刺，抬起前肢直立，转眼化为人形。 “我的确不是阁下的对手。”一身黑袍的年轻女子出现在二人眼前，灰绿色的眼眸里流露出不甘，“我可以与你们合作，但你们不得再惦记吃我的守卫！” “这得看阁下表现出多少诚意了。”端玄推了推眼镜，收敛杀意，摆出一副和善的笑容，“那么，合作愉快？” 第7章无光深渊07 与黑豹妖建立临时合作关系后，端玄开始随意在神殿中走动。 这座神殿的建筑风格，与放置镜妖的无主神殿差别不大，唯一的不同在于这儿的墙上留有颇深的爪痕，各处多少都有些，很明显是大量妖兽生活过的痕迹。 “有妖兽控诉了你的欺骗行为。”她对跟在身后的黑豹妖说，“它们说，你拿一些非常美好的景物诱惑大量妖物为你卖命。” “我不过实话实说，是它们自愿要追随我。”黑豹妖似乎不想提这事，语气有些烦躁，“再说了，无光深渊本来就不是寻常妖兽该待的地方！虎豹豺狼都该奔跑在山林里才对！” “难道你也是从别处来的？”端玄好奇问，“无光深渊里可没有山林。” “问别人之前，难道不该先说清楚自己的情况？”黑豹妖反问。 端玄推了推眼镜，在心里叹了口气。 要不是心中疑惑必须亲口问个清楚才踏实，她实在不想亲自交涉。 “我生活的世界和这里完全不一样。”她选择性地告知情报，“那里很太平，人类与妖兽居于一处，四季分明，到处都充满生机。” “那可真是个好地方！”黑豹妖轻啧一声，“我跟阁下的情况差不多，只不过我们那儿妖族更多些，人类大都生活在人界。” 合作关系刚建立，端玄倒也不指望她对自己透多少底，点了点头，继续说下去：“我是工作时突然失去意识，醒来后就到了这儿，还倒霉掉在祭坛上。” “工作？”黑豹妖不解。 端玄想了想，“出任务。” 见黑豹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大概确定了对方生活的时代。 但黑豹妖并没有跟着交代自己的穿越经历，而是看向一直跟在后方的玄览：“她呢？” “噢，是我同胞姐妹。”端玄随口扯谎，有意试探，“我俩是一起的。” “你一个人类，同胞姐妹是镜妖？”黑豹妖冷笑，“她怕不是化形时映照了你，才变成这个模样吧！” “哟，看来你还挺见多识广嘛！”端玄讶然，“既然你知道镜妖，那就应该明白我没说假话，我们的确不分彼此。” 她倒也没太过震惊，根据相关记载，古代的妖物种类确实要比现代丰富，器灵成精更是常见。 大概是看出来她也不愿透露更多，黑豹妖主动道：“我名齐然，那位守卫叫吉吉，二位怎么称呼？” “端玄。”端玄说罢，又指向镜妖，“玄览。” 交换完名字，便算初步建立了信任。 “我想了解一下那些‘追随者’的事。”逛到有桌椅的地方，端玄随意挑了把玉椅坐下，“虽然无法确定你是不是在说谎，但总比瞎猜要好。” 玄览默默走到她身后站定，与她一起凝视齐然。 “也没什么，它们瞒着我捉弱小的妖物去散灵，被我发现之后全杀了。”齐然也跟着坐下，翘起腿漫不经心地说，“无光深渊的环境太残酷，为了那一口灵力，它们什么都做得出来。我不需要那样的合作者。” “哪怕它们为你卖过命？”端玄随口问，神情并未有所变化。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从哪听来的谣言，但我从未让任何妖物为我卖命。”齐然强调，“如果是它们坚持这么认为，那事实也是我救它们在先。” 端玄毕竟不是当事妖，更何况那些妖都死完了，再追究也无意义。 “我姑且相信你的话吧。”她说，“吉吉呢？为什么它被你留了下来？” 齐然望向缩在角落里疗伤的蜘蛛妖：“它宁愿待在蛛网上‘守株待兔’饿死，也不会干这种事。” “这么听起来，你是只为了维持秩序不择手段的妖。”端玄托着下巴评价，“只要我们做的事不触碰你的底线，便不会成为你的敌人——我这么理解没问题吧？” 第8章 见齐然点头，她从储物戒里拿出一块空白灵笺，将自己之前绘制的地图拓印了一份递过去：“这是我们的临时住处，如有需要，可以来找我们。” 接着又取出一瓶疗伤药：“这个促进外伤愈合，算我给吉吉的赔礼。” “阁下倒是能屈能伸。”齐然没拒绝，只是诧异地打量着她。 “毕竟是合作伙伴，你不威胁我们性命，我们自然也会拿出应有的诚意。”端玄摊手，“要是阁下没有别的事，我们先告辞了。” 觉察到她的言外之意，齐然皱起眉，试探着提出需求：“你们打伤了吉吉，它痊愈之前我没有守卫。既然阁下刚才说自己是研究结界的行家，帮我搭个结界如何？” - “为什么不趁机让她带我们去‘天狗食日’的地方？” 离开齐然的神殿后，一直保持沉默的玄览忽问。 “唯一的守卫受伤了，她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神殿。”端玄解释，“她的警惕心不比我少，哪怕我为她布置了足够结实的结界，她也不敢轻易外出。” 她打了个哈欠，“更何况我也累了，还是先回家睡觉吧！” 不管是使用法术，还是布置结界，都得消耗大量灵力。 偏偏她的灵力和体力挂钩，这儿的灵气又太过稀薄，只能靠休息补回来。 “放心吧，睡之前我会先给你补充灵力的。”转头对上玄览的目光，端玄笑着保证，“有个可靠的护卫在身边，我能省心不少。” 这是实话，即便如今的镜妖只能勉勉强强模仿她的记忆战斗，但至少她忠于自己，并且还能代替自己先行试探。 放在她生活的世界，培养一个合格护卫的代价可是很高的，现在她只需要支付灵力就好，简直做梦都会笑醒！ 见她半点焦虑也无，还有心情打趣自己，玄览却皱起眉头。 “如果只出现一位穿越者，或许是巧合。”她沉声分析，“但齐然也是穿越者，并且是实力不弱的大妖……” “情报太少啦，哪怕你把所有的信息理出来也没用。”端玄截住话，“咱们这才探了多少地方？见了多少妖？特殊个例可没法说明什么。” “说实话，听齐然讲述时，我也试着往这个方向考虑过，但很快就因为发现线索太少，果断放弃了。”她耐心向玄览解释，“着眼于细节是好事，前提是你知道细节究竟代表着什么。” “……抱歉，是我钻死胡同了。”玄览很快反应过来。 “与其纠结残缺情报，不如多睡睡，没准有助于融合记忆。”端玄笑着说，“睡足了，我也好教你战斗技巧。” 或许是因为有了合作伙伴，她心情好，话也变得多起来，甚至叨叨了一路在什么时段睡觉、睡多久最有益身心之类的废话。 相比那些仗着修为在身，加班不停的工作狂同事，她更像个寻常的上班族，到了该放松该享受的时候，也会认真在这些方面下功夫。 而玄览也一路认真听着，时不时应和两句，不过她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免得再下意识想些短时间内得不出结果的事。 “有件事，不知主人能否允许。” 等进入结界，回到无主神殿，玄览嗅着浓郁的灵力香味，实在没忍住问：“您休息的时候，我能吃掉那些溢出的灵力么？” 不等端玄应答，她又补充了句：“我会将动作放轻，绝不惊扰您的睡眠！” “可以是可以，反正那些灵力溢出也是浪费。”端玄爬上玉床，随意地盘膝坐下，仰头看她，“但你要怎么吃？吸空气吗？” 玄览想了想，道了声“失礼”，也在玉床上坐好，慢慢挪到端玄身旁。 “我的人形是映照主人而生，只要与您接触，便能得到您的灵力。”她神情严肃地解释道，“比如，我与您手掌相合，只要您允许，您的灵力便会自行进入我体内。” “那还挺方便啊？”端玄顿时露出惊讶又好奇的目光，“对你来说，我就相当于一个人形‘充灵力宝’是吧？” 见玄览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她反而大方地伸出手，“吃呗！别的妖物想吃我的灵力，还没资格呢！” 一切都在玄览预料之内，包括端玄的反应。 也正因此，她并未握住对方的手，而是轻声问：“我今日的行为，是否给予了您足够的安全感？” 她不过是一只继承了除妖师记忆的镜妖，所做一切都是基于记忆的模仿，没法真正代入人类的视角去考虑这些细节，只能在事后想办法总结、复盘。 猝不及防被这么问，端玄愣了一下。 “你刚才也许是专注于梳理线索，没听清我的话。”回过神后，她看着玄览说，“可靠的护卫，让我很省心。这就是我目前对你的评价。” 她自己偶尔会犯这种小毛病，专注想事情的时候，就不知道身边人在讲什么了，没法一心二用。 或许镜妖也会继承同样的坏习惯。 不知为何，玄览听完莫名觉得她没理解自己的意思，甚至还误以为自己没好好听她说话，但转念又认为应该是自己没问到重点上。 她短暂思考了会儿，又补充道：“我不清楚一个合格的护卫应该做什么，只能根据您的记忆去尝试。若有疏漏之处……” “哎呀，我这儿没有那么多规矩，你也用不着拿我的记忆去约束自己。”端玄摆摆手，“我一开始就说过，你想做什么是你的自由。如果我觉得被冒犯了，或者发现你做的事触犯我的底线，也绝不会憋着忍着，而是马上告诉你，明白了吗？” 不等玄览应答，她干脆直接握住她的手，让她们的掌心相合，“相应的，你要是有看不惯我的地方，直说就好。” 见玄览面露困惑，端玄想了想，“毕竟咱们现在是‘亲密无间’的战友，各种意义上。要想在这个未知的糟糕世界活得久一点、好一点，我们必须尽快建立信任，然后相互依靠着走下去。” 至少她是这么想的。 哪怕她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可谁让她救下一只镜妖，又让对方意外拥有了自己的全部记忆呢？ 就像捡回流浪猫一样，既然救了，合该对小家伙负责到底。 第8章无光深渊08 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玄览垂眸应了声“好”。 尽管得到了端玄的认可，听明白了她的解释，但她还是觉得遗漏了什么。 注意到端玄面露倦色，她决定将目前的怪异感觉放一放，先补充灵力，也好让端玄早点休息。 于是她闭上眼睛，放松身心，静待灵力流入体内。 也不知是因为接触面积太小，还是别的缘由，玄览很快就发现灵力流速相当缓慢，比她的预期差很多。 “你真在吸收灵力吗？”片刻后，她听端玄诧异问。 “……在。”玄览不禁皱起眉，“只是太慢了。” “你这速度哪怕‘充电两小时’，恐怕都未必能‘通话五分钟’。”端玄吐槽，“还是变镜子吧，我投喂你灵力花不了多少时间。” 玄览正要点头，脑中却蓦地闪过一个猜测。 “您先被变成了‘炉鼎’体质，我是在这之后才映照了您，难道我要用‘炉鼎’的方式才能主动补灵？”她用非常轻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 端玄：“……” “先变镜子。”她推了推眼镜，直接沉声下令。 她不去想象都能凭直觉猜到，这将是多么一言难尽的画面。 玄览料到她会生气，忙道了歉，随后乖乖变回镜子，任她将自己捧起，注入灵力。 然而她们很快就发现，补灵居然失败了！ 就像刚才双掌相贴一样，注入镜面的灵力仅有丝缕被吸收，几乎“喂”不进去！ 意识到玄览的猜测极有可能是真相，端玄彻底黑了脸。 “主人，我还可以去吃妖……”玄览小声提醒。 “不用，咱们先尝试钻规则漏洞。”端玄扶着镜框道，“首先，我们已经确定接触可以为你补灵，只不过收效甚微。” 她将衣袖捋起，露出半截胳膊，正色道：“接下来逐步调整变量，先从扩大接触面积开始。” “流浪猫”救都救回家了，条件允许的前提下，她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对方再去垃圾桶里扒拉口粮。 察觉到她的恼怒，玄览其实想说“不必勉强”。 但她一对上端玄认真的目光，便知在所有的尝试宣告失败前，劝说是无用的。 在心里暗叹完，她变回人形，也捋起衣袖，随后将胳膊贴了过去。 五秒、十秒……半分钟…… “扩大接触面积并不会改变什么。”端玄面无表情地缩回手。 “并且效果更差了。”玄览边回忆边补充。 但这次失败让端玄大致有了新的猜测，听罢玄览的反馈，她直接张开胳膊，一把将人拥进怀里。 突然变浓的灵力香气扑鼻而来，玄览呼吸一滞，还未回过神，后背便被用力一按，整个人顿时和端玄紧贴在一起。 第9章 温热的气息呵在她颈间，她能感到脸颊被轻贴，两瓣柔软似触非触，保持着相当微妙的距离。 脑中的记忆让玄览立即明白端玄这是在做什么，尽管清楚她只是想验证猜测，并没有别的意思，这种程度的亲近仍令玄览瞬间僵住。 她们的身高一致，但由于位置关系，玄览垂眸就能看到端玄衣领内侧那一截白。 不知为何，她竟觉得那截白色有些刺眼。 就在她目光落定时，大量灵力忽然自行涌入身体。 玄览猝不及防，当即岔了气，弓起身体猛地咳嗽起来。 她下意识想要挣脱端玄，对方倒也没阻拦，觉察到她的挣扎，便松开胳膊放她自由。 “好消息是起效了，效果不错。”等玄览的咳嗽声稍微缓下来，端玄推着眼镜告诉她试验结果，“坏消息……想必你也能猜到。” “炉鼎”体质在绝大多数记载中，都是万恶之源，端玄穿越前看过的各类作品里，涉及到这种体质的剧情也时常伴随着一言难尽的画面。 “我们之间的补灵效果，可能与互动的亲密程度有关。”她极其不情愿地说下去，“‘十指相扣’是小学生都能轻易做到的简单互动，所以你得到的灵力也少。” 玄览默默点头，没敢接话。 “而‘拥抱’也分等级，亲人、朋友与恋人间的拥抱，亲密程度各不相同。”说到这，端玄神情古怪地看向玄览，“我刚才试了一下恋人级别的，你……感觉如何？” “……我不习惯。”玄览垂下目光，不等端玄追问，她语速飞快地说，“补灵方式还有很多，您不必勉强自己。” 她会觉得不习惯，也就意味着端玄不习惯。 即便方才有那么一瞬，她心底莫名生出一种渴望，一边排斥，一边又期望这个拥抱能持续久一点，但她不希望端玄因为补灵而坏了心情。 这件事上她撒了谎，然而端玄并未看出来。 “说实话，我不太希望你吃妖。”端玄叹了口气，“吃妖的风险不能避免，每只妖物灵根属性各异，内息一杂，你炼化时就会痛苦。但我的内息对你来说是无害的，并且十分纯净，要多少有多少，管饱。” 她顿了顿，“要不然，咱们找个折中法子？” 如果只要抱抱就能完成补灵，其实端玄私心希望镜妖稍微克服一下记忆带来的不适。 不然她们就得时不时外出狩猎妖物了，哪怕她们都不怕战斗，也该尽量避免战斗——疗伤物资暂时是有限的，谁也不知道后面会遇到什么，前期理应减少消耗。 “如何折中？”玄览问。 她最担心的是端玄的感受，既然端玄主动提出新尝试，她自然不会拒绝。 “你找个自己能接受的拥抱方式，抱我。”端玄说完便脱了风衣躺下，“既然你打算在我休息时吃掉溢出的灵力，那就研究一下这期间的补灵。” “不必顾忌我，实际上我没有你想的那样介意。”她摘下眼镜放好，安然闭上眼睛。 即便是来自天道的恶意，只要能合理化为己用，依然是开挂般的馈赠。 凝视已经放平心态的除妖师，玄览动作极轻地挪到她身后。 她很快将人半搂在怀，小心翼翼调整位置，一点一点拉近距离。 既然无法避免，她就把握好度。 对于端玄而言，后背向来是不能轻易暴露给他人的，但这回她却感觉到了一种奇妙的慰藉，令她缺乏安全感的心一下子踏实不少。 “被另一个自己拥抱的感觉，好像不算坏……”她嘀咕一声，注意到灵力开始往镜妖那边涌，这才如释重负地放任自己睡去。 端玄很快就睡着了，然而玄览却并不怎么安心。 妖物的本能在时刻提醒她，这样还不够。 浓郁而香醇的灵力还有那么多，她不能满足于此。 ——她应该不择手段得到更多，乃至全部！ 这一念头起时，玄览浑身一激灵。 绝对不行！除妖师是如此信任她，哪怕只是为了报恩，她也不能辜负她！ 她强压下叫嚣的妖物本性，待到端玄睡熟便放开她，逃也似的离开了无主神殿。 ——“我与您同又不同。” 独自走在灼热的大地上，玄览不由得想起自己不久前说过的话。 她恐怕永远都摆脱不了妖物对灵力的贪婪，没有办法真正成为另一个“端玄”。 她知道端玄也很清楚这点，但她与人类相处太久，沾染了他们的善良和负责，又仗着自己的实力足以应对意外，所以才会自愿承受留她在身边的一切后果。 正因为理解端玄如此别扭的选择，她必须尽快寻找其他的补灵方法。 再次来到自己险些丧命的山洞，玄览敛去周身气息，紧握一把灵力凝成的长剑往里走。 无光深渊环境恶劣，除了各处的无主神殿，也只有这种放置着神坛的山洞适合栖身。 即便这里屡次死过同伴，那群妖物依然没有离开。 玄览出现时，它们甚至还在分食之前被杀的同伴尸体，咀嚼声一片，血腥味刺鼻。 但嘈杂的噪音很快便安静下来。 无数目光聚焦在安静的白衣女人身上。 “……‘炉鼎’？！” 也不知是谁先叫了声，一时间，围在一起的妖物们顿时如同洞外的岩浆一般，蓦地沸腾起来。 它们见识过“炉鼎”的厉害，惊恐地想退缩，同时又被灵力的香味吸引，涎水不受控地淌落，恐惧的目光中，夹杂着藏不住的贪婪。 “除了拥有除妖师的记忆，我大概也和它们没什么区别吧。” 斩下灵力剑时，玄览不禁这么想。 - 端玄是被血腥味惊醒的。 即便这股味道非常淡，几乎不可闻，然而它来自妖物。 警惕令她逼着自己强行睁开眼，随后便和正准备从自己身上翻过去的镜妖对上目光。 “你去哪了？”端玄下意识问，“复仇去了？受伤没有？” 玄览原本打算实话实说，但回来的路上，她又觉得端玄应该会优先考虑“复仇”，而非“补灵”。 毕竟“补灵”已经当着她的面顺利进行了，复仇才是更合理的离洞原因。 于是她清理血迹时，故意保留了一些血腥味，好让误解真正落实。 “没有。”玄览微笑着答，乖乖在端玄面前坐好，“它们不是我的对手。” 端玄狐疑地打量她几秒，干脆拉过她的手搭上脉，探入灵力检查。 内伤倒是没有，只不过…… “……你吃了多少妖？”感知到前方堆积着庞大而杂乱的诸多灵力，她顿时皱紧了眉头。 第9章无光深渊09 玄览知道吃妖的事瞒不过端玄。 “您不必担心，我没有做能力之外的尝试。”她答得不慌不忙。 她也清楚，端玄介意的只是自己会不会因为猎妖和吃妖而受伤。 毕竟这个世界唯一的秩序是“弱肉强食”，觊觎炉鼎的妖物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她们共同的敌人。 那么只要她掌握好这个度，端玄自然不会阻止她。 盯着她看了很久，端玄才开口：“怎么吃的？整只妖？还是只吃妖丹？” “我变回镜子，吸收了它们的尸体，觉得装不下了便回来。”玄览答，“如果您觉得吃妖丹更好，我便只剔出妖丹炼化。” “……你根据自身情况决定吧。”见她面色如常，看不出不适，端玄只好说，“下回离开之前，好歹告诉我一声。不然你失踪了，我上哪去找新的护卫？” 护卫不护卫的倒是其次，镜妖是靠灵力来维持人形，万一身受重伤灵力耗尽，恐怕又会变回最初那副毫无反抗之力的模样。 端玄不希望这种事情再发生第二次。 玄览松了口气，顺从地应下。 她需要一点时间炼化灵力，和端玄打了声招呼，便去殿中找了个不会打扰她休息的空地待着。 玄览离开后，端玄睡意全无。 基于对自己的了解，她总觉得镜妖在隐瞒什么。 镜妖真有那么强的报复心吗？又或者是借助“报复”掩盖外出的真相？ 她现在有足够的时间思考，于是发散思维设想了许多。 最终想到了她们之间特殊的补灵方式，以及自己和镜妖最大的差异。 妖物比魔族和人类更依赖灵力，正因此，它们生来就对灵力有着强烈渴望，而这种渴望几乎是刻进dna里的。 可镜妖又属于器灵一类，并非能够传承血缘的兽类——自己之所以敢和化了人的镜妖一起睡觉，也是基于这点。 但假如镜妖也存在妖物的这种缺陷…… 思路瞬间变得清晰，端玄恍然大悟。 她心情复杂地看向玄览离开的方向，感觉要是再允许这只镜妖跟自己一起睡，让她时刻嗅着自己无意散发出的灵力香味，她悄悄外出猎妖只会成为常态。 第10章 不过，她该怎么和镜妖商量呢？ - 端玄看不到的神殿一角，玄览特意布置了隔绝屏障，确定它足够结实，这才蹙眉去对付刚摄入的灵力。 她知道端玄的告诫是对的，摄入内息一杂，炼化时就会痛苦。 杂乱而暴戾的灵力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在她体内乱撞，她疼得冷汗直冒，眼镜也戴不住，被她摘下来放在一旁，以免自己无意识将它损坏了。 她蜷起身体，咬紧牙关将一团乱麻似的灵力一点点理顺，汇入经脉与脏腑。 其实不管是经脉还是脏器，都是属于人类的内部构造，对于镜妖而言实在过于复杂，端玄毕竟没有吃妖的记忆，玄览炼化妖物尸体时，感到生疏又吃力。 即便如此，她仍打算瞒着除妖师。 然而，就在她痛得麻木，将要失去意识之时，耳中忽传来屏障破碎的轻响。 “啧！我就知道！” 熟悉的灵力香味在鼻尖弥漫开来。 玄览下意识睁眼，却又立刻偏开目光。 “尝到苦头了吧？”将她的狼狈模样看在眼中，端玄叹了口气，“别以为耍点小聪明就能瞒过我！没有人比我更懂我自己的坏毛病！” 她受伤或生病时，也总习惯下意识躲起来，独自疗愈，直到无碍才出门见人。 “不希望给人添麻烦，最后总会惹出更大的麻烦。”她蹲下去为镜妖擦拭额上汗，轻捏她的两颊，迫使她转过脸看向自己，“我大概能猜到你在害怕什么，但总有办法解决，前提是你得告诉我。” 不等玄览说话，她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快步回到休息的地方。 她给玄览喂了两颗止痛药，随后将手放于她丹田位置，探入灵力协助炼化。 “睡会儿，这是命令。”见镜妖还在勉强睁眼看自己，端玄只得板起脸，“你醒着只会妨碍我。” 玄览这才乖乖闭眼。 “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她喃喃。 端玄撇了撇嘴，没接话。 她看着镜妖，就像是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强大又弱小，强在实力，弱在交际。 也许是因为魔族的身份，她最早的时候确实很难融入人类的社交，担心自己身份暴露后，会引来他们异样的目光和指点。 妖魔妖魔，不管妖物还是魔族，在人类眼中恐怕都是另一种生物。 现在这种情况倒是少了很多，只要她自己不在意，也不去理会他人的目光，这种烦恼自然而然就不存在了。 反正愿意接近她的人，不管她是什么，他们都会选择最大程度的包容。 灵力畅通无阻地在镜妖体内穿行，端玄十分耐心地将那些杂乱的灵力分类、转化、提炼，变成不会伤到内脏的纯净灵力。 听着镜妖的呼吸声逐渐平缓，身体的颤抖也几乎不再有，她忍不住又去捏对方的脸。 ——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你思考的时候，到底参照了我什么时期的记忆啊？”她自嘲似的道，“简直傻得可笑！” “我想尽可能多了解您，于是追根溯源了。”玄览小声答，“如果您介意……” “我不介意。”端玄截住话，想了想，又觉得这么说太过绝对，便改口，“我没有那么介意。你觉得这样更好，那就这么做，做之前告诉我一声，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魔族向来长寿，她活得太久，都要忘记过去的自己是什么样了。 药物作用下，玄览终于还是沉沉睡了过去。 她再次坠入记忆的海洋，无数画面映在她“眼中”，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从陌生变得熟悉。 端玄说得没错，休息的确有助于她融合这些记忆。 她也因此得以窥探除妖师过去生活的世界。 一栋栋高楼林立，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新鲜的空气中带着并不稀薄的天地灵气。 “喵——” 听见细细软软的猫叫，玄览下意识低头。 三只猫咪正在她脚边撒娇，毛茸茸的猫尾巴竖成旗帜，时不时扫过她洁白的裙摆。 “哎呀，小端你又在喂猫？” 同事的声音从对面响起，“要是它们吃得太饱，救助人员可就不方便拿食物‘勾引’了。” 她推了推眼镜，将猫粮倒在不远处的空碗里。 “救助站的人堵在高架上了，晚点才来接猫。”她答，“我不想让它们饿肚子。万一到时候捉猫真的有困难，我可以帮忙。” “你这么喜欢猫，干脆趁机领养一只呗？”同事笑起来，“咱们的工资虽然不算富裕，但养猫还是够够的。” 她却摇了摇头，垂眸看向只有几个月大的猫咪们。 这种非妖的凡兽，最多只能活二十年，就连平均年龄七八十岁的人类，也难以接受它们的离去。 对她这种长生的魔族而言，二十年……短得就像打了个盹，做了场梦。 半小时后，她最终还是亲手将猫咪们抓进猫包，目送它们被救助站的熟人带上车，挥了挥手告别。 “嗷呜——！” 一声凶巴巴的豹叫从耳畔传来，惊得玄览蓦然睁开眼。 “哎呀，这样不是很可爱嘛！” 紧接着传来端玄的笑声。 玄览撑着玉床坐起来，抬眼就看到端玄抱起一只通体漆黑的猫，笑得很放肆，“小小一只，揣在包里怀里袖子里都能带走！” “我可不是来当你宠物的！”黑猫张口发出齐然的声音，“无光深渊里不需要弱者，这种拟态毫无意义！” “看似无害的弱者可是强力诱饵，怎么就毫无意义了？”端玄随口反驳，下一秒却忽然转过来，“哟，你醒啦？” 她抱猫的模样，逐渐与记忆画面中的白衣女子重合。 “醒了。”玄览点头，讶然看向黑猫，“这位是齐然？” “不错。”端玄放下正瞪自己的黑猫，瞧着它变回黑豹，“她的守卫出了点状况，所以她才找到我这儿来了。” 黑豹目光冷冷，要不是因为有求于人，外加打不过端玄，玄览感觉她恐怕会先将端玄摁在地上暴揍一顿。 “吉吉怎么了？”玄览问，“它的再生能力很强，有药辅助，只需休息几日就能恢复。” “不是伤势的问题，它长毛了，还变了瞳色。”端玄解释，“虽然蜘蛛长毛没什么问题，但它新生的毛发手感特别像猫科动物。至于瞳色……” “吉吉跟了我几百年，它的眼睛一直是红色。”齐然接过话，“偏偏被你打伤之后，变成了灰色。” “红瞳在我的认知里，代表入魔状态和魔族。”端玄推了推眼镜，赤色的魔族血瞳微微眯起，“如今吉吉的红瞳变成了正常蜘蛛该有的颜色，只要它的身体没有出现异常，我认为这是好事。” “不管是不是好事，阁下的身份都值得我们警惕！”齐然皱眉，“我检查过吉吉的内息，是你的灵力进入了它体内，才导致了这种变化！” 玄览也想起来了，端玄直接将灵力剑刺进了蜘蛛妖的喷丝器里，随后压缩剑气“炸了膛”，一击重创蜘蛛妖。 “那也许是我的灵力有什么我也不知道的过人之处吧。”端玄耸了耸肩，“我以前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我也可以作证。”玄览下意识应和，“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主人是魔族。不管灵力内息还是炉鼎体质，都是来到这个世界后被强行赋予的。” 对上齐然越发冰冷的目光，她不避不让，只是客气地提议：“如果阁下不放心，不妨和吉吉一起住在这儿，以便我们观察。若真有个万一，也好及时处理。” 第10章无光深渊10 玄览自认为这个提议没有任何问题。 齐然和蜘蛛妖吉吉现在是她们的合作伙伴，那么最基础的帮助她们都是愿意给的，比如观察吉吉的身体变化，再比如提供一个足够两只妖休息的房间。 但齐然的反应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你在威胁我？！”黑豹向她龇出锐利的尖牙，喉中也发出低吼。 玄览怔了怔，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见端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首先，没有这个必要。”端玄双手环抱身前，语气平静，“我们之间的实力差距你也见识过了，我们要是真想拿你的守卫威胁你，哪里还用得着对你们这么客气？” “其次，‘打伤吉吉’和‘吉吉的变化’都属于意外事件，与其强行牵扯逻辑，怀疑我的身份，倒不如怀疑将我内息全部替换掉的这个世界，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一提到这个，端玄的声音顿时一沉，“魔族内息远比灵力可怕多了，沾之即被侵蚀，我从前可不是任妖垂涎的炉鼎！” 玄览一下子就听出了她压抑着的恼怒，她下意识伸出手，搭在了端玄的后背上。 效仿记忆中抚摸猫咪的除妖师，她动作轻柔地顺着端玄的背脊抚了两下。 第11章 端玄顿时一个激灵，被她弄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惊愕地侧过目光。 四目相对，只一个眼神，她竟就读懂了镜妖这一举动想要表达的意思。 ——“交涉的事，请交给我。” 她眨了眨眼睛，默许玄览自由发挥。 “抱歉，也许是我刚才的话有歧义，导致了阁下的误解，但我们对于合作伙伴的确没有任何恶意。”看向齐然，玄览温声道，“如果吉吉不仅安然无事，还因此得到了进化，不知阁下是否能对我们多一些信任？” 她注意到，齐然之所以会生气，本质是因为担忧蜘蛛妖的变化并非良性。 ——她很在意这位守卫。 齐然的目光在她们之间来回审视，良久才开口：“好，我答应住下。但吉吉的修为不足以辟谷，每日都需要进食。” “你家守卫不挑食的话，我们可以把猎到的妖物带回来。”端玄已经回过神，推着眼镜接过话，“我们外出期间，这座无主神殿也劳烦‘殿主’阁下仔细探索一番了。” 齐然毕竟在神殿住了几百年，想来应该比她们两个初来乍到的更容易发现线索。 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玄览松了口气，主动道：“我这就去收拾房间。” 无主神殿的空间很大，她回忆着齐然所在神殿的布局、陈设，很快就找到了所需的家具，带到远离端玄的空地一一摆放好。 她没收拾多久，齐然就过来了，以人形的姿态，怀里还捧着一团白。 “你没见过吉吉的巢穴，还是我来吧。”齐然说。 玄览点头让开路，与齐然擦肩而过时，她下意识多看了蜘蛛妖几眼。 缩小后的蜘蛛妖乖乖蜷成一团，猫儿似的依偎着齐然。 正如端玄所描述的那样，它原本光溜溜的身体上长了不少雪白的兽毛，一眼看去，质地光滑、柔顺，令她不由得想起蜷缩起来的长毛猫。 但她很快就看到了那八只半睁半闭的灰色小眼睛，以及伸出短短一截的八只细长尖脚。 “吉吉到现在都没什么精神。”齐然向她投去警告的眼神，“你最好祈祷它平安无事！” “抱歉，我能理解阁下此刻的心情。”玄览收回目光，不紧不慢地说，“但我相信主人有把握，吉吉不会有事。” 以端玄的习惯，要是真遇上让她也感觉棘手的状况，吉吉恢复正常前，就别想回到齐然身边了。 ——她必定会盯到它脱险为止。 齐然冷哼一声，将吉吉放在软垫上，变戏法似的从广袖中拿出韧性很强的丝线，在用断壁、断柱和屏风隔开的“墙面”角落快速缠绕。 就像蜘蛛结网一样，她的动作非常快，且精准，看起来早已习惯给吉吉搭窝。 “恕我冒昧一问，吉吉是您的同伴么？”玄览没急着走，而是试探着问，“您对它很上心。” 她记得齐然刚说过，吉吉做了她几百年的守卫。 几百年是相当长的时间，更何况这期间齐然还把追随者清理干净了，唯独留下了这只平平无奇的白蜘蛛。 “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吉吉作为一个守卫，却能在我身边留这么久？”齐然反问。 “至少对您而言，它是特殊的。”玄览猜测。 “它也许是我的同类。”齐然的语气变得缓和，“或者说，也许是我们这些外来者的同类。” 她边为吉吉搭建巢穴，边回忆，“你别看它现在这么凶，我刚遇到它的时候，它虽然也很强，但从不杀生，还因为不吃生肉又没法做熟食，差点活活把自己饿死。” 软垫上的蜘蛛妖睁开了两只眼睛，似乎不太高兴地瞥了她一眼，但它并没有吭声反驳。 “它记得很多‘外面’的事，唯独不记得自己的过往，哪怕是名字。”齐然淡淡地说，“你既然是镜妖，想必也清楚——记忆代表着过往，而过往经历会塑造一个人或一只妖的性格。” “反过来讲，即便是失忆者，也可以根据她表现出来的性格与行为，反推她的经历。” 合作伙伴愿意主动透露情报，玄览便安静地聆听，时不时点头。 尽管她意外发现了自己与吉吉的共同点，也耐着性子没有插话。 “我猜吉吉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是位被宠爱的大小姐。”齐然说话时，顺手把粘好的蛛网定了一下型，“但它从没给我添乱，还会主动帮我的忙，我们又都来自太平的世界，我将它视作同伴，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玄览恍然大悟。 她想起了端玄。 明明是除妖师，她却仍将她这只妖物留在自己身边，还想办法喂她灵力。 端玄甚至说，她们是“亲密无间的战友”，想来齐然恐怕也是这么看待吉吉的。 “你呢？你又是什么来头？”齐然话锋一转，目光有意无意瞥向玄览手腕上的束缚法器。 几乎想也没想，玄览脱口而出：“我和主人是一起——” “这种话骗骗小孩子得了！”齐然轻嗤一声，“你们不熟，我能看出来。” 玄览心中一沉，下意识推了推眼镜，没有接话。 “你是镜妖，镜妖在我们那儿的记载里，能够完完全全变成照镜人的模样。”齐然悠悠说，“你得到了她的记忆和模样，自然能以她的经验来应对一切，但……” 她顿了顿，“你们的性格差别很大。要么是你选中了被她故意隐藏的记忆作为参考，要么，是你自己原本的性质与这部分记忆更相近。” “……”玄览不知该说点什么。 她对自己的种族特性其实也没有太多记忆，正思考要不要趁此机会再多探听一点相关的事，又听对方说：“说实话，我会更乐意和你相处。” 玄览一怔，随后蹙起了眉：“抱歉，请不要趁机贬低我的主人！” 不知是不是因为窥探过除妖师的记忆，齐然发自内心的评价，让她莫名有点生气。 她再度道了声歉，随后转身大步离去，不愿再和齐然多说半句话。 回来的路上，她发现一道隔绝屏障横在神殿中央，散发着浓郁而熟悉的气味——不用猜也知道是端玄刚布置的。 “她没听见齐然的话。”玄览这么想着，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穿过隔绝屏障，她很快就回到了端玄身边。 “怎么去了这么久？”端玄正在地图灵笺上写写画画，头也不抬地问，“是不是被小豹子缠着问问题了？你要是不愿，下回直接拒绝她就行，别被拿捏了。” “小豹子”这个叫法让玄览沉默了一瞬，但她转念想到端玄真正的年龄——魔族近乎永生的寿数，突然就觉得自己刚才的担心是多余的。 端玄已经活得足够长，长到早就不在意外界对自己的评价了。 应了声“是”，玄览主动转移话题：“您在补充地图？” “嗯，小豹子给我说了几个妖物聚集的区域，也就是别的神殿和祭坛所在地。”端玄点头，“你要是休息得差不多了，等我补完就出发。” “我随时可以出发。”玄览说，想了想，又补充道，“刚才我探听到一些新情报。” “讲。” 玄览便将齐然对吉吉过往身份的猜测告诉她。 端玄起先还一心二用，听到后来，她直接停止了手中动作，神情严肃地推了推眼镜。 “你跟吉吉的情况很像。”她说，“都被抹去了属于自己的过往，只保留常识相关的一些记忆，还不全。” 不等玄览应声，她忽然笑了一下，“那么我和齐然呢？我们这些保留过往记忆的穿越者，又被‘抹去’了什么？” 玄览一愣，回过神后，惊得目光骤变。 “看来这个世界对我们这些外来者的恶意很大啊。”端玄缓缓说，“没了重要记忆，即便是昔日挚友，也逃不过‘相见不相识’。甚至更糟糕一点……” 她顿了顿，“我们会为了彼此的立场和利益互相残杀，也说不定呢。” 第11章无光深渊11 “就拿吉吉来举例吧。” 见镜妖的目光略有些呆滞，像是难以理解这个假设成立的后果，端玄继续分析，“哪怕它穿越前真是我的好朋友，不小心掉到这个世界之后，不但失去记忆、没了人形，还意外夺舍了一只丑陋的大蜘蛛，又因为几百年在这个鬼地方求生，逐渐被环境同化变成恶妖，而我又是个除妖师。” “万一我们不幸碰上面……” “您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它！”玄览脱口而出。 “所以，我们都不能再杀生了。”端玄冷静地总结，“吉吉的口粮，就用我的灵力替一下吧。既然连炸掉灵力剑都能为它补充灵力，它应该能正常摄入我的灵力。” 这一发现唯一令她稍感安慰的是，从今往后自己捡养的“流浪猫”不会再因为吃妖而遭罪了。 短暂的沉默后，玄览的脸色很快变得极差。 第12章 她咬紧了下唇，声音克制不住地发颤：“我杀了很多妖，还——” “这不是你的错。”端玄截住话，搭上玄览的双肩，凝视着她的眼睛，“你记住，是这个世界，以及‘幕后者’的错！祂不仅践踏规则、抹消记忆，还故意藏起这种膈应人的隐情……祂恐怕最乐意看到我们被愧疚淹没，或是互相残杀死在这里！” 说罢，她低头飞速擦去了打在地图上的部分标记，随后收起灵笺，拉着玄览大步走到殿外，对着暗沉沉的天空竖起两个中指。 “贼老天！你最好祈祷我一辈子困在无光深渊！”她放下狠话，血瞳之中杀意毕露。 玄览默默看着她像过去无数次遇到奇葩生物那样指天大骂。 但她知道，这回端玄是认真的。 她甚至有一种不切实际的错觉——如果幕后黑手真是天道，端玄也会要祂付出代价。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主动握紧了玄览的手。 她是妖物，即便融合了除妖师的记忆，也难以完全理解及共情端玄的愤怒。 ——于是她方才只能尽力模仿。 模仿人类面对“误杀昔日同胞或同伴”时该有的情绪与反应。 她不确定除妖师安抚自己时，究竟有没有看出这点，她只知道，端玄如今是真心将自己视为“同类”。 尽管她是一只妖，可端玄想要同类。 端玄……希望她能成为自己的同类。 “得和咱们的盟友也说一声！”下一秒，端玄再次拉住她，准备去找齐然和吉吉。 玄览没动，只是怔怔地看着她。 “您想做什么？”她下意识问，“劝她们也不要杀生吗？齐然恐怕很难答应。” 对上她的目光，端玄没走，而是温声反问：“你怕齐然以为我要断了吉吉的食物来源？” 玄览点头。 “我只是出于一点来自和平世界的私心，想要顺手拉一把她们。”端玄说，“在这种鬼地方待久之后，如果真被无序的环境同化，哪怕某天侥幸得以离开，也很难再融入过去的世界——除非抹消有关这里的全部记忆。” “而作为盟友，我会给予她们足够的灵力和强大的庇护，确保她们能在无光深渊安全存活。”她语气平静，说出的话却冷漠无情，“如果她们仍要怀疑我的动机，并坚持杀生，我只会按我自己的规则继续行事。” 说罢，她轻轻拍了拍玄览的肩膀，经过她往殿内走去。 目光追逐着她的背影，玄览犹豫几秒，加快脚步跟上，与她并肩同行。 “我会帮您。”她笃定道，“只要您吩咐。” 她决定成为端玄的同类。 身旁的除妖师似乎还在思考着什么，并未回应。 但玄览很快就发现，她紧抿的唇角变得放松下来。 - 出乎玄览的意料，与齐然的交涉进行得很顺利。 “我虽然算不得什么好妖，但能有安稳日子过，肯定不愿再冒着性命危险去杀戮。” 齐然盘膝坐在新搭的卧榻上，看着她们坦然道，“尽管我也想过好好护着吉吉，让它尽可能保持本心，但事实你们也看到了，我无力对抗这个世界的生存规矩，它还是被我教成了现在这个见谁杀谁的样子。” “不是你的错！主人！”吉吉在她身旁嚷嚷，“无光深渊就是这样的！强大起来之前，只有杀掉所有想吃我们的妖才能活下去！” 它用八只灰色的眼睛气愤地瞪端玄，“除妖师敢这么说，不过是仗着她足够强大罢了！” “与其在秩序混乱的世界纠结这种对错，不妨抓紧时间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做。”端玄并不打算争吵，她只是来和盟友商量的，“齐然，我记得你说过，不管是猎杀还是散灵，妖物们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摄入足够的灵力，以此来让自己活下去。” “没错，至少在无光深渊是这样。”齐然一把抱住已经伸开尖脚准备扑人的吉吉，向端玄点头，随后的话却并不客气，“怎么，阁下莫非想劝所有的妖物都和平相处吗？靠你的特殊体质当诱饵？” “嗯，在下这副该死的炉鼎体质的确可以作为噱头。”端玄推了推眼镜，眯起眼微笑，“但首先，我们得重新建立秩序。” 齐然沉默了几秒：“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重新建立秩序？” 她指着端玄，又指了指玄览，最后是吉吉和自己，灰绿色的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就凭我们四个？！” “首先，‘丛林法则’是行不通的。”端玄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招呼玄览跟自己坐在一起，“不管是互杀还是占地为王，都不是离开无光深渊的办法。不然你们这些做‘殿主’的，为什么还会被困在这个鬼地方？难不成是你们爱上这里了吗？” “……”被困几百年的齐然无话可说。 “其次，虽然建立秩序也未必是离开的办法，但最起码大家都能过上和平的日子。”端玄语气诚恳，“最重要的是，大家都能活下来，并且活得更久。” 玄览安静地听着她的计划。 她知道除妖师是认真的，端玄是真心希望无光深渊拥有人类那样的秩序，尽管这个愿望听起来根本无法实现——就像要“天道”为她们此时此刻的遭遇付出代价一样难。 “很有意思的‘大饼’。”她听见了齐然的掌声，以及不知道是感慨还是嘲讽的叹息，“这就是强者的自信？” “谢谢夸奖，我确实很强。”端玄却客气地应下，“那么，二位就先适应一下新环境，我和我家镜子按计划去把附近的神坛拆了。” 临走前，她大方地凝了一大团灵力，放到吉吉面前。 齐然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蜘蛛妖一把抱住灵力团，狼吞虎咽啃起来。 离开无主神殿，玄览撑开水幕，和之前一样跟在端玄身旁，却有些心不在焉。 “要是有心事，说出来会舒服点。”端玄说，“虽然未必能解决问题，但最起码我能跟你一起承受。” “您呢？”玄览反问，“倘若您有心事，也会告诉我吗？” 端玄眨了眨眼，“等我有心事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基于除妖师的记忆，玄览觉得她暂时应该没有心事，不然就没闲心开自己玩笑了。 她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开口：“对您而言，在不伤害妖物性命的前提下活捉它们，并不是难事。但无光深渊里没有统一管理妖物的机构。” 没有相关机构，就意味着需要从零开始建立。 “您不擅长这些，主人。”尽管知道这样很冒昧，玄览依然实话实说，“您之所以选择做除妖师，也是因为这份工作可以只凭足够强的实力，就能‘混得’很好。” “即便不擅长，没人可用的时候，我也得顶上啊。”端玄耸了耸肩，“我既不想在这儿呆一辈子，更不想不明不白死在这儿，那就只能硬着头皮踩一条路出来咯！” “如您先前所言，我可能还保留着一些源头不明的能力。”玄览尝试自荐，“或许我曾在神明手底下做过事，当过某种管理人员。如果您信得过我，我想试一试。” 她却收获了端玄惊讶的目光。 “你也听齐然说了，我那些话跟画饼一样，很难实现的。”端玄特意提醒，“除了砸掉神坛，我的计划目前跟没有细节的大纲没什么两样。” “但我愿意帮您。”玄览也再次向她强调了一遍，“只要您吩咐。” 第12章无光深渊12 端玄讶异地看着镜妖。 “如果你乐意，我不会拒绝。”良久，她才开口，“但我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一时半会儿又说不清楚。” 其实她完全能将此刻的疑惑问出口，只不过她知道，现在即便问了，估计也没法得到确切的答案。 如果用游戏术语来打比方，她还是觉得镜妖对自己的初始亲密度高得很不正常。 镜妖太容易对她交付信任了，对她的态度就像她们是相处许多年的主仆一样。 除此之外，她觉得玄览实在不像个野妖，反倒像个在服务行业干了许多年的人类。 要想搞明白这些，就得先让玄览恢复全部的记忆。 “没关系，您随时可以向我倾诉。”玄览礼貌地向她微笑。 她大概能猜到端玄在困惑什么，然而现在的她失去了关于过往的全部记忆，还不够资格解答。 “信任端玄”似乎是一种刻在她骨子里的本能——要是她真这么答了，恐怕端玄只会更一头雾水。 她只要继续做端玄的“同类”就好。 - 距离神殿较远的平原，灼热的大地上生机全无，偶尔还能看到被高温灼烧成焦黑的妖兽骨头。 “‘天狗食日’之后，无光深渊失去昼夜，谁也不记得黑暗究竟降临了多少年。” 前往神坛的路上，端玄大致跟玄览分享了来自齐然的情报，“相比没有尽头的永夜，日渐枯竭的天地灵气才是大敌。无数强大的妖物死在神殿的争夺战里，弱小的，则被推上祭坛散灵。” 第13章 “散灵是不定期进行的，执行者疑似被未知存在植入献祭相关的记忆。”她抬手将自己和镜妖的水幕融为一体，继续说，“就像我的体质一样，它们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脑袋里会存在这种记忆，但它们清楚，只要按照记忆献祭妖物散灵，就可以得到灵力。” “所以我们才要把神坛毁了。”玄览接过话，“这样可以阻止妖物们的献祭行为，减少死亡。” 端玄点头，“不错，然后再把那些被献祭散灵吸引来的妖物控制住，集中到一起管理。” 她推了推眼镜，露出一个无奈的笑：“但你也清楚，这个计划非常理想化。即便我们要管理的，只是一群被食欲控制、会向武力威慑屈服的妖。” “我明白。”玄览只是顺从地应下，没有说多余的话。 她知道除妖师此刻最想听支持的声音。 第一座被拆毁的神坛，仍是距离无主神殿最近、差点让玄览丢了命的那座。 端玄再次踏进洞穴时，里面已经死寂一片。 但洞穴被处理得很干净，只剩下很淡的血迹和血腥味，以及放置在祭坛上作燃料的干稻草。 她忍不住回头看向玄览。 镜妖戴着她的圆框眼镜，用着她的容貌，坦然对上她的目光，神情温和而沉静。 便是这样一只看似人畜无害的镜妖，不久前刚把留在洞穴里、并参与献祭的所有妖物都杀了，且吞噬了它们的尸体。 不过端玄并没有因此指责镜妖的残忍，以她们当时掌握的情报来看，斩草除根反而是合情合理的选择。 “它们能弄到干稻草，说明无光深渊还能正常生长灵植。”她走到祭坛前，伸手将还完好的稻穗捏起，收入储物戒，“就是不清楚这种可食用灵植究竟是自然长成，还是专门被划入田地里种植。” “齐然也不知道么？”玄览好奇问。 “没听她提，也许她觉得不重要。”端玄说，“食用灵植虽然也能补充灵力，但它们的生长速度太慢了，还要吸收环境里的天地灵气才能固灵，产量也有限。哪怕神殿附近真的出现了这样的灵植，八成也会被铲掉。” 她跃上高台，抚上台面、探入灵识，细细检查了祭坛的材质，以及它的灵气来源。 “充能型人造灵脉。”没多久，她再次开口，“如果祭坛上发生‘散灵’，祭坛会自动储存一部分灵气，检测到周围环境灵气浓度降低到一定程度，被储存的灵气就会释放。” “所以祭坛才会被妖物们保护。”玄览皱眉，“而散灵也会频繁发生。” 她看着除妖师用灵力凝出一把大锤，毫不犹豫地抡圆，对着祭坛用力砸了下去。 伴随“嘭”的一声巨响，祭坛四分五裂，蛛网般的裂痕蔓延至边缘。 随后它又被端玄补上一锤，彻底成了碎块。 “人造灵脉可以带走，放在咱们的神殿里。”端玄边说，边将灵力大锤化为一把巨大的火钳，挑开祭坛碎块，将一截足有小臂长的白色树枝状物体夹了出来，用灵力从头到尾裹住。 她盯着人造灵脉观察一阵，摸着截断面啧了声：“感觉它像是从什么地方掰下来的，形状也忒像树枝了……这个世界总不会藏着生长人造灵脉的树吧？” 见她将人造灵脉放入储物戒，正检查祭坛的玄览忍不住开口：“主人，我观察到祭坛并没有明显的破损痕迹，妖物们是不是从未打开过它？” ——如果打开祭坛，就会发现“献祭能获得灵力”是个骗局。 “线索太少，我也不确定，但你要清楚一点。”端玄答，“对于许多生物而言，包括人类在内，‘神明’都是至高无上的存在。而被冠以‘神明’之名的，不管是祭坛还是殿宇，它们本身的存在就意味着‘不可窥探’。” 不可窥探，自然也就无人敢冒犯。 将火钳散为灵气回收，她往洞外走去，“不过我自己从不避讳这种存在，要想触碰真相，有时就必须做些冒犯的事。倘若有神明容忍不了，那就来找我算账吧！” 她确实有放狂言的资本。 ——然而狂妄总要付出代价，因此她总是孤独承担后果。 不知为何，玄览此刻想到的是这个。 “我可以做您的‘共犯’。”她忍不住接过话。 虽然她不清楚自己的陪伴能否缓解这种孤独，但最起码她能和端玄一起承受冒犯神明的后果。 她看见除妖师的脚步顿住了。 “行啊，那就让我们一起大闹一场！”下一瞬，端玄欣然应下，转过来笑着望向她。 第13章无光深渊13 端玄虽然是个行走的灵力制造机，但她的灵力消耗量与体力成正比，消耗太多便会犯困，不得不休息。 故而玄览认为，自己这个打手是非常重要的助力。 走向下一座洞穴的路上，她已经把砸祭坛的流程在脑中模拟了数遍。 “齐然猜测，这里曾是神明的‘养殖场’。”端玄望向漆黑的天空，提到这个形容时，流露出了鄙夷的目光，“养殖场废弃，‘农场主’离开前为它蒙上黑布，全然不管里头生灵的死活。” “如果是养殖场，神明饲养如此数量的妖兽，究竟要干什么？”玄览皱眉。 “线索不足，我猜是筛选。”端玄答，“‘神明’这个词，在人类的世界通常会和‘创世’、‘信仰’联系到一起。只知杀戮的妖兽自然没有信仰可言，那就只能是创世的一环了。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她顿了顿，低头看向掌心感应灵气浓度的仪器，往指针稳定下来的方向走去，“不管最终被遗留的是哪种生物，我们看到的无光深渊已经是这个鬼样子了。” “如今还苟活的妖物，几乎全是丛林法则的幸存者，能保持理智都不错了。” 说话间，她们已经站在了洞窟前。 这是距离无主神殿较近的另一座神坛所在地。 天地灵气还算充沛的神殿遗迹被大妖占据，安放神坛、天地灵气还未散尽的洞穴，则是小妖们的聚集处。 而她们接下来要做的，是摧毁所有献祭用的神坛，狠狠拉一波仇恨，让小妖们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她们身上，最好是能主动来找她们。 依照端玄的说法，神殿遗迹反正已经有自封“殿主”的大妖掌管小妖们，最后再“擒贼先擒王”就行。 反而是这些分布零散、满脑子只剩下捕食本能的小妖最难管理，但又不能再放任它们互相残杀。 端玄收起灵气感应仪，在手中凝聚出一面灵力盾，另一只手则握着一把灵力剑。 她虽有不少法器，但这儿没有维修法器的专业人士，万一不小心弄坏了就等于报废，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她不打算再动任何一件法器。 将灵力盾塞给玄览后，端玄便御剑冲进洞窟。 像一滴水落入油锅，原本寂静的洞窟瞬间变得鸡飞狗跳。 “什么东西进来了？！” “灵力！好香的灵力啊！！” “让我先吃！！” 玄览默契地紧随其后，挥盾打飞每一只试图接近除妖师的妖物。 在配合作战这方面，她不知道为什么总能第一时间理解端玄的用意，并跟上她的思路，巧的是，端玄也总能将后背安心留给她照看。 ——她们好像已经这样并肩作战过无数次。 她们很快就接近了祭坛，玄览和端玄交换一个眼神，下一瞬，端玄便御剑飞上半空，化剑为锤，抡起大锤朝祭坛砸去。 “咔！” 高台应声碎裂，飞溅的碎石打在聚来的妖物脸上、身上，疼得它们嗷嗷直叫。 剧痛终于唤醒了它们的神志，这时才有妖物注意到神坛已毁，顿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 “神坛！神坛没了！！” “是好香的灵力干的！” “别让她们跑了！！” “有本事就来啊！”端玄嘲讽之时，迅速取走了神坛底部的人造灵脉，化锤为盾，灌入灵力，抡飞两只扑上来的妖物，往洞窟外退去。 玄览继续掩护。 她余光注意到，洞内妖物很快分为两波，一波救火似的围向正在外溢灵气的神坛，另一波则全速追了出来，不是觊觎她们的灵力，就是怒火冲天要她们付出代价的。 “上来！” 一只手忽然伸到她面前，玄览毫不犹豫地握了上去。 她被一股大力拉上半空，除妖师的力气大得有些吓人，但下一瞬，一个怀抱就稳稳地接住了她，让她得以站在新凝出的灵剑上。 于是她们顺利逃走了。 就在妖物们的眼皮底下。 行动的顺利在端玄预料之中，这些最多只有b级的妖物智力不高且迟钝，若是真被它们缠上，才有大问题。 御剑飞出洞窟没多久，她就松开了玄览，皱眉看向对方手中沾满涎水和血迹的灵力盾。 “这个别回收了，留着防身用吧。”她嫌弃地吩咐完，又补充一句，“脏得很，我不许你吃。” 第14章 玄览知道她有洁癖，顺从地应下，随后开始施展凝水咒。 干净的清水自她掌中倾泻而出，浇在灵力盾上，很快便裹着脏东西离开，泼在灼热的地面上，化为一蓬白雾。 端玄已经停下了御剑，就让剑悬停在半空，随手撑开隔热水幕，看着玄览洗盾牌。 每次看到镜妖做这些非常体贴的事，她总会有种违和感。 不管是什么样的羁绊，都会存在从无到有的过程，就像一个故事有“起承转合”那样，若无前因，便没有后果。 什么样的羁绊，能从一开始就是满分？ 救命之恩真能让一只妖对除妖师死心塌地么？ 她实在想不通这点，即便镜妖至今为她所做的一切，可以勉强用“因为她继承了我的记忆”来解释，但哪怕记忆融合得再完美…… 镜妖又是基于怎样的认知和判断，选择以现在这种乖顺“下位者”的姿态面对她？ 意识到这点后，端玄果断结束了思考。 线索不完整的时候，万不可钻牛角尖强行推理。 “能帮到我，会让你感觉开心吗？”但她还是忍不住问玄览。 她从没和这种妖用如此近的方式相处过，只知道及时沟通很重要。 沟通意味着，她能了解到对方此时此刻的想法——至于玄览有没有撒谎，她觉得自己还是不难看出来的。 玄览已经把盾牌清洗完毕了，甚至还将灵力凝为长条带子，固定在盾牌内侧，以便背在身上。 闻言，她不假思索地答：“开心。” “哪方面的开心？”端玄追问，“是‘身为仆从，能帮到主人真是太好了’的开心，还是别的什么？” 她故意没给玄览太多选项，好奇她的答案。 第14章无光深渊14 玄览确实很开心，不管是得到端玄的信任，还是能为端玄做事，都让她心情愉悦。 然而，当她对上除妖师审视的目光，便知道要是自己真就这么应了，主人怕是又得困惑好一阵。 被挑衅的妖物们还没那么快赶过来，于是她认真思索片刻，才答：“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作为您的同伴帮到您。虽然我现在暂时还不够资格，但您愿意这么快就认可我这个助力，甚至还把后背交给我，这已经让我心满意足了。” 说到这，她露出温和的微笑：“所以，我想我应该是开心的。” 她并不知道，自己这番话听得端玄心惊。 端玄只顾着纠结“为什么镜妖对我初始好感度那么高”，万万没想到在玄览眼里，自己居然也不知不觉交付了如此深的信任！ 关键她根本没意识到！ 不过端玄只愣神一瞬，便镇定下来，相当平静地点了点头：“那就好。我不擅长社交，即便你在某种程度上是另一个我，咱们的思维方式多少还是有点区别。” 这话姑且也算是她说服自己的答案——人唯独对自己才不设防，魔族也一样。 所幸她一早就跟镜妖定下主仆契，否则一旦镜妖对她心怀歹念，说不定可以做到悄无声息杀了她。 急促的脚步声在这时从远方遥遥传来，端玄抬眸望了眼，是刚才那些妖物追来了。 “想好怎么管理了吗？”她问。 玄览点头：“有大概的思路。” “需要我怎么协助你？”端玄推了推眼镜，认真注视她。 “我暂时不太会把握控制类法术的轻重，以防万一，只好暂时劳烦您出手。您只要制住它们，让它们安静下来听我说话就好。”玄览答得很快，显然已经经过一番思考，“另外，烦请主人寻一片能够容纳足够多的妖物睡觉的安全地带。” “齐然答应了外借神殿。”端玄道，“你是打算安排起不了作用还想捣乱的妖长期沉眠，省得它们互杀或者给我们添堵么？” “差不多吧。”玄览也推了推眼镜，“除此之外，为沉眠的妖维持生命，所消耗的灵力量远比供应它们日常消耗要少得多。” 问答间，因失去祭坛而愤怒的妖物们已经“追杀”到不远处。 端玄粗略扫了眼，追出来的妖物光看外表既有虎豹豺狼，也有蜥蜴和蛇蝎，以及跳鼠、沙狐这种体型较小的哺乳动物。 并且它们与地面频繁接触的部位都布满了鳞甲，看来它们对这个到处是熔岩和岩浆的高温环境已经进化出了一定的抗性。 “挺好的。”端玄边对玄览欣然点头，边从储物戒内取出一只银色的大铃铛，“你就放手去做吧，有需要的时候，记得提前告诉我一声。” 银色铃铛足有她一个巴掌那么大，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当她注入灵力时，银色纹路瞬间遍布其表面，还散发出柔和的银色光芒。 玄览一眼就认出这是特意找高人打制的“驭妖铃”，不等端玄提醒，她便封住自己的听觉，并比了个“ok”的手势。 随后，她看着端玄以一定频率摇动银铃。 大地依然在因为诸多妖物的行动传来微震，不过她与除妖师都待在悬空的飞剑上，只能看见黑压压一片妖物正在缓缓接近。 驭妖铃能够放大控制类法术的效果，影响限定范围内所有听到铃声的s级以下妖物。 原本怒气冲天的妖物们被铃声惑得陷入呆滞状态，等它们齐齐回过神，发现自己竟被困在巨大的结界之中。 而它们一心想要杀死吃掉的灵力来源，此刻正悬停在半空，从上而下俯视它们。 诱惑力十足的灵力香气，被压迫感极强的威慑取而代之。 甚至有修为低些的小妖已经不受控制地跪倒下去，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刻在骨子里的生存本能，让它们下意识选择臣服于强者。 “献祭散灵不过是神明的谎言，祂只需要在祭坛底下埋入一段残损的伪灵脉，即可将诸位的生死玩弄于鼓掌之中。” 这时，一个温和又威严的女声从天际飘来，“你们都被神明欺骗了，倒不如听我号令。我可以给予你们庇护和足够活下去的灵力，只要你们听从安排。” “如果拒绝被安排，很抱歉，请你们从此永久沉眠下去。” 死一般的寂静中，所有的妖物都听清了这番话，顿时炸开了锅。 “永久沉眠？！”一只蜥蜴妖沙哑着嗓音大吼，“天知道你们会不会趁此机会吃了我们！” 不少妖物纷纷应和，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我一直以来都靠献祭吃灵力！凭什么毁掉神坛？！” “你们又和玩弄生死的神明有什么区别！！” “嗯，所以诸位做选择之前，还请慎之又慎。”玄览含笑推着眼镜。 她说话间，端玄顺手又令威慑增强一分，懒洋洋地补充道：“乖乖听话苟活，或是即刻丧失意识沉眠。选一个吧，我们的耐心有限。” 底下这类妖物和齐然那种大妖不同，它们的思维方式早就定型，贪婪且自私，心甘情愿服气前，几乎无法沟通。 故而主仆二人都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办法。 有会刨洞的妖物已经想逃跑了，然而当它们将爪子挠向地面时，却发现地面竟被一层坚硬的金属性灵力阻隔！ “灵力是十分宝贵的维生能量，请不要随意浪费。”玄览依然保持着微笑，客气地提醒道。 正如她先前预料的那样，绝对的威胁之下，但凡有存活机会，没有任何一只妖物愿意选择生死不明的沉眠。 不过，这只是开端，她会一点一点引导群妖，管理它们的行为。 若不能让它们成为端玄的助力，至少也要让它们不至于成为端玄的拦路阻碍。 假如它们真的听话，她知道端玄并不介意耗费大量灵力“饲妖”。 “那么，‘不互相伤害’便是我的第一道命令。” 等底下的妖物们彻底陷入沉寂，玄览再次开口，“不管诸位之间是否有过矛盾或仇恨，今后我希望你们都能为了活下去而和平相处。如果做不到，等待你们的依然是永久沉眠。” 她轻柔温和的声音，此刻在所有妖听来，都与催命符无异：“我会一直注视着你们。” 第15章无光深渊15 “你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无主神殿外，看着乖乖跟在端玄和玄览身后的妖物们，齐然嘴角微微抽搐，表情相当精彩。 “劝服的。”端玄答。 “……我怎么不知道这儿的妖物还听劝？”齐然根本不信，然而事实摆在眼前，那乌泱泱一片妖物的确都顺从地低着头，静候她们的命令。 “反正我们在不伤害它们性命的前提下，将它们带来了。”端玄摊手，“依照咱们之前的约定，该轮到阁下为它们安排住处了。” 齐然还想说什么，只见玄览上前一步，笑容和善地接过话：“请不要担心，我会竭尽全力协助阁下。” 她们一唱一和，完全没有给人挑其它选项的余地，听得齐然忍不住蹙眉。 但她十分清楚，自己如今除了相信她们别无选择，最终只是轻啧一声，便主动为玄览领路。 第15章 “上交”完妖物，端玄独自返回无主神殿。 她已经事先将驭妖铃留给了玄览，并不担心她会吃亏或者遇险——哪怕真出了难以处理的意外，玄览还能通过手环向自己求援。 她不紧不慢地穿过神殿中央的隔绝屏障，踱到齐然的临时住处。 蜘蛛妖吉吉正窝在丝网搭建的巢穴里休息，但端玄一靠近，它便立刻睁开眼睛，八只灰色的小眼睛警惕地盯着她，原本耷拉着的顺滑兽毛也微微炸开。 它依然很怕她。 端玄扫了它一眼，只见先前被她削断的八只尖脚已经完全恢复如初，如今的蜘蛛妖也只是精神略差点，除此之外看不出它才受过重伤。 “恢复得不错嘛。”她在椅子上坐下，“你的再生能力是我见过最强的，大概可以媲美ss级的大妖了。” “您想说什么？”齐然不在身边，吉吉哪怕再看不惯她，也不敢将厌恶的情绪表露太多。 “我只是在好奇，抛开蜘蛛的外壳，你的‘本质’究竟是什么。”端玄翘起二郎腿，双手十指相扣，认真发问，“毕竟，一只正常的蜘蛛可不会长出猫科动物的毛。” “就不能是我进化了？”吉吉反驳。 “但你进化的契机很奇怪。”端玄道，“我询问过齐然，你追随她这几百年间，不止一次受过类似的重伤，也不止一次在重伤之后摄入其他妖的灵力，唯有这次发生了所谓的‘进化’。” 她故意顿了顿，留给吉吉足够的思考时间，才笃定道：“你是吸收了我的灵力，才变异成现在这样。然而，我只是在这个世界意外拥有了可以产出灵力的炉鼎体质，除你以外另一个吸收过我灵力的，是我的仆从，可她并没有进化出其他物种的特性。” 吉吉没吭声，也不敢吭声，只是蜷起了尖脚。 “所以我想，我们之间或许存在某种未知的联系，这种联系很可能与我们的本质有关。”端玄不在乎它是否接话，继续说下去，“不过现在的线索太少，除了尽可能频繁地给你投喂灵力，我暂时想不到还能做什么尝试。” 说话时，她手中已经开始凝聚灵力团。 近在咫尺的灵力香味，令吉吉忍不住吞咽起涎水，但它还是紧张地问：“您到底要做什么？” “也没想做什么，只不过是希望多点同伴，一起反抗这个世界，并逃出这个鬼地方罢了。”端玄诚恳道，“你愿意作为我的同伴，帮我一个小忙吗？” 吉吉悬着的心在听到这句话后沉沉落下。 这老狐狸可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但它犹豫时，一大团浓缩灵力已经递到了它面前。 “做我的实验对象，每日接受我的灵力投喂，告诉我感受，越详细越好。”端玄推了推眼镜，“对你和齐然来说都不赔本的交易，做吗？” 吉吉自知敌不过她，认命地闭起眼睛，身体却很诚实地探出尖脚，迅速把浓缩灵力团扒拉到自己巢穴里。 “……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它小声嘀咕。 “加油修炼吧！”端玄鼓励道，“说不定很快就需要你帮忙挑战其他殿主的守卫呢！” 收买完蜘蛛妖，她便返回了自己的休息处。 蜘蛛妖的异常变化，算是个突破口，反正她绝对不相信补灵就能让一只蜘蛛长出猫科动物的兽毛，倒不如大胆猜一猜，比如“吉吉原本其实是猫科动物成精”之类的。 至于这个突破口究竟和逃出无光深渊有没有关联，得靠时间来验证。 坐在玉床上记录完目前的线索和疑点，端玄取出在神坛里拿到的两截人造灵脉。 如她所料，两段灵脉不仅在外形上有相似之处，就连截断面的质感都几乎一模一样，像是从同源的“树”上掰下来的两条枝杈。 可惜数量太少，不然她还能试着拼一下。 这么想着，端玄又拿出灵气浓度感应仪。 之前便是这个法器，帮她们定位到了第二目标所在地，哪怕无主神殿原本就有大量灵气，它也能找出“根源”所在。 指针转眼就稳定下来，端玄拿着感应仪在殿内确认了一阵，最后回到玉床前，凝出一把灵力钻头，直接把地板掀了。 玄览安置完妖物们回来时，看到的便是在床底挖洞的端玄。 “……您在找神殿底下的人造灵脉？”她蹲在巨坑旁，蹙眉喊。 “是啊，不过这玩意儿藏得有点深。”端玄的声音从坑底传来，还带着一点回音，“其他神殿应该也有，得把它们找出来，做个记录，看看到底会拼成什么。” 坑洞仅供一人通行，玄览短暂思考了一下，没下去帮忙，而是汇报起情况。 “本次收留的妖物共计四十六只，已按照您的习惯，全部登记在灵笺上了，目前暂无异常。”她说，“齐然说，它们体内的灵力还能维持几日，我便没有代您投喂灵力。” “做得不错，辛苦你啦！” 说话间，端玄带着记录灵脉信息的灵笺跃出坑洞，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抬眸看向玄览：“让我瞧瞧你的监视手段？” 她有点好奇，“我会一直注视着你们”究竟要如何实现。 “我在那边留下了一个本体。”玄览边解释，边化为一面巨大的镜子，镜中清晰显示出了齐然神殿那边的妖物情况，“您随时可以通过我来查看。” “我记得凝聚和分离本体得消耗不少灵力。”端玄托着下巴，很自然地问，“你需要补灵吗？” 第16章无光深渊16 放在从前，端玄绝对想不到也不敢想，自己居然会对“补灵”这种事接受程度良好，甚至还会主动提出来。 对外腹黑而无情的镜妖，在她身边的时候总会很乖，被她拥入怀中后，更是成了一只怎么摆布都不会生气的小猫咪。 端玄甚至在想，自己若要求她“喵一声来听听”，这家伙是不是也会立刻照做。 不过在开始补灵之前，她打算先解决上回的遗留问题。 第一次补灵时，她中途睡着了，结果镜妖并没有乖乖等待补灵结束，而是外出猎妖补灵。 明知留在她身边会更安全，也清楚吃妖之后炼化灵力会很痛苦，然而镜妖仍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其中缘由，她必须尽早弄明白。 “像现在这样接近我的时候，你有什么感觉？”凝视怀中镜妖，端玄问。 实际上，将镜妖拥入怀中之前，她就已经在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了。 气息不稳，目光游离，动作拘束。 不像紧张，倒像是在竭力压制着什么。 见镜妖沉默，她放柔声音提醒：“我说过，问题总有办法解决，前提是你得告诉我。不然，我就要用自己的方式求证了。” “……我很想得到您的全部灵力。”几秒后，玄览低声答。 “太委婉了。”端玄摇头，“我要听更具体的。” 说完，她故意俯下脸去，让自己的气息得以拂在镜妖颈间。 她很快就听见了吞咽口水的声音，余光也瞥见玄览的双手死死抓紧了衣物。 “要想触碰真相，有时就必须做些冒犯的事。”端玄不紧不慢地说，“要是难以启齿，我允许你解开自我束缚，做你现在最想做的事。” “不行……我……” 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玄览骤然感到颈上一温，有什么柔软轻盈落下，带着一点潮湿。 过分嚣张的挑衅之下，她终于扼制不住，喉中发出一声无措的呜咽，抓皱衣物的手也瞬间松开，一把握住端玄的手腕，但并没有更进一步。 “你仍在挣扎。” 除妖师近在咫尺的声音，犹如恶魔低语，“不要反抗，这是命令。” “弄清真相……真的重要吗？”玄览近乎哀求。 “如今猎妖补灵被我禁止，你若想在短时间内补充大量灵力，恢复状态以便继续协助我，那我们就必须面对这个问题。”端玄解释，“给你补灵也是为了我自己更快达到目的，我不希望每次补灵都会让你痛苦。” 她凝视镜妖动摇的双眸，笑道：“你再多信任我一点好吗？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能制住你。” 好歹她是金牌除妖师啊，哪怕面对的敌人是自己，也绝不会手软。 玄览心一横，用力闭上了眼睛，下一秒，加在她手腕上的力道骤然变强！ 端玄并未抵抗，直接被这一下掀翻。 先前还乖顺的小猫，如今摇身一变成了野兽。 玄览用力摁住她，随后如同合璧一般紧贴上来，升温的气息吐于她脸颊上，口也微张，吞吃着从她身上溢出的灵力。 “啧，难怪你要一再压制！”端玄轻叹一声，被镜妖握住的右手迅速画下一道咒，戴在镜妖腕上的手环立刻化作暗金色的绳索。 转眼间，玄览被捆紧全身，倒在她眼前，动弹不得，圆框眼镜也掉在一旁。 “灵力……”她睁开一双血红的眼眸，直勾勾盯着端玄，口中喃喃，“快给我灵力！！” 第16章 端玄叹了口气，坐正搭上玄览的脉门，迅速探起她此刻体内的状态。 “按理说，器灵很少见这种野性本能，毕竟是器物成精，理性会更强些。”她对玄览说，“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是运气不好，遇到了小概率情况？还是……我的灵力让你也变异了？” 玄览没应声，她仍像看猎物一样紧盯着端玄，浑身上下都在挣扎，把暗金色绳索磨得作响。 灵力在镜妖体内转了一圈，什么也没探出来，端玄思索再三，打算先为她补足灵力，看看情况是否有所缓解。 她重新将玄览拥在怀中，一只手仍扣在她脉门上，再次用了恋人级别的拥抱。 灵力开始注入空荡荡的经脉，期间玄览伏在她肩上，隔着衣服无意识地啃了她一口，端玄也没放在心上，反而还轻拍她的后背进行安抚。 是她要求她别反抗，出了这种意外，也该由她负责。 伴随灵力的补充，玄览终于从混沌的状态中惊醒过来。 意识回笼，她睁眼便看到一截雪白上多了个血印子，加之口中泛起腥甜，慌忙开口：“主人！我——” “别紧张，别在意。”端玄不紧不慢地截住话，“我好像破案了，当你体内的灵力储备量足够时，就能保持理智，咱们并肩作战那会儿，你就很正常；反之，你会对灵力产生极度渴望。” 她顺手给玄览松了绑，将暗金色绳索变回手环，拷回玄览的手腕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解决起来倒也容易。你只要避免自己出现极度缺乏灵力的状态，就行了。简而言之就是别饿着，哪怕少吃多餐呢。” 玄览怔怔地看着她。 “可是这样一来，我就需要频繁找您补灵……” “那就补呗，我这儿最不缺的就是灵力。”端玄倒是没那么介意，“你也别想太多，搂搂抱抱不过各取所需，你强撑着才是给我添麻烦。” 说罢，她还故意指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血印子，“瞧见没？你强撑的结果。要让外人看见，还以为我俩怎么了呢！” 玄览无言以对，只得应了声“是”。 端玄捡起掉在一旁的圆框眼镜，亲手给她戴上，顺势为她理了理挣扎时变乱的发丝。 “先说好，越界的事情我绝不会允许你做。”她不忘提醒，“要是你没有更好的想法，就用已经验证过可以补灵的拥抱。” 玄览沉默几秒，试探着问：“是不是只有做出和炉鼎体质最适配的举动，才能进行有效补灵？” “是。” “那么，若是不仅限于纯粹的拥抱，补灵效果会不会更好？”玄览又问，“我大致有了思路，应当不算越界，不知可否试试？” “试试呗。”端玄没意见。 玄览似乎还没做好心理建设，她闭目调息片刻，才主动抱住端玄，力道、姿势就和端玄抱她时差不多。 端玄静静地等着她下一步动作。 只见怀中的镜妖微微抬头，有意凑到她耳畔。 “喵。” 又轻又软的声音骤然响起。 第17章无光深渊17 “你——？！” 端玄被火烫了似的撒开手，一脸惊恐地看向玄览。 “抱歉，是我太过想当然，冒犯了主人！”玄览也第一时间坐直身体，垂眸道歉。 端玄“你”之后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口。 其实吧，她倒是真有一瞬间想听，但也只是想想。 被另一个自己伏在耳畔学猫叫什么的……这种事也太炸裂了！！ 没想到镜妖居然真的这么做了！！ “……没事，是我让你试的。”她尽快让自己恢复平静，轻咳一声，“有什么发现吗？” “涌进体内的灵力量增加了。”玄览答，“确实有效，但您厌恶。” 这回端玄没再说“无所谓”，她确实没法接受有人顶着自己的脸还对自己喵喵叫。 不过…… “说说你的思路吧，我想听。”她有点担心玄览会因此自责，还是决定问个究竟。 “如果这种方式比纯粹的拥抱更有效，我认为可以适当结合两者，这样一来，您就可以不必在补灵上花费太多时间和精力。”玄览推了推眼镜，认真解释，“因为模仿特殊动物是那个什么……您明白的。抱歉，是我欠考虑了。” “别自责，其实你还怪体贴的，既为我考虑，又小心翼翼征求我的意见。”端玄哭笑不得，“是我自己介意罢了。” 在这种事上，她承认自己一直过于保守，故而发现自己被换成万恶的炉鼎体质之后，才会那么愤怒。 将话说开后，端玄重新把玄览抱回怀里。 玄览却有些拘谨，双手自然垂落在身体两侧，完全是一副任她摆布的模样。 看得端玄一个没忍住，态度恶劣地捏了捏她的脸。 “刚才不是挺大胆吗？这就怕啦？”她歪着头故意道。 “没有！”玄览忙摇头，主动张开胳膊将她搂住，“我只是担心这会成为习惯……” “成为习惯不好吗？”端玄反问，“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及时补灵还能让你保持理性，这不是挺好？” 玄览想说，自己并不是这个意思，但发现端玄似乎根本没往那方面多想，她沉默一阵，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养成时不时就去抱一下主人的习惯……真的好吗？ 她并没有找到相关记忆，然而靠在端玄怀里、静静等待灵力淌入体内的感觉，的确令她舒适又放松。 ——似乎不管受了多重的伤、多大的委屈，她永远都能在这里找到专属于自己的归宿。 瞥见怀中的“小猫咪”安然合上眼睛，端玄忍不住在心中暗叹一声。 她进入这个无序世界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已经无意发现了不少谜团。 自己被替换的体质、失忆却忠于自己的镜妖、长出猫科动物兽毛的蜘蛛妖、被困此地数百年无法破局的穿越者…… 以及至今还没近距离观察过的，据说给这个世界带来无尽永夜的“天狗食日”。 她无从得知自己为何会穿到这个世界，唯独能明确的目标，只有离开无光深渊。 然而，离开无光深渊难道就是一切的终点吗？ 向来敏锐的直觉时刻提醒她，恐怕无光深渊只是个开始。 再准确地推测一下，当她结束“天狗食日”带来的永夜之后，等待她……或者说她们这些失忆者的，恐怕会是另一个危机四伏的世界。 单看眼下这个世界，端玄感觉幕后者对她们的恶意非常大，不管是她的炉鼎体质，还是吉吉身为蜘蛛妖的丑陋外貌，又或是镜妖的野性本能。 可矛盾的是，诸多恶意之中，却偏偏保留了类似“规则漏洞”的东西，并且还是专门对抗恶意的。 如今线索太少，她很难确定这种规则漏洞到底能不能完全相信，暂时只能试探着利用一下。 “……玄览。”她忽然开口，“还醒着么？” “醒着，主人。”怀中的镜妖睁开眼，“您有何吩咐？” “我需要你养成记录的习惯，记录目标是你自己。”端玄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应该也有自己的过往，但随着你神魂与我记忆的融合，你会在无意间遗忘它们。” 她顿了顿，“我并不介意你成为另一个我，前提是，你真的没有属于自己的过去。” 认真听完，玄览陷入沉默。 “明白了，我会记录。”良久，她点头，“但我如今实在什么也想不起来。” “那就只记与我的经历和性格违和的地方。”端玄引导她，“比如，我不擅长管理，可你很会。” “是，不过我有一个问题。”玄览说，“我该怎么确定，这些是属于我的部分，而不是您的另一面？” 镜子分两面，有自我意识的生物大多也具有两面性，更有甚者，会自主分出“另一个自己”，只让这个自己去承担负面的情绪，从而防止自己全面崩溃。 端玄也看过不少相关的作品，大概能明白镜妖在担忧什么。 “无需确定，你只要记录就好。”她摇头，“如果你认同并接受那部分，就成为它吧，替我发挥它最大的优势，而不是处处都向‘我’靠近。” 她存活的岁月太长，期间性格也由于经历改变了无数次，如果镜妖被那些变化所困，就会对自己产生混乱的认知。 自我认知混乱意味着不稳定，这可是远比野性本能还要棘手的缺陷，搞不好会致命的。 但对于端玄而言，只要尽早干预，及时引导，反而还能把缺陷利用起来。 ——镜妖只要在某个阶段稳定下来，便能成为她最大的助力。 她还是觉得，自己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如果连规则漏洞也是幕后者的骗局…… 那她能相信的，也就只有自己了。 多一个状态稳定的自己帮忙，说不定能多一分破局希望。 第17章 端玄一直不擅长社交，唯独对自己，她有足够的耐心和宽容。 在她鼓励的目光下，玄览静下心去，慢慢回想所谓的“违和感”。 没一会儿，她抚上端玄的储物戒，取出一块空白灵笺。 “什么都可以记录吗？”她问，“是否需要定期给您查看？” “暂时给我看吧。”端玄点头，“我也想尽快了解你。” 玄览最近能记录的东西并不多，她很快就将灵笺递给端玄。 端玄只瞥了一眼，就看到一条被有意加粗的记录： 【疑似喜欢亲近自己。】 第18章无光深渊18 我真有“喜欢亲近自己”的一面吗？ 三小时后，乘着蜘蛛妖吉吉前往齐然神殿的路上，端玄还在思考镜妖特意加粗的那句话。 据玄览自己说，这是她目前感到违和感最大的地方。 “亲近自己”是她无意中发现的，每当她靠近端玄时，就会格外安心，要不是因为端玄抗拒亲密接触，她甚至想在端玄怀里一直待下去。 但她难以分辨这种安心究竟是自己的一部分，还是端玄的另一面。 如果是她过去的一部分，那么端玄就要怀疑她们在被抹去的过往里到底是什么关系了——正儿八经的主仆之间，可不会有这种亲密程度的依赖。 结束补灵休息期间，端玄就预设了几种情况，最后才考虑到“自己另一面”的可能性。 ……说实话，这种可能性能提供的线索太少，还不如怀疑她们“曾是情侣”之类的更有头绪些。 端玄倒是并不觉得同性当情侣有哪里不对，她穿越前生活的都市相当开放，身边许多同事都是同性恋，甚至科技已经发展到可以体外生孩子了。 “我按照你的吩咐，已经把‘炉鼎现世’的消息放出去了。” 齐然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要不了三天，整个无光深渊的殿主都会知道有你这么个天赐炉鼎，然后麻烦就会找上门。” “要的就是这样。”端玄笃定道，“无光深渊太大了，我一时半会儿也没法熟悉那么多妖物的势力分布情况，光是出门找妖都费时间，不如先把自动送上门的解决掉。” “你不怕殿主们联手？”齐然皱眉。 “它们若真会联手，也不至于到现在都没法破局。”端玄轻哼一声，“神殿底下的人造灵脉也是残缺的，我怀疑把所有残缺的灵脉拼在一起，就是打破‘天狗食日’的钥匙。但凡有两位殿主联手调查一下，就会发现人造灵脉是同源的。” “那如果不是钥匙呢？”齐然倒不是故意要杠她，这种想法在无光深渊的确从未有过。 不管神殿还是神坛，都是神明遗留之物，无光深渊的妖物们虽然会互相残杀，但谁也不敢冒犯神明，哪怕此地早已被神明遗弃。 “那最起码在拼凑完整灵脉的过程中，我把秩序重新建立了。”端玄摊手，“秩序稳定、生活无忧之后，就可以发展很多东西。到时候我会将我所知一切公之于众，妖物们也该重拾自己的智慧，寻找新的出路了。” 她们交谈时，玄览一直坐在旁边安静地听。 根据端玄的记忆，她知道这叫做“规划未来”，以端玄的性格，是无法忍受自己在无光深渊浑噩度日，哪怕目标定得难以实现，她也希望自己每日都能有个奔头去努力。 不知为何，看到这样动力十足的端玄，她也会发自内心感到高兴。 齐然的神殿，如今已经被征用成了妖物们的管理所，她们穿过隔绝屏障和甬道，进入殿内之后，就能看到所有妖物。 但这些妖物全被隔开了，一间间由透明高墙搭成的方格，将每只妖都隔在了一个半封闭的空间里，它们无法接触其他妖，互相伤害的可能性也就暂时不存在了。 而在神殿的天花板上，一面巨大的镜子安静地固定在那里，时刻映照着底下的一切。 尽管事先已经通过玄览看过这边的情况，但到现场亲眼目睹之后，端玄还是觉得有些震撼。 “难怪你灵力只剩那么点。”她低声对玄览说了句，便从蜘蛛妖背上跃起，御剑飞在半空，仔仔细细将这些“透明方格囚室”打量一遍。 对于一名在都市生活多年的除妖师，她对这种结构其实并不陌生。 这不就是单位的格子间吗！ 只不过这种隔离手段不能长期用，太压抑了，困兽笼一旦被打破，“逃离掌控”的念头就会像瘟疫一样，在妖物间散播开来。 再者妖物和人类一样，大都需要群居来获得安全感，等到秩序逐渐建立起来之后，她们还得另外给妖物们建家，并教会它们“家园”的概念。 巡视一圈后，端玄回到原处，御剑悬浮在半空。 “从今往后，我是你们的饲养员。”她双手环抱身前，投下漠然的目光，“我会给予你们保护，并投喂你们必要的维生灵力。相应的，你们需要听从我的命令，去做些不会危及性命的事情，如果做得好，有额外的灵力奖励。” “不服从的规矩还是之前那样，我会请反抗者沉眠，别妨碍我。” 说罢，她的手中出现一块灵笺，正是玄览登记众妖的名册。 四十六只妖物，并不算小数目，得亏齐然的神殿足够大，哪怕搭起格子间，还剩出了一半的空间。 不等众妖有所反应，端玄继续道：“最近的任务是，努力回忆你们来到无光深渊后的经历，记录在灵笺内。不可互相交流，不可编造，我有办法查证。” “三天之后，我会回收所有的灵笺，并根据灵笺所记载的情报，发放对应的灵力嘉奖。” 端玄不擅长管理，但她擅长发布任务和整理情报。 空白灵笺这种东西，在她储物戒里要多少有多少，用灵力现造也不难。 尽管齐然和吉吉掌握的情报不算少，但考虑到她们的局限性，端玄仍打算从其他妖物身上尽可能多得收集线索，再筛选出有用的。 神殿内一片死寂，妖物们似乎没有养成回应上位者的习惯，不过端玄不在乎，只要它们听话就好。 真正需要她在意的沟通对象，还是那些盘踞于各个神殿的殿主。 第一次灵力投喂是跟灵笺一起下发的，每只妖物都领到了同样大小的灵力团。 比起完成任务，它们的注意力大部分都在食物上，甚至没确认灵力团是否有危险，就塞进嘴里大口享用。 玄览始终盘膝坐在蜘蛛妖的背上，很快听到了轻微的口水吞咽声。 她垂眸就见吉吉蜷缩起尖脚，眼巴巴地望着正在进食的众妖们。 “要是阁下没别的事，我带你们去看灵脉？”齐然边问端玄，边拽着一只尖脚给吉吉调转方向，不让它继续看。 蜘蛛妖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齐然松手时，它还故意用尖脚在那根漆黑的豹尾边剁了一下地面，表达自己的不满。 第19章无光深渊19 身为一只黑豹妖，齐然的直觉和五感相当敏锐，刚打下这座神殿没多久，她就发现了灵脉的存在。 “我不擅长结界类的法术，但喜欢使毒和布置陷阱。”带着她们来到偏殿，齐然从蜘蛛背上跳下，在一座石门前站定，拨动机关锁，“进门之后，你们务必跟紧我，否则后果自负！” “那我该怎么确定你不是在请君入瓮？”端玄轻飘飘地问。 “你爱信不信！”齐然一把捞起已经缩小的蜘蛛妖，没好气地道，“吉吉变成这个模样，我已经被你拿捏了！” “吉吉是吉吉，你是你。”端玄凝出一团灵力，扬手令它飘到齐然面前，“你好像还没吃过我的灵力吧？吃完我就信你。” 齐然一眼就注意到灵力团的最底下躺着一枚指甲大的圆片，她虽不知那是什么，却也能猜到应该是控制类的法器。 她当场给端玄翻了个大白眼，但还是接过灵力团，连带着圆片法器一起吃了下去。 看得吉吉惊慌极了，扒拉她的衣袖，又去轻戳她的肚子。 “别担心，不会有事。”齐然捏住它的尖脚，故作镇静地说。 要想破局，除了相信端玄，她没有更好的选择。 “阁下被其他强者威胁的时候，难不成也这么配合吗？”端玄好奇问。 “我对自己的实力还是有数的，除了你，无光深渊别的大妖想招惹我，得掂量掂量会不会先身中剧毒而死。”齐然转过去推开门，“选择与你合作，不仅因为和你作对没有胜算，更因为你给我一种很微妙的熟悉感。” “什么熟悉感？”端玄立刻抓住新线索。 “说不清楚，但你和我来这里前拜的师父有某种相似之处。”说到这，齐然忽然顿住话。 她似乎在回忆什么，最后却只是皱着眉喃喃：“奇怪，我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事情，是关于师父的……” “我该不会就是你师父吧？”端玄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 第18章 “绝无可能！”齐然立即摇头，灰绿色的眸子里透出警告的目光，“我师父可不戴那圆框玩意儿！而且她性格比你好多了！休想占我便宜！” 看样子，那位“师父”是对齐然极为重要的人，不然这豹子也不至于对玩笑话动怒。 通往地底灵脉的路十分昏暗，齐然有着天然的种族优势，能够夜视，她直接在一片漆黑中前行。 相比外头灼热而干燥的环境，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气，甚至还有淡淡的植物腐烂味，仔细倾听，能辨出不远处有水在按照一定频率滴落。 “不触碰机关，就不会中毒。”齐然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跟紧我。” 玄览本想打开灵力灯，却被端玄阻止。 凭借对那枚圆片法器的感应，她牵住玄览的手，默默跟在齐然身后。 集中精力跟随时，玄览感觉自己的掌心已经由于紧张沁出了汗，但端玄的手却依然干燥。 ——她很从容，说明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约莫走了五分钟，齐然才停下脚步：“到了，前面便是。” 她不知又触动了什么机关，只听一阵“咔咔”声作响，随后光亮骤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玄览下意识闭眼，同一时刻，她感到什么东西瞬间挡在眼前，为她遮去了过分刺眼的光芒。 “哎呀，果然。”端玄的笑声随之响起，“这段人造灵脉，可比我那无主神殿底下的完整多了。” 玄览忙睁眼，只见端玄收回了为自己挡光的手，顺势拿出记录用的灵笺，迅速描绘起眼前灵脉的模样。 齐然抱着吉吉站在一旁，背靠石壁，盯着端玄不知在想什么。 无主神殿的人造灵脉，玄览还没见过，不由得好奇地观察起眼前散发着浅蓝色光华的灵脉。 比起神坛底下的“枝杈”，它更像是一截尚未长大的小树苗，一根婴儿胳膊粗细的主干上，甚至已经分出不少枝杈。 单是站在这里，她便能感应到浓郁的天地灵气聚在四周，只不过当她伸手尝试吸收它们时，却发现这些天地灵气入不了自己的身体。 反观蜘蛛妖吉吉，它此刻已经闭上了八只小眼睛，当场开始聚灵了。 “目前我们见到的人造灵脉，外形全部都是树杈子，不长根系、叶片和花朵。”端玄边画边吐槽，“也不晓得其他几个神殿的情况怎样。” “在我生活的世界，各处灵脉都具有自己的独特外形，很少有像这样相似的。”齐然插话，“如果每段人造灵脉都展现出相似的模样……” “哪怕它们不是同源，八成也出自一人之手。”端玄接过话，“哦，准确来说，应该是‘一神之手’，毕竟这个世界曾经有过神明嘛。” 她谈及神明时轻慢的语气，令齐然将眉头皱得更紧。 “你真的一点也不敬畏神明。”她说。 “话不能这么说，得分神。”端玄反驳，“如果我被丢到这里是某个神明所为，那我不但不敬祂，还要想办法闯出去，把祂狠狠教训一顿！” “……你为什么觉得自己能做到？”齐然光是听她的狂言，就觉得匪夷所思。 “可能因为我不信命吧。”端玄轻声，“我只信我自己。” 短暂对话间，她已经描绘好了人造灵脉的正面，拿着灵笺换了个位置继续画。 齐然听得一头雾水，连连摇头，不打算再与她多言。 玄览想了想，干脆跟了上去，手中也拿出记录灵笺。 “我来帮您。”她对端玄说。 “那背面就交给你啦。”端玄没推辞。 等画完灵脉的全方面，主仆二人将灵笺放在一起，又取出之前绘制的灵脉图案，仔细进行对比。 齐然也被允许参与其中。 或许是因为豹妖大都眼尖，她很快就指着一处非常不明显的截断面，沉声问：“这里是不是能跟第一个神坛的灵脉对上？” 端玄直接将灵力勾画的人造灵脉挪过去，发现齐然神殿的灵脉与神坛灵脉恰好吻合！ “咱们的运气还挺好。”她凝视两截人造灵脉，由衷评价，“不，应该是你的运气不错。‘主干’掌握在我们这儿，只要将其他神殿和神坛的‘枝杈’都带来，说不定就能得出答案了。” 第20章无光深渊20 有了大致的努力方向，端玄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更清晰了。 继续砸神坛、等待妖物们上交回忆记录、迎战找上门的殿主们及其从属。 以及不定时投喂吉吉，和给镜妖补灵。 “您不好奇‘天狗食日’究竟是什么吗？” 送主仆二人回到无主神殿后，齐然忍不住问。 “就算看了，九成九也没办法对付，暂时当它是神明留下的黑布吧。”端玄一脸无所谓，“这块黑布遮住了这座‘养殖场’，同时也将我们的过往掩盖。要想知道它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得先破局才行。” 说话间，她手中已凝出一团灵力，递到吉吉面前，看着它迫不及待地捞走吃下。 “我和吉吉做了个小交易，我投喂它灵力，它给我反馈感受。”她看向齐然，“如今你也吃了我的灵力，我希望你也这么做。” “但你并没有要求那些被捉的妖物反馈。”齐然皱眉提醒，“为什么？” “我想验证的东西，它们还不够资格。”端玄直白地说。 见她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打算，齐然不甘地啧了声，抱着蜘蛛妖经过她，径直走向神殿深处。 “我猜，您在意的‘资格’无关实力强弱。”待她们走远，玄览才开口，“您想确认齐然和吉吉是不是‘同类’，你们之间是不是具有一定的联系。” 根据记忆，她知道端玄很少会做毫无意义的事。 “不错，这个问题的答案关系到我自己真正的身份。”端玄与她一起走进殿中，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假设我们被抹去的记忆，都是对我们而言最重要的部分，那么就有两个问题了：为什么幕后者希望我们遗忘那些事？如果我们记起，是不是就会让幕后者的计划落空？” “这两个问题其实指向同一件事——我们被抹去的记忆令幕后者十分忌惮。”她推了推眼镜，沉声分析，“或者说，一旦我们拥有了那些记忆，这个世界恐怕根本无法困住我们，因为我们会轻松找到破局之法。” 玄览心中一凛。 “除此之外，我猜你跟吉吉不仅被抹了记忆，自身实力应当也被大幅度削弱了。”端玄继续说下去，“你因为种族特性，又遇上了我，几乎继承了我的全部，所以如今还算幸运，可吉吉就不一样了。如果它没有遇上齐然，或者齐然没有注意到它的异常，那么它很可能在几百年前便难逃一死。” 她嘲讽似的嗤笑一声，“把我们削成这种鬼样子，看来失忆前的我们对幕后者的威胁不小啊！” 玄览一直在保持沉默安静聆听，听到这里，她总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于是下意识接过话：“如果幕后者是神明级别的存在，那未失忆的我们……” “倒也未必。”端玄大概知道她要说什么，“可能我们只是与幕后者对立的某位神明挑中的棋子。不过现在怎么猜都无所谓，我们不逃离无光深渊，便是被困在这棋盘上，得先把棋盘掀翻才行。” 她掩口打了个呵欠，拍拍玄览的肩膀，“我要休息了，投喂那些妖物消耗了不少灵力。我的储物戒里放着任务相关的心得记录，你想了解我的话，可以看看，不明白的记下来问我。” 玄览刚应下，又听她说：“看记录不会吵到我，你需要的话，可以靠近我。” 她说得比较委婉，但玄览还是一下子就听懂了，惊喜、惶恐又歉意地应了声“好”。 有那么一瞬间，端玄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 她也有过这样的阶段，情绪很容易被他人触动和引导，缺乏自信，甚至会将别人随口说出的话奉为圭臬。 “你试着做我的同伴吧。”她心中一凛，立刻提醒玄览，“不是我的仆从，而是我的同伴。有些事你可以找我做决定，但你必须先有自己的想法。” 过于服从自己的玄览，让端玄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 她不了解这个世界，不清楚自己的处境，更不知道破局之后能否带着镜妖一起离开。 如果她的猜测出错，镜妖说不定会被留在这个世界，她必须尽快教她成为一只能够独立思考的妖精。 否则，一旦离开她这位“主人”，镜妖恐怕就会失去方向，浑噩度日。 当然，这是最坏的结果，但端玄认为这也是需要提前规划的重要部分。 见玄览投来似懂非懂的困惑目光，她笑了笑，故意道：“我果然还是不太习惯被侍从之类的角色照顾。” 就让镜妖暂时先认定这个理由吧。 无光深渊里没有昼夜，端玄也懒得记录时间，累了便休息，体力恢复了就外出做事，反正她早已习惯了大半夜接到紧急任务。 第19章 她摘下眼镜卧床休息时，玄览拿着记录任务心得的灵笺，躺在她身后，以拥抱的姿势将胳膊搭在她身前。 对灵力的渴望已经因为大量摄入灵力而消退，即便如此，玄览依然很喜欢抱着端玄的感觉。 就像被端玄拥在怀里一样，安心与舒适很快将她笼罩，让她得以更认真地去浏览心得记录。 由于她告诉端玄，自己选择“追根溯源”，即先模仿早期阶段的端玄，试图从根源去理解端玄的思维模式和性格，端玄索性也找出了早期的记录，这样也许会更方便玄览理解。 不过当时的记录十分随性，几乎是想到哪里写到哪里，思维非常跳跃，还掺杂着不少情绪化的吐槽： 【12月13日，倒霉透了。 野生狼妖蹿到了高速公路上，碰瓷五辆车，差点出人命。嗯，仅限人命，这狼忒皮糙肉厚，捉拿的时候还费了好大劲。 战斗时为了保护环境（非必要情况下破坏环境要罚钱的），不小心被挠伤，人类同事建议我打狂犬疫苗，我说不打，跟狂犬病毒相比，那肯定还是我的魔气更胜一筹，再说人家狼妖也没疯病，应激了而已。 登记之后狼妖被放归了，是个依恋妈妈的小姑娘，闹脾气离家出走，心和胆都挺大的，就是缺乏外出经验和常识，搞得我们也心累。 被上司犒劳了咖啡，喝的时候总觉得今天的任务还没结束，咖啡只是给我们提神的。 但事实上，今天确实就这么一件任务，难得清闲，然而我已经精神到睡不着了……非常好咖啡，适合凌晨出任务喝，记住牌子了。】 玄览看得十分专注，即便只是文字描述，她也能根据对应的记忆立刻联想到当时的情景。 她边一条条浏览下去，边想象那个元气十足的吐槽役除妖师，唇角不自觉地扬起。 但她脸上的笑容很快便凝固。 【2月14日，为什么偏偏今天凌晨四点出紧急任务（尖锐爆鸣）！！！！ 某人送我出门时还特意强调了日子，我说我必不可能加班，早八的花说什么都要亲自送到她手里！ 但某人推着眼镜说请不要有这种妄想，还是交给花店吧。 我不信。 可我下班的时候已经中午了！！！！ 进门看到花被摆在了显眼位置，承诺大失败（捂脸）。】 “某人吗……”玄览蹙眉仔细回忆，却并没有在记忆里找到对应的人。 2月14日，在端玄的记忆里是个对人类情侣而言很重要的节日。 可也是端玄的记忆，处处显示她至今孑然一身。 第21章无光深渊21 要告诉端玄吗？ 玄览下意识冒出这个念头。 可是即便说了，在如今这个世界里，端玄恐怕也无法记起那个人，说不定连对其身份的猜测都毫无头绪。 毕竟，这是“不存在于已有记忆”的人。 还有一点，她不敢妄自猜测，但又很难不去想的一点。 ——推眼镜，敬语。 她自己也会有这种习惯。 除此之外…… 抚上心口，玄览能感觉到自己的抗拒。 虽然不明白缘由，可她的确抗拒让端玄知道——“你来到这里之前有过恋人，并且你们的关系看起来很亲密。” 光是设想一下可能出现的对话，她便觉得心口隐隐作痛。 她不清楚这到底是自己的想法，还是从端玄那儿继承来的所谓“情感洁癖”，只记得端玄说过，问题总有办法解决，前提是她告诉她。 她得……告诉她。 玄览的手指紧紧捏着灵笺，她想要唤醒端玄，可张了张口，却发现发不出声音，反倒是搭在端玄身上的手在克制着什么。 这让她倍感困惑，想了想，试探着放下克制。 结果她的手一把抓紧端玄的衣服，用力按在端玄身上，狠狠将她往自己怀里搂。 玄览被自己的反应吓住了，不等她松手，就听端玄岔气一般咳嗽起来。 “咳咳……发生什么事了？”端玄扣住她的腕部，边将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挪开，边转身坐起，一头雾水地看向她。 刚才那一下的力气也太大了，要不是她们之间有主仆契，为“仆”一方无法威胁到“主人”的性命，她甚至要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想趁机勒死自己。 被她问话，玄览下意识张口想答，但仍然什么也说不出，只得把手中灵笺递给她：“2月14日。” 日期倒是还能说出口。 “是情人节，怎么了？”端玄诧异接过灵笺，顺势查看里头是否有符合日期的记载。 这一看，她也沉默了。 难怪镜妖反应这么大，这个“某人”……在她的文字描述里好像一个“老夫老妻”模式的恋人啊！ 并且，“某人”推眼镜的小动作和用敬语说话的习惯，跟现在的镜妖也有几分相似。 可自己明明没有任何相关的记忆！ “……难道这就是我被抹去的记忆？”端玄下意识提出假设，但她很快又发现了违和处，“不对，如果这个世界想要抹去我的记忆，为什么我随身携带的物品，特别是这种记录类的灵笺没有被删掉内容？总不能是幕后者粗心大意吧？” 她自顾自沉思一阵，这才抬眸对玄览说：“咱们把记录灵笺先筛选一遍吧，找找看‘某人’相关的事，尤其是这种对恋人而言很重要的日期……玄览？” 也是这时，她才后知后觉注意到镜妖的状态有点不对劲。 她正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服，薄唇紧抿，脸色也并不好，整个一副紧绷的状态。 听见端玄的声音，她似从梦中惊醒一般抬眸，习惯地应了声“我没事”。 “你有事。”端玄放下灵笺，抬手搭上她的肩膀，凝视她的双眼，“想到什么了？” “……”玄览偏开目光。 “那我来猜，你只管点头或者摇头。”端玄知道自己有过拒绝交流的时期，那个阶段的她在严重抗拒时甚至会失语，便耐着性子引导，“你无意间发现，我穿来之前是有过伴侣的，并且我们关系看起来还不错，所以，你觉得需要经常和我贴贴的自己像个无耻的‘第三者’？” 玄览抿了一下唇，小幅度点头。 “但你偏偏通过记录描述中的一些细节，发现了‘某人’与你之间有着相似的地方。”端玄继续说，“你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就是‘某人’，可如果不是呢？由于我们的失忆，目前这个问题没有办法得出准确答案，所以你陷入了苦恼。” 这回玄览用力点头。 “这确实不好办。”端玄皱起眉，松手思索一阵，提议道，“要不还是先寻找更多相关线索吧！既然连情人节的记录都没被抹去，说不定还有更多记录被保留了下来。” 她没有再接触玄览，而是与她无形之间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这段距离，玄览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 但端玄不提，她也就没有说，只是觉得心脏好像跳得更快了，似乎还有某些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与动作，也被她习惯地克制住。 默默看着端玄从储物戒里拿出更多记录灵笺时，一句话蓦地从玄览脑中闪过。 ——“要想触碰真相，有时就必须做些冒犯的事。” ……她该冒犯端玄吗？ 这个问题刚冒出，立刻有另一句话给了她答案：“有些事你可以找我做决定，但你必须先有自己的想法。” 她自己的想法…… 有。 是通过冒犯，去确认某件事。 灵笺递到面前时，玄览并没有顺从地去接，而是以惊人的速度捧起端玄的脸，不管不顾地吻了下去。 这好像……是她潜意识里一直以来都想对端玄做的事。 原因不明，但她似乎一点也不排斥，只是不敢。 玄览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就敢了，或许是端玄那些话的启发，让她意识到在端玄选择退缩的时候，自己必须做那个“破局人”。 又或许……她只是纯粹想释放此刻导致心口难受无比的情绪。 端玄猝不及防，多年以来应对突袭的习惯，让她第一时间松开手中灵笺，捉住镜妖的手腕，试图阻止她的行为。 然而她很快就发现，自己竟然不反感。 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唇与舌，如同榫卯契合，只一次便很自然地安放在了最合适的地方。 她从混乱之中还能分出理智，想起这好像是热恋期同事曾提过不止一次的，那种只有熟悉到一定程度的伴侣才会出现的“合拍”。 而这样的“合拍”，竟让她生出回应的念头。 除此之外，端玄感到体内灵力正疯狂向玄览涌去，好似这家伙身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无底洞，源源不断地吞噬着她的灵力，无穷无止。 可这回她并没有感到力竭，甚至原本疲倦的精神也在好转。 灵力似乎在她们之间形成了某种循环，而在这种诡异的循环之中，她消耗的灵力竟奇迹般一点点得到了补充。 第20章 这种感觉太过奇妙，端玄甚至不自觉地沉浸于其中，全然忘了一切。 直到玄览骤然退出，痛苦地抱着脑袋一头栽倒。 玄览此刻能感到，非常非常零碎的画面与声音，断断续续闪现，如同尖锐的碎玻璃渣一般刺入自己脑中。 她隐约看见一抹白，还有两个反射着光的圆片。 “……镜子……妖？” “你愿意……映照我吗？” 第22章无光深渊22 “喂喂！亲完人就昏算个什么事啊！？” 端玄边给昏过去的镜妖搭脉，边小声抱怨，耳朵却不知不觉间泛了红。 刚才自己像是着了魔似的，居然也没抵抗，甚至过后还下意识回味感受…… 她从未想过，这种极度失控的情况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并且直到现在还没完全消退！ 太反常了！ 她蹙起眉，掌心凝冰，覆盖在发烫的耳朵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向仍抱着脑袋、昏迷不醒的镜妖，逼着自己思考。 这家伙一直以来都是乖顺而克制的，在她已经给出临时方案的前提下，突然放飞自我干了出格事，必定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不这么做才能触碰的真相。 她已经检查完镜妖的内息了，体内灵力运转情况一切正常，看镜妖现在的反应，令她昏迷的“攻击”应该作用在精神层面。 这让端玄不由得想起失忆病患恢复记忆时的表现。 端玄托着下巴，心里虽然已经有了初步猜测，但先前那个令她费解的疑点，又让她不敢轻易确认。 如果幕后者不希望她或者镜妖恢复记忆，为什么又要保留这条记录？ 是另一方的提示？还是陷阱？ 此外，为什么镜妖出现了恢复记忆的症状，而她没有？ 线索一如既往太少，她不能干等着镜妖苏醒，在确认过镜妖的状态并未影响到“格子间”和远距离监视后，便开始一条条浏览自己的记录，重点关注情人节、“520”和七夕等重要且广为人知的情侣节日。 以及，她的生日，和确定关系之后也许会有的“纪念日”。 2月14日之后，最近的情侣节日就是3月14日的“白情”。 然而“白情”当天的记录，仅有出任务心得。 端玄想了想，随手翻到了“520”的记录。 依然没有与“某人”相关的内容。 她又翻回前面，一目十行看下去。 在2月14日至“520”之间短短三个月内，除了2月14日的内容，全部的记录只显示了一件事：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 仿佛她在2月14日所有的情绪波动，都如昙华一梦，转瞬即逝。 若不是因为镜妖恰好与“某人”有着一些共性，又恰好在亲完她之后昏厥过去，端玄都要以为2月14日的记录是被故意伪造出来的。 梳理完思路，她将记录灵笺收起，再次凝视玄览。 虽然原因不明，可身体应该不会骗人。 哪怕再信任“自己”，她失忆时，对和另一个自己进行亲密接触还是抗拒的，然而她的身体却接受了镜妖的冒犯。 她们甚至还成功进行了灵力交换，如今端玄一点都不觉得困倦，先前消耗的灵力也彻底恢复。 要是玄览醒着，端玄其实有点想亲自试试。 但“炉鼎现世”的消息已经放了出去，她们之中必须有一个人醒着，应对不知何时会突然到来的意外。 “你究竟是个什么来头啊……” 施法为镜妖缓解头痛时，端玄忍不住呢喃，“难不成，你是穿越前就一直跟在我身边的器灵恋人吗？” - 剧痛之后，玄览只觉自己再度坠入了一片漆黑的深海。 她隐约还能感知到声音与零碎画面，然而每当她想要去触碰它们，便会无处可寻。 唯有昏过去之前听见的声音、看见的影像，此刻还能出现在她眼前。 “你是谁？端玄吗？”她凝视着并不真切的一抹白影，以及偏向上方的两个反光圆片，大胆猜测，“我是不是在很久以前，就映照过你？” 白影与镜片的主人不应答，只是笑着唤她“镜子”，但就连声音亦是模糊的、破碎的，甚至无法分辨性别，像是被隔在了墙壁的另一端。 玄览试着触碰镜片，更剧烈的疼痛却从指尖传来，差点让她在这片漆黑里再度昏过去。 “……既然无法触及，那我便默认是答案。”她强忍着痛楚，推着眼镜慢慢说下去，“我在很久之前就是映照端玄而化人，并且与她有着亲密的情侣关系，来到这个世界，恐怕是我们共同作出的选择。” “但神明……或者说世界意志让我们失去了这些记忆，这个世界，想要将我们永远困在这里。” 她并没有使用任何法术，也不知该如何在这种情况下缓解疼痛，然而痛楚竟奇迹般地消退了，像是在认同她的猜测一般。 这明明十分奇怪，但玄览并未像端玄那样生出警惕之心，反而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 “无所谓了，不管真相究竟如何，我们都只会按自己猜测的方向去努力。”她笑道，既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看不见的世界意志说话，“大不了，逃离之后再互相失忆一次。比起在这个无序的黑暗世界里被困到不得不与环境同化，冒犯‘自己’又算得了什么？” 说罢，她缓缓抬手。 源自端玄的灵力，在她掌心化作一把雪白的长剑，她毫不犹豫地对着眼前的幻象与漆黑挥剑，将它们一并斩破。 一线光亮骤然照进来，她下意识眯起眼睛。 几秒后，一双再熟悉不过的魔族血瞳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端玄正与她近距离脸对脸，就连发现她苏醒，对方似乎也没有退远的意思。 “……抱歉，突然昏过去了。”玄览主动开口。 “没事就好，你想起什么了吗？”端玄问。 发现她并未像平时那样坐直身体对自己说话，而是保持着现在这个诡异的姿势，玄览眨了眨眼，并未应话，而是再度去够那两瓣柔软。 如她料想的一样，端玄没有阻止，任由她贴上来。 但这回没过几秒，端玄终于皱着眉退开，手背遮住半张脸，没好气地提醒：“别光顾着占便宜！” 玄览下意识想如实回答“什么也没想起”，话到嘴边，她却还是由着自己的推测答：“想起很久以前就映照过您，我们穿越前是一对同居情侣。” 她自以为装出了十分认真的神情，然而端玄盯着她看了几秒，仍笃定道：“撒谎，你明明什么也没想起，顶多只是看到了一点点碎片，并且根本无法辨认其内容。” “但如果我们之间有着情侣关系，冒犯就会成为常态。”猜到她会一眼识破谎言，玄览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与‘自己’做一个世界的情侣，以此来换取无数次触碰真相的机会。这笔划算的交易，还请您务必认真考虑。” 第23章无光深渊23 端玄盯着镜妖看了很久。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将眉头皱得更紧，“触碰真相的前提是方向正确，万一那条记录就是陷阱，我们以此为基础进行的猜测全部落空……” “我知道。”玄览轻声截住话，撑着玉床坐起，与她平视，“但因为顾虑太多而止步不前，和因为忌惮神明而不敢打破祭坛，又有什么两样？” 在那双与自己一般无二的血瞳中，端玄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是了，这只映照了她的镜妖，和她有着几乎一致的思维模式。 如果刚才换作她陷入昏迷，并碰触真相，哪怕只是窥见冰山一角，或许她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即便知道前方是陷阱，若不能亲自走一遭，她们都不会甘心。 “我没有和谁谈恋爱的记忆。”想到这，端玄开口，“哪怕真要试着做情侣，在这么个鬼地方，我也不清楚除了及时沟通交流，以及时不时互动，还能做什么。” 她虽然没有明说，但玄览知道，这便是答应的意思。 “这样就够了。”玄览点头，“您负责规划，我来做那些不误事的尝试。” “别把自己说得跟工具一样！”端玄眸光一沉，“你昏迷的时候很痛苦，并且也没得到多少线索。要是频繁尝试，把脑子或者识海折腾坏了怎么办？” 玄览眨了眨眼，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我可以理解为……您在心疼我吗？” “……我只是不希望看到另一个自己痛苦的模样罢了。”端玄眯起眼睛，“很难看。” “但您应该不会允许自己陷入昏迷吧？”玄览提醒，“毕竟昏迷时会完全失去意识，感知不到外界。此外，‘炉鼎现世’的消息很快就会把殿主们吸引过来，齐然和吉吉虽然不算弱，但您并不信任她们。” 她推了推眼镜，微笑着望向神情复杂的端玄，“所以，让我来承受才是更优解，不是吗？” 第21章 端玄一时无话可说。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镜妖醒过来之后，性格好像发生了某种微妙变化，似乎更强势了些。 “我得承认，你把我看得还算透彻。”她双手环抱胸前，严肃道，“这里暂时还没有让我能完全交付信任的人，哪怕是你也不行——我不信任你的战斗能力，因此我不能昏迷。并且，我也不希望你为此受折磨。” 她顿了顿，“如果我们失忆前真是情侣，那我眼睁睁看着你痛苦，又无法替你承受，岂不是太混账了？” 玄览没应，她意识到端玄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所以还是从记录入手吧，至少先得搞明白，2月14日的记录究竟是提示，还是陷阱。”端玄岔开话题，取出记录灵笺，“我只查了一整年的记录，样本有点少，还得继续求证。不过有件事让我很在意。” 她直接找出一条5月20日的记录，将文字投影到半空。 【5月20日，营救爬山的小情侣，感谢不知名藤蔓妖隐士的协助。 说句难听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要殉情，安全又漂亮的人工景区是一个不去，就爱爬妖兽出没的野山是吧？ 要不是悬崖上的藤蔓妖恰巧醒着，又懂报案，过几天的浏览器头条八成就是你俩。 “吊桥效应”也不是这么整的，把命玩儿没了哪还有爱情？ 女方被家人接走的时候哭着喊着要分手，我真心希望说到做到，而不是演给急疯了的家人看……不顾恋人安全就带她一起冒险，根本就是不负责任！】 “如果我真是个有感情生活的人……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吐槽控，不应当只有一条涉及‘某人’的记录，尤其在这种特殊的日子。”端玄透过文字，看向玄览，“涉及情感，但没有提到‘某人’，在这一年的记录里，类似这样的还有三十五条。” “哪怕那些天都是我运气不好，正好赶上事了，我总不能一整年只在2月14日才提一次‘某人’吧？”她继续分析，“这不符合我的‘人设’。连情人节没亲手送上花都要提一笔的人，不可能这么沉得住气。” “您倾向于伪造记录。”玄览直接提出结论，“您认为2月14日的记录，是幕后者故意为之的陷阱。” “是，但这样一来，咱们的默契程度就说不通了。”端玄道，“虽然也不排除伪造默契度的可能性，只不过如果我是幕后者，我肯定会选择扼杀每一个让被困者翻盘的机会。” “所以，这条记录更可能是另一方的‘提示’。”玄览顺着她的思路继续分析，“与幕后者对弈的另一方，为我们留下了指向失忆前关系的线索。” 端玄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只是看着她：“你怎么想？” “我相信这并非陷阱。”玄览笃定道，“但我今后的所作所为，依然取决于您。” “那我们就信一次。”端玄点头。 她并不是相信命运给予的转机，而是相信另一个自己的判断。 镜妖正在了解早期的她，表现出的性格也更像早期的她。 那时的她感性而纯粹，更容易通过大胆的假设和敏锐的直觉，做出最接近正确答案的选择。 “相信提示，也就意味着我们之间确实有着情侣关系。”玄览提醒，“这跟‘假装情侣’不一样。” “那就做真情侣呗！”端玄摊手，“不过丑话先说在前头，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做太过越界的事。这也是为了你的身心着想，毕竟我们还不清楚恢复记忆的代价。” 只是对过往稍有零碎印象，便会头痛至昏迷，直觉告诉她，类似的冒犯行为还是尽量不要有才安全。 “那我们得尽快弄清楚，什么才算太过越界的事。”玄览说话时，身体微微前倾，故意拉近距离，“您刚才也允许我做了尝试——似蜻蜓点水般的碰触，并没有让我再度昏迷。” 她顺势握住了端玄的手腕，分明要与她相吻，下一秒，却偏过脸凑到了她耳旁，目光停留在泛红的耳垂上。 她知道，这一次端玄也不会拒绝。 第24章 无光深渊24 端玄忽然觉得, 身边有一个太了解自己的人还是有点危险的。 镜妖在刚醒来的那次试探之后，恐怕就已经开始筹划眼下的接触了。 一步一步抛出暂时不知真假的线索，用恭敬的措辞和无害的笑容掩盖自己的真实情绪, 只等她点头应下，便悄然收网。 如果不是因为她过于强, 如果她们之间没有缔结主仆契, 镜妖是不是会做出更过分的举动？ 这家伙到底为什么会对她有这么强的亲近执念？总不能是她们失忆前真在彼此神魂里刻下过什么烙印吧？ 端玄漫无边际地想着, 不避不让，任由柔软衔住自己的耳垂。 尽早离开这个世界固然重要，但恢复记忆的机会也不能放过。 如果类似这样只属于恋人间的互动, 在不伤害镜妖的前提下, 也能唤醒一些记忆碎片, 或者引出新的发现，她还是乐意为之作出让步的。 很可惜，除了轻微的酥麻与滚烫, 端玄什么也没感觉到, 唯有耳部的灵力被顺走了不少。 不过，有件事她倒是可以确认了。 “哪怕体内灵力充盈, 没触发野性本能, 你也喜欢跟我贴贴吧？”她看向玄览，“只是这种程度的碰触, 就能让你感到开心？” “如您所言。”玄览没有继续跟她附耳低语, 而是坐正身体，变回了乖顺无害的模样, “先前我不明白这算什么, 只知作为‘主仆’而言，我对您会怀有这般强烈的依恋感, 实在太过奇怪。” “但作为‘情侣’或者‘恋人’就完全没有问题——是这样吗？”端玄挑眉，“难怪你醒来之后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玄览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 见她选择了收敛，没有更进一步的意思，端玄想了想，从储物戒里拿出更多记录灵笺推过去，“这样吧，空闲的时候，你继续‘了解’我，我也继续查记录。有什么发现、想法或者意见，咱们及时交流。” “现在就有。”玄览边接过灵笺，边悠悠道，“您的语气和措辞像是在发布任务。” 端玄：“……” “根据2月14日的记录内容，我认为自己不应该是个满脑子只有任务的工作狂魔，奈何我失忆了。”她推着眼镜解释，“我会尽量想办法，在那之前，委屈你将就一下。” 实际上，她并不觉得自己短时间内能有什么思路。 对于自己完全不熟悉的领域，她素来习惯敬而远之，奈何眼下这一领域又十分重要，她只能硬着头皮琢磨了。 “恋人之间，到底应该用什么语气交流？距离和边界又是怎样的？感情升温究竟源于身还是心？”玄览的声音响在她耳旁，“您是不是已经开始思考这些问题了？” 下意识陷入思索的端玄心中一凛，知道隐瞒“自己”毫无意义，倒不如趁机抓个人陪自己一起苦恼，故意态度恶劣地反问：“是又如何？我要解决问题，不该想么？” “该，可您连个头绪都没有，即便列出一二三四五六条结论，也没法证明它们是否正确。”玄览答，“更何况，情感本就是多变的，生硬总结只会让您陷入新的困境。” “那你觉得我该做什么？”端玄问，“或者你给我提供一个思路？” “什么都别想，顺其自然即可。”玄览说，“顺从您内心的感受，舒适就是舒适，愉快就是愉快。” “……很抽象的答案。”端玄听得云里雾里，“不过你好像已经‘悟了’？” 玄览摇头：“谈不上悟了，但我似乎更容易进入状态。” 端玄也觉得这家伙是真明白了，奈何她实在听不懂对方的意思，哪怕想追问，也怕问答起来会出现鸡同鸭讲、对牛弹琴的情况。 她习惯性地想了想，决定就按镜妖说的做——什么都别想，遵从内心。 现在她更想查过去的记录，于是便拿起灵笺，聚精会神地继续看。 二人对坐无言，玄览将端玄的举动瞧在眼中，但并没有阻止的意思。 她刚承诺过，尝试的部分只管交给她就好。 等端玄发自内心需要的时候，她会负责引导。 - 接下来的三天，端玄依然带着玄览外出砸神坛，挖走底下的人造灵脉。 如果恰巧遇上围着神坛献祭或休息的妖兽，她们便故技重施，将它们引到齐然神殿去，关入新的格子间，顺便给前一批妖物投喂灵力。 返回无主神殿之后，她们再一起去找齐然和吉吉，分出更多灵力供她们吸收，听听她们的食用感受。 “不得不说，您的灵力确实奇特。”齐然边给吉吉梳毛，边回忆道，“我以前住在不缺天地灵气的地方，那里的灵气都不及您给我的纯粹。” “我们是同盟伙伴，若不给盟友一点好处，我想你也不愿服气。”端玄笑道，“吉吉呢？我瞧它的毛发好像又长了些。” 第22章 吉吉简直快变成一个白绒绒的毛团了，只吃了短短几日的灵力，类猫科动物的兽毛就长得能遮住它眼睛，齐然此时正给它扎小辫子。 “您的灵力很香，我从没吃过这么香的灵力。”有齐然在身旁，吉吉的胆子稍微大了些，话也变得多起来，“不用吃血肉真是太好了！以前我炼化妖物们的灵力总会肚子疼，唯有吃您的灵力不会。” 它看向自己的尖脚，犹豫几秒，还是小声道：“我现在只担心自己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蜘蛛虽然丑陋，但这副身体毕竟修炼了几百年，还是蛮强的。万一、万一我变成废物了怎么办？” “这不是还有我吗？”齐然接过话，手指在它头顶挼了挼，“如果真能进化，对你来说是好事啊！哪怕真成了废物，我给你讲过的故事里，触底反击、走上巅峰的废物还少吗？” 她的安抚有种简单粗暴的直白，然而吉吉却很受用，安心地应了声，继续享受她的梳毛。 “根据你们的描述，我想我的灵力应该属于优质食粮，不至于让谁退化。”端玄推着眼镜纠正道，“不然，我若想制服群妖，只需要给它们投喂灵力就行。而那些殿主……” 正说到这，她忽然感应到殿外的防御结界被攻击了。 “那些殿主也不会找上门来，而是避着我走。”将未说完的话补全，端玄起身，“一起去吧，正好你们也能试试力量是否有变化。” 玄览已经取出了她留给自己的灵力盾，拿起放在身侧，还没来得及收起的灵力剑，大步走在她前头。 “来得比我估计的慢，只怕是被您震慑到了。”齐然边抱着吉吉跟上，边嘀咕，“您前些时日还让我装弱小，结果轮到自己却如此高调！” “我只不过是想节约时间，以及验证一些想法罢了。”端玄头也不回地答，“而且，就算我扮作弱小者，那些殿主也不是傻子。毫无战斗能力的炉鼎出现在天地灵气枯竭的世界，这跟天上掉馅饼有什么区别？明眼妖都知道这是陷阱，不如直接亮出爪牙。这种前提下，还敢来的妖物嘴里才套得出有用情报。” 说话并不耽误她们赶路，不多时，四人小队便见到了攻击防御结界的妖物。 那妖物的身躯足有三层楼高，单看外形，能清晰看到树皮纹理，应当是只树妖，但它的根须却变异成了章鱼般的八条触须，枝干也光秃秃的，不长一片叶。 此刻，那些触须正以疾风暴雨之势拍击在结界上，相当厚实的结界，竟出现了几道细长的裂缝。 “攻击力还挺强，起码得是a级妖物，疑似融合了海洋型软体动物。”端玄对自己布置的结界非常自信，甚至还有心情给树妖评个等第，“要是比体型的话，我觉得吉吉更有优势。” 齐然倒是早就考虑过吉吉第一个迎战的可能性，闻言低头看向怀中毛团：“你想去么？可以拒绝。” “我要去！”吉吉已经迫不及待试验自己的新力量，答完便倏地弹射出去。 穿过结界的瞬间，它的身体蓦然也变为三层楼高，抬起尖脚朝树妖扎去。 危机突然降临，树妖立刻停下攻击，灵活的触须齐齐调转目标，开始从四面八方逼向吉吉。 “虽然是八脚对八脚，但吉吉的种族特性让它的动作更灵活。”端玄边观战，边不紧不慢地解说，就当是在安抚担忧的齐然，“反观对手，即便成了‘触手树妖’，有些种族习惯仍刻在它骨子里。比如，植物妖大都习惯扎根在土壤里修炼，它操纵触须时，本体也会习惯待在原地。” 齐然本就是擅长战斗的妖，被她一提醒，顿时明白过来。 无光深渊可没有“公平战斗”一说，她当即变作黑豹蹿出去，趁着吉吉吸引树妖注意力时，悄无声息地绕到对方后背，亮出尖锐如剑的利爪。 对于端玄而言，这种力量型的a级妖物实在算不得厉害，故而她看着齐然一击得手、重创树妖，也没觉得意外。 树妖的本体被齐然利爪化作的尖刺贯穿，顿时张开空洞般的嘴巴，发出沙哑尖叫，结果吃痛而乱挥的触须也被吉吉的尖脚精准踩中，死死钉在地上。 “我的力气变大了好多呀！”吉吉惊叹，“以前这种程度的妖，我光是刺破它们的皮都困难！” “别大意！”齐然沉声提醒，“它还没屈服！” 由于端玄禁止杀生，她们无法再像过去那样给予树妖致命一击，只得先全面制住它的动作。 “不用你提——” 吉吉话还没说完，心中突然升起危机感。 多年以来的直觉，令她下意识松开尖脚蹦远。 几乎同一时刻，它看见树妖空洞的巨口里伸出一条粉色的分叉舌头，狠狠拍在自己原先的位置上。 滚烫的硬地面竟被拍出一道沟，当场裂开！ 沾满涎水的舌头分明已被烫得发出“哧哧”声响，下一秒却追着它抽来。 “嗯，还融合了蛇妖。” 吉吉心惊胆战之际，忽听端玄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退下吧，交给我。” 融合型妖物，按照端玄穿越前遵循的人族规则，这种实力的一般判定为s级。 s级的妖物破坏性极大，为了避免年轻除妖师的伤亡，她通常会亲自出手制服。 但就在端玄抬手的那一瞬间，一道白影先她一步掠向树妖。 玄览一剑斩断蛇信，腥臭的血喷涌而出，被她举盾挡下，继而将手中灵力剑直接投入树妖口中。 再度被贯穿身体，树妖痛得发出尖啸，受伤的八条触须疯狂涌向灵力剑，还没来得及卷上剑身，构成剑的灵力便化作无数尖刺，将它的触须和口腔串在了一起。 “你倒是快准狠。”端玄赶来，边评价，边将一张镇妖符拍在树妖身上。 在强力的镇静法术压制下，发狂的树妖总算变得安静，如同烂泥一般瘫倒在地，陷入昏迷。 “有印象吗？”端玄指着树妖问齐然。 齐然观察好一阵，才皱眉道：“有点像北方的某位殿主，但我不确定是不是它……模样变化太大了，我第一次见它时，它的树根还是正常的。” “舌头呢？” “我没凑近树洞看过。”齐然摇头。 “先带回去吧。”端玄道，“不过这么大的体型，哪个神殿都不好塞啊……” 话虽如此，确认过周围没有别的妖物后，她还是将树妖拖到了防御结界内，甚至还贴心地挖了个大坑，把妖触须朝下“种”在里面，又用土属性法术上了好几道束缚，这才开始为树妖医治。 刺伤树妖的灵力剑与尖刺，皆被端玄化作灵力，融入它体内。 这期间，端玄顺便探了探树妖的内部情况，发现它的内丹已经黯淡无光，这是太久没得到灵力滋养的表现。 “既然是占据一方神殿的殿主，怎么会灵力不够？”她诧异地问齐然。 “据说，有些殿主上了年纪，知道自己寿元将尽，继续吸收微薄的天地灵气，恐怕也没法让修为更进一步，便会圈养小妖，把灵力都留给小妖了。”齐然解释，“至于这位殿主……我猜它可能是想赌一把，输了大不了赔上一条命，赢了便能带着炉鼎回去。” 端玄托着下巴思索一阵，“你知道那座神殿的大概方向吗？我想去实地瞧瞧。” “不等它醒来问个清楚再去？”齐然问。 “它要是真打算庇护小妖，肯定问不出什么。”端玄迅速修补结界，“而且，一旦发现殿主外出，附近的大妖肯定也坐不住，说不定会趁机袭击神殿，捕杀被庇护的妖们。” 她收服群妖的目的，便是为了避免它们互相残杀。 “那您快去吧，我和主人会看守树妖！”变回毛团的吉吉提议，“主人也是殿主！哪怕再来大妖，我们联手，也不带怕的！” “不急，我先留个传送阵。”端玄说罢，开始从储物戒里拿出设阵用具。 “其实不必如此麻烦。”玄览忽然开口，“只需要留下我的本体在这里，我随主人同去，若这里有什么意外，我化为镜子，便能供主人回来。” “这是什么原理？”端玄愕然看向她。 “我也不清楚，但试过可行。”玄览答，“比如我现在变成镜子，您‘进来’，便可以通过我放置在齐然神殿的另一个本体，出现在那里。” 说罢，她当场变成供一人通行的镜子，立在端玄面前。 端玄下意识想起，镜妖吃妖时似乎也是这么做的。 不过她很快就抛开这个念头，抬手伸向镜面。 触碰瞬间，她只觉如冷水一般清凉而粘稠的液体裹住了自己的手，下一瞬，这种感觉就消失了——她的手穿过镜面，接触到了另一个空间的空气。 映照她的镜面闪了一下，投影出齐然神殿格子间的景象，此时此刻，许多妖物正仰头望向天花板，露出惊异与困惑的目光。 “喂，你们看到那只手了吗？” 第23章 “看见了！” “是神明的手吗？！” “我怎么感觉更像炉鼎的手？” “好白的手，好想咬一口尝尝……” 很快，妖物们的声音从镜面另一端传来。 “……挺神奇的。”端玄收回手，瞥了两眼，上面并没有留下粘稠之物的半点痕迹，“那你快凝聚新的本体吧。” 片刻后，一面一人高的镜子被竖在了距离树妖不远处。 保险起见，临走前端玄再次尝试了一次。 这回她整个人都进了镜面。 方才的粘稠感顿时裹住了她的全身，冷得她打了个激灵。 可她等了将近十秒，也没有出现在树妖面前，而是站在一片漆黑的空间里，隐约还能听见类似心跳的“咚咚”声从上方传来。 “你在搞什么呢？”她蹙眉问，“试完我们还得抓紧时间出发。”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借此机会告诉您，倘若遇到应付不了的意外，您还可以躲在这里。” 玄览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听起来尤其空灵，“只要我真正的本体不死，谁也别想将您从这里带走。” 听罢，端玄陷入了沉默，良久才开口：“我待在这里的时候，你有什么感觉？” “我很高兴。”玄览答得毫不犹豫。 “……我不是问心情。”端玄扶额，“算了，你不难受就好，先放我出去吧。” 第25章 无光深渊25 离开镜中世界好一阵, 端玄还是能轻易回想起待在里面的感觉。 她与外界完全隔绝了，只能听见来自镜妖的声音。 虽然并不打算尝试，但她隐约有个猜测：如果镜妖不愿放她出去, 在不用主仆契强行下令的情况下，她恐怕会一直被困在里面, 除非她从内部重创镜妖, 将她的本体损坏。 另一个发现也令她惊讶。 镜中世界分明寂静、漆黑又阴冷, 可她待着却并不觉得恐惧，反而格外安心。 要是她和镜妖先前的猜测全部成立，再根据她刚才的亲身感受去推断, 那么她在失忆前, 说不定就很习惯把自己关在镜妖的身体里。 也正因此, 如今的她才会觉得被人形镜妖抱在怀里很舒服。 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推下去，镜妖会喜欢和她贴贴，倒是也能说得通。 毕竟愿意把一个大活人装到自己体内, 这种亲密关系已经不是“零距离”, 而是负距离接触了。 “给，这是大概的路线。”齐然的声音中断了端玄的思绪, “我只是偶尔去过一两次, 时隔久远，不太清楚原本的特征还在不在。” “没事, 反正早晚要去。”端玄收起她递来的简易地图, 凝出灵力飞剑，拉上已经变回人形的玄览启程。 “关于‘镜妖’的种族特性和能力, 你究竟记得多少？”路上, 她忍不住好奇问。 “说实话，我并不确定。”玄览答, “那些记忆似乎被藏起来了，但我若针对某个问题去想，脑子里就会自动出现答案。不过这些答案都会保留下来，成为我现在记忆的一部分。” “越来越奇怪了……”端玄嘀咕。 她不熟悉镜妖这个种族，也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无法判断玄览的话是真是假，只得按照自己的想法提议：“你要不先在我记忆里找那些关于镜子的玄幻作品，然后试试自己有没有对应的能力？” “我的确在做您说的尝试。”谁知玄览先她一步想到了，“我毕竟不是您本人，如果能将自己独有的能力发挥出来，对您的帮助才是最大的，对我自己也有好处。” “的确，能够通过多个虚假本体传送，相当于多一个保命神技了。”端玄欣慰点头，“这样一来，我们制服的妖物也不必全集中在齐然的神殿，它们继续生活在原本的地方就好。” 她们又朝着北方赶了一段路。 期间还碰上了三只出来觅食的妖物，一嗅到她们身上的灵力香味就扑上来。 端玄按捺住出手的冲动，默默看着玄览一拳一个将它们全部打昏，再收入镜中世界。 “我的本体可以储物，尤其是活物。”玄览不忘解释，“不过安全起见，我会让它们一直沉眠下去。” “空间大概有多大？”端玄问。 “不清楚，但上回那些妖物并没有将空间填满。”玄览答，“我想，我的品阶应该不低。” “光是关着它们，你有什么感觉？”端玄觉得这个还是有必要问清楚。 “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像吃了一点点垫肚子的零食吧。”玄览笑了笑，“您似乎很惦记这事？” “倒也不算惦记，只是试图理解一下失忆前的我们是如何相处的。”端玄偏开目光，拉她回到飞剑上，继续赶路，“反正对现在的我来说，这种接触……很奇怪。” “那您就把我当成一个衣柜吧。”玄览眨着眼睛，“躲进衣柜里，被柔软的衣物包裹，在衣物和木柜散发的淡香里冷静一下，暂时回避一切。这样的举动您能理解吗？” 端玄没应，但对于玄览而言，她没吭声反驳基本就是默认，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罢了。 人形的器灵，严格来说已经不能再当成器物看待。 端玄能接受钻衣柜，可如果衣柜突然哪天活过来，开始跟她说话，她便会为自己待在对方身体里，无意给对方造成过负担而尴尬、愧疚。 不过，她只会在赶路这种空闲的时候发散开去想一想，一旦开始执行任务，就立刻中断思路，专注于眼前事。 依照齐然的地图，树妖驻守的北方神殿并不难找。 她们赶到地方时，只见一群妖物正在攻击殿外的结界。 而在结界内部，顶在最前面的是几棵郁郁苍苍的高大灵木，它们扎根于结界边缘，身上不断释放灵力，无声守护。 灵木的枝干上，还栖息着松鼠、猿猴、鸟雀之类的小妖。 它们非但没有躲在树洞里，反而跟灵木们一起放出灵力，可它们的力量太过微弱，端玄二人到来时，不少小妖已经因为力竭昏倒，有的挂在枝干上，有的被树妖或者同伴拖拽进树洞里。 至于那群来势汹汹的妖物，则在一头两人高的巨大虎妖指挥下疯狂撞击结界，很快就将结界撞得血迹斑斑。 不过，当端玄和玄览出现后，嗅觉敏锐的虎妖立刻转过头，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没想到炉鼎竟然送上门来！”它开怀大笑，发出浑厚的男声，“上！生擒炉鼎者，孤会将炉鼎的胳膊卸下来赏它！” 一时间，众妖齐齐高喊“是”，当即弃了灵木们苦苦支撑的结界，直奔端玄她们而来。 “看来已经有自封为王的了。”望着黑压压一片妖，端玄边感叹，边取出银色驭妖铃，“也不知道这一铃铛下去，能震慑多少个。” 她说话便是为了给玄览封闭听觉的时间，谁知玄览却变为巨大的镜面，提议道：“进来！我能扩大铃声！” 端玄一愣，下意识吐槽：“你又不是喇叭成精！” 但既然镜妖说可以，她便忍不住想要试一试。 任务要紧，这回端玄再跨入镜面，回到那片漆黑的空间时，心中已无任何杂念。 她神情严肃地摇起驭妖铃，清脆的铃声回响在镜中世界，更为空灵动听。 摇铃十秒后，她眼前忽然白光一闪，一面镜子出现，映照出外界的情况。 只见原本凶狠的妖物们皆呆站在原处，唯有那头虎妖仅仅只是动作迟缓了一小会儿，便全速朝她们冲来。 端玄立刻做好了迎战的准备，然而通往外界的镜面并未出现。 “……你想战斗？”她皱眉问。 “是，请您相信我。” 玄览说话间，虎妖已经亮出利爪，大吼着挠向镜面。 或许是为了保留力量，下一瞬，给端玄时刻映照外界情况的镜子便消失不见。 周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整个空间倒是没有因为玄览的动作而发生震动，只能听见玄览的心跳声越来越快。 端玄倒是信得过玄览，战士总要独当一面，允许队友独自作战，也是信任彼此的体现。 她只是有些懊恼，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被镜妖哄骗了！ 这家伙就是仗着她会信任自己，且不忍心伤害自己，才将她诱进镜内困住，自己迎敌。 “利益最大化”是她们都认可的思路，而在这个思路的逻辑之下，外出遇到战斗时，身为破局主导者的她，确实应该尽量待在最安全的地方。 端玄仰头望向黑暗，本想威胁玄览，要是敢逞强，下回自己就不进镜子了，可她偏偏又悉知自己爱逆反的倔脾气，若真这么说了，镜妖只会更发狠地拼命战斗。 “加油啊另一个我~”于是她干脆懒洋洋地做出打call的动作，“你是最棒的！绝不会仗着实力麻痹大意！我最喜欢这样的你了！” 她很清楚，过于夸张的赞扬，反而会调动自己的警觉心，令自己更加关注周围环境。 第24章 不到两分钟，通往外界的镜面便出现在她身前。 端玄赶紧一步跨出去，幸好无光深渊的环境暗，她不必适应光线变化，抬眸就能看清周围的情况。 距离她们几步远的地方，小山似的虎妖倒在血泊中，断了一条前腿，被灵力绳索紧紧捆住，远处那些妖物仍呆呆的，看样子被镜妖扩大的铃声对它们影响不小。 反观玄览，她正在清洗灵力盾上的血污，除了呼吸声略急促，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一身白衣仍然干净。 端玄在虎妖身旁蹲下，灵力在手中化作细棍，拨了拨那条还没凉透的断腿。 “截断面平整，但不是剑伤。”她说，“怎么做到的？” “我试着用镜面挡下它的攻击，再尝试利用镜面的空间传送进行分割。”玄览如实答。 “是不是因为它说要卸了我的胳膊当赏赐，你才这么干的？”端玄问。 “我只是在威慑罢了。”玄览微笑，“这种自封什么孤什么王的家伙，不吃点苦头，很难屈服。”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对上她含笑的眼眸，端玄便知自己的猜测才是真相。 “下回别这么狠，断肢不好接。”端玄叹了口气，放出灵力裹住断腿，拼回原处缝合。 她活得太久，什么都会一点，转眼就令伤口愈合，但骨头想要长到一起、恢复如初，还得花上好一阵休养，这只虎妖短时间内是威胁不到她们了。 玄览用剑指着虎妖，淡淡道：“我想暂时将它和那些妖物都关起来。” “你能承受得住就行。”端玄没意见。 她看着玄览化为一面巨大的镜子，直接立在地上，镜中伸出无数透明的灵力触须，把卷到的妖物全部拖入镜内，随后恢复人形。 打量她几秒，端玄忍不住伸手环住她的身体，用力往上一抱。 玄览：“……” “体重倒是没变化，妖物们都在异空间吗？”将她放回地面，端玄好奇问。 她忽然想起不久前，刚吃完妖回来的玄览甚至连爬玉床都悄无声息的，若是那些妖物真在她体内，早该把玉床压塌。 “我暂时没想起这方面的记忆。”玄览摇头，目光越过她，望向远处的结界，“不妨先过去看看？” 大敌被突然出现的二人轻易降服，灵木们不仅没放松，反而趁着他们交战的时间加固了结界。 端玄靠近时，发现原本挂在树上帮忙的小妖全没了影子，估计都被勒令回安全地方藏身了。 她示意玄览变回镜子，映照出被“种”在无主神殿外的树妖，并对结界内长得最高的一棵灵木喊：“你们的殿主误入我的领地，如果希望它活着回来，将你们的灵脉画一份给我。” 虽是威胁，但她的语气并没有带半点攻击性——如果这座神殿里的住民不会互相残杀，她甚至想与他们尽快结盟，给予庇护和帮助。 树妖已经苏醒，不等端玄吩咐，玄览便让它也能看到这边的情形。 “……听这位大人的。”一个沙哑而疲倦的女声自镜面传出，“大家都会得救，不必继续受苦。” 灵木们面面相觑，但只是交出灵脉的影像并不会对它们造成任何威胁，因而没多久，就有灵木化为人形，带着两只妖奔向神殿地下。 “我们初来乍到，还有不少事需要请教，委屈您再在那边待上几日。”端玄对树妖说，“作为保证，我每日都会来这里释放一定量的灵力，只放在结界外，你们自行取用。” 树妖没有接话，只是缓缓合上树洞般的漆黑眼睛。 等待画灵脉的妖回来期间，端玄边慢慢地凝聚灵力团，边有一搭没一搭和灵木们聊天。 “你们在这儿住多久了？” “……不记得。” “那你们见过‘天狗食日’前的世界吗？” “风声大人见过！”一只小松鼠从树洞里爬出来，大声说，“风声大人还是神明亲手栽下的呢！” 端玄正想追问，却见一根带叶的藤蔓迅速卷住了它，叶片直接贴在它嘴巴上，将它拽回树洞。 “大人莫要听小孩子胡言乱语。”拽小松鼠的灵木微微晃了晃枝丫，“这里只有神明遗留的宝殿。” “但神明的宝殿支撑不了太久。”端玄道，“我想找到结束‘天狗食日’的方法，将天地灵气归还给这个世界。” “恕老朽直言，这是不可能做到的。”答话的灵木叹了口气，“很久以前，领地内便有位老前辈欲靠渡飞升雷劫来破界，结果却落得道消身殒的下场！‘天狗食日’也并未因此结束！” “反正我是不缺灵力的炉鼎，不好好利用自己的力量，得过且过才是最大的浪费。”端玄摇头，“你们都不愿说也无所谓，我直接问那位‘风声大人’就好了。” 她转头望向镜中，淡淡一笑：“风声大人，一会儿劳烦您解答。” 端玄也只是依照直觉故意猜测，不管答案正确与否，那位“风声大人”若还在这个世界，定会被动或主动现身。 三秒后，镜面另一端的树妖低低地应了声“好”。 “风声大人！！”灵木慌忙喊，“您不能——” “我不会有危险。”树妖截住话，“我不在时，你们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它的声音苍老而威严，听得灵木垂下枝杈，很快吩咐同伴修补结界去了。 “您是这儿的殿主吧？刚才来了头虎妖要抢占这里，被我的同伴制服了。”端玄转而和镜中树妖大致讲了一下情况，“考虑到一些情况，我暂时不希望无光深渊再发生杀戮，虎妖及其手下，我会找地方重新安置，不允许它们再来袭击这里。” “大人想问什么，便问吧。”风声却岔开话题，“成王败寇，您问什么我都可以解答，还请您莫要为难我的孩子们。” “不急，您先休息。”端玄摇头，“我不问他们便是。” 画灵脉影像的妖们很快就匆匆赶回来，端玄扫了眼画，顺手将凝成的灵力团抛到半空，穿过镜面返回无主神殿外。 玄览却没变回人形，而是说：“主人，我想去一趟齐然的神殿，安置新的妖。” “这么快又捉了新的妖？！”看守树妖的吉吉大吃一惊。 “让齐然和吉吉陪你一起去吧。”端玄点头，“我要单独和这位前辈谈谈。” 目送齐然抱着吉吉跨入镜面，她才看向被称作“风声”的树妖。 “我可以帮您化人。”她主动提议。 人形不仅能时刻看到神情变化，还能通过一些肢体语言的细节，判断出对方此刻是否在说谎。如果风声愿意，端玄还是希望能与人形的她交谈。 “我需要一些灵力。”风声答，“不必给我太多，我吞噬的妖物性情暴戾，若保留太多灵力，便容易失控。” “是蛇妖？还是长触须的妖？”端玄走到它面前，边渡灵力边问。 “长触须的妖。”风声轻叹，“我乃‘风声木’修炼成精，能轻易感应到持有者的心声，并产生对应的变化。吞噬妖物后，便无法控制地受其影响，化出了它们的模样。” 得到足够的灵力后，它变为人形，但也只是让头部、胳膊和躯干变成人样，胯骨往下仍是八条触须，被端玄的灵力锁在地里。 端玄盯着触须思考几秒，问：“您应该活了很久吧？可曾见过神明？” “见过。” “神明是什么模样？像我这样的人形，还是不可名状之物？” 这个世界总不能还跟克苏鲁神话有关系吧？ “人形，但种族是妖。”风声笃定道，“此地还是茂密森林的时候，神明会现出妖身，卧在我们当中休憩。” “您还记得祂是什么妖吗？”端玄追问，“我已经试验过，即便说了冒犯的话、做了冒犯的事，神明也不会降下惩罚。” “是白狮，一头高傲且温柔的母狮子。”风声不假思索地答，“但‘天狗食日’是在神明离开之后很久，才突然降临在这个世界。” 她顿了顿，“绝大多数妖都认为，天地灵气枯竭是白狮神明做的。祂厌恶了这个世界，不仅抛弃它，还想要毁掉它，可我却认为其中另有隐情。” 第26章 无光深渊26 “掌管这里的神明, 只有白狮神明一位吗？”端玄继续问。 如果是这样，那就能解释为什么神殿和人造灵脉的风格会如此统一，它们也许都出自白狮神明之手, 是白狮神明的造物。 “是，不过每座神殿都有祂的神使驻守, 我亦是其中之一。”风声点头, “但我们皆是凡妖, 无法追随神明离开此界。故而白狮神明临走前，特意将承载自身神力的灵脉截为数段，分散在各地神殿、祭坛内, 以保证天地灵气能够一直循环下去, 永不枯竭。” “结果‘天狗食日’的到来依然导致了天地灵气枯竭。”端玄大致有了头绪, “如果白狮神明真的厌恶此界，为什么不直接在离开时就灭世，反而要维持灵气循环？这与祂掌管此界时的表现矛盾了, 除非祂就是个虚伪至极的伪君子, 你们所看到的都是假象。” 第25章 “白狮神明是善神！”风声笃定道，“祂行事光明磊落, 杀伐果断, 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抱歉，我个人愿意相信您的判断, 但事实上, 灵气枯竭仍然困扰着这个世界。”端玄彬彬有礼地提醒道，“其实我一直在思考, 如果把神明留下的灵脉碎片合为一体, 是否就能打破‘天狗食日’，建立新的天地灵气循环。” 风声倒是没有因为她的推测而情绪失控, 反而冷静下来接过话：“这也是我听闻您的所作所为后，冒险前来试探您的缘由。我们这些‘殿主’皆是神使，只要烙印不灭，便会被神明留下的规则束缚。此事恐怕只有您能做到！” “刚才与您交手的那只黑豹便是殿主，她也是白狮神明的神使吗？”端玄问。 “她应当是在‘天狗食日’后才来的，我侍奉神明时不曾见过她，殿主名册上也不曾记载过黑豹妖。”风声答，“不过我的确能感应到，她与我有着同样的‘烙印’。” “那她怀里的白蜘蛛呢？”端玄再问。 “非要说的话，它的毛发与白狮神明尾巴尖的那团毛簇略有相似之处。”风声无奈地笑了笑，“但我并不认为它是白狮神明的化身，白狮神明最讨厌的便是蜘蛛，祂很少会用‘恶心’去形容一个种族。” “好，您所说的情况，我都牢牢记下了。”端玄点头，“您是侍奉过神明的‘老人’，我真挚地希望您能协助我们。当然，您驻守的神殿我也会给予相应的庇护，以及为那里的住民们提供充沛的灵力。” 她友善地向风声伸出手：“我名唤端玄，方才那位白衣的镜妖叫玄览，是我的侍从以及恋人。如果您愿意，我们会尽快为您收拾出临时住处，供您养伤。” 端玄认为结盟全凭自愿，强扭的瓜不甜，强行掳来的队友也不值得信任，反正就算没有盟友，她也能靠自己的实力集齐所有灵脉碎片。 风声毫不犹豫地握紧了她的手，笑道：“不必麻烦，我本就是树妖，埋在殿外的泥里便可自行疗愈，还能帮您放哨。” “那我就再给您一些灵力吧。”端玄松手蹲下去，开始往土壤里注灵。 这期间，玄览和齐然、吉吉也从神殿传送回来。 齐然见到树妖的人形，还愣了一下：“她就扎根在咱们这儿了？” “嗯，重要人物当然要重点保护起来。”端玄煞有介事地点头。 只有玄览听出言外之意：名为“保护”，实则为“监视”或“观察”。 端玄严格遵循风声的提醒，不给她过多灵力，觉得够治疗了便起身，看向回来的一行人，“风声前辈需要休息，先进殿吧，我大致跟你们说一下新情报。” 无主神殿内，早已收拾出了一间商量事宜的静室，大家席地坐下。 “新情报有点多，有些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匪夷所思，我慢慢讲给你们听。”端玄提醒完，便自顾自讲述起来。 当她提到齐然很有可能是白狮神明的神使时，齐然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我从没见过什么神明！”她下意识反驳。 “别急，你被抹消的记忆，说不定就是和神明有关的。”端玄不紧不慢，“容我大胆猜测一下，你那位师父就是神明，所以你才怎么也想不起关于她的重要事。” “这……！”齐然哑口无言。 “目前已知的判断方式，是触碰与记忆相关的事物，能感觉到剧痛，就说明这是最接近记忆的东西。”端玄继续说，“不过你可能更容易验证，那位树妖说，你拥有白狮神明的‘烙印’，这种烙印一般存于神魂，你不妨试着找一下。” 齐然咬了咬牙，盯着怀中毛团看了几秒，最终心一横，将吉吉递给玄览，闭目打坐，让灵识沉入识海，触及神魂。 在大家关切的目光中，随着时间流逝，她的眉头开始皱起，身体也微微颤抖，很明显是在忍耐疼痛。 “快阻止主人！！！”吉吉等不下去，直接一个飞扑用力撞进齐然怀里，愣是将她撞得闷哼一声，强行从入定状态里抽离。 齐然并没有去管擅自做主的吉吉，她抱着脑袋倒地，弓起身体，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痛吟。 “你看到了什么？”端玄不忘问。 “白……狮子……”齐然几乎是挤着声音回答，“神殿……蓝色的……” 仅仅只是几个词，竟然就让她费尽全力，不等端玄追问，她只觉一阵更为剧烈的痛楚袭击了自己，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主人！主人！！”吉吉吓得伸出所有的尖脚扒拉她，声音都带了哭腔。 “不慌，她自己会醒来。”端玄推了推眼镜，目光也移到它身上，“你的真实身份，我也有所猜测，不过这样一来，问题反而会变多，而且现在的你也做不了什么。” 吉吉抬起八只含泪的灰色小眼睛，困惑而迷茫地看着她。 端玄却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吩咐玄览先送它和齐然去休息。 “吉吉是白狮神明的化身。”玄览回来的第一句话，便是道出了端玄的猜测，“但祂未必是自愿来到这个世界。” “不，恰恰是祂坚持回来，才会变成这副模样。”端玄摇头，“蜘蛛是白狮神明最讨厌的种族，祂是被幕后者变成这副模样，夺去力量后，又抹消了记忆，甚至还和自己的神使身份对调了。否则只要祂想，就能轻易打破‘天狗食日’，离开这片曾经由自己掌管的世界。” 玄览想了想，“所以，完整的人造灵脉便是破局‘钥匙’？” “目前来看是这样。”端玄点头，“不过，这把钥匙即便真拿到手上，恐怕我们也没法立刻离开。” “或者说，我们可以选择用‘钥匙’离开，但无光深渊一旦失去所有的灵脉，就会面临真正的灵气枯竭。”玄览跟上了她的思路，“这个世界，会因为我们的离开而彻底毁灭。” “重铸此界秩序、归还天地灵气循环还是有必要的。”端玄认可了她的假设，“此外，我一直不觉得离开无光深渊就能返回原来的世界，‘钥匙’应该只是通往下个世界的道具。” 思路理顺，一人一妖相视一眼，皆叹了口气。 “如果吉吉是白狮神明，齐然是祂的神使，那我们又是什么？”赶在端玄之前，玄览先道出了心中疑惑，“我们进入这个世界，又为了什么？” “我大概率是和神明有关的身份，否则我的灵力不会导致吉吉的变化，也不会让幕后者选择更换我的体质。”端玄随口猜测，“你的本体有点像镇妖镜一类，而我是除妖师，咱们失忆前又是恋人关系，那你应该就是我的血契法器吧。至于是为了什么……线索太少，我实在编不出来了。” 她语气轻快，完全是以开玩笑的口吻在说这些话，可玄览就是能察觉到她的焦虑。 ——藏得很深，不让任何人看出来的焦虑。 几乎没有多想，她以手撑地，迅速靠了过去。 端玄一瞧就知道她想做什么，但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坐在原地，任由玄览将自己抱住。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有另一个自己给抱抱的感觉，确实不错啊。”枕在玄览肩头，端玄呢喃，“我好像有点理解，为什么我们会成为伴侣了。” 她这种人，最能信任的只有自己。 当“自己”具象化，并且与她思维同步，还能够及时感知她的需求，甚至可以填补她原本的不足之处，相处时间一长，哪怕不做伴侣，她也会逐渐习惯与具象化的另一个“自己”一起生活。 听罢，玄览并未追问“为什么”，而是轻声提醒：“我又消耗了很多灵力。” “没关系，我有的是灵力。”端玄笑了笑，抛开自己最习惯的思考，放任内心需求，尝试去做当下最想做的事。 她保持着被拥抱的姿势，侧过脸叼住了近在咫尺的柔软。 同一时刻，她感到放在自己背部的手开始下移，然而是顺着自己的脊梁骨，抚猫一样慢慢地捋下去。 “您好像一只慵懒的猫。”她听见玄览说，“但我并不觉得奇怪。” 端玄还衔着她的耳垂，闻言没吭声，只是稍微用了一下牙，齿尖玩儿似的磨来磨去。 但她很快就僵住了。 抚背的手仍在继续，可镜妖的另一只手却放在了她衣领上，也开始下移。 她下意识想逃，又觉得自己该相信镜妖的分寸感，于是就这样僵着全身，等她的下一步。 镜妖的指尖，最终在她心口位置停下。 “我总觉得，您这里有着什么东西是我并未继承的。”玄览说，“但您的衣物遮得严实，我也不好意思提起。” 不等端玄松口发问，她便直接将手探了进去。 第27章 无光深渊27 制住玄览只需要一瞬间, 甚至只消端玄一个念头。 她紧紧扣住玄览的手，强行将它挪开。 “别乱碰。”她贴在玄览耳畔，沉声警告, “先告诉我，你觉得那是什么？” 第26章 直觉告诉端玄, 镜妖无法通过映照复制过去的, 可能是类似于神明烙印的东西, 也就是仅限她专属的特征。 冒犯带来的不适反而是其次，她只是怕贸然触碰会伤到玄览。 “印记。”玄览早已卸了力道，但姿势仍然没变, “我猜, 它和齐然识海里的神明烙印, 应该是同一种东西。” “那你还敢碰？”端玄松开手，掰过玄览的肩，让她们视线齐平。 “我映照您时就发现了它, 您烙印在我神魂的主仆契也是这个模样, 只是碰触的程度，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玄览说完, 目光移向已经被自己拨开的位置。 一朵鲜红的彼岸花, 正静静地盘踞在心口处的皮肤上，看似纹身, 然而仔细观察, 会发现它的精细度高得像极了活物。 “依照您的记忆，这是记事起就存在的东西, 您一直默认它是胎记。”玄览继续说,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一点：您穿越前的记忆并不全。也就是说，您很有可能从那时开始, 就被抹消了关于真实身份的记忆。” “这种线索即便得到验证也没什么用吧？”端玄拉好衣领，忍不住吐槽，“能展开的推测太多了，而且哪怕我真是神明，如今也跟吉吉一样，由于失忆完全没法发挥神明应有的实力。” “不，还是有点用的。”玄览却摇头，“您莫要忘了，这个世界有着与恶意截然相反的‘存在’，并且目前它对我们有利。”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是不是可以初步认为，另一位幕后者很有可能是您与白狮神明曾经的同伴？” 端玄并未立刻回答，而是谨慎地考虑起玄览提出的可能性。 “这让我想起穿越前看的古早玄幻小说了。”良久，她开口，“某位神仙下凡历劫，祂的友人、恋人甚至灵宠有的选择陪伴历劫，有的则利用漏洞暗中施以援手。” “既然已经出现了神明、穿越和失忆等要素，我认为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玄览推着眼镜提醒。 “光是嘴上这么猜来猜去可不行，先按计划继续执行吧。”端玄翻身下床，“我打算再去砸祭坛、攻打神殿的时候，把吉吉也带上。” “您想让它接触灵脉？”玄览问。 “嗯，但不止是碰触。” 端玄找过去的时候，吉吉仍守在昏迷的齐然身旁，甚至还将一只尖脚轻戳在她的丹田处，给她渡灵力。 “我有个验证你真实身份的方法。”端玄开门见山地说，并拿出之前从祭坛里挖出的人造灵脉，“你想办法往这些灵脉里留下专属于你自己的东西，什么都可以。” “我自己的东西？”吉吉困惑地眨了眨八只眼睛，盯着人造灵脉思考一阵，忽然从喷丝器里拈出一截雪白的蛛丝，“这个可以吗？我只能想到这个了。” “可以，但不能损坏灵脉。”端玄点头，“我要你在无光深渊所有的灵脉碎片里，都留下你的蛛丝。” 吉吉没有立刻应下，而是陷入沉默。 “如果你有什么疑问，直接说就好。”端玄说，“只要是我可以回答的，我都可以告诉你，虽然未必有用。” “您还没有告诉我，关于我的真实身份，您究竟猜到了什么。”吉吉小声说，“现在的我有没有用是另一回事，可我真的想知道！” “哪怕会变成齐然这样，你也想知道？”端玄特意问。 见吉吉用力点头，她却指向灵脉：“先按我说的试试。” 吉吉：“……” 虽然很不喜欢端玄这种绕弯子的方式，但它为了弄清真相，还是忍着恼怒照做了。 雪白的黏液被它的灵力搓为极细的丝，一缕接着一缕钻入灵脉的截断面。 “有什么感觉吗？”等它停下吐丝，端玄问。 “……我说不出来。”吉吉歪了歪脑袋，似在努力回想，“好像能感应到什么东西，但这种感觉太微弱了，跟没有似的。” “嗯，那就继续。”端玄将第二截灵脉也放到它面前。 结果这回吉吉不干了，它蜷缩起尖脚，抬眼瞪着端玄：“我要先听结论！” 瞧它这副强装镇定的认真模样，端玄忍不住笑出声。 “你的主人还昏着，就不怕我趁机威胁你？”她伸手轻戳吉吉的背。 白绒绒的兽毛顺滑而干净，戳起来还挺舒服的。 “您、您要真是这种人，哪里还用得着定下‘禁止杀生’的规矩！更不会给外面那只树妖疗伤！”吉吉鼓起勇气道，“再者、再者我们现在是结盟的同伴！而且我能感觉到，您要验证的事只有我能做！所以、所以不管我怎样，您都不会伤害我！” 端玄又笑了声，双指并起，夹着一撮兽毛微微往上提。 顿时吓得吉吉伸出尖脚，紧紧扒住齐然的衣袖。 “好吧，我就先说结论。”松开手，端玄正色道，“但你要是真听昏厥了，醒来之后必须跟齐然解释清楚，这家伙可护犊子了。” “那我肯定会解释的！”吉吉保证。 “你可能是白狮神明的化身，更可能就是祂本尊。”端玄直接跳过推理过程，将答案甩给它，观察它的反应。 她注意到吉吉的八只灰色眼睛陷入呆滞，但没过几秒，吉吉就用一只尖脚挠了挠自己，“然后呢？这跟往灵脉里放蛛丝又有什么关系？” 它过于平静的反应让端玄有些意外：“你倒是接受良好？” “我又不是不动脑筋的傻子！”吉吉没好气地道，“您讲完那些情报，却对我欲言又止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猜测了！而且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就是下意识不想杀生。如果这里的妖兽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当然对它们下不去手啊！” 提起这个，它整只蜘蛛看起来都萎靡了些，喃喃：“可我还是……还是没能……” “已经做过的事，在一切明朗之前就不要去回想了，将功补过更重要。”端玄截住话，“如果我没有猜错，最终拼起全部灵脉碎片、并将天地灵气循环归还无光深渊的，只能是你。要是由我来做，恐怕只能获得离开这个世界的‘钥匙’。” 她用指尖点了点灵脉，“所以，我希望你能做这样的尝试——在所有的人造灵脉里留下你的蛛丝。从今往后，我每去一处神坛或者神殿，都会带上你。” “这对我来说并不难，我答应您！”吉吉用力点头，“但也请您带上我主人一起！她应该有权知道这些事情！” “这恐怕得等她醒来。”端玄说，“要是她不愿意，我总不能强行带她去。” 齐然醒来前，她抱着吉吉来到无主神殿的地底，让它继续在此处的灵脉里留下蛛丝。 “之前那种感觉强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点。”放完蛛丝后，吉吉特意强调，随后迫不及待地问，“还有哪里？齐然的神殿？树妖的神殿现在可以去吗？你们新捉的妖物应该也有神殿作领地吧？” 端玄正要回答，只听玄览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齐然醒了。” 齐然的临时住处里并没有放置镜子，这也是端玄信任她的表现，给予自己的队友足够的隐私保证。 她是苏醒之后第一时间找过来的，头还胀痛不已，见到端玄时，仍在按着太阳穴。 “我想起了……白狮神明的名字，以及她的模样特征。”齐然强忍疼痛说，“她名唤今霏，白发灰瞳，衣着是……浅蓝色的旗袍……” 她每说一句话，脸色便差一分，头痛似乎还在加剧，可她竟然硬生生撑住了！ “主人！！”吉吉慌得立刻爬过去，迅速变化身形，用巨大化的毛茸身体接住她，让她得以靠着自己休息。 “没事……我很能扛痛的。”齐然抚着被自己梳成辫子的几撮兽毛，轻声安抚它，但并未再说更多话。 “看来，强行回忆也只能得到不怎么关键的情报。”端玄边在储物戒里找止痛药，边说，“不过手头线索已经差不多了，继续按计划做下去就行。” “您又有什么计划？”齐然疲倦地问。 她倒是并不排斥执行任务，只不过抵抗头痛要花上不少精力，她不知道自己的状态是否还能跟得上计划。 “出门逛逛，顺便让你家吉吉往灵脉里加点东西。”端玄将两丸止痛药递到她面前，“具体计划路上再说，暂时不需要你战斗，你变成猫咪，趴在吉吉身上挂机休息就行。” “……您好像特别希望看我变猫咪。”齐然忍不住怨念地看了她一眼。 但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并不好，变回幼化的兽态更有利于恢复，因而服下止痛药之后，还是乖乖变为一只黑豹幼崽，趴在吉吉的兽毛里闭目养神。 按捺下rua猫的冲动，端玄朝玄览点了点头，“走吧，先去那只虎妖的神殿。” 虎妖已被关入齐然的神殿，暂时还在沉眠状态，端玄根据先前那批妖物们上交的回忆灵笺，很快就确定了它的神殿所在地，根本不需要唤醒这家伙。 第27章 也许是为了一下就吞并风声的神殿，虎妖调走了大部分“兵力”，如今它的神殿只剩下防御结界，以及最基础的护卫队。 端玄直接暴力开拆，打碎防御结界之后，便御剑闯了进去，很快找到一个看起来像是头目的人形妖物，只一个照面就将对方打翻。 “你们的殿主已经被我捉了，带我去找灵脉。”她一脚把妖踩在地上，用剑逼着他道，“不然我就直接把这里炸平。” “痴心妄想！”谁知这妖竟是个忠心的，大吼一声后，居然就往剑上撞！ 端玄早就习惯活捉妖物，对于像这样想靠死来脱罪或解脱的人，自然也有一套应对方式。 她以惊人的速度化剑为灵力，反手将灵力灌入妖物张大的口中。 “若不带我去，或是敢欺骗我，我就让你亲手杀了这里所有的妖，再亲手把那位永久沉眠的殿主也杀了。” 绝对的实力差距之下，她可以通过入体的灵力，随意操控妖物。 在她的掌控下，完全是人形的妖物被迫显出妖身，是一条褐色的垂耳猎犬。 它不甘地呜咽了两声，内心挣扎一阵后，最终还是答应下来，带着端玄一行走向一座隐秘的偏殿。 端玄见状，回眸与玄览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继而跟猎犬走进偏殿，再顺着一条漆黑狭长的通道，走向阴暗的地下。 “你应该听说过我的传闻吧？”路上，端玄继续问话，“你侍奉的殿主一看到我，就跟失心疯一样扑上来，看样子你们这儿也缺灵力。” 猎犬没吭声。 “其实我一只妖也不打算杀，我只是想离开无光深渊罢了。”端玄无所谓它接不接话，自顾自真话假话混着说，试图套出更多情报，“我来到这个世界时，就听到了神明的口谕。祂告诉我，只有我能拯救无光深渊，让天地灵气循环回归大地。” “不可能！”猎犬突然反驳，“神明早就抛弃了这个世界！怎么可能还会送救世主过来？！” “谁知道呢！”端玄摊手，“反正这就是我的任务，我会拼凑所有的灵脉碎片，让它们变成打破‘天狗食日’永夜的钥匙。” 猎犬不走了，哪怕端玄再通过灵力威胁它，它也不为所动。 “神明从来不会眷顾我们这些凡妖！”它冷笑，“祂只会筛选出最符合天道要求的妖，至于我们这些普普通通的种族……全部都是弃子！等你拿到钥匙，留给这个世界的必定只有末日！” “但就以你们现在这种殿主与殿主之间互相厮杀、掠夺地盘的方式，跟末日又有什么两样？”端玄故意接过话，“而且天地灵气每时每刻都在消耗，找不到破局的办法，谁也不能离开这个地狱般的世界。” “那又如何？”猎犬轻嗤一声，“至少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是我们选择拼尽全力活下来！神明与天道都不是好东西！什么破局之法！不过是祂们对我们的戏弄罢了！” 端玄微微蹙眉，意识到自己是遇上风声所说的“相信神明灭世论者”了。 不等她继续问，猎犬忽然发出惊叫，下一瞬，便整个消失在了地面上突然出现的镜子里。 “这里不安全。”玄览边说，边凝聚出另一面一人高的镜子，“先撤！” 端玄知道她的直觉比自己还要敏锐，当下不假思索地跨入镜面，跟在她们身旁的吉吉也忙驮着齐然爬进去。 玄览直接将她们传送到了神殿结界外，恰好是刚才端玄打破结界的地方。 大家刚站定，就见偏殿所在位置突然炸开，碎石四处飞溅，吓得驻守附近的妖物抱头乱窜。 “……忠心者总会想方设法玉石俱焚。”目睹预料之事成为现实，端玄叹了口气，向目瞪口呆的齐然和吉吉解释道，“下回再去别的神殿找灵脉，不如直接挖洞，除非你们打算套话问情报。” 齐然很快回过神，问：“那现在还找这里的灵脉吗？” “当然，而且还要用我们的结界把它保护起来。”端玄说完，便纵身再次跃入结界。 她取出感应灵气浓度的仪器，很快就定位到了灵脉真正所在的位置。 “既然有这种法器，为什么还要特意找妖带路？”吉吉不解地问玄览。 “套话，问出更多情报。”玄览回答，“我们不能只听认同白狮神明者的话，对神明的滤镜，会让它们无意之中忽略掉很多细节。” “也是为了补充情报。”端玄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比如最新情报是，神明之上，还有‘天道’的存在。白狮神明的离开、‘天狗食日’的降临，都有可能是天道的意志或要求。” “……我们还要和天道斗？！”吉吉打了个寒颤。 “说不准，但也别急着怕。”端玄却笑起来，“目前已知幕后者不止一个，还有某个存在会帮我们呢！” “反正一直被困在这儿也没意义，斗就斗呗！”反而是齐然毫不畏惧。 端玄动手挖掘时，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发现试图攻击她们的妖，就顺手打晕。 “我说不出为什么，但只要一想到与天道作对，就会发自内心感到害怕，以及……愧疚。”吉吉低声道，“这算不算是作为白狮神明化身的证据呢？” “可以算，毕竟从已知情报来看，白狮神明似乎非常听‘天道’的话。”端玄说，“这让我想起一些人类家庭，身为孩子的人类不管活到几岁，也不能忤逆‘长辈’。即便长辈说的话完全错误，观念完全落后、过时，孩子也只能选择顺从。” 她顿了顿，“不过这并不是孩子的错，长期处在被驯化的环境之下，有些习惯会被烙印进骨子里，哪怕意识到，也很难彻底摆脱。能意识到并尝试反抗，已经很棒了。” 这番话让吉吉稍微轻松了一点。 有仪器引路，端玄又有过挖掘的经验，没一会儿就找到了灵脉，让吉吉下来。 “这里的灵脉看起来十分完整，但依然有截断面。”端玄用灵力化作的细棍在某处点了点，“从这里把蛛丝放进去吧。” 吉吉上前吐丝时，她又吩咐玄览：“那只猎犬要关到齐然的神殿去，把虎妖也弄醒，分开审问关于白狮神明和天道的事。” “可以现在就去么？”玄览问。 “你随意，这儿有我一个人也够了。”端玄笑着说。 玄览点头应下，化为镜子消失在原地。 然而很快又有一面镜子出现在端玄面前，不过只有巴掌那么大，看起来像是补妆用的那种可随身携带的小圆镜。 “任务完成后，我会通过这个化身回来。”镜中出现了玄览的影像。 这儿暂时没端玄的事，她好奇地摸了摸镜子背面，又忍不住在迷你玄览的脸上戳了戳。 戳第一下的时候，她甚至还能感觉到指尖触碰到脸部皮肤时的柔软。 结果戳到第二下，指尖却传来一阵刺痛。 “请您不要趁机戏弄我。”迷你玄览推了推眼镜，张口亮出两排白牙。 端玄吃痛地甩了甩手指，闻言却起了逆反心，直接对准白牙中央的空隙，竖起小指戳了下去。 “……” 下一秒，她收获了镜妖看傻子一般无奈的目光。 第28章 无光深渊28 端玄和小圆镜的互动时间很短, 短到就连听觉敏锐的齐然都没投来目光。 放在穿越前，端玄其实很少做这种一看就不稳重的小动作，可不知怎的, 看到这个状态的镜妖，她就是没忍住, 想要捉弄她。 结果不出意外地挨了咬。 小圆镜里已经没有玄览的身影了, 取而代之的是被单独拎出来的虎妖。 端玄边不动声色地擦着小指上的水渍, 边看着昏迷中的虎妖被灵力绳索五花大绑。 镜妖倒是体贴，还会给她直播审问实况。 为了不影响吉吉放置蛛丝，端玄干脆给小圆镜施加了个传音法术, 只让自己听见镜中发出的一切声音。 虎妖被弄醒、暴怒之后被二度驯服的过程都属于噪音, 端玄自动过滤了它们, 边关注吉吉的进度，边听着小圆镜另一端的动静。 “名字？” “……陆厉。” “为什么要攻打其他神殿？” 玄览并没有一上来就提及白狮神明和天道。 “当然是为了灵力！”被她的灵力绳索束缚，虎妖陆厉并未化人, 但一双上翘的眼睛依然能流露出鄙夷的目光, “孤须得养一整个领地的子民！领地内灵脉失活，自然要另觅别处！” “如果其他神殿的灵脉也失活呢？” “不可能！杀生散灵, 便可让灵脉源源不断产出天地灵气！” “是谁告诉你们, 杀生散灵才是唯一的解决办法？”玄览的语气冷了下来，“是神谕么？” 陆厉却轻笑一声, “是刚来这儿的年轻人吧？孤宽恕你的无知。” “无知的是你！”玄览故意提高声音, 说出早已准备好的谎话，“我们奉神明之命, 前来救世！杀生散灵只会加速这个世界的灭亡！” 第28章 “救世？哈哈哈！这个世界已经完全没救了！！”陆厉大笑, “不管你们是神明还是天道派来的，在这个变为炼狱的‘修罗场’里, 只能看到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不可能！这里明明是天道最重视的——” “不说别的，看看这片永无白昼的灼热之地吧！”陆厉截住话，“孤也算是这方世界的老人了，过去这里是什么模样，孤比谁都记得……” 说到这，它微微垂下眼睫，眸中也流露出一瞬的悲哀。 “我听说了，这里过去是森林。”玄览适时插话，并注意调整了自己的情绪，以便引导虎妖进入回忆。 “不错，是一片相当茂密、四季如春的森林。”陆厉低声道，“天地灵气永远充沛，我们从来都不用为了食物和水源而烦恼，只管埋头修炼，不断让自己变强。若侥幸能得神明青睐，便可成为祂的神使，甚至能获得去往‘上面’的资格！” “真有妖去过‘上面’吗？”玄览追问。 陆厉冷哼一声：“所有妖都不过是神明与天道饲养的玩物罢了！祂们腻了便抛下此界，完全不顾我们的死活！” “但凡神明或天道有一个在意我们，‘天狗食日’何至于降临！我们又何至于为了活下去互相厮杀！” “有没有一种可能，原先掌管此处的白狮神明也被天道欺骗，当祂得知‘天狗食日’降临后，便想方设法将我们送来此地。”玄览沉声假设。 “结果有什么不一样？”陆厉反问，“你们纵使再厉害，终究受制于神明和天道！白狮神明至今也没有现身，恰恰说明祂斗不过天道！你们这些神使又能做得了什么？！” “先到这里吧。”听到这，端玄出言提醒，“让它也像其他妖物那样，写一份回忆记录上交，拒绝配合就永眠。” 玄览应下后，她想了想，又道：“猎犬暂时不必审问，但回忆记录一样要写。” “有什么新收获吗？”趴在吉吉背上、暗中观察她的齐然忍不住问。 “大概搞明白了一个等级体系。”端玄解除附着于小圆镜的传音法术，抬眸看向她，“吉吉放好蛛丝了吗？” “放好了，就等您布置结界。” 于是端玄边在灵脉四周布置结界，边解释给她们听：“殿主是白狮神明筛选出的‘守卫’，白狮神明是天道为这个世界指定的‘守卫’。这么比喻你们能理解吗？” 见她们齐齐点头，她继续说下去：“白狮神明的能力，足够维持这个世界的稳定。我所说的稳定，既包括天地灵气循环，也包括生态链，甚至可以说，在白狮神明的管理下，这里曾经是一片无忧无虑的乐土。” “然而这片乐土的支配权并不在白狮神明，而在‘天道’手里。”她推了推眼镜，“于是白狮神明离开后，只要天道想要毁灭这里……不，准确来说应该是舍弃这里，‘天狗食日’就降临了。我们也可以据此得知，白狮神明无法忤逆天道意志，不然‘天狗食日’根本就不会发生。” “但只要白狮神明回来，施展祂的能力，这个世界还是有救的！”吉吉抓住重点。 “但祂‘回来’救世，其实就是做出了忤逆天道意志的选择。”端玄提醒，“为此，祂必定会付出相应的代价，尤其是失去直接影响救世成功率的能力。比如，失忆和丧失神力。” “现在已知吉吉或许是白狮神明的化身，而我则是白狮神明的神使，那你们又是什么？”齐然困惑问，“协助白狮神明救世的友人？还是阻止白狮神明救世的天道使者？” 她已经趁着扛痛那会儿冷静过了，明白即便真相与猜测再匪夷所思，她也必须接受，并将新获得的情报加入线索的一部分。 ——唯有这样，才能离“破局”更近些。 “跟我们相关的线索太少，暂时还不清楚我们在棋盘里究竟有着何种身份。”端玄摇头，“不过，我单方面认为我们是协助救世者，反正我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一方小世界走向毁灭的结局。” 她说话时，只觉手中小圆镜抖了抖，随后自行脱手飞出，在她身旁化为人形的玄览。 “已经安排好了。”玄览说，“虎妖和猎犬都愿意配合。” “它们最好是真心愿意。”端玄不抱太大希望地说，“走吧，先回无主神殿看看风声前辈，要是她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就让她带我们去她的神殿。” “不直接潜入进去找灵脉吗？”齐然问。 “它们是选择保卫家园、照顾弱小的救世者，目前算是我们的同盟伙伴。”端玄解释，“对待友善的同伴，自然要有商有量，和和气气。” - 一行人返回时，在无主神殿外扎根的风声木妖精仍在闭目养神。 “她全部的灵力恐怕都拿去维持灵脉活性了，哪怕您给了她足够的灵力，她的身体也处于虚不受补的状态。”齐然是这么解释的。 仍驮着她的吉吉用尖脚在地上划拉了一阵，眼巴巴地看着端玄。 端玄立马就懂了它的暗示，干脆直接进殿，凝了一大团灵力抛给她们：“吃完记得反馈感受！” 目送白蜘蛛驮着黑豹幼崽高高兴兴穿过隔绝屏障，端玄又看向跟在身旁的玄览。 “凝出本体和短时间内多次传送，消耗是不是很大？”她主动问，“你是不是又该补灵了？” 根据为数不多的经验，端玄认为“真情侣”之间应该是要经常关心彼此的。 之前玄览在她最需要安慰的时候拥抱了她，她觉得自己也该在短时间内回报对方一下。 “请您放心，消耗都在我的承受范围内，没有超负荷。”玄览朝她微笑，“而且，我们不是才补过灵吗？” “是吗？”端玄挑了挑眉，伸手捉住她的腕部，牵着她走到她们的休息处坐下，再将指尖搭上脉门，探入灵力。 这期间，她感到肩膀一沉，不用看也知道，是镜妖歪靠在了她身上。 “……还真没有消耗过量。”探完，端玄才垂下目光去看玄览，“不过，以后我也会经常查的。” 端玄觉得，自己还是比较了解自己的。 比如因为频繁执行高强度任务而疲倦，或者在出任务时受了表面看不出的内伤，她都会习惯地选择隐藏自己的脆弱，不希望让任何人为此操心。 哪怕她们如今不以情侣关系对待彼此，她也会尝试关心另一个自己。 “您随意就好。”玄览只是温和地笑了笑。 她们就这样静静地靠着彼此坐了片刻。 端玄需要一点时间整理思路，以及调整接下来的计划，镜妖不会催促她，也不会在这时贸然打扰，只是同样给她一个“我随时在”的依靠。 这种感觉令端玄很安心，以至于差不多理顺思路之后，她甚至还有心思去想她们的事。 “有个疑惑，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问，但总觉得还是趁早弄清楚比较好。” 端玄再次主动开口，“你总用‘您’称呼我，并且习惯对我用敬语，这么说话的时候，你……是不是还挺开心的？” 她原先以为，敬称和敬语只是证明她们过去也是主仆关系，然而自从“真情侣”的关系被推理出来之后，这种天然带着距离感的相处方式，就变得微妙了起来。 搞不好，是镜妖或者过去的她们本来就喜欢这口…… 玄览认真想了想：“是有点。” 真相暂时明了，端玄正要松一口气，又听她说：“您呢？您会为此感觉不适吗？” “一开始确实觉得怪怪的，现在听多了倒是还行，你要是真心喜欢，就继续这么叫吧。”端玄如实答，“毕竟你用着我的声音和模样，被另一个自己叫‘主人’以及恭敬对待什么的……实在是不好意思啊，我从没面对过这种事情，也不清楚别人会怎么处理。” “您自己认为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玄览说，“觉得不舒服就告诉我，哪怕不介意，也可以告诉我，我们随时都能进行沟通和交流。” 她顿了顿，有意凑到端玄耳旁，认认真真地告诉她：“不用觉得抱歉，我愿意包容您的一切。” 也不知怎的，端玄突然打了个激灵。 她甚至找不到这种情绪的源头，只是在那一瞬间，同时感到了放松与委屈。 ——是的，委屈。 似乎应该有什么情绪在此刻决堤，但端玄由于找不到其源头所在，眼中反而流露出了迷茫。 最终，她只是轻咳一声：“那可要经常麻烦你了。” 她看着镜妖一如既往露出和善而温柔的笑容。 但下一秒，她的脸就被一双手捧住。 “感觉难受的话，要告诉我。” 刚才还正儿八经开导她的镜妖，此刻却如同蛇一般缠上了她，与她一模一样的手安抚似的刮了刮她的双颊，指尖一寸寸摩挲起她的脸部轮廓，像是在试探什么。 端玄下意识僵住了身体，但口中还是应了声“好”。 第29章 其实她很清楚，自己的实力足够在觉察到镜妖过界的瞬间，就制住对方，然而理智又提醒她，情侣之间如果要表达拒绝，她那种方式未免显得过于生硬了。 正因此，她默默认可了镜妖的提议，时刻准备在察觉到之前，先进行言语上的阻止。 结果她就听见了镜妖的叹息。 “您不必把神经绷得这么紧。”玄览无奈地看向她，“您不允许的事，我不会做，请您再多给我些信任吧？” 端玄这才放松了点，同时开始反思自己过于强烈的警惕究竟从何而来。 思来想去，她最终选择把锅甩给令她们失忆的幕后者。 过于亲密的互动，恐怕会引发记忆的突然恢复，这样就有可能伤到玄览，而她不希望玄览因此遭受不必要的痛苦。 ……要是有什么法术，能让她们临时“共感”就好了，能承受同样的痛苦，会让她心里稍微舒服点，也可以更方便理解镜妖的感受。 端玄这么想着，随口就问了出来。 玄览居然也认真陷入思考，很快便不确定地问：“您真要试试？” “你有办法我就试。”端玄点头。 “我能想起相关的记忆，但不确定效果如何。”玄览边提醒，边让自己与她眉心相贴，“请您不要抵抗。” 这话刚落下，端玄蓦地感觉眉心一麻。 似乎有什么东西飞速钻入自己识海，令她下意识想要调动灵识，但玄览的提醒又在同一时间让她放下了一切防备与警惕。 她不知道玄览究竟对自己做了什么，只知道在那“一麻”之后，确实有一种不属于自己的感觉从体内传来。 “我将‘共感’限制在了身体感觉上，您不用担心我们的心里想法会互相感知。” 怕她多虑，玄览特意解释，“这是镜妖的能力，但仅限于作用在被我映照的对象身上。” 端玄这才回过神，盯着玄览看了整整三秒，突然抬手轻戳了一下她的左脸。 脸部对触感的察觉更为敏锐，她刚做完这个动作，就感到自己的左脸也被戳了一下。 还挺方便？ 她正暗自感叹，还没想好要利用共感去验证什么，就被镜妖捉住了手：“试试效仿我刚才对您做的动作。” “有什么区别吗？”端玄不解，但还是照做。 ……她很快就明白了。 同样的动作，明明她除了警惕完全没有别的感觉，放在镜妖身上，却是截然不同的体验。 一瞬间，她感到血管和经脉里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可她立马又觉得这样的形容是在侮辱自己此刻的真实感受。 不等她开口将这种怪异的区别告诉玄览，只见玄览先张口，突然将她的食指衔住。 第29章 无光深渊29 一时间, 端玄很难找到合适的词去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 不过，她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话了。 “共感”的作用下，她感到自己嘴里也像是横了什么东西, 随后，她的食指开始被温热的柔软搅动, 同样的触感也在她的舌尖绽放。 端玄：！！！！ 如同受惊的小兽, 她瞬间挣脱了并没有多少约束力的禁锢, 抽回手的时候，还能感觉到身体在发热。 ……不，那不是属于她的温度, 是共感传递过来的, 镜妖此刻的感受。 端玄总感觉又因为一时兴起把自己坑了。 镜妖虽然与她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 然而或许是由于被这个世界赋予了野性本能，镜妖的五感比她预料的敏锐太多。 此时她微微弓起身体，仔细体会着这些被镜妖压制的怪异感受, 有些懊恼自己做出了这个选择。 偏偏她还什么也没验证, 就生起了放弃的念头——不知道是不是炉鼎体质作祟，她似乎很难去抵抗这种感觉, 再这样下去, 她一定会被拽进一个未知深渊里。 “您还好吗？” 玄览在这时开口询问，“我还是解除共感吧？” 端玄听出了她的选择, 镜妖已经认定她难以承受了, 这句询问并不是让她做决定，而是一个通知。 可她却摇了摇头：“不用, 你……可以继续。” 她的声音在颤抖, 但语气依然坚定。 如今的情况，可以说完完全全超出她的掌控, 进入了一个她根本不熟悉的领域。 然而对于镜妖而言，这些却是能够不动声色忍受、压制的。 端玄的想法一直都很大胆，她甚至已经在想，如果放任现状继续发展下去，说不定就会得到新的记忆碎片。 “……您不必如此逞强。” 可她听见玄览又轻轻地叹了口气，“您现在这副模样，也会让我痛苦。” 端玄一怔，下意识投去诧异而困惑的目光。 但不等她追问，就被玄览捧住脸颊。 她们的眉心再度相贴，继而共感解除。 在此之前，镜妖虽然也有强势的时候，却还是会优先考虑她的决定，这次竟一反常态驳回了她。 令端玄失控的所有感觉，很快如同潮水般退去。 彻底回归往日平静后，她甚至还花了点时间适应，这才看向玄览：“为什么你会觉得痛苦？” “您不喜欢。”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注意到镜妖眸子里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怜悯。 端玄几乎没有被这种目光注视过，她一半迷茫一半好奇地盯着那双赤色眼睛，认真思索一阵，终于捕捉到一个大概合适的词：“你在同情我？” “您仍然在用对待任务的态度，对待我们之间的共感。”玄览有意放慢了语速，“您不仅完全没打算享受，还强迫自己在这种状态里冷静下来，并且制定一个能够有所收获的短计划……比如，通过共感来再次触发记忆碎片。” 端玄：“……” 完全被看透了。 她其实下意识想问玄览，“难道我不应该这么做吗”，但也不知怎的，她居然不敢真把这话说出口。 也许是出于直觉吧，直觉雷达在隐隐作响，告诉她这话只会伤人而不自知。 一向有计划且自信的除妖师，因为来自另一个自己的精准评价陷入了苦恼。 “大致明白了，我的功利心和目的性太强了。”她努力试着接上玄览的话，“我的眼里只有任务、任务、任务，对于一个除妖师而言，这是相当称职的。但我作为情侣与你相处时，应该完全不合格吧？” 连她自己也没注意到，这些反思的话里带上了一丝讨好与安抚。 “是。”玄览无奈地点了点头，“而且，我可能没法纠正您。这是您赖以生存、持续许多年的习惯，正因为有它的存在，您得以多次‘破局’和死里逃生。” “但我可以学习吧？”端玄搭上她放在自己身侧的手，“不是纠正或者改变习惯，而是养成新的习惯。只要建立起这方面的意识，然后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更注意一点，再交给时间……” 她有意顿了顿，向镜妖笑道：“我觉得我的学习能力还蛮强的，你要不要试着信任我一回呢？” 玄览微微一怔，但很快便报以同样的笑容：“自然，我会一直相信您。” 气氛这才放松下来。 “我能为您提供一个复盘方向吗？”玄览试探着问。 “你说。” “您可以关注一下，自己有没有试图两边一起要。” 对上端玄不解的目光，玄览的声音一如既往温和，“您每次遇到摇摆不定的时刻，都可以这么想一想。” “如果您真的要像执行任务那样利用共感，那么我们自然也是可以制定计划的，并且把共感存在的每时每刻都充分利用。” “如果您只想开拓新领域，那就抛开这些目的性，跟着即时的感觉走。” “我不是说两边一起要必不可行，可您对另一边完全不熟悉，越想试着兼顾，反而会离目的越来越远。所以，倒不如每次都只在意一个方向。” “就像现在，您可以想想自己急需共感的理由。” 在她的引导下，端玄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我想要尽快结束这个世界，但直觉又告诉我不能操之过急。” 良久，她才开口，却是对玄览道出心里话，“我既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甚至无法确定，它究竟是个一次性的棋盘，还是一个由天道虚构出来的‘箱庭’。” “所以，我才希望能尽可能多地、快地恢复一些记忆，帮助我们更安全地逃离。” “但您有没有想过，恢复记忆的过程可能是几个月，甚至几年？”玄览提醒她，“如果我是幕后者，我若想通过失忆来约束您的能力，自然会拖长这个过程。” “我想过。”端玄点了点头，随后沉默了足足三秒，“但还是忍不住去赌——‘万一’呢？万一就是某一次的尝试，碰巧触及了真相……” 她话还没说完，却听玄览笑出了声。 第30章 “抱歉，我只是突然觉得，抱着这种想法的您，反而和我比较相近。”玄览很快止住笑，礼貌而歉意地解释道，“不过这么说也不合适，毕竟，我是个源自于您的存在。” 端玄并不恼怒，只是好奇问：“如果是你，你会为了这个‘万一’去利用共感吗？” “不会。”玄览摇头，推了推眼镜，“我只是单纯希望能够通过共感，将我的实时感受传递给您，并以此让自己获得满足与快乐。” “至于收获，有更好，没有也不意外。” 这些简短的话，让端玄沉默着消化了好一番。 尽管时间宝贵，可她依然愿意消耗时光，去自己一无所知的领域待上片刻。 玄览也给她留足了思考的时间。 “齐然和吉吉还需要时间吸收灵力，养伤恢复的风声前辈一时半会儿也没法问出更多新情报，我的实力威慑让不少殿主不敢贸然前来，无主神殿短时间内应该是安全的。” 不多时，端玄自言自语一般喃喃，像是在说服什么人。 “留给我们的时间暂时充裕，所以您的新计划是？”玄览适时接过话。 “再体验一次共感。”端玄看向她，“行吗？” 只是“体验”二字，就让玄览明白了她的选择。 “当然可以。” 为了避免被打扰，端玄甚至在休息处周围也布置了几道屏障，如果齐然真有急事，她们也好有个缓冲的时间。 “建立共感之后要做什么，这回就由你来决定吧。”眉心相贴前，端玄特意提醒。 玄览点头：“我还是那句话，如果您感觉不适，请务必及时告诉我，不可以勉强自己。” 于是共感再度建立。 当属于镜妖的感受又一次出现在自己身上，端玄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究竟可以在这个过程中学到什么。 她与玄览就像两个极端，她更偏向绝对的理性，镜妖则偏向感性。 在理性的思维方式下，她纵然能适时产生应有的感受，但很快就会从感受带来的情绪里抽离，也就是习惯性地强迫自己恢复冷静。 而镜妖的敏锐，却能弥补她在这方面的缺陷。 镜妖会慢慢地带着她在那片未知的深渊里沉浮，告诉她，她也可以暂时抛开理性，在她这里放纵自我。 ——因为她是另一个她。 在自己面前，可以脆弱、笨拙、不知所措，无论露出什么狼狈模样都没有关系。 端玄忽然间就明白，自己在这种时候到底该做什么了。 她仔仔细细解下镜妖衣服上每一颗作为纽扣的法器。 同一时刻，两瓣柔软落在她颈项，缓慢又细腻地下移。 于是那种轻微的战栗被共感同步给了镜妖，又在镜妖身上被放大，再反馈到端玄那里，令她的神魂也跟着发颤。 “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能放大驭妖铃的铃声……” 在未知的深渊里扑腾时，端玄竟还惦记着这事。 但她很快就从一闪而过的念头里脱离，捏住眼前几乎碰到下巴的高领，如同剥橘皮一样将它打开。 她的指尖落在玄览凹下去的小窝里，下移的两瓣柔软也在同时轻触同样的位置。 再度被放大的触感袭来，端玄张了张口，感觉自己此刻急需说点什么，不然…… 不然怎样呢？ 好像也不会怎样，反正只有镜妖能听见，那几道隔绝屏障不正是为此设立的？ 她很难去分辨，此时此刻究竟是自己拥抱着镜妖，还是镜妖依偎着自己，但她只要微微低头，就能很轻易让自己的声音在镜妖耳畔发出来。 第30章 无光深渊30 在另一个自己面前失态, 这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 所以端玄选择不去克制。 但她毕竟没有可以用来参考的过往经验，此时此刻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短促而慌乱的叹息。 “您还好吗？” 玄览适时问了她同样的问题。 镜妖是仰起头来问的, 轻微的吐息拂在端玄的下巴上。 明明是几乎不可查的动静，然而在共感的作用下, 就连它也被放大。 这让端玄下意识觉得, 自己可能不太好。 其实她们的互动还仅停留于最浅层, 但这一过程中她感受到的反馈，已经不亚于…… “还好。”她长吁一口气，回答的同时, 十分干脆地将突然出现在脑子里的两个字抹消, “就是没想到, 你的共感……居然能厉害到这种程度。” 难怪镜妖会反复确认她是不是真的想要尝试。 玄览笑了笑，却并没有再问她是否要解除共感。 恰恰相反，她主动搭上端玄的双肩, 借力让她们吻在了一起。 就像第一次冒犯端玄那样, 她做出的决定既主动又突然。 然而这回，端玄居然已经预料到了这项突发事件。 不管是出于直觉, 还是理性的判断, 总之她相对坦然地、从容地接纳了对方的无礼。 从刚才就已经开始的灵力循环，如今进行得更为明显。 当她们之间的氛围好到一个临界点时, 剧痛却在一瞬间刺入端玄的识海。 即便端玄事先有所防备, 可被共感无意放大的痛楚依然令她迟钝地僵了两秒。 而就在这短短两秒里，她无比清晰地感觉到, 镜妖十分冷静地从她这里撤了出去, 并且捧住了她的脸。 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且完全没受疼痛的影响, 仿佛已经事先演练、模拟了无数遍。 正因这短短两秒的细节，一个念头蓦地自端玄脑中闪过。 她下意识扣住玄览的手，忍着剧痛艰难地挤字：“别解除……” 仿佛有一把金属叉子，在她脑中不断搅动、刺下。 但当玄览的眉心与她轻触的瞬间，这些痛楚便如退潮一般，转眼离她远去。 待她恍惚回过神，镜妖已经倒在了怀中，双目紧闭、神情却格外平静。 “……玄、览！！” 几乎一字一顿念出对方的名字，端玄将人紧紧抱在怀里，一腔怒意不知该如何宣泄，干脆释放出相当浓郁的灵力，为玄览缓解痛楚。 她真是信了这镜子的鬼话！什么“不会利用共感”，什么“只想传递感受”，早在镜妖突然笑她和自己相近的时候，她就该察觉到对方真正的心思了！ 她又被镜妖算计了！ 当她为了获得更多记忆碎片、又不希望只有镜妖承受痛苦，并将自己的想法告诉镜妖时，对方就已经开始设圈套了。 其实这个圈套并不算强制，她随时都可以离开。 只不过现状是，每一步的后续，都是她主动要往里跳的。 而最终的结果也是镜妖最希望看到的：镜妖成功诱导她触发了记忆碎片，并在剧痛还能忍耐的时候，将她轻巧地摘了出去，避免她和自己一起陷入昏迷。 “试图两边一起要的家伙是你啊！”端玄边咬牙切齿，边将散落在身旁的纽扣状法器一个一个装回去，把玄览那件白衣的高领“合拢”，“你把我这个‘外行’彻彻底底骗过去了！” 然而陷入昏迷的镜妖暂时并不能回应她。 零碎的记忆片段，再次在玄览脑中闪现。 她似乎还闻到了一股清香——醇厚的、带一点焦味的，自己最喜欢……或者说，端玄最喜欢的咖啡香。 朦胧的画面中，这回出现的是一个书架。 尽管没法看到它完整的状态，可玄览却下意识觉得，它很高，大概是顶到天花板的那种高度。 而在书架前方，此时正立着一人。 被发带束成一股的乌黑发丝，松松垮垮垂在那人背上，似乎是察觉到了玄览的目光，那人微微侧过身，向她举起了手中的杯子。 “还喝得惯吗？” “……什么？”玄览下意识问。 “咖啡呀。” 咖啡杯里的雾气明明很淡，可它们此时却“恰好”将那人的脸遮住，只露出两个被蒙上白雾的圆片。 玄览：“……” 她好像知道对方是谁了，但不等她叫出对方的名字，眼前的一切就如同出了故障的电子屏那样，开始闪烁起来。 “只能恢复到这个程度么？” 赶在画面彻底破碎前，玄览轻声问。 这句话甚至没有明确的主语，只是她在自言自语罢了。 然而站在书架前、身形已经被画面扭曲的人居然接过话：“是啊。” 那人的语气听不出悲喜，好似在冷静地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继续尝试的意义是？”几乎没有停顿，直觉让玄览立刻追问。 “毫无意义。” 滴答—— 像是水珠滴入古井，泛起涟漪，眼前的一切也随着这一声轻响归于沉寂。 视野一片漆黑，然而玄览并未像上次那样立刻离开这方幻象。 她不觉得刚才的问答是记忆的一部分，反而感觉更像是实时发生的问答。 第31章 ——她向那位和端玄一模一样的人，问出了此刻心底最渴望得到回答的问题。 而“端玄”对此做出了明确的解答。 那人究竟是谁？ 是帮助她们的另一位幕后者？还是故意伪装成端玄的……天道？ “喂，你待在这里干什么呢？” 玄览的疑惑没持续多久，就听到熟悉而清晰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她愕然回头，只见端玄正站在黑暗中，右手掌心托着一团用来照明的灵力。 “您……” “有主仆契在，你的识海还是很好进的。”不等玄览问出口，端玄就给了解释，“我想试试能不能跟你一起看到记忆碎片，就不请自来咯！” 敏锐如玄览，一听便知这番话带着深深的怨恼。 她很清楚，不到万不得已，端玄其实不会做这种不请自来、不尊重他人隐私的选择，她会在这时出现在这里，只能是因为自己的欺骗激怒了她。 “抱歉。”玄览立刻低头，摆出了顺从的姿态，“是我……” “要道歉就去外面说。”端玄的语气一点也不客气，“这儿乌漆墨黑什么也没有，压抑死了！” 玄览只得应了声，和上次一样凝剑斩破漆黑。 但她一苏醒，就发现自己的手腕被什么东西紧紧束缚住了。 “先说你‘收获’了什么吧。” 黑衣的除妖师坐在她身旁，垂眸看向她时，目光就好像看着一只罪孽深重的恶妖，“不管是看到的画面，还是听到的声音，又或者是闻到的气味，我要你全部交代清楚。” ——她的主人完全失去了不久前的喜悦、无措与慌乱，只是冷漠地执行着审问环节。 这都是拜她所赐。 审问另一个自己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更何况，端玄尤其不喜欢看到，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露出现在这种甘愿受罚的神情。 但还是得审，审完之后，她必须和镜妖讲清楚。 她更讨厌被自己所信任的对象欺骗的感觉。 玄览点了点头。 她几乎感觉不到头痛了，想必又是端玄帮她进行了缓解。 “我在记忆里看到了你，并且与你对话了。”她如实说，“但我并不认为，那是真实存在过的记忆。” “为什么这么判断？” “因为我们之间的对话……很怪。” 她说不出来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怪，只觉得十分违和。 “那就原模原样复述给我听。”端玄吩咐。 于是玄览一句句说出口，并在最后附上了当时身处的环境：“那个地方有着让我觉得高到天花板的书架，以及非常浓郁的咖啡香味。” 端玄托着下巴回想好一阵，才确定地说：“我确实没去过那样的地方。不管是生活、工作的城市，还是执行任务的地方，都没有这样的书咖。” “不算关键情报，但它却仍被抹去了。”玄览下意识提醒，“这是与您身份有关的记忆。” “嗯，考虑到这一点，那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你会觉得这段对话奇怪了。”端玄说，“你的问题都是基于咱们现在的处境，并且是两个完全独立、且没有明确指向主语的问题。” “而对方的回答，就好像你带着这些问题，去随手翻开所谓的《答案之书》，你觉得答案符合逻辑，或者能接受，那就是该问题的答案。可实际上，这个答案真的有在回答你的问题吗？” “如果有，那么我们需要考虑的东西就更多了。”她继续说下去，“比如，‘对方是基于什么判断给出的回答’。再比如，‘对方的回答是不是反话’。” 玄览怔怔地看着她。 对上她的目光，端玄想了想，“可能我的思维跳得有点快，我感觉你更想听‘它并不是记忆’这一判断的理由，才这么跟你解释。” “是，我的确更想听这个……” “如果不是真实发生过的记忆，那就只能是线索或者陷阱了。”端玄说，“告诉我，你更倾向于什么？” 玄览没想到，她竟然还会耐着性子听自己的判断，而不是尽快结束这个话题，以便质问她的欺骗行为。 她认真地考虑了一阵，才开口：“线索，并且是反话。” “真正的回答是？” “‘记忆不仅可以恢复到这个程度’，以及‘继续尝试恢复记忆，很有意义’。” “你的判断依据是什么？” “如果是我，当我想要给熟悉的人传递某个关键情报，但身边又存在某种限制的时候，我会这么绕弯子，并确信对方能正确解谜。”玄览回答，“而我在那个场景里看见的人，是您……也就是另一个‘我’。我的判断，基于对‘我’的了解。” 端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夸赞道：“很有意思的思路，也确实是我会干出来的事。” 但不等玄览接话，她就撮指点在了对方的眉心。 “不过，我得先确认这是不是你的新圈套，再考虑要不要相信你的判断。” 其实，这句话只是随口加的。 通过细致观察镜妖的神情、态度和语气，端玄很清楚，这家伙没有必要在这种事上撒谎，做出的判断虽然十分主观，也没有什么凭证，但她认同了。 她只是还在气头上。 “你以为我想体验共感之前的那些话，是说给谁听的？”捏住玄览的两颊，端玄冷笑，“我已经做好尝试的准备了，再不济，哪怕你告诉我一声呢？——告诉我，你、也、不、想、看、我、疼。” 她故意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此时对待镜妖的姿态，也像极了性格恶劣的纨绔。 “抱歉，我确实不想看您疼。”玄览乖顺地重复了一遍。 - 因为这件事，端玄一连三天都没再让镜妖开启共感，并且只允许她用拥抱的方式补灵。 她们虽然仍在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按照原先计划推着进度，甚至带齐然和吉吉继续给神坛、神殿的灵脉添加蛛丝，并肩作战时也完全没有出错，但齐然还是很快就发现了异常。 “你们吵了？”她是个耿直性子，回无主神殿休息时，便忍不住问。 既然被盟友察觉到，端玄也没有继续隐瞒的打算，只是好奇而诧异地反问：“有这么明显？” “我师父和她道侣每次吵完，都是你们这种氛围。”齐然说完才意识到哪不对劲，忙改口，“呃，我不是说你俩是道侣关系……” “没事，现在你可以把我们当这种关系。”端玄截住话。 齐然：？ 就连刚得到新的灵力团、想要大口爽吃的吉吉也停下手中动作，投来惊愕的目光。 考虑到齐然生活在古代，端玄特意补充了句：“在我们那个时代，同性相恋并不罕见。” “……这是罕见不罕见的问题吗？”齐然神情复杂，“恕我冒昧一问，你俩究竟是什么时候……处上的？” “我们只是基于被抹消的记忆，才建立了这样的关系。”不等端玄接话，玄览先解释，“阁下可以认为，我们是在扮演和维持情侣关系，尝试引出更多的记忆碎片。” “嗯，确实是这样。”端玄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这个真相大概是触及到了齐然的知识盲区，她看着主仆二人愣了几秒，也没想好究竟该说什么。 “所以吵架也是扮演情侣的一环嘛？”吉吉却来了兴致，“可是你们看起来很默契，也会互相照顾和信任，有什么吵架的必要吗？” “可能是在模拟观念冲突吧。”齐然终于回过神，将目光投向吉吉，“就像我们吵架的时候那样，只要关系够深，冲突自然是难免的。我师父和她道侣关系也好得很，但她俩依然没少吵。” 话虽如此，直觉让她认为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追问了，赶紧找了个借口，抱着吉吉迅速撤离“低气压”现场。 殿内一下子变得安静。 玄览下意识抚上自己的手腕。 “如果您还没解气，可以再审一次。”她低声提议。 更准确地说，是将她视作恶妖，再绑起来一次。 “毫无意义。”端玄依然面无表情，“而且，我发现你还挺乐在其中的。” 那样的话就不算解气了，而是奖赏，她现在并不想赏赐这个腹黑的镜子。 玄览沉默了很久。 她对端玄的了解，已经比之前更深刻了，端玄不爱搭理她的这三天里，她也在不断自我反省，努力弄明白自己到底对她做了多过分的事。 “那您……还希望通过共感来触发记忆碎片吗？” 最终，她小心翼翼地问。 她们是因这件事闹了别扭，“解铃还须系铃人”，正确处理同样的事件，应该也能起到相似的作用。 “要定计划，还是纯体验？”端玄双手十指相扣，淡淡地将这个问题抛还给她，“选一个，不可以两边都抓。” 第31章 无光深渊31 第32章 这其实是一道送分题, 意味着端玄愿意将那件事翻篇了。 但在玄览看来，这位冷着脸的主人并不仅仅想要听一个选择，而是正在非常隐晦地、甚至连她自己都毫不知情地释放出一个信号： ——哄我, 快点。 于是她稍作斟酌，才开口：“我由衷希望能带给您一场纯粹的体验, 不带任何目的, 也不会再在痛感出现时独自承受。” 眼前黑衣的除妖师“嗯”了声, 没反对也没答应，而是继续看着她。 玄览又想了想，试探地补充道：“您可以在看不到我的情况下进行体验, 这样便不必担心会被我解除共感。” 她还记得端玄每次面对顺从或狼狈的自己时, 总会流露出不自在。 主人应该并不喜欢看到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那张脸在眼前晃。 然而她的话却引来了端玄古怪的目光。 “你知道自己的保证听起来像什么吗？” “……抱歉, 愿闻其详。” “‘我知错了，下次还敢’。” “……”玄览有些哭笑不得地推了推眼镜，“真的不会了。” 当发现自己的坚持非但没能达到目的, 反而惹得端玄不悦时, 她就已经把相关选项剔除了。 “那你就没必要做那种保证。”端玄眯起眼睛，“不然只会让我觉得, 你还想给我丢迷雾弹。” ……她们反过来了。 玄览不合时宜地想。 原本该是她更感性些, 端玄偏向理性，可如今的端玄却像只警惕的猫, 正对她微微炸毛, 并且由着性子阴阳怪气她。 但这样的端玄反而显得平易近人多了，让她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想要更认真地对待这只“猫咪”的诉求, 好好地哄她、安抚她。 这么想着，玄览伸出双手, 主动环上端玄的颈子。 “其实，我忽然有个想法。” “……什么？” “在感觉到疼痛的时候，再建立共感。”玄览注视着她的双眼，不紧不慢地提议，“您之前的一切感受，都源于我，而不是您自己的亲身体会。虽然那样更深刻，但终究还是有差别的。” 注意到端玄眼中流露出自己熟悉的迷茫，她笑了笑：“我可以试试吗？要是我赶不及，您还可以通过主仆契，进入我的识海里。” 这个提议也算照顾了端玄的诉求，她沉默几秒，答应了下来。 即便约定好是纯体验，但在开始之前，端玄依然习惯地在心里对可能出现的意外做了大致的应对计划。 只不过真正进行后，她发现自己的计划完全被一股巨浪卷走了。 这竟是与共感存在时，相差无几的感受。 它分明没有被镜妖放大，却带给了她一模一样的体验。 “你……什么时候偷偷补课了？！”端玄震惊地问。 “没有补课。”玄览还能分神解答她的疑惑，“只是通过自身的反应，去进行一些调整罢了。” 她们的敏感程度不同，但身体构造是一模一样的。 加上她继承了端玄不错的学习能力，那么只要给她一个验证的机会，她就能立刻调整出最佳模式。 她耐心地吻着端玄，尤其在从一开始就引起她注意的那段雪白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再是凹下去的小窝、横着的骨，最终来到那朵妖艳夺目似活物的彼岸花。 彼岸花印记的位置有些刁钻，但端玄并未阻止。 她甚至由着镜妖将自己轻柔地放倒，伏在上面，这样一来，她就不至于那么轻易地看见那张脸。 出于解气和好奇，她是那样地纵容镜妖，以至于完全将自己遵循的“禁止过界”抛在脑后。 于是，一个令她结结实实打了激灵的吻，就这样落在了彼岸花上。 然而端玄还没来得及发出低吟，便听见怀中传来一声痛哼。 与此同时，熟悉的剧痛从她头部炸开。 ——这不是共感导致的！ 一个念头出现在端玄脑中，是她凭借自己的五感做出的判断。 下一秒，她便失去了视线，意识也被一股无形力量拽入黑暗。 但她很快就在黑暗中发现了光。 无数闪烁着暗金色光芒的碎片扑面而来，如同被砸碎的琉璃彩窗、迁徙期的游鱼、狂风中纷飞的落叶。 刹那间，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目光该停留在何处，只是下意识告诉自己：必须努力记住看到的一切。 她在碎片中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玄览，看到了不止一座的高大书架，甚至，还看到了一头白狮。 她和玄览时常并肩位于同一处，或相拥相偎，或凑近亲密交谈，高大书架底下的桌几上，摆放着两杯正冒热气的咖啡。 白狮则在一座冰蓝色的室内化而为人，雪发结辫、身穿蓝色旗袍，她转过来时，一双灰色的眼眸流露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一切似乎都串了起来，然而全部的情报至今仍是零散的。 “我得……先把它们都记录下来。”端玄忍着剧痛想。 她念头刚落，手中竟出现了纸笔，笔尖还留着湿漉的墨，纸张则是微微泛黄的宣纸。 顾不上计较此刻的情况有多古怪，她抓着笔就往纸上落下一个“我”字。 “我——玄览。” “我——特殊场景。” “我——白狮神明——天道。” 四道线一划，她笔尖一顿，最终连出了第五条线—— “我——天道。” 这当然不是“我乃天道”的意思，只是强调了自己与天道之间的关联。 “我——白狮神明——天道——我”，三者之间的连线，形成了一个闭合的三角形。 看着宣纸上的字与线，端玄轻吐一口气，又将“玄览——特殊场景——白狮神明”连在一起。 至此，所有文字串成了一个闭合图案。 而后，墨笔留下的痕迹化为淡金色隐去，再一瞬，连同宣纸也跟着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支白玉杆、灰色毫、笔尖沾墨的毛笔。 分明是第一次见，端玄却感觉它格外眼熟，伸手便将它握住。 谁知接触的位置蓦地一麻，刺痛如电流般流经全身。 但下一秒，端玄便离开了那片黑暗，眼前出现的，赫然是玄览、齐然以及白茸茸的蜘蛛吉吉。 “您终于醒了！”齐然率先开口，“您昏了七天，怎么也叫不醒！唯有跟您建立共感的镜子知道您的状态！” “……这么久？！”端玄喃喃，声音还带着睡意，精神倒是很快清醒过来，“那殿主们——” “来袭的，我们都对付得了！风声前辈也有帮忙！我们还砸了不少神坛呢！”吉吉抢答，“对了，我现在能感应到蛛丝之间的联系了！” “只剩下实力最强的两位殿主迟迟没有动静，估计得靠您亲自出马了。”齐然接过话。 “……”端玄努力听清、听完她俩的一通报告，微微点头，随后看向一直沉默的玄览，下意识问，“你……还好吗？” 她一见玄览，就想到她们原本只是想来一次纯体验的，而且在她失去意识前，玄览还发出了一声痛哼。 “您昏过去之后，我便没事了。”玄览说话时，似不经意地撩了一下自己的发丝，但端玄很清楚，她指的是“头痛没事了”。 “不过您从两天前起，就一直抓着这支毛笔，手指怎么也掰不开。”齐然继续说，“它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让我先缓缓。”端玄还有点恍惚，“我想……想和玄览单独说点事……” 齐然和吉吉对视一眼，识趣地退了出去。 端玄则看向手中多出来的白玉墨笔。 这支笔，是她完成闭合关系的记录后出现的，取代了写字画线的宣纸。 昏过去时看到的那些零碎片段，她醒后全记得，但那都不是什么重要的画面，恐怕唯有她临时记录的东西，才是更重要的情报。 “您打算与我说什么？”玄览坐在床沿，温声问。 “……我们应该是和白狮神明一起，被天道投放到了这个世界。”端玄说出自己的推测，但这一回，她的语气格外笃定，“齐然大概是作为神使来的。” “类似的结论，您已经提过了。” “对，但现在这个结论得到了验证。”端玄托起白玉墨笔，“这支来路不明的笔，就是证据。” 她当即向笔内输入自己的灵力，只见一条鲜红的细丝从灵力进入处蔓延开来，仿佛为笔注入了生命。 分明没有与这件法器定血契，但端玄识海中却出现了关于它的信息。 【伏笔，暗示命运、赋予绝境者一线生机。】 “……不过，我没明白它该怎么用。”这句简短的介绍令端玄一头雾水，忍不住坐起来，正要尝试与白玉墨笔定血契，以获得更多情报。 结果这笔忽然化作白芒，往她眉心一钻，竟就消失了！ 第33章 端玄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惊得立刻去自己识海找寻。 当发现白玉墨笔安然待在识海的角落，既不乱动，也没有发生更多变化，她才稍微松一口气，无奈地看向玄览：“还不受我控制。” 注意到她下意识做推眼镜的动作，却没有眼镜可推，玄览拿起放在床头的眼镜，小心打开，为她戴上。 “它是两日前突然出现在您手里的，我们也观察了两日。”玄览说，“没有发现攻击性，应该是无害的。但……” 她盯着端玄的眉心——恰好是刚才白玉墨笔自行钻入的位置。 特殊的法器经过允许，便可以待在主人识海里，这是玄览通过端玄的记忆得知的。 “但它未免太过‘自来熟’了。” 玄览的语气依然平静，心中却升起一丝恼意。 第32章 无光深渊32 端玄没有立刻接过话, 但脑中适时闪过了一些碎片画面，尤其是关于自己和玄览过去的相处状态。 这让她忽然就能觉察到，玄览此刻话语中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真实情绪。 “你……也想待在我的识海里吗？”她试探着问。 她见玄览一怔, 随后又听她拒绝道：“不必，我现在这样待着, 对您的用处更大。” “好吧, 那你要是什么时候想了, 告诉我一声就可以进来。”端玄也不跟她委婉，直接给出自己的态度，“就像你允许我待在‘镜中世界’一样。” 不知是出于尴尬还是羞赧, 她听玄览只应了声“是”, 便岔开话题：“您为什么会得到这支笔？” “不清楚, 但从结果来看，它应该是我的法器，并且还是另一个幕后者特意给我的。”端玄说, “你知道小说之类的作品都有‘伏笔’吧？它的名字就叫‘伏笔’, 简介也和命运有关系。我怀疑……这是在向我暗示我的职能。” “书写命运的神明？”玄览猜测。 “我也是这么猜的。”端玄赞同道，“除此之外, 我还可以通过收获来反推另一个结论。” 她抬手放在自己心口处, 这才继续说下去：“这个彼岸花印记，应该是我的神印。” 给玄览留足了震惊与思考的时间后, 端玄叹了口气：“可惜, 记忆还是没恢复任何对逃离有用的部分！这些结论的可信度都得打折扣了。” “我并没有随您一起昏迷，如果可以的话, 我希望知道您看见了什么。”玄览适时提醒。 “我看到一些很零碎的画面。”端玄回忆道, “太碎了，但那些画面跟你之前的描述很像, 比如，书架高到天花板的书咖。” 玄览顿时坐得更正了。 “以及，‘我们’。”端玄看着她，“在各种各样地方的、互动亲密的我们。” 说这话时，她主动将自己的掌心搭在了玄览的手背上。 “就像这样的接触，还有靠着彼此的互动……” “但现在的我们，把那些都忘记了。”玄览低声提醒。 “但我们依然是我们。”端玄强调，“虽然我暂时还不习惯、也不清楚究竟该怎么跟自己的恋人相处，不过……我其实有点想学。” 她顿了顿，立马去征求玄览的意见：“你呢？继续维持这段关系，会让现在的你不舒服吗？” “不会。”玄览摇头，答得不假思索，“这反而是我想要问您的。” 即便话已经说到这个程度，冒犯的事也做了些，可当“情侣”这个概念成为将要认真建立的关系时，她们多少还是有点无措。 尤其对方还是某种程度上的另一个自己。 “‘请多指教’这种话就不必说了吧？”端玄主动打破沉默，“我一昏迷就是七天，开始谈恋爱之前，是不是得先解决更棘手的事？” 她着实没法在有任务的时候，去花太多时间思考“我该怎样谈一场恋爱”。 “只剩下两座神殿的灵脉还未放置蛛丝。”玄览也第一时间进入了任务状态，“妖物们的回忆记录，我都收上来看完了，并没有太多有用的情报。” “不过，‘天狗食日’的源头位置已经明了，至于人造灵脉连接后，能否将灵力循环归还无光深渊，只能寄希望于吉吉了。” “要是它成不了白狮神明，我们可能得留在这里很久。”端玄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如果我来使用‘钥匙’，这方世界才是真正没救了。” 如果她真是掌管、书写命运的神明，那么她能够拿着“钥匙”破局，就是必然的事。 但她要想离开，大概率得把“钥匙”一起带走，无光深渊众生苟活的命运因此被改写，这个世界将彻底走向灵气消失的末法时代。 “无妨，我既然与您一起被投放，与您一起失忆，就说明我失忆前也愿意跟您一起历此劫难。”玄览笑了笑，“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没报告。” “什么事？” “您昏迷期间，我也补过多次灵力，消耗的灵力用于投喂妖物们，齐然和吉吉也吃了不少。” 如今再提到互动相关，玄览更坦然了，“补灵时，我没有太过冒犯，也没有留下痕迹，更没有触发记忆碎片。但……我还是忍不住吻了您，并且稍微探了一点进去。” “……”端玄的目光顿时变得复杂起来，“我是不是该谢谢你毫无隐瞒？” “感谢您的包容。”玄览垂眸，很自然地摆出一副认错的模样，唇角却微微扬起。 端玄自认为还没有不要脸到当场“报复”回去，只是用力闭了一下眼睛，让翻涌的情绪和升温的两颊都得到一个缓冲时间，才再次睁开眼。 “现在呢？灵力还够吗？” “嗯，足够战斗和连续传送了。” “那走吧。”端玄实在不想继续在尴尬的氛围里待下去了，干脆跳下床，“先和齐然她们分享最新情报，然后找那俩殿主去。” - 对于端玄而言，无光深渊一直都不算真正的绝境。 至少她还有用不尽的灵力，有完全忠于自己的血契镜妖，以及齐然和吉吉这两名“同类”作可靠队友。 困住她的，只不过是这个无序世界的未知规则，或者说，是“天道”给予的未知考验。 “说‘考验’还是太客气了。”听完端玄的结论后，齐然一拳砸在桌子上，“这分明是劫难啊！无妄之灾！” “那就当历劫吧。”端玄坐在她对面，已经完全恢复了从容与沉稳，“这场劫在目前这个世界的结束方式，应该是打破‘天狗食日’，并将天地灵气循环归还大地，这也是我们接下来的任务。” “不过我需要事先声明一点，未来依然是未知数，我不保证这么做就能够逃离无光深渊，但暂时也没有更好的路可以选了。” “没事，大不了失败了一起留在这里搞建设嘛！”吉吉本想安慰和鼓舞，奈何说出口的话实在不怎么吉利，只得尴尬地轻咳一声，“我、我到时候一定会努力的！” 确定完新阶段的计划后，一行人便出发前往目标神殿。 种在殿外的风声木妖精几日前就已经痊愈了，但听玄览的描述，她并未回归自己的神殿，而是和庇护的大小妖物们叮嘱吩咐后，留在了无主神殿帮忙。 “这几日有劳前辈相助。”端玄向她道谢，“我们接下来要去找静潭殿主，如果您仍不打算回家，那就烦请您代为守家了。” “不客气，大人只管安心外出，这里有我。”风声笑着应下，“那静潭殿主吃软不吃硬，脾气犟起来什么话都听不进。若是能够，希望大人尽量避免与她交手。” “静潭殿主是风声前辈的昔日老友。” 去无光深渊东方的路上，玄览拿出了风声写下的回忆记录：“她们虽都主和，只愿守住自己所在的神殿，但最终还是闹得不欢而散。交涉时，需要尽量避免提及风声前辈。” “嗯，还有更多细节吗？”端玄用指尖点着记录灵笺，“既然都主和，不欢而散的根源是什么？” “我想用我们那个世界的词汇来解释。”玄览说，“简而言之，静潭殿主对白狮神明‘粉转黑’了。” 端玄：“……” “的确是准确易懂的解释。”她推了推眼镜，“但风声至今仍是白狮神明的虔诚信徒。” 充当坐骑的吉吉“啊”了声：“那我和齐然……” “先隐瞒身份观察一下吧。”端玄答，“虽然我个人觉得，即便她真发火针对你们，我也能第一时间护住你们。” “而且，如果我们的推测成立，吉吉成为神明的时候，她便会知道真相。”她揉了一把变得越发长的兽毛，“最后不管是作为同伴，还是作为敌人，发现自己受骗上当，欺骗一方还与自己最厌恶的白狮神明有关系，会发生的事就更不可控制了。” 为了确保结果能往她们所期望的方向发展，不可控的意外还是要尽量避免。 当然了，端玄其实并不觉得“天道”能有这么好心，不然另一个幕后者也不会特意将“伏笔”留给她。 第34章 这支来路古怪、名字也古怪的法器，至今仍然乖乖待在她的识海里，端玄暂时没察觉出器灵的存在，唯独知道伏笔很不愿意待在外面，那它八成是只在关键时刻才派上用场。 静潭殿主驻守的神殿位于无光深渊极东，距离无主神殿较远，加上端玄又在记忆碎片里看到了白狮神明的真容，路上便和吉吉也讲了讲。 吉吉作为一只蜘蛛妖活了几百年，突然间被告知自己是历劫中的神明，这段时间一直在努力接受这个身份。 “虽然我不认为‘天狗食日’是我做的，但万一呢？万一我真是个虚伪又傲慢的神明，该怎么办？”它小声道，“其实我有点怕恢复记忆，我现在只希望这里恢复灵气循环，可要是白狮神明真想灭世……” “那我们就打到祂服气。”端玄给出了最简单有效的方式，“灭世意味着祂不愿庇护弱小、蔑视生命，这种神明，还是换人吧。” “那、那要是打不过……”吉吉下意识问，随后赶紧补充，“我不是要打退堂鼓，可祂毕竟是神明啊！而我们全被削了！” “打不过就先破局，离开这里，恢复神明之身后，再通过神明的方式教训回来。”端玄推了推眼镜，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别忘了，我也是神明。” ——还最有可能是书写命运的神明。 第33章 无光深渊33 无尽的漆黑笼罩之下, 即便是不再灼热的地面，也死气沉沉。 黑紫色的诡异灵植很快就出现在一行人的视线里，但与其他几座神殿外的灵植不一样, 它们的形态与正常世界的草木更为相似，只不过从枝干到叶片全是“黑紫”这一种颜色。 “其实我一直没想明白一件事, 但又因为这个世界的异常之处太多, 干脆暂时搁置了追究真相。” 盯着一棵黑紫色的灵木看了会儿, 端玄随口说，“不过如果你们想听，那我就姑且说一说目前的假设。” “愿闻其详。”玄览接话。 “我来这里前, 是一位得到过理论学习的除妖师, 并且会定期参与一些相关的研讨会。”端玄说, “‘灵气枯竭’的假设，在我们那个世界的研究领域，一直都是热门话题。虽然灵气枯竭并不会影响普通人类的生活, 但对于我们这些非人类的特殊种族而言, 失去灵气的世界是异常可怕的。” 她看向齐然，“尤其是妖族, 令妖族化形的力量唯有足够的灵力。即便境外一些国家已经研发出了‘进化药剂’, 可以将兽类变成‘兽人’，但那种药剂的稳定性完全比不上修炼得来的人形。” “的确, 没有足够的灵气固为灵力, 我们妖族只能维持兽态。”齐然皱眉，“但这并不是您想不通的事吧？” “嗯, 只是一个情景引入。”端玄点头, “所以，我们那个世界的研究人员不止一次建设过灵气枯竭世界的模型。或许是由于创造力和想象力比不上神明吧, 总之，在那些世界的模型里，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岩浆遍地、黑紫色灵植疯长的情况。” “难道不是‘天狗食日’造成了这样极端又恶劣的环境？”齐然抬头望向天穹，“这段时间我们也制服了不少殿主，它们的回忆跟风声、陆厉的情报都对得上，‘天狗食日’降临之前，无光深渊无疑是一片最适合万妖生长的乐土。” “不错，正因此，这也是我们集齐所有灵脉碎片后，必须要面对的新问题。”端玄说，“简而言之，‘天狗食日’被结束后，这片大地又会发生什么变化？” “……这能怎么预测？！”齐然拧眉。 “假设天地灵气的循环成功回归，那么大地上将再次存在灵气的奔流。”端玄推了推眼镜，“这一变化会导致地壳活动和气候异常。” “地壳活动将引发大地震，那些随处可见的岩浆……就会像盛着滚烫热油的两个杯子用力碰撞在一起，喷得到处都是。巨变的气候则会形成飓风、沙尘暴和寒潮之类的灾害天气。” 齐然一愣，继而神情变得凝重。 “所以……哪怕我们选择救世，世界依然会走向毁灭吗？”吉吉弱弱地插话。 “按理论和传说来看，‘不破不立，破而后立’是创世神话里最常见的做法。”端玄说话时，见前方被一道屏障阻拦，便从吉吉背上跃下，“大量妖物会在这场浩劫里死去，而它们的死亡会将巨量灵力散于天地，如同一场大规模的‘鲸落’，从而孕育新生。” “可它们都看不到新生的世界了！”齐然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难怪陆厉殿主会觉得我们斗不过天道！还说‘这个世界已经没救了’！” “神使自然斗不过天道。”端玄揉着吉吉的兽毛，“可神明就不一定了。” 此时此刻，她们已经站在了静潭殿主的领地外围。 来的路上，一行人便讨论过到底该如何劝服静潭殿主，成为她们的盟友，但最终的讨论结果却呈现了惊人的一致。 “静潭殿主，我乃司命神的化身，为拯救白狮神明舍弃的这方世界而来。”端玄直接扩音喊话，“现在，你有一个和白狮神明当面对峙的机会，但在那之前，我希望你能先协助我结束降临在这个世界的劫难。” 对于这种“粉转黑”的神使，她们一致认为对方最想做的，应该是亲手把白狮神明拉下神坛，亲眼看着祂在泥潭里狼狈挣扎，完全失去作为神明的骄傲。 ——至少，现在的吉吉正符合这点。 至于静潭殿主到底想做什么，只要她愿意亲自出面交流，就能找到突破口。 如果对方拒绝交流，那对端玄来说反而更好办，她甚至可以做到在不伤害任何一只妖的情况下，找到地底灵脉，并且让吉吉将蛛丝放进去。 同样的喊话持续三遍，并没有得到半点回应，端玄轻叹一声：“看来得先失礼了。” 灵力在她指尖环绕，很快凝成一把长剑，被她紧握在手中。 “请您务必谨慎！”玄览还是忍不住出言提醒。 随声，她已经持盾走到了端玄前方，“静潭殿主常年不出门，有关她的情报太少，只能确定她的本体曾是一条无毒巨蟒，且主和，但谁也不知这些情报会不会在近期发生变更。” “嗯，我有考虑到。”端玄点头，“我们的到来和主动出击，对这个世界的原住民而言就是一场意外。如果换成我，为了继续活下去，或者对抗外来者，我也会尽快做出相应的改变。” “所以，请您允许我——” “但还是让我来打头阵吧，至少我是我们之中最强的那个。”端玄截住玄览的话，“如果连我都能中计，那你们也没必要一个个‘送’了，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明白吗？” 她微笑着将镜妖拦在自己身后，对着眼前的屏障刺出全力一剑。 屏障如预料的那样一击即碎，但端玄并未第一时间进入，而是抬手扶住了自己的眼镜。 修为达到一定程度之后，不管近视、远视还是散光，都可以被克服。 而她常年备在身上的圆框眼镜，也是改造法器之一。 她为眼镜注入灵力，再触动机关，眼前便出现了一定范围内的灵力分布情况。 但结果却令她惊讶。 “没有妖物？”她皱起眉，目光透过屏障裂洞，看向很明显有居住痕迹的神殿，“既然没有妖物，又为何要筑起屏障？” “可能是为了保护神殿和灵脉？”齐然猜测。 “不对，且不说灵脉，神殿是白狮神明遗留的造物，静潭殿主如果是个憎恨白狮神明的神使，她绝不可能耗费本就不多的灵力去保护神殿。”端玄摇头，“情况有变，你和吉吉先别进。玄览，给她们留一面传送回去的镜子。” 她都这么说了，向来谨慎的齐然下意识靠近吉吉，紧紧握住它的兽毛。 玄览顺从地变幻出传送镜，上前一步，手中的灵力盾也适时释放灵力，在她与端玄身旁形成薄薄的防御罩。 “我认为您需要助力。”不等端玄开口，玄览主动说。 端玄没阻止她，只是做了个“跟上”的手势，便纵身跳入洞内。 但就在她落地的瞬间，异样的触感从鞋底传来，像是一脚踩入了极深的淤泥。 几乎在觉察到异样的同时，端玄跳离“淤泥”，并朝后进来的玄览张开五指，一把握紧她的手。 一股淡淡的土腥味恰在此时钻入她鼻中，令她想起蛇爬过的地方。 “蛇毒！”玄览忽然出声，“快屏息！” 端玄在她提醒的时候便取出、戴上了防毒面具法器，正要给她也递一个，却被玄览拒绝：“我是镜妖，毒不到我。” “毒液有腐蚀性，戴上！”端玄直接把面具给她扣在脸上。 她们正踩着灵力剑悬在半空，做完防毒措施，就御剑往神殿方向飞去。 “这座神殿不对劲。”端玄继续说，“像我在动画里看过的那种……‘领域’或者‘固有结界’。” 第35章 “为了对付我们，竟然不惜耗费如此庞大的灵力！”玄览沉声。 “也许是想‘捕获’我。”端玄环顾四周，“先找出施术者吧。” “我来探路。”玄览说罢，手中已经凝出一面圆镜。 她将镜子抛飞出去，继而又凝一面，约莫放了十面镜子出去才停手。 这期间，端玄拿出平时用来探测灵脉所在的仪器，不出她所料，仪器果然也显示异常，看来不把眼前的法术解除，她们就别想找到灵脉。 “这位殿主有点意思，难怪强攻才是下策。”端玄收起仪器，语气中透着赞许，“不过，跟我拖延时间是没有用的。” 她算个行走的灵力永动机，玄览只要有她在，也会得到源源不断的灵力，反而是用自身灵力维持结界的静潭殿主耗不起。 “未发现神殿外围有妖物。”玄览很快得到了来自镜子们的反馈，“要进神殿看看吗？” 镜子要想传来画面，就必须先映照出景象，也就是镜子所在的地方必须有光。 但以她们对神殿构造的了解，殿内此刻应该是漆黑一片，哪怕先放镜子们进去探路，恐怕也看不清反馈画面。 “进。”端玄不假思索。 即便是陷阱，她也要进去瞧一瞧，才能知道对方的目的。 于是玄览便将她领到了镜子们指向的殿门所在处。 但就在端玄举剑想要破门而入时，殿门居然自行打开了。 望着阴森森的漆黑殿内，端玄也不知怎的，心中生出一股抗拒入内的感觉。 “……我的直觉应该从没出错过。”她对玄览说，“陷阱就在里面，而且是相当棘手的陷阱。” “我来探路吧。”玄览说完就要往里冲，却被端玄一把拉回来。 “你把自己当什么了？可以随随便便受伤的工具人吗？”端玄没好气地说，随后抬手捏了一下她的镜框，为她也开启眼镜的灵力探查功能，“要去一起去。” 她们都没有使用光源——在完全漆黑的环境中，使用光源反而会向暗中一方暴露自己的位置，只凭借眼镜法器和直觉来感知周围环境。 几面镜子飘悬在防御罩外，忠心耿耿地守护着她们。 一路上，端玄试着挥出剑气攻击周围，但每道剑气都像是打在棉花上，完全没有传来丁点声音，可当她将剑刺过去时，却又明显存在墙壁，只不过触感是柔软的。 除此之外，越深入，隔着防毒面具入鼻的土腥味越重，空气也变得越发潮湿。 “殿门闭合了。”玄览突然开口，“要出去吗？” “不用。”端玄说，“我大概……知道这里是怎么回事了。” 她手中凝出一团发光的灵力，有光源在，环绕在她们周围的镜子顿时接连反射，刹那间便将漆黑照亮。 浅色墙面在蠕动，褐色的地面遍布褶皱，一圈圈黑紫色的带刺环将地面、墙壁与天花板连在一起。 “修为足够高的妖族，能在体内炼化出内室洞府，尤其是蛇类。”端玄说，“那静潭殿主的本体既然是条巨蟒，制造出足以迷惑我们的幻境后，再以自己的身躯作为牢笼，倒也不意外。” 她看向身旁的玄览，又抚了一面距离自己最近的镜子，笑道：“可惜，我有你。” 第34章 无光深渊34 端玄可没有在妖物体内打架的恶趣味, 更何况，她的目的本来就不是找静潭殿主打架。 “既然殿主阁下无论如何都不愿现身一叙，那在下就告辞了。”她客气地说完, 还留下足以治疗剑伤的灵力团，随后看向玄览。 用不着她说, 与她思路一致的玄览当即启动传送镜。 端玄本以为静潭殿主会阻拦她们离开, 她甚至暗中做好了抵御挤压和酸液的准备。 然而事实却是, 她们顺利传送了出去。 静潭殿主并未阻拦，就如最初那样，她没有阻止她们进入自己的领地, 也没有强迫她们探索“神殿”, 只是默默地为她们敞开了门扉。 “……这就是‘主和派’吗？” 与齐然、吉吉会合后, 端玄望着正在闭合的屏障破洞，喃喃自语，“但我总感觉里面不对劲。太过安静了, 也没有一只妖物, 天地灵气的浓郁程度也远高于其他神殿。” 以她的过往经验，这种近乎死寂的安静地, 除却荒芜地段, 通常是命案多发区域。 “单听您的描述，我认为这里和我的神殿差不多。”齐然皱眉, “我指的是没有一只妖物的原因——它们可能曾经作为追随者存在过, 但后来都被杀了。” 端玄一怔，随后面色一沉。 “这可能吗？！”吉吉目瞪口呆地看向齐然, “风声前辈和那些妖物都说静潭殿主是主和呀！” “这是可能的。”端玄却肯定道, “情报量不足，并且信息存在封闭性, 我们对静潭殿主会做的事，本来就有先入为主的假设。比如齐然所说的这个点，如果不是有过相似的经历，只怕根本不会往这方面想。” “非要区分的话，我姑且也算个‘主和派’吧。”齐然摊手，“只不过我心狠又自私，不喜欢去维护我认为已经失去意义的和平。” “无所谓，你明白自己所做一切是为了什么就好。”端玄随口应了句，岔开话题，“咱们先去另一座神殿吧，我记得情报里说，那位殿主与静潭殿主交好且同族？都是蛇类。” “是，霜宿殿主是条眼镜王蛇。”玄览提醒。 于是她们转而赶往距离此处不远的另一座神殿。 但端玄并不打算先和霜宿殿主谈合作，静潭殿主的领地总令她有种强烈的违和感。 “虽然就连树精也能靠吞噬来获得进化，我还是很在意一个细节。”路上，她还是忍不住说出来，“无毒巨蟒，这是大部分妖物对静潭殿主的评价，而风声前辈的情报也证实了这点。如果神殿的妖物都被杀尽，那蛇毒又是从哪儿来的？” “也许被她杀死吞噬的妖物里，就有毒蛇？”齐然猜测。 “这种可能性有，不过得看吞噬量。”端玄托起下巴，“可大量摄入毒物后，身体又会自发地去对抗，要想靠吞噬毒蛇来让自己具备毒蛇的特性……说实话并不容易。” “如果反过来呢？”玄览猜测，“不是巨蟒吞噬了毒蛇，而是毒蛇吞噬了巨蟒。” “但杀妖事件发生在静潭殿主的神殿——”端玄下意识反驳，却被脑中忽然闪现的念头截断话。 “是啊，杀妖的分明是条无毒巨蟒。”齐然点头。 “不，我们可能确实搞错了！”端玄推了推眼镜，“我现在有了新的猜想，但必须先见到那位眼镜王蛇殿主才能确认。” 她故意提及霜宿殿主的种族，而非名字，这回就连吉吉也反应了过来。 “您觉得是霜宿殿主杀了静潭殿主，还霸占了人家的领地？！”它脱口而出，满眼震惊，“可她们不是好友吗？！” “在这种见鬼的末世里，昔日好友反目多正常呀！”端玄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不管真相如何，我们探个究竟就是了。静潭殿主的神殿结构有点特殊，不搞清楚她的下落，我们可能还未必找得到灵脉。” - 霜宿殿主的领地外，刚靠近屏障，端玄便发现它与静潭殿主领地的屏障具有惊人的一致性。 她将这一发现告诉了一行人，随后御剑飞到屏障前，依然先喊话：“在下端玄，也是初来乍到此地的‘炉鼎’，请求见霜宿殿主一面，打听静潭殿主的现状。” “倘若霜宿殿主迟迟不现身，在下只好用自己的方式进来寻妖了！” 这回她刚喊完第二遍，屏障便被打开。 一位身穿战袍的兔妖探出半个身体，神情复杂地望着她们，大声喊：“抱歉！这段时间主人都去探望静潭殿主了，这位大人若真有急事，还请移步静潭殿主的领地！” 她的声音还颤抖着，明显十分恐惧，但目光却尤其坚毅，仿佛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刚从静潭殿主那边过来，可那里的神殿一只妖都没有，反而盘踞着一条剧毒大蛇，我们差点被它吞吃了！”端玄继续说，“既然霜宿殿主去了那里，你们是否还能联络上她？她该不会也遇难了吧？” “绝不可能！”兔妖立马否定，“主人的魂灯我们一直守着！直到刚才都没有异样！” 不等端玄再问，她直接缩回屏障内，迅速将屏障封死了。 “看来我的推测方向十分接近真相了。”端玄双手环抱胸前，“霜宿殿主对她的追随者撒了谎，静潭殿主要么已经遇难，要么便是像那座神殿一样，被霜宿殿主一起隐藏了起来。” “那我们要返回吗？”齐然问。 “你们留在这静观其变，如果发现霜宿殿主回来，通过镜子传讯告诉我。”端玄走向已经跳下蜘蛛背的玄览，“要是她还愿意交流，就帮我问问清楚；她若流露出杀意，就逃。” 第36章 玄览随声化为镜面，端玄吩咐完，便直接走了进去。 “传送落点是？” “蛇腹。” 一问一答间，二人再度回到了刚才那片漆黑之中。 考虑到霜宿殿主是条毒蛇，端玄一直没摘防毒面具，玄览也一样，恰好省去了再度穿戴面具的时间。 “来聊聊吧，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端玄盘膝坐在灵剑上，顺手给玄览也变了个悬空的座椅，“或者说，静潭殿主出了什么事。” 四周依然静寂。 “你的追随者用‘探望’来描述你的去向，说明在它们眼里，静潭殿主依然存活，你们依然是好友吧？”端玄耐着性子继续说，“为什么要撒这种谎？这个世界已经乱成这样了，还在追随者面前维持这种关系，重要吗？” 毫无回应。 “我虽然有的是时间跟你耗下去，但这样毫无意义。”端玄眯起眼，“我之前那番喊话也并非虚张声势，我乃神明化身，是为救世而来。如果这个世界的原住民不配合，那我自然要按自己的方式推动计划。希望你不要逼我动手。”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未来都市，面对死犟的恶妖，起先是好言相劝，如果对方坚持不配合，那就打晕带走关押起来。 “神明化身，又能做得了什么？” 一道女声终于响起，冷若寒霜。 “那要看阁下想让我做什么。”端玄稍微放缓了语气，“如果是让已死之妖复活，抱歉，我确实做不到。” 女声重重一哼，“静潭已死，哪怕您拿‘跟白狮神明对峙的机会’做诱饵，她也不会答应！” “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你怎么确定她死透了？”端玄一捕捉到关键词，就立即追问，“她死之后，她的追随者又去了哪里？为什么她的神殿成了你的肚子？” “凭什么你问我就要回答？”霜宿殿主冷笑。 “凭我可以杀了你。”端玄也将语气转寒。 先前被她留在这里的灵力团，并未完全被蛇腹吸收，只见她将食指和无名指一并拢，身后不远处，便传来一连串炸裂的巨响。 血腥味开始弥漫，始终不动的“墙面”与“通道”也跟着扭曲。 借助玄览腕上的手环，端玄一把将她牵引过来，护在自己怀中，同时取出储物戒内最强的防御法器。 她们被一轮淡淡的金芒罩住，耳畔不断传来吃痛的嘶叫与闷哼。 “抱歉，我并不喜欢这种攻击方式，但你始终没有给我面对面交谈的机会。” 等周围稍微稳定下来，端玄不紧不慢地说，“把猎物困在体内慢慢炼化，确实是不错的打算，但对我无效。更何况，你的追随者们还在等你回家呢，你要是死了，我必然会接管那里。” 她说话时，见蛇血如同溪流一般从底下淌过，皱着眉丢出一张寒冰符，直接将它们连血带伤冻了起来，防止伤势变得严重。 “……我答。” 良久，她们头顶才传来霜宿虚弱的声音。 “那就按照问题顺序，一个个答吧。”端玄客客气气地说，“需要我复述一遍吗？” 话音刚落，周围景象骤变，成了正常的殿宇内景。 一张玉质长桌摆在她们面前，一名褐色长袍的女子立于长桌另一端，一手还按着腹部，蹙眉落座。 “静潭是我杀的，这是许多年前的事。”霜宿并没有与端玄对视，而是盯着桌面，“我依照她的遗愿将她吞噬，所以……知道她死透了。” 出于习惯，端玄坐下后，便拿出灵笺开始记录：“继续。” “她的追随者，当时全被她杀了。”霜宿的声音低了下去，“她不仅吃光了庇护的妖物，还打开了封印灵脉的地下宫殿，强行将白狮神明遗留的灵脉合入体内。” “但这里依然有着足够浓郁的天地灵气，你将灵脉埋回去了？”端玄问。 “不，还在我这里。”霜宿摇头，“我知道您一直在收集灵脉碎片，这段灵脉我会给您，但不是现在……” 端玄点头：“知道了，请继续。先说说你们的冲突吧？” “那时永夜已经降临很久，‘白狮神明灭世’的绝望言论也流传得甚广，我与她素来交好，怕她因此痛苦，就时常去看望她，陪她一起想办法。”霜宿回忆，“最初那几次探望，我什么也没看出来，她还反过来给我打气，笑着安慰我不要太过忧虑，永夜终将结束，我们总能撑过去。” “但我万万没想到……她竟悄无声息地崩溃了。” 她说，那日得知友人失控犯下的“暴行”时，震惊、愤怒、失望、绝望等诸多感受一并涌上心头，一时间，她并未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我痛斥了她一顿，随后就遭到了她的袭击——她竟直接现出本体，要将我绞杀。”她这时才抬起头来，面露悲哀，“求生本能之下，我奋力挣扎、反击，于是静潭中了我的毒，这才将我松开。” “然而当我挣脱出来，想要喂她解药时，她却……她却央求我杀了她。” 回忆如同沼泽一样漫上来，霜宿双手捂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故友昔日的话与声音，此刻还能在她脑中清晰响起： ——“你是眼镜王蛇……我记得你……不排斥吃同族……” ——“如你所言……我犯下滔天大罪……无颜再活下去……” ——“所以……请你吃了我吧……把我的灵力和灵脉……都拿走……” 第35章 无光深渊35 端玄并未安抚陷入痛苦回忆的霜宿殿主, 只是继续往灵笺上做记录，神情平静。 反而是玄览取出一块干净的白帕，递过去柔声道：“很抱歉, 让您不得不回想那些事。” 霜宿殿主红着眼眶道了声谢，接过白帕擦拭眼泪, 随后又道：“说实话, 我也早就不觉得神明还会眷顾这个世界……但我还是想活着, 连同静潭那份一起等下去……” “那您愿意听听我们的计划么？”玄览声音温和，“我们想要打破‘天狗食日’，并让天地灵气的循环重新回归这个世界。为此, 我们这段时间才不停地寻找散落各处的灵脉碎片。” 见霜宿殿主苦笑着点头, 额上遍布细汗, 按着腹部的手也未曾放开，端玄取出一枚丹药，用灵力托着送到她眼前。 “先把药吃了吧, 总不能让你疼着听。”她说, “实在对不住，我性子急躁, 伤着你了。” “无妨的, 毕竟是我失礼在先。”霜宿殿主忙摇头，顺从地接过丹药服下。 气氛缓和不少, 端玄便将集齐灵脉碎片、打破永夜的计划简单讲述一遍。 但涉及白狮神明相关, 她只是用“往碎片内注入自己的神力”一言带过，并没有告知吉吉的存在。 “原来如此, 我愿意协助您！”听罢, 霜宿殿主立刻表态，“不过还请给我几日时间, 这边的灵脉碎片当年被我合入体内，我得将它分离出来才行……二位可以拿着这枚信物，先去我的领地为灵脉碎片注入神力。” 她右手一翻，变出一块叶片状的令牌，恭恭敬敬交到端玄手上。 “那我们先告辞了。”端玄收好令牌，目光却并未从她身上移开，“我再给你留些丹药和灵力吧，你看起来伤得不轻。” - “您看起来，并不相信霜宿殿主的一面之词。” 离开静潭殿主的领地后，玄览并未立刻变出传送镜，而是看向正在把玩令牌的端玄。 “她将真话假话混着说了，加上讲述这件往事本来就容易带上真情实感，不注意细节，就很容易受骗上当。”端玄答，“而且，作为当事人之一的静潭殿主没有露面，当年事的全貌，还不是由霜宿说了算。” 玄览点头：“方才您询问的时候，我一直在观察她。您不让关闭眼镜法器是非常有先见之明的，霜宿的体内还有另一个灵力源，十分微弱，我猜那要么是灵脉碎片，要么……是静潭殿主。” 她的猜测是基于“静潭与霜宿是关系相当好的友人”这一前提。 如果当年二妖起冲突，只是因为霜宿的口不择言和静潭的崩溃，那她更倾向于霜宿非但没杀静潭，反而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将她保护起来，既阻止她继续失控杀妖，也让她得以安然活下去。 “嗯，之前我们都在蛇腹内，观察范围有限，这也是我要求‘面对面交谈’的本质原因。”端玄推了推眼镜，“其实吧，从她没跟我对视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开始怀疑她话语的真实性了。” 不管人还是妖，撒谎时，眼神通常都会飘忽，如果不是撒谎的惯犯，与询问者对视时，便很容易被觉察到这点。 “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故意引导我攻击自己体内，这样一来，她在对话之初垂眸低头就有了足够的理由。”端玄望向不远处的屏障，“不过既然她愿意交出灵脉碎片，当面揭穿谎话除了让她难堪，也没别的意义了。” 第37章 “可我们是在帮她，也表现出了友善，她为什么还要欺瞒？”玄览不解。 “大概是因为我透露的身份吧。”端玄摊手，“静潭既杀了那么多追随者，又挖了神明留下的灵脉纳入体内，在她们看来，这无疑是做尽渎神之事。霜宿怕我这位神明化身降罪于静潭，干脆就一口咬定她已经死亡。” 她笑了笑，“哪怕是白狮神明本尊来了，祂又能跟死者计较什么呢？” 玄览恍然大悟。 “我猜，霜宿大概是用了某种秘法，将被毒昏的静潭殿主安置在了自己的内室洞府。”端玄继续说，“就像我们让那些不配合的妖物永眠一样，她也让静潭殿主得以长久地沉眠下去，自己则替她继续等待，直到永夜结束的那日，再将她唤醒。” 二人对视一眼，便知彼此心里已经有了同样的想法。 “那么，接下来是回霜宿殿主的领地？”玄览化为镜子。 “回吧，齐然和吉吉应该也等急了。”端玄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完，跨入镜面。 等她们与齐然二妖会合，找到霜宿殿主领地的灵脉，并放置蛛丝和保护结界后，已经是大半日过去。 由于几乎没有发生战斗，大家的灵力消耗量都非常少，但即便如此，回到无主神殿后，齐然和吉吉依然选择拿着端玄给的灵力团，闷头修炼。 “好了，现在就只剩下静潭殿主领地的灵脉碎片了！”端玄坐在玉床上，用力伸了个懒腰，看向身旁正闭目打坐的玄览，“怎么样？有收获吗？” 端玄自认为自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坏家伙，因而即便已经和霜宿殿主达成一致，她仍通过主仆契吩咐玄览，别撤回放置在静潭殿主领地内的镜子。 “霜宿殿主已经发现我的镜子们没离开，但她看起来并不反感，甚至还允许镜子飞进‘神殿’里……”玄览闭着眼睛报告，“我们之前待的地方，应该不是内室洞府。” “我想也是。”端玄说，“如果她将静潭殿主和灵脉碎片都藏在内室洞府，那肯定不会随随便便将它开放给入侵者。” 她顿了顿，忍不住小声问：“你……和你的镜子们共感吗？要是你很讨厌那里的环境，就离开吧，我估计八成也得不到什么收获。” “没事的，我……” 玄览话还没说完，人就打了个激灵，随后蹙起了眉头。 “还是回来吧！”端玄忙说，还向她摊开掌心，“我帮你清洗镜子，好不好？” 飞进“神殿”的镜子最终还是被玄览招了回来，果然如端玄所料，它被粘稠且有腐蚀性的酸液淋了满身。 “计划已经到收尾阶段了，该做的监视工作咱们也部署好了，稍微放松点没事的。”端玄边说，边用储物戒内专门对付酸液的特殊洗涤剂清洁镜子，“不如替我想想，情侣之间要想培养感情，该做点什么？” 她说话时，玄览一直盯着她擦拭镜子的手。 为了提高监视效果，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她的确与所有的镜子都建立了共感，并且此刻也没有解除。 那双手温柔起来是真的细致，也不知是不是因着其主人有洁癖，就连缝隙内都被灵力包裹的洗涤剂清洗了一遍。 “玄览？” 端玄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 “……我觉得，培养感情更该是确定情侣关系前要考虑的。”玄览回答，“用您比较容易理解的游戏‘好感度’来形容，这大概是个从无到有的过程。情侣关系的确定，已经算是一个相对圆满的感情阶段了。” “但不少作品里还有‘先后爱’这么个概念。”端玄反驳，“先有名义上的关系，再有身心上的深刻羁绊。我觉得我们应该更接近这种情况吧？” 玄览沉默了足足五秒，才不确定地问：“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您想要跟我发展进一步的身心关系？” 她们问答间，端玄一直没有停下手中动作。 “是啊，毕竟我们失忆前关系那么亲密，我也没兴趣再找别人发展一段感情，那不就是只跟你过一辈子吗？”端玄笑道，“而且直觉告诉我，天道大概率不可能只让我们经历这个世界，哪怕是为了往后的任务也能够进行顺利……” 玄览没让她再继续说下去了。 失忆令端玄成了个满脑子只有任务的“工作狂”，就连考虑感情需求时，也是说着说着就歪到了“任务顺利”上。 趁着端玄的双手都放在镜面上，玄览不假思索地向她发难。 单独面对她时，端玄已经能做到完全卸下防备，因而玄览得以轻易得手。 她紧紧贴住了那两瓣柔软，完完全全将端玄还没说完的话封死在咽喉。 她们凑得那样近，近到两副眼镜差点磕在一起，还是端玄艰难地抬起手，替她们把眼镜都摘了放到一旁。 不知是不是因为端玄昏睡的那七天获得了太多记忆碎片，如今这种程度的互动，好像已经不会再引起头痛了。 ——这也是她被玄览带着搅了一圈又一圈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的。 镜妖似乎总会无师自通习得一些新东西，端玄对于恋人互动的经验完全来自记忆碎片，被她领着一通折腾下来，甚至还有点招架不住。 幸好她们就连细致之处的气味亦是一模一样的，哪怕是咽下来自对方的涎，洁癖如端玄，也没感觉有什么不适。 “咳……我下回多注意，不在这种时候提任务了！” 恢复说话能力的瞬间，端玄就举手讨饶，随后小声嘀咕：“你到底从哪儿学的这么多花活……” “您的学习能力很强，而我继承到了这点。”玄览微笑着拿出白帕，边为她拭去额上细汗，边悠悠说，“不过是举一反三罢了，理论成立，您又愿意配合，那我自然能进步飞速。” 端玄用幽怨的目光剐了她一眼，抓起放在一旁的镜子和手帕，毫不留情地塞在她怀里：“自己擦！” 第36章 无光深渊36 恼羞成怒的端玄索性抛下玄览, 独自出门散心去了。 说是散心，也只不过是找风声前辈分享最新情报，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风声木静静地扎根于无主神殿外, 见端玄向自己走来，她恭敬地打了声招呼。 “只剩下静潭殿主领地的灵脉了。”端玄随手放了个椅子, 在风声木不远处坐下, “但她和霜宿殿主的情况有些特殊, 并且好像把所有妖物都瞒过去了。” “此话怎讲？”风声问完，不等端玄回答，又补充道, “我能感知到, 您此刻的情绪并不稳定, 若您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也可以就此打住。” “没事，该讲的还是要讲。”想起令自己难堪的“罪魁祸首”, 端玄笑了笑。 注意到风声语气里的担忧和关心, 她其实能猜到对方误解了什么，但在执行任务过程中, 诸如此类事件发生过太多, 已经不足以让她为之动摇。 不过，失忆让她对自己的了解本来就存在局限, 或许拥有完整记忆的那个她, 也会像玄览那样适时产生怜悯与同情心吧？ 抛开杂念，端玄大致将静潭殿主领地发生的惨剧、两条蛇的纠葛跟风声说了一遍。 “当年竟然还有这种事？！”风声愕然, 随后语气低落下去, “若真如此，那我所知道的关于静潭殿主的一切……恐怕都是霜宿的谎言！” “我记得静潭殿主曾是您的友人, 这件事应该发生在你们闹矛盾之后吧？”端玄问，“既和交好的友人闹了矛盾，又因为观念存在冲突，加上静潭殿主的性子有些偏激，如果我没猜错，你们在那之后恐怕根本就没再有交集吧？” 说罢，她听见风声发出一声叹息。 “不错，我和静潭……自分歧那日至今，没有再见过面了。”风声苦笑，“您与我交过手，也看到我现在的身躯了。是，我的确相信白狮神明终会回来，但在那之前，我得先活着，也必须拥有足够护住追随者们的实力。” “所以我‘过界’了，我杀了两名殿主，用静潭教我的秘术吞噬了它们的妖身，成了现在这副模样……静潭最终会走向崩溃，我亦难逃其咎。” 端玄并未评价，只做个安静的聆听者。 白狮神明的离去、“天狗食日”的降临，令这个世界从乐土坠入无序炼狱。 她刚来这里的时候就发现了，存活至今的妖物，各有各的“狠”处，如果真要让这里恢复和平安宁的秩序，只能由她这个靠实力碾压一切的更强者“以战止战”。 随着在此地生活时间的增加，她已经大致弄清了这个世界的本质，也正因此，她越发不明白，为何自己会被天道扔进这里。 如果是需要她代替白狮神明重铸秩序，又为何要拉着白狮神明一起来？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依照她们获得的情报，这个小世界有一位神明管辖就已经足够了，两位神明反而容易起乱子。 再就是她们的失忆。 第38章 如果天道想要白狮神明在受罚的同时，认识到自己当年的离开是个错误，又为何要抹消白狮神明的记忆？既给祂一副丑陋而弱小的身躯，又让祂保留身为神明的记忆，岂不是更好？ 正当端玄为此陷入沉思时，面前忽然光芒一闪，玄览化身的镜子直接立在了她身旁。 “齐然有急事找您。”玄览说。 “齐然能有什么急事？八成是吉吉出事了。”端玄边这么想，边起身和风声告辞，随后跨入镜中。 果然如她所料，她一回到殿内，就被齐然怀中的一团白吸引。 一只白狮幼崽如同毛绒玩具般，怯怯地依偎着齐然，一双灰色的眼眸里含着不安与惊慌。 齐然正一下又一下抚着它的毛，一见端玄回来，忙抱着它上前：“吉吉突然变成这样了！” “怎么变的？变之前有没有看见或者梦见什么？”端玄一脸平静地问。 自从发现自己的灵力能让蜘蛛长出猫科动物白毛，再推测出吉吉便是白狮神明本尊或其化身后，她就已经预想过这么一日——白毛蜘蛛完全变成白狮子的一日。 “我还真梦到我成了森林里的一头大白狮！那时候是晚上，我还看到了一轮冰蓝色的月亮……然后就被主人摇醒了！”白狮幼崽倒是还能口吐人言，但声音奶声奶气的，还带着哭腔，“一睁眼，我发现自己真成了白狮幼崽！！” “看来我的猜测没错，我与吉吉之间确实存在某种联系，以及这才是吉吉原本的模样。”端玄推了推眼镜，对齐然说，“它摄入我的灵力到达一定量，‘本质’就会被唤醒。” “可是、可是我这个样子就没法用蛛丝了！也没法把它们连在一起！前功尽弃了呀！！”白狮幼崽急得提高了声音，“我不知道该怎么变回去！而且、而且狮子是不可能有喷丝器的！” “别难过，蛛丝只不过是我预想的、与你有关的灵脉碎片粘合手段。”端玄安慰它，“说不定你拿现在的灵力去替代，结果也是一样的。” “我也没有灵力呀！！”白狮幼崽眼里汪起泪水，“我真变成废物了！经脉里是空的，修为和体型也——” 它话还没说完，一团浓缩灵力球就被端玄递到它面前。 “肚子饿了就吃饭，多吃点，不着急。”端玄放柔声音，等齐然代为接过灵力球，她还揉了揉白狮幼崽的脑袋，“万一有事就来找我，而且，这不是还有齐然护着你吗？” “对，我之前就已经说过了，你进化之后如果有虚弱期，我来保护你。”齐然语气坚定，“灵力的话，要多少有多少！我的灵力也可以给你！只要你吃得下！” 白狮幼崽万分感激地看着她们，呜咽着应了声“好”，抬爪将灵力球紧紧抱住。 但它并没有立刻吃灵力，而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端玄说：“我还能感应每截灵脉碎片里已放置的蛛丝！这个……不知道有没有用……” 说着说着，它又没了自信。 “没事，我会去确认的。”端玄并不在意，甚至岔开了话题，“对了，既然你已经变回了白狮，我是不是该称你为‘今霏’了？” 今霏，这是白狮神明的名字。 “这、我……”白狮幼崽顿时结巴起来。 “这么说吧，如果你真是白狮神明，以后必定会完全恢复记忆，甚至官复原职，早点听习惯也好。”端玄解释，“反正我今后就当你是‘同事’了，其他人要不要改口，是她们的自由。” 白狮幼崽没应，下意识看向齐然，像是在询问她的意见。 “我叫惯了‘吉吉’，暂时不打算改口。”齐然摇头，轻轻捏了捏它的前爪，“完全恢复记忆之后的事，到时候再说吧。” “我和主人一样。”只有玄览站在端玄那边。 于是吉吉勉强认下了“今霏”这个大名，由端玄彻底检查过身体情况后，便带着玄览给的一面小镜子，眼泪汪汪地被齐然抱回住处，继续吸收灵力去了。 “计划似乎被打乱了？”玄览试探着问。 吉吉在计划最为关键的时候变成了白狮，她们原本打算用蛛丝粘连灵脉碎片，可现在已经没有蜘蛛了。 “未必。”端玄摇头，“它的变化反而确认了一件事——它就是白狮神明本尊，不然天道为什么要在最接近破局的时间点，突然为难一只当了几百年蜘蛛的小妖？” “既然这里曾是白狮神明管辖过的世界，说不定只有白狮之态才能归还天地灵气循环，白毛蜘蛛恐怕连资格都够不上。”她摩挲着粘在自己手上的兽毛，向玄览笑了笑，“咱们继续按计划推进就好，你接着监视霜宿殿主，我去瞧瞧灵脉里放的蛛丝都怎么样了。” “其实我正想向您报告此事，奈何吉吉的变化实在太重要了。”玄览却拉住她，挥袖凝出一面镜子，“如您所料，静潭殿主还活着，霜宿殿主将她带到了神殿，正在唤醒她。” 镜中画面很快清晰，一张和她们住处款式一致的玉床上，正躺着一位素衣女子，而霜宿殿主则坐在床沿，撮指点在她眉心，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霜宿知道你还在暗中监视么？”端玄边看边问。 “我倾向于不知。”玄览说，“我在这面镜子上，用了您引以为傲的障眼法术。” 端玄安心地点了点头，又问：“唤醒过程持续多久了？” “从齐然来找我到现在。” “那应该快了。” 她们的交谈不会被传到镜子另一端，但霜宿和静潭那边的一切都同步在了镜面上。 约莫又过了半刻钟，霜宿殿主移开了手，轻声唤道：“静潭？” 玉床上的素衣女子睫毛扑闪，良久才睁开眼，茫然而虚弱地循声看去。 “……霜宿？！”看清眼前人的那一刻，静潭殿主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你……你也死了吗？！” 见霜宿笑着摇头，她愣了几息，目光下意识打量起周围，放在身侧的十指也逐渐收拢。 “还是说……你没有吃我？”她低声问。 霜宿并未回答。 她紧紧搂住思念了数百年的友人，以一个无言的拥抱向她倾诉了全部。 静潭殿主并未挣开，她安静地注视着再熟悉不过的天花板，默默将手搭在霜宿后背，亦无声安抚她。 “我不该说那么过分的话，我知错了，你……愿意陪我一起再等一等吗？” 最后是霜宿打破了沉寂。 第37章 无光深渊37 “我猜霜宿唤醒静潭, 正是为了劝她交出当年合入体内的灵脉碎片。” 端玄边看边说，“那玩意儿虽然也可以看做人造法器，但本质毕竟和能够收入丹田的血契法器不一样, 加上又是神明造物，也不晓得静潭究竟用了什么秘法。” 玄览微微蹙眉：“若是劝说失败, 静潭坚持不配合……” “那只能剖出来了。”端玄面不改色地说, “或者, 直接把她作为容器，以她为媒介，去粘合其他灵脉碎片。” 二人都知道, 现下讨论的是最坏的结果, 因而交谈时, 她们的目光都聚焦在镜中画面上。 而霜宿仍在和沉默的静潭耐心讲述近况。 “永夜虽然还未结束，不过已经有新的神明到来了。” “那位新的神明很好说话，而且祂也砸了不少神坛, 只为集齐灵脉碎片, 拯救这个世界。” “祂不仅不会怪罪你当年的渎神行为，还承诺可以为你提供与白狮神明对峙的机会。” “新的……神明？”静潭似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怔怔地看着她, “不是白狮神明吗？” 见霜宿摇头，她却皱起眉：“可我明明能感应到白狮神明的存在……” 这话令霜宿也愣住, 她脱口问：“怎会？！” “很微弱, 但祂的确存在！”静潭坚定地说，“我体内的灵脉碎片, 便是白狮神明的造物, 我绝不会感应错！既然白狮神明已经回到了祂掌管的世界，那么这位新来的神明定然是骗子！我们莫要被祂诓了！” “哎呀, 看来传闻诚不欺我，这位殿主在某种程度上也算今霏的忠实信徒呢。”端玄摸着下巴调侃，“倒是我成坏人了。” “目前应当只有静潭殿主能感应到今霏的存在吧？”玄览推了推眼镜，神情凝重，“风声、齐然和霜宿都是今霏的神使，可她们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 “毕竟她们可没把灵脉碎片挖出来封印在身体里。”端玄摊手，“看来看戏只能到此为止了，准备送我过去吧。” “那静潭殿主吞噬了一整个神殿的妖物，恐怕不好对付！”玄览边施法，边提醒。 “我没打算和她打架。”端玄笑了笑，“别忘了，风声前辈说静潭吃软不吃硬，跟这种性格偏激的妖玩硬的，她只会跟咱们玉石俱焚。” 知道她向来心里有数，玄览便也只是提了一句，随后启动传送镜。 她们的突然出现顿时引起了静潭殿主的警觉，不等她开口，霜宿殿主立刻起身挡在她面前。 第39章 “神明大人！我并非有意隐瞒，只是……” “放松点，不必解释，我全都听见了。”端玄不慌不忙地摆摆手，目光移向她身后已经坐起的静潭殿主，“这位就是静潭殿主吧？看来白狮神明遗留的灵脉碎片并未失效，祂刚觉醒，你便能感应到祂了。” 静潭殿主才被唤醒，万万没想到自己和好友的交谈竟然全被听去，又惊又惧之际，仍不忘问：“白狮神明‘觉醒’？” “是呀，祂当年被天道强行召走，费了好大劲才得以回来，结果又因此忤逆了天道，所以即便祂很久以前就已来到无光深渊，这么多年来却一直没有恢复记忆，就连种族也被更改。”端玄一口气将新编的故事说完，从容地看着二妖，“直到我将大部分灵脉碎片激活，祂才得以恢复神明之身。” “我要如何信您？”静潭殿主的语气依然警惕。 “这里的每位殿主，曾经都是神使，但如今只有你能感应到白狮神明的存在。”端玄继续扯谎，“这正是因为，你体内的灵脉碎片与祂微弱的神力产生了共鸣。” “您既然承诺会让我与白狮神明对峙，定是知道白狮神明如今在哪。”静潭殿主盯着她的眼睛，“我现在就要见祂！” “静潭！”霜宿被她的话吓住了，当即回身按住她，又转头对端玄道歉，“静潭她刚醒来，神志都不太清醒，多有失礼之处，还望您海涵！” “无妨，她想见，自然可以见啊。”端玄却笑眯眯地点头，“但如今的白狮神明十分虚弱，记忆也并未恢复，你要是见到了祂，又生出这样那样的怀疑，这可如何是好？” “只要您让我见到白狮神明，我便不会再生疑！”静潭语气笃定。 于是端玄看向玄览，后者唤出一面圆镜，连通了齐然那边的小镜子。 镜面一闪，齐然的脸出现，投来困惑的目光：“您有何事？” “有神使感应到了今霏的存在，想要见祂一面，不然就当我是骗子。”端玄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解释。 “……神明仍在恢复中，最多只能见见，应不了话。”齐然提醒。 “嗯，我和她们都说明白了。”端玄点头。 齐然没再追问，毫不犹豫地转动镜面。 被她放在柔软小窝当中、刚吃饱灵力正酣睡的小狮子便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静潭直接跃下玉床，趔趄着跪坐在镜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镜中一看就十分弱小的白狮幼崽。 反倒是霜宿呆在原地，随后向端玄投来惊愕与质疑的目光。 “别这么看我，祂确实是刚觉醒，而且暂时什么也做不了。”端玄摊手，“我正在帮祂恢复神力。” “要怎样才能让白狮神明尽快恢复到从前？”静潭抬头，急切地问，“我可以献出全部的灵力……” “不急，先帮忙把打破‘天狗食日’的钥匙做出来就好。”端玄截住话，“现下只剩你体内的灵脉碎片尚未注入神力，不过你这封印维持了几百年之久，灵脉碎片和血肉恐怕已经长在一起了吧？” 静潭还没回答，霜宿便先问：“若强行取出会损伤静潭的身体，可还有别的办法？” “不确定，没有可参考的先例。”端玄如实说，“按照我的推测，静潭如果做不到，恐怕会成为承载灵脉碎片的容器。” 她说这些话，也是为了试探，试探这些神使是否知道拼合灵脉碎片的办法。 “我……可以成为容器吗？”静潭却反问，声音中竟含着惊喜。 “静潭！”霜宿忍不住叫了她一声。 “我只是想起还和风声做朋友时，她曾告诉过我，拆散的灵脉是神明的‘本源’，类似于灵根一样的重要之物。”静潭轻声解释，“当年神明亲手栽下风声木，又效仿风声木长成的模样凝聚了灵脉，最后离开时，再将灵脉拆散……” 她顿了顿，“可风声早已为了活下去而违背神明期望！我赌气将灵脉碎片合入体内，又吞噬了所有追随者，便是想着……这样一来，谁都永远无法得到完整的灵脉。” 霜宿听得说不出话来，神情亦变得复杂。 端玄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又对静潭说：“所以你为了报复风声，走上了另一个极端？” “算，也不算。”静潭反而逐渐平静下来，“正是风声的选择告诉我，如果一味主和，只凭一位殿主的力量，恐怕根本无法坚持到神明归来。” 她看向霜宿，露出无奈而苦涩的笑：“所以，我选择将我全部的力量，献给我最信任、最重要的友人。杀生、渎神的罪孽，由我独自承担就好。” “我只希望，她能靠我的力量一直活下去……活到永夜结束，或是神明归来。” ——至此，真相完全明晰，至少旁听的玄览是这么认为的。 神明离去、“天狗食日”降临后，先是和白狮神明最亲近的神使风声，选择杀死并吞噬两位殿主，从而得以在永夜末世期间存活和庇护族人。 再是与她交好的静潭得知此事，二妖不欢而散，从此决裂。 然而静潭实则认可了风声的选择，但不知出于什么缘由，她在杀生之后故意激怒另一位友人霜宿，伪造出自己已经精神崩溃的假象，只求一死。 不管霜宿最终做何选择，一整个静潭神殿的力量，便全交给了她，是她得以长久活下去的底气。 只是这一做法实在太过偏激，光是作为局外人旁听，玄览都感慨万分。 “你能不能成为容器，也不是我说了算的。” 端玄轻咳一声，拉回了玄览的思绪，“不如这样，你先随我们走一趟，去接触那些注入神力的灵脉，看看能不能将它们拼合在一起。如果不能……” “我任由您处置。”静潭接过话，“您认为怎样取出灵脉碎片更好，就那么做吧。” 她说话时，目光却始终停留在霜宿的脸上，也因此将友人的神情变化看得一清二楚。 敏锐如端玄，自然也注意到了这点：“不过考虑到你刚醒来，暂时还不清楚无光深渊的现状，我再给你些时间调整？” 一得到静潭的肯定，她立刻牵起玄览就跑，麻溜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你们就不好奇她俩会说什么吗？”猝不及防又吃了一口大瓜的齐然在镜子另一端问，“静潭殿主所作所为难道不是在欺瞒霜宿？她真的很过分啊！万一她们突然反目可怎么办？” 拜端玄所赐，她即便人不在场，也全程听完了静潭、霜宿和风声之间的故事。 “那就强取灵脉碎片呗！”回到无主神殿的端玄满不在乎地说，“只要狠得下心，办法我有的是。我只不过是将选择的权利暂时交给了她们。” 她看向仍在监视静潭和霜宿的镜子，想了想，对玄览说：“还是切断监视吧，对于这个世界的住民而言，方才那些事想必都是非常沉重的话题，我们作为外来者，理应给予尊重。” 第38章 无光深渊38 端玄和玄览离开后, 神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听完当年的真相后，霜宿本想问点什么，但她此刻内心的震撼实在太过强烈, 看向静潭时，亦觉得这位曾经与自己无话不谈的好友有些陌生了。 而静潭也像是在等她问话一样, 安静地看着她。 “……为什么？” 最终, 霜宿只问出了这句。 其实关于心中的那些“为什么”, 她已经有了答案。 为什么静潭不和她商量？——杀死全部的追随者，即便在当时也是骇人听闻之举，她一定会阻止。 为什么静潭在欺瞒她后只求一死？——唯有死亡能将真相掩盖, 犯下这等重罪的静潭, 在动手之前恐怕就已经心怀死志。 为什么静潭偏偏要选她？——她们对彼此而言, 都是最重要的存在。 可即便预设了答案，她仍要问，仍要听静潭亲口告诉自己缘由。 “你想听什么？”然而静潭却反问, 随后又补充了句, “我可以告诉你每一个理由，但我并不觉得这些解释足够弥补我对你的……伤害。” 是的, “伤害”。 因为这些事至始至终都没有让霜宿触及真相, 毫不知情的霜宿就在这场欺瞒里，孤独地护了她几百年。 在静潭看来, 自己所作所为已经玷污了这份纯粹的信任。 霜宿并未立刻作答, 而是做了个深呼吸，问她：“那么你呢？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没遵循你的‘遗愿’？” 她语气平静, 可静潭却因这话倒退了一步。 “我……猜不到。” “因为我只想和你一起活下去。”霜宿上前一步, “末日继续也好，结束也罢, 我都希望身边一直有你在。” 她并没有用“陪伴”之类的词，只是强调“存在”。 “我自打有记忆开始，就和你生活在一起。”她轻声回忆，“从刚孵化到长大，再到修出人形，我们一直都在一起不是吗？那么多年了，哪怕被神明选为殿主，我也早就习惯这一切，因而就连神殿也要挑在离你最近的地方。” 第40章 静潭没有接话，只是默默等着她的下文。 “你说我是你最信任、最重要的友人，其实我对你也是这样的。”霜宿继续说，“只不过，我从未接触那样的概念，一直以来都在误解我们之间的关系，直到……直到你‘死后’，我独自目睹过这样那样的悲剧，方才意识到这究竟是什么。” 这番话，静潭其实并没有听明白，但不等她追问，霜宿便突然现出蛇尾，将她紧紧缠起。 她本以为是霜宿忽然想清楚了，要将她这个辜负自己真心的骗子吃掉，就当今日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她也并未苏醒，而是早已死在多年前。 于是她闭上眼睛、放松身体，静静等着血盆大口噬下。 然而下一秒，她只觉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唇上贴了贴，随后未被蛇尾缠住的上半身，也被霜宿的双臂用力拥住。 一瞬间，静潭猛然明白对方究竟在做什么，继而用力挣扎起来。 “我不配！”她提高声音喊了声，“我是个——” “你不是说，你的解释都不足以弥补我么？”霜宿截住话，眯起眼睛看她，并将蛇尾缠得更紧，“既然如此，我不要听解释了，我只要你……补偿我。” 得知真相后，她其实是生过气的，既气静潭的欺瞒，又气自己和静潭共有的、自我感动式的深情。 但她很快就在怒火之中，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却错过几百年的东西。 她近乎发狠地将刚才蜻蜓点水般的吻继续了下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听进去了她那番话，静潭没有再乱动。 恍惚之中，她甚至开始回忆。 ——自己当年做出那样的决定时，心里想的究竟是“让我最信任也最重要的好友活下去”，还是……“让我最重要也最喜欢的霜宿活下去”。 这么想着，她尝试回应这个吻。 当发现霜宿不仅没有立刻抢回主动权，反而任由她笨拙地取悦自己时，在静潭心中埋了数百年的秘密，就这样浮出了水面。 即便这份双向的感情来得不合时宜，可她们都还活着，没有让它错过。 …… “但我还是要为我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 待一切都重归寂静时，静潭不忘提醒霜宿，“如果新的神明当真能将灵气循环归还这片大地，我想灾厄应该是免不了的。” 她抚上自己充盈着灵力的小腹，低喃：“你也许很难相信，当时我吞噬我的子民时，他们……没有反抗，反而认为像这样将灵力集中在我这里，或许才能有一线生机……我不想再次辜负这份力量了。” “白狮神明尚弱小，我作为祂的神使，理应替祂承受灾厄。” 仍然紧搂着她的霜宿一句句听罢，只是伏在她耳畔，认真而郑重地允诺：“我会帮你。” - 于是端玄回到无主神殿的第二天，就再度见到了这两位蛇妖。 静潭和霜宿来访时，今霏——也就是曾经的蜘蛛妖吉吉恰好苏醒，正在目瞪口呆地听齐然给自己描述她们的纠葛。 因而刚从玄览那儿得知两位当事人的到来，它按捺不住想要出去问个清楚。 但齐然一把就揪住它的后颈皮，将它抱回小窝里，冷静提醒：“我告诉过她们，你还在恢复期，而且那静潭殿主比我还性子偏激，万一她认定你是个假的神明，搞不好真会生吞了你！” “别担心啊！我只是想在远处看看她们到底来做什么！”今霏直起身扒着小窝，怨念地瞪她，“而且我又不是没被蛇吃过，你怎么真把我当幼崽吓唬？” 坏心思被戳穿，齐然尴尬地轻咳一声，不走心地揉了揉小狮子的脑袋，但依然在犹豫是否要带它一起过去。 直到放在桌上的小镜子突然立起。 “今霏醒了吗？醒了就带上它，我们马上就要出发了。”端玄的声音从镜中传来，直接替她们做好了选择。 无主神殿和齐然神殿的灵脉碎片，端玄暂时还不想让静潭接触，因而在齐然和今霏纠结期间，她先拿出埋在每个神坛底下的灵脉碎片，让静潭试试能不能拼合它们。 结果竟是出乎意料的顺利，就连真正接触过完整灵脉的风声前辈，也面色凝重地承认了这一点。 “可这样一来，你会成为容器。”但出于昔日的友谊，风声还是忍不住提醒静潭，“灵脉完整之时，倘若天地灵气的循环要回归天地，你……你的身体很可能会被灵力撕碎。” “这不重要。”静潭的反应言简意赅，但她的目光已经向风声交代了一切。 于是树妖并未继续追问下去，只是征求起端玄的意思：“神明大人，我能否与你们同行？” 端玄当然没意见，或者说，她本来就打算说服风声木与自己同行。 因而当齐然抱着今霏出来之后，一行人便直接出发了。 今霏在神殿的时候还信心满满，但真和自己的神使们见了面，它反而缩在了齐然怀里，一声都不敢吭。 好在所有神使都知道，这位刚觉醒的神明失去了记忆，谁也没有因为它的沉默而难堪。 霜宿甚至主动问它：“神明大人，您想知道‘天狗食日’降临前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吗？” “想！”今霏下意识答，而后连忙歉意地补充道，“我只在其他殿主们的回忆记录里看过描述，大概……稍微能想象一点。” 不等霜宿接着说，它忍不住又问出自己最在意的问题：“我、我从前是一位好神明吗？” 问完，小狮子缩得更贴近齐然了，看起来差点就要将自己的身体嵌入齐然的衣服里。 “您怎么不是一位好神明呢？”霜宿笑着反问，“虽然您偶尔会跟我们发牢骚，说自己明明也擅长战斗，怎么就被选为了‘司养神’，但您照顾我们的时候，一直都很上心。” “是、是这样吗……？” “至少，我们三个和我们的子民都有被好好对待。”风声接过话，“您会耐心照料弱小的幼崽，会哼着歌哄幼崽们睡觉，还精心为每个族群都选了最适宜居住的领地，各种花草树木也是您亲手栽下、培育的。我不认为‘伪君子’能做到那种程度。” 今霏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但目光下意识移向传闻中对自己“粉转黑”、且还没发表评价的静潭。 对上它的目光，静潭淡淡一笑：“我那时只是想不明白，为何您如此爱我们，最后却离开了这方世界，并且遮蔽了日月，又放任末日降临。” 今霏刚放下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但端玄大人说，‘天狗食日’是天道所为，反而是您为了回来救世，变成现在这副模样。”静潭继续说下去，“不管究竟有什么隐情，我都愿意像从前那样信您。” 这其实是端玄临时编出来稳住神使们的故事，谁也无法确认真假，但今霏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就是故事中心思纯粹、悲天悯人的白狮神明。 神使们一路走，一路慢慢将自己所知的，这方世界过去的模样尽可能详细地描述给今霏听。 “我至今也没能忘记夏天森林里的流萤。” “夜晚的月亮是冰蓝色的，据说这是您最喜欢的颜色，也是您居住神殿的颜色。” “现在遍布岩浆的地方，那时都是清澈的湖泊和池塘，饲养着食用类的灵鱼。您……甚至会亲自跳进水里，把鱼打上岸给我们吃。” “风声没变成现在这样的时候，总喜欢扎根在林间吸收天地灵气，不仅伪装成普通灵木，还故意把气息掩盖起来。我有好几次不知情，盘在她的树枝上睡了，第二天醒来就发现莫名其妙换了一棵树……” 神使们皆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唯有一直关注着端玄的玄览发现之前那支“伏笔”不知为何跑了出来，而端玄正在用它往灵笺上飞速写着什么。 “您……在记录吗？”她忍不住凑近，压低声音问。 “也许吧？”端玄自己居然也不确定，“反正这支笔突然动了，肯定有什么原因，我就遵从直觉记一记好了。” 第39章 无光深渊39 端玄此刻记下的, 正是神使们向今霏描述的“过去的世界”。 那段过分美好的时光，对于失忆的今霏来说是空白的，对于神使们而言恐怕也已久远, 多少有美化的成分在。 端玄本打算只当个故事听，结果伏笔就是在这时自行从她识海里出来的。 即便不知道这玩意儿到底能做什么, 但她始终记得它“暗示命运、赋予绝境者一线生机”的功能描述, 于是便遵从了自己当下的直觉。 “你还记得我不久前说过的, 关于这个世界的猜测吗？”她传音给玄览，“我无法确认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还是由天道虚构出来的‘箱庭’。” 玄览点头。 她也很快在端玄的记忆里找到了“箱庭”这个词的释义, 这原本是一种心理疗法, 但随着诸多作品的出现, 箱庭也逐渐变成了类似于“棋盘”的存在。 第41章 然而箱庭的自由度却远高于棋盘，因为设定好了一切之后，摆放者就可以直接进行观测了。 “但我现在大概明白了一点。”端玄继续说, “对于神明而言, 这种小世界应该就是一个‘箱庭’。祂们摆放好各类生灵、建筑，然后看着它们自主生活, 偶尔进行一些干涉, 或者为自己拟一个合适的身份参与其中。” “至于现在，我们——我、你、齐然、今霏, 我们应该就是被赋予身份, 并参与其中的外来者。” “那，‘天道’呢？”玄览指出她未提及的另一个存在。 “问得好。”端玄笑了笑, “但很抱歉, 现在的我没法给出准确的答案。所以这个问题暂时搁置，你我都记着就好。” 现在的她, 依然失去了很多记忆——作为一位神明，也作为一位爱人的记忆。 玄览心领神会，并未再追问，只是简简单单应了声“好”。 如今无光深渊的群妖皆被收服，主和的都做了盟友，依然守着自己的领地和子民，仍想着打杀的，要么被押送到齐然神殿关了禁闭，要么干脆永眠处理。 因而这一路途经的诸多神殿，大都空无一妖，只为封存灵脉而存在。 端玄恢复记忆时昏迷过七日，好些神殿的殿主不是由她经手镇压的，不过玄览和齐然倒是轻车熟路，很快就领着她们来到封印灵脉的地方。 玄览打开结界，障眼法术隐去，一截灵脉碎片便出现在她们眼前。 静潭上前，向灵脉碎片伸出手，注入自己的灵力，沟通里面的“神力”。 旁观的今霏忍不住看向端玄。 除了静潭体内的灵脉碎片，每座神坛、神殿底下的灵脉碎片里，都放置了它的蛛丝。 当时端玄叮嘱它这么做时，它还觉得“这不太可能吧”，但还是乖顺而认真地去做了，反正这事对它而言没有任何损失。 谁知道……这一切居然都是真的啊！ 它正暗自感慨，一声克制的痛哼突然钻入耳中。 惊得今霏立刻循声看去，只见正和灵脉碎片沟通的静潭眉头紧皱，神情痛苦，呼吸也变得急促。 “果然，一到神殿的灵脉碎片就没有那么顺利了。”端玄却并不意外地说，“不要逞强，撑不住就停下。” 静潭牙关紧咬，就连应声的力气也不舍得分出来，只是微微点头。 霜宿看在眼中，忍不住上前抬手。 灵力自她掌心涌出，没入静潭后背，源源不断地输送过去。 而化作人形随行的风声，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做了同一件事。 想到自己的识海里也有神印，齐然犹豫了一下，将发呆的小狮子塞进玄览怀里，低声叮嘱了句“代我照顾它”，也大步上前帮忙。 今霏也因此回过神，困惑地看向端玄：“您的灵力远比她们更纯粹……” 它故意没有问完，但足以让端玄明白自己的意思。 “她们是你的神使，转化后的内息或许能与你的神力更接近，我未必行。”端玄没回避这个问题，耐心向它解释。 反正她是个移动的“产灵机”，宁可事后多贡献点灵力投喂众妖，也不希望为了省事出意外。 今霏默默点头，再看向站在灵脉碎片前的众妖时，它心中不免生出愧疚。 要是…… 要是它这个“神明”也能做点什么就好了。 可它即便到了最关键的时期，还是什么也没想起来…… 在四位神使的共同努力之下，纹丝不动的灵脉碎片终于飘向了静潭。 成功将第一块来自神殿的灵脉碎片合入体内，静潭长舒一口气，脸上亦挂起了浅浅的笑容。 霜宿又上前一步，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子，为她擦拭额上沁出的汗水。 “即便妖身是蟒蛇，你的承受能力也是有限的。”端玄却在这时出言提醒，“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她不知何时打开了装在眼镜上的灵力观测仪器，将静潭在容纳灵脉碎片前后的灵力变化都看在眼里。 今霏张了张口，也想说点什么，比如……“交给我”之类的。 可它一想到自己如今修为尽失的情况，又担心自己这番话更像是在添乱，最终选择了继续沉默。 “我还能做。”但静潭摇了摇头，“真到承受不住的时候，我……不会隐瞒。” 闻言，端玄就不再继续劝了，只是随手给灵脉碎片原来的位置加上一道禁制，独自往外走：“去下一座神殿。” 玄览第一时间抱着小狮子跟了上去，直到出了神殿，才将不安的今霏放回齐然怀里。 接下来的半日，她们去了三座神殿。 加上最开始的那座神殿，总共四块灵脉碎片被静潭合入体内。 在拼合第三块灵脉碎片的时候，静潭的脸上已经彻底失去了血色，但她依然坚持着走到了第四座神殿，待合完第四块灵脉碎片，终于昏倒在了霜宿身上。 “带她回无主神殿吧，我们会照顾她。”端玄推了推眼镜，有些麻木地吩咐。 像静潭这样，习惯揽下能力之外事件的人或妖，她见过不知道多少次。 不过她没打算就此评价什么，毕竟她也是这类人，非常清楚他们有着自己的坚持，除非他们自己选择放弃，不然谁来都劝不动。 霜宿到底放心不下静潭，于是也跟着在无主神殿住下，为此，端玄还特意给她们划了个新区域做房间，隔绝屏障和防御结界一应俱全。 她前脚刚从两条蛇妖的住处出来，齐然就抱着今霏找上了她，请她去她们的住处谈事。 “不如直接换个地方说话吧。”正好端玄也有新的猜测需要她们帮忙验证，“玄览，去陆厉的神殿。” 陆厉便是之前被玄览亲手打昏擒获的虎妖，他盘踞的神殿就在风声的神殿附近。 上回端玄找到这里的灵脉碎片，并让今霏放置蛛丝后，就没再管过这里，不过玄览在她昏迷期间，已经将此地的妖物全部转移到了齐然神殿的“格子间”。 如今这儿只是一片埋着灵脉碎片的无主空地。 站在保护灵脉碎片的结界前，端玄转过身，对上齐然和今霏迷茫的目光。 “来试试吧，‘司养神大人’。”她笑眯眯地对今霏说，还做了个“请”的手势。 今霏一惊，脱口而出：“您怎么知道我想试这个？！” 端玄还没开口解释，齐然就皱起眉：“现在的吉吉还不行吧？” 这话让今霏打了个激灵，下意识缩回她怀里。 “正因为它也觉得自己不行，所以才更要试试嘛。”端玄却推着眼镜认真道，“我可记得自己给它喂了不少灵力，它修炼几百年，加上我来之前还吃了不少妖，肯定也积累了不少灵力。那么，这些灵力现在都到哪里去了？” “如果今霏全部的灵力都被用来转化形态了，那就意味着它现在的新身体本身就是一个容器啊！”端玄朝灵脉碎片摊开手，“收集灵脉碎片、化为本源的绝佳容器。” “那、那如果试验成功了，我是不是就可以代替静潭了？”今霏小声问。 “这是你亲自留下的灵脉。”端玄提醒它，“能将它变成什么样子，应该只有你才最清楚。” “您明明知道我失去了记忆……” “所以才要做些能够刺激记忆恢复的事。”端玄又笑起来，“我觉得你是想做的，只是没有足够的勇气。没关系，我们都会给你拥有这份勇气的底气。” 今霏再度陷入沉默，但它并没有犹豫太久，就对齐然说：“我想试试。” 齐然轻叹一声，却还是抱着它跨入结界，让它将稚嫩的爪子搭在灵脉碎片上，往里注入灵力。 “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结界外，端玄对玄览说，“我想，有些事情可能仅限于‘白狮神明’才能做到，那么同一件事，由‘蜘蛛妖吉吉’来做，和由‘尚弱小的白狮神明’来做，说不定能得到不一样的结果。” 她顿了顿，忍不住感慨：“这个世界的线索和情报实在太少了！只能靠一个又一个‘脑洞’去接近真相，还得往大胆里想象！” “这不正是您的优势吗？”玄览却说，“您做除妖师时，也是靠大胆的想象和推测，查清了不少大案。” “那还是得有证据啊！铁证在手，查案不愁！”端玄叹气，“算了，能解决事情就好，方式合法就都不是事儿……” 她牢骚话还没说完，只听结界内传来小狮子的惨叫声。 端玄立刻闭嘴，以最快的速度冲进结界内侧。 今霏不知为何离开了齐然的怀抱，正在地上边呜咽边疯狂打滚，而原本悬浮在半空的灵脉碎片，竟然消失不见了。 齐然的眉头拧得比往常每一次都紧，她试图将小狮子重新抱住，奈何今霏直接向她亮出了还没长锋利的指甲，不让她接近自己。 而听闻惨叫赶来的端玄，见状直接将小狮子的四肢全用柔软的灵力绳索捆住，提着后颈皮把它抓到齐然怀里，还往它嘴里塞了一团灵力。 第42章 “成功了？”她问。 “成、成功了！就是好痛！！痛得我想咬东西！！”今霏咽下灵力团，说完又吃痛嚎了两声，“脑袋和肚子都好痛——！” 听它道出需求，齐然赶紧在自己的储物法器里找寻合适的东西。 结果端玄直接从储物戒里拿出宠物专用的磨牙棒，横在小狮子口中：“给你。” 第40章 无光深渊40 有磨牙棒来分散注意力, 今霏这才稍稍安稳了些，也没再对齐然伸爪子了。 齐然也得以轻轻抚摸它的脑袋，试图为它缓解头疼。 借助喂给它的那团灵力, 端玄将它的体内情况仔细探了一遍，松了口气：“只是这副身体太弱, 疼痛是难免的, 长大点就好了。” “吉吉吃足够的灵力就能长大吗？”齐然问。 “理论上来说, 是这样。”端玄伸出一根食指，在小狮子的眉心点了点，“但今霏既然说自己头疼, 你也知道我们头疼的时候, 是恢复记忆的前兆。” 她话刚说到这, 小狮子就衔着磨牙棒合上了眼睛，安静地陷入昏迷。 “所以最终计划该怎么调整，还得看它的记忆恢复到什么程度。”端玄轻轻摇头, “万一都像我们这样, 只能看到一些无关紧要的画面，那就只能先试着多喂点灵力看看了。” “那静潭殿主那边的灵脉碎片……” “我会弄出来。”端玄站起身, “试验成功, 该回去了。” 她又对玄览说，“有劳你通知一下咱们的‘盟友们’, 这几天务必做好避灾工作。就说……‘天狗食日’即将结束, 灵气循环回归大地。” 玄览点头，凝出一面传送镜, 正要先行离开, 忽听齐然问：“既然您早已料到吉吉会成为容器，为什么今日还要眼睁睁看着静潭殿主拼合灵脉碎片？” “首先, 成为容器需要容器自己有足够的觉悟。”端玄说，“就像风声提醒的那样，打破永夜和归还灵气循环时，容器的身体很可能被灵气撕碎。” “其次，哪怕神明也许有什么不死之身，但要在失忆的前提下承担这么大的风险，加上今霏又是偏向回避的性格，所以在它自己想明白，并决定主动成为容器前，我们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让它被迫成为容器，才是害了它。” “……所以，您才要吉吉目睹神使为之付出的牺牲？”齐然恍然大悟。 “不错，这会成为它做出最终决定的推动力。”端玄看了眼失去意识的小狮子，“虽然这么做怪缺德的，但我自认为这有助于静潭和今霏做出‘正确’的选择。” “静潭会发现，自己并不能承受如此重的担子；而今霏也会发现，这是自己如今唯一能够担负的责任。” 她们很快返回无主神殿，接着分头干各自的事。 齐然照看昏迷的今霏，玄览传送到别的神殿通知避灾，端玄则直接去找了静潭和霜宿。 自从拼合了第四块神殿的灵脉碎片，静潭非但迟迟没有醒来，整只妖的气息也变得微弱。 守着她的霜宿被急坏了，听完端玄的来意后，她甚至当场给她跪下：“求求您！将灵脉碎片取出来吧！静潭性子犟，定会不乐意，可我不能就这样看着她陷入生死未卜的昏迷！” 她毅然代替昔日的好友、如今的恋人做出了决定，随后将临时住处让给端玄，独自等在外头，静候一个结果。 不多时，风声亦来到了她身边，什么也没问，默默挨着她坐下，无声陪伴。 也不知是灵脉碎片之间有所感应，还是神明对于神使的感应，当端玄将一段血淋淋的灵脉碎片放在消毒过的棉布上清洗时，今霏也悠悠转醒，并第一时间要求齐然带自己去见端玄。 见它急得恨不能自己下地跑过去的模样，齐然便知它应是恢复了相当重要的记忆。 于是端玄将取出的灵脉碎片用灵力封存起来收好，并通过主仆契召回仍在通知避灾的玄览，先听听今霏要对自己说什么。 神明要议事，身为神使的霜宿和风声自觉回避，直接去布置着隔绝屏障的房间内照顾静潭了。 今霏抬爪比划了一阵，却像卡壳了一样，什么也没说出来，最终懊恼道：“太复杂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就、就直接给您演一遍吧！” 见端玄点头，它立刻跳到她身旁，语气严肃：“没想到就连沈大橘都拦不住你……我得罪的可是天道，参与我的历劫，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随后它又跳到齐然身边，梗着脖子提高声音：“我不怕！其实我这些年认真想过了，我也要做一件得罪天道的事！” 它演得惟妙惟肖，端玄一看就明白，它在两段对话里究竟分别扮演着什么角色。 她并未打断今霏的表演，只是端正了坐姿，蹙眉分析对话中蕴含的信息量。 “很久以前，我悄悄创造过一个小世界，在里面养了很多妖兽、灵植，我很喜欢那个小世界。”今霏继续说，“我本想就这样一直守着它，奈何最终还是被那位大人发现了。祂……认为我是玩忽职守，严令我适可而止，并上交那个小世界的管理权。” “虽然我在上交之前，就把足够维持万年的灵气和各种法则放入小世界，但那位大人的严厉你也知道。”今霏顿了顿，语气也变得低落，“我……我担心祂会为了让我彻底死心，直接毁掉那个小世界……” 它耷拉着脑袋走到端玄脚边，勉强让声音变得稳重而冷静：“明白了，坐标？” 下一秒，它并未再跳来跳去，只是声音颤抖了起来：“你、你真要去？！” “反正去哪历劫都一样，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它抬头看向端玄，神情复杂，“拯救一个世界，并且给那位大人添点堵……我觉得这样很好。” 它叹了口气，“那我先带那孩子去探探路，你来了也好省点心。” “……虽然我并不觉得会多省心，但既然你想提前回去看看那些小家伙们，那就去吧。”说完这话，今霏就不再吭声，只是静静地看着端玄。 端玄皱紧的眉头却舒展开，她长舒一口气，推着眼镜眯起了眼睛：“总算让我等到了！” “可光从对话来看，如何结束永夜、如何归还灵气循环，仍然毫无头绪啊！”齐然一头雾水地提醒。 “这些归根到底都只是技术上的事，而今霏所说的这些，则直指这个世界的本质，以及‘我们究竟是来干什么的’。”端玄解释，“真正在历劫的神明，恐怕只有我，今霏只是参与历劫，或者说，是陪伴历劫，你应该是被祂顺带捎来、试图协助我的‘那孩子’，玄览和你们的情况差不了太多，只是和我关系更亲近些。” “而且我原本未必是在这个世界历劫，只是由于听了今霏的打算，才临时改变计划。今霏也因此得罪天道，毕竟祂选择了前往被天道勒令回收、但自己深爱着的小世界，所以祂才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蜘蛛，又被抹去了记忆。” 解释时，端玄想起了得到伏笔之前，自己凭借记忆碎片画出的闭合关系图，没想到她“脑洞大开”拼凑出的关系，居然就是真相。 “我有一个问题。”始终认真聆听每一句话的玄览问，“既然是历劫，那么您在这个世界所做的事，必定会有个满足‘历劫成功’的结果。但这个结果是由谁来定？‘天道’吗？” “如果当真如此，您和今霏神明从选择历劫世界的那一刻起，已经算是得罪了天道，如今又该做到何种程度，才能真正破局？” 这也是齐然想问的。 不管怎样，她们在无光深渊所做一切，都是为了离开这里，返回自己原先生活的世界。 “从这个世界目前的情况来看，选择灭世的是天道，我们走的是阻止杀戮、重铸秩序的救世之路，也是从一开始就违背了天道的意愿。”端玄答得从容，“既然如此，继续做不愧对本心之事就行了。要是真为了破局，顺从天道选择灭世……” 她镜片之下的赤红魔瞳隐隐透出杀意，“这种视生命如草芥的神，不如就在历劫里死了吧！” 话音刚落，殿外骤然响起一声炸雷，似是在回应她这暗讽天道的狂言。 今霏和齐然都惊得打了个激灵，唯独端玄站起身，仰头望向天花板。 “贼老天，我还是那句话！”她大笑起来，“你最好祈祷我一辈子困在无光深渊！” 得了答案的玄览，闻言走到了端玄身旁，与她并肩而立。 “您也只管放手去做。”她低声道，“有用得着我的时候，务必记得告诉我。” - 那之后，无光深渊全境雷雨大作。 仿佛在预示着，一场新的浩劫即将降临在这片大地上。 体内灵脉被取出后，静潭终于苏醒过来，只觉身体莫名很轻松，像是空缺了一块，但这种缺失却让她感到格外舒适。 她一睁眼，便对上霜宿担忧和不安交织的目光。 “……发生什么了？”她直接问。 第43章 “白狮神明被我们诉说的过往、我们的努力唤回了记忆，再度觉醒，已经亲自前去拼合剩下的灵脉了。”霜宿按照端玄给的说辞回答，“神明让我们留在无主神殿休息。” 静潭怔了好一会儿，下意识抚上封印过灵脉碎片的部位。 可没等她问，霜宿就用力抱住了她。 “暂时不要再想赎罪了！”霜宿伏在她耳畔，声音急切，“一切都等永夜结束、灵气归返之后再提好不好？算我求你……我求你和我一起活下去！！” 同一时刻，风声驻守的神殿外。 玄览为端玄撑开一方水幕，将雨丝尽皆隔绝在外。 不远处的齐然也为今霏做了同样的事，又在它将灵脉碎片合入体内痛苦时，娴熟地凝出灵力绳索，束住它的四肢，往它口中塞上磨牙棒，搂它在怀，一遍遍顺毛安抚。 “只剩下齐然神殿和无主神殿的灵脉碎片还没回收了。”玄览提醒，“我们……真能这么顺利地结束历劫吗？” “倾尽全力，问心无愧。”端玄推了推眼镜，“而且，我不认为贼老天会让我只待一个世界就结束历劫。” 第41章 无光深渊41 为了尽可能减少拼合灵脉碎片对今霏身体的伤害, 最后两块碎片花了四天才被正式回收。 这短短四天间，每个“盟友”神殿妖物们所需的巨量灵力都由端玄和玄览提供。 炉鼎体质恰恰在这个时候起到最大的作用，使得二人在反复补灵时, 得以时刻保持灵力和体力的充沛。 “要是以后有合适的机会，咱们研究个别的补灵方式吧。” 又一次补灵过后, 端玄边治疗破皮的下唇, 边无奈提议, “而且不管你努力到什么程度，记忆碎片没有再触发过，难道这是在暗示我们需要更亲密的接触？” “话虽如此, 除了最过界的那一步, 您还有别的想法么？”玄览慢慢坐起, 凑近她问话时，故意将下巴搁在她肩头。 “……没有。”回想这几日补灵时发生的事，端玄的神情有些麻木, “草莓都种了一堆了还不见效, 以我贫瘠的知识储备，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 “我虽也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储备, 但若您想尝试, 我自然乐意从无到有探索一番。”玄览说。 端玄没应声，脑子里却已经开始想象她所说的, “从无到有探索”的画面。 “以后吧, 以后再说。”她尴尬地轻咳一声，“倒也不是嫌弃你技艺不精, 只是我自己……我自己这关还有点过不去。” 她向来强势惯了, 也就只有在这镜妖面前，才肯流露出自己脆弱及敏感的一面。 即便她们之间早已因为补灵, 亲吻、触碰了不知多少次，可那最过界的一步到底是最能拨动心弦的，至少在眼下这个尚未结束的末日时期，她暂时提不起心思去尝试。 问清她的打算后，玄览便没有再追问，只是张开两臂，将她环抱在怀中。 端玄任由她抱着自己，甚至还主动搭上她的手背。 二人默不作声地静静待了一阵，端玄才开口：“如我所料，今霏在选择拼合灵脉之后，就会以惊人的速度成长，不管是心智的成熟、记忆的恢复，还是妖身的变化。” 短短四天，她就看着今霏一次又一次陷入昏迷，在睡梦中逐渐从幼崽变成一头大白狮子。 “现在今霏的妖身甚至比黑豹模样的齐然还要大了。”她笑了笑，“昏迷时间也在缩短，而且再没提过自己弱小。要是真按这个速度顺利成长下去，它应该很快就能化人吧？” 玄览并没有立刻接话，而是思索了一会儿：“但它似乎跟原先不太一样了。” “恢复记忆是这样的，更何况它原本好像还是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性格。”端玄曾经接触过失忆案例，倒是不觉得意外，“只要它本心仍然向善，不必太过担忧。” “我只是在想，完全恢复记忆的今霏，跟天道之间到底是何种关系。”玄览却继续说下去，“恕我冒昧直言，同为得罪天道的神明，它和您给我的感觉截然不同……就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嘛。”端玄认真看向她，“我想听。” “您似乎是彻头彻尾的叛逆者，对天道有敬畏之心但不多。”玄览尝试总结，“可今霏比起一位独立行事的神明，更像是天道的提线木偶，任由天道拿捏。而且……天道似乎也并不打算尊重它的努力成果。” “嗯……我认同你的结论。”端玄推了推眼镜，“天道不仅没收了这个小小的‘箱庭’，还为箱庭内已经趋于成熟的世界带去了灾难。说难听点，就像是古板的长辈在对叛逆期的子女立威一样。” 她顿了顿，挂上了嘲讽的表情，“不管是子女所珍视的周边和手办，还是付出极大精力和时间收获的努力成果，在他们眼里都不值一提。他们傲慢地认为只要他们想，信手就能让一切化为乌有。” “请您慎言。”玄览提醒。 “无所谓，反正我说得再好听，估计都得被贼老天针对，那还不如实诚点。”端玄望向天花板，“而且，祂一定早就知道我一身反骨。” 玄览本想再说些什么，奈何休息间外的隔绝屏障忽然被敲响。 “走吧，休息时间结束了。”端玄单手伸了个懒腰，轻轻推了她一把，“这回直接去‘天狗食日’的源头。” 二人一走出屏障，就看到一头将近一人高的大白狮子候在外头，背上侧坐着换上紧身黑色劲装的齐然。 “吉吉说休息好了，随时可以出发。”齐然言简意赅。 大白狮子自信满满地吼了声，将背上空的一侧朝向她们，矮了矮身体：“你们也上来！” 无主神殿的灵脉碎片已经融入今霏体内，天地灵气已然变得稀薄，唯独端玄一来就布置的超厚防御罩还在工作。 乘着狮子经过殿外，端玄发现原本扎根于此的风声木不见了。 “风声前辈是一个时辰前听劝离开的。”齐然适时解释，“静潭和霜宿要再早些，尤其霜宿也有一片领地的子民要庇护。” 依照她们的计划和预测，“天狗食日”结束后、灵气循环回归大地的瞬间，席卷全境的灾难便会发生。 因而，当年所有被今霏亲自选为神使的殿主，都早早地守在了各自的神殿，就连齐然的神殿也特意找了几位信得过的大妖驻守，为的是在灾难持续期间，得以保下所有妖物。 “天狗食日”的源头一早就从各个妖物那里确认过，离开无主神殿后，今霏直接御空而起，只管闷头飞行，确认路线的事则交给了端玄。 暗沉沉的天穹无云也无雨，玄览从端玄的储物戒里取出一盏灵力灯，注灵后提在手中，作为唯一的光源。 她们飞过龟裂而灼热的大地，飞过化为大片岩浆的湖泊，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望见一片散发着幽幽萤光的密林。 “我已经能想起这里了。”今霏忽然开口，“萤火之森。我看过一部关于人类和半妖的动画之后，给我的小世界起了同样的名字。” “好巧，我穿越前也看过这个。”端玄随后接话。 不知为何，今霏沉默两秒才“嗯”了声，随后加快飞行速度，很快便降落在密林的入口。 相比《萤火之森》中青翠欲滴的绿树，这边的灵木皆为黑紫色，像是被什么邪恶而黑暗的污染物质泼过一样。 林中的萤火虫也飞得歪歪斜斜，极其不自然，仿佛受到了某种操控。 就连端玄也感觉呼吸不顺畅，顿时皱眉撑开一方屏障。 “这个世界的神使不被允许进入密林，但齐然是我带来的，不会受到束缚。”今霏边解释，边驮着她们前行，沿着入口处由圆形石块拼成的光滑小路，大步向深处走去。 觉察到今霏的呼吸声依然急促，并未因屏障的展开而有所缓解，齐然忍不住关切地问：“你还好吗？” 她们虽然双双失忆，但在这里相处了几百年，对于彼此的情绪变化早就熟得不能再熟。 “……没事的，相信我！”今霏语气轻快地应道，“我只是……只是有点控制不住情绪。” “感觉到了。”齐然轻轻抚着它的大脑袋，“没关系，换成是我，我也会难过，我也会愤怒。” “那就尽快结束这一切吧。”坐在最前面的端玄提醒，“离开之后，记得取回你的‘箱庭’。” 今霏现在恢复了一些记忆，知道她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当即做了个深呼吸，再度腾空而起，以最快的速度去往密林深处的“源头”。 一块四四方方的石头，很快出现在她们视线中。 那是一块剔透白玉，被供在同样为白玉垒成的高台上，正上方的一面被一块漆黑的方形东西覆盖，质地看起来像是布料。 然而一靠近，端玄就嗅到一股浓郁而熟悉的血腥味。 “……是你的血吧？”她低头对今霏说，“这算什么？用你的血浸染一块布，然后就能将你的‘箱庭’毁灭了？” 第44章 今霏没有说话，只是呼吸声变得更沉，它尖锐的利爪也在此时深深嵌入地面，碎开石砌小径。 “我们先下去？”齐然提议。 于是她们一起跳下狮背，退到旁侧，目送今霏踏上白玉阶梯，来到高台上。 但今霏并未立刻去掀开染血的遮布，而是仰头发出一声悲恸的怒吼。 它尚不知，这声怒吼顷刻间响彻无光深渊全境。 所有醒着的妖物皆抬起头，又惊又惧地试图找寻声音来源。 “好熟悉的吼声……” “真的是白狮神明回来了吗？！” “白狮神明啊！请您保佑我等栖身的世界重归光明吧！” “……” 各种各样的祈求、祈愿、祷告自每个神殿响起，天地之间，似有什么无形的力量正在悄然涌向萤火之森。 连吼三声后，今霏克制住一爪子拍开遮布的冲动，闭目感应体内已经拼合完整的灵脉。 一团柔和的绿芒自它体表升起，于半空渐渐化出一棵风声木的轮廓。 今霏仰起头，看着它缓缓飘向被血布覆盖的玉石。 拼合这株灵脉时，它终于记起了一些零碎的过往。 神使们的描述，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那时，它……不，祂将诸多法则建立后，又把神界辖区内的灵蛋、幼崽和灵植一点点移入这方世界。 祂为每一只新生的妖物赐名，呵护着它们长到能够独立吸收灵气修炼的年纪，再为它们划分各自的生活领地，教授最适合它们的术法与本领。 祂亲手栽下一棵又一棵灵木，挑选自己最喜欢的花种播下，利用司养神的神职能力，为它们施加避免虫害、招引蜂蝶的法术。 那是一个，即便只有零碎的画面和描述，对祂而言也最为美好的“箱庭”。 然而它却因为祂的胆小、顺从与离去，变成了现在这样的炼狱、修罗场。 要是祂当时也能像端玄那样，再勇敢些、再努力些，坚持反抗天道的回收命令，就好了。 祂所珍视的那些生灵们，也不至于为了生存而死去…… 大滴大滴的热泪落下，模糊的视线之中，今霏看着灵脉融入血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去血污，而头顶暗沉沉几百年的天空，也在这一过程里现出了一抹耀眼的光芒。 高台之下，端玄托着感应灵气浓度的仪器，紧盯着上面显示的数据。 “天地灵气正在回归。”良久，她才肯定地说，“我们做到了！” 齐然顿时惊喜万分，若不是怕惊扰到今霏，她甚至想立刻原地大叫一声来庆祝。 然而玄览却并未因此放松。 她第一时间便注意到，端玄说的是“做到了”，而不是“成功了”。 第42章 萤火暗森01 “是它么？” “毛色、种族看起来都像……” “但‘弑神者’的眼睛是血红色, 它不醒来没法确认啊！” “掀一下眼皮不就知道了！” “可如果不小心把它弄伤了，万一不是，咱们也没脸带它去见白狮神明医治, 绝对会挨罚的！” “唉！谁让神谕不许提‘弑神者’呢……” 端玄刚恢复意识，便听到这些低语从不远处传来。 “弑神者”这个词令她顿时警觉起来, 直觉让她并未立刻睁眼观察四周, 而是迅速回忆失去意识之前发生的事。 她、玄览和齐然目睹今霏“掀去”了带来永夜的血布, 随后天穹露出耀眼光芒，仪器也显示天地灵气循环正在回归大地。 然后呢？ 然后她就突然眼前一黑，像极了刚穿越到无光深渊时的情形。 “这算是被天道强行中断历劫么？连最后的结局都不给看完啊……”大致理清了头绪, 端玄忍不住在心中嘀咕, “我又被丢到什么地方了？怎么还有‘弑神者’和‘白狮神明’？” 她边想, 边试着通过主仆契与玄览联络。 要是还能联系上，说明镜妖和她又到了同一个世界。 结果不管她怎么努力，就连识海中的主仆契都只能勉强感应到, 更不用说动用它了。 当她转而感应体内灵力时, 也并不意外地发现经脉空空荡荡。 “我的实力又被削了？”端玄暗自吐槽，“贼老天玩不起是吧？” 这个开局简直不能更糟, 恢复灵力之前, 她连储物戒都用不了。 哦，还有识海里那支暂时没发现用途的伏笔也沉默了。 端玄在冰冷的地面上思考了好一阵, 同时通过听觉和嗅觉来判断周围情况。 虽然实力被削, 但她莫名觉得五感变得更为敏锐，像是被强化了。 只要她静下心来, 便能发现自己被六只妖物包围了, 妖味儿闻起来偏向豺狼虎豹之类，还杂着一股微妙的腥味, 像蛇又像鱼。 再联系这些妖物在自己苏醒时的对话，端玄心中很快有了不好的预感。 “弑神者总不能是我吧？血瞳对上了，可我现在只是个灵力尽失的弱鸡啊！”她大胆猜测，“而且毛色和种族又是什么形容？难道我这回连人形都没了？”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赶紧活动四肢，准备找个时机先走为上。 不动还好，一动，她哪儿哪儿都感到别扭无比，忍不住把手伸到自己面前，再悄悄将眼睁开一条缝。 逐渐清晰的视线中，赫然是一只白绒绒的猫爪！ 它如同山竹的果肉，小但饱满，白得没有一根杂毛，干净非常，是她穿越前见到就会想rua的小猫咪才有的爪子。 然而这只雪白的可爱猫爪……竟然受她控制？！ 这下端玄终于被震惊到了，要不是因为身旁还有六只妖物虎视眈眈，她差点要爬起来瞪猫爪了。 难怪她的五感增强了！小猫咪的敏锐程度的确比人和魔都强！ 更糟糕的是，妖物们的五感并不比她差，即便她已经尽可能减小每个动作的幅度，但一直盯着她的妖物们还是很快就发现她醒了过来。 端玄赶紧闭上眼睛，想逃但不敢动——她并未适应这副身体，加上灵力尽失，哪怕卯足劲跑，估计用不了多久也会被有备而来的众妖追上。 贼老天这回是怕是真想置她于死地，开局就进死局，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掉！ 她听见妖物们又开始窃窃私语。 “动了！快靠近看看！” “嘘，别惊扰了它！” 随后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六个气息默契地向她逼近。 端玄只觉自己已经炸毛了，她甚至开始思考，要是她装瞎再撒个娇，卖卖惨，会不会还有苟活的可能性…… 她念头刚起，还没来得及想好对策，忽然嗅到又一股妖兽的气味以迅雷之势由远而近。 不同于那六只妖的犹豫和踌躇，这只妖的速度简直快得离谱，来如一阵风。 只是短短几个呼吸后，端玄只觉后颈蓦地一紧—— 尖锐的兽牙叼住了她命运的后颈皮！温热的吐息瞬间拂在她皮肤上，令她不寒而栗。 她甚至连垂死的挣扎和受惊的惨叫都不敢发出来，生怕自己的过激举动会引来对方进一步的攻击……比如，直接把她的脖子咬断。 下一瞬，她只觉叼着自己的妖发疯似的狂奔起来，隐隐还能听见那六只妖“哎”、“哎”的惊呼此起彼伏。 捉妖时被发狂的妖驮着疾驰的经历，端玄有过，但被叼着后颈皮飞奔，倒真是她魔生头一回。 奇怪的是，除了刚被叼住的那一下，她竟一点也没觉得疼。 ……总不能是她被对方照顾了吧？ 端玄一路上始终没敢睁眼，直到狂奔的妖物放缓脚步，最终停下，再松开紧紧衔着她的尖牙。 “安全了，睁眼吧。” 熟悉的女声传入她耳中，“是我。” “齐然？！”端玄脱口而出，立刻睁眼看向声音传来处。 一匹眼熟的黑豹正站在她身前，灰绿色的眸子正好奇打量着她。 她们此刻正位于一座洞穴内，不远处燃着一堆篝火，是洞里唯一的光源。 “看来我没赌错，‘弑神者’果然是您。”齐然说。 “看来你掌握的情报比我多。”确认对方身份后，端玄终于松了口气，边拨着身上炸开的猫毛，边说，“先分享一下吧，比如‘弑神者’的判定方式，以及所谓的‘神谕’。” “‘森林中出现了一只血瞳白猫，是暗中潜入此界的弑神者，若放任其成长，它必定会威胁到神明的性命安危’。”齐然如实说，“‘请在弑神者羽翼未丰前，杀死它’。” “‘神明’是‘白狮神明’今霏吗？”端玄追问。 “是。”齐然点头，“而且这道神谕对神使下达了言灵，我们无法对吉吉……白狮神明道明其内容。” “今霏如今在哪里？”端玄再问，“既然你是能够接收神谕的神使，应该能感应到祂的位置吧？” “不好意思，我想这种感应在这个世界恐怕是单向的。”齐然却说，“我只知道祂‘存在’，并不能感知祂的位置。” 第45章 她顿了顿，“您的镜子呢？” “失踪了，跟你家吉吉一样。”一想到这个，端玄就莫名有些烦躁，“再跟我说说环境吧，这里难道是一片森林？” 她嗅到了非常浓郁的草木气味，且它们正从洞穴的外头悠悠飘来。 “对，而且给我的感觉就和神使们描述里的差不多。”齐然也跟着看向洞外，“不过我还没来得及细看，毕竟吉吉和您二位都不见了，我想先找到你们。谁知……” “谁知我变成了人畜无害的小猫咪。”端玄自嘲似的接过话，“灵力有吗？我试试能不能补灵。” 齐然当即凝出一团灵力，像以前被她投喂那样，递到她面前。 端玄一口吞下灵力团，但没多久就难受得吐了出来。 “果然不行！”她在篝火边疼得缩成一团，嘶嘶倒吸着凉气，“劳烦你……帮我伪装一下毛色，然后带我去找湖泊、河流、山泉……总之找有水的地方！” “我的实力也被削了，用法术八成会被一眼识破。”齐然边说，边在洞内四处打量，“不然您将就一下？我弄点山泥和炭灰糊一下白毛？赤红色的眼睛就没办法伪装了。” “没事，你随便糊！”端玄的洁癖也挑时候，这回自然不会再讲究。 幸好还有齐然，她之前的“装瞎计划”仍然可以进行，只要趴在齐然背上，由她驮着移动就好。 “您为什么要去找水？”齐然扒拉洞壁上的泥时，不忘问。 她们已经算是可以交付一定信任的战友了，齐然也不像玄览那样喜欢客客气气说话，想到什么就直接问出口，毫不拐弯抹角。 “如果这里真是今霏创造出来的‘萤火之森’，依照我们对无光深渊的了解，居住在这里的妖物们应该接触不到镜子，你可以理解成时代限制。”端玄习惯地做出了推眼镜的动作，结果差点被猫毛糊了眼睛，只好作罢，“所以，当它们想要检查自己的仪容仪表时，只能通过水面去‘照镜子’。” “原来是这样！”齐然恍然大悟，“所以有水源，并且能够映照模样的地方，或许就是玄览所在地？” “不错，她比较特殊，在无光深渊的时候，如果没有我，她的生死差不多就是任妖宰割，因为镜子不长脚，得到足够的灵力前，她没法自己跑！”端玄长长地叹了口气，“不过，我觉得光线照不到的水源恐怕也藏着她，宁可多跑点路，也不能错过。” 贼老天这回既削了她，又将她和唯一能给她补灵的镜妖分开，她很难不往这个方向想。 “知道了，我会多注意。”齐然点头。 她迅速将扒拉下来的山泥丢在篝火边，又从火中拨出一根烧黑的木头，不知烫似的一爪把它踩得粉碎，然后跟尚潮湿的泥巴混在一起，让“黑色”能够更持久地黏在猫毛上。 “我现在的灵力还不能化人，弄得很慢。”她也跟着叹气。 “没事，你弄着，我先熟悉一下身体。”端玄说罢，迈开猫爪在洞中尝试着走起来。 果然如她所料，即便她认真走出每一步，都会因为不适应而走得跌跌撞撞。 要是在这种情况下奔跑，只怕先左脚绊右脚把自己摔了。 她就在山洞里来回走圈，时不时“戳”一下识海中的伏笔。 “喂喂，你应该是神器吧？救一下主人啊！”她试图呼唤伏笔，“给点提示呗！你不是号称能够‘赋予绝境者一线生机’嘛！我已经山穷水尽了！没有玄览补灵，这种开局我可做不到光速破局啊！” “我要是破不了局，你也得陪我一起待在这儿！做一支什么用都使不出的破笔！而不是逆天改命的神器！你真的甘心吗？！” 也不知是因为被她戳得次数多了，又或者是被她这番话激到，白玉墨笔竟开始微微发颤。 端玄一惊，赶紧话锋一转鼓励它：“好好好！就是这样！快动起来！给我点提示！有多少是多少！” 等齐然好不容易搅拌完给猫毛染色的泥巴，颤抖不止的伏笔，终于在端玄的识海中写下歪歪扭扭的一串“鬼画符”—— 【古井无波，最似镜面。】 第43章 萤火暗森02 “好了, 要是有妖问起来，就说这是在享受‘泥巴疗法’。” 待浑身猫毛都涂上拌了炭灰的湿泥后，端玄不忘叮嘱齐然, “我总觉得这个世界的妖物过于热心，搞不好真会问。” “热心”已经是相当委婉的评价, 单从她刚到这儿就被六只妖物围攻来看, 在这个还没失去神明, 也没有面临末日的世界里，大家不仅十分维护照顾它们的白狮神明，还对弱小的生灵格外尊重, 不然就不会让齐然钻了空子。 这里跟弱肉强食、强者为尊的无光深渊截然不同。 被齐然驮着离开洞穴、准备出发寻找水井时, 端玄闭目思索, 对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稍微有了点猜测。 她习惯先往最坏的方向想——由于她们并未亲眼见证无光深渊的结局，心里总归有个结果没落定，在这种情况下, 突然被集体丢到还处在最美好阶段的萤火之森, 最容易想到的会是什么呢？ 她们三个暂且不论，但端玄觉得“让无光深渊回到一切都美好的时期”应该已经成了今霏现在的心愿, 甚至是执念, 为了留住这份美好，今霏极其有可能被天道再次拿捏。 所以比起真实存在的另一个小世界, 又或者在原世界的基础上时光回溯, 她更倾向于相信，此地是天道精心为她们设置的“箱庭”。 既然是天道的箱庭, 那么就必定存在针对历劫者的陷阱。 端玄默默为这方世界起了个稍微便于区分的称呼：萤火暗森。 相比大部分危机都摆在明面上的无光深渊, 这里更像是幕后者在暗中挖坑使诈。 她正腹诽，一阵冷风猛然将她的思绪吹乱。 “这里入夜真快。”她听见齐然感慨, “是夜晚也好，更方便行动。” 夜间绝大多数生灵都会回巢休息，而黑豹的夜视在此刻也能发挥出优势。 “幸好把白毛都糊了，不然黑夜里那么大一只白猫还是挺显眼的。”端玄也跟着嘀咕，“我好像明白为什么会被变成白毛猫了。” 白色最为扎眼，明显降低了妖物们寻找“弑神者”的难度，不像黑猫，找个暗处一躲，谁也看不见。 不过这个解释她没说出口，齐然还惦记着找水井的任务，听过就算，也没追问。 即便省了口舌，但端玄总觉得有几分寂寞。 要是玄览在这，肯定会捧哏似的来句“您给说说”。 明明才分开没多久，她好像……已经有点想念对方了。 夜风吹在湿泥上，寒冷自然而然透过毛皮侵入体内。 好在齐然还是会照顾……小猫咪的，温暖的灵力很快罩在端玄身周围，隔绝冷风，免得她受冻生病。 随后，端玄感觉座下黑豹再度开始狂奔。 树木散发出的清香不断萦绕在她们鼻尖，黑豹悄然穿过萤火虫纷飞的静谧森林，前往最有可能藏着水井的地方。 端玄本想让齐然遇到水源也别放过，毕竟伏笔这个法器她不熟，不晓得对方究竟靠不靠谱。 但她转念又想到，此刻身处的世界特点恰好在不久前就被她亲手用伏笔记录过，也许这就是伏笔给她的提示？ 思前想后，她还是打算给“新伙伴”一个尝试机会。 依照齐然收到的神谕，镜妖在这个世界应该暂时是没危险的，毕竟神使们的目标是“血瞳白猫”，而不是“白猫和一面镜子”。 她们还有试错时间。 -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齐然在一道栅栏前停下脚步。 “好像到神使的领地了。”她低声提醒保持闭眼装瞎的端玄，“我能看见水井，但不知道贸然闯入会怎么样。” “领地周围没有设置屏障吗？”端玄也小声问，“我现在感知不到。” “确实没有。”齐然肯定道，“我猜，这儿已经安居乐业到夜不闭户了。” 也正因此，她才不敢不打招呼就进去找水井。 每个地方都有其规则，这种规则是群体默认的，外来者并不知情。 故而新到一个地方，如果不事先多问问，总会无意之中犯错，触及规则，继而才慢慢了解规则。 要是没有“弑神者”这个身份，又或者镜妖没失踪，端玄绝对会先花大量时间去调查相关情报。 “那你观察一下殿主……神使睡了没。”端玄低声支招，“要是睡了，我们动静小点进去；要是醒着，就打个招呼，问问能不能借口井水喝。” 齐然应了声好，随后又问：“怎么与玄览联络？” “不清楚，总之先靠近水井，主仆契可能会有反应吧。”端玄也拿不准，只能大胆赌一把。 好在齐然能理解她被“大削”之后的诸多不便，开始观察起领地的神使。 观察大概只持续了半分钟，端玄就感觉黑豹动了。 第46章 齐然直接跨进栅栏，脚步轻盈地迈向水井，再用灵力将她托到井沿放下。 端玄睁开眼睛，下意识往水中看去。 这水井的模样跟她以前见过的差不多，只不过将外头那圈垒起来的六角井栏换成了白玉石，外壁上还有着她在神殿见过的那些浮雕。 端玄小心翼翼蹲在井沿，再次感应识海中的主仆契。 ……毫无反应，如同她现在看到的井水一样平静。 “你把灵力放一点下去探探？”她只好寄希望于齐然，“最好把水里也搜一遍。” 齐然照做，透明的灵力被她变作蛛丝一样透明的雪白细线，悄然落入井水。 端玄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帮她放哨，即便她觉得现在的自己警觉程度可能还不如齐然，但聊胜于无，顺便还能观察环境。 萤火暗森的神使领地甚至还没建造起殿宇，只有一间小木屋，占地面积瞧着也不像能装几个追随者，屋旁则种着一棵高大的灵木，月光昏暗，端玄一下子也看不清那是什么树。 但她待了一会儿后，莫名感觉到有视线正在凝视自己，而且没有移开。 “……你感觉到了吗？”她忍不住抬爪去戳齐然，“有什么在窥视我们。” “没有。”齐然答，“但您的直觉好像不会出错？” 端玄也觉得是这样：“咱们先撤吧。” 齐然直接收回刚入水的灵力线，俯身让小猫咪跳到自己背上。 她转身正要离开，忽听一道熟悉的女声从木屋那边响起：“齐然殿主？” 端玄和齐然几乎在同时循声望去，只见那株灵木大幅度地抖了抖枝杈，随后身上光华闪过，变成了风声的模样，身着一件褐色的纱质长裙。 齐然一愣，脱口想叫出对方的名字，但又不敢认，只是停留在原地，稍微摆出了一点防御的架势。 “别担心，这里是我的领地。”女子走上前，目光却仍在她背部的小猫身上，“这位是……端玄神明吧？” “你还记得我们？”闻言，端玄直接开口问，“无光深渊后来变成什么样了？” 风声点了点头，接着又就第二个问题摇了摇头，“我只知道永夜刚结束还没多久，一股强大的灵力就席卷而来，我不知不觉昏了过去，再睁眼，便回到了这个地方。” 她和在无光深渊时一样，识趣地没有追问情况，只是如实作答。 “这里不是说话地方，能让我们进屋吗？”端玄问。 风声忙为她们带路，先一步打开了木屋的门，但并未燃起屋内的灵力灯。 “夜里有巡逻队，要是发现太晚屋里还亮着灯，他们会上门询问缘由。”风声解释，“但并不是宵禁，只是怕有什么烦忧事导致失眠。” “你是已经来了有一阵子了，还是凭借过去的生活经验得出的结论？”端玄再问。 “我大概是三日前苏醒的。”风声答，“至少这三日内，以前的规则并未有所改动……除了‘神谕’。” “神谕向所有的神使都歪曲了我的真实身份吧？”端玄讽刺地笑了笑，“但拥有无光深渊时期记忆的你却很清楚，我是不可能杀死白狮神明的。” 再见熟人，她其实还想再多聊聊萤火暗森的事，多打听些情报。 可镜妖至今下落不明，水井又大概率分布在神使们的领地内，她实在没有闲聊的心思。 “既然你还记得我，那么我有一事相求。”于是端玄开门见山地说，“玄览，也就是我的神使失踪了。她的本体是一面镜子，我得到的线索是，她大概率被藏在了古井里，我想尽快找到她，不知你可否有什么办法？” 她刻意强调“古井”而非“水井”，也是想借此来确认一下已知情报中的细节。 “古井？”风声怔了怔，“可在我的记忆里，唯有白狮神明的神殿内，才有古井作装饰。” - 玄览睁开眼时，冰蓝色的天花板映入视线。 这种颜色令她立刻想起白狮神明今霏的神殿，也是同时，她发现自己竟又回到了不能动弹的状态。 她似乎正仰躺在什么狭窄的水井底下，四周皆是冰冷的液体，上方则围着漆黑的高墙。 她试着化为人形，心念一动，视野竟在瞬间发生了改变，低头便能看见熟悉的手。 只是原先满是法器小纽扣的衣物，以及她当时一化人就向端玄要来的眼镜，都不见了踪影。 幸好，她的灵力还在。 玄览深吸一口气，迅速为自己幻化了身衣服，随后施展御空法术，脚下腾起灵力，冲出水面与高墙，来到外界。 只不过她还没适应突然变强的光线，就听见一声熟悉的惊叫。 “谁？！” 认出是今霏的声音，玄览抬起手挡在自己面前，尽快让视觉恢复正常。 她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位高挑的白发女人，如同齐然恢复的记忆里描述那样，身穿浅蓝色旗袍，一双灰色的眼眸正又惊又喜地打量着她。 “玄、玄览？还是端玄？” “是玄览。”玄览如实答，“您可曾见过我的主人？” “没，我还在到处找你们呢！”今霏大步走近，诧异问，“等等，你既然能找到这儿，难道不是端玄的意思？” 听出她提及端玄时，没有再使用以往的恭敬语气，也许是恢复了身为神明的记忆，但玄览仍微蹙眉头，嘴上却依然客气：“我醒来时，便在这里。如果您也不知道端玄在哪，我得去找她。” 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唯有亲眼见了端玄，回到她身边，听见她的声音，才肯安心。 第44章 萤火暗森03 “当然可以, 但请你先等一下！” 见玄览转身朝门走去，今霏忙拦住她，语速飞快, “我总觉得这个世界要比无光深渊还可怕，可我说不出为什么！你既然相当于另一个端玄, 求你行行好, 临走前帮我分析一下现状！拜托了！” 这番话若是由蜘蛛妖吉吉, 或者白狮幼崽吉吉说出口，玄览倒是不觉得有何不妥。 然而站在她眼前的赫然是位衣饰华丽、仪态端庄的貌美神明，她顿时有种相当强烈的违和感。 想归想, 她还是平静地应下：“请您大致说一下到这里之后值得在意的事情。” 不等今霏开口, 她又补充道：“就从齐然说起吧, 方才我一直没听见您提她。” 这应该不是她的错觉，短短几句对话间，今霏一口一个“端玄”, 却丝毫没提跟她相处几百年的齐然, 像是真有什么急事，且只能跟端玄商量。 “好！齐然我是最担心的, 毕竟端玄那么厉害, 身边还有你在，肯定没问题的！”今霏说着便叹了口气, “我现在应该是恢复了神明之身, 可以感应整个萤火之森的神使所在方位，但我唯独感应不到齐然具体在哪！只知道她就在这里！而且我并没有恢复给齐然结契的记忆, 可她明明就是我的神使, 所以我现在的记忆绝对还是残缺不全的！” 也许是跟端玄待久了，今霏也开始习惯利用每个已知线索分析情况。 玄览认真听完, 暂时没有什么思路，便点了点头：“请继续。” “说真的，我非常非常想跟你一起去找齐然和端玄，但我不知为何没法离开神殿。”今霏继续说，“其实我三天前醒来的时候，就试过去别的地方，可我一踏出神殿，周围的灵植居然都枯萎了！” “我被吓得不轻，生怕这里又变成无光深渊那样！想着死马当活马医，赶紧退回神殿范围，灵植果然又恢复了生机！” “……您应该是被变相软禁了。”玄览神情凝重，下意识做出推眼镜的动作，却因为没有眼镜可推而作罢。 “我也这么觉得……”今霏语气低落，“我恐怕得留在这里，用我的力量来维持这方世界的生机。” “那您是否有差遣神使找过我们？”玄览接着问。 “当然！我发现不能离开之后，就马上派神使拿着你们的画像去找了！”今霏立刻点头，“可直到现在都完全没有丁点踪迹，就连齐然也没找到，明明我把她的人形和兽态画像一起给神使们了……” 她顿了顿，像是安慰自己似的喃喃：“不过如果是齐然的话，她刚到一个陌生地方应该会先谨慎一阵子，黑豹又跟黑猫一样最好藏匿身形，三天找不到她……倒也不意外。” 玄览想了想，“如果您当真想随我一起去，倒是可以拿着我的本体进行实时传影。不过考虑到您‘无法离开’的现状，我不确定在我离开神殿后，是否还能继续与您联络。” “那……试试？”今霏眼巴巴地看着她。 玄览并未立即回答她，而是看向自己醒来时待的古井，又环顾四周一圈。 “这口井的风格与神殿内的其他设施都不一样，看起来偏向几百年前保留至今的古式，您还记得这是什么吗？”她问。 “不记得了，我甚至因此没敢喝过一口井水。”今霏答得十分干脆，“但你是从这里醒来的，想必它应该有什么特殊之处吧？” 第47章 “那就两手准备。”玄览说罢，手中凝聚灵力化作一面镜子，“我留下一个本体，以及在水井里也施加同样的传影法术。如果两种措施都失败，恕我没有更好的办法。” - “看来这回贼老天是铁了心要整我。” 问清今霏神殿的方位和距离后，端玄直接在软椅上摊成“猫饼”，软绵绵地说，“齐然独自找过去倒是没问题，可我现在是个天大的累赘，搞不好神使们会连齐然一起杀。” 但她并不沮丧，只是因着对破局毫无头绪，暂时开摆了。 毕竟这一次，她就连靠吸收天地灵气来储存灵力也做不到。 这时，她忽然听见一声异响从腹部传来。 哦，还有修为低微的小妖必须按时进食这种琐事。 “我家中倒有些灵果。”风声忙去另一个房间找寻，很快就用衣袖兜了五个灵果过来。 冰蓝色的果子，令齐然不由得想起记忆碎片中那座冰蓝色的神殿。 不等她再多回忆，端玄已经大口啃起果子了。 “喔！阔以补灵力！！” 身上还糊着泥的小猫咪很快就含着果肉兴奋道，“还能再来点吗！” 发现她居然会为了能补充灵力，就乐得跟个孩子似的，齐然趴在自己的爪子上，暗暗地叹了口气。 即便灵果可以有效补灵，但一只小猫咪的食量到底是有限的。 端玄啃第六个灵果的时候就很勉强了，好不容易把最后一口果肉咽下，就鼓着肚子躺在软椅上打起了饱嗝。 “多谢款待，嗝。”她还不忘对风声道谢，“这种灵果能去哪里摘？” “果树林只在神明的神殿附近栽种，不允许神使随意采摘，但每日辰时都会有法阵将足够的灵果传送过来。”风声说，“您若要靠食用灵果来恢复灵力，可能还是留在我这里最安全。” 于是端玄再次“咸鱼瘫”，并分出一些注意力引导消化得到的灵力汇入经脉，以免浪费。 齐然可坐不住，压低嗓音继续询问风声：“您这三天见过其他神使吗？继承末日记忆的神使，只有您一位吗？” “见过，也试探过。”风声点头，“住在近处的神使都失去了那段记忆，静潭和霜宿在这个时期的住处离我稍有点远，我现下的修为没法在太远的地方待久，暂时不知她们是否还记得。” “如果她们记得，我猜她们大概率会来找你确认。”端玄的声音悠悠飘来，“不急，再等两天吧。” “我可以趁夜去探探。”齐然直起身，“那两位殿主现下住在哪里？前辈能否给我指个路？” “自然可以，但你就这么放心将端玄神明独自留在我这里？”风声却问。 齐然一怔，还没作答，端玄就插话：“齐然你只管去，我放心。要是路上见着我家镜子了，记得告诉她走水路试试！” 要是神使们的水井连的是同一个地下水域，说不定玄览还是通过水路过来更快、更安全。 黑豹悄然从窗口跃出，转瞬融入夜色。 漆黑的室内静寂无声，端玄抬起猫爪，用刚炼化的灵力勉强凝出薄薄一层用于警示的屏障，打算先小睡一会儿，让身体自行吸收食物中的灵力，看看转化率如何。 她其实并没有那么放心风声，尽管对方在无光深渊时是她们的忠实盟友，但万一贼老天的隐藏规矩是“弑神者不死，则‘天狗食日’将再度降临”，说不定经历过末日劫难的风声，真会为此杀了她。 此时同意齐然外出，也是为了支开她，至少这样齐然还能存活，不然真打起来，连化人都做不到的齐然，只会被已经化人的风声通过绝对的实力差距碾压。 毕竟齐然也是神使，只要不被其他妖知道她藏匿过“弑神者”，她在这个世界就是绝对安全的。 “您好像总是很从容。” 沉默好一阵后，风声感叹道，“我原以为那是仗着实力强大，怎料如今的您也格外冷静。” “忧虑解决不了问题，我还是习惯留着精力思考。”端玄闭起眼睛，“在无光深渊的我，居然已经强到让你发出这样的感慨吗？” 除了玄览，谁也不知道原本的她到底有多强，奈何历劫之后实力被一削再削，如今更是完美符合“人畜无害”这个形容。 “我与另一个您交过手，她只是映照您便有了那样的实力，您本尊自然更不必说。”她听见风声笑了笑，“对您而言，弱小应该只是一时吧？不然神谕也不会特意叮嘱我们，要趁您羽翼未丰之时下杀手。” “话都说到这儿了，我也事先问一声吧。”端玄睁眼看向她，“你想杀我吗，神使风声？或者说，你会为了让世界保持这个美好模样，遵从神谕杀我吗？” “不想，也不会。”风声答得不假思索，“如果天道执意要让末日再临，我并不认为杀您就能解决问题。恰恰相反，为了对抗天道，我必须为了保您存活竭尽全力。” “即便我真有可能弑神？” “虽然我想说‘您不会’，但如果您当真选择了弑神，或许说明我们只剩下这个选项了吧？”风声无奈道，“如果真到了这一步，我希望您能亲口告诉我‘为什么’，然后再给出我的答案。” 她的语气柔和了几分，“至少现在，我依然是您可信赖的盟友。” 于是端玄就对“可信赖的盟友”礼貌道了声晚安，再度闭上眼睛。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段时间跟玄览腻歪，睡出习惯了，从不挑床的她竟失眠了！ 这一晚端玄睡得相当浅，直到天光破晓，风声去取传送阵送来的灵果时，她才终于扛不住倦意，沉沉睡去。 结果她还没入梦，忽觉后颈皮被捏了一下，鼻尖也钻入淡淡的水味儿。 端玄一下子惊醒了，但脑子还是有点糊，不过潜意识倒惦记着要继续装瞎，便继续装睡，没有发出半点动静。 然后，她就感觉一只手正在给自己剥去猫毛上已经干透的泥巴。 那动作相当小心翼翼，生怕惊醒她似的。 端玄依然没动，意识逐渐清醒，开始通过气味来猜测对方的身份。 奈何对方身上除了水味儿还是水味儿，什么都闻不出来，仿佛刚从水井里打捞上来似的。 但既然风声允许这家伙进住处，这家伙应该是自己人。 ……总不能，真是走水路回来的玄览吧？！ 端玄稍微歪了歪头，凭借细长的胡须，大致丈量了一下自己和那家伙的手之间的距离。 接着便悄悄张口，装作梦游一般轻轻啃了对方一下。 第45章 萤火暗森04 尖牙刚挨上那人的皮肤, 端玄就听见一声低低的轻笑。 “咬人猫。” 果然是玄览的声音，只不过这语气中既带了几分开玩笑的意味，又让她感到了对方的无奈与……宠溺？ 这种诡异的感觉令端玄打了个颤, 忍不住睁开眼抬头，恰好与正低头看她的玄览对上目光。 镜妖仍然一身白衣, 但款式并不是当时从她储物戒里拿的那套, 不离身的眼镜也不见了踪影。 打量她几秒, 端玄恍然大悟：“看来你被削弱的点很奇妙啊！” “怎么说？” “我们都是直接被削弱实力，唯独你被削了服饰。”端玄认真说，“哦, 准确来说应该是我的服饰。破案了, 贼老天针对的依然是我。” 玄览笑而不语, 见她已经彻底醒来，便不再小心剥落干结的泥巴，而是直接用灵力裹住整只猫咪。 “但如果天道完全针对您, 为何又会让您变成如此可爱的小猫咪？”她问, “您明明最喜欢小猫咪。” 她一口一个“小猫咪”，明明语气丝毫没有取笑的意思, 可端玄听着总觉得脸热, 心里也生出一种很微妙的麻痒。 “呵，天道的心思谁能揣测呢！”端玄阴阳怪气了句, 随后看向裹在身上的灵力, “这些泥巴是用来遮住毛色的，你要是想把它们都弄干净, 必须给我施加最好的障眼法！” “不必这么麻烦。”玄览却摇头, “为您补灵后，我会代替您成为小猫咪。” 她是镜妖, 确定人形之后，可通过映照来暂时变成目标的模样。 端玄一怔，回过神来，本想嘀咕一句“你倒是忠心”，话到嘴边，不知为何一变：“不行，我不许！你也别想！” 如果她们之间的关系只有主仆，那么仆从忠诚，对于主人而言能省不少事。 可玄览不止是她的仆从，或者说，“主仆”反而是最不重要的那种关系。 端玄并不希望玄览代替自己迎敌，她说不清为什么，只能归因于失忆前可能因此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 也许，是代她迎敌或是挡灾的镜妖……受过什么很重的致命伤。 不等玄览回应，端玄立刻转移话题：“你打算怎么给一只猫咪补灵？” 她现在不是人形，在上个世界琢磨出的那一套，恐怕暂时也不管用了。 第48章 “不清楚，但总要试试。” 下一秒，端玄就听见身上的泥巴发出闷闷的碎裂声。 这镜子的实力果然没被削，就连为她弄干净粘着细碎泥沙的猫毛，竟然都不需要用水，一个法术就做到了。 她清理时，端玄才发现她们此刻正在一个独立的小房间内，应该是玄览想单独和她说些什么，或是单纯为了方便她醒来后能第一时间补到灵力，便将她转移到这儿来了。 一人一猫对视一阵，不等端玄开口问她到这儿后的经历，却见对方的脸直接朝自己伏下来。 她一瞬间就明白玄览想做什么，急忙惊叫了声“别”。 但阻止还是迟了。 端玄感到自己小小的身体被托起，紧接着柔软的肚皮就被玄览的脸蹭了蹭。 她甚至还能听见对方在深深吸气，脑子里顿时闪过无数“狂暴吸猫”的视频画面。 然而镜妖的动作一如既往温柔，她将她托得稳稳当当，吸猫时也没有发出奇怪的动静，只是简单地将脸埋入柔软而毛茸茸的猫毛里，时不时轻压一下毛，亲在她的皮肤上。 端玄蜷缩起凌空的四爪，一时间沉默了，唯有尾巴偶尔还焦虑地摆一下。 “我觉得……不是很行。”感受良久，她出言提醒，“你这个，应该只是主人对宠物的爱？咱们现在毕竟隔着种族呢……” “嗯，我预料到了。”谁知玄览却十分平静。 “……你该不会只是想趁机吸猫吧？”端玄幽幽看她。 “抱歉，但您现在这个样子，着实很可爱。”玄览歉意地笑了笑，将她放回身旁小窝状的软垫里。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被戏弄，端玄深吸一口气，一落地，抬爪对着玄览的膝盖就是一顿“喵喵拳”。 “你好歹分清主次啊混蛋！！” “但至少也证明了吸猫补灵的不可行，不是么？”玄览居然还笑着反驳她。 端玄重重一哼，扭身揣起爪子，不理睬她，毛茸茸的雪白尾巴在身后略显烦躁地摆来摆去。 她只是一时气愤闹了脾气，但在玄览眼中，这样的举动便是明晃晃的“哄我”。 于是她顺着毛摸了摸猫背，凑到猫耳旁，柔声说：“我想到了一个负距离接触，但不会让您难堪的办法。” 她见猫耳瞬间抖了抖，便知道端玄在认真听。 “您到我的‘镜中世界’修炼吧。”她接着说下去，“我会持续给您提供灵力，就像霜宿护着静潭那样，您可以在里面安心恢复实力，谁也不知您藏身于此。我收集情报时，您还可以通过我的本体，随时查看外界情况，及时引导我。” 端玄讶然转头，瞪着她看了老半天，不知道该作何评价。 这确实是好办法，哪怕尝试补灵依然失败，她也可以抱着一堆灵果在镜中世界吃，只要玄览不提，谁也不知道“弑神者”去了哪里。 更何况，玄览继承了她的全部，又在一次次的经历和战斗中逐渐熟悉了她的记忆，基本等同于另一个她，不管是护自己还是护队友都有保障。 但是…… 端玄叹了口气，爬上玄览的膝盖，靠近贴在她的腹部，别扭又结巴地问：“你把我……装在肚子里，真不会觉得难受吗？” “不会。”玄览答得不假思索，“倒不如说，能像这样把您随身携带，我反而更安心。” “你可真奇怪……”端玄嘀咕，“那先试试吧。” “不急。”玄览却握住她的猫爪，将灵力覆盖上去，很快就从隐形的储物戒里取出一套黑色风衣，以及一副眼镜，“我不变猫咪，但需要借用一下您的身份。” “只有用神明身份，才能得到更多情报吗？”端玄跳到一旁，背过身问。 “至少白狮神明更希望和‘端玄’谈事。”玄览用最快的速度更换起衣服。 “虽然不清楚你遭遇了什么，但我的性格太鲜明了，你得装全套才行。”端玄提醒，“对谁说话都别太客气，能不用敬语就不用，也别为了少说话就冷着脸装高手。” “嗯，我有把握。”玄览笑了笑。 端玄思索一阵，“我储物戒里还有一对伪装成耳饰的收音法器，你把它们戴上，能稍微保证一点安全。” 玄览戴好眼镜，正要再次握住猫爪，端玄却直接把储物戒扒拉下来，推到她手边。 “算了，还是全拿去用吧，反正你也有用法相关的记忆，要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空的时候多翻翻储物戒，强化记忆。”她认真看向玄览，“这回我给你打辅助。” 她现在灵力尽失，实力恢复之前，占着储物戒没意思。 而且她不介意让玄览代替自己做主导全队思路的那个，毕竟她只是习惯于站在最危险的那个位置，尽可能避免队友们的伤亡，既然那个位置相对安全，她自然没有坚持的必要。 玄览顺从地应了声好，接过储物戒，直接戴在了左手无名指上。 端玄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心中一跳，张口本想提醒她，却见玄览伸手往戒指上一抹，令它再度隐藏起来。 她只得迅速把嘴闭上，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反正现在她俩都失忆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风声殿主告诉我，白狮神明每日都会定时投放灵果。”玄览说，“您要是饿了，就跟我说一声，或者提前囤些灵果备着也可以。” “我昨晚刚吃了个饱，还不饿，你可以帮我备点，扔在储物戒里就好。”端玄点头，“那……我先进去？” 说来也怪，从她再见玄览到现在，她们谁也没急着交流情报，反而先着手解决起一件又一件琐事。 不过端玄很清楚，自己不是分不清主次的人，而映照了她的玄览，在这方面也和她差不多。 既然玄览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她最新情报，要么是得到的线索太过零散，暂时理不出头绪，要么就是线索都不够重要。 所以她干脆继续摆烂，先把自己获取灵力的事搞定。 于是玄览化为一面足够小猫咪通行的圆镜，立在她面前。 上回进入镜中世界，端玄还能感觉到诡异的粘稠感包裹全身，甚至还能听见玄览的心跳声。 但这次却是什么都没有了，就连冰凉的触感也无，唯剩一片静寂的漆黑。 “您如果觉得太暗，我也可以为您照明。”玄览的声音传来。 “不用，这样就好。”端玄就地卧下，“反正修炼的时候用不着眼睛。” 她又不是不开床头灯就睡不着的小孩子。 玄览没有再接话，但熟悉的灵力很快就在端玄身周围凝聚，变成一团一团如同婴儿拳头那么大的透明灵力球，供她随意取用。 端玄扒拉过来一个灵力球，三口两口就啃完了，静静感应片刻，没有再觉得难受。 这是好事，可她却困惑不已：“为什么这样能补灵成功？” “也许因为我们此刻是‘负距离’。”玄览猜测，“邀请您进到这里，并非因为主仆契的命令，而是我自愿的，且允许您随意活动，这足以证明我对您的信任。” 端玄想了想，感觉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毕竟另一种“负距离接触”从原理上看，也差不多是这样…… 发现自己的思绪不知不觉飘远，脑中甚至已经开始出现具体画面，她赶紧刹住杂念，静心炼化起刚摄入的灵力。 结果没过一会儿，她就有了睡意。 也不知玄览是不是偷偷给镜中世界改良过，以往的冰冷环境完全被和体温接近的温暖替代，以至于她隐约有种趴在玄览怀里的错觉。 这种奇妙的错觉甚至给足了她安全感，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格外舒心地睡去了。 第46章 萤火暗森05 镜中世界发生的一切, 随时都能被玄览感应，发现端玄在里面安然睡熟后，她面上不自觉地露出温柔笑容。 她施法令身上的水味儿彻底消失, 接着推了推眼镜，放下手时, 已然换上另一种神情。 随手变了一面镜子收入衣兜中, 假装成自己的本体, 她推门离开房间。 恰好齐然也从外面回来，正吃着风声切好的灵果。 余光瞥见熟悉的黑色风衣，齐然第一时间抬头, 眸中难掩惊讶。 “玄览回来了？”她问, “您这么快就恢复了人形？” “她实力没被削, 就和我做了个‘交易’。”玄览模仿端玄的语气答，随手把镜子从衣兜里拿出来，轻轻晃了晃, “这回换她休息了。” 她们的气味一模一样, 外貌也一致，就连嗅觉敏锐的齐然, 不刨根究底, 也分不出真假。 因而齐然并没有怀疑这番话，只是叹了口气：“我本来还想向她问下吉吉的事……” “我倒是听玄览提了。”玄览说, “先说坏消息吧, 今霏被贼老天变相软禁在神殿里，一旦离开神殿, 便会再次引发灵气枯竭。” 她从袖中取出传影镜, “好消息是，我们还能跟她联系。玄览带来的这面镜子连通古井的水面, 只要今霏在古井旁边，就能听见我们的声音。” 第49章 齐然顿时又惊又喜，抬爪想去碰触传影镜，但立马又缩回来，摇了摇头：“我现在这个样子，恐怕会让她担心。” “那也得报个平安吧？”玄览微微挑眉，“她可想你了，结果在这儿完全感应不到你在哪，只好把你人形和兽态的画像都交给手下，让它们四处找你。” 见齐然一怔，她添油加醋道：“要是你不想闹得整个世界都知道这事儿，还是尽快尽早主动联系她吧！” 玄览直接将话题引到了齐然更在意的地方，以免她将更多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不等齐然纠结，她直接将镜子搁在了她爪前，“把爪子放上去就好，我出门瞧瞧。” “您别走太远！”齐然却提醒，“我昨晚找到霜宿和静潭了，她们今日应该就会过来。” 即便来的路上早已有所猜测，但真正听见这两位熟人的名字，玄览还是瞬间变了神情。 她依照自己之前和风声交流时得到的线索，问：“她们也记得？” “对，而且她们也不清楚末日的最后发生了什么。”齐然点头，“您最好见见她们。” “行，我去去就回。”玄览应下，经过她走向门口。 与灵气枯竭的无光深渊截然不同，此地的灵气尤为充沛。 如果这当真是天道为她们做的局，可谓“大手笔”。 玄览想到这，甚至已经脑补出了端玄说这话的语气和神态。 她默默往镜中世界又垂落一缕灵力，轻轻挠了挠睡梦中的猫咪。 - 端玄已经有阵子没做梦了，上回入梦还是因为触发了记忆碎片。 她坐在一片漆黑中，抱着自己的两膝，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对什么人说话：“我们会成功吧？” “会。” 玄览的声音从身旁传来，随后她只觉肩膀一沉，熟悉的气息轻轻拂过耳际，说出的话却危险至极： “神尊大人身为天道化身，却出于个人意愿，暗杀历劫中的前代司命神，于情于理都不占优势。我们只不过是利用司命职能，替一位无辜的善神讨回公道罢了。” 这话的信息量炸得端玄一激灵，她愕然转头，只见玄览周身微微散发着柔和的白光，已然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您若忌惮‘天罚’，这不是还有我？”玄览声音含笑，“别忘了，我即是您。” “不行！”端玄看着自己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你只是神使，绝对撑不下去！不许再想替我挡灾！” “神使难道不是最该为主人分忧吗？”玄览反问。 “你又不止是我的神使！” “……这些难道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吗？”知道自己身在梦中的端玄心想，“可这次我并未头疼，明明不满足恢复记忆的触发条件啊！” 但此刻并没有人为她解答，她只好接着关注梦境的发展。 谁知下一秒，梦境便回归了静寂，仿佛刚才的对话全是她臆想出来的幻觉。 端玄轻啧一声，心想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分析起来。 如果刚才发生的一切是她的过往，那她大致能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贼老天针对了。 历劫中的前代司命神被天道暗杀，她身为现任司命神，在这种看起来像“杀鸡儆猴”的局面下，非但不避嫌，甚至还要救那位司命神。 简直就是把天道的脸打得啪啪响啊！ 但如果今霏在无光深渊里对她演的那场“戏”也是真实发生过的对话，她得罪了天道，竟然还能有自主选择历劫世界的自由，要么是她还留存着天道的把柄，或者是让自己顺利渡过劫难的后手，要么就是天道根本就有恃无恐。 ——只要把她也杀死在历劫时，一切麻烦就迎刃而解了。 “我摊上的到底是个什么偏执狂天道啊……”端玄忍不住吐槽，“手下不合自己心意就杀了？” 不过，身为天道却要选用“暗杀”这个不光彩的方式去裁员，倒是给了她新的思路。 天道化身到底不是天道本尊，做事想必也要遵循一定的法则。 她虽然不知前任司命神是否已经被自己成功救下，但就目前的历劫遭遇来看，“贼老天”对她的制裁明显是放了大海——换句话说，应该是出于某种原因不得不放水。 故而她才能屡次钻漏洞，至少在无光深渊已经打出了一个相当于“正确结局”的最终局面。 除此之外，她依然坚信另一位“幕后者”是存在的。 那支一出现就能进她识海的“伏笔”，应该就是这位幕后者送来的。 至于对方的身份……她暂时认为最可能是习惯事先定计划的她自己。 这个思路很大胆，可端玄觉得以她自己的性格，要是真遇上这种危险事，能少牵扯一个朋友是一个。 而且比起需要很长时间去建立、培养默契的朋友，她更倾向于相信自己。 毕竟，自己是不会背叛自己的。 - 风声的小屋内，简陋的会客室已经坐满了妖。 齐然还没能化人，独自占了一块散发着麦穗清香的大软垫，目不转睛地看向正在分析局面的“端玄”。 “我们的目标在大方向上仍是一致的。”这时的玄览换上一副肃容，“离开这里，回归各自正常生活的世界。” “但这个世界的特殊性，想必比我们先来的你们已经体会到了。”她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风声、霜宿和静潭三位神使，“这是一个看似完美的‘箱庭’，它保留了白狮神明离开前的全部，包括白狮神明本身。” “可白狮神明如今被软禁于神殿，光是这一点，就足以揭开‘完美箱庭’的骗局。” “但这也说明白狮神明依然是世界的核心吧？”齐然开口，“所以我们要想离开，恐怕得弑神？不然为何您会被冠上‘弑神者’的身份？” 这话一出，其他三位神使都陷入了沉默。 “对不起！我只是在拿着已知情报推测最坏结果，没有别的意思！”齐然忙澄清，“再怎么说，吉……白狮神明也是与我相依为命过几百年的挚友啊！” “没事，我们都明白的。”玄览下意识温和地笑了笑，但很快就接着板起脸，“不过也正因此，我们首先要排除的选项便是弑神，不然就会落入天道想要看到的局面。” “如果白狮神明真被弑神者杀死，我猜这个世界恐怕只会立刻走向终结，成为第二个无光深渊。” 她故意停顿了一阵，给神使们一个思考的时间，再继续说下去：“所以，破局之法应当着眼于‘如何让白狮神明意识到箱庭的不完美’。这回的破局者依然并非我们，而是白狮神明自己。” “……我有点明白了。”静潭轻声道，“我们在上个世界和神明提起太多过去的事，那些美好的往事加深了神明的愧疚和执念，所以……神明其实是自己把自己困住了？” “准确来说，应该是她的愧疚和执念给了天道可趁之机，才得以有了这方箱庭。”霜宿接过话，握紧了拳头，“可恨！混账天道究竟把神明和我们的心愿当成什么了？！” “稍安勿躁。”玄览推了推眼镜，“既然是不完美的箱庭，亲身经历过那些时日的你们，想必更能觉察到异常之处吧？我需要你们尽可能多得收集这类情报，顺便也打探一下还有多少神使恢复了记忆。” “此外，神使里说不定有其他的‘弑神者’，别忘了‘天狗食日’降临后，无光深渊有多少神使坚信是白狮神明在灭世，我这个倒霉的外来者，只不过是被天道有意定成了明晃晃的靶子……” 话刚说到这，玄览忽觉躺在镜中世界的小猫咪有了动静。 她想了想，起身道：“我有件事需要确认，先失陪一下。你们若没有异议，可以抓紧时间执行计划了。” 镜中世界里早就放了一面镜子，只要端玄醒来把爪子搭在上面，就能看见、听到外界发生的一切。 端玄其实在玄览说到“破局之法”的时候就醒了，只是怕她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便耐心等到她定完计划再动。 她刚想调侃镜妖模仿自己有模有样，就见玄览的人形出现在了眼前，和方才的梦一样，她周身散发着柔和的白光。 “风声说您昨晚没睡好，怎么这么快又醒了？” 玄览在她身前蹲下，边问，边揉了揉猫脑袋，“是饿了吗？要不要吃点灵果？” 端玄本想躲开，奈何玄览将力道掌握得太好，几下就rua得她浑身舒畅。 她便欣然接受了按摩，眯起眼睛回答：“没饿，梦到了点炸裂的往事，睡不着了。” “我可以听听吗？”玄览问。 “听听吧。”端玄悄悄把猫尾巴搭在了她的手腕上，“倒是也跟你有关。” 第47章 萤火暗森06 “在那个梦里, 我待在一片漆黑的世界中，只有你发着光陪着我。” 端玄边回忆，边看向玄览, “喏，就像现在这样。我怀疑那时的我正在镜中世界自闭。” 第50章 她省去梦中亲密的互动细节, 只将对话复述一遍。 玄览并未作评价, 只是平静地问：“您认为天道至今也暗藏杀心？” “不一定。”端玄将脑袋枕在她掌心, “事实上，比起冒险暗杀我，把我长期困在一个地方才是更划算的。‘身为掌管命运的神明, 却被自己的劫困住那么久’, 光是这个理由就足够裁员了吧？” “所以我们还是要尽快破局。”玄览蹙眉。 端玄点头, “对了，你刚才的破局思路和我想到一起去了。既然我主动选择了今霏创造的小世界历劫，那今霏才更该是计划的主体。那么制定计划的思路, 就得先从解决今霏的困境开始。” 她顿了顿, “目前今霏的困境是无法离开神殿，换句话说, 祂其实是无法离开天道为祂圈出的牢笼, 走出自己的路。” “您认为今霏应该尝试离开神殿？”玄览问，“即便这样会再度招来灵气枯竭的末日？” “不错, 正因为祂极度担心末日再临, 才会被天道困住。”端玄叹了口气，“说实话, 我认为祂需要亲眼目睹世界凋零、灵气枯竭, 乐土变为炼狱——这本来就是祂作为创世神却抛弃小世界之后，理应背负的责任。如果祂当初坚持保留这个小世界, 或是早些回去看看，苦难恐怕都不至于降临。” “祂的胆怯与顺从只会让天道变本加厉，肆意玩弄万千生灵性命。”说到这，她不耐烦地摆了摆猫尾，“如果我没猜错，无光深渊应该已经算拯救成功了，只不过贼老天玩不起，又搞了个‘dlc’——也就是‘追加内容’。” “但我们也不是一无所获。dlc的存在，恰好证明了今霏足以靠自己的神力救世，即便末日再临，祂也能将一切恢复如初。”她揣起猫爪，认真说，“我觉得还是需要尝试的，万一成功了，今霏说不定能取回自己的小世界。毕竟这样一来，不管是‘末日箱庭’还是‘完美箱庭’，都被破解了。” “明白了，那么第一阶段的计划便是让今霏离开神殿。”玄览点头。 “只有白狮神明走出神殿，被选为‘弑神者’的神使才会行动。”端玄提醒，“这就是第二阶段的初步计划了，我们需要保护今霏，击败弑神者但不杀死，倾听它们的诉求，合理便采纳，偏激则严加看管，必要时永眠处理。” 与最信得过的镜妖定下大致计划后，她总算能放松地舒展四肢，伸了个懒腰，“计划暂定这两步吧，我需要先看到今霏的选择，不然制定再多再详细的未来规划都毫无意义。” 玄览应了声“好”，垂眸看见雪白的“山竹”正微微张开，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摸着温热的肉垫由衷夸赞：“您真可爱。” “……”端玄无语地剐了她一眼。 但她转念想起自己就是个重度“毛绒控”，这倒霉催的镜子只不过是映照了她，继承了她的喜好而已，她又气恼不起来，干脆主动把另一只爪子搭在玄览掌心，“喜欢就多rua一rua吧，以后可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玄览已经给众妖安排好了事，联系今霏的传影镜也留给了齐然，现下暂时没有需要用得上她的地方，她索性遵从本心，直接把白猫抱进怀里抚毛。 “您不再睡一会儿吗？” “睡不着呢。”端玄干脆将脸埋进她怀里，“对了，你怎么不问问为什么我会无痛梦到过去？” “如果您对此毫无头绪，早就找我讨论了。”玄览挠了挠猫咪的头顶，“现在才提起，想必是已经有了推测。” “你果然很懂我。”端玄轻哼一声，“其实这个推测，我们还在无光深渊的时候就猜到了。只不过我没想到，原来在你这里修炼也符合条件。” “您指的是……么？”玄览故意将那两个字念得很轻，以免端玄因为羞赧不愿再提。 “嗯……是你之前的解释提醒了我。”端玄的声音也低了下去，“‘负距离接触且修炼’，确实代表着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 “但如今的程度还不够。”玄览推了一下眼镜，“这个世界相对来说没有那么紧迫，也比较安全。如果您想，等您化人之后，我们可以试试。要是您信不过我，完全可以做主导者。” “你知道自己在发什么邀请吗？！”端玄愕然看向她。 “对我们而言，这是什么很忌讳的话题吗？”玄览笑着反问，“您自己在梦里都说了，我不止是您的神使。” 端玄被她这记直球打得哑口无言，别别扭扭地“哼”了声，本就埋在她怀里的猫脑袋顿时埋得更深了。 “我可不做主导者！”她闷声嘀咕。 玄览清楚，端玄这是还没看习惯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发出令她羞耻的声音。 于是她顺从地应下：“明白，枕头公主大人。” “……别擅自给我加这种乱七八糟的头衔啊！！” 与玄览打闹一阵，耗尽为数不多的体力后，端玄总算再次有了睡意。 她打着哈欠将自己窝成一个白团，紧贴着玄览的衣服合上眼。 玄览继续rua猫，但动作明显放轻许多。 与此同时，她也在思考该如何将她们的计划传达给今霏，并尽快让对方接受。 这场梦虽然美好至极，可背后总有阴魂不散的天道在操控。 就像有人撑着一把遮风挡雨的伞，只要对方一个收伞的念头，暴雨疾风便会再度摧毁一切。 - “……您确定要让我去做说客吗？” 风声的木屋内，听罢“端玄”的提议，齐然顿时投来愕然目光，“我只会就事论事、直来直去，劝不了人吧！” “但你的身份最合适。”玄览推了推眼镜，“今霏现在并没有完全恢复记忆，我也许是祂潜意识中比较信任的人，然而这个信任仅仅基于‘我们是一起历劫的同事’这种表层关系。实际上，我们甚至无法进行平等的对话。” “我不是很明白，可以说得再详细些吗？”齐然困惑，“您与吉吉都是神明，从身份来看，理应是您更符合平等对话的要求。” “那我问你，还在无光深渊的时候，吉吉在破局环节里主动做出了多少事？”玄览故意改用了齐然更熟悉的称呼，“这些事的重要程度，有超过我制定的计划么？” “当然没有……” “所以如果是我去劝，今霏只会无脑听我的安排，而不是先有自己的思考，再决定听我的。”玄览继续引导，“但这里是祂亲手创造的世界，就像在无光深渊的时候，如果祂没有主动做出决定，我们恐怕还被困在末日里。” 齐然并没有立刻作答，而是沉思一阵，才用力点了点头：“我能明白了。那我是不是最好直接去找吉吉？” “这个答案，我想你已经心里有数。”玄览笑道。 “祂毕竟是我最重要的同伴。”齐然苦笑，“我宁可守在祂身边，不管是为祂挡一挡弑神者，还是陪祂说话解闷，都比待在看不见祂的地方干着急好！” 玄览想了想，还是将自己一直藏在心里的话说出口：“既然如此，我建议你最好再重新观察一下你们之间的关系，尤其留心今霏对你的看法是不是也止步于‘同伴’。” “……这又是什么意思？” “险境会无形拉近两人的关系，妖和神明也不例外，更何况当初是你救了祂。”玄览委婉提醒，“如果你发现，今霏对你已经有了倾慕之情，还请及时回应祂。” 这话宛如一个晴天霹雳，打得齐然猝不及防，反应过来后，整只豹子顿时炸了毛。 “所以我才更喜欢跟您的神使交谈。”齐然冷冰冰地阴阳怪气了句，纵身跳出窗口，原本不离身的传影镜也被她留在了屋内。 被她完全当做端玄的神使本人轻叹一声，拾起传影镜收好，心无波澜地推了推眼镜。 - 萤火暗森之中，齐然一口气蹿出去老远，才渐渐放慢速度，脑中思绪却乱成一团麻。 她对情感的感知并不迟钝，甚至还是属于比较敏锐的。 也许因为她的师父便有着磨镜之好，她自幼“耳濡目染”，今霏……又或者是吉吉或许尚未意识到的时候，她就已经早早地觉察到异样了。 ——吉吉看她的眼神，基本就是看心上人才有的欢喜。 可她清楚，自己和吉吉都不属于无光深渊，迟早会分开，回到各自的世界去，她又被师父教导出这方面的责任感，宁可永远瞒着这个秘密，也不愿将之捅破，最后分别之时徒添烦恼与痛苦。 得知吉吉是神明，以及自己的神使身份后，她更是干脆地将这种可能性抹杀了。 她知道自己不够资格对神明负责，更何况还是吉吉这样心思纯粹的神明。 但“端玄”刚才那番话提醒了她，让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欺负”神明很久了。 吉吉喜欢她，可吉吉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 如今的吉吉因为胆怯而被天道困于牢笼，她又何尝没有因为胆怯，迟迟不敢直面吉吉的真心？ 第51章 于是她缓步走到了阳光底下。 几名神使正在不远处拿着画像，询问附近的住民是否见过一头黑豹，或者一位惯穿黑色紧身劲装的女子。 “我便是你们要找的神使。”齐然上前，说话时，第一次尝试碰触识海中的神印，“请带我去找神明大人。” 一朵冰蓝色的五瓣花印记在她额头亮起，赫然是一朵小小的“勿忘我”。 第48章 萤火暗森07 今霏万万没想到, 齐然竟会这么快就找到自己。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撤“寻妖令”，齐然就被她的神使送到了神殿门口，她一开门, 便看到上午才在镜中见过的黑豹正乖乖蹲坐在柔软的地毯上。 “快进来吧！”今霏忙让开路，随后对背生双翼的羽妖神使微笑, “多谢你护送她。” “这是我的职务所在！”羽妖神使立刻向她行礼。 “对了, 记得传达我的命令, 告诉大家已经不必找黑豹了。”今霏边说，边随手用灵力凝聚为一枚冰蓝色灵果，将它赏给羽妖神使。 紧闭殿门回到室内, 她蹲下去抚摸黑豹时, 却换上焦急神情：“神使们没有为难你吧？” “没, 我也有您的神印。”齐然抬爪示意她看自己眉心。 一个“您”字，便让今霏听出她刻意拉开的距离。 打心底升起的危机感，促使她一把抱住齐然, 佯怒道：“不许用敬称！不然我可要生气了！” 齐然一怔, 下意识反问：“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当然是叫吉吉啊！”今霏说, “以前你怎么叫我, 现在也一样！” “但你是神明，我是神使……”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事！”今霏立刻截住话。 “……好, 我听你的。”齐然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她虽早就猜到, 失忆前的吉吉应当是个“大小姐”脾气，但她还是头一回面对如此说一不二的吉吉。 不对, 应该是神明今霏, “吉吉”只不过是仅限于私下里的昵称罢了。 她这么想的时候，已经被今霏用力抱到会客厅一样的地方, 蹲坐在铺着雪白坐垫、宛如寒冰打制的长椅上。 齐然伸爪蹭了蹭雪白的坐垫，质感有点像狐狸的毛皮，十分柔软。 “这儿是我家，你随意就好，千万不要拘束啊！”今霏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你想喝点什么吗？我这里有很多好茶，还有牛乳……对了，我给你煮杯奶茶尝尝吧！” 齐然想说“不用麻烦”，但今霏转头就自顾自忙活去了，不知是紧张，还是只想请她品尝自己的手艺。 不过正是这份紧张与仓促，反倒让齐然稍微放松了点——吉吉的性格总体上没有大变，也许她还能按照过去的方式与之相处。 念及此，她的目光悄悄追逐起今霏的背影。 神明的人形和她在记忆碎片中看到的一样，只不过将修身旗袍换成了宽松、易穿的浅蓝色长裙，一条毛茸茸的狮子尾巴还在裙底晃悠。 记忆碎片中她结作一股长辫的雪发，此时也只是在末端用丝质发带随意扎起，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不会自己打理，也不愿让负责起居的神使帮忙。 “需要我帮你梳一下头发吗？”齐然忍不住问。 今霏吃惊地“诶”了声：“可你现在……” 齐然知道她想问什么，笑着答：“我可以用灵力化成手掌。” “那、那多不方便！”今霏摇了摇头，“我先帮你化人好不好？我现在有很多很多灵力，可以随时为你……补灵……” 她的声音逐渐轻下去，冲牛乳茶的动作也变得慌乱起来。 齐然只听见一阵琉璃制品碰撞的声响，不禁坐直身体、伸长脖子，还将灵力悄悄放出些，以便第一时间接住有可能被碰落掉下来的琉璃杯碗。 好在一切有惊无险，不一会儿，今霏就端着两碗奶茶走来。 齐然道了声谢，跳下长椅，将脸埋进碗里舔食。 这味道十分熟悉，但她实在想不起来究竟在哪尝过。 “好喝吗？”今霏紧张地问，“要是觉得太淡，还可以加点糖浆。” “这样就很好。”齐然忙答。 今霏便没有再问，也没有动自己面前那碗奶茶，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喝。 齐然晓得自己是来做说客的，但可能是因为来之前刚听了“端玄”的提醒，加之方才目睹今霏提及补灵时的不自然，她原本的思路几乎全被打乱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等她喝完整碗奶茶，才听今霏开口：“你……想怎么补灵呀？” 齐然思绪还乱着，闻言脱口而出：“这还能有选项吗？” 今霏点头：“嗯，我可以像端玄那样给你吃灵力球，也可以……” 她却没继续说下去，停顿了足足三秒，才后知后觉一样慌乱道：“对、对不起！我弄错了，其实没有别的选项！” 齐然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她忽然觉得“端玄”的提醒是对的，她以为藏得很好的友谊，也许早就悄悄变了质。 只不过，那时自卑的一方恐怕是失忆的吉吉。 长着丑陋的蜘蛛模样、修为连化人都做不到、位于生死难料的末世、失去记忆……种种因素叠加之下，吉吉也和她一样，选择了隐瞒真心。 若非如此，又该怎么解释吉吉现在的异样？ 一言一行皆是暗示。 她暗示她，可以对自己更亲近些，暗示她，可以想别的补灵手段。 “那如果有别的选项，你愿意选它为我补灵吗？” 齐然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居然真敢问这个。 她忙轻咳一声，正要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却听今霏接过话：“另一个选项倒是能更快补灵，我先给你吃些灵力，这样你就可以维持人形，然后我们再……但是、可是……” 只是一句话，齐然就发现今霏的双颊和耳朵都染上了绯色。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也从没问过……”今霏小声说，“如果你觉得这是困扰，就当我没说过这些……” “如果你愿意，那我也愿意。”齐然凝视她低垂的眼眸，认真应道。 - “啧啧，这是我们能听的吗？” 镜中世界，端玄正揣着爪子趴在传影镜旁，歪头看向坐在一旁的玄览，“好玄览，你可真会闷声干大事！还能顺手牵个红线我是真没想到！” “根据您的过往经验，这种时候反而更容易出现重要情报。”玄览推了推眼镜，一脸严肃，“我只不过是对您常用手段的拙劣模仿。” 端玄不以为然地将尾巴轻轻抽在她手背上，抬爪关了传影镜：“还是给小情侣留点隐私吧！互相隐瞒几百年呐，不容易的。” 不等玄览开口，端玄又蹭了蹭她的胳膊，故意转移话题：“你再给我吃点灵力，我差不多可以维持一会儿人形，咱们就能做新的尝试了！” 玄览瞥了她一眼，并未应声，而是顺手向她毛茸茸的猫肚子rua去。 端玄猝不及防，顿时被偷袭得发出“喵嗷”惨叫，恼怒地啃起还试图戳自己肚皮的手。 也正因此，传影镜并未再开。 等玄览觉得齐然和今霏差不多该“完事”的时候，才一手揪住怀中猫咪的后颈皮，另一只手重新将倒扣的镜面翻过来，继续监听神殿那边的动静。 - 仰头望着冰蓝色的天花板时，齐然还是觉得不太真实。 她原本是来做说（shui）客的，结果正事一件没说，反倒将神明…… “齐然……” 放在身侧的手忽被握住，她循声看去，就和那双灰色的眼眸对上了视线。 然而此时此刻，那双眼睛里却含着泪水，神明正红着眼眶看着她。 齐然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顿时被看慌了，甚至还吓出了敬语：“您怎么哭了？！” 她今日虽是第一次化理论为实践，但好歹是全城最强医师的弟子。 其他人也许会弄错的“寻位”，对她来说反而是常识，更何况她的动作都很轻，应该不至于……不至于差劲到把神明惹哭吧？ “我就是……突然感觉好开心……开心得想哭……”今霏抹了抹眼睛，张开双臂，用力将她抱住，“还在无光深渊的时候我就想过，要是我能化人就好了，我就能……就能随时拥抱你了……” 不是用蜘蛛的八只尖脚，也不是用狮子的四爪，而是用一双胳膊。 “……我值得吗？”齐然喃喃。 即便已经发生了最为亲密的事，她仍然忍不住这么想。 “你为什么不值得？”今霏瞪大眼睛反问。 “您是神明，我只不过是众多神使中的一员，而且还是山间野妖，恐怕连风声、霜宿她们都比不上吧？”齐然苦笑。 “可我就是喜欢上你了！”今霏提高声音，“你看！我们都补灵了！你不觉得难受和恶心，我也不觉得，我们在过去的几百年又相处得很好，这难道还不是情侣间会有的‘身心契合’吗？” 第52章 齐然无言反驳她，思来想去，干脆将心一横，直接用行为去作答。 一个吻印在两瓣柔软上，虽然迅速，但力道仍控制得很好，不至于磕碰出血。 她蜻蜓点水般一触即退，谁知今霏却扣住她的手腕，紧追而来。 于是“问答”便持续了一回又一回，更多源自神明的灵力通过接触涌入她体内，但每一缕都十分温和地融进经脉、脏腑，只让她感到浑身流淌着暖意。 齐然到底还没习惯，无意识的挣扎之中，不慎将神明华贵的衣袖撕破。 可正如今霏所说，她此刻确实感觉到了欢愉和满足，甚至还希望以后也有这样的机会——不是为了补灵，只是为了她们能够一起享受这份快乐。 - “看来今天是听不出什么了。” 赶在异样的动静传出来前，端玄再度将传影镜反扣，“她们这么早就确认关系也好，至少这份感情足以让齐然死心塌地护着今霏了。” “但今霏不止一个神使。”玄览提醒她。 “可做说客能把神睡了的神使，怕是只有齐然一个吧？”端玄反驳，“要打赌吗？我赌今霏哪怕恢复了全部记忆，也能对齐然负责。” “……您自从变成小猫咪后，性子似乎又活泼了些呢。”玄览推了推眼镜，平静地埋汰她。 端玄轻哼一声，侧躺在她手边，主动翻出肚皮。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放心齐然吗？”她问，不等玄览回应，就自顾自说下去，“如果我没猜错，她是被迫卷入这场历劫的。在她生活的世界，她不仅有相当负责的师父，还有足够和平的生活环境。哪怕今霏依然胆怯，齐然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劝服她勇敢。” “因为齐然想回家。”玄览无视猫肚皮的引诱，淡淡接过话。 “不错。”端玄点头，“所以啊，哪怕她觉得以后自己会有被神明甩掉的风险，至少在萤火暗森这个世界，她一定会好好利用这份来之不易的亲密关系。” 第49章 萤火暗森08 因为相信端玄的保证, 玄览并没有再开传影镜。 若是事成，依照她和齐然的约定，齐然必定会通过神殿的古井主动联系她。 但齐然的说客任务仍在继续推进。 她有些狼狈地支撑着爬起, 看着乱七八糟皱成一团的被褥，正准备清理, 却见今霏手指微动, 被染脏的所有东西顿时消失不见。 甚至连她们的衣物都换了一身干爽的, 非常适合盖着薄被睡上一觉。 环境恢复舒适与宁静，齐然却越发紧张了。 她不清楚今霏究竟是如何看待现下这个美好的世界，因而也就难以确定, 自己接下来的话会不会激怒今霏。 但不等她组织好语言, 就听今霏开口：“你没有跟着端玄她们, 反而过来找我，是不是有很重要的事只有我能做到？” 齐然一怔，下意识偏开目光, 不去看她的眼睛。 今霏也没强迫她回答, 只是抬手示意她躺回自己身侧，又将她轻轻搂住。 人形的今霏比齐然略高一些, 这么一搂, 就能让齐然虚靠在她怀里。 “要是不方便说的话，不如先讲讲端玄那边的情况？”今霏放柔声音。 相比咋咋呼呼的吉吉, 齐然能明显感觉到今霏的从容和耐心。 这样的吉吉让她多少有点陌生, 但转念想到对方是因为恢复了一些记忆才变成这样，她又打心底为今霏高兴。 于是她开始思考, 该挑什么情报作为真正目标的开场语。 这么一想, 她不由得想起刚在这里醒来时听到的神谕。 神谕对神使下达命令的同时，也用言灵限制了他们向神明通风报信, 换言之，这个世界存在“弑神者”，但作为神明的今霏无法通过任何神使得知这一情报。 最绝的是，如果“端玄”的推测成立，那么即便是神使也不可尽信，搞不好就有弑神者想方设法混到能够接近神明的职位，然后挑一个谁也无法预料的时机得手。 这个情报十分重要，因而齐然特意被叮嘱，一定要想方设法将其告知今霏，顺便测测是否有漏洞可钻，这样一来，她们或许就能找到筛选“弑神者”神使的办法。 “端玄被天道针对，一到这里就成了修为尽失的小猫咪。”大致有了思路，齐然才开口，“我与她的初始所在位置挨得很近，汇合之后为了找到玄览，无意间进入了神使风声的领地……” “嗯，遇见神使风声之后的事，我之前听你说过。”今霏点头，“你还找到了霜宿和静潭，她们……也还保留着在无光深渊生活过的记忆。” 她们早上才刚通过玄览的传影镜联系过，不过那时她们主要讲了自身的情况，齐然也只是提了一下她们正借住在风声家里，暂时很安全，好让今霏放心。 提及“无光深渊”，她们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我听说了，您被天道变相软禁，无法离开神殿去往外界。”齐然小心翼翼地说，不自觉地又带上了敬语。 “不错，确实是这样。”今霏叹了口气，“不要用敬称，我听不惯。” 齐然应了声好，继续说下去：“但你应该也能通过别的方式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吧？” 今霏沉默几秒：“其实我的记忆并没有完全恢复——我并没有想起将你收为神使的过程。除此之外，我当年究竟是如何创造了这个小世界，又在它发展时做了什么事，这些记忆仍然是空白。” 齐然静静听着。 “所以，即便这个世界非常美好，就和风声她们描述的一模一样，但它也只是镜花水月一般的幻梦吧？”今霏笑了笑，“我原以为结束无光深渊的末日，就能让一切恢复如初，结果又被天道拽入了新的‘箱庭’。” 她无奈的笑容让齐然心中一痛。 天道无形的手，就像操控提线木偶那样摆弄着今霏，无形的控制就像今霏最讨厌的蜘蛛喷吐的蛛丝，无时无刻都缠绕、粘连在她身上，妄图肆意牵动她的喜怒哀乐。 “……再逃一次吧！”齐然忍不住开口，“我们离开神殿，去找端玄她们！” 今霏并未立刻接过话，那双灰色的眼眸只是惊愕又哀伤地注视着她。 她下意识想说“不行”，一旦她离开神殿，灵气枯竭恐怕就会再度降临，恬静美好的萤火之森，也将回归无尽的永夜炼狱。 此外，依照她对天道暂时不多的了解，绝对不止风声她们保留了那段记忆。 如果末日再临，神使们是否会对她越发怨恨？是否会立刻恢复端玄来到无光深渊前，那种弱肉强食，甚至散灵献祭的生存状态？ 但她偏偏又清楚，齐然既然特意找上她，又特意提起逃离神殿的事，想来末日重临的情况一定就在端玄她们的预料之中。 ——她如今不再是孑然一身了，至少还有昔日的神明同事、以及从到无光深渊以来一直陪伴自己的齐然会站在她这边。 她感觉一双熟悉的手环抱住自己。 这双手曾在她还是蜘蛛的时候，为她筑起过柔软而温暖的小窝，并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将她轻轻按在能听见心跳的怀里，告诉她，她还有能够放心去信赖的同伴。 “对不起，我说这些话劝你确实是有私心的。”齐然伏在她耳旁，低声坦白，“我太想离开这里，早些回到我的故乡去……” 今霏不止一次听她描绘过故乡，失忆的那数百年里，她也总靠着齐然的美好记忆一天天盼下去。 齐然并没有血缘意义上的家人，但她从小就被一位温柔又强大的人族医修捡养，还有两位师姐，一位是总会悉心照顾她起居的“问柳师姐”，另一位则是时常冷着脸、事事都强过她，与她互为竞争对手的“青师姐”。 她被捡养后便生活在羽族的都城里，年轻而美貌的君主守护着整座城池，那是一个人、妖两界都不敢怠慢或侵犯的和平国度，羽妖和别的妖族混居一处，皆过着安居乐业的日子。 ——那里才是齐然应该待的地方。 是她这个做神明的，以协助历劫为由将齐然带到了自己的小世界。 于情于理，她都该送她回去的。 而那些被她亲手养大、恭敬听命于她、向她祷告哀求而迟迟不得回应的神使们，他们也不应被困于天道的箱庭，提线木偶一般身不由己。 她得带着他们，回到真正的萤火之森去。 - 后半夜，安睡在镜中世界的端玄被紧急唤醒。 “天地灵气的浓度突然下降了，领地附近的灵植也有枯萎的迹象。”玄览说。 端玄瞬间睡意全无：“齐然那边什么情况？” “她们离开了神殿，正在向这里赶来。”玄览推了推眼镜，严肃道，“她们走得很急，只在出发前用古井给我传了一条讯息。” “行动倒是比我预计更快。”端玄叹了口气，身上白光缠绕，转眼已化作人形，“去接应一下吧，我担心天道给其他‘弑神者’配备了秘密武器，不然有神使契约在，神使是没办法弑神的！” 第53章 她穿上携带法器的衣服，再戴上配置了能够感应灵气浓度的眼镜，这才离开镜中世界，和玄览一起推门出去。 风声、霜宿和静潭早已候在屋内，见她们出来，三位神使忙起身。 “我们得抓紧时间找到齐然和白狮神明！”事态紧急，端玄直接派任务，“这里距离神殿最短的路是哪条？你们谁在夜间活动的本领最强？” “我来引路！”本体是眼镜王蛇的霜宿站出来，“不过齐然很可能会为了隐匿而绕路，我们恐怕还是分头行动效率更高！” “那还是你俩一组吧，互相照应也方便，有情况镜子联系。”端玄话音刚落，玄览就递上一面早已凝聚完毕的本体。 “我只能在周边自由活动，这些能感知情绪变化的风声木枝叶，请你们务必带在身上！”风声则拿出一把新鲜的枝叶，瞧着像是刚从本体上折下来的。 分工完毕后，四人便趁着夜色悄然出发。 “你切换角色也太熟练了吧，她们竟然完全没发现异样？”路上，端玄坐在玄览驾驭的灵力剑上，忍不住低声吐槽，“难不成又觉醒了什么记忆？” “并没有。”玄览镇定地答，“扮演您不难。” 她心里还在想别的事，直接把天聊死，继而接上自己的问题：“神明的出逃虽然毫无征兆，但大部分神使都在无光深渊见过齐然，如果他们都保留记忆，也就知道齐然在跟着什么人干事，加上萤火之森原本就有夜巡的神使……今晚是不是会有大量‘弑神者’围攻她们？” “哪怕真有，我们一时半会儿也赶不过去……”端玄说到这，忽然想起一事，立刻看向玄览，“你走水路的时候能带人吗？” “自然可以。” “那你带我走水路！”端玄指向不远处的神使领地，“我记得今霏还给了你神使们的领地分布图吧？就照着那个在水井里穿梭，我给你计算最可能遇到齐然她们的井！” 玄览没应，而是边调转灵力剑的方向，边凝聚出足够一人通行的镜子。 镜面刚亮起，端玄立刻跨入其中，随后尝试从识海里召唤出伏笔。 还真给她召唤成功了，白玉墨笔顺从地出现在她伸手就能握住的地方。 然而端玄却因此皱起了眉头。 “伏笔能用，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打开玄览丢到眼前的领地分布图记录灵笺，边掐着时间估计齐然和今霏的出逃进度，边用伏笔凌空飞速写下计算公式，“但我觉得应该能赶上。” 第50章 萤火暗森09 今夜格外漫长。 昏暗的月色中, 一头通体漆黑的大狮子正驮着一只小黑猫，钻入幽暗密林。 伏在施了障眼法的今霏背上，齐然还在回想她离开神殿前所说的话。 ——“他们都是我的‘孩子’, 我不想与他们为敌。” ——“我会选择一条绕开所有神使的路。” 身为神明的今霏，能感应到除齐然以外所有神使的实时位置, 加上今霏在这个世界拥有足够的灵力储备, 齐然也就没再坚持当她的坐骑, 而是变作一只看起来毫无威胁力的小猫咪。 巧的是，变化成无害的黑猫还是端玄在无光深渊时为齐然出的主意，但那时齐然觉得完全没必要, 便没有采纳, 没想到却在这里用上了。 伪装成弱者, 的确不容易被敌人注意到。 齐然甚至已经开始构思战术，万一“弑神者”可以屏蔽神明的感应，她们不得已与之交手, 自己还能凭借存在感低的优势, 来一次出其不意的偷袭。 结果战术还没构思完毕，直觉便让她瞬间警惕起来。 她当即弓起身体, 做出攻击架势, 随后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动从四面八方传来。 不像脚步声，也不像蛇类爬行, 而是—— 来不及细想, 她忽觉熟悉的内息自身体底下荡漾开。 今霏先她一步张开隔绝屏障，同时停住脚步, 沉声道：“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齐然运起灵力集中在眼部, 伴随夜视被强化，她很快便发现数不清的藤条和树枝悄然从林间穿过, 地上则密密麻麻遍布疯长的根系。 “这些树——？！”她忍不住脱口而出。 “它们不是神使！”今霏很快作出判断，“应该是天道在阻拦我！” 她话音刚落，纵身腾空，凭借直觉躲开试图捆住自己的藤条和树根。 “快离开森林！”齐然大声提醒。 “不行！附近便是神使的领地！”今霏摇头，身上白光一闪，化作人形，“失控灵木的无差别攻击会造成伤亡！” 她编织灵力化为柔软的长鞭，一手稳住蹲在自己肩头的小黑猫，一手执鞭，轻喝一声，便是一鞭挥落，重重抽击在藤条与树根上。 怎料她全力一击非但没奏效，反而让本就疯长的藤条和树根长得越发快，甚至它们沾到灵力长鞭的位置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异成黑紫色的狭长尖刺，就像无光深渊随处可见的灵植一样！ 除此之外，触碰到隔绝屏障的灵植也在变异，恬静的森林就在短短几个呼吸间，变成杀人的险地。 今霏猝不及防，眼见着就要被无数尖刺击中，眼前蓦地寒光一闪，齐然在化人的同时强化了双手，令十根指甲变作锋利无比的刀刃，齐齐切断尖刺！ “快撤去屏障！不能让它们沾到你的灵力！”齐然护在她身前，一双灰绿色的眼眸瞬间被激发的妖力侵染，化作血红，“我有办法，让我来！” 她又斩落数根尖刺，随后运起灵力割破手腕，直接抽出鲜血凝作刀刃。 齐然才接受完今霏的灵力，生怕自己的灵力也被限制，干脆动用穿来前熟习的妖族禁术。 血红的长刀平砍而出，所到之处，一切应声折断，很快便被她清出一条路。 “走！”齐然大喊。 用不着她多叮嘱，今霏便默契地用灵力托住她的身体，与她一起以最快的速度御空前行。 这期间齐然也没闲着，她从储物法器里拿出一个玉质药瓶，倒出粉末撒在血刃上。 今霏刚被药粉呛了几下，就听齐然解释道：“这是只对植物生效的剧毒，对我们无害，放心吧！” 无光深渊的险恶生存环境，加上齐然穿越来之前拜的师父是个医毒双修的，几百年间她们研究出了各种各样用于自保的毒，正好能在这里用上。 解释完，齐然用灵力包裹住药瓶，把它用力扔向身后。 无数藤条追逐药瓶而去，瞬间将它卷住，捏碎的瞬间，剩余毒粉撒出，同时触及灵力和毒粉的灵植边变异边凋零，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但这为她们争取到了时间，即便只是几个呼吸的工夫，今霏已经带着齐然飞过了一半森林。 也不知为何，齐然总觉得顺利过头了，可她又说不出具体有什么问题，只得继续赶路。 谁知今霏却在一处空地停下，闭眼感应几秒，蹙起眉头。 “有神使在靠近。”她低声道，“是陆厉和他的猎犬承善。” 无法离开神殿的这段时间，今霏逼着自己用最快的速度把名册上的名字和每位神使的气息对上号。 这两名妖族，今霏和齐然都不陌生——还在无光深渊时，这对主仆便是相当偏激的“相信白狮神明灭世论者”。 “要动手吗？”齐然握紧了血刃，“如果他们还保留记忆，恐怕会成为对我们不利的‘弑神者’！” 今霏咬了咬唇，却道：“得把他们引出森林！” 在没法确认情况前，她仍打算相信他们，正因此，她不希望看到他们死在这里——天道对她的恶意里。 她的回答在齐然的预料之中，齐然并未劝阻，只是迅速朝身后斩出几道刀气，逼退追来的灵植，随后道：“请为我引路！” 今霏点头，变回白狮原身，身形却明显大了一圈。 她将齐然护在身旁，主动飞向陆厉和承善所在处。 同一时刻，距离此地不远处的神使领地内，一名白衣女人忽从水井之中飞出，手中托着一面明镜。 “我的人形支撑时间太短了！”镜面上映照出一只小白猫的身形，“她们应该就在附近，接下来只能交给你和伏笔啦！” 玄览向它点了点头，挥袖抖出一支白玉墨笔。 “虽然我不喜欢你，但如今我们是同伴。”她淡淡地对白玉墨笔说，“请你努力，加油。” 白玉墨笔抖了抖，主动飘悬在她伸手就能拿到的位置。 玄览召出灵剑跃上，和伏笔一起飞往端玄计算出的方向。 她很快便注意到了不远处森林的异样，忙打开眼镜上的装置，果然发现近乎狂暴的灵力不断在林中穿行，简直是搅成一团。 “那边的灵力如同一团乱麻，似乎是树妖狂化了。”她将手中的镜子朝向森林，“但您通过伏笔测算出的位置就在那附近。” “做好防御措施靠近吧。”端玄叹了口气，“我觉得以今霏的性格，一定会绕开神使，发狂的灵植应该不是神使，八成是天道专门为她留的后手，千万小心！” 第54章 她分析时，玄览已经娴熟地从储物戒里拿出两件防御法器，附着在自己的衣物上，并将每一颗纽扣上的法器打开，再取出一把专门针对木系妖精的折木剑。 全副武装之后，玄览将速度一提再提，驾驭灵剑进入暗森，如风一般轻盈地穿梭于林间。 她很快便遇上了纠缠着拦住去路的灵植，不等它们近身，她当即沉着地挥下折木剑。 这个世界的灵气正在枯竭，在端玄恢复到能与她一起补灵的状态之前，玄览还是想尽可能省点灵力。 折木剑的原理并不是斩断枝条，而是切断枝条内部为木系妖精输送灵力的“经脉”，这一剑下去，所到之处的灵植自行枯萎，转眼就为玄览让开了路。 玄览边对付袭来的灵植，边抛出多面镜子作为自己的“眼”，寻找起齐然和今霏。 大约只用了几分钟，她便通过一面镜子发现了那头巨大的白狮子。 然而最令她警惕的是，白狮子面对的两名妖族，赫然是陆厉殿主和他忠实的猎犬部下！ 玄览眸光顿变，不等端玄看清镜中画面，她立刻放大手中的镜子，直接钻了进去。 今霏和齐然刚找到陆厉他们，甚至才打上照面，还没来得及说话，两道白芒从天而降，眼见着就要刺穿虎妖与猎犬的身体！ 可陆厉竟像完全没反应过来似的，整只虎呆站在原地，他身旁的猎犬更是吓得“呜呖呖”直叫，夹着尾巴伏低身体。 今霏眼尖，见状慌忙出手阻拦，结果凛人剑气还没挨上她的屏障，就自行调转了个位置，将袭向她们的几股藤条炸出了几朵绿色汁液花。 “对不住啊，条件反射。”玄览出现在她们面前时，一秒切换神态扮作端玄，相当浮夸地推了推眼镜，“差点没收住手！” 也不怪玄览多想，毕竟这两名妖族在无光深渊的表现实在过于极端，当时她和端玄审问完毕后，便决定将他们永眠处理，以免他们妨碍计划。 “端玄？！”今霏万万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顿时瞪大了眼睛，“你怎么——” “这儿不是说话地方，先离开！”玄览变化出一面传送镜。 今霏下意识看向陆厉和承善，不等她开口，就被齐然一把拉着拽入传送镜。 错身而过的瞬间，玄览收到了齐然的眼神示意——“我不放心他们，您看着办”。 她微微颔首，待齐然和今霏传送之后，又令传送镜飘到陆厉和承善面前，“进吧，不然你们会死。” 这既是“死于狂化灵植”的意思，也是“死于我之手”的警告。 猎犬承善好像已经吓软了腿，陆厉倒还留有意识，忙用力点头，转身叼起猎犬的后颈皮，毫不犹豫地跨入传送镜。 结果他们刚落地，就听见一声惊叫。 “你要把他俩关在这里？！”端玄着实被突然出现在不远处的老虎和猎犬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弓起身体，浑身猫毛炸开。 “有我在，他们妨碍不到您。” 玄览的声音落下，一道灵力屏障顿时将三只妖分隔开来，就连彼此的声音也彻底隔绝。 “我只是觉得他们会弄脏这里，回去之后还是换个地方关押吧。”端玄这才松了口气，却主动凑到屏障前，抬爪轻拍，“给我个单向观察他们的权限。” 她话音落下，眼前的屏障就变得透明了。 “真奇怪，天道居然没给他们恢复记忆么？”观察片刻，端玄诧异道，“多好的‘弑神者’苗子！” “也许只是时候未到？”玄览猜测，“先让他们以失忆的状态被我们接收，等他们与我们混熟后，再挑个大好时机，将无光深渊的记忆注入。这样一来，他们的背叛就能将我们打个猝不及防。” “真是阴险的计策啊！”端玄将猫爪托在自己的下巴上，“我想再观察一段时间，要是实在没情报可套，还是永眠处理吧。” 她用小猫咪的脸露出一个相当无害的笑容：“天道既然要唱傀儡戏，演员自然是越少越好。” 第51章 萤火暗森10 齐然和今霏已经接到, 但玄览并没有急着回去。 和端玄说话的工夫，她又斩下不少灵植枝叶做研究样本，甚至还连根拔起了两棵变异灵木, 再换上端玄刚才穿的衣服，这才通过传送镜返回风声的领地。 霜宿和静潭被今霏通过神使契紧急召回, 玄览一落地, 先把陆厉和承善关押起来, 再让风声为自己找一处不会影响旁人的空地，直接用灵力炸了两个大坑，把变异灵木种下去, 用足够结实的灵力屏障围起来。 她依然在假扮端玄, 风声没识破她的伪装, 只是看着仍在发狂的变异灵木，恭敬又诧异地问：“端玄大人，这是……？” “不清楚, 我们这里只有你最懂木系妖精, 所以带回来给你瞧瞧。”玄览将变异灵植枝叶也拿出来交给她，“它们的攻击性很强, 千万当心！” “大人放心, 我有经验。”风声忙应下，双手飞速结印, 直接用法印罩住变异灵植的枝叶, 带着它们去找地方抓紧时间研究了。 “我有个不好的预感。” 回屋的路上，端玄说, “但我想先听一下今霏和齐然带来的情报。” 玄览微微点头, 为她递了一面传影镜，顺手将仍悠悠飘悬在自己身旁的白玉墨笔也丢入镜中空间。 端玄正要收回伏笔, 却发现笔尖的墨泛起了异样的紫色，她好奇地观察几秒，确定自己没看错，忍不住问：“你知道自己沾染了什么危险玩意儿吗？” 伏笔点头似的抖了抖，忽然绕着她转起来，轻轻摆动笔毫，像是急着书写什么。 端玄便让玄览给自己一块空白灵笺。 她刚用猫爪接住灵笺，伏笔就急不可耐地飘过来，笔尖直接往灵笺上戳。 【异化源头】 暗紫色的四个大字迅速落下，这回甚至没有加上标点，写完这些的伏笔笔尖也恢复了墨色，紧接着就像避难一样一头钻进端玄眉心。 端玄抬爪捂住隐隐作痛的眉心，看着大字轻啧一声，立刻将这条新线索告知玄览，并提醒：“待会儿跟今霏打探一下，她的内息是否有异常。” 所谓“异化源头”，在涉及末世、感染、变异之类要素的作品里十分常见。 如果她没猜错，伏笔应该是在提醒她，今霏恐怕已经成为了让这个世界也陷入重大危机的“感染源”。 “比永夜和灵气枯竭还要糟糕的末世吗……”端玄喃喃，“无光深渊的众妖收到‘杀生散灵便可得到灵力’的神谕，这回是不是也该有新的神谕了？” 玄览已经走进屋内，闻言并未搭话，而是看向齐然和今霏。 今霏正在给齐然疗伤，齐然凭借敏捷的身手和一把锋利的血刃，在与变异灵植的战斗里只受了很轻的皮外伤。 但联系端玄刚才的叮嘱，玄览打量齐然的人形时，不知不觉皱起眉头。 她和端玄通过传影镜窃听了神殿发生的事，很清楚齐然是靠着今霏的灵力……或者说“神力”才得以在短时间内能够再度化人。 如果今霏即将是“异化源头”，那接收了她大量灵力的齐然，恐怕会成为第一个感染者。 “……您为什么用这种目光看我？” 齐然的声音拉回了玄览的思绪。 “噢？你觉得我现在是什么样的眼神？”玄览继续假扮端玄，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 “看将死之人的怜悯。”齐然皱紧眉，“我只是稍微放了点血，并不致死。” 她话音刚落，玄览就收获了今霏冷厉的目光凝视。 “瞧给你紧张的，不是放血的问题，我也希望是我多想。”玄览摇头，“不过在这之前，我需要先听听你们遭遇了什么——偶遇陆厉和他的狗就不必说了。” 齐然和今霏对视一眼，还是今霏开口道：“我们离开神殿，一路避着神使，抄捷径入了那座森林。结果灵植们都发了狂，而且它们似乎将我的灵力视作养分，触碰之后长得更疯了！” “你确定只是养分？”玄览凝视她。 她和端玄一样，双眼从表面上来看都是血红色，严肃起来十分骇人。 今霏原本下意识想接一句“确定”，但在对上那双目光冰冷且失去高光的血瞳时，她只觉自己的声音卡在了嗓子眼里。 “我们的经历已经说完了。”见状，齐然打圆场，“您多少也该解释一下吧？” “我现在有的也只是推测。”玄览推了推眼镜，“今霏的灵力并不是养分，而是异化源头。那座森林的灵植们并不是神使，而是普通的木系妖精。它们也许被天道临时赋予了什么特性，又在接触神明的内息之后被正式感染，成为了你们看到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今霏震惊万分。 “很简单，你挣脱了桎梏，不再乖乖听话，所以被天道视作失控的弃子，也就是抹杀对象，那些灵植没对你手下留情吧？”玄览淡淡地解释，“我猜，新的神谕很快便会降临，这回应该是针对你了。” 第55章 “也许只是单单那一座森林罢了！”齐然忍不住反驳，“要是真按照您的推测，吉吉是异化源头，那我为什么还能保持正常？” “首先，连化人和口吐人言都不会的普通妖精与被神明选中的神使，两者存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其次，感染不同个体本就需要不同的时间，加上你还是高毒抗体质。”玄览再次推了推眼镜，“我能理解你想维护今霏的心情，但我们需要考虑到最坏的结果。” “也许今天晚上临睡前，你还是正常的黑豹妖，但到了明早就未必……” “我知道了。”今霏忽然截住话，镇定地应下，“这几天我都会好好守着齐然，以及尽量不用灵力。” 她对上玄览的目光，恳切道：“相应的，如果你们找到了破局之法，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今霏现在很害怕。”端玄在镜中世界评价，“暂时点到为止吧，我们也该做别的措施了。” 于是玄览目送她们走向风声早已备好的房间。 只是短短几步路，今霏居然还趔趄了一下，看起来怕得不轻。 “您打算做什么？”回房后，玄览问。 “得尽快把这里变成无主神殿那样的‘安全屋’。”端玄说，“为此需要大量的灵力，你那点不够用。” 玄览没有接话，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所以我的计划是，你把灵力给我些，让我得以保持至少……大概一个小时的人形吧？”端玄的声音轻下去，“然后我们……互相补灵。虽然很难跟你解释原理，但我用伏笔算过了，持续补灵可以在我们之间构成稳定产生灵力的循环，既然我们成功接到了今霏她们，就说明伏笔的计算结果是可信的。” 她语速飞快，说完猛吸一口气，继续道：“而且你在无光深渊的时候就试验过，即便我因为更进一步的补灵而昏迷，你也可以从我这里继续获得灵力。所以这个计划是可行的，虽然有风险，但你就是我，你可以跟我做到同样的事。” 认真听完，玄览却叹了口气：“您一定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和我更进一步吧？” “但我更怕夜长梦多，会出现更不可控的意外。”端玄揣起猫爪，遗憾而歉意地笑了笑，“你就当……就当我是个无情的任务执行者吧。等我恢复了记忆……” “您不用继续说了，好像在立flag一样。”玄览截住话，“既然您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我自然会全力配合。” 觉察到她的情绪变化，端玄闭紧嘴巴，将脑袋埋进毛茸茸的猫爪间。 她想说句“抱歉”，但玄览并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 浓郁的灵力很快便从四面八方涌向她，端玄甚至还没来得及准备吸收，就被灵力瞬间裹住全身，继而感到每寸皮肤都传来剧痛。 相比让她自行吸收的补灵，这种“灌顶”的法子的确更能节省时间，但相对也更痛苦。 端玄并未喊停，强忍疼痛，抓紧时间转化灵力，拓宽经脉，为自己再一次化人做准备。 谁知灵力供给却忽然止住。 “这些灵力，应该足够您维持两小时的‘半妖之身’。” 玄览的声音传来，紧接着端玄就被她传送到了外界。 维持半妖之身，的确要比维持完全的人形更节约灵力，缺点是兽瞳、妖耳和尾巴这种特征就没法藏匿了。 一时间，端玄竟分不出她是认真的，还是故意借此来惩罚自己的“无情”。 但不管脑子里转过多少念头，她自知理亏，毫不犹豫地变化起人形。 她出发前穿的那身衣服，后来被玄览要去了，此时化作半妖，便是从头到尾彻底暴露在对方视线中。 “好了，你……你自由发挥吧。”端玄轻咳一声，身后的猫尾巴还知羞，悠悠晃到身前进行遮掩。 她脑子里没有半点相关的记忆，说完便偏开目光，不想在玄览眼中看到自己狼狈的倒影。 怎料下一秒，玄览面无表情地朝空地一挥袖，一面等身大镜直接立在了卧榻旁，清晰映照出她们。 端玄：“……” “这算不算公报私仇？”她瞬间变成飞机耳，面上却还在竭力维持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我只是希望得到最有用的反馈。”玄览将外袍收入储物戒，挪到她身旁，一本正经地保证道，“请您安心，它不会录影，只会实时监视您的反应，而我将根据实时监控和实践去改进。” 可直觉告诉端玄，腹黑镜子绝对还在计划着什么，奈何她此刻别无选择，至今还在的炉鼎体质、苛刻的记忆恢复条件，一起注定了她必定会遭受此等劫难。 情急之下，她只来得及提醒：“对了你的指甲有没有——” “我可以不动手。” 截住话的不止是这句保证，还有一个一如既往温柔的吻。 第52章 萤火暗森11 玄览说不动手, 就真的没有动手。 可正因为她不动手，一切变得更灾难了。 端玄只觉自己正面对着一只热情又温顺的大型犬，潮热的气息不断拂过她的皮肤各处, 伴随着轻舐与慢啃，从自己的猫耳尖到肩头。 还在无光深渊时, 她就发现这镜妖总会莫名其妙点上新技能, 此刻也不例外。 并且因为她们的身体从表面上来看是一样的, 除了心口的彼岸花神印，她有的玄览都有，端玄很快便感到自己好似被架上了行刑椅, 玄览对她的每一次交互, 都精准无比地落在最能调动她情绪的位置。 这让强势惯了的端玄不禁又羞又恼, 可偏偏这种被“完全了解”的奇妙感觉却令她无比上头。 理智使她还保持着克制，奈何兽类妖族大都具有野性本能，她现在倒霉成了猫妖, 自然也未能免俗。 于是在玄览的有意引导下, 端玄很快就蔫蔫地伏在了她肩头，喉中发出她自己也不清楚内容的细碎声响。 她在同时看到了等身镜中狼狈的自己, 但很快就被玄览托住了后背, 整个人被稳稳地平放下去。 “放心，我还记得您不爱看。” 事到如今, 玄览的声音依然温柔且含笑, 她伸手拨开仍挣扎着想要遮挡一下的猫尾巴，在外围探了一下端玄的准备程度, 觉得铺垫已足够, 便在掌心凝聚灵力。 端玄此刻的思考能力大幅度下降，就连直觉也不再敏锐, 更何况她面对的人是她能够彻底交付信任的另一个自己，一时间，她竟没能察觉玄览的意图。 直到一股冰凉探入，她才蓦地清醒过来，下意识夹住玄览的手，但很快又松开，改为搂紧对方的颈子。 “我讨厌冷。”她喃喃。 “明白。” 也不知玄览是如何调整的，冰凉很快就成了暖流，生疏但轻柔地淌入，开始往更深处汇集。 “我应该马上就要昏过去了吧？昏过去就可以感觉不到一切了。”端玄有些恍惚地心想。 然而事实却是，新的记忆开始涌入大脑，可她非但没头痛也没昏过去，反而同时在记忆碎片的海洋与现实的推进之中挣扎。 偏偏恢复的记忆亦是她们在进行恋人间的交互，只不过主导位置整个调转过来。 记忆之中，是她在手把手悉心引导玄览，乖顺的镜妖紧紧咬着唇，寻求安全感似的伏在她怀里，双颊染绯，一动不动任由她左右。 “……原来是报应。”端玄又想。 “不是报应。” 她忽然听见自己的声音从识海中响起，似乎还带着一声叹息，“我们一直如此。” 突如其来的接话，令端玄瞬间重启宕机的大脑。 声音是从识海传来的，她的识海目前只有一支伏笔…… “先听着，我是你自己。”那声音又道，“我一早料到天道会耍赖，才将一缕意识一并投入历劫的世界。只有你绝对信任玄览时，才够资格解锁我。” “端玄”说话时，外界的一切仍在继续进行。 端玄只觉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你要不干脆直接弄晕我再说话？” “这个世界没有给你再昏迷七天的容错。”“端玄”却说，“有我在，你只会恢复记忆，我会将所有风险控制到最小——包括你现在的变化。” “所以我的炉鼎体质和变猫是你干的？”端玄追问，“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喜欢坑自己？” “这是仅限玄览存在时的最优解。”“端玄”答，“至少你不会因为实力不够而被迫做出更坏的选择。而且……” “而且‘我’不能让玄览独自面对接下来的事？”端玄接过话，语速飞快地猜测起来，“这个世界有着能够威胁玄览性命的存在，比如‘弑神者’？” 都叫“弑神者”了，能杀神，那自然也能杀死神使。 “是，她对我来说很重要。”“端玄”的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必须保护好她！” “端玄”只字未提破局相关的事，恢复的记忆也仅限于交代她和镜妖的过往相处，仍然没有提及“天道”和“神明”。 第56章 “看来限制依然在。”端玄继续在心里说，“不过我相信我自己，即便没有身为神明的记忆，也能历劫成功。” “端玄”没有再说话。 端玄索性闭起眼睛，在玄览的陪伴下，她抓紧时间收拾着那些只属于她们的过往。 镜妖在很早的时候，就映照她化为人形。 因为这个时期实在太早，即便是真实存在过的记忆，画面和声音也趋于模糊。 她只知道，是她问镜妖愿不愿意映照自己，镜妖答应后，便在她的帮助下化为人形，拥有了她的容貌和全部记忆。 但镜妖在继承她的记忆之前，就已经产生了自己的意识，加之镜妖从诞生开始，就成了她的血契法器，无意间知晓她经历的一切，因而与她同又不同。 在漫长的岁月中，哪怕她们近乎形影不离，还是逐渐形成了不同的性格。 记忆里的端玄其实早就发现了这点，但她并不认为这是坏事。 镜妖的本体虽是一面镇妖镜，本性却十分温和，正因悉知这点，她一直告诉镜妖，不要被记忆所束缚，更不要一味地效仿她、成为她，而是借助来自她的记忆去找更适合自己的那部分，慢慢成长为一个独立的个体。 镜妖与她既是主仆，也是师徒，更是无话不说的挚友，她向来听她的，于是便成了现在的端玄所熟悉的性格——温柔又腹黑、沉着且从容，还对她有着极强的占有欲。 但镜妖也许是出于“为仆的职责”，也许是出于对她的保护欲和占有欲，特别是在端玄不擅长的方面，她总会越发勤奋地去学习和研究，以便及时帮到端玄的忙。 随着漫长岁月的悄然流逝，不知不觉间，她们就成了互补且互相依恋的一对。 再后来，她们便结了道侣契，这才有了端玄刚刚看到的亲密交互。 起先的确是端玄在教，教得也很笨拙，在这方面她们都是新人，只能依照理论去慢慢地琢磨。 不过，因着玄览总会在端玄不擅长的地方“疯狂成长”，悉心求教的一方很快就成了端玄。 大概是“端玄”为了不让她因为一次性接收太多记忆而昏过去，特意做了保护措施，这回端玄与其说是“恢复记忆”，倒不如说是“知道了个经历梗概”，细节画面除了比较重要的阶段，几乎全是一闪而过。 端玄倒是认为这样就足够，总好过在一堆记忆碎片里艰难挑重点，自己遗留的意识还是懂主次的。 坏处就是代入感太差了，至少她再度睁开眼睛看向玄览时，脑子还是提不起做主导者的意识。 但她觉得玄览应该不会介意这个，说不定这样还能让玄览因为及时泄愤而高兴些。 于是她继续摆烂，只做一只黏人的小猫咪，猫咪被人类摸肚肚时会露出享受的表情，她也在同样的事情发生时照做，顶多在玄览的手或者肩膀凑近时懒洋洋地啃上一口。 怎料她刚放松下来，就见玄览单手解开了衣领最上方的一颗纽扣。 根据端玄新恢复的记忆，在衣着上，她的就是玄览的，玄览的就是她的。 区别在于玄览的穿衣风格停留在了相对保守的阶段，而她则一年比一年穿得放肆，不执行任务时，她的古装喜欢穿能看见胳膊的，衣领总是隐约能看见彼岸花神印的交叉领，唯有外袍才是立领。 伴随白衣的脱除，玄览简单梳为一股的低马尾也自肩头滑落，拂过端玄的脸颊。 “您好像又恢复了点记忆？”玄览忽然开口。 “对，但不多。”端玄边应声，边撑着被褥想坐起，结果却被玄览拦住。 “不管您有没有陷入昏迷，我都会自取灵力。” 镜妖继续无害地笑着，不等端玄反应过来，只见一片阴影朝自己罩下。 端玄素来是有耐心的，但她从不知道，原来一个小时可以如此漫长。 一切如她事先计算的那样，充足的灵力激发了她的特殊体质，让她又变回了一个“行走的产灵机”，然后满溢的灵力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被玄览吸收，一小部分很快又再回到她的丹田…… 如此往复循环，一小时不到，玄览就拥有了足以为“安全屋”筑起结实屏障的灵力。 可她并没有急着去布置，而是托着端玄，再把灵力还回她的丹田，继续重复刚才的步骤。 端玄前半个小时还配合着发出些乱七八糟的动静，后来便如一只“死猫”——主要是出于效率考虑，整个过程随时间流逝开始变得机械了，要是换个合适的场合、时间，她还是愿意想法子陪镜妖一同取乐的。 也是这时，她才后知后觉明白，为何玄览听完自己的计划会叹气，甚至为她感到遗憾，换任何在这种事上愿意交付真心的正常人，恐怕都会这样想。 她已经开始大脑放空的时候，又听玄览问：“这回您记起了什么？” “……记起了我们相识相知的过程。”端玄回过神，但思维却瞬间跳到另一件事，“对了，你不用再吃伏笔的醋，它……不是器灵，而是我历劫前为自己留下的一缕意识，也就是我的后手。” 玄览一怔，下意识问：“所以，另一位‘幕后者’其实是您自己吗？” “不错，而且目前来看只有我自己。”端玄点头，“我要做这么忤逆天道的事，若没有意外，除了你和这方小世界的主人，应该不会让别的朋友或者同事牵扯进来了。” 第53章 萤火暗森12 端玄和玄览补灵期间, 今霏正在另一个房间内为齐然检查身体。 “你别把端玄的话太放心上！” 注意到今霏已经第五次将灵力探入自己经脉，齐然终于忍不住无奈道，“我不怕变成怪物！而且你不也做过几百年的‘怪物’吗？” 她也是急坏了, 脑子里完全没了所谓的尊卑，问完见今霏仍恍惚着, 没什么反应, 她一把抓住今霏的手腕阻止她的动作, 再捧起她的脸，迫使她看向自己：“你到底在害怕什么？说出来远好过闷着一个人承受！” “我……”今霏眼圈微微泛着红，她张了张口, 本想说些什么, 可话还没出口, 眼泪先止不住地落下来。 见状，齐然干脆松开手，直接给了她一个用力的拥抱。 “屋里有隔绝屏障, 你想哭就哭！哭出来也好！”她大声说, “然后把你害怕的事都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 今霏似乎已经在崩溃的边缘，被她这么一劝, 当即也抱着她嚎啕大哭, 眼泪如决堤一样。 齐然轻轻拍打怀中神明的后背，脑子飞速运转, 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思考, 究竟是什么让今霏如此恐惧。 然而，她用自己算不得太聪明的脑子稍微想了想, 却发现已经有太多事叠加在一起, 并且每件事单独拎出来，就足够今霏陷入绝望。 和她这个一心只想回家的外来者不一样, 今霏不仅是神明，还是萤火之森的创世神，齐然光是联想自己穿越前在王城的安宁生活，便能大致猜到今霏当初到底耗费了多少精力，才让萤火之森变成众妖眷恋的乐土。 然而，这个灌注了今霏心血的小世界被天道肆意玩弄——她们明明已经集齐灵脉碎片，结束了无光深渊的末日，却依然被扔到了这里；今霏虽然恢复了神明的力量，但却也因此被变相软禁于神殿。 一旦她有自己的想法，便成了天道的“弃子”，当她踏出神殿的那一瞬间，她就不再是掌管此界的神明，她的神力也不再是令万千生灵向往的能源，而是异化源头，沾之便会变异，甚至……失去自我。 这让齐然不禁想起自己刚去见今霏时，为她带路的神使得到了今霏亲手赏赐的灵果，而这里所有的神使日常食用的灵果，据说也源自今霏的灵力。 ——这个世界，不仅会因为今霏离开神殿而再度进入灵气枯竭的末世，更会因为她忤逆天道的叛逆行为，出现大批大批的变异生灵。 光是想想，齐然就不寒而栗。 “对不起，是我说话太草率了！”她伏在今霏耳畔，万分歉意道，“我不该对您说那些话……” “不要、不要用敬语……”今霏呜咽。 “我对不起你。”齐然便重新道了歉，“我大概已经知道你在害怕什么，又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只不过是个陪伴历劫的神使，区区凡妖，在这个世界又被天道制约，一旦离开今霏的灵力，她就什么也不是。 即便她可以用生命来起誓永不背叛今霏，那又如何呢？ 她能为今霏做的事太有限了，说难听点，她擅长的只有战斗和照顾幼妖，既不能像端玄那样，尽快想出这样那样的周密计划，也不能像玄览那样有着功能强大的本体。 而在环境优势上，她甚至比不过风声、霜宿和静潭，因为她们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原住民，熟悉地形、知晓规则，且天然有着能沟通的人脉。 但齐然并没有因为意识到这些而自卑，反倒是因为发现自己能做的事有限，她立刻明白自己在这种时候最该做什么。 第57章 今霏的灵力会让普通灵植沾之即变异，可她的血和毒不会。 其他神使只能对今霏敬而远之，甚至只能用“白狮神明”去称呼她，可她已经仗着和神明形影不离几百年的优势，与神明建立了能够安心翻云覆雨的关系。 她还能用自己的力量保护今霏、照顾今霏，在今霏感到无助、想要哭泣的时候给她一个能够依靠的拥抱，或是给她提供一个足以抱着安睡一夜的“抱枕”。 于是齐然轻轻地吻了吻今霏的脸颊，温声道：“我认真想过了，我就只有这条命最有用。所以我会竭尽全力陪你一起活下去，在你每一个需要哭泣的时候，及时成为你的依靠。” 必要时，她愿意为神明献上自己的生命。 即便这么做或许会让她永远失去回家的机会，但她想了想自己那些向来重情义的“家人”，又觉得倘若她们知晓自己做出的选择，应该是会为她发自内心感到高兴的。 这也是她能为今霏做到的全部。 “你、你突然说这些话干什么……？！”今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瞪大眼睛含着泪愕然看她。 见齐然又张口，她慌忙伸手去捂嘴：“别说了！！不许再说！会、会变成立flag的！！” “立‘伏辣革’是什么？”齐然的声音闷在她掌心里。 “就是、就是……”今霏咬了咬唇，心一横直说了，“比如将士出征前对妻子说‘等我回来还吃你做的菜’，然后就战死沙场了！” “合着我还不能祝自己好咯？”齐然半开玩笑半认真说，“那我改改……” “不行不行！咒自己更不吉利了！！”今霏用力摇头。 “好吧，我听你的。”见她急了，齐然便不再坚持，轻轻挪开捂她嘴的手，“那你也别再探我的内息了吧？就像端玄说的那样，我们直接拿着最坏的结果去想办法。” “我能不能……” “但我不能让你把灵力收回去。”齐然猜到今霏想问什么，“我这只妖很犟的，我决定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你，那我就不能再失去这份力量。” “即便你真会变成……失去理智的怪物？”今霏声音颤抖。 “那不是还有‘永眠处理’吗？”齐然笑了笑，“实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我就找端玄帮我永眠。你要是觉得寂寞，可以把我变成扇子之类的小玩意儿随身带着……” 她话音未落，就被再次堵了嘴。 今霏实在听不得这种话，方才已经试过拿手捂嘴不管用，她索性直接捧着齐然的脸压了上去。 齐然就猜到她会这么做，不仅毫不反抗，还配合着让出位置，方便今霏彻底将自己的声音封死在咽喉。 然而就在这时，她忽觉识海深处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便看见零散的画面闪烁，耳畔也响起熟悉的声音： ——“怎么，打不过本座，就打算讨好本座？” ——“凡妖，对神不敬，死罪。念在你是齐袅徒弟的份上，本座破例留你一命。” ——“本座并不需要信徒，而且，你心思不纯。” 齐然听见的每一句话，分明是今霏的声音，可那语气却相当高高在上，如同俯视蝼蚁的傲慢神祇。 她在无光深渊的时候，就有过头痛欲裂的经历，那时是恢复了十分零碎的记忆，如今她也很快就明白过来——这或许是自己与今霏结契时发生的对话。 “呵，偏偏在这种时候让我恢复这样的记忆！”齐然暗自冷笑，“贼老天这算盘珠子真会打啊，响得整个无光深渊都听得见！” 在她们最信任彼此的时候抛下重磅情报，明摆着是要用离间计！ 齐然更相信自己的亲身体验，她也有过不堪的过往，且能理解每个人、每只妖都有自己的缺陷和阴暗面。 更何况，她这时候恢复的零碎记忆如果真是天道故意为之，搞不好还有断章取义之嫌，她若轻易相信，才是真的愚蠢至极！ 不过即便她脑子是清醒的，但头痛实在难彻底克制。 今霏很快就发现了她的异样，慌忙退出去为她缓解疼痛。 齐然忍着剧痛，盯着今霏万分焦急的神情，开始努力在心里编故事。 狗天道说不定会给今霏一个同步恢复记忆的契机，这个故事不能光往好里编造，不然今霏听完她的夸夸再去看真相，一定会愧疚。 “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好点？” 大约过了一刻钟，感觉齐然的气息稳定下来，今霏才问：“是不是……是不是恢复记忆了？” “我……我好像见到了我们结契的时候……”齐然捂着额头，让自己的语气装作听起来恍恍惚惚的，“你拦下了作恶的我，我那时脸皮好厚，见打不过你，就想投靠你，做你的信徒……” 她故意结合自己最叛逆时期干过的混账事，真话假话掺着说：“你也是……怪得很……你虽然气得把我痛骂一顿，但后来居然答应了……你真不怕我顶着你的名号到处作恶啊？” 今霏听得有点懵，但她冷静下来想了想，却摇头接过话：“不怕啊！以我的性格，要是我有着绝对的力量，那你肯定在我的掌控之中，就像我能实时感应神使们的所在位置那样。” 她抬起双手，玩闹似的揉搓起齐然的脸颊，笑道：“那我只要一发现你有作恶的念头，我就能第一时间过去阻止你。作恶的坏人都没了，哪还会有事呢？” 齐然：“……” 作为与今霏朝夕相处几百年、自认为还算了解今霏性格的妖，她竟无法反驳这番话，甚至觉得挺有道理。 见齐然愣住，今霏本想再说些话来安抚她，谁知念头刚起，她就忽然觉察到不远处蓦地涌动起一股强大力量。 “出去看看！”她立刻起身，主动牵住齐然的手，握得很紧。 - 风声的木屋外，端玄正揣着猫爪趴在玄览身后，看着她在周围筑起厚实的隔绝屏障。 “不错，只比我那时稍微薄了些，但应该够用了。”端玄边观察，边赞许地点头，“现在这里是‘安全屋’，一会儿就让今霏把霜宿和静潭都召回来，然后等等看有没有新的神谕……” “端玄？！”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你不是恢复人形了吗？怎么又变成了小猫咪？！” 今霏听过齐然的情报，知道端玄修为尽失变成了猫咪，但只要端玄和玄览分开出现，再加上玄览精湛的演技，失忆的她根本没法精准辨认“真假端玄”。 如今“端玄猫”和玄览同框出现，她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哪里不对，顿时目瞪口呆。 “抱歉啦，为了方便行动和推进计划，有些事我让玄览代劳了。”端玄坦然地转过头，如实承认，甚至一张猫脸还挂上了无害而真诚的笑容，“怎么样，我们还挺像吧？” 也不知怎的，看见小白猫悠悠摆动的尾巴，再听见这番带着得逞笑意的话，今霏莫名想冲过去揪起这只猫，当场胖揍一顿。 但一贯的素养令她按捺住了冲动，直接看向刚撑开的隔绝屏障，转移了话题：“这是什么？你刚才说什么‘神谕’？” 其实她这会儿才想起来，她刚到这里、给齐然疗伤时，“端玄”已经无意提过“新的神谕”，奈何她那时慌得失了神，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并追问。 “这是‘安全屋’的‘防火墙’，我让这座领地暂时‘消失’了。”端玄懒洋洋地答着，“‘神谕’当然就是天道下达的命令，但你作为被软禁的世界核心，对此是不知情的，此外，所有接到‘神谕’的神使都被言灵束缚，无法向你通风报信。” “在我们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第一道神谕就已经下达了，只不过那道神谕是针对我展开的剿灭行动，为的是挑起我们的对立。至于新的神谕嘛……我和玄览的猜测一致，九成九是针对你的，我想神使们应该很快就能知道。” 说到这，端玄看向齐然，“但这回接收神谕的神使恐怕不包括齐然，因为齐然现在已经彻底是‘你的人’了。你先把霜宿和静潭召回，我们得调整计划。最迟明天破晓时分，如果领地内所有神使都没接到新神谕，那我们恐怕就得外出找线索了。” 此时，玄览已经检查完隔绝屏障的坚固程度，走过来蹲下，轻轻抱起猫咪。 “抱歉，与我家主人更换身份一事，并非有意隐瞒。”她微笑着致歉，“是我私心作祟，不愿看到她谈着计划忽然变回小猫咪的狼狈模样，也不愿她一直保持这副可爱又无害的骗人模样，便将她软禁在体内，让她抓紧时间恢复人身了。” “更换身份是为了更方便得到情报”这种真相说了伤和气，玄览索性直接将黑锅甩到自己身上。 她料到齐然和今霏一定会信，随后果然看到二妖齐齐露出“原来如此”的复杂神情。 唯有她怀中的小猫咪见了鬼似的仰起头。 但不等端玄张口解释，玄览就顺手将她摁进镜中世界，进一步证实自己那番话的可信程度。 第58章 第54章 萤火暗森13 “你干嘛连黑锅都抢着背啊？” 返回房间后, 端玄在镜中空间揣起爪子嘀咕，“虽然交换计策确实是你提的，但同意你这么干的是我！” “但我的确有那么想过。”玄览却说。 端玄一时语塞, 沉默几秒才憋出一句话：“你不是喜欢我这副小猫咪的可爱模样吗？怎么还……” “因为我知道您是被迫变成这样。”玄览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蹲下来抱起她, “喜欢归喜欢, 我更愿看到完全恢复实力之后的您。” 她用额头贴了贴小白猫毛茸茸的脸颊, 露出狡黠的笑容：“当然，如果您恢复之后故意变成小猫咪让我开心，我是绝对不会拒绝的。” “啧！想得还挺美！”端玄笑骂, 抬爪抵在她脸上, 说起正事, “但你应该能感觉到吧？这个世界要想破局更不好办，而且不管是无光深渊，还是萤火暗森, 从本质上来看其实都是在针对今霏, 并非我这个真正的历劫者。” 她顿了顿，“所以我觉得, 哪怕我们破了萤火暗森的局, 说不定还有一劫，那才是真正拿来针对我的。” “您未免想得太远。”玄览捏了捏猫爪, “虽然事先做足预期的确有必要, 但在那之前，还是先逃离眼下的困境吧？” 端玄叹了口气, 点着头收回猫爪, 在玄览怀里找了个舒适位置卧下。 “我恢复灵力的时候大致设想了一下，如果我是天道, 我会怎么设局。”她说，“第一种局面，‘弑神者’胜利，今霏或者我这个历劫者死亡，也就是但凡两个神明之一死亡，世界就会崩塌。” “白狮神明是世界核心，世界核心死亡，世界自然会崩塌。”玄览补充，“而您是历劫者，死亡则代表历劫失败。您死后，光靠今霏一位神明，无法战胜天道——不然她也不会无法独自拿回‘萤火之森’，更不会被困于这方小世界几百年。” 一谈及任务，她们不约而同地严肃起来，并且毫不避讳谈论生死。 “不错，正是这样。”端玄点头，“我们假设第二种局面也是围绕‘神明’和‘弑神者’来设局，那最坏的情况就是反过来，‘弑神者’全部失败，但并不是以战败的形式，而是全部被今霏的灵力异化，成为怪物。” “神使全部异变为感染者，世界无法恢复如初。”玄览推了推眼镜，用了比较现代的说法。 这种情况尽管匪夷所思，但确实是存在的。 毕竟所有神使的食物来源——灵果，本质上是今霏的灵力浓缩体。端玄这个神明吃了也许没问题，可神使和普通妖兽恐怕没法抵抗这种本源上的异化。 “简而言之，就是‘身为世界核心的神明彻底失控’，所以这个世界依然无法保住。”说到这，端玄冷笑一声，“即便让今霏失控的真正源头是贼老天。” “除此之外，应该还存在第三种局面吧？”玄览继续推测，“比如，白狮神明通过另一种方式自我软禁，这个世界保持美好与祥和，但您作为历劫者却是彻底失败，并且，箱庭的存在与覆灭只在天道一念之间。” “对，如果今霏什么也不做，那她就永远无法夺回自己的小世界。”端玄叹了口气，“说实话，我还真担心过今霏会不会被这个‘完美箱庭’迷惑住，幸好她最后选择逃出来了！” 玄览点头表示理解，她频繁打开传影镜窃听齐然与今霏的对话，也正是怕出现第三种局面。 若真如此，即便她能采取强制手段带走今霏，但今霏的精神仍会被困于天道的桎梏，不管逃出去多远，她一定会重回天道的牢笼。 “至少这三种情况，我们都不能让贼老天如愿抵达结局！”端玄语气严肃，“但问题又来了，如果我们一心疲于应付三种be结局的降临，破局又会变得遥遥无望。” 这回玄览没有立刻接话，她仍在思考一个万全之法。 “我们可以先确定一些必须达成的基础目标。”端玄用爪子戳了戳她，“比如，‘谁都不能死’、‘研究抑制异化的方法’、‘控制全部的弑神者’。” “……但光是‘研究’这个目标，恐怕就要花费很长的时间。”玄览一怔，忍不住提醒，“我们在这个世界最缺的就是时间。”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不需要。”端玄却道，“我如今既是神明，又非神明，今霏供应的灵果我也吃了不少。要是我一直没有发生异变，那么我就是破局的关键。” 这是她根据伏笔之中自己遗留意识的暗示猜的。 自己明知天道一定会耍赖，却还是没留下关键线索，只是强调务必保护好玄览，这也从侧面反映出一点：她确信，自己这个历劫者能够在失忆及失去实力的双重前提下破局。 而失忆状态意味着失去重要经历的应对经验，实力全失意味着失去特殊法术的支援。 那么抛开这两者，目前她还剩下的，除了跟玄览黏黏糊糊的记忆，也就只有一具血肉构成的身体了。 “我的血肉和体质，都是破局关键。”端玄又向玄览强调了一遍，“你甚至现在就可以用针管法器抽我的血，提取可用抗体了。” 玄览用力咬了咬下唇，沉声道：“不知您是否还记得《十二生肖》这部老动画？” “记得，是很多人类公认的童年阴影，怎么了？” “五彩鸡为了救中毒的人和动物，流尽了自己的血。”玄览说话时，将怀中的猫咪搂得更紧。 端玄差点被她搂得岔气，边咳嗽边反驳：“我哪有这么容易死？！” 玄览却不吭声了，只是将脸埋进柔软又温暖的毛茸茸里，让自己的气息完全笼罩小猫咪。 “行啦，你再这样吸猫我可要窒息了……”端玄无奈，但还是放松身体给她贴贴，并没有再抬爪阻止她的吸猫行为。 她其实有点无措，只知道玄览此刻十分不安，并不清楚该如何为玄览缓解这种不安。 加上她“司命神”的身份，以及穿越前屡次完美执行任务的经历，即便她拿“这都只是最坏的计划”来安慰，玄览也没法不去考虑她提出的那些未来。 她唯独能确定的是，自己吸毛茸茸的时候确实会得到极大的放松，尤其是可爱的小猫咪……于是她就尽心尽力扮演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猫咪，被吸得狠了，还会发出几声极像的“喵喵”来抗议。 至少，这样能让玄览暂时沉浸在一种比较放松的状态里。 结果端玄扮着扮着，却发现玄览的气息渐沉，好似睡熟。 直觉让她忍不住凝出一缕灵力，轻轻拨了一下玄览的眼皮，果然发现对方睡着了。 这倒也不奇怪，玄览从一大早就开始连轴转，接应完齐然和今霏，回来就是长达一小时的持续补灵，拿到足够的灵力又去撑起隔绝屏障，其体力和精力的消耗量确实已经到了极限。 先前她没睡着，应该是讨论要事时神经还紧绷着，一放松下来便撑不住了。 端玄有些心疼地蹭了蹭她，小心从她怀里钻出去，通过床边的等身镜子返回外界，将玄览的身体摘下眼镜、摆好睡姿，最后再为房间的小窗户施了个遮光法术。 “安心休息吧。”她低声道，“接下来该我出力了。” - 尽管玄览已经在不自觉的情况下陷入沉眠，然而她的意识仍在活跃。 “我为什么还没做梦？”她恍恍惚惚地想，“我应该做些梦，梦到些……能为大家提供帮助的记忆……” 可她越是这么想，越是被困于一片漆黑，唯有源自端玄的记忆还时不时在“眼前”浮现。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才听端玄讲述了她们的过往，她潜意识开始自动补全每个只有端玄的画面。 ——独自生活在公寓、独自用餐的端玄，对面多了一把椅子、一副碗筷，一位和端玄一模一样的白衣女子端坐她对面，娴熟地为她夹菜、盛汤。 ——独自洗浴的端玄，身后多了个为她擦干头发的人。她们一起淋着同样温度的暖水，最后分别换上风格截然相反的睡袍，有说有笑地走向卧室。 ——独自作战的端玄，无论何时身旁都跟着一抹白影，谁见了都忍不住夸一句“你们真默契”，但唯有她们知道，这份默契源自长年累月积攒的陪伴与磨合。 …… 沉浸在这些记忆的深海里，玄览感觉自己的思绪也变得轻飘飘的。 她好像在不经意间找回了自己的归处。 梦境之外、现实之中，她下意识靠近了身边唯一一个热源。 令她熟悉又安心的怀抱立刻将她拥住，她甚至不用怎么动，就能轻易在对方怀中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位置。 “端玄……”她低喃了声。 “我在，什么事？” 一时间，她竟分不出这是梦中的端玄在说话，还是梦外的端玄在回答。 但她还是依着此刻的念头，继续说下去：“我梦到我们了……全部。” 第59章 然而她说完又想起这个“全部”是有限的，张口正想解释，眉心却贴来一点温潮。 “乖，先睡一觉。” 她还记得自己最听这人的话，于是便昏沉沉地睡去了，这回是真睡熟了。 - 哄睡差点离开浅梦的玄览，端玄抬手点了点自己的眉心，感受着躲在识海一动不动的伏笔，无声叹了口气。 “哪怕没有时间限制，也不能以失忆状态在这儿待太久了。”她心想，“恢复记忆的执念要是太深，会入魔的。” 这或许就是她们并未讨论到的第四种局面吧？——无论历劫者还是陪伴者，只要记忆迟迟不恢复，就会在这种难以察觉的内耗中心生梦魇，继而堕魔。 神明的血契法器在历劫时由妖堕魔，这亦是绝望和崩溃成功降临的体现。 所幸，她们互为彼此的“剑”，也互为彼此的“鞘”。 利剑无鞘便会刚过易折，但她们总有对方作自己的情绪稳定剂。 第55章 萤火暗森14 确定玄览一时半会儿不会醒, 端玄静悄悄地离开了房间。 她还要将新的推测和计划告诉队友们。 一刻钟后，小屋内被当作固定会议室的房间又是一片死寂。 霜宿和静潭已经回应神明的召唤赶来了，听完端玄的四种假设后, 霜宿忍不住叹气：“性情再温和的妖，也见不到美好的事物被破坏得粉碎！更何况, 萤火之森还是我们生活多年、无比眷恋的乐土！” “掌管世界的神明失踪, 末日降临, 无论有什么隐情，对神明的怨恨自然会无可避免地出现。”静潭沉声道，“如果天道要归还我们在无光深渊的全部记忆, 我觉得‘弑神者’一定会存在。我们得想办法把他们找出来, 然后控制住。” 风声也点头：“我们真正的敌人是天道, 并非白狮神明。绝对不能让谣言和绝望再次散播开来！” 三位神使互相对视，只一个眼神，便知道彼此在意和担心的事与自己一致。 ——如果让深爱这个世界的白狮神明亲眼目睹大家的绝望, 亲耳听见哀鸣与咒骂, 祂会不会觉得“是我给这个世界带来了灾厄”，继而选择逃离这不可挽回的局面, 甚至通过自裁来归还灵力？ 也无怪她们多想, 经历过末世，她们便知一个个体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 绝望和崩溃总会来得悄无声息, 即便是神明也不例外。 正因此, 她们会优先考虑尽可能避免这种糟糕局面的出现。 “我有个想法。”齐然开口，“白狮神明既然能感应除我以外全部的神使, 应该也能效仿天道降下‘神谕’吧？我们能不能赶在天道的神谕降临前, 跟大家解释一下真相？” 有其他神使在场，她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再喊今霏的昵称。 “我正有这个打算, 但考虑到‘人心难测’，我认为不能将真相原原本本告诉神使们，而是要适当进行引导。”端玄推了推眼镜，“就比如，霜宿殿主所说的‘我们的敌人是天道’，得把‘天道’改成‘未知力量’。不然，光是‘天道’这个身份就会让神使们恐惧。” 交流情报的时候，她就已经打好了腹稿，此刻便看着今霏说：“我给你一个参考，你如果想不到更好的，就背下来照着念。” 她清了清嗓子：“有来自界外的未知力量想要毁灭这个世界，祂趁我离开之际，先让灵气枯竭的末世降临，令你们饱受折磨。” “待我回来救世之后，祂又铺开幻境软禁了我，并将你们的意识也一并投入这方堪称完美的乐土幻象之中，甚至还将协助我的另一位神明污蔑作‘弑神者’！不可饶恕！” “如今我已经从祂的掌控里逃脱，祂便妄图令末世再临！除了灵气枯竭，这回祂竟从我的灵力下手，你们以我供应的灵果为食，当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以防万一，我希望你们能在一切还未发生之前，聚集到我身边来。” “我会暂时收走你们的灵力，并给予你们庇护，直到一切恢复如初。如果你们仍想保留力量与敌人战斗，我也会为你们提供用来对抗未知力量的抗体。” “当然，如何选择皆由你们自己来定。我只愿大家都能活下去，再次坚持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刻。” “这、这样真的可以吗？”今霏听完震惊不轻，“万一神使们恢复记忆，发现细节对不上，或者天道新降下的神谕处处针对这番话里的漏洞……” “天道既然要毁灭这个小世界，那祂对于居住在这里的神使们而言，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敌。”端玄解释，“而你却是亲自照顾过此界生灵的神明，立场上，你和神使始终是一致的，除非你突然投奔天道。” “我不会这么做！”今霏立刻摇头，“我必须取回我的箱庭，彻底结束这一切！” “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毫不动摇、永不妥协，那就坚信一定会有站在你这边，帮你一起对抗天道的神使们。”端玄点头，“此外，这期间你还需要再做一件事。” 今霏忙认真聆听。 “这件事虽然必须由你主导，但我希望你能借此来团结神使们。”端玄说，“不管是无光深渊还是萤火暗森，你原来的箱庭已经被天道完全掌控了。在取回、复原它之前，你得给神使们造一个‘安全屋’，让大家一点点从劫难带来的阴影里走出。” 她顿了顿，“这么做也是为了验证一件事。你既然是司养神，又成功创造过一方小世界，并且如今也有着用之不尽的灵力，那么同样的事，你应该能够成功第二次。” 在场的神使们一时间没能明白端玄的意思，今霏却是立刻理解了。 “就像我明明可以待在相对安全的神殿，但如果要破局，我就得离开神殿，另外开辟一个领地。”她说，“其实就是为了逃离天道的控制。等事情解决、箱庭取回之后，我想重回故地也好，直接在新领地上发展也罢，总之主动权都在我这里了。” 说到这，今霏紧绷的神情也放松下来：“也许，从各种意义上摆脱天道的约束，便是破局之法。” “不错，你领悟得很快啊！”端玄夸赞道，“但具体要怎么才能构建一个‘箱庭’，只靠失忆的你是很难做到的。除此之外，我想向你确认一件事。” “请说。”今霏语气恭敬。 “你真的直到现在也没想起当年创世的细节吗？”端玄问。 今霏一怔，下意识点头：“是的，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不对，你已经恢复过记忆，但dlc的开启又将那些记忆抹去了。”端玄却摇头，“其实当时神使们讲述时，即便你能与她们共情，但也不过是在旁观者角度听了些美好的过往。” “唯有你真正回忆起一切，尤其是回想起自己亲手所做的一切，才会真正发自内心感到愤怒和悲哀。” 端玄还记得，在无光深渊听神使们对今霏讲述过去的美好时，伏笔自行跑了出来，似乎希望她用自己记录些什么。 于是她便依照直觉，在灵笺上记录下了神使们描绘的旧时场景。 如今她已经知道，伏笔是自己历劫前留下的后手，不到关键时刻不出来，那么当时被她记录的事件，必定会成为关键线索。 哪怕她只是根据事件进行大胆猜测，再匪夷所思的想法，或许也是最接近真相的。 今霏不知端玄为何如此笃定，但她愿意相信这些，当即蹙眉尝试回忆。 “这种记忆还有什么抹去的必要吗？”齐然不解，“不管怎样，白狮神明都不会放弃这个世界。” “如果今霏保留自己创世的细节记忆，那她大概会一眼认出这是个被美化的虚假世界。”端玄说，“抹去这部分记忆，多少能让亲身经历过末世的今霏眷恋这份突然到来的宁静吧。” “……明白了，眷恋就会不忍心打破宁静。”齐然点头，说完话便若有所思。 “我的力量暂时还受限，除了给你们出谋划策，大概也就只能提供点血液作抗体了。”端玄捋起衣袖，从储物戒里取出针管模样的法器，“我不太擅长研究这种东西，但可以教你们怎么用提取抗体的法器。” 趁着自家镜子还在睡觉，她得赶紧把自己的血贡献出来。 - 玄览一觉醒来时，发现房间已经变得昏暗了。 毛茸茸的猫尾巴忽然扫在她的手背上，原本挨着她怀抱歇息的猫咪慢吞吞走到她面前，卧下去揣起爪子。 玄览伸手捏了捏猫爪，轻声问：“我睡了多久？” “也没多久，天刚黑。”端玄答，“夜晚正是行动的好时机。” “今晚可有什么计划？”玄览追问。 “跟‘弑神者’过过招吧。”端玄翘起尾巴，伸了个懒腰，“我让今霏对全部的神使抢先下达神谕，如无意外，今晚应该会有不少妖物找过来。” 玄览不紧不慢地撑榻坐起，拿过枕边眼镜戴上，将猫抱起，温声道：“看来在我休息时，您又做了不少事。” 第60章 “那肯定，我总不能真摸鱼一整个副本吧！”端玄笑了笑，还没来得及继续跟她讲计划，眼前玄览的脸就忽然放大。 随后，她就感觉自己被用力嗅起来。 从猫耳尖到后颈，再到爪子和尾部……每一处妖物采血专用的位置，玄览都闻遍了。 直觉令端玄打了个激灵，心想这镜子该不会是在确认有无血腥味，嘴上却装作完全没料到：“哎哟，怎么有人一睁眼就吸猫——” “谁让您如此可爱。”玄览凑在折成飞机耳的猫耳边，声音轻而酥，“不过，您使用了消除气味的法术吧？” 端玄一怔，在撒谎和直言里纠结半秒后，她果断选择了坦白：“你也太敏锐了吧？这都能发现？” 她做了措施都瞒不过这镜子，撒谎八成也没大用。 “毕竟我睡前最担心的就是您献血，醒后自然要好好检查一番。”玄览轻飘飘地说，指尖在猫肚子上划拉，“放了多少血？” “倒是没多少……”端玄自知理亏，蜷起四爪和尾巴，老老实实回答，“异化还没那么快，我只是先让她们提取些血清留着，方便糊弄投诚的神使们。” “取了哪里的血？” “是人形取的，就……静脉采血，在胳膊上。”端玄正想变回人形，却被玄览托住后爪，放在身前的被子上。 她要是这会儿变人，那就是直接坐在玄览的……咳，姿势着实有点尴尬了。 第56章 萤火暗森15 没法化人的端玄蹲坐在被子上, 离开也不是，留下也不是，只得仰头看向玄览。 “不必证明, 我还是信得过您的。”玄览一如既往温和地笑了笑，“不过您特意来守着我睡醒, 应该不是只想被我揉毛吧？” 说话时, 她的指尖正在抓挠小猫咪的背部毛, 捋得端玄享受地眯起眼睛。 “屏障外侧和神使们的临时住处，都需要你的镜子作监控。”端玄说，“临时住处今霏已经搭好了, 大概可以容纳五十名神使。要是以后投靠我们的妖物变多, 可能还得麻烦你扩大一下屏障范围。” “明白了, 我会尽力筛选掉动机不纯的妖物。”玄览点头，“那么，您吩咐今霏下达了怎样的神谕？我需要听一听。” 端玄便原话给她复述了一遍, 而后补充道：“她自己喊话的时候, 把语气稍微改得温和了点，不过最关键的都在。” 玄览想了想, “我记得无光深渊有不少仍拥护今霏的神使, 今晚他们应该都会来，并且今晚是投靠数量最多的时候。如果我是‘弑神者’, 我大概率会挑选今晚混入投靠者们。您已经想到要如何鉴别‘弑神者’和正常神使了吗？” “没有, 所以只能把他们全部都控制起来。”端玄说，“我认为敢在今晚动手的‘弑神者’, 大都有勇无谋。反而是积恨至深者, 不会贸然出手。毕竟他们如果保留了无光深渊的记忆，就该知道在我们手下翻不出什么浪。” “那要是他们真的持有天道给予的秘密武器, 或者献祭自身性命进行突袭呢？”玄览耐心确认这些细节。 “那他们一击即中的目标九成九也是今霏。”端玄站起身，“针对这种可能性，风声她们已经做出了一个替身。” “替身用风声木制成，能够通过感知周围情绪，做出简单的反应，内部被今霏放入一些模拟灵力循环的‘经脉’，再加上我亲手施加的障眼法术，只要两个今霏别同时出现，是很难分辨真假的。” 玄览点了点头，稍作思索，确认没有遗漏的地方，这才抱起猫，掀开薄被下榻。 端玄跳下床，化出完整的人形，坐在床沿说：“今晚齐然不参与行动，她直接接收了今霏的大量灵力，虽然已经注射了我的血清，但还是需要静坐观察几天。今霏还有别的事要做，也不跟我们一起。” “无妨，战斗我应付得来。”玄览换上一套方便行动的白衣，佩戴好各种法器，与端玄一起走出房间，再去往屋外。 夜幕降临，风声的领地却与她记忆中的相差甚远。 她们居住的小屋不仅焕然一新，还挂上了各种作装饰的灵植和冰蓝色的灵力灯，房屋周围的空地整整齐齐铺上石砖地板，划出小径。 多盏暖橙色的灵力灯悬挂在路边复古风格的灯架上，每盏灯的后方，都搭建起一座配色温馨的小木屋。 玄览初次张开的隔绝屏障范围并不小，足够五十座小木屋连成一条长街，木屋之间不仅摆放着郁郁葱葱的灌木丛、色泽淡雅而令人安心的鲜花，还种着参天灵木，枝杈间甚至有萤火虫飞舞，一眼望去生机盎然。 “喏，这些是我特意让今霏重新布置的。”端玄邀功似的向新建筑摊开手，“如今具有创世能力的司养神在我们这儿，那‘安全屋’自然要布置得像个‘众妖眷恋之地’。” 玄览有些意外地推了推眼镜，好奇问：“神使们是不是也出谋划策了？” 端玄笑着点头：“对，她们经历过最美好的世界和世界的末日，很清楚什么样的陷阱最诱人。” 她们很快见到了风声、霜宿和静潭。 三位神使皆换上冰蓝色的长裙，头戴“勿忘我”花环，眉心、手臂之类的地方还画着“勿忘我”的花钿，从头到尾都是白狮神明最具代表的特征。 “二位大人晚好。”风声恭敬地与她们打招呼。 这回轮到端玄惊讶了：“服饰又是谁的主意？” “我们自己想的。”霜宿道，“我们自愿接受白狮神明的庇护，即便神明从未要求我们穿上与祂相关的衣服和饰品，但我们听齐然说，神明们其实很爱看信徒穿戴这些，于是自作主张了。” “齐然这提醒确实不错，没准今霏现在正偷着乐呢！”端玄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对了，趁着神使们还没来，先帮我们一个小忙吧。” 玄览适时凝出数面镜子，告诉三位神使该将它们放置何处。 神使们安放镜子期间，她则和端玄离开隔绝屏障，去附近放镜子。 尽管今霏离开神殿的时间并不长，但灵气枯竭降临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她们很快就发现附近的灵木已经有了枯萎的迹象，不一会儿，又在溪流里看见了翻起肚皮、浮上水面的死鱼。 “这个‘箱庭’被天道肆意糟蹋，只怕很难复原了。”端玄轻叹一声，蹲下去捞起死鱼，指尖泻出无色的灵火，转眼将整条鱼烧为灰烬，撒入水中，“我让今霏重新创造一个箱庭，但其实我也没法保证，那个箱庭究竟是否可以成为能够让万妖重新开始生活的世界。” 玄览信手将一面镜子安放在溪水中，轻声道：“说到底，这是今霏神明自己的世界，您为她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也是啦。”端玄洗了洗手指，站起身，“但我这个人总是爱管闲事，总会想着尽力去拉朋友一把。” 她现在已经默认齐然和今霏是自己的朋友了，既然是朋友，她帮忙时就容易下意识竭尽全力。 “所幸，今霏神明并未辜负您的信任。”玄览淡淡地说。 她的语气令端玄诧异转头，随后无奈一笑：“你对她的意见还挺大嘛！不过每个个体的情况都不一样，我能轻易做到的事、说出的话，放在今霏身上会难比登天，这其实是很正常的。” 玄览没再作声，只是默默走向下一个安置镜子的目标地点。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生气，明明端玄是自愿选择这个世界进行历劫，今霏也在努力改变和挣脱天道的束缚，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右手忽然被牵住，追上来的端玄有些尴尬地向她赔了个笑：“我应该说错话了，虽然一下子没想到错在哪……但还是向你道歉，对不起啊！” 由于没有恢复太多跟恋人一起生活的记忆，端玄只能凭借直觉去跟玄览相处，觉得是自己错了就直接滑跪，事后再复盘或者思考该如何补偿。 其实玄览也只是忽然无名火起，一时间找不着缘由，闻言摩挲了一下端玄的手背，用小指轻轻跟她的手指勾了一下，允许她牵住自己，算是原谅。 她们就这样沉默地牵着彼此，一路走，一路继续放镜子。 大概放到第六面镜子时，玄览忽道：“两点钟方向来了六名神使。” “走！去会会他们！”端玄立刻竖起耳朵，进入备战状态。 她被玄览带着传送到目标所在地附近，刚看清那六只妖物的模样就愣住了。 “您认识？”玄览问。 “……也不算认识吧，刚来这儿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端玄轻啧一声，“那会儿我还是只小猫咪，他们接到神谕，在找‘弑神者’。但他们发现我之后不敢上前确认，怕认错妖会伤到我，最后就被齐然捡漏了。” 她甚至还记得六只妖的气味，豺、狼、虎、豹各一只，还有两只妖是有着鱼尾巴的鲛人，瞧着像一对孪生姐妹。 “看来那时的他们都是善妖。”玄览说，“现在就未必了。” 第61章 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通过镜子听到了六只妖的争执内容。 “一定是陷阱！那么多神使都在观望，没有第一时间去，你们急什么？！”豺的脾气比较差，说话也很直接，“无光深渊的经历还没让你们长记性吗？！” “可白狮神明回来了呀！”年轻些的鲛人反驳，“我们自记事起就受白狮神明照顾，神明也说了，导致末日降临的是敌人，祂是回来救我们的！” “白狮神明根本打不过那家伙！祂怕是要把我们都献祭散灵，才有力量与之对抗！”豺气恼道。 “随便你怎么想，反正我依然相信神明大人。”斑纹虎头也不回，继续赶路，“更何况如今神明并非孤身一人，不是还有另一位神明么？你们既然恢复了无光深渊的记忆，应该也知道那是怎样一位强者吧？” “你在说‘弑神者’吗？就那只我一巴掌下去看着都要死的小白猫？”红色毛皮的狼轻嗤一声，“祂与天道对着干，如今力量怕是被大削，不做拖油瓶都不错了！” “看不起就别跟来，我们姐妹四个足够自保了。”年长些的鲛人冷声道。 豺与红狼对视一眼，依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我们这不是不放心，毕竟一起生活那么多年了。”豺叹气，“万一神明真把你们散灵，我们也不想独活，没意思！” “能不能闭嘴！”一直没说话的雪豹张口就怼，“唧唧歪歪一路，烦死了！” 玄览原模原样跟端玄复述了一遍他们的对话，端玄边通过镜子观察六只妖，边托着下巴陷入思考。 “你觉得他们之中就有‘弑神者’是吗？”她问。 “是，但线索还不够明显，我无法确认到底谁才是。”玄览点头，“伪装成支持者是最好的选择，可那只豺妖和红狼又是发自内心不信任今霏神明。” 她从袖中取出一根风声木的枝杈：“这是风声交给我们的本命法器，能够感知目标的情绪变化。我第一时间将它传送到了最靠近他们的镜子旁，应该不会出错。” “那就都怀疑，全控制住，然后一个个解除嫌疑。”端玄已经从储物戒中取出了镇妖的法器，“准备动手。” 第57章 萤火暗森16 所谓的“控制”, 并不一定需要武力压制，精神系法术在这方面的用途就显得格外广泛。 端玄的初步计划是，用驭妖铃迷惑六只妖, 由她们来主动将六只妖驱赶入“安全屋”，目的是为了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弑神者”原本该在路上完善的偷袭计划也会因此宣告失败。 但她暂时不确定, 萤火暗森的神使们是否也能被如今的自己轻易操控。 毕竟驭妖铃只能影响s级以下的妖物, 灵气枯竭刚在这个世界发生，妖物们的实力基本都在巅峰时期。 而无光深渊已经是灵力大幅度消耗后的世界，即便妖物们养蛊似的弱肉强食、壮大自身, 实力也远远不及现在。 于是玄览便需要在驭妖铃幻术失败的瞬间, 进行再度压制。 不过考虑到她的能力比较综合型, 这个环节端玄就交给她自由发挥了。 只要不危及妖物们的性命，不管是“物理控制”类的直接打昏，还是利用储物戒内的强力麻醉针, 又或是展开镜中世界作囚笼, 全凭玄览心情。 该说不说，默契高就是方便, 端玄只是稍微打了几个自己的常用手势, 玄览立刻理解了她的作战计划。 她们悄然接近六只妖，最终分别落在能够以最快的速度互相支援、且互相配合的位置。 端玄已经取出一张幻术符, 贴在驭妖铃上, 待玄览准备完毕，便轻轻晃动手中的银色铃铛。 “叮铃——” 玄览埋伏在另一边, 就位之后, 她的全部注意力就已经落在了六只妖身上。 只见豺狼虎豹四妖第一时间相继出现目光呆滞的反应，但那对鲛人姐妹却瞬间警惕地背靠彼此。 “有幻术！是‘弑神者’吗？！”年轻的鲛人急道。 年长的鲛人并未回答, 而是微微张口。 惑人歌声自她口中发出，温和而妖媚。 伴随歌声响起，豺妖的目光开始恢复清明。 鲛人的歌声竟能和驭妖铃直接对抗！ 玄览没有急着动手，而是耐心观察了足足十秒，大致判定了一下鲛人能力的等级，这才扬手丢出三枚麻醉银针。 麻醉银针是她对麻醉注射针的改良版，体积小更容易携带和隐藏，玄览也更喜欢用这个。 差点清醒的豺妖再度失去意识，年轻的鲛人猝不及防，捂着脖子倒地，唯独年长的鲛人立刻将灵力聚集在中针处，边抵御强力麻醉药剂，边冷静地道：“阁下若是‘弑神者’，我可以与您联手！” “这就诈出来了？”端玄眯起眼睛想，“不对，既然他们推测偷袭者是‘弑神者’，也可能只是为了自保而撒谎，等哄骗‘弑神者’进入神明庇护的安全屋，再揭露对方身份，这样他们就安全了。” 她与玄览对视一眼，确定对方也这么想，便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银色面具戴上，打开里面能够改变声音的装置，冷冷一哂：“就凭你们几个歪瓜裂枣？本座只是稍作试探，你们便全军覆没！” “但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鲛人提醒，“而且我的亲友们即将投靠白狮神明，他们有不少都是白狮神明虔诚的信徒，阁下若放过我们，我可作您的内部眼线！” “你卖队友倒是够干脆啊，看来你应当也恢复了无光深渊的记忆，还是个识时务的。”端玄故意阴阳怪气，“来说说吧，你有什么办法向我证明你的忠诚——不会背叛‘弑神者’，更不会将自己被胁迫的事告诉神明们。” “我可以用言灵封印此事，也可以用我族的‘鲛人泪’抽离本命灵识交给您保管。”鲛人仍捂着中了麻醉银针的部位，然而意识却越发清晰，“但这两种保证手段均有漏洞可钻，不如由您来为我加上桎梏？” “这家伙倒有点意思。”端玄又想，“她不仅不怕驭妖铃，还能免疫强力麻醉剂，这会儿又打算试探能否与我近身接触，莫非还想反杀‘弑神者’？” 想归想，她表面上却道：“既然如此，那就免谈！” 暴露是不能暴露的，更何况她们只是想控制对方，尽可能避免不必要的战斗。 端玄话音刚落，就见一道白影自林间一闪而过。 玄览不知何时打开了鲛人身后的传影镜，障眼法铺开之时，她传送过去一个纽扣大小的法器，令其贴在鲛人颈部，当即把她电晕过去。 但在被障眼法干涉的鲛人视角，她会误以为自己是受了致命伤而昏倒。 “除了这名鲛人，其他妖物应该都没达到s级。”玄览边对端玄说话，边令传影镜放大，将六只妖先后传送到领地附近，“虽然无法确认是否有‘弑神者’混入其中，但控制起来暂时还不成问题。” 端玄点了点头，在用于传讯的特殊灵笺上写下最新情报，共享给留在领地的今霏和神使们：“那就让她们先安置吧，留心一下年长的鲛人。” 等六只妖全部被送走，她来到玄览身旁，托着下巴皱起眉：“难道是因为神使们都恢复了无光深渊的记忆么？刚才他们的对话你也听见了吧？大多数神使居然又在观望，而不是如我们料想的那样聚过来。” 同样的事，她记得在无光深渊也发生过一次，那时是她让齐然散布自己这个炉鼎的消息，打算以身作饵钓殿主们上钩，结果妖们反而都怕得不行，最后还是得她们亲自找上门。 玄览也觉得困惑，想了想，提议道：“可否需要我带您走水路，去神使们的领地探探？” 她早就拿到了神使们领地的水井分布图，即便灵气枯竭，只要水流还未断绝，水路依然可走。 监控镜都布置好了，端玄心想守株待兔反而是浪费时间，便点头应下。 但准备出发之时，她却拒绝被玄览放入镜中空间。 “虽然今霏亲口解释了我的身份，但我认为还会有妖坚信天道的神谕。”她说话时，已经相当熟练地变回小猫咪，跳进玄览怀里卧好，“你不如就这么抱着我出现在神使们面前吧，正好也观察一下他们的反应。” 这并不是她的恶趣味，她只是想以此来确认一下，神使们对于天道和今霏的信任到底各占多少。 天道让神使们恢复在无光深渊挣扎、苟活的记忆，并非毫无意义之举。 正如风声、霜宿她们所说的那样，不管到底有多少隐情，在她们这些原住民看来，其实就是白狮神明顶不住来自天道的压力，才会选择弃世而去。 这也是为什么陆厉殿主会坚信白狮神明斗不过天道——要是今霏真有反抗的能力，末日何至于降临在这片乐土上？ 哪怕今霏再诚恳地进行澄清，已经发生过的悲剧所造成的伤痕，也依然会留在神使们心中。 因此，神使们的怨恨与不信任定会存在，而今霏也只能靠漫长的时光去一点点疗愈他们。 第62章 这件事落在端玄这个在未来都市生活过的住民眼里，目前最有效的措施，就是“密切关注群众的声音”。 尽管这种事她并不擅长执行，但如果只是“观察”和“总结”、“复盘”，还是比较容易的。 她思考时，整只猫已经被玄览裹在了透明的灵力保护罩里。 玄览很快就挑好了出发地点，抱着小猫咪纵身跃入附近较深的溪流之中。 - 同一时刻，“安全屋”内。 正盘膝感知内息变化的齐然蓦地感觉识海里多了什么，不等她反应过来，便听见一道男女莫辨、几乎没有起伏的熟悉声音在脑中直接响起： 【白狮神明已死亡，天地灵气即将枯竭。外来的弑神者伪装成白狮神明，其灵力足以异化一切，引发新的末日。请诸位神使务必尽快击杀弑神者。】 【此外，为协助诸位应对灵气枯竭，已投放一名可被诸位感知实时方位的炉鼎。该炉鼎罪盈恶满，可随意取用。】 “今霏！！”齐然立刻叫出今霏的名字，甚至还没收功就睁开眼睛伸出手。 直到触碰手感熟悉的毛皮，她才松了口气，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烈咳嗽，赶紧调整紊乱的内息。 今霏为了让她安心，有意变回本体陪着她，让她一卸力就能靠在自己身上。 见状，她吓得赶紧变回人形，将齐然抱在怀中问：“你怎么啦？！是哪里不舒服吗？” “咳咳……没有！是——”齐然甚至还没说出“神谕”二字，就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顿时皱紧眉，朝今霏无奈地摇了摇头。 今霏让她靠在自己肩上，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忽然想到一个法子，忙问：“你是不是梦到天道把我怎么了？” 她还记得端玄在散会后特意叮嘱过自己，对付天道时，绝不能心慈手软，要敢于挑战既定的规则，比如，她得学会钻漏洞得到情报。 将这话问出口时，今霏还有点紧张，心也跟着嘭嘭直跳，生怕钻漏洞套话会伤到齐然。 齐然一听就心领神会，脑子飞速运转起来，很快便点了点头：“我梦见天道将你杀了，找了个替身当‘白狮神明’，偏偏神使们还深信不疑！” “我又急又气却一点也没办法，想找端玄商量，结果她不仅成了小猫咪，还变成妖妖都想抢夺的‘炉鼎’了！那叫一个惨！你是没能看见那情景！”她甚至为了骗过天道，相当入戏，语气“悲愤”，“还在无光深渊那会儿，她让我去宣传自己是炉鼎，结果神使们一个都不敢来！现在倒好，谁都能闻着味儿过来分一杯羹！我都替玄览不值了！！” 今霏边连声安抚，边努力去提取她话中透露的情报。 ——新的神谕是天道否认了自己的神明身份，真打算借神使之手杀她了？神使们能感知端玄的位置追杀她了？ “那……那你知道端玄现在在哪儿吗？”她按捺住心中的难过与不安，试探着问。 齐然说话时就在感应了，闻言脱口而出：“在我们遇袭那座森林附近，陆厉领地的水井里！” 第58章 萤火暗森17 陆厉领地的水井旁, 玄览已经换上了端玄的黑色风衣，怀中抱着小白猫，正利用镜框上的法器观察周围。 这次身份交换, 是为了让神使们将曾经能够震慑自己的端玄和变为白猫的“弑神者”区分开，如果天道下达的新神谕恰好提及“炉鼎”, 这么做也能打消神使们对端玄的觊觎。 之所以选择陆厉的领地, 也是基于还在无光深渊时, 陆厉及其追随者对白狮神明表现出的极端态度，根据端玄的推测，极端声音聚集的地方最容易出现“弑神者”。 陆厉和他的猎犬部下承善早已被玄览捕获, 如今正关在风声领地的地下牢狱里, 但此时他的领地依然灯火通明。 “有不少妖物聚集在木屋内, 但隔绝屏障阻隔了全部的声音，可能是觉醒记忆后在商量后续计划。”玄览边通过法器观察，边对端玄说, “需要我现在就进去吗？” “你想去就去嘛。”端玄完全是无所谓的态度, 她根本不担心玄览会摆不平这些妖，只是不忘叮嘱, “试探结束后最好直接弄晕, 尽量别给他们留下心理阴影。” 即便玄览从表面上看既温柔又随和，但端玄十分清楚她“非人”的一面, 尤其是战斗的时候。 如果她不给玄览提限制条件, 这镜妖动起手来简直就是一台“绞肉机”，除非对方还有存活价值, 她才会考虑手下留情。 “明白。”玄览向她示意了一下自己手中的驭妖铃, 随后抱着猫大步上前。 她甚至还礼貌地敲了敲木门，大概等了五秒, 也没见妖过来为自己开门，这才自行破去门上屏障，推门入内。 屏障一除，端玄就闻到一股子乱七八糟的妖味儿，抬头看见一屋子妖围坐在木桌旁，大概有十来只，都是生活在森林里的种族。 “炉、炉鼎？！”有一名兔妖甚至认出了玄览，顿时忍不住惊叫出声。 “晚上好啊，看来大家的记忆都恢复了？”玄览揉着怀中猫，效仿端玄的语气，向所有妖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在讨论什么计划？让我也听听呗。” 瞥见屋内还有空地，她抱着猫从容走过去，从储物戒里拿出一把椅子坐下，悠然环视一圈。 这里的每一只妖，都是被她亲自审过、投喂过灵力的。 也许是因为她的压迫感太强，又或者是无光深渊的记忆让妖物们意识到了熟悉的危险，玄览目光所及之处，每只妖都下意识偏开目光，连与她对视都不敢。 “……您不是白狮神明的协助者吗？为什么会跟……‘弑神者’在一起？”良久，一名背生双翼的羽妖诧异又小声地问，目光十分警惕。 “怎么想都是我把‘弑神者’收服了吧？”玄览举起小白猫，用脸颊蹭了蹭猫背，而端玄也配合着轻轻“喵”了一声，装出一副服帖模样，“难道你们又接到了新神谕？并且神谕还说我俩是一伙的？” “这倒没有！”羽妖忙摆手，“新神谕只说……只说要我们杀了‘弑神者’，并且还投放了一个能够被我们感知实时位置的‘炉鼎’，供我们取用……” “呵，真正的敌人又开始造谣了。”玄览轻嗤一声，“那就麻烦你，原模原样复述一遍新神谕的内容吧，我也好及时调整计划。” 羽妖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了，但在她鼓励的目光注视下，还是乖乖讲了他们新接到的神谕。 屋内众妖大气不敢出，甚至还有妖帮忙补充羽妖漏掉的词句，生怕“端玄”发怒牵连自己。 “白狮神明已死？尽瞎扯。”玄览听完就骂，“祂如今正在我们的领地里创造新的世界，等那个世界完成，便能将你们转移过去。如果你们不放心或者想见祂，祂的神谕你们应该也听见了吧？去祂身边住下，接受庇护，抵御真正的‘弑神者’。” “新的世界？！”一惊一乍的兔妖关注点也与众不同，“那我们这个世界岂不是被抛弃了？！” “你们没有发现么？这个世界早已被未知力量肆意玩弄得不像样了。”玄览反驳，“难道你们觉得，住在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降临末日、不知什么时候记忆会被突然抹去、不知什么时候平时吃的灵果变成让你们身体异化的剧毒的世界，并且在那股力量的左右下苟延残喘就很好吗？” “我知道你们对白狮神明有怨言，但想要居住在安定的世界，过上旧日那般宁静的生活，也是你们在末世挣扎时梦寐以求的吧？既然如此，我们便是同一阵营的。” 她拉回原本的话题，郑重而严肃地说下去，“因着你们实力不济，那股未知力量就由我们这些做神明的去对抗，你们的敌人，只有真正的‘弑神者’。” “恕我直言！未知力量其实就是‘天道’吧？”一名鼬妖开口，“我们要如何相信，这回就能得到真正的解脱，而不是永无止境地卷入神明与天道的拉锯战里？” “是啊！我们、我们不想再成为你们牺牲品了！”又一个声音小声说。 “很抱歉，这件事恕我无法保证，信与不信也只取决于你们自己。”玄览摊手，“我们能提供的，依然是相对外界来说更安全的庇护之地。” 她挥袖召出一面等身大镜，已被风声她们安置在“安全屋”各处的传影镜纷纷投来实时影像，既有领地全景，也有供神使们休憩的小屋内景。 “还在无光深渊的时候，我们就尝试建立过庇护之地。那时的条件虽然差，但你们既不必担忧被杀或者被捉去散灵，也不必每天为了灵力摄入发愁。”她边关注众妖的神情和反应，边继续说，“如今的庇护之地是由白狮神明亲自搭建，至少居住环境是舒适的。” “如果我们不愿去，你还会把我们捉起来强制‘庇护’吗？”坐在角落的一名熊妖沉声问。 “白狮神明的确希望大家都能活下去，哪怕是被软禁，但我向来认为‘良言难劝该死鬼’，不愿去自然是后果自负，我们可没精力时刻盯着你们。”玄览眯起眼睛，“当然，假如你们实在撑不下去，来向我们求助，这次我们必会回应。” 第63章 她打了个响指，等身大镜迅速缩小，最后变为巴掌大的一面圆镜，被她用灵力托着放在木桌上。 不等妖物们再开口，玄览起身收了座椅，直接通过传送镜瞬移离去，留下妖物们面面相觑。 “啧啧，真无情啊！” 走远后，端玄在她怀中嘀咕，“不过要是换成我，我大概也会这么说。” “大概因为我们都只是任务执行者，无法与任何一方感同身受，不管是神使们，还是今霏神明。”玄览轻轻抓挠猫毛，“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您也许不爱听，但我还是忍不住——他们是今霏神明的神使，作为创造了这个世界、并将万千生灵带到这里、又遗弃过他们的神明，今霏本来就有责任安抚他们，我们反而只是来替今霏收拾烂摊子的局外人。” “虽然这话确实不中听，但有一定的道理。”端玄轻叹一声。 她这会儿倒是想明白了，玄览会这么说，其实也不算对今霏有偏见，反而是在一次次提醒她：牢记她们是历劫者，目标是完成任务，时刻保持冷静与理性，切忌与这个世界的原住民过分共情。 情感既能成为推动进展的催化剂，也能成为拖垮重大事件的罪魁祸首。 她们在这个“箱庭”要做的，仅仅只是为今霏开辟一条破局的道路，让她自己做出选择，这样才能真正夺回这方小世界，以及神使们对她失掉的信心。 “接下来还要去别的领地吗？”整理完思绪，端玄主动问，且是以商量的语气，“以往的习惯告诉我，应该尽可能多地了解神使们的情况。但正如你所说，其实选择权都在神使们手里，信今霏的，哪怕亲友劝再多也会毅然投奔，不信今霏的，即便我们再耗费心思保下他们，事后他们依然会认定我们是在强制软禁。” “那么，我建议您只是‘看着’，不要参与，不要引导。”玄览说，“我也只在明显处给妖物们留下联络神明的镜子，由他们自己来选择是否被庇护。” 端玄思索一阵，拿出灵笺给今霏发了条传讯，将她们接下来要做的事通知她，随后看向玄览：“走吧，只做‘观察者’。” - 那之后的三天，端玄和玄览都只是“看着”，没有再闯入神使们的集会进行引导。 今霏创造新的小世界之际，倒是发来了回应，她认同玄览的提议，每个神使都是独立个体，他们理应得到自由选择的权力——即便这个选择是弑神。 这三天里，“安全屋”陆陆续续接纳了三十七名神使及他们的追随者，其中有五名奔着刺杀来的“弑神者”，均被风声、霜宿和静潭控制，押入地下牢狱。 一来就被关起来的陆厉和承善也恢复了无光深渊的记忆，但他们并未反抗，也没有要求神明释放他们，只是沉默地待在牢狱内，时不时在能被监视的空白灵笺上书写什么。 “他们明白技不如人，已经服输了。”负责监视灵笺内容的风声如此报告，“但他们依然保持幸灾乐祸的看戏态度，‘箱庭’究竟会走向何处，对他们而言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应该是他们依然不信任白狮神明，不觉得我们能从天道手中抢回这个世界吧。”端玄分析，“继续监视，其他几位‘弑神者’也一样，但不要太把他们的话放心上。” 风声点头，递上早已准备好的空白灵笺，正要请她帮忙施加监视术式，刚伸出的手却忽然顿住。 “……我忽然感应到了一股强烈的悲伤，是从白狮神明和齐然的卧房传来！”她立刻告诉端玄。 “先过去看看！”端玄顺势接过空白灵笺，起身赶去。 第59章 萤火暗森18 自从得知今霏的灵力会成为异化的源头, 而接收灵力最多的自己恐怕会成为第一个“感染者”，齐然便一直待在房间里闭关，监视内息的变化。 今霏放心不下她, 即便正在创造新的小世界，也时不时去看看她, 给她送些茶水, 以及为她定时注射端玄的血清。 考虑到诸多情况, 她们房间外的隔绝屏障是由端玄亲手布置的，这会儿赶过去之后，端玄稍作思索, 只解除了门上附着的屏障, 随后用力敲了敲门：“今霏？齐然？我有要紧事, 能否开一下门？” 正监视外界情况的玄览也在这时赶来，与跟随端玄的风声交换了个眼神，风声便默然告退, 去依照事先定好的计划做最坏的准备了。 端玄知道玄览一直在通过传影镜听着屋内动静, 自然也知道她此刻是为何而来。 她们默契而安静地等了半分钟，仍不见谁来开门, 只听到今霏“呜呜”连声, 似是嘴巴被堵住。 玄览这才上前一步，从门缝中探入灵力, 凝为薄薄的剑气, 一下斩断了木制门闩，推门入内。 却见今霏被赤红如火的触须缠住全身, 嘴巴也被堵上, 整个人被齐然紧紧抱在怀里，一见她们就露出求助的目光。 而此刻的齐然, 虽然上半身还是人形，但裙摆底下的双腿和豹尾已经全部变成了赤红的触须，甚至触须翻过来时，还能隐约看见有吸盘状的圆环密密麻麻连成一片。 听见她们进来的动静，齐然直勾勾地转头看来，一双灰绿色的眼睛赫然变为血色！ 但奇的是，她并没有对她们发起攻击，只是摆出警惕的防御姿势，同时将怀中的今霏抱得越发紧。 玄览摇动驭妖铃，如她所料不起作用，齐然既得了神明的力量，又异化成这副模样，综合实力已经超过s级了。 回想起强力麻醉针也对高毒抗的齐然无效，她犹豫了一下，握住端玄的手指，打算从储物戒里挑一件法器，强行将触须斩了。 “不必，我来。”端玄却阻止了她，撮指凌空画咒。 她的指尖被灵力划出一道口子，鲜血很快化作一个个咒符，在她的牵引下飘向齐然。 齐然依然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但这回二人都能注意到，她正在死死压制着什么，也许是在克制本能，不让自己去抵抗血咒。 于是血咒就这么顺利地落在她体表，印在皮肤上的瞬间，齐然蓦地痛呼出声，捂着腹部滚落在地，缠住今霏的全部触须，竟也奇迹般松开。 “幸好之前留的后手还有用！”端玄松了口气，赶紧上前抓住今霏的胳膊，分开她和齐然。 她在无光深渊刚与齐然结盟不久，便强迫齐然吃下了一枚控制类的法器，刚刚她尝试用血咒催动法器，这才让齐然的灵力暂时从源头被打散。 玄览也在同时出手，腕上手环瞬间化作暗金色的绳索，将齐然捆了个结实。 今霏狼狈不已，也许是先前堵嘴的触须放得太深，她咳嗽了好几声，才沙哑着嗓音解释：“齐然、齐然突然异化了……” “你的实力明明比她强，怎么不反抗？”端玄问。 “我、我担心我的灵力会进一步加快异化，而且我不想伤到她……”今霏很是尴尬地垂下目光，随后自责道，“她真的因为我变成了怪物！你的血清也不管用……” “冷静一点，你还能收回她的全部灵力。”端玄平静地提醒道。 她很清楚，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被情绪左右，乱了分寸亦是天道最想看到的局面。 “不行！我试过了，我的身体会排斥异化的灵力！”今霏红了眼圈，“我恐怕只能在异化发生之前，才可以收回神使体内的灵力……” “那她还保留神志吗？”端玄看向被玄览五花大绑的齐然。 “我不知道……”今霏摇头，“但我确信，她对我没有杀意，只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把我困住……” “今……霏……”齐然忽在这时开口。 她的气息非常乱，眉头因为丹田突然受到来自内部的重创而紧皱，一说话，血便从唇角淌落。 “我听着！”今霏忙应道，抬头一见齐然此刻的模样，眼泪就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别告诉……神使们……”齐然断断续续道，“不然……他们会弑神……绝对会……” 今霏此刻完全被悲伤的情绪浸染，听她竟然还想着保护自己，当即崩溃了：“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你变成这样——！” “不是你……是……天道……”齐然边说，边挣扎着看向端玄。 不等她恳求，端玄就一记手刀敲晕了今霏，随后将她塞进适时出现在自己身旁的传送镜内。 玄览手中飞速结印，先前被端玄打开一个口子的隔绝屏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合拢。 “你看起来仍能保持清醒，但异化之后形成的本能冲动又在疯狂冲击你的神志。”端玄走到齐然面前，凝聚灵力幻化成两只手，一只捏着她的下巴固定位置，另一只手则去翻她的眼皮，观察她的眼睛，“你想阻止今霏告诉我们这件事？……不对，准确来说，你只是不希望风声她们这些神使知道异化已经开始。” “是……”齐然虚弱地说，“但我……难以控制自己……” 第64章 她明明只是想抱住第一时间试图收回异化灵力的今霏，告诉她不要难过，结果脑中一片混乱，一股强烈的意识反复在她识海回荡——不能让今霏离开，也不能让今霏发出声音！ 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触须已经将今霏整个束缚住。 哪怕她想和这股意识对抗，可身体做出的行为反而更加极端，甚至差点要把今霏勒得窒息了。 端玄想了想，取出一支干净的针管，捋起袖子开始采血。 以防万一，风声提取她的血清给神使们用之前，都是稀释过的，现在，她想在齐然身上直接试未提取也未稀释的血。 “我接下来要做的试验，也许会失败，让你的异化程度进一步加深。”她边采血，边对齐然严肃道，“但既然今霏连回收异化灵力都没法做到，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哪怕什么都不做，你的情况也只会越来越糟糕，而不是稳定在现下……除非‘永眠处理’。” 这是灵力感染的逻辑，未来都市在一个特殊时期，曾经就有过这么一项研究。 而身为特殊种族——魔族的端玄，正好也是参与者之一。 “您随意……”齐然几乎不假思索就答应了下来，“但我希望……在无法挽回前……请您将我……永眠……” 早在与今霏互通心思的时候，她就已经想过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拜托端玄对自己进行“永眠处理”了。 至少这样做，她还有机会在一切尘埃落定时苏醒，恢复正常，继续陪伴在今霏身边，而不是作为一只失智的怪物，永远迷失在混乱而疯狂的意识控制中。 “我答应你。”端玄点了点头。 将血液注入齐然体内前，端玄忍不住看向负责控制齐然的玄览。 镜妖此刻神情平静，似乎是觉察到自己的目光，她才抬眸看来，眼中依然看不出什么情绪。 四目相对，端玄推了推眼镜，无奈道：“抱歉啊……” “不必道歉，现下确实没有更好的法子。”玄览反而向她笑了笑，“我会在补灵时，试着加强一下造血干细胞的活性。” 这些天，她也慢慢想开了，有些牺牲是必要的，也是只有神明才能做到的手段。 更何况，齐然的情况跟其他神使还不一样，没有哪个神使能像她这样大剂量接受今霏的灵力，哪怕以后真需要用血液而不是提取后的血清，对于端玄而言，需血量反而更少。 “到时候又要麻烦你了。”端玄轻叹一声，这才将排尽空气的针管刺入齐然的身体。 齐然闭上眼睛，努力加快“神血”在体内的流动。 但她丹田还损伤着，这么做的后果是伤上加伤，所幸玄览一直盯着她，一察觉到不对，便立刻出手阻止。 “交给我们，你只要放松身心，休息就好。”端玄也轻声安抚。 “我怕一睡……就是永眠了。”齐然露出苦涩的表情。 端玄明白她的坚持，便不再劝，只是拿出隔绝痛感的药给她服下：“你是高毒抗体质，我的止痛药对你虽然未必能起多大作用，但聊胜于无。” “神血”入体后的三分钟，齐然都没有任何反应。 但在进入第五分钟时，她的瞳孔猛地一缩，紧接着，身体也开始痛苦地剧烈挣扎起来。 殷红不断自她口中涌出，她只觉五脏六腑都在灼灼燃烧，剧痛几乎麻痹了她的神经。 ——“我会死吗？” 即便知道，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被“永眠处理”，齐然还是忍不住去想。 她还想到了此刻正静静躺在镜中世界的今霏。 要是吉吉没被打昏，看着她痛苦，也许会哭得撕心裂肺吧？ 她的神明对她实在是太过温柔了，就连想反抗她，也怕神的力量会误伤她，居然一直都在硬生生忍着。 若不是端玄和玄览及时赶到，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恍惚间，齐然好像看见端玄拿起了一支通体为白玉打制的毛笔。 这支笔她见过几次，但印象不深，也不知这是用来干什么的。 此时此刻，她只能看到端玄在用这支笔写东西，却没法看到具体的文字。 而在玄览眼中，面前已凭空出现两行鲜红血字： 【绝境逢生，逆转死局。】 【神血为媒，降其神灵，佑其信徒，权能“司养”，其名——今霏。】 第60章 萤火暗森19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写下血字后, 端玄看着玄览说，“既然我们是在被大削实力、夺走记忆的状态下历劫，那我们被拿走的力量和记忆, 究竟暂存在哪里？如果神明能在历劫期间恢复实力和记忆，那打破封印的方式又是什么？” “合理的契机？强烈的情绪？触及和自身相关的本源？还是自我觉醒？” 伴随她的声音, 血字消散, 柔和的冰蓝色光芒凭空出现, 将正在痛苦挣扎的齐然笼罩其中，隐约还能听见一声声熟悉的狮吼。 玄览却在这时面色骤变，她松开齐然, 挥袖释放正在镜中世界昏睡的今霏, 匆匆把人拖到冰蓝色的神光内, 随后救火似的扑向端玄。 “您用自己的血作祭品请神了？！”她一把抱住端玄，厉声问。 血字消散的瞬间，端玄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 她扯动嘴角, 解释的话还没说出口, 只觉喉中涌上腥甜，慌忙捂紧嘴巴转过脸, 却被玄览用力捏住两颊, 只得将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玄览立刻把她转移到镜中世界，再催动灵力聚集到她身旁, 不管不顾地探入她体内, 查看情况。 “……您知道自己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吗？！”片刻后，她紧紧盯着端玄, “灵力逆流, 五脏六腑俱碎！” “咳咳……但是付出代价就意味着请神成功了……”端玄枕在她肩头，闭着眼睛虚弱道, “放心，我死不了，这不是……还有你在？” “胡闹！！”向来维持表面温柔的玄览，此刻已然动了怒。 但她瞧着端玄这副奄奄一息的模样，怒火先熄了大半，心疼地拥她在怀，只想将她永远困死在镜中世界，替她承受全部的伤痛。 端玄张了张口，本来还想说些话，至少得让玄览知道自己为何突然铤而走险。 奈何她受到的反噬太重，此刻浑身上下剧痛无比，声音也沙哑得很，能忍住不把血吐到玄览身上就不错了。 见她一副急着说话的模样，玄览轻轻摇了摇头，闭眼凑过去，与她眉心相贴。 端玄下意识缩了缩，生怕她这时用“共感”，不过她瞬间就明白了玄览要做什么，立刻放松身心。 下一秒，她的识海中多了一道灵识。 这道灵识缠着她的灵识，同一时刻，玄览的声音直接在她脑中响起，带着嘲讽之意：“疼得连主仆契都忘了么？” “那确实是有点疼的……”端玄小声嘀咕，随后说起正经事，“我们一直忽略了一件事……或者说，如果思维受限，那么这个思路的可行性约等于没有。” 玄览没有插话，一如既往安静聆听，边听边为她梳理逆流的灵力、护住破损的五脏六腑。 “尽管我们在历劫，但我们的神职并未被开除——天道要是真有这个权力，哪还用得着想方设法把我们困在小世界里？”端玄继续解释，“因此，历劫中的我们依然拥有神职，甚至可以在达成某种必要条件时，在一定程度上使用原本的力量。” “这个程度，应该只取决于当前小世界的承受阈值，以及在这个小世界动用神明力量的合理性。” 她在识海里为玄览投影出今霏使用过的三种兽态——白蜘蛛、白狮幼崽、成年白狮，“比如在无光深渊时，因为救世的必要条件，是身为世界核心的白狮神明通过遗留在此的本源力量，归还本该属于这个世界的灵力循环，而这也是众妖‘民心所向’，所以她在那时可以取回自己的部分力量。” “也就是能使用一部分神的权能。”玄览补充。 “对，所以在萤火暗森面临类似的绝境时，我就忍不住去想，我们是否可以人为创造一个通道，让今霏的力量自己回到这里。”端玄说话时，眼前的三只妖兽迅速消散，接着又变成一串闭合的关系： 【被赋予神职的神明——被神明创造的箱庭——箱庭的反馈加强神明的权能】 “如果天道无法有效干涉神明力量的觉醒和利用，那么在这个闭合关系里，其实就没有天道什么事儿了。”端玄说，“举个例子的话，很多作品里有着‘祈请神明的力量暂附于身’的设定，包括有不少宗教的信徒也会使用请神术。如果术式成立，那么这些‘世界的原住民’，其实就是有神职的神明与这个世界的通道。” “简而言之，您刚才是在祈请身为司养神的今霏为她的信徒齐然降下庇护之力，祭品……不，‘通道’则是您自己的血，并且是属于高次存在的神血。”玄览跟上她的思路，“由于神职、神明和请神术都是存在的，祈请要求合理，‘通道’也满足了降神的条件，即便是天道，也无法阻止这个过程。” 第65章 但“祈请庇护”只是表象，其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端玄用这种卡bug的方式，招来了“司养神今霏”的祝福，而失忆的今霏得以因此接触与自己相关的本源力量，从而恢复记忆。 “其实我早该明白的，至少在这两个世界里，历劫者始终不是我，我只是在陪伴历劫而已。”端玄笑了笑，“我要做的不是靠一己之力打出完美结局，而是协助今霏夺回‘箱庭’。” “毕竟，她才是无光深渊、萤火暗森这两个世界的核心存在。” 玄览猜测，端玄现在应该很想知道外界的情况，于是在她的识海中幻化出一面传影镜。 此刻，齐然和今霏正并排躺在冰蓝色的神光之中。 今霏眼角还含着泪水，神情痛苦，神光正在缓缓涌入她的头部，也许是她正在本能地取回属于自己的力量。 齐然反而安静了下来，安详地合着眼。从她裙底伸出的众多赤红触须并未变回原样，但直觉告诉端玄，它们的状态已经稳定了。 可她还是不放心，想要玄览亲自出去看看，于是开口：“你……” “我哪也不去。”玄览知道端玄想说什么，直接打断话，“你现在用的身体只是一只虚弱的小猫咪，不是怎么折腾都能很快恢复的魔族之躯。” 她生气时，连敬称也不带了，从刚才到现在，她一刻不停地为端玄补灵，不过某个对感情迟钝的家伙已经因为反噬的疼痛过于剧烈，暂时察觉不到别的触感。 端玄拗不过她，也没了反抗的力量，只好乖乖听话，任由玄览抱着自己。 所幸没过多久，今霏便睁开了眼睛，随后坐起身，撮指向玄览一点，一朵冰蓝色的“勿忘我”小花出现在玄览眼前。 “这个可以救你家主人。”今霏低声解释，“放在她的神印上。” 玄览甚至来不及道谢，立即将小蓝花送入镜中世界，拨开端玄的衣领，在彼岸花神印上放好。 端玄只觉一股庞大但温和的力量瞬间涌入体内，才被玄览护住、刚开始自我修复的五脏六腑，被这股力量一流经，便开始疯狂长出新肉，她逆流的灵力也在同时恢复正常。 “她受损太严重，虚不受补，你先带她去静养休息吧。”今霏又提醒。 玄览没意见，只是在经过她们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她虽然暂时失去了有关“神明今霏”的记忆，但这时依然能觉察到，今霏的气场已经大变。 除此之外，她的眉心凝出了一枚“勿忘我”形状的五瓣蓝花印记，想来应该和端玄的彼岸花印一样，是她专属的神印。 这样的今霏，的确不需要再让她们操心了。 - 玄览带着端玄离开后，今霏垂眸看向倒在面前的齐然，伸手轻轻在她脸颊上摩挲。 她的确可以取回全部的记忆，但端玄在无光深渊昏睡整整七日的经历告诉她，现在并不是恢复全部记忆的最好时机，她没有这么多时间可以浪费。 所以她只取回了创造萤火之森的记忆，以及……与齐然相关的过往。 “你的变化真的很大。”她低喃，“刚遇见你时，你还是个叛逆的家伙，明明本心向善，却非要把自己定义成‘恶妖’，做我信徒的理由，居然也是希望我能及时阻止你作恶。” 齐然仍在昏迷，无法回应。 今霏没有再说话，而是走下卧榻，将她打横抱起。 她穿过已经补全的隔绝屏障，就这么抱着半截身体变成触须的齐然，坦坦荡荡地走向屋内的三位神使。 风声其实已经做好了面对大量神使异化的准备，但计划却被玄览临时叫停，让她们先等一等白狮神明的消息。 虽然一头雾水，风声还是顺从地跟霜宿、静潭一起等待。 于是就等到了怀抱变异齐然的今霏。 “异化已经开始，你们体内都有本座的灵力，谁都无法继续在这个世界长久逗留，否则就会变成这副模样。”今霏语气平静地告诫道，“七日后，新的小世界成，你们便在这期间做好迁移的准备吧！” 取回创世记忆的她已经明白，原本的“箱庭”如今被天道的法则完全侵占，以她目前能取回的力量，远远不足以和天道的法则对抗，所以异化才会发生。 那么，她只要用自己的力量构建一个新世界，放入完全属于自己的法则，这些依赖她的灵力生活的神使们，就都能够得救。 不等三位神使从震惊中回过神，她已抱着齐然回到自己创世的“工作间”。 桌上放置着一个透明的箱子，是她前些日子听取端玄的提议、决定创世时，耗费大量灵力凝成的，此时里面除了分隔出区域的土壤和水源，什么都没有放置。 今霏轻叹一声，将齐然放在一旁的木床上，凝灵在手，化作一截风声木，随意往空地上挥洒起灵力。 如同女娲折柳蘸泥水、点化出活人一般，她的灵力落在箱中土壤里，刹那间长出青翠灵植。 第61章 萤火暗森20 “今霏让神使们准备七日后迁移到新的小世界？” 正在休养的端玄听到玄览的转述, 震惊之余，却是放松了不少：“虽然创世神话总用‘七日’去概括整个过程，但既然今霏敢定‘死线’, 想必她已经取回了最关键的记忆。” 玄览淡淡地应了声，手指捋上怀中小白猫的尾巴：“所以, 您暂时可以安心休息了吧？” 端玄被她捋得一个激灵, 打心底升起的危机感令她闭上了嘴巴, 乖乖趴在玄览膝上，一动不动。 自从得知她以血请神重伤后，玄览就一直是这种“低气压”。 端玄本想试着哄哄她, 比如保证些“以后不会再这样”之类的话。 但她又深知, 自己的确就是个一发现破局之法后, 便会以身涉险、大胆尝试的性子，哪怕她保证了，再遇到类似的情况, 估计又会习惯地挺身而出。 那还是别做这种空头支票一样的保证为好。 端玄想了又想, 最后只得采用对她自己而言最有效的安抚方式——给玄览rua猫。 因着今霏的帮助，她的内伤瞬间治愈, 现在已经不疼了, 打个滚、翻出肚皮这种简单动作，还是能随意做的。 结果她还没开始扮演猫咪, 就被玄览轻轻按住肚皮, 顿时动弹不得。 “您还记得在无光深渊时，不允许我尝试恢复记忆的原因吗？”玄览问。 端玄当然记得, 也正因为记得, 她才不知道该怎么给玄览“顺毛”。 不等她回答，玄览继续说下去：“您不希望看着我独自承受痛苦, 所以我才想起了‘共感’这一能力，好让您能对我的痛苦感同身受，陪我一起疼。” 她们的习惯在这点上相当一致，见不得彼此独自痛苦。 端玄见不得玄览痛苦，玄览才对她用了“共感”，结果如今她却偷偷以身涉险，重伤到奄奄一息。 如此双标，同样见不得她痛苦的玄览不生气才怪。 面对玄览的“死亡凝视”，情急之下，端玄忽然想起了另一个自己不久前交代的话： ——“她对我来说很重要。” ——“必须保护好她！” “……虽然不知道这个解释你能不能接受，但我接下来说的话都是事实。”于是端玄低声道，“我有说过伏笔就是我自己留下的意识吧？她……不对，‘我’在那时再三拜托过我，绝对不能让你遇险。如果必须发生意外，我一定要保护好你。” 她顿了顿，“没有新情报，也没有新线索，只是‘保护好玄览’。所以请神这件事，我没有事先告诉你，这样你就是完全不知情的。哪怕天道真要做点什么，也罚不到你身上。” 这话倒也不算撒谎，想到请神的可能性、并迅速制定计划时，端玄确实没把玄览考虑在内，从一开始，她就打算独自且突然地做这件事。 并非她不信任玄览、怕她把事情搞砸，而是她下意识地排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包括玄览这个“另一个自己”。 毕竟这个疯狂的计划着实在钻规则漏洞，她是有神职的神明，或许尚有余力存活苟命，可玄览只是神使，在无法确定后果会对神使造成什么伤害时，端玄无论如何都不愿冒这个险。 “这件事是我的错，我很抱歉执行计划时将你排除在外了，但是你真的很重要。”端玄轻轻蹭着玄览的掌心，发自内心道，“说实话，我没法想象失去你的日子要怎么过。我其实……很害怕孤独，也害怕去和谁建立一段长久的关系。你是无可替代的，所以……我选择认同‘我’的委托。” 玄览摁着猫肚子的手稍微松开了些，她闭上眼睛，脑中极快地闪过无数零碎画面。 这些画面，是真是假她暂时还不能确定，上回陷入“恢复记忆”的执念时，她就下意识尝试往端玄的记忆里放入自己。 那时端玄说，她们失忆前相伴的岁月很长很长，她便按照这个方向去联想，随后就感觉到了一种非常微妙的安心。 第66章 她们的性格和能力，在某些时候、某些方面是互补的，她们早已习惯了彼此依靠、彼此信赖，只要生命中有对方的存在，似乎不管陷入什么样的困境，都有办法破局，携手走出来。 若说得功利些，她们是彼此真正的底牌。 “您可以让伏笔出来一下吗？”玄览忽问，“我有件事想要确认。” 端玄也没问她想知道什么，直接去戳窝在识海里的伏笔，边戳边恳切地想：“救个场吧，求求你啦，就一件事……” 伏笔有些不太情愿地抖了抖，但还是很快飞出她的识海，悬浮在玄览面前。 “我只问一件事，如果您认为‘不是’，就抖一抖，认为‘是’，就什么也不做。”玄览托起一团柔和的灵力，轻轻裹住白玉墨笔，“我是否在类似的事件里重伤濒死过？” 端玄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伏笔身上，玄览话才说到一半，她就注意到伏笔整个僵住了，并且一直保持着僵硬的状态，连根笔毫都不曾动。 即便她知道伏笔的意思就是自己的意思，伏笔承认的事，必定是自己经历过、并且已经结束的事，但她一想到“玄览濒死”，便觉得心口开始隐隐作痛。 “我是在悔恨吗？”她惊诧地想，继而习惯地推测起来，“那件让玄览濒死的事，我是没能阻止，还是压根就没参与？又或者是失策让玄览遇了险？” 但不管是哪种情况，倘若真的发生过，她的确无法轻易原谅自己。 ……这就是“保护玄览”的真正原因吗？ “是吗……那么我明白了。” 足足盯着它看了半分钟，玄览才开口，之后的话，也不知是在对端玄说，还是在对伏笔里残留的意识说，“您对我而言也很重要，我会惜命好好活下去，陪您更久些。” 伏笔这才小幅度抖了抖笔尖，随后逃也似的钻回端玄识海。 它回去后，一人一猫对视良久，谁也没立刻出声。 “我能理解您的担忧，有些特殊情况的确由您独自抗下，才是最优解。”最后还是玄览主动说，“但如果发现竭尽全力也救不活您，我不会独活。” 她的声音不再冷淡，而是回归了一贯的温柔和沉稳，但说出的话却偏执至极，听得端玄呼吸一滞。 “——我想，如果是没失忆的我，那个与您相伴无数年月的我，应该会这么说吧。”又过几秒，玄览推着眼镜，悠悠补充道，“我们现在都没有取回全部的记忆，好像就连这种保证都失去了意义。那不如只约定‘活着’吧，我希望我们都能活到历劫成功、取回记忆的那一天。” “你这话……”端玄下意识想吐槽“这话真像立flag”，又觉得这么说实在过于毁气氛，于是只配合着接过话，“好啊，我们一起活着。” - 那之后，又过了三日。 如同今霏预言的那样，异化一旦开始，所有神使都没法幸免。 所幸，取回关键记忆的今霏获得了超脱当前世界法则的能力，她将请神得来的神光融入端玄的血清，为仍然愿意相信自己的神使们定时注射，使得异化进展变得缓慢。 但钻漏洞得来的能力终究有限，她只能庇护“安全屋”领地范围内的一切，而在领地之外，万千灵植皆凋零，不少质疑她、仍在坚守领地的妖物无法抵御肆虐此界的天道法则，纷纷异化。 有些侥幸保留神志的，还来得及通过玄览事先留下的传影镜求援，于是今霏就操控风声木制成的替身人偶，通过镜子传送过去，接他们入“安全屋”。 原本的五十座小木屋早已扩建，玄览也在此期间扩大了隔绝屏障的范围，方便神使们搭建更多临时住处，让更多选择白狮神明的妖物得以在这场无声的灾难中活下来。 然而，求援的神使们之中藏着天道钦定的“弑神者”，正如任何事物都有明暗两面，早在无光深渊时期就对今霏痛恨至深的神使，亦将这当做了最后的复仇机会。 今霏创造新世界的第五日，对危险的敏锐感知，令浅眠状态的齐然夜半惊醒。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睁眼，身体已经先一步挡在正细化世界法则的今霏面前，赤红的触须迅速纠缠在一起，如同蜘蛛织网一般，筑起一道血肉屏障。 下一瞬，她便被一股袭来的力量击飞，只来得及堪堪在半空调整姿态，才勉强躲过被偷袭之物穿心的死局。 但她拧成疙瘩的触须却被死死钉在了房间的墙上，黑紫色的血液不断从伤口淌落。 今霏着实被吓了一跳，慌忙中断新世界法则的制定，撮指将丝缕神光释放。 一缕神光很快就堵住了被偷袭之物穿破的墙壁，另一缕则沿着对方留下的灵力波动，一路追出去。 “这是什么？！我完全没有感应到！”今霏一把捏碎端玄特意留下的紧急传讯符，趁着救齐然时，迅速观察暗器袭来的角度和位置，一阵后怕。 要不是齐然穿越前做过刺客，直觉相当敏锐，肢体也十分柔韧，这一下只怕要当场死亡了！ 齐然咬紧牙关，抬起一只胳膊，因异化而出现在她手臂上的火纹好似活过来一样，瞬间腾起赤色火焰，照亮昏暗的房间。 但见一柄黑紫色的长刺正扎在触须内，外表相当朴实无华，唯有挡下它的齐然才知其中蕴含着怎样可怖的力量。 “你别碰！这恐怕是只针对神明的特殊法器！”她捉住今霏的手，忍着痛说，“只用来弑神，且神明无法防御、无法感知，但……神使的身体可以阻挡……” “先别说话！你流了好多血！”今霏一见她受伤就难受不已，“我已经向端玄她们求援了，罪魁祸首也一定会抓到——” 齐然要说的话倒是只有这么多，闻言便再度咬紧牙关撑着，扣住今霏腕部的手松开，指尖颤抖着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以此来安抚她。 第62章 萤火暗森21 齐然在异化当天就苏醒过来, 但即便是今霏的神力，也无法让她在这个世界恢复如初。 甚至就连变回妖身之后，她的下半截躯体上依然长着八条鲜红的触须。 好在她自己早已有所预料, 一睁眼看见今霏自责的目光，反而开始安慰她。 “你曾做过八只脚的怪物, 现在只不过是轮到我了。”齐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答应我, 化悲伤为动力，继续创世好吗？我们可能真的没有太多时间了。” 今霏还是“吉吉”的时候，就习惯了她直来直去、有话就说的性格, 如今取回了穿越前与齐然相处的全部记忆, 不仅被她一下就劝动, 创造新的小世界时，又忍不住在心里感慨齐然的变化。 然而现在看着齐然的伤，今霏却下意识去想：要是她仍像以前那样不敬神就好了。 不敬神明, 自然也就不会时刻关注她的安危, 更不会为她挡下袭击，受这么重的伤。 齐然不许她碰那根黑紫色的长刺, 也不准她施法让自己暂时昏过去疗伤, 端玄和玄览赶来前，今霏能做的只有为她止血止痛。 半刻钟不到, 今霏就觉察到门上的隔绝屏障被解除, 颇为礼貌的叩门声响起，紧接着房门便被打开。 但来的不仅是端玄和玄览, 还有风声。 一股淡淡的海水腥味钻入今霏鼻中, 她的目光越过风声，很快就看见她身后穿着“司养神应援装”的一位鲛人, 身上被金灿灿的捆妖索束缚着。 “抱歉啊，捉了个弑神者，稍微耽误了点时间。”端玄边走向齐然，边对二人道歉，随后解释道，“沧华神使是犯人的朋友，她是特意来请罪的。” 沧华神使，正是上回端玄和玄览拦截的“六只妖”中那位年长的鲛人。 自从被传影镜送到“安全屋”领地后，她便第一时间向今霏宣誓了自己的忠诚。 这些时日，她与妹妹沧蝶一起竭力协助风声、霜宿和静潭她们，为领地做了不少事，也为今霏提供了不少神使们理想中新世界应有之物的需求报告。 一和沧华对上目光，今霏抿了抿唇，当初为她和沧蝶赐名的记忆自然而然于脑中浮现。 但她很快回过神，沉声催促：“先救齐然，别的等会儿再说。” 她走神之际，端玄已经赶到齐然身旁，利用一把靠灵力充能的特殊切割锯，很快就将长刺切为三段。 玄览则跟在她身旁，拿着一个可以检测灵力成分的收纳袋接长刺。 被锯下的长刺段落入袋中，数据屏幕顿时亮起，各项数值乱码一般疯狂跳动，大约过了十秒，得出一个结果：【疑似暗属性，偏向魔族内息。】 “居然用魔气弑神，是在挑衅我吗？”看罢检测仪器的结论，端玄冷笑一声，“要不是我被替换了内息，用不了也碰不了魔气，哪还能让弑神者得手！” 如果她还是个魔族，哪用得着这样小心翼翼取长刺，直接挥手就吸收了！ 嘲讽归嘲讽，她手上动作很快，确认今霏的止痛法术生效后，她为一把不怕魔气侵蚀的匕首附上灵力，相当精准地挖出了镶嵌在触须血肉中的最后一段长刺，一并丢入收纳袋。 第67章 将齐然抱到卧榻上，今霏以最快的速度修补血洞。 有端玄和玄览在，她只管专心致志做治疗，审问沧华神使的事就完全交给这对主仆了。 “今夜偷袭神明的是远野神使吧？你可知他为何这么做？”扎紧收纳袋，端玄看向被风声押着的沧华。 “……白狮神明突然离去、‘天狗食日’降临之后没多久，他便失去了我们之中的小妹。”沧华垂眸低头，“小妹性子耿直，善恶分明，见不得献祭散灵和弱肉强食，每回遇上为了灵力不择手段的妖，她总是忍不住出手教训，末了还要痛骂一场。” “一次领地防卫战后，她失踪了，远野不管不顾寻了很久，才在一座偏僻祭坛上发现了她残缺的尸体，是……”沧华顿了顿，用极轻的声音说了两个字。 室内一下子变得死寂，就连出任务见惯惨状的端玄，也忍不住皱紧了眉。 她现在已经知道，沧华口中的“小妹”是那名雪豹妖，当时豺妖和红狼远野一起说泼冷水的话时，便是雪豹妖张口就怼，让他们闭嘴。 “他始终认为弑神就可以解决一切。”沧华苦笑，“是神明的任性为萤火之森招来灾厄，即便有了新的小世界，神明又如何保证它不会被天道再度夺去？毕竟……我们都在萤火之森度过了漫长的年月，可末日还是降临了。” “这也是你自己的想法吧？”端玄平静地看着她，“不好意思，我说话比较直接，没有恶意揣测的意思，只是直觉这么告诉我，所以我想确认一下。” 如果沧华没有这么想，她大可以选择美化远野神使的苦衷，尽可能减轻他弑神的刑罚，而不是在这种时候道出神使们的忧虑。 “是。”沧华不假思索地应下，抬起头望向今霏的背影，露出一个疲惫的神情，“我们在无光深渊失去了太多，倘若还有往后余生，只求一世太平！” 她并没有解释更多，交代完同伴弑神因果后，便垂下头，听从神明发落。 “远野伤了齐然，你若要一并领罚，该怎么罚你们，也该由齐然决定。” 良久，今霏才开口。 她能理解“弑神者”的存在，倘若今日受伤的是她，她在反思自己交出箱庭之过的前提下，反而只会将对方关个永久禁闭，然而弑神者终究伤了无辜者。 齐然一直保持着清醒，闻言想了想，道：“远野神使执念已深，以防万一，还是永眠处理为好，以后若新世界得以永久稳定，再考虑唤醒他。至于沧华神使……就戴罪立功吧，但必须为她打上‘罪人’的特殊烙印，警示其他神使。” 虽然她经历无光深渊的时间与这些神使比起来并不算长，但她能明白那种末日对于原住民而言是怎样一场灾难，怨恨是一定会有的，今霏也不止一次向她自责过，说这是她身为创世神明理应背负的重罪。 刑罚落定后，在沧华自己的要求下，罪人的烙印被打在了她眉心，用的是非常醒目的红字。 “说起来，我和玄览第一次在这个世界遇到沧华时，她还骗我们自己是弑神者呢，没想到是个真信徒。”风声将沧华押走后，端玄边修补隔绝屏障，边感慨道，“结果最亲近的同伴变成了弑神者，想必她心里也不好过。” 这话一时间没人接，玄览在控制收纳袋，齐然给沧华定完罪后终于愿意合眼昏睡了，今霏则在分神想事。 “我们会成功吧？”良久，今霏喃喃。 这话似曾相识，端玄下意识接道：“当然会。” 见今霏有些垂头丧气的，端玄想了想，试着转移她的注意力：“不如先提前规划一下结束历劫后要做的事？” “那你呢？”结果今霏却反问，“我恢复记忆、结束历劫之后，你会怎样？” “这得看贼老天的心情了，毕竟我还没想起历劫的真正缘由，只知道会来这个世界，是因为答应过你要拯救它。”端玄推了推眼镜，“要是所谓的‘历劫’其实是我跟天道之间的一场赌约，也许你带着神使们离开后，还有一场专门针对我的考验吧。” 不等今霏开口，她笑道：“到时候你就只管带着齐然回去吧，她的家人还在等她不是吗？” 今霏却是听出了她这番话真正要表达的意思——“我和天道之间的事，你不要再涉险了。” 仔细想来，不管是无光深渊，还是萤火暗森，除了齐然和玄览，她们没有再遇上其他神明或者别家的神使，这场历劫要么是瞒着其他神明发生的，要么是不允许更多神明或神使参与协助。 她如今虽然取回了一些记忆，但那些记忆之中几乎没有端玄和玄览的身影，她暂时还不知道为何端玄会得罪天道，必须去某个小世界历劫，便只是按照如今对端玄的印象回答：“谢谢提醒，但我不喜欢欠别人，你帮了我的大忙，我也会想办法支援你。” 端玄一怔，随后轻笑：“这种事情，你还是等真正脱困后再考虑吧。” 要是今霏真心想帮忙，她好像除了警告和口头阻拦，也做不到什么。 毕竟从那些零碎记忆反映的过往来看，她们会成为朋友，她愿意进今霏的小世界、帮这个很可能得罪天道的大忙，大概率表明她们是一类人，习惯“管闲事”和讲道义。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还请抓紧时间创世，别太焦虑了。”她搁下这话，牵起玄览的手，接过一直被玄览提着的收纳袋，离开了今霏的工作间。 她们走到屋外，抬头便能看见被法术装点的“星空”。 为了区别长年处于永夜状态的无光深渊，“安全屋”领地每夜都会繁星璀璨、星月同辉。 柔和的月华笼罩在每一个站在户外的生灵身上，试图告诉他们，这一次定会迎来明亮的未来。 “这段时间不是空闲下来了嘛，我就在猜测那场只针对我的考验。” 回住处的路上，端玄轻声说，“但考虑到这回已经把我削得不能再削了，却依然能被我找到一线生机，恐怕贼老天也明白，只削弱我的实力、抹消我的重要记忆是没用的。” “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是可以被祂夺去的？”她叹了口气，“一想到这个，我就忍不住心里发慌。” 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其实是能猜到的，但她不敢说，也不能说。 玄览默默听完，五指紧紧扣住了她的手背。 “我们会成功的。”她低声道。 ——哪怕下一个世界，天道要再次将她们拆散，不管是她还是端玄，都会再度竭尽全力找出破局之法。 第63章 萤火暗森22 今霏创世的第六日, 晨光熹微，一串黑紫色的咒语在白玉墨笔笔尖落定，随后散作紫色流光, 很快与天光融二为一。 伏笔在品阶上算是准神器，不仅不怕魔气侵蚀, 还能随意沾染。 本来就是魔族的端玄自然明白要怎么利用魔气, 她干脆直接用魔气结作新的隔绝屏障, 护在今霏住的房间外。 第一位“弑神者”出现后，正如端玄所料，当日, 坚持留在庇护所之外的全部“弑神者”就对这座领地发动了袭击。 但如今的“安全屋”领地既有着今霏的神力庇护, 又有着端玄的魔气作保障, 他们毫无悬念地败了——在神明绝对的实力和防御之下，弑神无异于飞蛾扑火、蚍蜉撼树。 大部分“弑神者”恢复无光深渊的记忆后，已经从精神上彻底扭曲了, 不得不进行永眠处理；小部分“弑神者”在被神使们捕获后, 才认命地交代起这么做的缘由。 “神谕在‘安全屋’外再度降临，告知他们这个世界再度被放弃, 明日结束后, 这个世界就会彻底崩塌。” 负责审问的齐然带回了这样的情报，“所有生灵都会死去, 就连维持无光深渊那样的炼狱之境也做不到了。除非……弑神, 用白狮神明的死亡去平息天道的怒火，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呵, 贼老天这是装都不装了！”端玄听完便是一句阴阳怪气, 不等她再多骂几句，只听身后传来指甲和桌子摩擦的难听噪音。 猫咪的敏锐听觉令她顿时折起耳朵, 忍不住扭头道：“你哪怕气到砸桌呢？” “对不起！”今霏立刻道歉，她很快将发泄动作改为掐自己的衣袖，浅灰色的眸中流露出悲哀，“我本以为天道怎么也该顾及一下这些生灵，毕竟它们都曾是神界的生灵，可是……” “可是无光深渊的出现，早就已经暴露出贼老天对它们的不屑了。”端玄提醒她，“即便它们是神界的生灵又如何？哪怕是我们这样的神明，在贼老天眼里只怕也和蝼蚁没有区别！祂随随便便就可以掌控我们的喜怒哀乐和生死，将我们肆意放在棋盘上，即便这个棋盘是我们钟爱的某个小世界！” 今霏抿紧了唇，尖牙险些把薄唇扎破。 愤怒、悲哀与绝望之后，她其实打心底想做的事，只剩下了一件。 但想要做成那件事难于登天，她也只能趁着盛怒时在心中想想罢了。 第68章 “您在记录天道的‘罪行’么？” 玄览的声音将今霏的思绪拉回现实，她抬眸只见端玄正握着白玉墨笔，在一块样式有些特殊的灵笺上写画。 “‘弑神’可是重罪，更何况要杀的还是今霏这种乖顺的善神，哪怕今霏真犯过事，也不至于在夺人记忆的前提下动用私刑。”端玄写完最后一笔，将伏笔和灵笺一并收入识海，赤红的魔族血瞳流露出杀意，“既然贼老天铁了心要无情无义，那就别怪我继续恶心祂了！” 即便“蚍蜉撼树谈何易”，可她深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倘若这一次历劫还能回归神位，她偏要做那只蝼蚁。 今霏的创世仍在继续，等到第六日深夜，只差最后的法则便可完成。 那道法则，也是维系神明与神使之间的线。 倘若今霏亲手剪断这条线，新的小世界将从此独立，迁入新世界的神使们也将永远自由。 但代价则是，她无法再以神明的身份去庇护他们，如果天道有朝一日要覆灭这个小世界，她连赶回来救世也做不到。 关于这道法则，今霏其实在这六日内已经隐晦地征求过神使们的意见，可她也明白，没有哪位神使能够承担如此沉重的代价，最后做出决定的必定是她这位神明，不可以是神使，不管是一位还是一群，都不能。 ——否则，一旦末日三度降临，同意剪断此线的全部神使都将被视作“罪人”。 今霏甚至不敢问齐然，她不希望被自己带到这个世界、卷入末日与棋局的外来者和自己一起背负这些。 但她万万没想到，齐然竟主动找上了她。 “我想知道你的烦恼。”齐然坐在她身前，裙底的触须悄悄探出头，又悄悄拉长自己，将她虚虚环住，“你最近一直很焦虑，但好像不仅仅是因为最后期限将至。” 她的直觉向来敏锐，加之过去几百年的朝夕相处，今霏深知自己很难在她面前藏住心事，但这一回不管齐然怎样哄诱，她都坚持不肯说。 齐然也不着急，她在两个世界的历劫中，有意识跟端玄学了掌握情报的技巧和习惯，来找今霏之前，她就已经通过各种蛛丝马迹理出了头绪，又偷偷跟端玄和玄览核对了一下最可能引起今霏焦虑的情况，现下是有备而来。 “那就让我猜猜吧。”她笑了笑，倾身向今霏凑去，环着今霏的触须也搭上了她的肩头，“我猜，你在纠结到底该放神使们自由，还是该继续庇护他们。” 今霏眸光骤变，虽然只一瞬就恢复，可架不住有备而来的齐然眼尖，一下子就注意到她的异样。 “我一介凡妖，没什么眼界，也无法代表神使们，所以只说我自己的想法。”齐然继续说下去，“如果我是神使，我希望能够脱离神明或者天道的‘安排’，我希望能靠自己的力量去建设新的世界，或是维持生活。” 她顿了顿，“我不会怪罪神明不再庇佑，因为这是永远自由的代价，为此承担一定风险，也是理所当然的。” 神明对神使们很好，但只要神明仍能控制小世界，小世界的命运就无法交还给每位生活在这里的妖物，安定的生活也仍然基于“神明不得罪天道”。 今霏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我记得你说过，你穿越前居住的城邦，城主的理念便是‘庇护弱小的妖’，那里的子民们……在她的庇护下过得很安心。” 不等齐然回应，她便自顾自摇着头说下去：“但其他的妖族君主就很难做到这点，我想，我大概也是一位‘不合格’的君主吧？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再执着于庇护了。” 并不是所有人、所有妖都适合做领导者，更何况，她本就是区区一介司养神，只掌管“养育”，而非“统治”。 齐然便没有再多言，她知道神明已经有了答案。 她只是给了今霏一个拥抱，伏在她耳畔，郑重道：“不管你怎么选，我都会做你的神使。唯独我们之间的‘线’，你不可以剪断。” 她们相识于两次偶然，命运却因此交织，不知不觉间成了最熟悉彼此的存在。 这样的羁绊，齐然过去从未遇见，她贪恋这微妙的舒适，因而不愿放手。 今霏如释重负般轻轻靠着她的脑袋，低声应道：“好。” - 神明创世的第七日，一切就绪。 正如天道最后降下的神谕描述那般，“安全屋”外的世界开始彻底崩塌。 天光没有再如期亮起，昨夜仍在奔流的水源归于死寂，几乎遍布整座萤火暗森的传影镜，不知何时全部消失得不见踪影。 “箱庭”之中，甚至连焦土、枯木这种存在都不曾留下，虚无，漆黑如深渊的虚无在无声侵蚀、吞噬一切，坠入虚无的一切都被抹消存在。 “安全屋”内，所有神使带上自己的行李，聚集在事先圈定的传送点前。 霜宿握紧了静潭的手，沧华、沧蝶姐妹与同伴一起护着永眠的远野神使，风声与其他木系妖精一起化出本体，释放出木灵力凝作结实的藤蔓，试图加固隔绝屏障，为大家争取转移前最后的时间与安定。 一刻钟后，一个巨型的传送阵在指定地点亮起，最信任神明的霜宿和静潭最先入阵。 柔和的冰蓝色神光将她们完全笼罩，随后令她们的身形化作微粒，消散在所有神使眼前。 紧接着，第三名、第四名、第五名……整整十名神使踏入传送阵，放松身心等待迁移。 世界崩塌的最后一日，“安全屋”庇护下的神使们仍选择了相信白狮神明，选择了前往未知的新世界。 唯有站在今霏身侧的齐然知道，神使们跨入传送阵的那一瞬间，他们与神明之间的“契约”便悄然消散，此后不管是他们还是新的世界，都不会再受到神明或天道的支配了。 端玄和玄览并肩立于一旁，目睹一切按照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 她们什么也没想，既没有假设“万一失败”，也没有去憧憬这个世界结束后的事，甚至没有趁着短暂的平静，像神使们那样进行勾指、握手、拥抱之类的亲密交互。 她们都明白，这个世界的终点，只不过是她们的新起点，唯有继续保持冷静与理性，才足以应对接下来的未知考验。 她们只是互相陪伴着，静静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风声是最后一个入阵的，临走前，她折下了本体上最敏锐的四条枝杈，用灵力托着送给端玄四人。 “愿神木能为你们带来好运，愿我们还能再见。”她发自内心地祝福罢，这才轻轻挥手，合眼投入自己新生的命运。 一切归于沉寂，正如隔绝屏障外近在咫尺的“虚无”一样。 今霏小心翼翼地托着掌中的小世界，实体的“箱庭”如今已化作一颗冰蓝色的小圆球，伴随她念诵的古老咒语，这颗承载着无数生灵性命与夙愿的新世界，最终也在神力的指引下散为流光，去往它的应至之地。 “好了……该轮到我们了。”耗尽神力，今霏靠在齐然伸来的触须上，抬眸看向已经开始侵蚀隔绝屏障的虚无。 就在这时，伏笔从端玄眉心钻出，以迅雷之势画出一个墨色的圆圈。 端玄似有所感，抬手将掌心印在圆圈中央，只见圆圈逐渐填满，形成一个黑色的圆洞，似乎是变成了一个不可窥见其源头的通道。 “进去吧。”收起伏笔，端玄说，“这应该是我的本源力量，它会带你们回到现世。” 她隐约感觉自己的记忆似在松动，但不等她做出什么措施，伏笔就钻回了她识海，随后一股熟悉的力量抚平了一切躁动。 今霏和齐然不假思索地携手投入通道，端玄下意识想要先将玄览推进去，之后再独自入内，可眉心却忽被温暖一贴。 下一瞬，“共感”开启，这一次不仅仅只是肢体共感，她甚至能听见玄览此时的心声： ——“别想丢下我！” ——“即便是深渊，我也会陪您一起坠入。” 第64章 长空乐土01 “端玄？” 一道温和的女声在耳畔响起, 似乎因为没有第一时间得到回应，对方又轻唤了声，“端玄？你还好吗？” ……端玄？是在叫我吗？ 伏在木桌上的白衣女子缓缓睁开眼睛, 对上一双血色的眼瞳。 呼唤她的女人身着一袭玄色广袖长袍，一头乌发被两根木簪随意挽起, 怀中还抱着一只墨绿眼睛、眉心有着一枚青色莲纹印记的小黑猫。 白衣女子只觉她和猫瞧着都眼熟, 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她们是谁, 只得坐正身体诧异问：“请问您是……？” “咦？怎么一觉醒来连我也不认得了？”玄衣女人讶然，“那你可还记得自己是谁？” 我自己是谁…… 白衣女子想了想，眼前这位女人待自己很客气, 应当是与自己关系亲近者, 既然她以“端玄”称呼自己, 那这应该就是自己的名字了。 第69章 “抱歉，我的记忆似乎出了点意外，请再给我一点时间。”端玄歉意地说完, 又努力回忆一番。 和“端玄”相关的事……穿玄色衣服的女人, 绿眼睛的小黑猫…… 大脑像是死机后重启的电脑，这么一想, 还真被她记起了不少事。 她是刚飞升到神界的新人端玄, 目前在司命神将芜——也就是眼前的玄衣女人手下做事，职位是“司命神使”, 负责整理命簿, 补写残缺命数，外借历劫用的命簿。 现在她正待在将芜的神殿里, 睡着之前和往常一样正在整理命簿, 不知怎的就沉沉睡去了。 “我很少见你在这个时间补觉。”将芜关切地说，“虽然你已经是神界的住民, 但司命神使的任务十分繁重，如果实在觉得精力跟不上，完全可以休息几日再来。” “谢谢您的体谅，我若需要，一定会提前跟您申请假期！”端玄忙摆手，抓起一旁的眼镜戴上，瞥见不远处摆着一台自动咖啡机，又补充道，“我喝杯咖啡提神就好。” “行，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啊！”将芜笑了笑，抱着黑猫让开路。 依照端玄的记忆，司命神将芜是位非常开明的神，办公地点的书籍可以随意借阅，咖啡也是永久免费且不限量供应的。 她接咖啡回来时，将芜已经消失了，但黑猫却趴在堆满书籍的大木桌上，一见她回来，就轻轻地“咪”了一声。 端玄顺手摸了摸猫背，猫不仅没挠她，还发出舒适的呼噜声，甚至主动蹭她的掌心。 她如今已能想起猫的名字，便忍不住夸了句：“篱落好乖。” 其实篱落并不是黑猫，而是一种能够穿越时空的魔兽“玄貊”，黑猫只是它们在幼年期才表现出来的外表罢了。 这种魔兽是将芜很早以前从某个凡界回收的，一共五只幼崽，按照惯例是统一交给司养神管理，但司养神害怕魔兽，最后兜兜转转就送到了喜欢养猫的端玄手上。 不过由于篱落一直都很喜欢黏着将芜，所以目前真正归端玄饲养的玄貊只有四只。 一想到完成工作回住处后就能有四只小猫咪rua，端玄就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拿起命簿开始依照记忆整理时，也有了动力。 可不知怎的，她总感觉自己曾经养过一只白色的小猫咪。 白色小咪的脾气有点古怪，但很会向她撒娇，也愿意翻出肚皮给她rua，甚至连最敏感的猫尾巴都允许她随意把玩。 ……那只小猫咪去了哪里？又叫什么名字呢？ 端玄揉了揉太阳穴，试图努力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相关的一切。 想到最后，她甚至开始怀疑，这究竟是不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了。 - 完成一天的工作之后，端玄乘着云朵回住处的路上，试着去联络自己通讯设备上的友人。 失忆可不是小事，即便只是为了搞明白一只猫咪的去向，她也要弄清楚。 神界住民使用的通讯设备并不固定，自己想用什么当通讯器，就用什么，端玄的通讯设备是一方比较宽的轻薄款触屏手机，她打开通讯录，一眼就看到紧急联系人那里置顶了一个“沈大橘”。 于是她直接拨了出去。 一位穿着橘色风衣的年轻女人很快出现在屏幕上，眉心印着三瓣鲜红的花钿，披散一半、挽起一半的墨色长发里插着一根山茶花形状的簪子，穿搭可谓是相当古今混杂。 “白色的小猫咪？你说的是司医神家那只吗？”“沈大橘”闭着眼睛蹙起眉，“你要吸其他猫可以找我，别去招惹衣衣。” 端玄无视了“吸猫”那句，迅速在脑中搜寻“司医神家的白猫”相关的记忆。 令她惊讶的是，这部分记忆竟能被清晰想起，更古怪的是，她只看了“衣衣”一眼，就断定此猫非彼猫。 “不是衣衣，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白猫。”她对“沈大橘”解释，“今天发生了一件怪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当讲不当讲我不知，但你这么问着实生分了。”“沈大橘”开玩笑道。 “我莫名其妙在工作期间昏睡过去，醒后发现我失忆了。”于是端玄直说，“目前，我只能意识到失去了关于这只小白猫的全部，别的暂时还没发现。” 对面沉默了几秒，“那我不得不问一句，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沈大橘。”端玄答得不假思索。 “……说本名。” “……”端玄亦陷入沉默，良久才从记忆角落翻出一个正经名字，“沈酌。” “看来你的记忆确实出了点问题。”沈酌眉头皱得更紧，“请一天假去找司医神看看？……三秒内告诉我司医神的名字。” “柳纷云。”端玄刚才回忆“衣衣”相关时就记住了这个名字，但她觉得友人说得对。 她的记忆似乎跟她微妙地分离了，明明这些神和猫都是自己最熟悉的，她却要努力回忆才能想起。 端玄心中这么想着，自然而然就说了出来——沈酌的确给她一种安全感，直觉告诉她可以向这位毫无保留地倾诉。 “既然你是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出的问题，分析梦境或许也能帮你找到答案。”沈酌说，“可惜司梦神梦无最近下凡历劫去了，不然还能请她帮你看看。” “不必一次性欠两位神的人情，我自己先想想办法。”端玄有些头疼地说。 她是真的头疼了，生理意义上的，不知道是“梦境”还是“司梦神梦无”触到了什么潜意识的东西，现在她痛得忍不住要扶住额头。 “你没事吧？”沈酌忙问，“要不然我马上找司医神过来？” 不等端玄回答，通讯便被对方挂断了。 与此同时，载人云朵慢悠悠地降落下去，端玄忍着头痛抬眸，只见一座形似土星的悬空大殿出现在眼前。 相关的记忆适时浮现——这栋建筑名为“玄兮大殿”，是她飞升神界之后亲手建造的。 飘着细碎颗粒的暗金色光带环绕在球体外侧，一条干干净净的白玉台阶架在停云平台和大殿所在的浮岛之间。 座下白云不再飘动，端玄便知这是到家了。 她轻轻揉了揉云朵，一跃而起，周围浓郁的灵气顿时向她脚底聚拢，迎着她御空飞向殿宇。 殿宇门口已经蹲了四只黑猫……不，是玄貊，一见端玄回来，它们顿时一拥而上，“喵喵”叫嚷，四条尾巴接连蹭过端玄雪白的裙摆。 端玄只得蹲下，一个个摸过去。 不管是猫还是魔兽，都是敏锐而灵性十足的，只要猫认人，大概能说明这个人的“性质”没有改变。 想归想，端玄依然一到家就把所有房间都逛了一遍。 头痛不知何时自行消退了，因此她一路都在感受和回忆，果然也发现了之前那种微妙的感觉。 这里“按照记忆”应该是她的住处，却给她一种陌生感，以及……孤独感。 端玄很难去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非要说的话，大概有点像“被强塞了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可她只不过是睡了一觉，又在司命神的神殿工作，真会有遭遇这种意外的契机吗？ 除此之外，转遍全部的房间之后，她又发现了一个也许没那么重要的细节。 ——偌大神殿，居然没有镜子，就连一面巴掌大的化妆镜都没有！ 没有镜子，就无法确定自己的衣冠、仪态是否得体，哪怕是凡界最贫穷的人，遇到重大的事情，也会去借水源照照自己的脸。 “喵？” 端玄在各个房间打转期间，四只玄貊一直跟在她身后，见她不知为何突然陷入沉思，个头最大的玄貊忍不住叫了一声。 “啊！抱歉，光顾着想事，忘了喂你们。”端玄回过神，赶紧找到放猫粮的房间，“按照记忆”拿出每只玄貊的食盆，又“按照记忆”为每只玄貊倒上最适合的猫粮。 玄貊们很乖，得了食物就不再黏她，知道她还在想事情，就连吃饭的动静都有意放轻了。 端玄坐在不远处的长沙发上，看了一阵猫咪进食后，目光下意识投向身旁空荡荡的座位。 这回她能明显感觉到，孤独感加深了。 “这里还应该住着别的人吗？”端玄在心里猜测，“可我一向独来独往惯了，到神界之后也并没有和谁同居的记忆……” 想到这，她忽然顿住思路。 从醒来到现在，她全部的认知和思考，都是建立在“记忆”之上。 她“依照记忆”得知自己的名字和社交关系，“依照记忆”完成繁重复杂的工作，“依照记忆”确定自己在神界一直是独居状态。 ……但如果“记忆”本身就存在问题呢？ 端玄微微动了动指尖，她感觉自己此刻需要依靠什么东西去确认一下，可她刚提起念头，就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究竟需要哪样“东西”。 就在这时，最小的那只玄貊忽然叼着空水盆过来，眼巴巴地仰起头看她。 第70章 四目相对，端玄便想起这只玄貊的嗓子有问题，生来不会说话，所幸它是魔兽，借助一些法术，偶尔还能发出“喵喵”的叫声。 她蜷起手指，随后又张开手，动作轻柔地摸了摸玄貊脑袋，从它口中接过水盆，去找水源添水。 清澈的水从造型奇特的水龙头里流淌出来时，还散发着一股清甜的水香，眼看着水盆渐满，端玄关上水龙头，很自然地低头望向水面。 小小的水盆中，她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那倒影明明被轻微的涟漪碎得没了人样，但也不知怎的，她莫名觉察到内心的孤独感在这一刻退去了。 第65章 长空乐土02 端玄怔怔地看着水面, 她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一个倒影，就让自己变得安心起来。 “……难道我有什么自恋的怪癖吗？”她边纳闷，边把水盆放在小玄貊身旁, 看着它舔水。 不过也正因这个小插曲，她倒是想起自己究竟需要什么东西了。 灵力瞬息在她指尖凝聚, 她走到光线好的地方, 凌空画了个圆圈, 水帘自圆圈顶部降下，一面水镜悬空出现在她眼前。 她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很久，也没看出来什么, 倒是心底升起更古怪的念头： ——要是“镜中的自己”能出来就好了, 她很想抱抱它。 谁知念头刚落, 她只觉更剧烈的头痛突然袭来，当即闷哼一声，扶着额角跌坐在沙发上。 一时间, 她居然连水镜也无法维持, 只得眼睁睁看着一滩水砸在地面上，飞溅的水花差点吓到正在舔水的小玄貊。 端玄努力放空大脑, 什么也不去想, 这才感觉痛楚渐渐消退，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很快就冒了出来：她为什么会毫无征兆头痛？ 是因为想到的事触及了某些痛苦记忆？还是……有什么记忆被刻意封印了？ 如果猜测成立, 做这一切的“幕后人”又会是谁？对她这个神界新人这么做的目的, 又是什么？ “精神系的高阶法术……”端玄喃喃，抬手一招, 一枚空白灵笺、一支黑色签字笔先后出现在她手边, 她抓过笔就是一顿记录。 【“失忆”后的备忘录： 一、想到、听见特殊词汇时，会剧烈头痛, 疑似被精神系法术封印记忆； 二、疑似“自恋”倾向，会对镜像的自己产生难以形容的眷恋感； 三、记得打听小白猫的线索！】 第一次发现已有记忆和自己的认知似乎出现偏差时，端玄就想做记录了，如今干脆一并补充完整。 做记录的时候，端玄已经几乎感觉不到头痛了。 她帮玄貊们收拾完猫食盆，坐在沙发上正打算再试着想一下让自己头痛的词汇和事，余光却忽然瞥见门口伸进来两个脑袋。 一个是她才在通讯器上见过的眯眯眼沈酌，另一个梳着一束干练的高马尾，探进来的半个肩膀上还挂着一个迷你医药箱，是她通过记忆“认识”的司医神柳纷云。 “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休息了。”四目相对，柳纷云礼貌地向她打招呼，“听沈酌说你好像在头痛，我觉得还是应该过来看看。” 端玄一下子没想起自己平时是如何跟这位神交流的，索性只是点头微笑，礼貌地道一句“劳烦了”。 她同样不清楚对方要怎么检查身体，于是安静地坐在原位，目光好奇地落在正打开医药箱的柳纷云身上。 “先验个血吧，然后躺一下检查舱，我主要来确认一下你有没有器官上的病变。”柳纷云拿出一套采血仪器和一副消毒手套，随后往医药箱上一拍，那挎包大的小小箱子就自动变形，几秒就成了科幻电影里常见的等身胶囊舱。 端玄伸手任她抽了血，止血后再躺入检查舱。 黑暗顿时将她笼罩，一种奇异的熟悉感自她心底升起，之后便是恐慌、焦虑与不安。 她似乎曾在这种幽闭又黑暗的狭小空间待过…… 不过黑暗只持续了没几秒，检查舱内就亮起柔和的浅青色光芒，随后，端玄能感觉到某种窥探的“视线”从自己身上扫过。 “请放松身心，很快就好！”柳纷云的声音透过检查舱传进来。 端玄便完全放松了下来，什么也没想，静待一个结果。 然而“视线”扫过她腹部时，不知为何“滴”了一声，满舱的浅青色光芒也为之一黯。 但仅仅只是一秒的异样后，“视线”便继续正常运作。 端玄倒是注意到了这点，可司医神直到检查结束也什么都没说，她姑且就当是仪器检查时的正常现象。 “真奇怪，你所有的器官都没出现任何问题，包括脑部。” 出检查舱后，端玄便得到了自己的检查结果。 “识海呢？”她下意识问。 “识海涉及太多隐私，躯体也会自发进行保护，唯有和你最亲密的人才被允许进入，我不行的。”柳纷云解释，“而且你是神明级别的修为，考核成绩还是我们之中的佼佼者，如果有连你也发现不了的封印，哪怕我真进去了，八成也找不到线索。” “可我确实会时不时头痛。”端玄皱眉问，“就在你们来之前，我还发作过，玄貊们都看见了。” 不知何时围过来的玄貊们齐声“喵”了一下。 “那应该只能是识海出了问题，识海是记忆和神魂的居所，不是我能力所及的领域，你得找小梦无……”柳纷云说到这，像是忽然卡壳似的，顿了整整五秒才继续，“瞧我这记性！我忘了她下凡历劫去了。” “既然如此，司梦神大概几时才能回来？”端玄已经知道“小梦无”就是司梦神，也不知为何，这回她居然没有再感到头痛。 “这个问题你不如直接问司命神，毕竟掌管、外借命簿的是你们。”沈酌在一旁提醒。 “我给你开点止痛药吧，如果再感到头痛，可以吃一粒暂时屏蔽痛觉。”柳纷云边说，边将检查舱变回药箱，取出一个玉质小瓶子、一张处方签和一支钢笔。 她正要落笔，却被沈酌阻止：“你那‘鬼画符’还不如直接打印一份电子药方。” 端玄抱起跳到自己膝上的一只玄貊，抚摸猫毛时，有些羡慕地看着沈酌和柳纷云。 记忆出问题之前，她们三个应该是很要好的关系吧？不然这两位也不会门都不敲就进殿。 可她却对这一切都“不太记得”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直到送走两位，端玄倚着门框，依然感觉心里莫名空落。 她指尖微动，无意识地画起圆圈，等回过神来，一面巴掌大的水镜便出现在她的手边。 端玄稍作犹豫，还是把它拿到眼前，让自己的脸映照在镜中。 “……我这是在干什么呢？”她心想，但发自内心的眷恋，让她忍不住多看了好一阵。 不知为何，头痛竟然又没有出现。 但症状毕竟已经出现过不止一次，还招来了友人的担忧，如今又无缘无故消失，无论如何，端玄都想找到原因。 “明日去问一问将芜大人吧。”端玄心想，“要是司梦神很快就能结束历劫，还是去拜访一下她比较好。” 即便神明不需要进食，她仍在八点前为自己做了一顿简单的晚饭。 这是她身为司命神使的习惯，将芜也总说，“司命”一职不能和凡人的日常生活脱离太久，也就是所谓的“要沾染人间烟火气”，大概和凡人口中的“艺术创作者”有点像。 摆放餐具时，她下意识拿了两份，摆上桌后，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端玄微微蹙眉，伸手想要回收多出来的那份餐具，可一种强烈的执念却在这时暗示她：不能这么做。 于是她最终还是收回了手，进餐之前，甚至还鬼使神差般往空碗里夹了一筷子菜。 “难道是我曾经的室友……失踪了吗？”她边吃边漫无边际地想，“然后我封印了这段记忆？” 可她一进玄兮大殿就调查过所有房间，一切迹象表明，她一直是独居的，至少短期内这里并没有出现过其他人居住的痕迹，和她关系应该最亲近的沈酌与她交谈的时候，也并未提到这里还住过别人。 更何况，她“失忆”也就在今日，沈酌二人离开前，她还特意确认过自己没有类似的病史。 但是…… 她偏偏又无比确定，自己的记忆真的出了问题。 饭后她整理工作记录时，总觉得对面应该再坐一个人，书房里也应该有热咖啡的香气；洗浴时，她总觉得应该有一个人在身后把玩自己的头发；换上睡衣、躺在卧室柔软的小床上时，她总觉得应该有什么人会突然从身后抱住自己，十分不要脸地凑到她耳畔，用故意压低的声音和她说话…… ——她不该是一个人的。 这些“应该”令端玄不自觉地陷入慌乱，尤其是想到自己极有可能真正失去过什么。 不管是“不存在的室友”，还是“失踪的小白猫”，光是无法在记忆中找到相关的一切，就让她十分不安。 第71章 “也许……我该再睡一觉？” 关上床头灯，端玄望着天花板，强作镇静地想。 可她今晚的思绪实在太过纷乱，翻来覆去良久，迟迟无法入眠。 好在神明也不需要像凡人那样定时睡觉，哪怕她一夜未眠，第二天仍然有精力应对司命神布置的工作。 端玄蜷缩着身体，就这样在黑暗中捱过一夜。 这一夜她也没有闲着，干脆把自己的记忆慢慢地梳理了一遍，将每个与自己相识的人都重新记了一遍。 尽管如此，她依然没有发现“室友”和“小白猫”的踪迹，倒是找到了新的突破口。 “司时神齐袅能够穿越和回溯时间……我要不要找她来一趟，重现一下玄兮大殿的过去？”天光微亮时，端玄心想。 晨光透过冷色的落地窗帘，很快倾泻在她身上。 端玄唤出通讯器看了眼时间，叹了口气，撑起身准备更衣洗漱，和“往常一样”喂猫、做早饭。 但就在她换衣服时，腹部忽然毫无征兆地抽痛了一下。 她皱眉捂了上去，不知为何想起昨天司医神的仪器检查到这个位置时，似乎短暂地停止了运作。 不过这回的抽痛和头痛截然不同，只出现了一瞬便消失，快得像极了错觉。 第66章 长空乐土03 时间仍在流逝, 端玄稍微用力地按了按抽痛的部位，没觉得有什么异样，继续穿衣服。 但当她开始扣衣扣时, 同样的位置再度传来痛感，如同细针在她体内刺了一下。 更离奇的是, 伴随抽痛, 端玄竟无比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脑中响起：“玄览！” 这声呼唤的语气十分急切, 她下意识应了声，回过神时，着实一惊。 呼唤是从何而来？她为什么不假思索地应了？ “玄览”……又是谁？ 玄兮大殿只有她和四只玄貊居住, 依照记忆, 玄貊们都是幼崽状态, 修为不足以口吐人言，更不消说这种直接在神明识海中传音的高阶法术。 此外，她的记忆中没有任何一位神明、一名神使或者玄貊这样的宠物叫这个名字。 端玄思考时, 手中扣衣扣的动作并没有停下。 但当她扣上最后一枚纽扣后, 垂下的手不自觉地落在了腹部两次传来疼痛的地方。 直觉告诉她，这回的腹痛和昨日的头痛有什么相似之处, 可她昨天才做过全身检查, 就连司医神和检查舱都没查出问题。 根据她梳理一夜的记忆，那应该只剩下一种可能：她对自己下过特殊的封印, 并且这道封印没法被实力不如她的神明察觉, 类似检查舱那样的仪器也不能。 是她在自己体内封印了什么吗？ “玄览……‘涤除玄览，能无疵乎’……”端玄喃喃, “这倒是我会拿去当座右铭的话, 叫这个名字的人……难道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不然她为什么会下意识回应未知的呼唤？总不能…… ……总不能，这才是她原本的名字吧？ 听见这个名字的瞬间, 她的确有一种内心空缺被填补的奇异感觉。 端玄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真相呼之欲出了，她并未第一时间去洗漱，而是当场盘膝正坐，闭起眼睛，将灵识沉入体内，试图寻找疼痛的源头。 这一找，还真让她发现了异样。 她的体内竟隐藏着一个记忆里并没有提及的异空间，之所以称其为“异空间”，是因为端玄一和它接触，就意识到有一种完全不属于自己的力量牢牢包裹着它。 她的灵识无法进入这个异空间，甚至不能窥探它里面有什么。 在异空间外犹豫了一阵，端玄还是将灵识与它相触，试着问道：“是你在呼唤我吗？如果是，请刺我一下。” 刚才那种程度的刺痛，如果是异空间内的封印物有意为之，那么她们之间也许就能进行交流。 端玄话音刚落，熟悉的刺痛瞬间传来，又伴随着她自己的声音：“你会疼！” 这回她倒是用灵识观察到了，刺痛形成时，异空间的某处出现了一个头发丝那么细的小孔，转眼合拢，所以才会给她一种“没有存在过”的错觉。 “无妨，这点疼不碍事。”意识到异空间内的生物似乎只能靠刺痛她的短暂时间传递信息，她边说，边靠在床头板上，做好了应对多次疼痛的准备，“你为何叫我‘玄览’？这是我原本的名字吗？” “我才是端玄！”传入识海的声音从另一个角度言简意赅作答，并且能听出来对方又急又气。 这个答案令“端玄”十分意外。 “是我封印了你吗？”她继续问。 “你被……利用了！” 以“端玄”的语感，“被”和“利用”之间应该还有一个表示明确目标的词，但她通过观察对方的语气节奏，发现这个词居然在她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被消音了。 她敏锐地觉察到了阴谋的存在，顿时皱起眉。 “我想见你一面，但我无法进入封印。”她立即说，“你既然能穿破异空间，是不是有什么办法？” “我力量不够！” 力量不够，那就意味着“有办法但由于受限，无法实施”。 意识到即便问了也没有结果，“端玄”没有接话，只是调整呼吸揉了揉腹部。 接二连三的刺痛到底还是让她有点难受，可也不知怎的，听见那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她发现一直徘徊在自己心中的孤独感莫名又消退了，就像她看见倒影里的自己时那样。 ——她很想多听听对方的声音，更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对方。 “你难道是另一个我吗，端玄？”联想自己昨天所做的事，她忍不住心想。 这句话并没有通过灵识传达出去，谁知疼痛再度刺来。 “可以这么认为。” 对方竟能听到她的心声！ 得到这个回答后，“端玄”又将对方之前呼唤自己的名字拿出来琢磨了一遍，觉得还真是“玄览”更适合自己，于是便暗暗地认了。 恰在这时，她放在床头柜的通讯器响起了起床铃。 “抱歉，我得去洗漱喂猫了。”玄览收回灵识，试着直接在心里和对方说话。 “少和我说话。”端玄给了个莫名其妙的回应。 可玄览却在第一时间理解了她的意思：“少和我说话，不然我会忍不住回答，一回答又要刺痛你。” 也是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就这么轻易相信了对方，从尝试交流到现在，她竟完全没想过，这家伙被封印起来是不是因为曾经伤害了她。 “我就算把自己扎成筛子也最不想伤害你！！” 一片漆黑的镜中世界内，一只小白猫仰起头“喵喵”连声，骂得很难听。 一醒来就发现自己仍在镜妖体内，不管怎么呼喊都没人应声时，端玄就知道新世界的开局又要糟了。 她也不晓得该说玄览是未卜先知好呢，还是“乌鸦嘴”更合适，当时进入通道的她们的确在五感上皆如同“坠入深渊”。 散发着暗金色神光的伏笔艰难将她们护在当中，即便如此，端玄仍感觉自己这副脆弱的猫妖之躯时时刻刻都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 关键这并不是她的错觉，她的皮肤被不断地割开，鲜血很快就将玄览的白衣染红。 她几乎要痛昏过去的时候，是玄览将她强制送入镜中世界，动用全部的灵力严严实实护住她，抓紧时间为她疗伤。 可她还是不知不觉陷入昏迷，再苏醒时，便发现熟悉的环境被加上了一道禁锢。 她不用想也能猜到，镜中世界被天道利用，自己从此与外界隔绝。 幸好，玄览在进入通道前就开启了“共感”，她不仅能清晰且实时地感应到玄览的感受和情绪变化，还能听见玄览的心声。 只不过“共感”终究也被贼老天削了，她自己的感受与心声完全无法传递给玄览。 加上玄览的潜意识还在反抗被强行灌输的记忆，最初也会因为触及关键信息而头痛，她“想起记忆”的时候，端玄也在一并梳理现有记忆，如今大概猜到了天道在这个世界的诡计。 ——让玄览成为端玄，被长期困在这个安定而“熟悉”的环境里。 至于天道仅仅只是想困住她们，还是打算拿漫长的时间去消耗玄览，暂时就无从得知了。 跟玄览一起梳理了一夜新记忆，与伏笔中自己的意识商量利弊后，端玄这才借助伏笔的神力和“一线生机”权能，狠下心将天道的屏障戳出一个头发丝那么细小的洞。 “一线生机”是她继任司命神之后悟到的专属权能，即便在最绝望的逆境里，也能找到逆转命运的机会，这同样也是被她放入“伏笔”的重要能力。 第一次的行动主要是为了试验天道屏障的修复程度，由于修复完成得太快，端玄并没有来得及传递出情报。 于是第二次行动开始，端玄便有了经验，尽可能用最简短的语句传达自己的意思。 第72章 即便语句也许存在歧义，但她无比确信，玄览一定能明白自己真正想要表达的内容。 天道故意将隔绝屏障和镜中世界相融，端玄深知自己每一次出手都会伤到玄览，然而由于天道屏障太过霸道，过于及时的修复漏洞行为，反而让疼痛的持续时间大幅度缩短，对玄览的伤害也得以降到最轻。 她暂时还没取回全部的记忆，不太清楚这是否与“一线生机”的权能有关，不过这样的自我保护大概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好在她还能通过“共感”陪玄览一起疼，只是几次尝试，便知道要怎样将伤害再削弱些。 这样的交流方式对一只重伤刚愈的小猫咪而言，还是太耗费体力了，端玄传递完关于“端玄和玄览”的基础情报后，就累得在镜中世界摊成“猫饼”。 她清楚越是逆境，越不能心灰意冷，更何况玄览是另一个她，只要有线索和可疑之处，玄览就会顺着突破口慢慢查下去，她得……相信她…… 小白猫的眼皮渐沉，正当她快要睡过去时，忽然听见温柔的声音在识海里响起：“端玄。” “都说了少跟我说话……”端玄意识模糊地想。 那声音还在继续：“我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该和谁说……但我现在很高兴，就好像找回了失去多年的重要宝物。” “我是你的至宝……吗？”端玄这么想着，又挣扎着让自己再多清醒一会儿。 她着实很好奇，自己不在身边的时候，玄览究竟会想些什么。 “你会喜欢在书房喝着热咖啡工作或者看书吗？我的头发很长，如果有机会见到你，可以请你帮我梳头吗？我们……是否有同床睡觉的习惯？你是不是喜欢从背后抱着我睡？” “……她怎么会先想到这些啊？！”听完玄览的心声，端玄羞得差点炸了毛，“怎么有妖记忆错乱了还在想跟我贴贴啊？！！” 第67章 长空乐土04 奈何端玄现在的状态过于虚弱, 炉鼎体质失去了玄览的灵力滋养，她只能靠睡眠来恢复消耗的体力，听着玄览的心声, 不知不觉就合眼睡去。 始终没得到端玄的回应，玄览也不着急, 基于对这位被困者发自内心的信任, 她认为端玄恐怕是因为联络自己时消耗颇大, 自身力量本就不足，等恢复后，定会再次和她交谈。 她继续依照记忆洗漱、做早饭、喂猫。 但知道自己其实是在扮演“端玄”后, 她看着空荡荡的神殿和乖巧的玄貊们, 心底不由得涌起喜悦和落寞交织的复杂情绪。 喜的是, 端玄认得她，还承认了自己是另一个她，这就意味着她们在被分开之前是居住在一起的, 应该就在这个地方, 她并不是孤身一人，只不过记忆出了差错。 落寞自然也与记忆有关, 她如今的记忆恐怕全部是端玄的过往, 不管是关系不错的沈酌、司医神、将芜，还是那五只可爱的玄貊, 其实都和她毫无羁绊。 ——她想要找回属于自己的羁绊。 玄览倒是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既然端玄知道自己的真名，语气又和自己亲近, 那她要是把端玄从异空间救出来, 说不定端玄就能帮她。 但在这之前，她需要先调查清楚一些事。 为何自己会成为端玄？为何自己只有端玄的记忆？端玄又是为何被封印在自己体内？ 问题是, 这三个疑点都不好查。 从沈酌、将芜还有五只玄貊对她这个冒牌货的表现来看，以她们和它们的实力、直觉，竟然都没能发现这副身体已经换了芯子。 这种情况能成立，要么是幕后黑手瞒天过海的本领实在高明，要么…… 玄览捏汤勺的手指微微紧了紧。 要么，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幻境！除端玄以外的所有生灵都不可信！ 直觉与第一次交流的好印象，让她下意识把端玄排除在“阴谋执行者”的名单外。 可她偏偏无法随时联络端玄，一直让端玄消耗力量，每次只传达一个短句，恐怕也不是好办法。 或许是因为她思考时周身气场不自觉地发生了改变，扒在餐桌上的小玄貊扭头看她，不安地“喵”了一声。 玄览顺手揉了揉玄貊脑袋，夹了块没放盐的鱼排给它，目送它叼着鱼排乐颠颠跳到地上，若有所思。 刚得到的工作经验告诉她，即便是幻境，想要让每个角色都本色出演，真正困住入幻者，必要条件就是保留这些角色的本质。 即便这个幻境也许充满了阴谋诡计，无法轻信任何人，但只要角色的“本质”还在，她就能有机会找到助力。 - “你问司梦神吗？她要过很久才能回来，少说也有千年吧。” 司命神殿内，将芜回答完玄览的疑惑，放下手中看到一半的命簿，认真看向她，“怎么，莫非是遇到了什么需要解梦的事？” “是这样，我发现自己的记忆出现了一点问题，我似乎遗忘了一个很重要的存在，所以才考虑能否通过梦境回溯记忆。”玄览言简意赅地将自己的收获讲了一遍，但并未提及“我并不是端玄”，只是表示自己从前跟被遗忘的这位同居过，但不知为何把她封印起来了。 最后，她轻轻按在自己的腹部，“我希望能和另一个自己进行更多的交流，至少我得弄清楚，为何当时要将她封印起来，不然心里不踏实。” 既然构建幻境的幕后黑手希望她成为“端玄”，那就说明这个身份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她借助这个身份，或许也能更方便查事。 将芜并未立刻作答，而是闭目陷入沉思。 不知为何，玄览有点好奇她会如何作答。 不管是回答“我记得这件事”，还是“我对这件事没有印象”，对于一位“掌管命运的神明”而言，其实都算违背角色的本质了。 所以…… “精神领域的确有一种叫做‘解离症’的病，患者会出现失忆、臆想等症状，有时候他们能与另一个……或者多个人格进行对话，也会认为自己不是一个人在生活。” 将芜的回答几乎是精准命中了玄览预设的回应，“你可有找过司医神？我记得患有这种病症时，脑部会发生一定程度的病变。” “昨天回家后，我便找了司医神，验过血，也躺过她的检查舱。”玄览答，“但司医神却说我的身体并没有任何问题，包括脑部。” “的确，在昨天的突然沉睡发生之前，你的身心状态一直都十分稳定，应该是识海出了问题。”将芜点头，“司医神擅长的方向并非识海，此外，这种涉及个人隐私的领域万不可让旁人随意入内，即便是我也不可以！” 她严肃的神情反而让玄览安下心，如果这位大人坚持要为她检查识海，八成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识海是记忆和神魂的居所，她的记忆本就被幕后黑手改动过，若是求稳，不能再让任何人进入识海了。 玄览并未继续追问，得到预期的回答后，她便放弃了从将芜这边获取线索。 工作期间，她悄悄观察了将芜的行为举止，又借助工作内容进行了几次试探，大致确定了此人被幕后者限制的程度。 用比较通俗的话来解释，“司命神将芜”是一台被调试好的人形机器。 “她”会依照固定程序去工作、逗猫，交谈时，也会按照固定语句库挑选出最适合的话，遇到违禁的话题会巧妙回避，或者选择朴素、不易出错且没有参考价值的答案。 以玄览的直觉，“她”甚至还不如与自己只有几句话交流的端玄要来得鲜活。 一想到这，玄览就觉得后背发凉。 ……掌控他人命运的神明尚且如此，其他神明呢？ “端玄，不可以摸鱼太久哦。”就在这时，将芜笑吟吟的声音传来。 “……抱歉。”也不知怎的，玄览应话时，想到的却是某些手游的页面挂机语音。 她忽然很想和真正的端玄说话。 - 真正的端玄终于在玄览下班回家时悠悠转醒，还没睁眼，识海中就不断传来玄览的声音。 “端玄，你在听吗？” “这个世界很不对劲，就连我的上司……司命的神明将芜也如同提线木偶一样。” “其实我想联系沈酌试试，但她恐怕也差不多吧？” “我思来想去，竟只有你才是最可信的，可你平时不作声，如果只是怕让我疼，我可以向司医神多要些止痛药。” 端玄迷瞪着睡眼抬爪给了自己一巴掌，认认真真听完，叼起一旁的伏笔，边以最快的速度想好自己要说的话，边向着隔绝屏障戳去。 “你打听得不少，吃药。” 真不愧是她全身心交付信任的镜妖，办事效率就是快，只是寥寥几句担忧的话，端玄便能猜到她今天大概调查了些什么。 玄览很快就回应她：“好，我到家立刻就吃，我会把一切尽可能详细地告诉你。” 第73章 话虽如此，下一秒端玄就听到了一连串的心声，全是关于今天的事。 “共感”确实方便，就连玄览在心里组织语言，醒着的端玄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习惯整理情报的职业病让端玄完全清醒了，飞快地筛选着重要信息，玄览还没到家，她就已经把情况盘完了，只等着玄览吃下止痛药，再多给她一点提示。 熟睡的端玄虽然没法听见玄览的心声，但她的意识还活跃着，终于想到了能够实时沟通且传达长句的方式，不过这无疑会对玄览的身体损伤更重，她得事先跟玄览说明白。 等一切准备就绪，端玄深吸一口气，开始戳起屏障。 “我会开辟一个通道供你灵识进来。” “就像孙悟空破黄眉老祖的金铙那样。” “我们可通过魂契实时交流。” “但期间疼痛会一直持续。” 交代完，她放下伏笔，静静等待玄览的选择。 “无妨的，只要理由充分，司医神应该会给我开药。”玄览几乎不假思索地道，“但签订魂契比较麻烦……” “我们一直有魂契。”端玄解释。 主仆契从无光深渊开始，就得以保留了，不晓得是不是跟她们失忆前的关系挂钩，即便是天道，也没法抹消再次建立的主仆契。 考虑到止痛药的持续时间有限，玄览并未多问，直接将灵识沉入体内，等在异空间外。 她没有等多久，就见一个细小的孔出现在了异空间上，是暗金色的，灵识一靠近，便能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吸引力在拽自己。 玄览丝毫没有抵抗，任由这股弱小的力量将自己的灵识拽了一丝进去。 她的灵识一入镜中世界，端玄只觉头顶亮起光芒，忍不住闭起了眼睛。 她很快就感到玄览落在了自己身旁，接着又感觉一双手抱起自己，紧紧将自己往怀中搂。 “原来那只小白猫也是你……！” 抱住眼前这只毛发微乱的小猫咪时，玄览只觉一整天的茫然与无措瞬间散得一干二净。 她并没有急着交流情报，而是以手为梳，一下又一下顺着猫毛，动作轻柔地抓挠起来。 “不是，你别光惦记着rua我啊！”反而是端玄急了，“‘通道’持续太久只会让你在药效过期后更痛！” “值得。”玄览笑了笑，灵识幻化出的人形甚至还张口抿了抿猫耳朵尖。 端玄瞬间变成飞机耳，虽然很担心玄览的身体，可看着玄览对自己笑容灿烂，她又不忍心打断这片刻的温馨与宁静，纠结几秒，还是往玄览怀里蹭了蹭，小声道：“好吧，给你多抱抱。” 第68章 长空乐土05 “我为何也能听见你的心声？” 通过吸猫汲取够了正向情绪后, 玄览主动开口。 她一进入异空间，就听见端玄的声音接二连三在脑中响起，也因此得知她十分思念自己, 甚至很想窝在自己怀里，这才敢抱她。 当然, 她也“听到”了端玄对自己身体的担忧, 越发笃定她不会害自己。 “这叫‘共感’, 是你在来到这个世界前使用的能力，属于你自己的能力。”端玄耐心解释道，“除了心声, 你碰触我, 也能体验到同样的感受, 刚才你吸猫的时候想必也感受到了吧？不过‘共感’目前仅限镜中世界，毕竟我暂时没法出去。但只要我醒着，就可以随时听见你的心声。” “镜中世界？”玄览下意识环顾四周。 她本能地觉察到, 这里的一切都属于自己。 可这里如果真是她的内空间, 类似于妖族“内室洞府”那样的法术，端玄主动联络她之前, 她为何无法感知这里的存在, 又为何无法主动放端玄离开？ 端玄早就知道她定会问起这些，不紧不慢地接过话：“这也是你的能力, 你的本体是伴随我最久的一面镇妖镜, 很久以前你就炼化出了一个……能用来装人装物的内空间，‘镜中世界’是你对它的叫法。” “既然如此, 为何你却说不是我将你封印在这, 而是我被利用了？”玄览追问。 “你失去了之前的记忆，我有点难跟你解释前因后果……”端玄说, “总之你是为了保护我，才把我送入这里，结果幕后黑手将一道隔绝屏障跟你的镜中世界融合了。这就是我被封印的真相。” 为了节省时间，她们交流并不是通过口头言语，而是利用主仆契和共感直接让对方听见自己的心声。 心有杂念时，心声自然不能像说话那样只存在一个声音，于是玄览听着这句总结式的解释时，还听见数个端玄的声音在识海里小声地碎碎念： “你是我刚被扔到第一个历劫世界时救下的，那个时候我也失忆了，根本不认得你，主仆魂契也是那时定下，我只信得过自己，不相信任何人。” “当时你就失忆了，什么都想不起来，就连自己的种族特性都要回忆很久。我不习惯跟看不见神情的家伙交流，干脆给了你许多灵力让你化人，结果你映照了我，从容貌到记忆都继承了我的……没想到现在又遇到了同样的情况。” “后来我才知道，我们失忆之前是相伴很久的恋人，我们失忆历劫时的信任好像也是靠着这个关系建立的？不太记得了，但你确实一直很喜欢跟我贴贴，我也……习惯被你抱着睡觉，或者抱着你睡觉。” “我不喜欢看你为了保护我而受伤，结果坠入真正的考验前还是没能撑住，不然贼老天哪能得逞！” 失忆、历劫、恋人、信任、贼老天…… 玄览默默记下一个又一个重要词汇，正犹豫从哪里开始问起，就听端玄说：“不如你再映照我一次吧！记忆也能全一点。” “抱歉，可我已经完全想不起身为镜妖的一切记忆了。”玄览摇了摇头，歉意道。 从得知自己的本体是一面镇妖镜开始，她就在努力回忆自己做妖时究竟有什么能力，但直到现在也没想起来零星半点。 “没关系，就当这是一个短期目标，你有往这方面探索的意识就好，说不定慢慢就记起来了。”端玄并不意外，“你的能力在两个世界都帮了我大忙，被削弱也是意料之中的。” 她又想了想，“我可以描述一下你使用过的能力，你没事的时候多试试。” 玄览应了声“好”，认认真真听完她的心声，同时也开始依照描述想象施术后的各个情景。 端玄却仍在担心她的身体，匆匆讲了镜中世界、传影镜和传送镜这几个常用能力后，便用猫爪扒拉她的衣袖：“这些等出去再想！我有个计划，需要你尽快去执行！” “你去见一下司养神今霏，我们和她在上一个世界是合作伙伴，有记忆可以作为对比，也许通过和现在的她交谈，我能弄明白幕后人操控众神的参照标准。” 沈酌虽然应该就是今霏提及的“沈大橘”，端玄在神界的挚友，甚至还出手拦过今霏参与她的渡劫，但她们如今身在天道布置的箱庭，此人与她失忆前真正的友人一定有区别，而现在的她没有办法分辨。 端玄需要知道，被天道亲手创造出的“今霏”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性格和经历，再以此来推测其他神明的幻影可能会具备什么样的品质，最后指向天道此次设局真正的目的。 伏笔能够承载的神力和记忆太少，能告诉她的内容早在上个世界就给完了，她也不能指望一直薅伏笔中自己的意识，这个法器必须保留些力量以备不时之需，直到历劫的最后一刻。 最好的办法，还是找一个最值得信赖的队友替她调查，她再根据调查结果及时调整计划。 这个人选无疑是玄览，也只能是玄览。 即便如今玄览又一次失去自己的记忆，甚至还被贼老天灌输了错误的记忆，端玄依然愿意信任她。 这些念头迅速地在端玄脑中闪过，也在同时全部传达给了玄览。 玄览很是意外，她没想到自己对于端玄而言居然如此重要，并且对方信任她并非是因为无人可选，而是只想选她。 她顿时感觉两颊和耳根微微有点发烫，心跳也不自觉地加快，忍不住动作轻柔地捏了捏怀中小白猫的肉垫：“好，我尽早去见她。” 端玄用力点了点头，随后不好意思地说：“最后一个请求，能不能……给我些灵力啊？” 她的实力被贼老天一削再削，如今是拿伏笔里的神力勉强维持生命体征，再这么被关下去，说不定真得活活饿死在这里。 趁着“通道”仍在，玄览赶紧引了许多灵力进来，很快就将镜中世界填满。 “我会找借口跟司医神多要点止痛药，争取每天都来看你。”她对端玄说，“对了，既然你能单方面听见我的心声，是不是也能感受我的疲倦和疼痛？我投入工作的时候不太容易注意到身体的变化，又比较能忍耐疼痛，有没有什么好办法，能让你不用刺痛我也可以提醒我休息？” 端玄想了想，轻拍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自己身上的储物戒，借助玄览的灵力，唤出一条风声木枝杈。 第74章 “这是风声木，能轻易感应到持有者的心声，并产生对应的变化，你我各持一条，需要提醒的时候，我会想办法将强烈的情绪传达给它。”她将风声木递给玄览，“但我不清楚它能否隔着隔绝屏障感应到我，你可以带出去试试。” 其实风声临别前，也曾送过玄览一条风声木，但如今两条风声木都静静地躺在储物戒里，一看就猜到定是贼老天干的“好事”。 玄览如今是以灵识体进来的，灵识体比本体更为敏感，能够觉察到更多细节，她一接触风声木就觉得莫名亲切，与此同时，风声木上的一小片嫩叶也跟着无风晃了两下。 “我想交代的都说完了，你该离开了。”端玄有些不舍地提醒她。 玄览一怔，上一秒还在晃悠的嫩叶顿时枯萎了。 但她如今已经知道了“共感”的存在，清楚自己疼痛的时候端玄也会疼，即便不舍，还是将小白猫放下，带着风声木离开镜中世界。 临走前，她还特意用灵力为端玄幻化了一个带着柔软小窝的猫爬架，又将一盏亮着暖橙色光芒的灯挂在爬架顶上。 “我又不是真的猫咪……”玄览离开后，端玄边嘀咕，边叼着伏笔轻盈地蹿上高处，挨着暖光灯卧下。 其实她更喜欢冷光灯，明亮的光芒让她思考问题和制定计划时更能沉下心，但暖光灯是玄览喜欢的，光看着它，她就能觉得心安。 - 回到现实的玄览很快就通过风声木感应到了另一名持有者的情绪，悬着的心也跟着安下来。 她拿出司医神给的药瓶，看完医嘱后又续了一颗止痛药，随后边给玄貊们准备晚饭，边唤出通讯器联系今霏。 通讯录给今霏的备注甚至是“大小姐”，依照记忆，这位神明既是神界的原住民，也是天道的宠儿，自出生起就被天道惯坏了，故而性格高傲张扬、爱恨分明，但又会在一些特殊时候变得乖巧听话，算是位比较单纯的神明。 玄览还在回忆“大小姐”具体有什么坏脾气和“雷区”，她调查的时候也好注意一下，谁知通讯刚拨出去三秒就被挂断了。 玄览：…… 她用筷子拨着刚下锅的鸡胸肉，稍作思索，直接找上了沈酌。 尽管“沈大橘”也是天道的傀儡，但在关系上仍是端玄的友人，外加端玄的心声无意透露，沈酌曾阻拦过今霏参与她的历劫，玄览便猜测她俩不仅有交集，关系应当不算差。 沈酌倒是秒接通讯，仍眯着眼睛：“又不舒服了？” “还好，多亏司医神的药管用。”玄览说，“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必须和司养神当面确认一下，但她不接我电话，你可有什么办法？” “直接上门找她便是，这个点她还没睡。”沈酌不假思索，“你什么时候出门？我陪你一起，免得你们打起来不好收场。” “……不至于。”玄览挂完通讯就努力翻了翻记忆。 如她所料，记忆中并没有自己和今霏打过架的痕迹，倒是从奇怪的地方发现了沈酌是“司战神”，以及本体是只胖乎乎、圆滚滚的实心大橘猫。 “神界有好多猫啊……”看着不知何时循着肉香围到身旁的四只玄貊，玄览暗自感慨。 但她果然还是最喜欢镜中世界里白色的那只。 第69章 长空乐土06 喂饱四只玄貊, 玄览施法消去身上的油烟味，披上一件白色外套，在门口等待沈酌过来接自己。 跟端玄深入交流之后, 她观察身边事物变得更仔细了，比如发现自己的衣服全是浅色, 且以纯白居多。 虽然颜色喜好属于非常主观的东西, 但考虑到自己的记忆是被“贼老天”强行灌输并加以篡改, 她便忍不住去想：与浅色和纯白相反的深色和纯黑，会不会是端玄的特征？ 她打算把这些小细节都记在心里，等下一次见到端玄时再确认, 说不定就能得到相对正确的“端玄记忆”, 然后再反推真正属于自己的特征。 记忆植入并非易事, 倘若植入的记忆和被植入者真正的经历差别过大，识海会自行触发抵抗机制，排斥若剧烈, 被植入者就容易发现异常, 从而陷入怀疑。 如果天道想把她和端玄困在这个世界，那就必然不能引起她的怀疑。 玄览按着平坦的小腹, 忽然有一点和端玄并肩作战的感觉了。 即便失去了自己的过往, 但她并不是孤独的，这里也不是她的归宿。 “这回难不成轮到肚子疼了？” 沈酌的声音忽然在她不远处响起, 玄览一抬头, 就和脚下踏着一柄木剑的橘色风衣女人对上目光。 “没，吃撑揉揉罢了。”玄览忙起身, 招来懒洋洋停在神殿平台旁的云朵, “我有点不太舒服，劳烦引路。” 实际上, 她并不知道今霏住在哪里，又要怎么去，她获得的记忆偶尔会有不清不楚的地方，不晓得是不是贼老天为了防止她尽快找到线索，所以才在这些方面设限。 但如果她求助于沈酌，贼老天哪怕是为了让她更相信这个世界的真实性，也会“操控”沈酌为她带路。 “我有点心大，不太记得跟今霏有什么过节了。依你看呢？” 路上，玄览故意挑起话题。 “无非是你的观点时常过分‘先进’，衬得她的观点陈腐又落后。”沈酌头也不回地答，语气平静，“观念不同大打出手，倒也算常见。只不过你们总是无法互相理解，让我这个做朋友的很难办。” 不知为何，玄览听了这番话总觉得心里不太舒服，有种“双方各打五十大板”的感觉，并且能听出来，沈酌非常希望她们可以互相理解。 但直觉告诉她，经历不同、性格不同，有些观点理应求同存异，所谓的“互相理解”反而更像是按头两方妥协。 她不清楚原本的沈酌应该是什么性格，对此又会发表什么样的看法，闻言只能微微蹙眉，再顺从地应和一句“你说得对”。 简单的交流间，她忽然有点明白，为何端玄只愿意相信自己——跟天道操控的傀儡确实连建立正常的沟通都很难，对方话语里透露出来的态度，便是高高在上的。 沈酌话很少，玄览不吭声，她也就只是闷头领路。 她们很快就来到一座冰蓝色的神殿前，还未叩门，就听见一个女声怒道：“沈大橘！本座不是说过别再把这只‘四眼蛙’带来啊！” 玄览哭笑不得，但她同时想到端玄和自己交流时的语气，觉得如果是端玄本人，此刻应该会怼回去，于是推着眼镜悠悠道：“有的蛙坐井观天不自知，我不说是谁。” “你！”今霏顿时气恼不已，一声狮吼随之从天而降。 危机感骤然涌现，玄览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只见沈酌将手中木剑一抬，下一秒便横在飞扑下来的大白狮子口中。 “我就知道，你俩一见面就要打起来。”沈酌叹了口气，“都是同事，何必闹得这么僵？” “本座是有职位的神！她只是区区神使！不与她计较算本座大度！”大白狮子松开牙，边嘟囔，边落在二人对面，化作一位身穿浅蓝色旗袍、雪发结为单股长辫的女子，一双浅灰色的眼眸不忘怒视玄览，“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到底来干什么？” 玄览早在路上就想好了理由，闻言上前客气道：“上回司命神大人不是在您这儿回收了五只玄貊幼崽吗？如今四只归我饲养，但我多少有点‘叶公好龙’，喜欢猫却不知该如何饲养才正确。您既然是司养神，不知能否指点一二？” 她是带着端玄的任务来调查的，自然不能在殿前就被今霏赶走，还得想办法多和对方产生交流，话语越多，越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和三观。 除此之外，客气和顺从似乎是她刻在骨子里的品质，即便对方是个骂过端玄的神明，她也能扮演“笑脸人”，让对方气不起来。 “呵！这态度才像话！”今霏轻哼一声，挥手召出一个传送阵，“进吧，这就带你们去本座的‘乐园’，本座要给‘四眼蛙’好好上一课！” 今霏所谓的“乐园”，是一座一眼看不到边际的森林。 “本座呢，将妖兽按照来历划分了等级，让它们居住在不同的区域。”今霏手轻抬，一幅地图影像出现在玄览和沈酌眼前，“中央区域是本座的神殿，神界出生的妖兽生活在这里，作为本座的神使，享受用不尽的天地灵气；再往外是从仙界飞升上来的妖，本座会定时投放一定量的灵果，供它们食用和修炼。” “最外围，也就是我们如今所在最荒芜的地方，居住着凡妖，也就是魔兽玄貊这种，从各个凡界回收的妖物。”她说这话时，甚至微微抬起下巴，“虽然这座森林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本座完全是按凡妖们的生存法则定下规矩。它们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如果竞争出了佼佼者，本座才会考虑让这位佼佼者下凡历劫，让它经过漫长年岁的修炼，再回到这里，跟那些从仙界飞升的妖住一起去。” 第75章 说罢，她故意看向玄览，强调道：“这才叫公平公正！魔兽玄貊是凡妖，你若想好好饲养它们，让它们听命于你，可绝不能对它们太客气！凡妖修炼该吃的苦，它们必须一一经历！” 玄览隐隐觉得她的话哪里说得不对劲，但她一时间难以理清被混淆的概念，即便真想明白了，暂时也不方便怼今霏，否则调查工作就要到此为止了。 还是先忍忍吧，等回家找端玄吐槽也不迟。 想归想，玄览还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这让我想起凡界那些君主制国家了。” 皇室贵族含着金钥匙长大，生来就在寻常人终其一生也难以抵达的终点，并且爵位之类的还是世袭制，若无大错，便是代代都能享受权势。 “随你怎么想，反正本座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今霏撇了撇嘴，余光注意到不远处有一团黑影经过，当即喝令，“喂！那只凡妖，给本座过来！” 看清快步跑来的是一匹黑豹后，玄览一怔，记忆深处似乎有什么被触动了。 也不知怎的，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古怪的画面—— 不可一世的“大小姐”被鲜红的触须裹紧，一双灰色眼眸含泪看来，却因为嘴巴也被触须堵上，说不出任何话。 而这些触须的源头，是一位生着黑豹妖态的女子。 这画面实在怪极了，可玄览偏偏觉得，这才应该是今霏和黑豹之间会出现的相处方式。 止痛药的效果还没过，玄览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因此头疼，便只是将此刻的感觉暗暗记下，随后继续看今霏。 “大小姐”已经侧坐在了黑豹背上，冰蓝色的神力从她指尖泻出，环绕在黑豹脖颈上，很快就化作一个由“勿忘我”小蓝花组成的花环。 “不管什么凡妖，都要像这样上一层‘枷锁’，这样它才不会背叛你，更不会爬到你头上来作威作福。”今霏傲慢地说完，也不等玄览接话，直接乘着黑豹御空离去了。 “她就是这个性子，但不曾因此耽误过本职工作。”沈酌说，“这座‘乐园’也是完美依照神尊大人的要求构建，一直没出过岔子。” 玄览眸光顿变，但她依然只是温和地笑了笑，点头附和：“司养神大人可真敬业啊。” 调查对象自顾自扬长而去，天色也暗下来，玄览寻思再多逗留恐怕也没多少收获，便跟沈酌结伴离去了。 二人在中途各回自家神殿，玄览坐着云朵在夜风中飘荡，越想调查过程，越觉得毛骨悚然。 她清楚沈酌所说的“神尊大人”就是端玄一口一个骂“贼老天”的天道，倘若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在天道掌控、操纵之下，那这位天道……似乎是位思想观念极其陈腐的老顽固。 这个推测与她得到的记忆无关，只是忽然从她心底冒出的。 假如按照这个想法继续推下去，那她今日目睹的一切，应当只是冰山一角，毕竟一种成型的观念会体现在方方面面，就比如…… “比如贼老天见不得同性相恋。” 端玄的声音忽然在这时接过话，“那匹黑豹名唤‘齐然’，是出身凡界的凡妖，但她在历劫时已经和今霏确定道侣关系了，你刚才突然想到的画面，确实是她们曾经有过的相处方式。” 止痛药的药效仍在持续，玄览感觉不到镜中世界被戳出小孔的疼痛，忙趁机问：“你是不是已经看出什么了？” “有一点猜测，但我也失忆了，所以还需要更多的线索。”端玄说话时，想到的却是在萤火暗森里梦见的一次过往。 那甚至还是玄览曾经对她说的话：“神尊大人身为天道化身，却出于个人意愿，暗杀历劫中的前代司命神。” 前代司命神，应该就是她在这个世界的上司——现任司命神将芜。 相比这个世界的沈酌和今霏，跟玄览接触时间最长的将芜，反而受贼老天的限制最多……不，比起“限制”，将芜更像是直接被程序固定的ai取代，很难看出她具有怎样的性格特征。 但如果原本的将芜真能像这样行事挑不出错，又怎会招致天道的杀意？ 除非当年的将芜在各方面都忤逆天道，不认可、否定，甚至反抗天道的安排，并且逐渐影响身边其他神明的思想，才会被天道视作必须铲除的“毒瘤”。 “我好像已经明白贼老天的诡计了。”端玄心想。 前两个世界的经历告诉她，想要离开“箱庭”，最快的方法是找出“世界核心”，并引导“世界核心”做出最利于破局的选择。 不管是无光深渊，还是萤火暗森，“世界核心”都是曾经作为创世神的今霏，而不是历劫中的她。 如今这个箱庭既针对她，又将她巧妙排除在外，从某种程度上可以理解为“世界核心”依然不是她，而是曾经影响她最深、对她最重要的某位神明——将芜。 依照前两个世界的破局经验，她要做的应该是引导将芜掀起“变革”，反抗天道。 然而，她们成功破局的经验、思路和思维惯性，也会成为构成陷阱的一环。 “这里发生的一切，是我继任司命神之前的事，我无法在人为构成的‘箱庭’里改变既定历史。”端玄继续想，“也就是说，即便我真的说服‘傀儡将芜’掀起变革，不管成败与否，都只是在美化过去，无法做到真正离开箱庭。” 一旦她没有意识到这点，就会一直停留在已经发生、无法改变的过去，一直停留，就会一直执念于破局，最终形成“死循环”。 第70章 长空乐土07 可即便早早地意识到了天道的诡计, 端玄一时间竟也想不出破局之法。 与“过去”相对应的时间自然是“未来”，然而她和玄览失去了完整的记忆，不清楚“司命神换代”这一重大事件的发生时间和细节, 又身处天道亲手操控的“箱庭”，自身力量极度受限, 且无法像前两个世界那样向共同历劫的今霏借力, 不管是掀起变革, 还是按照正常流逝的时间等下去，她们无疑都要被困在这里好一阵了。 端玄万万没想到，识破“死循环”的同时, 却陷入了另一个死循环, 顿时有些恼怒。 但她立马又想起玄览能够感知自己的情绪, 下意识抬眼，看见和暖光灯放在一起的风声木枝杈正悠悠摇晃着叶子，这代表玄览还在满心期待地等着她的新计划。 端玄苦笑着叹了口气, 立刻调整好情绪, 叼起一旁的伏笔。 “有空的时候，你可以跟关系好的神明多交流。” “实在反感就算了, 不如趁机多了解司命神的权能。” “别担心, 我们慢慢来。” 思路中断只是一时的，她得先给玄览安排既不麻烦、又从表面上看起来“十分关键”的新任务。 她总会想到办法。 端玄的情绪转变过于快, 玄览平日里又将风声木小心收在储物法器里, 没能发现异常，闻言柔声应了句“好”。 镜中世界的小白猫衔着伏笔趴在了猫爬架上, 用脸轻轻蹭了蹭玄览特意为她幻化出的柔软小窝。 不管贼老天如何针对她们, 她都要带着玄览逃出去，回到她们真正的家, 夺取她们真正的记忆。 - 与此同时，某个凡界已经打烊的猫咖外。 正逢落雪的季节，细碎的雪花打着转儿自天空飘落，很快停留在冰蓝色的加绒旗袍上，化作一小滩水。 今霏往掌心呼出一口热息，看着已经挂上“暂停营业”牌子、但里面仍在忙碌的猫咖，毫不犹豫地推门走进去。 站在柜台前的女子白发白裙，听见推门时发出的风铃声，边收拾边歉意道：“不好意思啊，我们这里已经下班……” “我找司战神沈酌。”今霏截住话。 她语气急切，话音刚落，腕上一串“勿忘我”小蓝花构成的手链便轻轻一抖，好似在提醒她耐心点。 白裙女子愕然抬头，看清她的模样时，一对黑、橘、白三色的猫耳朵立刻从她发间竖了起来。 “啊！是您啊！”白裙女子声音微颤，赶紧放下手中包装袋，提着裙摆逃也似的奔向楼梯，“阿酌！司养神大人来了！” 来这里之前，今霏就已经翻出了有关这座猫咖的一切记忆。 ——妖谷猫咖，司战神沈酌在凡界的“工作场所”，方才那位三花猫妖是沈酌的妻子云涧。 她答应过端玄，历劫成功之后一定会想办法支援她，奈何这回困住端玄和玄览的“箱庭”被天道法则完全掌控，以她区区一个辅助型神明的力量，哪怕加上异化后实力变强的齐然也没辙。 “我知道你很急，但我们是来求人的，不管你和这位神明以前是什么样的相处方式，这回态度一定一定要客客气气！”云涧跑去喊神时，幻化成手环的齐然忍不住提醒今霏。 “谢谢提醒，我会记得的！”今霏抚着手环，深吸一口气，抓紧时间再组织一遍措辞。 二度逃出天道的“箱庭”后，她终于取回了自己的全部记忆。 第76章 但她身为神明时期的性格可以说是恶劣到惨不忍睹，形容一下的话，是如今的她遇上之后忍不住想要揍几拳的那种高傲大小姐。 光是跟这些伴了自己不知多少年的记忆磨合，今霏就花了不少时间。 幸好她还有齐然，为节省时间，齐然直接出了个极端的点子，于是这回下界求人前，今霏自行封印了一部分记忆，打算等端玄也历完劫后，再继续面对过去的自己。 沈酌像是刚被她伴侣从床上拖起来，一头墨发散乱，身上还穿着印了猫猫图案的橘色睡衣，踩着一双毛绒拖鞋走下楼梯，眼睛也眯缝着。 她懒洋洋地朝店门一弹指，卷帘门就自行落下，随后今霏和齐然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灵力铺开，转眼结作隔绝屏障。 “你‘打赢’我之后，不该是跟着玄兮历劫去了么？”随意在待客沙发上坐下，沈酌转向今霏，眼睛依然没睁开，不知是没睡醒，还是她本就习惯如此，“怎么还有空来我这？” 云涧紧张地挨着她坐下，边小心翼翼盯着今霏的举动，边从衣兜里掏出一把小木梳，顺势为沈酌梳理炸毛的长发。 今霏如今已经取回了记忆，哪怕封印一部分，也还记得沈酌所说的“打赢”是怎么回事。 那时，帮助前代司命神将芜逃脱死亡命数的端玄为了瞒过神尊大人……也就是天道，自行请求历劫，身为司养神、且最清楚天道脾气的她凭借直觉断定“端玄一个人历劫肯定要出事”，软磨硬泡非得跟着一起去，甚至差点因此被端玄单方面断绝朋友关系。 为了让她放弃，端玄当场故意甩脸子离开，和端玄关系最好的沈酌也态度坚决地定下一个赌约，试图让她知难而退。 ——“非要去的话，先和我打一架。” ——“十年后约战神界将芜乡，输了就乖乖留在你的神殿里，不然去也是添乱。” 纵然清楚，她们不希望自己插手历劫是为了自己好，可今霏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友人卷入像前代司命神那样的死局，面上虽表现出放弃的态度，实则在十年间悄悄修炼，最终拼尽全力和身为司战神的沈酌战成平手。 ——“你……咳咳……你也不希望眼睁睁看着、看着好朋友遇险吧？所以……倒是让本座去啊！！” 沈酌本就寡言少语，加上端玄历劫的时间迫在眉睫，也许是这十年间她亦再三考虑过什么，最后终是选择了沉默和不阻拦。 “说来话长，我干脆长话短说。”今霏也跟着坐下，清了清嗓子，“端玄和她家镜子被贼老天……天道困住了，我需要你的力量帮忙破局，不然她们绝对有危险！” 她见沈酌皱紧眉，生怕是自己过去的风评导致对方以为她在撒谎，正想补充，却听沈酌开口：“我相信你，但若要对付天道，仅凭我一人之力恐怕还不够。” 沈酌从衣兜里拿出手机，点开一个群组，迅速发起视频通话。 今霏坐的位置只能看见手机背面，但她很快就听见了两个熟悉的女声： “是不是玄兮有消息了？”——这是司梦神梦无的声音。 “这个时候找我们，是玄兮出事了吗？”——这是前任司命神将芜的声音。 “玄兮”是端玄飞升神界后，因为一些中二病行为被将芜起的绰号，但平时也就这三位跟端玄关系最好的神明，才敢喊这一绰号。 “是今霏带来的情报，暂不确定玄兮的情况究竟糟糕到了什么程度。”沈酌的语气依然镇静，“梦无，你能通过梦境回到神界吗？我怕‘那位大人’做绝，将沟通神界的通道也封闭了。” “我试试！”梦无说完，属于她那边的杂音就消失了。 “把手机给小狮子，我得问问清楚。”将芜声音温和，“我记得你是陪同玄兮历劫的，能告诉我在这之前你们遭遇了什么吗？” 听完她们的话，今霏突然就有了安全感，鼻子也随之一酸。 尤其是接下沈酌的手机，看见被端玄逆天改命、如今待在凡界做个凡人的将芜时，她差点当场哭出来。 她哽咽着将她们在无光深渊、萤火暗森挣扎和脱困的经历尽可能简洁地概括给将芜听，重点强调了端玄在两个世界里破局的重要作用。 “嗯……那么在如今这个没有你参与的‘箱庭’里，‘那位大人’恐怕会用尽权能去打压玄兮啊。”听罢，将芜托着下巴说，“玄兮得罪‘那位大人’最狠的事，应当是我那件。我也是躲过一劫后才听你们说的，当年我出事后，她对于为我改命这件事执念颇深，并且在真正实行之前，还悄悄插手了多位神明和神使的历劫。” 沈酌点头：“是，我和梦无便算受益者。还有些是凡界住民的命数，也被更改了。” “虽然这孩子总会给自己留后手，但若要突破绝对的限制，不死也得搭进去半条命。”将芜轻叹一声，“如果‘那位大人’以‘过去’设局，且借助玄兮和玄览之间的共性，来一出身份互换，加上历劫本就会失去完整的记忆，无论她们如何在内部努力，都难逃天道掌控。” “所以我想借助外力，和她里应外合破局！”今霏说完，迅速回想齐然临时教自己的“跪姿”，起身无比坚定地跪了下去，“端玄是我的大恩人！求求你们，帮帮她吧！” “……我们之间的关系起码还是有往来的朋友，大可不必行此大礼！”沈酌的眉头皱得更紧，手指微动，一股力量便托着今霏坐回原位，“等梦无的消息，要是梦境受限，大不了我去将神界的屏障斩了。” “那、那我到时候给你加油！”云涧自知没有参与的实力，只能做出打气的手势，“开直播的那种！这样还能帮你收集一点来自大家的力量！” “没必要搞得声势浩大，弄不好要招来‘狗急跳墙’，这不是还有玄览镜陪伴历劫吗？”将芜却说，“玄览镜本体众多，我记得猫咖里就留有一面？她毕竟也常来这个凡界生活。” 第71章 长空乐土08 “即便你不来, 一旦端玄历劫超过事先预测的时长，我们也会想办法施以援手。” 向今霏解释时，将芜的语气变得严肃, 就连端玄的昵称也不叫了，“纵使端玄逆天改命是为了众生, 但天道不容, 她做得越多, 在天道看来过错越多。” “就像您当年那样吧？”今霏小声说，“明明所做一切是为了让大家得到幸福自由的未来，结果却适得其反。” “既知‘那位大人’的严苛态度, 即便表面上我们再怎么顺着玄兮, 答应不插手、不介入, 总归还是不放心她独自深入险境。”沈酌也说。 今霏隐约明白了：“所以你们当时不阻止我……” “你是天道一手教养出的神明，生来得祂宠爱，依照凡界的说法, ‘孩子再如何叛逆, 做父母的依然会包容’。”将芜解释，“加上你身负‘司养’之要职, 掌管整个神界及各个小世界的种植和饲养, 偶尔任性一次，天道应当不会做绝。” 她顿了顿, “但听你方才的描述, 我们还是把天道想得太善良了。” “这个无所谓啦，我决定陪端玄历劫之前, 就已经做好面对最坏结果的心理准备了。”今霏忙摆手, “反而是我的神使们在这次历劫里遭遇无妄之灾，日后我得尽最大的努力补偿他们才是！” 这番话终于让沈酌睁开眼, 向她投去诧异目光，就连屏幕另一端的将芜也露出讶然的表情。 “看来这回的经历确实让你改变良多。”将芜温和地笑了笑。 今霏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指尖摩挲腕上的“勿忘我”手链。 她自己心里清楚，如果没有在记忆全失的情况下遇见齐然，没有与齐然相依为命数百年，她依然会是过去那个不讨喜而不自知、性格恶劣的“大小姐”。 若非她和齐然一致觉得应当先等端玄和玄览脱困，再谈及她们的私事，这回她一定要郑重跟友人们和将芜前辈好好介绍齐然。 司梦神梦无很快便回到了视频通话里，但整个人肉眼可见变得虚弱了。 今霏还注意到她身后摇晃着好几股白绒绒的狐尾，不用猜也知道，是她那位七尾狐神使在支撑着。 “通道没封闭，再不济我也还能靠着新创造的‘梦之界’暗渡陈仓，但困住玄兮她们的‘箱庭’对我的阻力太大了……”梦无抱着伸到怀里的狐尾，缓了缓，继续轻声道，“在那个关于‘过去’的箱庭里，恐怕直接没有出现我这位神，或者是安排我去下界历劫了。” “既然如此，‘箱庭’中的司时神齐袅说不定也是这种情况。”将芜皱眉，“以端玄的跳跃思维和惊人想象力，再加上玄览的协助，合理利用梦境与时间，的确可以弥补失忆的空缺。天道若能想到这点，自然会尽可能除掉这些助力。” 她身旁忽然传来一声猫叫，一只和玄貊篱落长得一模一样的黑猫凑到屏幕前，“喵喵”直叫。 “不行的篱落，哪怕你和云篱联手，也无法进入‘箱庭’支援。”将芜抱起猫，摸着猫脑袋安抚，“别急，这件事只管交给我们来想办法。” 第77章 - “箱庭”的时间流逝与凡界不同，不知不觉间，端玄和玄览已经在新的世界待了三个月。 除了每日的工作和社交，玄览主动为自己找了新的目标：想起和“镜妖”这个种族相关的一切。 在端玄极其细致的描述中，她甚至成功幻化出一面真正的镜子，除了镜子背面没有魂契留下的彼岸花神印，不管大小还是纹理，几乎就和她的本体一模一样。 “好稀罕啊，别的妖物都是努力变人，你却要努力变妖。”这期间，端玄忍不住感慨过一次。 “我本就是非人之物，若寻不到自己的本源，便会无法发挥最大的能力。”玄览解释，“我想帮你的忙。” 她本以为自己这么说能让端玄轻松些，然而端玄一听这话，就心虚地闭嘴了。 这段时间她也没闲着，玄览工作、看书、请教的时候，她也在想方设法借助伏笔做一些尝试。 比如能否通过利用伏笔书写新的命数，硬生生破开这个死循环，再比如通过命数去理解天道法则，从而在不伤害玄览的前提下，消去天道留下的隔绝屏障。 但这些尝试都失败了，不仅如此，她还通过伏笔推演出了所谓的“正确答案”，也就是唯一能够成功的破局之法。 ——仅凭她一人之力，哪怕加上玄览，也无法和天道抗衡；唯有汇聚众神之力，才能搏得一线生机。 “但插手我的历劫必定会背负和我一样的因果，除了玄览这个倔起来从不听我话的，今霏这个往死里揍都赶不走的，其他人我都在历劫前能劝一个是一个了。”看罢推演结果，端玄心想，“难道我注定‘医不自医’吗？如果真是这样，至少我得把玄览也送出去……” 就像送走今霏那样，她或许可以做点什么，帮玄览逃离天道的“箱庭”。 “幸亏这镜子又失忆了，不然只怕连突破口都不给我留。”端玄又想，“我得狠狠心做个渣女，先对她好，要多好有多好，然后嫌弃她、pua她……这样一来，她说不定就能气到千方百计逃离我。只要她铁了心坚持走，巴不得我失去助力的贼老天，应该不可能挽留吧？” 然而想归想，真正实践起来时，端玄却发现自己好像只能做到前半截计划。 做到“要多好有多好”当然是很容易的，但等她回过神来后，发现自己竟比前两个世界更离不开玄览了。 也不知是天道乐于看到她高频率“破坏”镜中世界，还是因为司医神的灵药过于管用，且几乎没有副作用，她们日常的交流频率一天比一天高。 甚至就连工作时，玄览都会趁着“摸鱼”偷偷吃口止痛药，和端玄讨论自己的心得体会。 而在其他神见不到的玄兮大殿里，这种情况则发生得更为频繁。 由于端玄始终没法离开镜中世界，又能实时听见玄览的心声，她们终于以一个非常极端的方式达成了“形影不离”。 玄览想听自己和端玄过去的事，端玄就当睡前故事绘声绘色讲给她听。 玄览想和端玄一起用餐，就在镜中世界幻化出今日的饭，即便端玄只能吃灵力，但她依然能以猫猫的动静和玄览互动，遇到符合自己口味的菜，还会毫不吝啬地大声称赞。 玄览洗浴时希望端玄把玩自己的头发，端玄干脆让她丢一个传送镜下来，因着传送镜只能单向，且只能传送玄览的身体，端玄便等玄览将湿漉的发丝垂进来，再亮出爪子一通乱挠。 自从悟出传送镜的用法后，玄览甚至开始把嘴唇和手指传送过去rua猫了，第一次尝试的时候是趁着端玄睡觉，结果她刚亲在猫毛上，浅眠的端玄就惊醒过来，差点本能地给她一记“破颜喵喵拳”，习惯后倒也无所谓了。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不知不觉三个月过去，她们除了不能在外界进行互动，什么尝试竟都做过。 “如果贼老天是打算用这种‘温柔乡’把我们困住，那祂可真是个老机灵鬼。”某天晚上哄睡玄览后，端玄抱着她的一根食指，忍不住想，“可惜了，我铁了心要送玄览出去。即便……这么做会伤透她的心，也会让我永远失去她。” 她并没有忘了玄览曾经说过的话： ——“我能理解您的担忧，有些特殊情况的确由您独自抗下，才是最优解。” ——“但如果发现竭尽全力也救不活您，我不会独活。” ——“那不如只约定‘活着’吧，我希望我们都能活到历劫成功、取回记忆的那一天。” “你既然和我约定好了‘活着’，即便出去之后取回了全部的记忆，也一定会好好活着吧？”端玄望着猫爬架顶上的暖光灯，深深叹了口气。 三个月的坚持，她们的感情已经到了难舍难分的地步，是时候……收网了。 端玄决定从“冷暴力”开始，根据她自己的经验和评价，“冷暴力”恋人的家伙是人渣中的人渣，她只要管住自己和玄览的交流欲，就能在生理意义上做到“冷暴力”。 如今唯一的不确定因素是，她并没有当“渣女”的经历，能否骗到玄览，只能拼演技赌一把了，大不了多骗几次，积少成多。 一切准备都已就绪，包括能够感知她情绪变化的风声木，也被她事先悄悄设了屏蔽法术。 可就在她打算按计划实践的那天…… “端玄，我有件事想问你。” 一如既往温柔的声音传入耳中，端玄抖了抖猫耳，忍下回应的欲望。 “如果猜错，还请你原谅我的失礼。”似乎没打算听她的意愿，玄览继续说下去，“你是不是在想，‘既然没法破局，那至少要想办法把玄览送出去’？比如，从今天开始长期且持续‘冷暴力’我。” 端玄只觉自以为完善的计划在脑中发出裂开的声音。 她甚至完全没想明白玄览是怎么猜到的，就连细节都猜得这么准确，情急之下，忙装出没好气的语调：“说什么怪话！我是这种白长一张嘴、不会沟通的人吗？” “并不是长嘴不会沟通，而是清楚只要及时沟通，我只会更加坚定地选择留下来陪你。”玄览却道，“只有什么也不说，每天都装出‘一定有办法’的乐观模样，再挑个合适的时机，彻底颠覆你给我带来的一切好印象，我才‘有可能’因为过于失望弃你而去——这也是唯一能送我离开这里的办法。” 计划被揭穿，端玄彻底沉默了，她似乎意识到了计划中推算遗漏的一环究竟是什么。 最懂她的人，是她自己，也只能是她自己。 她和玄览都是习惯“凡事多想想”的性格，尤其在这种死循环的局面里，更是不会放过任何一处线索和异常，即便它们来源于最可信的另一个自己。 也许只是对方无意间一次超过三秒的沉默，就足够她们深想了。 “其实我今天也计划好了要做一件事，筹备时同样没有告诉你，但我现在已经决定坦白了。”玄览接下来的话让端玄竖起了耳朵，“你无法离开镜中世界，是因为没有力量，倘若我把我全部的灵力给你，或许你有可能打破这个局面。” “你不能这么做！！”端玄立刻反对，“镜中世界一旦损毁，融于其中的天道屏障会第一时间破坏你的内腑！你会——” “我会死，我知道。”玄览平静地说，“可我一想到我死后，你非但无法好好破局，反而会崩溃，即便真能侥幸逃出，也会像当年给将芜逆天改命那样，拼命为我逆天改命，我……就不想死了。” 说话间，她用灵力幻化出一只小白猫，通过传送镜来到端玄身旁，道歉似的轻轻贴了贴她。 “所以我就想，你会不会也有类似的打算。”她说，“如果有，请不要继续了。我们都不能做到离开对方独活，不是吗？” 第72章 长空乐土09 这三个月, 端玄始终抱着“一定要送玄览离开”的决心，也坚定无论到时候发生了什么意外，都要优先保证让玄览活下来。 也许是因为玄览的失忆让她疏忽了最关键的一点：她们的思维始终存在微妙的共性, 她想要做的事，玄览也会想到, 并且想到的速度和她不相上下。 ——所以, 她们才会一起暗中筹备牺牲自己换对方活下来的计划。 “……我忽然有了一个危险的猜测。”想到这, 端玄忍不住开口，“一死一活的结局，该不会也在贼老天的预期之中吧？” 她因深知自己目前的实力无法改变什么, 才决定从情感方面入手, 试图靠“渣女行为”气走玄览, 然而以她的计划，哪怕玄览真上当，最起码也得过一个月才能心灰意冷。 可玄览的计划却是足以在一瞬间要命的, 一旦她决定隐瞒到底, 今日的局面恐怕真就是“只活一个”了。 毕竟伏笔里还寄宿着端玄历劫前留下的意识，这抹意识就连在末日世界为端玄提供情报时, 也一再强调必须保护好玄览, 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玄览为自己而死。 第78章 这三个月里，玄览已经听她把无光深渊、萤火暗森的经历都讲述了一遍, 自然也明白天道对她们不安好心, 每个“箱庭”都暗藏着这样那样导致历劫失败的陷阱。 端玄觉得该庆幸一下自己对玄览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或许正是因为在这三个月里听她说了那么多, 玄览才会在最后关头醒悟过来, 继而反过来为她敲响警钟。 “即便是天道的陷阱，我们这不是也成功扭转命运了么？”幻化成小白猫的玄览继续蹭端玄, 声音依然温柔，“还是说，您仍然打算执行原来的计划？” 她在这个世界早已习惯用“你”来称呼端玄，此时端玄一听她用敬称，心里先咯噔了一下。 心知再一意孤行只会落入天道的陷阱，端玄叹了口气，靠着她实话实说：“那当然是放弃啊！可我用伏笔推演了我能想到的全部可能性，只凭我们两个，是无法破局的。” “我想，这回未必只有我们两个的力量。”玄览却说，“你做了那么多逆天改命的善事，当时背负的因果与结下的善缘，应该会在这种至关重要的时候发挥作用。” “这话……未免有点过于乐观了吧？”端玄投去讶异的目光。 “抱歉，我是认真的。”玄览摇头，“我喜欢你，更认同你的品质与坚持。我认为像你这样的神明，不该被困在‘深渊’。” 比起无光深渊，她觉得现下所处的“伪神界”才是真正的“深渊”。 来自天道的恶意悄然渗透在各个方面，世界是虚假的，友谊和关心是虚假的，理想是虚假的，就连构成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的记忆，也是虚假的。 就像端玄所描述的、在萤火暗森最后时刻吞噬一切的“虚无”那样，这个由“虚无”构成的世界，也妄图吞噬她们的一切。 “该不该是一回事，能不能脱困是另一回事。”端玄只得礼貌地笑了笑，“而且，就算真有人会冒着背负因果的风险这么做，我也不能光想着‘一定有人会来救我’，然后什么都不做地干等下去。” 玄览靠着她没有接话，似是陷入了思考，过了几秒才道：“我想，我们可以再进行一次身份互换。” 端玄不知道她经过了怎样的思考过程，出于习惯好奇地追问：“怎么说？” “我们的主仆魂契还在，如今又信任彼此到了一定程度，虽然没法像在萤火暗森那样让你离开镜中世界，但我们的神魂或许可以尝试交换。”玄览说，“你的记忆比我完整，如果是你的话，也许可以发现我忽略的细节。” “可我并不会交换神魂的法术。”端玄看向身旁的小白猫，“一定要试的话，得把你的思路告诉我，我也好配合。” 玄览也是在补写、整理命簿时偶然发现的，似那种“一对情侣遭遇意外互换灵魂”的离奇命数，在司命神殿的藏书里并不罕见。 至于如何“互换灵魂”，有的命簿一笔带过，有的记载详细，但命簿与命簿之间的记载又会因为时空不同而出现差异。 在玄览的理解里，互换灵魂有点类似于“附身”，只不过附身不仅容易让原本的神魂暂时陷入无意识状态，还会伤到原本的神魂，保险起见，还是尽量让双方的神魂都各有归处比较好。 她稍作回想，便将自己认为比较完善的几个方法告诉端玄，同时也是希望记忆更多、经验更丰富的她能帮忙挑选最适合的。 奈何端玄对精神系的法术涉猎并不多，她穿越过来之前是个魔族，即便除妖师组织里有专门修习、研究这些法术的部门，也没人敢允许一位内息能侵蚀万物的魔族把灵识探入别人的识海。 她只能凭借直觉选了一个，随后化为人形，盘膝端坐在玄览的幻体面前：“我准备好了。” 被玄览的灵识沉入识海的感觉，很微妙，但端玄除自己以外最信任的便是玄览，她仅仅只是在灵识沉入的瞬间打了个激灵，随后身心归于平静而稳定的状态。 她不知在这时该怎么利用主仆魂契，索性全交给玄览去处理，约莫只是两秒后，她就感觉一股柔和的力量裹住了自己的灵识，非常轻、非常小心地拽着她，像是牵着她的手，慢慢朝未知的方向飞去。 与此同时，端玄“看”到伏笔出现在眼前，一缕暗金色的线被笔尖凌空画出，一路往前延伸，似在为她们指路。 有伏笔协助，端玄便知这回的尝试稳了。 她主动顺着暗金色的线前行，不知过了多久，灵识骤然往下方一沉。 这让她下意识一惊，继而猛地睁开眼。 视线之中，不再是镜中世界的一片漆黑，而是被窗帘挡住的微弱阳光。 她环视周围，便发现自己正仰躺在一张床上，是玄览夜间用传影镜时常会出现的那张。 “玄览？”意识到灵魂互换已经成功，端玄忍不住在心里呼唤。 玄览没有应声，但放在枕边的一面镜子忽然动了动。 端玄立刻拿起镜子，上手瞬间就意识到这是玄览变出的一个本体。 她隐隐猜到了一种可能性，忙把镜面对着自己。 镜中无疑映照出了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就连身上穿的衣服也和她此刻的着装一致，但端玄歪头时，镜中的她并未做出同样的动作。 “果然，你映照我的本体时，我留在镜中的一缕意识会被激活。”镜中人笑着说，“是不是很方便？” “的确，这样我们就能随时交流了。”端玄讶然点头，“难怪你坚持要尽快找回本源，好厉害的种族能力！” 她开始活动身体，顺便把通讯器召唤出来，查看今天的工作安排。 各怀心事的二人今天醒得都格外早，距离上班大概还有一个小时。 “神魂离开自己的身体太久会受损，我们下班到家就必须交换回来。”端玄边浏览通讯器，边提醒。 玄览应了声“好”，也提醒道：“早饭可以不吃，但一定要记得喂猫。” “你看我像会忘记喂猫的……”端玄调侃的话还没说完，识海深处忽然传来酥酥麻麻的怪异感觉。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真的听见了猫叫，识海中也出现了一只跟玄貊篱落一模一样的黑猫投影。 她甚至还听见无数耳熟的声音在反复呼唤“端玄”，却怎么也想不起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只觉脑瓜子嗡嗡作响，很是难受。 “……止痛药在哪里？”她捂着额头问玄览。 “我醒来时便已经吃过一粒了，现在药效应该还在持续。”玄览说，“你怎么了？” “有人在脑子里喊我，还有猫叫声。”端玄难受得闭紧了眼睛。 “那我换回来？” “用不着！”端玄摇头，“我觉得应该不是灵魂互换的后遗症，因为我想不起那些声音属于谁，所以……” “所以她们应该是‘遗失记忆’里的存在？”玄览立即接过话。 “遗失记忆”是她们对于没想起的记忆的统称。 “我想是的。”端玄揉着太阳穴，勉强睁开眼睛看向镜面，脸上浮现出淡淡笑意，“你说得没错，这回……未必只有我们两个的力量。” - “玄览镜是个十分特殊的存在，我在仙界第一次遇到玄兮时，她便带着那面镇妖镜。” 妖谷猫咖内，沈酌边将一杯咖啡放在今霏面前，边回忆道：“起先，我以为玄览是玄兮的另一人格——实际上那家伙也总这么说。但相处时间久、得到她们的信任之后，玄兮才告诉我，玄览是主动长成和自己互补的性格。” 她虽寡言少语，解释时却并不吝啬语句。 “玄览有着玄兮的全部记忆，两者的思维方式也高度接近，想必你已经亲身体会过，若是不熟悉她们的人，很容易混淆她们的身份。”沈酌继续说，“既然端玄会在历劫前推算出‘那位大人’不怀好意，继而事先为自己留下足以翻盘的后手，那么玄览自然也不例外。” 她看向正被将芜捧在怀里的镇妖镜，玄貊篱落正焦急地在镜前走来走去，时不时“喵”一声。 将芜则双眼紧闭，她虽已失去了神力，但毕竟是前任司命神，总能用一些特殊的方式汇聚能够成为助力的因果与羁绊。 “‘那位大人’禁止同性成婚，但玄兮她们当年利用镜妖这个种族的特殊性，愣是顺利举办了大婚，得到了天地法则的祝福。” 一说到这，沈酌不由得笑了笑，“沐浴神光的玄览镜自然也成了神器，她向来习惯将自己的一缕意识寄宿在本体里，或用于监视，或用于不时之需——就像现在这样。” 第73章 长空乐土10 沈酌说话时, 一缕缕暗金色的丝线从将芜手中涌入镜中。 作为神器级别的法宝，玄览的实力足以将无数本体分散到诸天万界，此时此刻, 身为前任司命神的将芜便是借助玄览镜施术，将端玄曾经在诸天万界结下的因果和羁绊汇聚过来。 同一时刻, 位于“箱庭”内部、神魂与玄览互换的端玄自然也感应到了这股庞大的力量。 第79章 她下意识抬手结了个咒, 再做出执笔的动作, 伏笔便自行出现在她手中，笔尖闪烁着暗金色的墨，与白玉笔杆内血红的细丝相融。 “这是……！”端玄惊异无比。 她能感到一股未知的力量源源不断从体内涌出, 注入伏笔, 虽然不知其来源, 但她本能地意识到，这是足以破局的力量！ “玄兮。” “喵~” “端玄！” 三种声音同时在她脑中响起，这回她倒是认了出来, 第一个是将芜的声音, 第二个应该是玄貊篱落在叫，第三个无疑是玄览的声音。 ……等等, 将芜和篱落？ 端玄来不及细想, 又听将芜的声音道：“《司命神工作守则》中强调，摧毁一个并不完善的小世界, 有两种最简单的方式：第一, 毁掉世界核心；第二，杀死它的创世神。” “但你所处的‘箱庭’具有其特殊性, 必要时, 万万不可心慈手软！切记切记，一切皆为往昔幻象！” 明明只是三两句话, 端玄听到最后，却感觉眼前降下一片不正常的血色，鼻底传来暖意，喉咙也泛起腥甜。 危机感骤然升起，她果断屏蔽了声音，衣袖往脸上一抹，不出所料全是鲜血！ “端玄！你怎么样？！”玄览的声音从一旁的镜中传来，焦急万分。 “没事，止痛药还在起效，但……”端玄话还没说完，就控制不住呕出一大口血，“咳……但这是你的身体……” 幸好止痛药没过期，不然“共感”持续的状态下，与她互换灵魂的玄览也会难受的。 “我马上换回来！”玄览几乎要从镜子里钻出来，“你等着！” “不用，我找司医神就行。”端玄却摇头，收起伏笔，用还干净的手轻轻抚了抚镜面，“我可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引来了那什么……应该叫‘天罚’吧？幸好现在是神明的神魂占据你的身体，不然……” 喉中再次泛起血腥味，她没法继续说下去了，边抓起通讯器同时联系沈酌和司医神，边艰难地施法从卫生间召唤来一个水桶接血。 她一直没忘记还在萤火暗森时，意外得知的一个真相： ——“我是否在类似的事件里重伤濒死过？” 这是当时玄览向伏笔提出的问题，对此，伏笔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来到新世界的三个月里，端玄也用自己的方式偷偷调查过，最后发现能够令神器级别神使重伤濒死的事件，大概率是天道或者天地法则降下的“天罚”。 但如果有该神使的主人代受“天罚”，或是帮忙承担，神使受到的伤害便会大幅度降低。 端玄既然已经向自己承诺过，一定会保护好玄览，再遇到类似的事，必然不会让玄览承受痛苦。 “你不必担心，我不会有事的，我有经验。”呕血间隙，端玄还不忘安慰玄览。 玄览没有说话，镜中的身影也随之消失。 端玄感觉她应该是生气了，随后又觉得她真被气跑了也好，不然看着自己现在这副惨样，大概会很难过吧。 沈酌和柳纷云匆忙推门而入时，端玄已经有些因为失血过多而意识模糊了。 “天罚”着实折磨人，她从神殿里找出的止血药根本不抵用，想运转灵力疗伤，却发现灵力循环再度紊乱——就和她在萤火暗森时，用神血请神之后的情况相差无几。 “你这是怎么了一大早的！！”柳纷云震惊归震惊，手中动作倒是一点也不拖沓，迅速取出检查舱，施法令其变为治疗舱，然后和沈酌一起小心翼翼将端玄抬入舱内。 感受着柔和的能量开始梳理自己紊乱的内息、止住汩汩流淌的鲜血，端玄努力眨了眨眼睛，即便现下所处的环境令她倍感安心，她依然不敢就这么睡过去。 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她开始思考刚才发生的事。 那应该就是所谓的“场外援助”吧，毕竟这个世界的将芜和篱落可不会在这个点过来喊她，也不会告诉她《司命神工作守则》的某项内容，更不会提醒她记得区分“箱庭”和现实。 这让端玄有些意外，她本以为外界的友人们既然答应了自己不插手，理应到她结束历劫前都保持沉默才是，没想到……援助竟然就这么来了。 “毁掉世界核心，或是杀死它的创世神……”她陷入思索，“‘世界核心’最有可能是这里的将芜，箱庭中最完美的存在。” 箱庭中最完美的存在，只有行事如同ai的将芜。 她永远温和，永远纯粹，永远不犯错，永远具备令人喜爱的品质，远比心眼子一堆的贼老天还要像个超脱凡俗的神。 “但我是不会杀将芜的，我失忆前逆天改命，正是为了从天道设下的死局中挽救她。”端玄想，“这难道……也是陷阱吗？‘箱庭’外的将芜最后那句话，是不是为了提醒我这个？” 如果她不杀“世界核心”，那就只能选择弑神了，也就是杀死创造出这个“伪神界”的天道。 “‘那位大人’并没有真正成为天地法则，只不过是整个神界第一个突破神尊境界的修士。”端玄回想自己在这个世界被赋予的记忆，“祂既然想要维持这个伪神界，必定会留下自己的化身作为支柱……也就是说，我要杀的其实是祂在此界的化身。” 她将这个结论和之前的疑惑放在一起，顿时皱紧了眉。 “天道……会不会早已化身成将芜了？！”她一想到这，便觉心中一沉，“祂很清楚，将芜是我和玄览都不会杀的神明，尤其对我而言，将芜是至关重要的存在。” 但她很快抛开这个念头，想起了“箱庭”外的将芜传来的话。 ——“必要时，万万不可心慈手软！切记切记，一切皆为往昔幻象！” 是真正的将芜亲口告诉她，这里的“将芜”，只是一个迷惑她的幻象。 端玄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但她还没来得及继续整理情报，就听见治疗舱发出警告声。 “病患体内出现未知空洞！请及时进行人为干预！请及时进行人为干预！” “什么情况？！”端玄一惊，赶紧把灵识沉入体内。 这可是玄览的身体，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伤到的只会是玄览！ 端玄首先想到的便是镜中世界，此时此刻与她互换灵魂的玄览正待在里面，方才伏笔吸收了大量来自外界的能量，搞不好玄览一声不吭走掉，实则是在利用伏笔破开天道的束缚！ 伏笔其实是她们共用的法器，自从玄览得知伏笔里寄宿着历劫前端玄的意识后，她也能随时召唤、使用它了。 端玄念头刚落，灵识就触碰到了熟悉的能量。 无数暗金色的丝线缠绕在一片“虚无”的外围，但端玄仔细观察，便发现那根本不是简单的“缠绕”，而是……要将“虚无”切碎！ “快住手！这会伤到你！！”端玄急了。 “不会。”玄览的声音终于再次在她脑中响起，“这些力量，足够边保护你我，边侵蚀天道的屏障。加上有司医神在，这是你唯一的脱困机会。” 侵蚀，端玄自从穿越到历劫世界，体内魔息被换成灵力之后，就没有再听过这个词了。 魔息是她在除妖师界打出名气的底气，无论什么能量，沾染魔息都会被侵蚀。 “魔”这个种族，既是她与生俱来的优势，也是终生烙印于她身上的诅咒。 她仅仅犹豫了两秒，便做出选择：“我怎样帮你？” “天道屏障与我的镜中世界融而为一了，屏障瓦解之后，镜中世界也会随之崩塌，里面的一切都会掉到我的体内。”玄览很快回答，“我已经把猫爬架和灵力灯变回灵力吸收了，如果你还有精力帮忙，就及时把你的本体接出去，否则可能要麻烦司医神做开腹手术了。” 这倒是不难，端玄立刻调整了一下姿势，在治疗舱内留下足够一只猫待的空间，随后静静等待起来。 她无视了柳纷云的大呼小叫，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镜中世界的状态上。 正如玄览所说的那样，暗金色丝线边分割镜中世界与天道屏障，边侵蚀试图合拢的空洞。 唯独庆幸的是，司医神的止痛药仍在生效，不然端玄怕是要痛得昏死过去。 她像一个猎人那样，沉住气盯着时机的到来，对时间的流逝毫无察觉。 不知过去多久，她“看见”一个白色的耳朵尖尖从“虚无”中露了出来。 端玄当即调动周围的灵力冲过去，灵力裹在小白猫身上的瞬间，她又借助灵识驱使小白猫身旁的伏笔，以惊人速度在灵力罩上画下传送阵。 与此同时，她指尖沾血，在自己心口画完同样的传送阵。 下一秒，她只觉心口一沉，伸手就摸到一簇温热的毛茸茸。 “端玄……” 玄览似乎也耗费了不少精力，就连共感传来的心声也变得疲倦。 端玄顺着猫毛抚了两下，轻声笑道：“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第80章 说完这话，她就不受控制地失去了意识——过重的伤势触发了身体的强制保护，她不得不昏睡休息。 这一觉并没有睡太久，等端玄苏醒过来，一睁眼就对上两道复杂的目光。 “虽然你度过危险平安无事是好事，但……能解释一下这只小猫咪的来历吗？”柳纷云说话时，向她示意了一下从怀中探出小脑袋的白猫，“治疗舱突然检测出两个生命体征的时候可把我吓了一跳！它总不能是你生的吧？！” 第74章 长空乐土11 即便是天道模拟出的幻象, 柳纷云依然有着学医人的探求欲。 像是“病患体内突然出现第二个生命体征”这种意外，着实让她费解，端玄昏迷的这段时间, 她仔仔细细为端玄和小白猫都检查了一遍，却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之处。 端玄尴尬地坐起来, 本想随口找个理由敷衍过去, 却又转念想到一点。 如果天道的掌控权能真有那么恐怖, 沈酌和柳纷云即便接到她的通讯，应该也无法过来吧？ 可她们不仅及时赶来医治她，还间接协助她们瓦解了天道屏障, 最终让她平安度过危险期。 这样的发现令端玄不寒而栗, 看来在“伪神界”的三个月生活, 已经让她被这种理所应当发生的事麻痹了，失去了一定的警惕心。 “沈酌和柳纷云其实只是做了‘符合人设的合理行为’。”玄览的声音忽然在端玄脑中响起，“具体一点的话, 大概是‘如果是端玄遇险, 她们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一定会竭尽全力’。” “所以, 天道能干涉她们的部分观念, 但无法动摇她们的‘底层代码’，否则就会出现问题？”端玄大概明白了, “如果真是这样, 这里和前两个世界都不太一样。” “前两个世界的世界核心与创世神都是今霏，天道虽然是在夺取控制权的前提下引发灾难, 但‘天狗食日’是用今霏的血造就, 萤火暗森的群体异化，也离不开今霏的灵力。”她继续说, “至于‘伪神界’，它从生活场景到人物幻象，全部都是由天道一手创造。” “‘伪神界’的沈酌和柳纷云，在特殊的情况下可以利用。”玄览提醒她，“只要‘端玄’还在，你们之间的友谊羁绊就是不可撼动的。此外，虽然今霏也是‘端玄’的友人，但她在这个时期受天道影响太深，暂时不列入计划。” 这也是她在三个月里和几位神明多次相处后得出的结论。 她们是靠“共感”进行心声交流，三个月下来这么交流已经成了习惯，不会再出现杂念，思维传达的速度也非常快。 因此在沈酌和柳纷云看来，端玄只是沉默了短短一瞬。 “唉！这就说来话长了。”在两道目光的注视下，端玄叹了口气，“但这件事的真相十分离奇，即便如实说出来，你们也未必会信。” “我们都是神明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啊？”柳纷云啧啧称奇，把小白猫还给她，直接在床沿坐下了，一副“我倒要听听有多离谱”的架势。 沈酌没吭声，只是合上眼睛坐下，发间竖起一双橘色的猫耳，显然也打算专心聆听了。 编故事端玄最在行，她很快就想好了说辞：“其实，我是从另一个时间线误打误撞穿越到了这里……带着我的白猫神使。” 玄览适时在她怀中“喵”了声。 “在那个未来里，我并不是司命神使，而是继任的司命神。”端玄说到这，故意叹了口气，“你们肯定要问，‘将芜大人去了哪里’？这也是我付出极大代价穿越时空而来的目的。” 想到“神谕”几次为自己安上的“弑神者”身份，端玄索性报复回去：“神界被未知力量入侵，未知力量让实力最强的神尊大人失去控制，化为‘灭世者’。将芜大人身为司命神，这么多年下来攒了不少来自小世界的因果和羁绊，唯有她，才有能力与‘灭世者’一战。” “神明之战定会对神界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于是司时神齐袅和司梦神梦无合力开辟了一个临时的新世界，这个世界由时间和梦境共同筑成，足够我们在里面躲到战斗结束。” 她顿了顿，神情黯然：“后来，漫长的战斗以二位神明同归于尽告终。临终之前，将芜大人把神职托付给了我，并将她推演出的‘另一条路’告知与我。至于想不想管这个闲事，就看我自己了。” 说到这，端玄面露苦笑：“毕竟，我们的神界已经被摧毁，正在重建呢，二位神明也因此死去。我所能拯救的，只有平行世界的神界与诸神。” “但你还是来了。”沈酌皱眉，“我们还剩多少时间？” 正如玄览之前推测的那样，在“符合人设的合理行为”与“端玄和二位神明之间的友谊”共同加成下，沈酌不仅没有怀疑这番话，还在第一时间对此深信不疑，并立刻决定协助端玄。 “神尊大人是如何被未知力量控制的？！”柳纷云也急切问道，“是从精神层面开始吗？还是类似‘更改内息’这种从身体层面开始的？” “抱歉，我所知情报太少，没法详细说明。”端玄用玄览的语气歉意道，“我只知道时间不多了，既然‘灭世者’只有神尊大人，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只要‘保护’好祂，一切就能避免？抱歉，我……我真的不知道……但我必须阻止这一切！” 即便猜出“天道恐怕已经附身了将芜”，哪怕预测有99.9%的准确率，她仍要见上天道一面，才能确定那最后的0.1%。 说起来，到“伪神界”这么久了，她确实不清楚天道住在哪里，玄览也表示没有得到这方面的记忆。 加上一般情况下不会有必须天道出面才能搞定的事，诸神各司其职，她区区司命神使，即便问了，也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因此，端玄的第一个目标，便是利用沈酌和柳纷云对自己的信任，在她们的带领下见到天道。 要是一切顺利的话，她甚至想策反这二位神明帮自己打天道。 司战神、司医神，最强战力和最强治疗都到位了！ 在端玄卖力的煽情下，沈酌和柳纷云双双陷入沉默。 “我们可以打申请，这样就能带你见到‘那位大人’。”片刻后，柳纷云便开口，“但你应该也知道，‘那位大人’向来严苛，没有证据的事，祂不会轻信。要是你说服不了祂……” “无所谓，我只负责将情报带到。”端玄握紧双拳，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如果这里最有实力的神明仍然无动于衷，那我就要用我自己的方式守护神界！” “守护神界”——指把世界核心直接毁了。 如今伏笔已经吸收了大量来自“箱庭”外的援助，不管是她还是玄览使用现在这副身体，对上天道即便没法一战，逃还是有把握的。 更何况，她一直都不是孤身一人。 “又要麻烦你陪我一起冒险了。”想到这，端玄歉意地对玄览说。 “你我之间，不必再说这么生分的话吧？”玄览却笑着反问，“我很高兴能成为你冒险的底气。” 即便仍没有找回属于自己的记忆，但她依照端玄的一次次讲述，早已悄然拼凑出自己和“她们”相关的点滴。 她陪同端玄一起在末世中历劫，将端玄护在对自己而言最为重要的“镜中世界”，即便知道接下来的劫难会针对端玄，即便被端玄在历劫前有意送走，她依然选择和端玄一起坠入“深渊”。 确定完接下来要做的事，柳纷云最后再为端玄和玄览检查了一遍身体，留下足够向司命神证明的化验单，这才和沈酌一起离去。 “端玄。”临走前，沈酌很罕见地叫了端玄的大名，“我虽是司战神，但我希望神界永远和平。” 端玄抱着小白猫，闻言只是微笑着向她挥了挥手。 要不是贼老天陷阱一次比一次多，她也不想赌上性命去战斗。 - 凡界，妖谷猫咖内。 “我已经将‘神力’尽数传过去了，玄兮应当知道该怎么用。” 将芜抱着猫陷在软沙发里，疲倦地合上眼，“也不知道她能承受多少情报，我尽可能挑重点提醒了。” “玄览镜似乎也消耗颇大。”沈酌捧着镇妖镜，发现就连镜子表面的光泽都黯淡不少，“要是有什么办法，能将我的力量也分一些过去就好了，胜算会更大。” “借助梦无的‘梦之界’也不行吗？”今霏问，“那……要不要试试我的‘萤火之森’？” 她双手结印，很快便将一个已经黯淡的透明球体托在掌心。 “萤火之森”正是她自己创造的第一个小世界，同时，也是已经被她舍弃的小世界。 “神使们的转移结束后，这里面只剩下侵蚀万物的‘虚无’了，勉强算个极端纯净的世界。”她看向对小世界见识最广的将芜，“端玄和玄览也曾在这个世界里留下过不少痕迹。” “侵蚀万物的‘虚无’吗……”将芜边合眼休息，边思考，“倒是和我们魔族的魔息有相似之处。我记得你说过，端玄在第一个历劫世界，就被剥夺了魔族身份，变成了可移动的‘炉鼎’？若是天道没有另外存放这部分魔息，那么这些‘虚无’……” 第81章 她话还没说完，玄貊篱落就从她怀中钻出，迅速跳到今霏身旁，背着透明球体跑回来。 “其实神界有一个关于司命神的秘辛。”将芜接过内部漆黑一片的小世界，悠悠道，“一直以来，司命神都由魔族担任。魔族寿数长，且死即永灭，故而他们会为了活下去倾尽全力、不择手段。” “唯有真正无情，只信自己，才能从诸天万界的考验中挣脱，且有资格掌管万千生灵的命数。” 听罢，今霏先是一愣，正要提出疑惑，脑中却骤然闪过一个念头，忍不住脱口而出：“能够灵活利用魔息的天道……莫非也是担任过司命神的魔族吗？！” 第75章 长空乐土12 “祂的确是最初的司命神, 同样也是魔族，但谁也无法得知祂真正在任的年数。” 将芜不紧不慢地讲述道，“在我来到神界前, 据说祂曾经有过一位优秀的弟子，但那位弟子不知为何, 还没等到继位大典, 就在一次下界执行任务时悄然殒命了。我其实是那位弟子之后的司命神使。” 她说话时, 指尖已经贴在了透明球体上，不知用了什么法术，内中的魔息很快便集中到她触碰的位置, 翻腾起来, 隐隐有突破世界屏障冲出来的架势。 “将芜大人！这里面是魔息！”今霏忍不住提醒。 “无妨的, 当年端玄为我逆天改命的方式，是穿越到万年前的某个凡界，带着还未开始修炼的我再度穿越到这个天地灵气稀薄的时代。”将芜说, “我的种族仍是魔, 可以随意触碰魔息，只不过为了避过必死的劫雷, 暂时无法修炼罢了。” 她很快在“虚无”中找到了端玄和玄览留下的痕迹, 手指一勾，便扯出两条细细的暗金色丝线, 随后抚着身旁的玄貊：“借我一滴血。” 玄貊篱落乖乖抬爪, 又自行用灵力划破皮肤，挤出一滴血, 直接涂抹在透明球体上。 “魔息倒是可以穿透天道的屏障, 传输到‘箱庭’内部，虽然也会对你的本体造成一定伤害, 但只要及时引出，就不会有事。”将芜对玄览镜说，“如果你觉得承受不住，我可以去委托小梦无，她的‘梦之界’也能作媒介。” 镜子微微抖了抖，镜面上出现一行墨字：“不必，我相信端玄。” - “我们需要提前准备什么吗？” 伪神界，玄兮大殿内，刚换回灵魂的玄览看向已经化为人形的端玄。 “我的储物戒可以用了，你尽快熟悉一下里面的法器，挑出最适合自己的，攻击、防御、辅助的法器都要。”端玄将储物戒摘下，递给她，“天道应该不至于不敢见我们，这次说不定是决战，不用为我节省法器。” “那你呢？”玄览问。 “我修炼，尽量多储存点灵力。”端玄说。 这副猫妖身体虽然不如她在无光深渊的身体好用，但还是能储存不少灵力，加上伪神界环境特殊，说不定她能试着吸收一下天地灵气？ “可你现在还是炉鼎体质吧？”玄览却提醒，“我可以帮你。” 她这记直球打得端玄猝不及防。 端玄之所以没提炉鼎体质的事，便是担心会冒犯到现在的玄览，毕竟玄览再度失去了记忆，对她们在上两个世界一起经历的一切，都仅限于她口述的内容。 但她恐怕还是小瞧了妖精的开放程度。 “你认真的吗？！”端玄脱口而出，不等玄览作答，又慌忙摆手，“等等！既然我们现在已经分开了，你先映照我，复制走我的记忆行吗？” 她们仍在通过“共感”进行心声交流，端玄能“听”到，玄览此刻什么也没想，只是单纯希望能帮上忙，正因此，她更不希望就这样让失忆的玄览跟自己做点什么。 “映照的法术……我不清楚算不算已经想起，那应该是我刚化人时被动使用的种族本能？”玄览不确定地说，“但我如今的人形已经确定下来，想要再靠映照来复制他人的记忆，似乎需要用其他法术……” 见她蹙眉陷入沉思，心声也跟着杂乱，端玄便知她并没有恢复这方面的记忆，只得轻轻叹一口气：“算啦，你不抵触的话，我其实也没有那么介意。”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玄览得知她们亲密接触是为了补灵时，会打心底为她感到难过。 欢愉之事变成不得不做的任务，仿佛一把枷锁，时刻提醒她们，宁静和温存只是暂时的。 “即便不记得从前，我依然喜欢和你亲近，第一次见你时便如此，这点你可以放心。”玄览笑着安抚，“只不过由于失忆，这方面的技巧我也忘得一干二净了，可能需要你教我。” “真稀奇，以前你都是无师自通的……”端玄在心中小声嘀咕。 “是吗？那是不是可以说明，我的学习能力很强？”玄览立即反问。 “……这个问题还是到此为止吧。”端玄晃了晃脑袋，“走吧，先去浴室。” 她们是在不会被打扰的卧室换回的神魂，浴室则是卧室自带的。 端玄将温水放入浴缸，等待水漫上来期间，她迅速脱下了玄览刚为她找的睡袍。 在无光深渊和萤火暗森那样的末世里，倒是没有这种允许她们慢慢来的条件，既然身在能用现代设施的伪神界，端玄不想再进行干巴巴的教学与实践。 她伸手试探水温时，却见玄览已经跨了进去，柔软的墨发散在她手背上，令她忍不住扭转手腕，轻轻抓了一把。 “你果然很喜欢在这种时候玩我的头发。”玄览的心声忽然响起。 端玄立马想到这段时间她期望自己做的某些事，尴尬地轻咳一声，也跟着进了浴缸，与她面对面坐着。 “让我想想第一步是什么……”端玄习惯地推了推眼镜，结果还没等她想出个一二三步骤，一只手就伸来摘下了眼镜。 玄览一只手握着眼镜，另一只手环住端玄的颈子，十分自然地凑近。 端玄下意识挣扎了一下，但她很快就克制住这种条件反射，边回应，边抬手放在玄览身上，缓缓往下滑落，轻触樱果。 是她想多了，这个失忆都能无师自通的家伙根本就不需要她教。 水温正合适，即便不小心动作粗鲁了些，也有水的阻力缓和痛觉。 沾着水珠的眼镜早已被放到洗漱台上，很快蒙上一层白雾。 不多时，沉寂许久的灵力循环便在她们之间建立，那种灵力充盈各条经脉的感觉，终于又回到了端玄身上。 也不知进行第几个灵力循环时，端玄忽然觉察到了一丝异样。 一种微妙而久违的熟悉感，正从自己丹田处传来……不，她们此刻还维持着“共感”，应该是什么能量出现在了玄览的丹田位置。 这一发现令她顿时警惕起来，趁着此刻位置恰好，她直接将掌心贴在了玄览的小腹上。 下一瞬，她只觉丹田骤然一痛，似是强酸倒在了皮肤上那样，有什么东西正在侵蚀玄览的身体！ “侵蚀感”令端玄第一时间想到魔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魔息会突然出现在玄览体内，但她依然第一时间迅速结咒，把魔息往自己这边引。 “你现在的身体是妖……”玄览明明十分痛苦，却仍然不忘提醒。 “那我也有办法驯服入体的魔息！”端玄这回态度强硬，“你不许偷偷收纳！” 她很快就将一团魔息抽离，直接往自己心口拍去——心口有彼岸花神印保护脏器，通过神印来吸收魔息，倒是比魔息直接进入丹田要安全。 即便早有准备，她依然疼得咬紧牙关。 奇怪的是，这些魔息虽然让她疼痛不已，却很顺利地自行汇入经脉，进入她的内息循环，仿佛它们原本就属于她一样。 端玄猛然有了一个猜测，只不过要是这个猜想成立，接下来恐怕只会有源源不断的魔息出现在玄览的丹田，直到达到她穿越前体内的魔息储备总量。 “你是神器级别的法器，如果你把本体留在某个小世界，应该就可以把小世界的能量传送过来。”端玄通过心声对玄览说，“我会负责收纳魔息，你试试能不能感应外界的本体？” 心声这么一交流，玄览也大致明白了正输送魔息的“自己”有何用意。 她立即召唤出伏笔，借助伏笔中的神力，再去顺着魔息的来源努力感应。 一声声熟悉的猫叫很快在她脑中响起，不多时，她便“看到”了将芜饲养的玄貊篱落。 小家伙的爪尖瞧着有点潮湿，不知为何，玄览却很清楚那是它的血。 玄貊是成年后能够自由穿越时空的魔兽，它们一族的血肉和骨头，皆能作为穿越时空的媒介。 “喵~”篱落似乎也发现了玄览，它立刻跑到一个被人捧着的透明球体前，尾巴在上面扫了又扫。 它虽然什么也没说，玄览也听不懂它的“猫语”，但她此时却本能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她再度动用伏笔，丝缕暗金色的线跨越时空缠绕上去，将这个透明球体一点点拉到自己这边。 第82章 正在努力吸收魔息的端玄忽然感到魔息不再涌出来，下意识睁开眼睛看向玄览，结果竟发现她们之间多了个水晶球一样的东西，正悬浮在半空，不知从何而来。 这个东西里面乌漆墨黑一片，只是直视，便给人一种难言的压迫感。 然而端玄越看越觉得它无比亲切，忍不住伸手将它捧起。 不等她仔细观察，心口蓦地一阵抽痛，低头只见彼岸花神印像是活过来一般，舒展开细长而鲜红的花瓣，如同触须一样将“水晶球”包裹，随后一点点将它拉向心口。 端玄：？？！ 一种莫名的本能令她生不起阻止的念头，眼睁睁看着比成年人两个拳头还大的“水晶球”没入心口，消失不见。 但就在“水晶球”消失的瞬间，她忽然一阵轻松，似乎有什么一直束缚着她的枷锁正在断裂，将她从某种无形的囚笼中解放出去。 除此之外，她还见证了自己那条猫尾巴的消失——维持半妖之身比维持完全的人形更节约灵力，只不过妖态在这种情况下突然消失，大概只能意味着她的种族发生了变更，因为她能感觉到，魔息正在体内安静而乖顺地流淌着。 端玄万万没想到，在经历三个历劫小世界之后，自己居然还能有恢复原装种族的机会！ 第76章 长空乐土13 从猫妖变回魔族, 本该是相当不可思议的奇迹，但端玄转念想到，自己此时身处的世界, 只不过是天道一手构建的“箱庭”。 既然其他神明都可以作为构想的幻体出现，那么她应该也是一种幻体, 与“幻体神明”的区别, 只是她保留了属于自己的部分记忆。 只要满足一定条件, 幻体的存在状态自然就能发生转化。 即便如此，她依然要好好保护自己，对于魔族而言, 死则永灭, 就连进入轮回的资格都没有。 确定内息的状态完全稳定下来后, 端玄这才去为玄览检查。 哪怕有“共感”在，她仍将灵识探入玄览体内，仔仔细细转了一圈。 “没有魔息残留, 你可以放心休息了。”注意到玄览面露倦色, 端玄忍不住揽着她提醒，“暂时把‘共感’解除吧, 不然我的心声会吵到你。” 今天发生的事着实有点多, 她急需趁着状态稳定时理一下思路，尽快弄明白两次“场外援助”究竟给她们带来了多少助力。 玄览低低地应了声, 刚解除共感, 便歪靠在她怀里闭紧了眼，卸下全部的力道。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恢复了原先的实力, 端玄抱着玄览非但没感到沉重, 甚至觉得自己还能再多抱三个玄览。 她起身跨出浴缸，手中不必结咒, 只要心念一动，烘干体表水珠的法术立刻生效，因为魔息回归而缩在身体角落的灵力被她分出一缕，卷着放在洗漱台上的眼镜，飘悬在她身旁。 浴室离卧室近，端玄连浴巾都没披，就这么打横抱着玄览出了门，将她裹进薄被，见她毫无反应，忍不住俯下脸，在她眉心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印。 她趁着“共感”存在时就为玄览仔细检查过，知道玄览只是耗尽了体力，体内灵力还充盈着，只要好好睡上一觉就能恢复。 穿好睡袍、戴上眼镜坐在玄览身旁，端玄开始迅速回忆今天发生之事的细节。 首先是猝不及防的第一次场外援助。 当时她刚和玄览互换灵魂，便接收到了大量未知能量，根据当时吸收能量的媒介——伏笔来判断，这些能量应该与司命神的权能有关系，用她在“伪神界”得到的知识来解释，就是“因果与羁绊的力量”。 “但我那时用的是玄览的身体，这些能量是从我体内涌出的……难道是镜妖的传送法术？”端玄想，“玄览在外界也留下了本体吗？偏偏这个本体还在将芜附近？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们一起历劫之前吗？” 这个疑问并没有困扰她太久：如果是玄览的话，能和她一样事先想办法留下足以逆转局面的后手，自然不足为奇。 只做能量传送媒介的话，神器级别的镜子的确能将损伤降到最低。 然而司命神的神力和侵蚀万物的魔息都是很复杂的能量，端玄觉得这几天还得再多观察一下玄览的情况。 至于“白猫神使”要怎么圆……干脆直接告诉柳纷云和沈酌，自己适应环境后不知不觉恢复力量就行了，只要自己态度诚恳，她俩为了“人设不崩”，九成九会信。 想到这两位神明的幻体，端玄不由得想起玄览趁着司医神在场时做出的危险决定。 镜中世界无疑已经毁了，和天道屏障一起被神力构成的暗金色丝线切碎，散为灵力，要不是因为神明的神魂和司医神的强力协助，玄览恐怕难逃此劫。 二位神明走后不久，第二次场外援助就发生了，能量传输依然借助了玄览的身体，只不过这一回送来的是原本就属于端玄的魔息，以及……足以承载魔息的一个“水晶球”。 端玄见过类似的东西，白狮神明今霏创造新世界时，最终选用的“箱庭”就是球体外观。 外加这个“水晶球”被漆黑的魔息填得满满当当，魔息又被称作“吞噬万物的虚无”，让她很难不去联想当时被“虚无”吞噬的萤火暗森小世界。 “这就是今霏承诺的‘支援’吗？”端玄有些无奈地推了推眼镜，“居然把整个小世界送给我了……” 得亏当时萤火暗森的生灵全都转移了，坚持不转移的也自愿死在了“虚无”的吞噬中，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身体该怎么吸收这些魔息。 “贼老天果然是个奇葩，取走我的魔息用来弑神和灭世，这么做总不能是为了让天地法则将杀生罪孽算到我头上吧？”她又想，“不对，祂似乎是把我的魔息纯净化之后再重新投放，不然我在萤火暗森时，面对弑神者的黑紫色魔气长刺，就该第一时间认出它们属于我了。可若真是这样，侵蚀了整个小世界的魔息里，应该留下万物的痕迹才对……” 这么想着，端玄当即打坐调息，直接牵引魔息在体内走了几个循环，随后发现每次循环都无比顺利，这些魔息丝毫没有被别的什么东西污染的痕迹，纯净得像是刚从天地间诞生。 “奇怪，难道是将芜在传送之前净化过魔息？她在‘伪神界’的种族倒确实是魔族。”意识到将芜不仅好好活在外界，说不定还真能施展净化魔息的高阶法术，端玄顿时安下心来，“这样也好，即便最后对上的天道化身真是‘将芜’，我也不会再有任何心理负担了。” 理完目前得到的新情报，发现自己和玄览仅以较小且短暂的伤痛，换取了司命神的神力和足量的魔息后，她紧绷的神经终于缓了些，忍不住俯身轻轻抱了抱玄览。 已经陷入沉睡的玄览似有所感，但她的本能就是亲近端玄，被这么一抱，反而主动朝端玄贴了贴。 “这次我一定能带你逃出去。”端玄低声道，“我们一起，谁也不抛下谁。” - 玄览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黑暗中沉眠了多久。 她只能勉强记起，有一个声音时不时在她耳畔说话： “想起来，把一切都想起来。” “她需要你。” “我会帮你。” 她时而隐约能感觉到，自己正躺在光滑而冰冷的平面上。 她看不见这个平面，却十分清楚它是镜面，也就是和她本质最相近的器物。 ——她得彻底让它变成自己的一部分，唯有这样，她才能成为真正的镜妖。 就在这种近乎无意识的状态下，她不知不觉将坚硬的镜面变为液态的湖面，随后本能地开始吸收来自镜面的灵力。 温和的奔流汇入她体内各处，一幅幅陌生的画面也随之在她识海成型，成为她记忆的一部分。 在另一个自己的帮助下，玄览吞噬了自己历劫前留在某个凡界的本体，就像化人时映照端玄那样，她完全继承了另一个自己的全部记忆。 待理顺目前全部的记忆，再度睁开眼时，玄览看向端玄的眼神已经和先前不一样了。 这是她朝夕相处的妻子，她这辈子发誓永远相伴的道侣，她最信任、能够随时交付后背的同伴。 她永远爱她。 此时已是后半夜，端玄久久等不到玄览醒来，正在一个隔绝光芒的屏障内侧查阅工作笔记，为不知何时到来的决战做最后准备。 余光瞥见被子微动，她赶紧从屏障里探出头：“你醒啦？要不要吃点什么或者喝点什么？” 玄览还没作答，就见端玄跪着挪到自己身旁，很自然地捉起她的手腕，探入灵识。 “咖啡吧，要加冰的。”玄览没阻止她，只是注视着她的目光变得更为柔和了。 “可你刚失去镜中世界，内腑受得了冷饮吗？”端玄顺口问。 玄览没解释，只是用脸颊蹭了蹭她的胳膊：“想喝。” “好好好，等我检查完就去给你弄。要是喝了不舒服也及时说，我找司医神开药。”端玄应完，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第83章 只不过是睡了一觉，这镜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黏人了？ 虽然镜子一直都很黏她，可端玄就是莫名觉得这回不太一样。 好在检查并没有发现异常，她甚至发现玄览的灵力储备总量增加了，可能是因为借助神力同时吸收了镜中世界和天道屏障的残留灵力，姑且也算因祸得福？ 她说话算话，检查完便去泡咖啡。 一冰一热两杯咖啡很快端到卧室，整个房间里弥漫起淡淡的咖啡香。 捧起冰咖啡轻抿时，玄览不由得想起她们一起生活、一起工作的那段平静时光。 “端玄。” “嗯？” “要是司医神和司战神无法协助，也不必强求。”玄览说，“这是针对我们的考验，就连所谓的‘场外援助’，也只是让我们回收了自己的力量。” “没事，我已经想过这些了。”端玄用指尖摩挲着烫手的杯壁，“虽然‘借力打力’确实挺诱人，但万一这也是贼老天的陷阱呢？毕竟她们全是‘提线木偶’，整个伪神界只有你才是真实的。” 她对玄览笑了笑：“我只信你。” 恢复历劫前全部记忆的玄览也跟着笑笑，按捺住拿“假如我也成了天道的提线木偶该怎么办”这种问题逗她的坏心思。 “不过，你这次醒来后好像有点怪怪的。”端玄忽然试探着说，“具体怪在哪里我也说不上来。” “这样的我会让你感觉不安么？”玄览问。 “没，我就只是突然有个想法。”端玄看着她的眼睛，继续猜测，“既然神力和魔息都是靠你来传送的，那将芜和今霏她们目前所在的地方必定有另一个你……也就是你的某个本体吧？” “所以我就忍不住去想，你是不是也能趁此机会把本体‘回收’了，并且恢复一点记忆？” 第77章 长空乐土14 玄览并不意外端玄会得出如此精准的猜测, 这人失忆之后虽然在情感上略显迟钝，但对周边人和事物的洞察力依然强得可怕。 于是她问：“我若恢复记忆，会让你稍微轻松一点吗？” “瞧你这话说的……”端玄哭笑不得, “虽然的确是事实，但我不想把太多压力分到你身上。” 她十分清楚, 记忆恢复越多, 就意味着越接近原本的自己, 依照她和玄览的性格，一旦到时候出现什么超出预料的意外，必定是她们之中知道最多的那个承受更多。 “不过, 如果你真的恢复了一些重要记忆, 还请第一时间告诉我, 不要隐瞒。”端玄的神情变得严肃，“我最不希望因为信息差出现不必要的伤亡。” 即便她不提，玄览也会尽快将真相告诉她, 只不过一睁眼就见她神经紧绷, 这才决定先和她喝杯咖啡放松一下。 “我的确恢复了记忆，过程基本就和你推测的一样。”玄览看着她, “不过, 我恢复的不止一些记忆，而是全部。” 见端玄怔住, 她不自觉地放慢语速, 露出温柔的笑容：“就像两次化人时映照你一样，我映照了我自己, 所以得以继承她的全部。” 区别在于这回的映照需要牺牲一个她的本体, 不过她早已习惯这样的事情了，并认为端玄无需在这种时候知道这种细节。 端玄确实倍感意外, 她都做好玄览一直失忆着的准备了，反正她的法器多，用途也广泛，玄览弄明白每个法器的用法之后，哪怕当个纯辅助，她也不介意。 因震惊而沉默三秒后，她终于开口：“那，先交换一下重要情报？比如天道的各方面资料？” 天道的住处她还是打算先指望沈酌和柳纷云，毕竟“伪神界”和真正的神界不一样，万一天道改了住处，那她们就是白跑一趟还打草惊蛇。 “您抓重点的习惯还是老样子。”玄览笑着吐槽了句，又抿了一口冰咖啡，随后靠近端玄，接过她手中的热咖啡放好，再与她眉心相贴。 为防止端玄由于一次性接收大量信息而昏厥，她只选取了和天道、将芜相关的记忆，且描述的篇幅一再浓缩。 即便如此，端玄仍头痛了很久，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被挪进了被窝里，额上还敷着冰袋。 “嘶……原来在我历劫之前，大家居然就已经和贼老天打过一架了？”她边消化新得的情报，边啧啧连声，“在那之后，贼老天居然还同意了启用我们提出的新制度？那祂针对我和今霏又是图什么？秋后问斩？公报私仇？” 根据玄览同步给她的情报，“诸神与神尊之战”发生在十几年前，参与者共六位，不包括神使，除她以外，其余神明分别是司战神沈酌、司养神今霏、司梦神梦无、司时神齐袅，以及刚被逆天改命成功、但修为尽失的前任司命神将芜，司医神由于正在下界历劫，便没有参与。 “不清楚，但新制度旨在完善神使的选拔制度和诸神的历劫制度，废除一些陈旧的规则。”玄览解释，“比如，历情劫不仅限于传统的和异性相爱，同性之间发生的感情亦算在内。这些细化的部分与天道坚守的规则相悖，加上你和司养神都选中了被天道收回的小世界，祂若想趁机报复，也不是不可能。” “那祂也太小心眼了，这也配被大家尊称‘天道’吗？”端玄皱眉，“哪怕祂真是出于什么目的考验我们，做法也够极端的，完全不把凡界众生的生死放在眼里！” 她已经骂了天道两个小世界了，再多骂一个小世界也不带怕的。 “关于天道这么做的目的，恐怕唯有见到祂，战胜祂，或许才能问清真相。”玄览拉回话题，“你的法器我都知道用法，面见天道的申请按流程批下来还需要几日，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陪你。” 端玄下意识想到先制定一个作战计划，再尽可能多地模拟战斗，并且一切交流都要在“共感”的状态下靠心声去进行，毕竟这是她失忆之后第一次真正了解天道的优势和权能。 但玄览最后那句话，却让她觉得不能把时间和精力全花在备战上。 ——如果战胜天道必须出现牺牲，以她对玄览的了解，这镜子是真会做出牺牲自己的选择。 即便约定了“活着”，即便说好了谁也不抛下谁……真到了那样的时刻，玄览仍会毅然选择替她死去。 就像当时为了帮她瞒过天道而挡下天罚、重伤濒死那样，这似乎是玄览作为“神使”所坚守的某种执念。 并未完全恢复记忆、且在情感上迟钝的端玄感觉自己的大脑要宕机了。 她越想，越觉得“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陪你”是一种暗示——玄览在委婉地向她提出邀请，希望她能多趁着最后的平静时光陪陪她，希望她们能够在最后有个圆满的告别。 她甚至想不到自己该怎么劝玄览多一点求生欲，抿了抿唇，有些不自在地问：“如果我希望你陪我过几天正常的生活，你会觉得我在浪费时间吗？” 即便第一时间就想到最悲观的结果，可端玄还是打算尝试一下。 她想告诉玄览，自己会学着爱她，如果自己也恢复了全部的记忆，她们就可以过真正的“妻妻生活”，她们就可以拥有一个又一个平凡且温馨的早晨和夜晚。 只要…… 只要她们都能在这次历劫中活下来。 “当然不会。”玄览答得不假思索，“我很清楚，你做什么都是有原因的。哪怕只是想在大战之前最后放松一下，也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你未免把我想得太完美了。”端玄小声嘀咕，挪开额上冰袋，撑着床坐起，认真和玄览对视，“那这几天就劳逸结合吧，作战计划要定，模拟战斗也要做，但我们仍然需要拥有‘正常的生活’。” - 所谓“正常的生活”，自然是吃穿住行、工作喂猫。 自从端玄取回魔息之后，她就成了四只玄貊的人型猫爬架——玄貊靠吃魔气来成长，纯净的魔息对于它们而言更是美味佳肴。 端玄没有养猫的记忆，但她穿越前帮忙救助过不少流浪猫，知道怎么rua猫能让它们心情愉悦，玄览在厨房做早晚餐时，她就在客厅逗弄四只玄貊，免得它们去厨房打扰。 玄览之前养成的备两人份餐具习惯，在端玄脱离镜中世界之后派上了用场。 她们吃着彼此喜欢的菜肴，偶尔捞一点对方的食物尝尝，甚至还会利用法术悄悄放上芥末和折耳根之类的重口味调味品整蛊，看着对方扭曲的五官笑个痛快。 端玄喜欢喝咖啡，魔族的身体可以随意侵蚀掉咖啡中令人精神的成分，因而她得以将咖啡当水喝，神殿内的咖啡机昼夜不停，玄览一下班回家，就能闻到熟悉的咖啡香气，并且得到一个咖啡味的轻吻。 而在那天之后，浴室的浴缸也不仅仅是单纯的洗浴用具了，暖水里时常留下些奇怪的粘稠。 端玄也终于克服了“见不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做出这样那样的表情”，现在的她不仅能直视任何表情的玄览，还要“添砖加瓦”，像只拆家的猫儿似的，这边挠一下，那边啃一口。 第84章 偏偏不管她做什么，玄览都很乐意纵容，发现她玩累了再慢悠悠地报复回去。 时而将“拆家猫”对自己所做之事严格按顺序原模原样做一遍，时而自由发挥，直折腾到端玄体力耗尽，困得沉沉睡去。 在这期间，作战计划的制定和模拟战斗的进行也不曾落下进度。 “天道的详细信息至今在神界也是未公开的情报，只知道祂成神之前和你一样是人形的魔族，成神之后任职‘司命’，常以女子模样见众神，只有少数时候会变成男子，具体性别未知，真名亦未知。” 玄览通过心音为端玄梳理情报，“‘诸神之战’那次，你并未允许我同行，这方面的情报缺失，并且出于某种规则，其他参与战斗的神明也无法向你传递情报。” “综上，暂将敌对目标设定为这个世界的‘ai将芜’。将芜大人擅长剑技，从基础剑术到大型剑阵类法术皆精通，又因为和魔兽玄貊相处多年，会在战斗中加入控制时间相关的幻术……” 面见天道的申请过了整整七天才批准下来，这七天间，端玄已经不知道跟玄览幻化出的“将芜”打了多少回。 玄览当时在失忆状态下，仅靠继承来的记忆和直觉就已经战力不菲了，这会儿恢复了全部的记忆，第一次与她对上时，端玄差点落入下风。 但端玄原本就是最擅长战斗的那类除妖师，仅仅吃了小亏，便开始主动掌握战斗节奏。 到了申请成功的短信发到玄览通讯器上的那天，端玄已经能完全压着将芜的幻体打了。 她将灵力剑抵在将芜的幻体要害上，只需一用力，便能杀死幻体。 但她最终并没有这么做，只是收剑离开战斗模拟空间，挨着玄览看向通讯器屏幕。 除了来自天道的短信，还有沈酌和柳纷云发来的消息： 【沈大橘：抱歉，天道派了神使接你，我们不被允许跟随。】 【柳神医：我把药都准备好了，结果被告知不能去！！你别急着出发，我这就让沈大橘把药送来！】 “哇，居然还有司医神的灵药支援诶！”端玄故意强调。 “虽然我愿意相信司医神，但眼下毕竟到了最为关键的阶段，还是尽量不要用。”玄览却道，“除非我们的灵药和内息都耗尽。” 第78章 长空乐土15 身为司战神的沈酌速度快得离谱, 通讯器收到三条短信还没过几分钟，她便敲响了玄兮大殿的门。 “虽然以前也有过单独面见那位大人的先例，但我觉得这回不太一样。”沈酌一和二人见面, 便对玄览说，“以防万一, 我给你留点防身手段。” 端玄和玄览在人形状态下几乎分不出彼此, 加上端玄惯穿黑衣, 但“伪神界”的“端玄”惯穿白衣，沈酌的幻体很自然地就将玄览当成了真正的端玄。 她将司医神的小药箱放在桌上，随后自顾自撮指点向眉心, 一双向来闭紧的眼眸随之睁开, 暗金色的光芒在她眼瞳中翻涌。 端玄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见她暂时也没空搭理自己，干脆先打开药箱扫了眼，发现只是各种常用的特效灵丹, 解负面buff一条龙齐全, 她甚至找到了自己之前吃过的止痛药。 就连强效醒神药也有不少，唯独不见她们预料的所谓针对“内息污染”或者“精神污染”的净化药。 正当她打算继续查看药品, 忽听玄览的心声在识海响起：“那个‘防身手段’, 请让我代为收下。” “万一有危险怎么办？”端玄微微蹙眉。 “司战神能留下的‘防身手段’类型有限，我很久以前接受过‘正版’, 即便真有问题, 也能第一时间解决。”玄览解释，“如果你不放心, 可以在那之后为我加持一道神印, 具体怎么做我会教你。” 端玄这才稍稍放心，又检查了一遍药箱, 将之收入储物戒，随后好奇地观察起沈酌的举动。 沈酌很快便重新闭上眼睛，仍保持并拢的双指往玄览右手凌空一点，下一瞬，三道赤红而细长的花瓣状印记从她眉心消失，出现在玄览掌心，逐渐弯曲成一个没有“鱼眼”的太极图案。 “一旦发生战斗，司战神之印就会触发，为你提升战力，持续时间一刻钟。”收起神力，沈酌向玄览解释道，“但愿没有用上它的时候。” 说完，她伸手握了一下空气，平日里常被她用来当飞行法器的那把木剑被她握在手中。 “此剑名唤‘风淅’，是我的本命剑，暂借给你的神使防身。”她将木剑直接递到端玄面前，“我已经提前解开使用权限，你注入灵力，便知其用法。” “多谢，没想到我也有份儿啊！”端玄故意扮出受宠若惊的模样，维持自己的“神使”身份，并在同时通过心音提醒玄览，“快问问她……” “那只不过是个毫无证据的说辞，距离‘那位大人’出事也还有很长时间，为何你愿意协助到这个份上？”玄览知道她要说什么，看着沈酌不紧不慢地问。 她如今已拥有全部的记忆，自然知道真实世界的沈酌是什么样的为人，在她看来，眼前这个被天道构建出的幻体，目前的所作所为已经完全倒向她们，但这样的程度并不能再称之为“维持人设”了。 ——简直就像沈酌本人也进入了这个世界一样。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她吸收的本体是“伪神界”与外界沟通的最后媒介，本体被回收前，她便被将芜告知支援受限，最终的决战只能由她们自己去面对。 如果“沈酌幻体”的所作所为与箱庭之外的沈酌本人无关，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玄览思绪变化时，她的思考过程也在同一时间同步给了端玄。 端玄立马就明白了玄览的意思，难以置信地问：“你觉得这是贼老天在支援我们？！” 不等玄览回答，只听沈酌轻笑一声：“不过顺手为之罢了，祝你们顺利。” 随后她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神殿。 “怎么想都觉得太奇怪了。”端玄望着她的背影，眉头皱得更紧，“如果‘ai沈酌’做的事是天道的意思，那天道究竟想要我们干什么？照这个发展，打一架是肯定不能避免了，但这么做的意义又是什么？” 她感觉埋在自己心中的一个疑惑又冒了头。 即便进行了数次模拟战斗的训练，哪怕不能击败将芜的幻体，也能与之斗个不相上下，但端玄其实总是隐隐有种要输的预感。 这是发自本能的预感，或许源于她“司命”的权能——合她们二人之力，再加上场外支援，仍然难以与天道真正抗衡。 如果天道真能被那么轻易击败，那十几年前的“诸神之战”结束后，天道不该还像现在这样嚣张，诸神必定有牵制天道的强效手段，阻止祂一再干涉神明历劫。 然而，这种预感在战前说出来实在是太过泼冷水了，更何况她并不想输，鬼知道输了之后会面对怎样的后果，倒不如只想着全力以赴。 “端玄！” 玄览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不要再想了。既然一切都在引导我们战一场，即便前方是陷阱，除了将它拆毁，我们也别无选择不是吗？” “这倒是。”端玄轻叹一声，抛开杂念，将沈酌相赠的风淅剑收入储物戒，“不想了，告诉我该怎么为你加持我的神印。” 还是保障自家镜子的安全更重要。 加持神印的过程有点像神明为她的信徒施加祝福，流程并不复杂，只是法诀比较拗口，好在对端玄而言是小菜一碟。 她念诵完法诀，却并未动手，而是直接在玄览的手背上留下一吻，这是人类除妖师为最值得信任的伴侣留下自己的加持法术时，最常用且最牢固的方式。 即便知道神印本身就不容易消失，端玄依然用了这种方式，就当是双保险。 待她移开脸，一朵鲜红的彼岸花便在玄览手背上悠悠绽放。 玄览全程静静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趁着端玄还没完全抬起头，她悄然俯下脸，在她眉心留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该走了。”在端玄愕然的目光中，她微笑着低声提醒。 天道在发来的通知中特意标记了神使的接引地点与时间，端玄最后再清点了一遍物资，这才和玄览一起出发。 然而在指定地点看见所谓的“接引神使”时，二人皆吃了一惊。 一身休闲装的将芜怀抱玄貊篱落，向她们露出温和的笑容。 “今天身体感觉怎样了？”她主动问，“要是不舒服也不必硬撑，神尊大人已经通过你们的申请了，哪怕延后几日也没关系。” 端玄差点没回过神去接话，幸好话出口前刹住了，站在一旁听玄览说：“已经无妨了。没想到您竟是‘那位大人’派来的神使。” 这其实有点和“伪神界”的常识不符，更何况，这个世界的沈酌和柳纷云应该都认路，如果要引路，为什么不干脆找这两个和端玄飞升年份更近的小辈，而是直接调动了身为世界核心的将芜？ 第85章 总不能就在接引地开打吧？ “我本就是神尊大人的‘继任者’。”将芜笑了笑，俯身将怀中玄貊放在地上，“乖，去找你的兄弟姐妹们玩会儿。” 不知是不是端玄的错觉，她看着玄貊依依不舍地蹭了蹭将芜的裙摆，随后三步一回头地奔向住着其他四只玄貊的玄兮大殿。 “上来吧，我这就带你们去见神尊大人。”将芜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艘如同弦月般的小木舟出现在二人眼前。 端玄先玄览一步踏上去，到了舟内，又和玄览并肩坐下。 将芜拾起一根细长而泛黄的竹竿，往翻腾的云海中轻轻一推，这条月亮小船就载着她们悠悠远去。 “您不是将芜。” 木舟还没开出去多久，玄览忽然开口，“将芜大人收集的飞行法器虽然数目众多，但其中并没有这艘月亮船。” 端玄一脸震惊地看向她，在玄览开口之前，她并未通过“共感”得知她的任何心理活动！ “共感”的掌控权其实一直都在玄览那边，这只能是玄览单方面进行了心声屏蔽。 即便心里一个咯噔，端玄仍相信玄览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便用最快的速度调整了自己的情绪。 “这是神尊大人的法器。”将芜却笑着解释，“我只不过是被允许借用罢了。” “如果您有什么话想要告诉我们，大可现身一叙，莫要再顶着将芜大人的皮囊装腔作势。” 玄览怼得虽然比较委婉，但端玄一下子就察觉到气氛的变化。 无声无形的威压从四面八方袭来，仿佛正有一道视线居高临下凝视她们。 “都到这个时候了，您再故弄玄虚也没太大意义了吧？”端玄非但不畏惧，反而直白发问，“哪怕我提交的申请书上写了别的理由，但您应当也能通过‘ai沈酌’和‘ai柳纷云’得知我的真正意图吧？” 她和玄览都不怕激怒天道，反正历劫前后早就把天道得罪狠了，天道若是真怒了，对她们来说反而是个突破口。 可“将芜”并不恼怒，仍保持着笑容：“你就职‘司命’多年，想必涉猎广泛，应当清楚——即便身为神明，仍然支付不起直视某些未知存在的代价。” ……这就是天道在神界从不轻易现身的原因么？ 端玄无视祂话中的嘲讽之意，继续问下去：“您看起来好像不仅仅是想找我们打一架，不然怎会如此慷慨地将司战神和司医神的力量借给我们？我这个凡界来的魔族很没有修养的，有话快放，省得浪费彼此时间。” 她故意加强了挑衅力度，奈何ai将芜并不为之所动，只是顺着她的话不紧不慢道：“假如你窥见了神界万物凋零的未来，并发现根源竟在自己身上，身为司命神的你，会打算怎么做？” 端玄早已做好跟谜语人天道口头大战三百回合的准备，差点被这突如其来的具体话题问懵了，定了定神，才诧异开口：“您莫非是因为发现我的诋毁和某个真相接近，所以才萌生了召见我的心思？！” 她能得到和天道当面交谈的机会，还是因为几天前编造谎话顺利骗了沈酌和柳纷云。 那则伪造故事的核心，概括一下是——天道失控，化为“灭世者”，神界在抵御“灭世者”的战斗中被摧毁。 但听天道此刻的话题指向，她随口一提、近乎离大谱的故事，居然还能有几分真实？！ 未等端玄分析，玄览便出言提醒：“如果未来真要发生那么大的事，身为神界实力最强的神尊、法则的代言者，您为何不干脆将诸神召集起来集思广益？您明明有这么做的权力。” 第79章 长空乐土16 “我并不认为集思广益能解决问题。” 神尊继续保持温和的笑容, “人无法做到完全共情彼此，神明也不例外。” “漫长岁月加持于我身的无形桎梏，观测、书写他人命运的过程中所积攒的那些阴暗, 是如今的你们无法想象，更无法承受的。” 伴随祂的声音, 端玄只觉拂面而来的风都阴冷了几分, 月亮船原本正航行在纯白的云海之上, 但此时此刻，就连周围的自然光线都暗了下来，方才就无处不在的威压, 此刻更是加强了数分。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遮去了太阳, 并且将掌心朝她们重重下压。 即便是如今已取回魔息、恢复实力的端玄, 也感到十分不适。 窒息感和头痛已经开始侵蚀她的身体，她的识海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闪过幻象般的掠影与画面，甚至还能听见辨不清内容的呓语。 她在察觉到的第一时间便开始念诵醒神咒, 边抵御突如其来的神威, 边下意识看向玄览，生怕她难以凭借神使的神魂承受这一切。 然而她看不清玄览此刻的样子, 识海中持续不断的呓语, 也让她没法听见玄览此时的心声。 她只能感觉到靠近玄览的那只手被用力握住，随后迅速回握了一下。 不晓得究竟是什么原理, 在她回握后的那一瞬间, 只觉一股力量刺在自己掌心，紧接着, 一切不适感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短暂的“交锋”无伤无血, 却让端玄惊出一身冷汗。 “端玄，端玄。”她的识海终于再次响起了玄览的声音, 语气平静而沉稳，“别担心，我没事。” “我也一样。”端玄立刻回应。 握着她的手轻轻动了动指尖，但玄览的心声并没有再次响起。 “诚然集体的力量远大于个体，然而倘若给两者加上具体的数值呢？”神尊的目光在端玄和玄览身上慢慢扫过，“1乘以100，自然敌不过千与万。我想你们方才也感受到了吧？只一个照面便如此痛苦，还要继续探究么？” 端玄原本就是奔着逃离箱庭来的，现在只不过是多了个搞明白真相的新目的，加上早已清楚天道的实力有多恐怖，心中有底，自然没有那么容易被吓退。 她反而很快冷静下来，推着眼镜继续刚才的话题：“所以您就单方否决了诸神的力量，一意孤行，把桎梏强加给旁人？” “如何看待我，是你们的选择。”她感到神尊的视线朝自己投来，“但这个世界历来由强者决定话语权，如果你们看不惯我的所作所为，大可按照你们的方式和规则，一次次反抗我。” “我乃法则的代言者，故而反抗我，也等同于和世间诸多规则对立。区区‘新生’的神明，当真能背负如此沉重的责任么？” “我本以为面对面交流能得到什么有效情报，没想到还是谜语大全。”端玄不紧不慢地吐槽道，“不过您特意召见我，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恐吓之后给我灌输这样那样的主观大道理吧？那未免也太没意思了。” “那就让我们回到最初的话题。”神尊格外客气地顺着她的话道，“如果面对那种未来的是你，你会怎么做？” 考虑到祂的话中八成也隐藏着陷阱，端玄并没有立刻作答，而是陷入思考。 她思考时的心声则传到了玄览的识海：“我应该会先考虑交接工作吧？比如我穿越前是个经常出任务、有编制的除妖师，要是事先得知未来的话，我会在穿越前就把工作都交接完。换成历劫前的职业……那就是司命神，我应该会找个继任者，然后腾出时间想办法解决自己的问题。大灾难到来之前，我会求助一切我能求助的生灵和神明。” “继任者。”玄览指出了自己最在意的词，“算上你，天道共有三位继任者，第一位还没等到司命神的继任大典，便在下界执行任务时殒命，将芜大人是第二位。” 这个情报端玄前几日就听她提起过，还是玄览的本体听将芜亲口说的。 “……我有一个问题。”听罢，端玄忍不住看向神尊，“您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对我也好，对将芜大人也罢，莫非都只是对继任者的试炼？” 她还做除妖师的时候，就见过无数次所谓的试炼。 越是责任重大的领域，其在位者培养继任者时，都会主动出题，降下严苛的考验，唯有通过考验者，才能继承职位，这也是为了确保每一位继任者的能力。 区别在于，凡界有诸多条例和法规，培养继任者时，也被严令禁止进行绝大多数严重反人性、反道德和反伦理的训练。 毕竟不管是人、妖还是魔，大家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保证生命的存续，所以再严酷的试炼，也会在执行时尽可能将损耗和牺牲降到最低。 然而，神界的规矩说难听点便是神尊本身，培养继任者的猜测如果就是真相，那么严格来讲，神尊至今为止已经故意害死了包括将芜在内的两位神明，以及无法得知准确数量的小世界生灵。 端玄强行压下怒意，只是目光冰冷地凝视着神尊，等待那个几乎已经毫无悬念的答案。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已经自行得出了答案，神尊并未接过话，而是自言自语一般说下去： “第一位被选中的继任者还没撑到继任大典，就迷失在了历劫的‘箱庭’中。若不及时抹杀其存在，她便会逐渐成为吞噬万物的‘虚无’，为所在的‘箱庭’带去毁灭性的灾难。” 第86章 “第二位继任者顺利通过层层考验，也得到了司命神的职位，稳定而兢兢业业地做了不知多少年的工作，却因为和一只凡界的雌性魔兽相爱，不自量力挑战天地法则，最终在自请历劫时死于八劫散魔雷劫。” “但令我没想到的是，第二位继任者，居然被一只不起眼的‘老鼠’奇迹般拯救了。”神尊的语气依然平静，但端玄却能听出感慨与不可思议之类的情绪，“这其中固然还有那只凡界魔兽、神界诸神，甚至凡界众生的因素，然而区区老鼠——新飞升的弱小神明，竟能做到与固有的法则对抗，这本身就是‘不可能’实现的奇迹。” “您对我的评价居然意外地精准啊。”端玄很清楚祂话中所指的对象分别代表谁，甚至还有心情调侃，“我的确只是一只酷爱钻规则漏洞的臭老鼠，想必您也一次次感受过了。” 端玄和神尊对话时，玄览始终一言不发。 并不是因为无话可说，或者不敢说，而是她很清楚地意识到，要想获得更多情报，这场对话必须进行在神尊与继任者之间，她作为比神明还不如的神使，只有资格旁听，若插话，才是帮倒忙。 “你不是老鼠！”于是她忍不住在心里对端玄说，“别听贼老天的，你在大家心里都很重要！”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不在乎来自贼老天的评价罢了。”端玄有些哭笑不得，“贼老天大概也是因为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好像还得留着我，所以才用上这种带情绪的词汇吧？” 和贼老天这种存在交流，要是对方一直心如止水、平静无澜，反而更危险。 绝对的理智意味着对方更倾向于无情，连情感都无法打动的存在，才是最可怕的。 对于端玄的自嘲和二人短暂的小互动，神尊只是报以一声轻笑。 “当你选择‘萤火之森’作为历劫地点时，我便开始期待你的表现。”祂说，“我期待你不断反抗最苛刻的环境与命运，期待你带着那孩子走出我的牢笼，更期待你能够走到我的面前，指着我的鼻子怒骂一顿。” “原来我居然让您如愿以偿了吗？那可真是恭喜您啊。”端玄也笑了笑，“但即便在知道您的期望之后重来一次，我依然会做同样的事。” “毕竟您的心愿与期望可是用万千生灵的血泪与生命堆砌而成，我不能为了违抗这令人作呕的意愿，去干出违背我原则的事情。” 最后一个字落定，她骤然发难！ 她并没有动用储物戒内的任何法器，而是直接召出了ai沈酌借给自己的本命剑“风淅”。 风淅剑一入手，她便瞬间领悟了诸多剑诀，也正因此，她得以在下一瞬对着神尊斩出凝神一剑！ 然而“将芜”却在剑光沾身前就消失不见，唯有被她握于手中的竹竿断为两截，掉在船舱中。 粘稠的鲜血却开始从竹竿的断面汩汩涌出，转眼间已经蔓延到二人脚边。 玄览立刻并指斩出一圈隔绝线，随后起身：“我们先离开这！” 端玄刚应了声“好”，就见她变为一面圆镜，静静地悬浮在自己身旁，等着她上来。 她纵身跃上镜面，低头便能看见镜中映照的自己——不，她一眼就认出那是玄览。 怎料圆镜还没载着她飞走，“将芜”的声音便再度响起：“一旦离开摆渡的舟，你便永远无法再找到我。” 伴随这道声音，正被鲜血一点点填满的月亮船竟也有了消失的迹象。 端玄用力咬了咬牙，低头对镜中的玄览说：“我可以独自过去吗？” “我不许！”玄览凝视她的眼睛，毫不犹豫地拒绝。 “这次我们可都没有后手了。”端玄提醒。 “即便我活下来，也不会做你的继任者。”玄览说。 类似的话，端玄已经听过很多遍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还心存最后一丝侥幸——希望玄览能够像多年前的诸神之战那样，不介入、不插手，就不会受伤或牺牲。 可她也比谁都清楚，至少这一次，玄览绝对会选择一直陪伴在自己身旁。 端玄轻叹一声，赶在月亮船消失之前，抱着已经缩小的镜子跳回了舱中。 第80章 长空乐土17 端玄返回船舱后, 月亮船不仅停止了消失，还在短短几个呼吸间恢复原样。 只是舱内的鲜血仍在上升，即便端玄捧着镜子蹲在座位上, 再过一会儿也会踩到它。 以防万一，端玄掐诀布置出一个由魔息构成的防御罩, 将她们护在里面。 凭借她的经验, 不管什么血液, 一沾到防御罩应该就会被魔息侵蚀，近不了她们的身。 谁知鲜血却很自然地穿过了防御罩，这个罩子居然还比不上玄览刚才用灵力匆忙划出的隔绝线。 “这是什么东西？你从前见过吗？”端玄皱着眉在心里问玄览。 “从未见过, 但曾听司医神说过, 神界有一种灵竹, 折断后会流出颜色、气味甚至成分和血液相似的汁液，通常用来辅助施展高阶的幻术。”镜中的玄览答，“它唯独不惧魔息。” “幻术啊……”端玄托着下巴, “刚才贼老天铺开威压的时候, 莫非就是借助了它？当时‘将芜’一直拿着这根撑船的竹竿。” 要真是这样，她反而能稍微轻松一点, 至少在“伪神界”内战胜天道是可行的——贼老天装神弄鬼还得借助幻术道具, 说明祂对于这个箱庭的控制是有一定限制的，恐怕是某种连祂也不可违背的法则。 至于箱庭外的那个天道…… 船身猛然一晃, 中断了她的思路。 端玄猝不及防, 后背眼见着就要撞在船舱上。 多年来的应急习惯，让她下意识将魔息聚在接触位置, 顺势把无用的防御罩散了。 她抬眼就发现周围的一切已然化作残影, 突然提速的月亮船载着她们不知去向何方。 端玄忍不住观察起四周环境。 底下依然是翻腾的云海，但天空已经由蔚蓝逐渐暗下来, 不见星点，能看到的唯有一轮高悬中央的冰蓝色满月。 “以前的你我见过贼老天吗？”她继续在心中问玄览，“或者说，我们有没有进入过贼老天的‘领地’？” 她只有“伪神界”的虚假记忆，在这个世界，每位神明都有属于自己的领地，就像前两个小世界的神使拥有自己的神殿一样。 问话时，端玄还特意把镜面朝向船外。 “有，但都是在白天造访此处，从没见过夜景。”玄览很快回答，“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 “除了天色，还有别的区别吗？”端玄再问。 “少了很多浮岛似的区域。”玄览不假思索地说，“根据记载，神尊领地的浮岛有些用于观测小世界，有些用于稳定周围天地灵气，有的则单纯作为神殿的支柱。但现在我们所处的地方十分荒凉，就好像……” “嗯？” “抱歉，稍微思考了一下该怎么形容。”玄览说，“大概就像是，一个仅专注于打造作品的艺术家的私人房间。” “不加收拾，随手布置？”端玄立即会意，“倒也有这种可能。‘伪神界’各方面都非常真实，假如贼老天能放入这里的力量有限，又打算用‘伪神界’来迷惑我，那祂自个儿的地盘自然就只能在布置上缩水了。” 她们通过心声交流时，月亮船正在冲上一道斜坡，速度不知不觉放慢，最终停驻在坡顶云雾翻滚的圆形大平台中央。 “即便清楚不敌我，依然选择直面挑战么？” 一个雌雄莫辨的中性音响起，是从未听过的陌生声音，但端玄一听那近乎机械般没有起伏的语气，便知对方的身份。 伴随神尊声音落下，一朵朵纯白的彼岸花吸收灵竹之血，在船舱中绽放，而船身也随之化作暗金色的神光，涟漪一般向四周荡开。 端玄抱紧了怀中的玄览镜，双脚离地，御空站在彼岸花的海洋上方，看着它们在地面肆意生长，抬头就见那轮冰蓝色的满月降下圣洁的光辉，很快便在她身旁编织起鸟笼的轮廓。 “这里就是您选定的‘决斗场地’吗？”端玄并没有趁着鸟笼未成型前逃走，而是向着脚下的纯白彼岸花海洋轻轻挥了一下衣袖。 骇人魔息以她为中心侵染花朵，凡被魔息沾者，皆化作鲜血似的赤红，与她心口的彼岸花神印一样夺目，这也是端玄用自己的力量筑成的防御结界。 她既然知道了本不该在试炼期间了解的情报，又重返神尊的月亮船，想要逃离“伪神界”这个箱庭，就只剩下“击杀创世神”了。 这也就意味着，想要迈出下一步，必须先踏上天道布置的“舞台”，直面祂的最后考验。 “对不起啊，这些天的作战计划恐怕用不上了。”端玄在心里对玄览歉意道。 “无妨，我们预测时，不也考虑过直接对上贼老天本尊的最坏结果么？无非倾尽全力拼一个鱼死网破。”玄览并不怎么在意，“如今一切尚在预料之中，只是不知，最后的‘战斗’究竟是何种形式。” 第87章 端玄不由得想起她提过的“诸神之战”。 玄览虽未参战，但她照顾过结束战斗后回归的神明们，尤其是身为伴侣的端玄。 那时，诸神遭受的攻击造成的伤痕都表现在身体上，即便有神明因这一战陷入昏迷，事后经过检查，精神层面也没有发现任何受损的迹象。 “如果是远超神使承受能力的精神攻击，那就按之前的计划来。”端玄飞快地传递着自己的思路，“你第一时间将五感封闭到有意识前的状态，不听、不看、不想、不念、不抵抗，就把自己当成一个死物——贼老天不能伤害无修为的人。” 这是“诸神之战”为数不多的情报带给她的结论，无修为的人、无意识的法器，即便摆在天道面前，天道也无法直接出手伤害他们或它们。 而前任司命神将芜也正是借助这一规则，才得以安全旁观“诸神之战”。 “要是能挺过去，我会叫醒你；万一失败，我们就一起沉眠在这里。”端玄尽可能让自己的心声“听起来”温和而放松，“谁也不离开谁。” 唯有这样安排，这面倔强的镜子恐怕才会乖乖听话，若自己真有个万一，下一位继任者来到这里时，说不定还能救下镜子。 她悄然留下最后的后手时，神光已将巨型鸟笼编织而成。 一道纤瘦的身影携着白华落在鲜红的彼岸花丛中，祂足尖所落之处，万花瞬息凋零，分明是看上去十分纯净、圣洁的能量，其作用却和魔息毫无差别。 从外表来看，那是一位容貌只有十八岁上下的女子，身穿纯白的长袍，从颈到脚裹得严严实实，仅在袖口保留了弦月的纹饰。 祂的左眼为神力高度凝聚后表现出的暗金色，右眼仍保留赤红的魔族血瞳，如瀑的灰色长发垂至祂脚踝处。 “灰”在端玄看来，是个非常特殊的颜色，是黑与白的过渡阶段，同时也象征着正邪两面并存，也不知贼老天的灰发算不算某种法则的体现。 但不等端玄继续联想下去，方才的中性音再度在她脑中响起： “吾名，蔽月。” 贼老天竟还讲武德，报上真名之后，才将骇人威压铺开。 只不过，单单一个名字也暗藏着庞大神力，天空中央的满月随之黯淡无光，不见蔽月有什么动作，无数道银色的流光便从四面八方出现，悄无声息地袭向端玄。 端玄松开已经被灵力包裹的玄览镜，任其化作人形，执着剑与盾站在自己身侧。 只是第一次交锋，她们便召出储物戒内最强的防御法器，抵抗威压的同时，极其默契地以惊人速度避开流光、接近蔽月。 彼岸花丛亦在吞噬流光，每道被吞噬的流光都化作了彼岸花的养料，它们一齐尽情绽放，散发出幽暗的微尘，加持于端玄和玄览身周围，并试图侵蚀蔽月的护体魔息。 彼岸花微尘算是游离态的魔息，然而当第一粒微尘接触到护体魔息的下一秒，端玄忽觉一阵恍惚。 她似乎看到了什么，但那画面一闪而逝。 可也不知怎的，她能意识到自己的记忆中多出了什么东西，只是那东西细如微尘，在她反应过来前，就已经汇入记忆的海洋。 紧接着，又一粒微尘落在护体魔息上，又有新的细微之物自行出现在端玄的识海中，随后汇入记忆。 危机感令端玄立刻收回仍在侵蚀蔽月的全部彼岸花微尘，再通过心声叫住玄览：“别碰祂！有精神污染！” 端玄一时间找不到别的形容词了，她隐隐有种预感，她们无法对蔽月出手，否则就会像刚才那样，在不知不觉间被未知的东西一点点污染原本的记忆。 “你被污染了？！”玄览退回她身边，面上难得流露出惊愕，“我完全没察觉！” 心声交流时，她们仍在躲闪和抵御蔽月的光束。 能够轻易防住产自未来都市的激光、并加持了足够能量的防御法器，仅仅在承受两次光束攻击后，便出现了裂痕。 期间玄览还取出备用的灵力盾挡了几次，发现两者的防卫效果竟不相上下，当即将伤痕累累的法器放回储物戒，打算撑到内息耗尽时再用它们。 “这样下去不行，我还是得砍祂一剑！”端玄很快作出判断，“至少要弄明白污染内容是什么！” “我为你守护识海！”玄览跟上她的思路。 她将“共感”调到最为敏锐，随后通过主仆契先在端玄识海设下精神屏障，顺势抬手，斩散不知何时当头洒落的月华，紧接着掩护端玄攻向蔽月。 也不知是仗着护体魔息的特殊性，还是根本不畏惧她们的攻击，贼老天竟就直接站在原地，非但未使用其他的防御手段，甚至还在牵引月华，准备发动下一次法术。 在月光的映照之下，构成鸟笼的每一根细长笼条都在地面上投下阴影。 只见蔽月手指微动，每道阴影转眼被银色能量填满，散发出耀眼光芒，旋即齐齐化为长方形光柱升起，一下就将彼岸花丛切割成细碎的扇形区域！ 玄览迅速变回本体躲过这招，并借助镜面反射光芒，妨碍蔽月的视觉。 端玄直接化作一团黑红色的魔息雾，趁此机会提速，终于赶在光柱消失的前一秒出现在蔽月身后！ 吸取上回的教训，这次她并没有用沈酌的风淅剑，而是凝聚魔息为匕，注入一缕来自伏笔的神力。 几乎在摒除气息和心跳的极端条件下，她握紧了匕首，十分精准地将它刺向蔽月的后背心窝！ 第81章 长空乐土18 匕首毫无疑问刺穿了蔽月的护体魔息, 但也仅限于刺穿而已，无法再深入半寸。 同一时刻，端玄只觉大量信息涌入自己识海, 继而开始与她原本的记忆融合。 这个过程无法受她控制，幸好有玄览帮她筑起精神屏障, 有效减缓了融合的速度, 否则她可能就要被这些内容淹没了。 强忍着剧烈的头痛, 端玄松开匕首，借力退远，迅速返回玄览身旁, 紧接着召唤出司医神的药箱, 拿取一枚止痛药就往嘴里送。 即便这些灵药很可能也是贼老天故意为之的陷阱, 但现在她非常需要它们。 玄览立刻化作人形扶住她，多面镜子接连出现在她们身周围，时刻准备防御蔽月的下一波攻击。 可出乎意料的, 蔽月停下了施法, 只是用一双异色的眼瞳静静地注视着她们。 “……虽然您无情且古板，但我开始相信, 您确实发自内心希望我能在这场试炼里活下来。”端玄靠着玄览, 扶着胀痛正消退的额头，边急促地呼吸着, 边看向蔽月, “您……已经没有时间再找下一位‘继任者’了，对不对？” 凝聚匕首时, 她特意注入了一缕来自伏笔的神力。 这缕神力原本是她自保用的, 毕竟伏笔最重要的权能便是“一线生机”，如果贼老天真要对她下杀手, 让她的精神被污染，失去自我意识，成为和第一位继任者相似的“迷失者”，那么这缕神力将会为她指明唯一的方向。 没想到正因这缕神力，她竟读懂了那些一闪而逝的、被她误认为是精神污染的画面究竟代表着什么。 ——众生加于司命神身上的因果与羁绊。 蔽月是神界第一位神尊级别的修士，同时也是神界初代司命神。 “这场战斗的意义，并不是为了见证我的实力，而是强迫我通过战斗‘继承’您的部分权能。”始终没得到蔽月的回答，端玄继续说下去，“如果我想要逃离‘伪神界’，就必须击杀您，如果我想要击杀您，就必须用各种方式触碰您。” “每一次碰触，就是一次继承，只不过一个小世界的神力承载量有限，有限，就意味着不足以让我察觉。您想靠这种方式，让我在不知不觉中成为真正的继任者。”她推了一下眼镜，目光凝重，“让您失望了，您低估了我如今的力量。” 这份力量既来自玄览的绝对信任，也来自身在界外却仍然对她施以援手的友人们，更来自她历劫前任职司命神时，与诸天万界的众生结下的因果和羁绊。 “即便知情，你要做的事也不曾改变，不是么？”蔽月用她的语气反问。 “这可未必。”面对祂依然高高在上的态度，端玄反而露出笑容，“我想，我大概已经知道您为何会拥有如此强的实力了。” 她并未接着说下去，而是召出在识海沉寂已久的伏笔，划破指尖，将血液涂抹于白玉笔杆上。 以神血为媒介，她从笔中抽离了大量神力，在自己和玄览周围化作极薄的护身屏障。 这一过程需要集中精力，因而玄览并没有听见任何来自端玄的心声，但她如今已取回了历劫前的全部记忆，一眼便明白端玄正在做什么，自己接下来又要配合她做什么。 因而在护身屏障完全成型的瞬间，她松开端玄，手握灵力剑，独自朝蔽月冲去。 玄览并非蔽月选定的继任者，对于来自神使的攻击，祂毫不犹豫地施展了法术。 第88章 几乎看不见的银丝在不同的高度出现，只要不慎触及，就会立刻被它切开皮肉！ 然而玄览非但不避不让，甚至还放下灵力剑，直接朝距离自己最近的银丝撞去！ 锋利的银丝轻易没入她的护身屏障，她隐约还能听见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似乎是一根紧绷的线。 下一瞬，强烈的危机感令玄览立刻退却，她迅速通过多个本体几度传送，很快便安然回到端玄身旁，只是神力构成的护身屏障变得更薄了些。 她一转头，就对上端玄无奈的目光。 “我本来打算亲自尝试，没想到你的反应这么快啊！”端玄轻叹一声，“看来我们之间的默契确实强到可怕了，明明我为了瞒过你，什么也没想。” 玄览一如既往露出无可挑剔的微笑，主动勾了一下她因疼痛和不安而颤抖的小指：“我有分寸的。” 她们之间的氛围相当温馨，可蔽月却变了脸色。 “你做了什么？！”祂无波无澜的语气终于出现了裂缝，“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这就是我的答案。”端玄十分平静，“既然您可以将过去积攒的因果与羁绊实体化，并通过接触将它们‘传承’给我，那么我自然也能做到同样的事。只不过……” 她微微眯起眼睛，“我利用与您的接触，斩断了众生与神明之间的‘线’。” 这大概就像凡人通常说的“功德”那样，斩妖除魔者会获得所谓的“功德”，这也是天地法则予以的奖励。 而她身为司命的神明，每书写完一个小世界的众生命数，只要该小世界的整体发展顺应一定的规则，便能获得来自这个小世界的因果羁绊，神力和权能也会因此得以提升。 斩断了这条“线”，也就意味着因果羁绊对应的小世界将从此失去司命神的掌控，换句话说，也就是神界会失去对这个小世界的掌控。 “小世界稳定之后便可脱离神明掌控，众生自行决定命运，我不过是将自由归还众生。而在上个箱庭，我也这么实践了。”端玄继续对蔽月说，“毕竟，我们并不是依赖众生的信仰才能存在于世，只不过是修为到了至高境界，所以才开始自封为神明，才开始学着像神话所描述的那样，创造、掌管万物罢了。” 她边说，边摊开手，“如果您还要继续这场战斗，我并不介意释放所有的小世界。反正这么做无非是让我被众生遗忘，但，有些神明本就不该真实存在于众生的记忆中。” 将芜亦是司命神，她会特意选择这些因果羁绊送过来，必定是有原因的，而寄宿着自己意识的伏笔在刚才也没有阻止自己的大胆想法。 这一切都意味着，她和将芜早已有了这样的决定，只不过还需要和神尊进行最后的对峙，所以才将“伏笔”保留在此时此刻再用上。 正因此，她与神尊的战斗也陷入了僵局。 她们无法攻击神尊，神尊也无法攻击她们，但现在为破局而焦急的，已经不再是她们了。 蔽月甚至没有用“你就不怕我永远把你们困在这里”之类的话进行威胁，祂只是站在原地，盯着端玄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 “我曾释放过许多我认为已经‘成熟’的小世界。”祂主动开口，“但以我的力量，即便它们脱离掌控，我也依然能够定位它们，看到它们脱离神明掌控之后发生的一切。” “然而，至少有三分之二的小世界走向了毁灭。”祂微微垂下眼睫，“因我断了与它们之间的‘线’，在最关键的时刻，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毁灭，众生凋零、文明消亡。” “我不止一次设想过，假如我从一开始就不曾放手，是否就有拯救它们的机会？正如你总喜欢给绝望的命数留下‘一线生机’那样，哪怕只要神明赋予一线生机，说不定……那些走向毁灭的小世界就能得以留存。” 一直以来对神尊的坏印象，令端玄在听到这番话之后倍感意外。 “我本以为，您是无情无义、只会遵循规则行事的绝对理性者。”她蹙起眉，“不过现在看来，您之所以选择封闭感情，顺从法则，应该也是为了不让自己因为怜悯与同情，干涉和感知太多吧？” “干涉”他人命数是相当主观的做法，正如蔽月先前所说，没有任何人能完全做到和别人共情，所以“干涉”一旦过头，就容易成为“掌控”。 而“感知”过头，如果自己本身又是个敏感的性格，在极易感知喜悦、兴奋、欢愉的同时，也更容易被一切负面的反馈侵染，难以自拔。 “但您早已在自己也不知情的时候，一次又一次‘过头’了。”端玄轻叹，“您原本是为了救下更多生灵，结果却因此造成了另一方的牺牲和伤亡。最可怕的是，如今的您……已经不会再为这些伤亡动容了。” 但凡贼老天还把众生当回事，不管是“萤火暗森”还是“无光深渊”，都不至于出现。 不管其背后的理由说得有多天花乱坠，试炼继任者也好，想要拯救更多一方也罢，只要踏出了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我们所选择的虽是不同道路，然而殊途同归。”蔽月却摇头，“你的选择看似将自由归还众生，实则不也难以避免伤亡？原本有神明庇护的众生向神明祈求希望之时，神明却选择了放手。你我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同？！” 不知从何刮起的狂风卷得彼岸花花瓣四处飘飞，冰蓝色的满月正在缓缓下坠，表面也开始出现蛛网一般的裂纹，而鸟笼的笼条也从顶部开始散为浅金的飞灰。 蔽月的面容依然毫无表情，但从语气和环境变化来看，祂已然动怒。 可即便动怒，祂也没有再对端玄和玄览出手。 “正如您先前所说那样，您怎么看待我的选择是您的事，我既不认为仅凭三言两语就能说服您，也不认为我选择的道路对于众生而言绝对正确。”端玄道，“我同样不认为将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是什么伟大的壮举，更何况，您急需解决的也并不是只凭牺牲自己就能后顾无忧的问题。所以啊……” 她故意顿了顿，“不如就此放我们出去吧？我现在的记忆不仅残缺不全，还掺杂着不晓得多少虚假，咱们哪怕真要辩论，您就算赢了也毫无意义啊。” 第82章 司命归位一 端玄始终没有忘记自己应邀来此的真正目的。 只不过, 她最初想要逃离箱庭仅仅是为了结束历劫，好早日恢复司命神之职，并想办法将神尊的罪证交给更高级别的审判者——如果神界真有这种存在的话。 如今她想尽早离开, 则是打算取回自己的全部记忆，聚集在职诸神, 想办法解决困扰神尊的问题。 越强大的存在, 越让人担忧其是否能够永久稳定当下的状态, 一旦蔽月神尊当真被因果与羁绊带来的阴暗面反噬、污染，成为她戏言中的“灭世者”，这便是一场足以威胁整个神界安危的浩劫。 而那些尚未与神界脱离“羁绊之线”的小世界, 也会因此遭受灭顶灾厄。 “如果您寻找‘继任者’的目的只是为了守护神界, 也就是间接守护那些您不肯放手的小世界, 那么我与您确实从来都不是对立的，您也没有必要再用这个箱庭消耗、刁难我了。” 注意到蔽月始终沉默，并没有回应自己“离开这里”的请求, 端玄再度强调道。 她们之间, 已经没了继续战斗的必要。 “我做不到。” 然而蔽月却摇头，“这座箱庭最接近神界, 自然也是诸多规则的聚集地, 你想离开，必须按照规则来。” “意思是我必须杀了您吗？”端玄顿时皱紧眉, “但就算不用护体魔息, 您的身体恐怕也是由那些因果与羁绊编织而成吧？杀了您，意味着这些因果羁绊将转移到我身上。” “如果你并不想继承它们, 确实还有另一个破局之法。”蔽月的语气恢复了平静, 异色双瞳却微微眯起，“此地乃我汇集众神最为美好之记忆, 精心伪造的众神工作与休憩之地，其名——‘长空乐土’。” “若想逃离‘乐园’，那便彻底摧毁‘乐园’！” “……看来我实在不应该对您生出太多怜悯和同情心啊。”听罢，端玄的面色瞬间沉下来。 摧毁乐园，也就意味着摧毁此界一切美好的事物。 包括环境，也包括活生生的住民。 “对于您而言，摧毁‘长空乐土’的一切，确实是更为简单的破局方式。”她冷声道，“反正这里的神明和妖兽在您眼里全部都是毫无灵魂与生命可言的死物，不管是弄伤还是杀掉，您都不会产生任何波动……” “端玄。”玄览忽然在这时唤她，“祂很清楚，我们只有一个选择。” 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肯定，只是隐隐感觉心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催促她快点说，快点将这件事告诉端玄。 也不知是不是幻觉，她好像看见眼前开始升起暗金色的弦月，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代表着什么。 第89章 “是，非要二选一的话，我们确实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杀了祂，继承那部分因果和羁绊，强行成为祂的‘继任者’。” 她看见端玄推了推眼镜，“毕竟咱们这三个多月的生活，说不定全被祂看在眼里，祂知道我们绝不会动任何神、任何妖兽。” 说到这，端玄似乎有意顿了顿，随后朝她笑道：“但我们还可以什么都不选，不是吗？” 对上端玄意味深长的目光，玄览瞳孔一缩，下意识抓紧她的手。 其实从得知自己身在历劫的小世界开始，她们就清楚一个绝对不能选的选项——死亡。 历劫者死亡，意味着历劫失败，至于神明在小世界死亡后会去向何方，也须得视情况而定。 在玄览的记忆中，最为典型的两起神明死亡案例便是司医神柳纷云，以及前任司命神将芜。 司医神柳纷云是历劫期间发现灵宠为寻自己误入雷池，坠落凡界，情急之下拜托端玄强制让自己历劫中的身体猝死，继而赶往灵宠落入的小世界，穿成一位命数已尽的凡人，重新开始历劫。 将芜则是死后被玄貊篱落强行保留了一缕剑意，穿越时空寄宿在一位与她气息接近的修士身上，整个过程中倘若没有端玄介入，将芜便会彻底死去。 然而不管哪位神明，其命数都有端玄这位司命神介入，这才得以逆天改命、化险为夷。 可眼下即将选择在历劫中死亡的神明，却偏偏是端玄自己！ 她甚至还听见端玄问道：“敢问神尊阁下，主人若在历劫时死去，陪伴历劫的神使是否能立即离开箱庭？” “能。” 接着，她听见蔽月不假思索地给出了答案，“我会遵守规则，亲自送她出去。” ……不、不可以！！ 玄览尚未恢复记忆时，就对端玄珍之重之，如今取回了全部的记忆，更是连想象“端玄死亡”这件事，便痛苦万分。 即便心如刀绞，她依然只是紧紧握着端玄的手，克制着力道，哀伤与恳求并存的目光，透过镜片聚焦在端玄脸上。 端玄是主人，她才是被契约的那只妖仆，如果她们之间注定只能活一个，那也应该是她代替端玄去死！ 玄览下意识看向蔽月。 年轻女子容貌的神尊静立于纯白的彼岸花丛中，耐心地注视着她们，等待她们做出最后的选择。 如果…… 如果由神使弑神，便是违反规则，但这样一来“创世神死去”这个规则也能成立，端玄便可趁机离开箱庭。 即便她弑神失败，为了让端玄继承那些因果与羁绊，神尊定然会将她杀死在端玄眼前，从而挑起端玄的怒火，端玄为了给她报仇而杀死神尊，也能顺从规则活着离开箱庭…… 脑中的念头还未成型，玄览忽觉身体被什么东西紧紧束缚住，一低头，便发现原本护在她身周围的神力不知何时化作绳索，已经将她五花大绑了。 而绳索的另一端，则被端玄紧握在手里，缠了许多圈。 “劝我不成，就打算控制我的神使？！”注意到玄览的双眼已经附着了一层暗金色月纹，端玄再看蔽月时，简直要气笑了，“我喊你贼老天可真没叫错，仅仅只是一次短暂的交锋，居然就能给我的神使下暗示！你可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她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玄览的异常呢？大概就是在玄览突然叫了她的名字，提醒她“我们只有一个选择”之后。 或许就是冥冥之中意识到的违和感吧，总之端玄隐约觉察到了不对劲，便多观察了玄览几眼，很快就发现她突然开始变得痛苦，完全失去了以往的沉着冷静。 幸好她们之间还连着“共感”，没多久，玄览那些回忆与危险的想法就全部传入了她的识海。 见玄览茫然地看着自己，眼圈微红，张口似乎还要说什么，端玄叹了口气，从自己的储物戒里取出来自凡界的强力麻醉针，直接给她扎了一针。 “我说过不会死，既不会离开你，更不会抛下你。”她说完，当着蔽月的面，低头吻了吻玄览，“我说到做到，安心休息吧。” 玄览本能地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在药物的作用下合上眼睛，歪靠在她怀中陷入沉眠。 端玄通过主仆契将她变回镇妖镜本体，直接收入识海，和伏笔放在同一处，做完这一切，她才看向蔽月。 “即便我卑鄙到这个份上，你依然不想杀我。”蔽月的语气听起来略有些失望。 “死亡是最简单的赎罪，而你不配。”端玄推了推眼镜，放下手时，脸上却露出了和玄览一模一样、就连唇角弧度也毫无区别的微笑，“既然阁下执意一意孤行，强迫我做出所谓的‘唯一’选择，那我就更不能让阁下如愿了。” 她对贼老天的一再忍让，都是建立在想要好好解决问题的基础上，然而顽固不化的贼老天却得寸进尺，甚至还把算盘打到了玄览身上。 沈酌的风淅剑被端玄唤出，她直接踏上剑身，迅速升空，随便找了个方向扬长而去。 她独自飞过挂着冰蓝色满月的夜幕，不知飞行了多久，视线中终于出现了一座神殿。 那是将芜办公的神殿，也是“端玄”在这个世界的工作地点。 想到贼老天板着冰块脸、睁着死鱼眼对自己穷追不舍的嘴脸，端玄冷笑一声，收剑直接进殿。 将芜果然没有在月亮船上被击伤，她正和往常一样整理命簿，见端玄来，也一如既往温和地与她打招呼：“你已经拜见过神尊大人了？” “是，神尊大人命我下界历劫。”端玄不紧不慢、客客气气地答道，“请您为我挑选一本合适的命簿。” 贼老天既然要和她耗，那她就用最耗时的办法。 “咦？可我并没有接到这样的命令。”将芜讶然，“抱歉，历劫并非儿戏，没有神尊大人的许可，我不能通过你的请求。” 端玄来的路上就猜到一定会遭遇阻挠，闻言向她露出微笑，径自走向高得即将顶到天花板的书架。 她信手抽了一本未补全的命簿出来，根本不管里面什么内容，直接从识海召出伏笔：“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伏笔中寄宿着她原本的意识，所做一切都会向着她，她话还没说完，伏笔就自行释放出神力，翻得书页哗哗作响。 按照规则，神明历劫需要跳下神界的“雷池”，但端玄凭借司命神的权能，直接跳过了这道程序。 耀眼光华在某页上一闪而过，包裹着她进入命簿之中。 端玄只觉自己再度坠入一片漆黑，但这一回失重感很快便消失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落在了实地上，可不管她怎么睁大眼睛，周围始终是黑暗。 【不用看了，这个时期的你就是个瞎子。】 自己的声音忽然在识海响起，略带一点无奈。 端玄一怔，下意识问：“你把我送到了我的过去？” 【当然，不然没法在箱庭内让你恢复记忆，只能这样钻漏洞了。】 “那玄览呢？玄览在哪？”端玄询问时，已经开始在周围摸索起来。 伏笔并没有接着提示她，但她很快就感到指尖传来一阵钻心的痛，似乎是误触了什么锐物。 她嘶地倒吸一口凉气，却是一把将割伤自己的东西抓起，用流血的指尖轻轻摩挲那再熟悉不过的纹样，继而抚摸起其背后光滑的平面。 与之相关的记忆，此刻自她识海深处缓缓浮现—— 这便是，她与玄览镜的初遇。 第83章 司命归位二 【这是玄览的本体, 但并不完全是。】 另一个自己的声音再次在端玄脑中响起。 “我尚幼时捡到了失去主人的残镜法器，误打误撞与它结下血契，没过多久, 就和它一起被一位除妖的道人捡养了。”端玄也开始回忆起来，“残镜中的灵力并未散尽, 而我作为先天魔族, 比任何人都能轻易感知到‘意识’的存在。” 她与还是镜子的玄览初遇时, 玄览仅仅生出了一丁点意识，也正是这一丁点的意识救了玄览，让它得以被端玄从死人堆里翻出来带走, 当做宝贝贴身带着。 血液涂抹在镜面上, 因着血中也蕴含了端玄的能量, 即便是侵蚀万物的魔息，求生欲让玄览拼命吞噬了它，保住了自己即将涣散的意识, 她们之间也因此意外地缔结了血契。 “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玄览？”端玄现在看不见东西，只能轻叩镜面问, “如果你还记得我, 就用‘共感’让我听见你的声音。” 这里虽然是历劫用的虚构小世界，但端玄并非为了历劫而来, 只是打算倒逼一把贼老天, 顺便取回自己的过往记忆。 既然记忆会随着特殊事件自行触发，她也就没必要全按照真正的过去发展。 【玄览还太弱小了, 用不了“共感”。】另一个自己的声音叹了口气, 【在原地等着吧，师尊很快就会来。】 第90章 端玄就抱着镜子找了个地方坐下, 她能嗅到十分浓郁的血腥味，背靠的东西从触感上来判断，大概也是一具尸体，尚且存在着一些未散尽的灵力。 早已遥远的记忆显示，她出生在一个妖、魔、人三族混战的上古时期，在那个时期甚至还没有“除妖师”、“捉鬼师”之类的职业划分，懂得法术，能够铲除妖魔的修士，被统一称作“道人”。 端玄并没有等太久，就感到一股纯粹的灵力靠近了这里，不多时，灵力的源头便来到了她身前。 “……幼年的魔族？”一个对她而言已经过于久远的女声响起，“小家伙，你有家么？” “有呀！”端玄听见稚嫩的童音从自己口中传出，“哪里都是我家。” 这并不是她在说话，而是过去的记忆正在自行推着进度。 “但这里不安全，战火很快就要波及此地，你会死，不妨随我走吧。”女声道，“我会教你法术，赐你名姓，让你的眼睛能够看见世间万物。” 那时的端玄并不在乎法术和名字，但生来就双目失明确实困扰她很久，她不止一次幻想过外界的一切究竟是什么模样，更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自己亲眼看到它们。 于是，这位路过的道人便连她带残镜一起抱走了。 道人居住在深山，远离战火，加之她实力非常强大，哪怕带了个魔族回来，当亲传弟子养着，也无人敢反对。 端玄得以有了真正的“家”，她第一次穿上质地柔软的衣服，三餐都有热乎乎的饭菜吃，眼睛也每日都有师尊按时施针、敷药，慢慢地能够隔着一层雾去感知周围光亮。 而“端玄”这个名字，亦是道人为她起的，“端”即为“正直”之意，“玄”则是那个时期的人族人人向往的至高境界。 【利用命簿历劫会消耗“伪神界”的力量，这也是你的本意，如果蔽月神尊支撑不住，定会主动赶你出去。那之前，你可以在这里多体验一番。】 【我会适当加快一些不必要的时间。】 伴随伏笔的声音，端玄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时间被加速。 她是先天魔族，和先天妖族一样都属于天地法则的宠儿，根骨和天赋放在魔族里也是顶尖的，在那个人人修炼的时代，她因天资过人，很快就被道人教授了最上乘的修炼心法。 在时间加速的buff下，她的修为突飞猛进，双目也很快复明，身体更是转眼就从孩童长成了少女模样。 道人喜着白衣，她随师尊，日常的穿搭自然也很素雅，那天却被领到一个黑漆漆的锻造室里，跟师尊一起为巨大的锻造炉添加燃料。 “净尘咒虽然不是什么上台面的法术，但非常实用，锻造本命法器时，你可以多练习练习，日后总有用得上的机会。”师尊边解释，边随手掐诀，将沾上白衣的炉灰和煤屑全部消去。 “我这么快就能有本命法器了？！”端玄听自己的声音惊喜道。 “你向来是个幸运的孩子，锻造本命法器原本需要大量天材地宝，但你却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已经产生器灵的法器，为了跟上你的修炼速度，它也要尽快成为完整的法器。”师尊说，“时辰差不多了，取出你的镜子。” 端玄不是很情愿地从怀里拿出一个棉布包，小心翼翼掀开，把残镜交给师尊。 “对镜子而言，修补过程可能会痛苦，需要你安抚它，也只有你能安抚它。”师尊说话时，撮指往她眉心一点，将“安抚”的方法传给她。 炉火烧到最旺的时候，端玄看着师尊将残镜和诸多天材地宝一起投入炉中。 即便心疼玄览，但端玄已经恢复了这个时期的记忆，十分清楚这是必要的过程，在这之后，玄览才能得以补全残缺，成为一面真正的镇妖镜。 下一瞬，烈火灼身般的剧痛令端玄忍不住闷哼一声，一头栽倒在地，边强忍痛苦，边喃喃念诵能够有效安抚玄览的咒语。 一想到这里的关键事件都会按照原样推进，端玄不禁在心中笑道：“原来你也是个聪明的孩子，这么早就自行觉醒了‘共感’。” 此外，她很快注意到，此时的自己并未对突如其来的痛苦感到恐惧和愤怒，而是发自内心传递出“松了口气”的感觉，似乎在庆幸自己能够体验镜子正遭遇的一切。 原来在那么早的时期，她们就已经下意识习惯于痛苦同承了。 度过重要的事件节点后，时间仍在加速。 端玄只知自己的身体在承受疼痛达到一定程度时，便强制陷入昏迷，等她终于恢复意识，已经能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识海中呼唤自己了。 “端玄！端玄！” 即便记得自己，玄览此时的声音亦是童音，听起来让端玄莫名觉得可爱，忍不住睁开眼睛去找镜子。 镇妖镜正倒扣在她枕边，形状和纹路皆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她一伸手，便能将镜子捧起来，照见自己的脸。 然而镜中的倒影却是随她一起歪头、眨眼，而非拥有自己的举动——刚锻造完毕的镜子修为很低，所能做到的事情也相当有限。 “我在听。”端玄对镜子说，“你还记得我们正在做什么吗？” “你在我被强力麻醉针放倒的时候进入了命簿，我们正在过去的时空里‘历劫’。”玄览的声音再度响起，“虽然这样耗着神尊实在是乱来，但拜你所赐，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 “你能想起‘师尊’叫什么名字吗？”玄览问，“后来她又去了哪里？是飞升了？还是战死了？又或者只是单纯失踪了？” 端玄一怔，随后像是猛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立刻翻身下床，捧着玄览镜就往屋外奔去。 伏笔除了寄宿自己历劫前的一缕意识、储存神力以外，还携带司命神最为重要的一个权能——“一线生机”。 对端玄而言，这个权能可谓是“破局神器”，如今伏笔既然将她们带到了这个时间节点，是不是也就意味着，这个对她和玄览都已经久远到模糊的时期本身就代表着什么？ 又或者，这个时间点藏着什么被她们忽略、遗忘的重要情报？ “你还记得我师尊叫什么名字吗？”端玄边狂奔，边在脑中问伏笔。 【那并不重要。】 “即便她真的叫‘蔽月’，也不重要吗？！”端玄再问。 “神尊的常用容貌是虚构的，名字自然也可能是虚构的。”听见端玄几乎要歇斯底里的心声，玄览忍不住提醒，“这些可以随意更改的‘外在’，对于‘内在’而言，可能确实算不得重要。” 端玄的脚步这才渐渐放缓，但她已经跑到了师尊的静室外。 师尊的静室除了休息时，一直都是敞开的，方便她随时过来请教，这里也没人敢冒失地打扰师尊清闲。 “怎么了，端玄？” 听着温和的女声从室内传来，端玄紧紧抱着怀中镇妖镜，没有立即应声。 蔽月神尊是魔，她的师尊……至少目前还是人族。 【在你我的记忆里，师尊是在一场人、魔两族的大战之后突然失踪的。那时玄览刚能记事，所以我们几乎都没有关于师尊去向的记忆。】 【如果不是听见祂亲口道出“蔽月”这个名字，我也不会将祂与失踪的师尊联系到一起。】 端玄又听见伏笔……也就是另一个自己的声音深深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更多更细节的记忆被她回想了起来。 师尊向来喜着白衣，对自己严苛、对他人宽容，随和且温柔，唯一的爱好是在满月之夜独自舞剑。 在她的追随者和敌人眼中，她始终是一位不染纤尘的“仙子”。 ——完美，强大，慈悲，包容。 一切用来形容她的词，都是褒义的。 但在师尊失踪很久很久之后，端玄却开始听到关于一位血衣天魔的传闻。 “那是在北地凭空出现的一位大魔，据说是堕魔者，终日戴着雕刻月纹的银白面具，雌雄莫辨、嗜杀成瘾、不择手段，可此魔却是促成人、魔两族停战的大功臣。”她喃喃，“再后来，据说妖族也被此魔镇压了，困扰三族千百年的战乱也因此终结。” “我倒是稍微想起来了一些细节。”玄览说，“我记得世人称这位大魔‘遮日尊者’，祂的神通能使天穹黯淡、日月失色，随之而来的便是不服从者血流成河。至于‘蔽月’这个代号，则是当时三族的文人墨客推广出来的叫法。” “如果那位血衣天魔真是我师尊，那我大概能明白，为什么她宁可让我以为她失踪了，也不和我相认。”端玄看向正在朝自己快步走来、眸中流露出关切之意的白衣女子。 也是这时，她才注意到记忆中的师尊并没有清晰的面容。 不管对长生的魔族，还是对于神明而言，那真是太遥远太遥远的岁月了，久到哪怕是对于自己而言至关重要的转折点，也被埋进了时间和记忆的最深处。 第91章 第84章 司命归位三 “端玄, 你若有什么难处，只管告诉为师，莫要隐瞒。” 白衣女子已经走到了端玄身前, 温柔的声音一听便令人想起春日里拂面的暖风。 “我一直记得您的叮嘱，但师尊您呢？”端玄对上那双模糊的眼睛, 不由得在心中喃喃, “您却不曾把难处告诉我, 不管是那时还是现在。” 师尊恐怕早已认出了她，可祂从未向她提及陈年旧事，只是看着她来到神界, 看着她成为司命神使, 看着她结交友人, 看着她一次又一次带头反抗自己，看着她领悟出自己的权能，真正成为司命之神。 在“伪神界”这个箱庭里, 祂的客气、祂的温和、祂诉说的期望、祂默许的支援, 恐怕也全部都是发自内心的。 ——祂一直都在看着她。 一想到往日种种，端玄只觉心中五味杂陈。 这世间最无情的神明, 将祂全部的柔情留给了那个被她捡回来的孩子。 那个孩子带着祂赐予的名字, 长成了祂期望的样子，一步步走到了祂面前。 可祂却已经满手鲜血, 无法回头。 端玄轻轻摇了摇头, 对伏笔说：“继续加速时间吧。” 即便知道师尊就是蔽月神尊，即便能够理解师尊为何走到了现在这步, 她要做的事依然没有变。 ——取回自己的记忆, 继续消耗神尊支撑“伪神界”的能量。 伴随时光的飞速流逝，白衣女子的身影也跟着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人、魔两族大战之后, 师尊失踪。】 【直至你携着玄览镜，以魔族之身飞升仙界，她依然下落不明。】 上古时期的天地灵气十分充沛，飞升反而是一件较为普遍的事。 端玄本该去往魔族统治的魔界，但不知为何，天地法则却将她送到了仙界。 也正是在仙界，她结识了后来的挚友沈酌。 约莫是受师尊影响，那时的端玄性格尚有些闷，比起外出和交友，她更习惯于宅在仙阁修炼和写话本，甚至着手利用芥子空间和佛宗典籍创造能够容纳生灵的小世界。 之所以会变成后来那样满世界跑任务、干涉命数的特殊旅者，反而是沈酌的“功劳”——这只常被她私下里称作“武痴”的橘猫，总会借口游山玩水，拖着她去找隐居深山和大泽的强者打架。 伴随世道的发展，凡界从古代进入了科技发达的现代，就连仙界也在一并进步，比起飞升到更高的境界，更多修士选择留在仙界度过余生。 而像她和沈酌这样实力顶尖，且已经领悟出自己专长的，则开始研究如何将自己的力量反馈给凡界，造福万灵。 【在仙界的生活，是你生命里最为清闲，也最为漫长的一段时光。】 【也正是这期间，玄览映照你化出的人形，在心智上不知不觉长大了。】 【尽管玄览在面对社交时仍然怕生，但她的适应和学习能力异常可怕，上一回为难过她的人，时隔一阵子再想在口头上占她便宜，便会发现自己与她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了。】 【唯有与她几乎形影不离、朝夕相处的你很难看出她的变化，还当她是需要自己保护的家人。直到……】 “这里就打住吧！”注意到自己和玄览此时的穿着和姿态十分一言难尽，端玄果断叫停伏笔的讲述，忍不住自嘲，“我单知道我对感情迟钝，没想到你也一样。” 场景变换伴随着记忆的复苏，现在端玄已经完全能肯定，过去的自己也是个不懂风月的，满脑子除了修炼就是写话本，把别人的爱情故事写得一个比一个动人，自己的恋爱经历却是全靠玄览开荒。 玄览安静地靠在她怀里，顺手将滑落的衣袖放回原位，轻声提醒：“请继续加速时间。” 【再之后，便是神界诸事。】 这部分记忆的信息量相当大，且复杂，即便借助命簿这个时间、空间上都特殊而独立的小世界进行恢复，端玄依然头痛了好久才缓过神。 她和老友沈酌先后飞升神界，很快就凭借优秀的资质成为“司命神使”，在司命神将芜手下工作。 也是那时，她才知道所谓的“神界”其实并不只有一个，同理，仙界和凡界的数量也并不是唯一。 不同的诸天万界隶属于不同的神界，修士唯有生活在产生隶属关系的界与界之间，才能在达到一定条件时“飞升上界”。 “如果剪断神界与小世界之间的羁绊，这些小世界就会永远独立出去。” 时间流速变缓，她听见将芜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但磁场和法则相近的界与界之间，却会生出新的羁绊。这意味着不会再有小世界走向真正意义上的灭亡，希望枯竭、断绝的同时，新的羁绊将会推动整个世界走向新的未来，文明也会衍生出新的世界观。” “那如果不剪断这些羁绊之线，又会发生什么？”端玄听见自己的声音问。 “所有的小世界都被神界掌管，不管是命数，还是其他涉及日常生活的领域。”将芜说话时，神情变得凝重，“但一个世界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一旦神界崩毁，所有的小世界，都将遭受灭顶之灾！” 她顿了顿，“与其说是神界的承受能力有限，倒不如说，是我们这些神明的承受能力有限。在我之前还有一任司命神的继任者，她便是迷失在了某个小世界里。” “可一旦断了羁绊，独立出去的小世界就会被法则隔绝，我们最多只能观测它，无法施以援手！”端玄又听见自己说。 “端玄，我们虽是神明，但我们永远无法做到回应所有期望，也永远无法做到背负所有的失望与绝望。”将芜轻叹，“我知道你素来喜欢为命数留下‘一线生机’，而我方才所说的一切，都是我想要为那些小世界留下的‘一线生机’。” 这番对话，令端玄想起了“萤火暗森”箱庭的结局。 当时白狮神明今霏也纠结过，到底是继续将这个小世界护在自己的神力之下，还是彻底放它自由。 最终，她选择了归还小世界自由——从此以后，小世界的住民不会再受天道掌控，不管是个体的命数，还是整个世界的发展与存亡，都掌握在他们自己手中。 【你认同了将芜的理念，并决心与她一起归还小世界自由。】 伏笔的声音打断了端玄的回忆。 【每个小世界都是由诸神创造的，遵循从无到有的天地法则，必须发展到足够成熟的程度，才能脱离神界独立出去。】 【你们提出往每个小世界派去负责观测的神明，在度过一定的考察期之后，便剪断羁绊之线。】 【但正是这个理念，使得你们真正站在了神尊的对立面。】 “神尊并不认为我们的做法可以减少伤亡，反而认为我们是在和天地法则对抗，那些小世界和生灵则是这场对抗的祭品。” 端玄边回忆，边叹了口气，“为此，我们几位拥有权能的神明和祂大打一架，最后神尊妥协了，但并不是因为我们的实力足以战胜祂，而是不希望因此影响到与神界有羁绊的小世界。” 拥有权能的神明，即为和神界产生了羁绊的存在，这些神明掌管诸多领域，他们的换代和伤亡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小世界。 “至于现在……祂恐怕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承受能力有限，再一意孤行下去只会酿成大祸。” 端玄继续说下去，“但祂如今的状态脱离人性太久，祂已经被神性……或者说，祂已经被天地法则同化了，所以才执意要我做继任者——因为天地法则需要新的代言人。” 取回这些记忆之后，她也终于理解了将芜那句叮嘱的真正意义。 ——“你所处的‘箱庭’具有其特殊性，必要时，万万不可心慈手软！” “玄览，蔽月神尊曾经是我师尊，可她现在已经成了不可直视、不可直呼姓名的未知存在了。” 时间继续加速，端玄坐在自己的神殿里，无奈地对身旁的玄览说，“祂希望我杀了祂，也许不仅仅是想要我继承祂的一切，而是在向我求助……用祂最后的人性，向我这个曾经被她一手带大的徒弟求助，求一个解脱。” 其实神尊的“继任者”本可以不是她，在她来到神界之前，蔽月神尊就已经选中两位神明了。 可命运就是这般捉弄人，相隔无数时光之后，她们竟还能拥有相见的机会，只是相见早已不相识。 她的出现对于蔽月神尊而言，或许像是一根救命稻草，在经过漫长而沉默的考察期之后，祂最终还是选择了信任她。 玄览安静地听到最后。 没有评价，没有附和，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端玄，轻声问：“你已经想好了吗？” 端玄没有立刻回应。 她不自觉地想起蔽月曾说过的话，有的是借助“伪神界”的诸神之口，有的则是祂亲口说出的、那些不清不楚的“谜语”： 第92章 ——“我虽是司战神，但我希望神界永远和平。” ——“即便知情，你要做的事也不曾改变。” ——“祝你们顺利。” “如果……”端玄开口，语气却有些犹豫，“如果我现在的全部推测，都只是我的主观臆想，是对事实的美化，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不管有没有美化，你的目标一直都是确定的。”玄览答，“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你拒绝成为‘继任者’，拒绝杀死蔽月神尊，都是为了走上那条你坚信会更好的路。” 她顿了顿，认真且郑重地道：“所以，请继续遵从你的内心想法吧。” 第85章 司命归位四 司命神殿内, 一面书架前，一个似被信手画成的墨迹圈凭空出现，转眼变为漆黑的通道。 端玄手执伏笔, 牵着玄览一跃而出，刚站定, 便察觉到不远处投来视线。 “端玄！” 一身玄衣的将芜边呼唤她的名字, 边向她快步走来, “你终于出来了！没受伤吧？” “没有，多谢您的关心。”端玄笑着向她摇头，眼前却恍惚浮现出师尊的身影。 取回过往记忆后, 她才意识到“伪神界”的这位“ai将芜”, 或许是蔽月神尊有意或无心放置的一个过去投影。 她永远温和, 永远纯粹，永远不犯错，永远具备令人喜爱的品质。 ——正如最初那位人人敬仰、高洁而温柔的白衣仙子。 想到这, 端玄再度开口：“抱歉, 我急需再见一次神尊大人，不知您可否带我过去？” 她已经知晓了全部的真相, 也确定了自己最后的选择。 再见一次蔽月神尊既是出于一点私心, 更是因为祂所在的区域是符合执行计划的两个目标地之一。 倘若蔽月神尊由于规则限制或者别的因素拒绝她的请求，那么她就在这座生活着世界核心的神殿, 将自己的计划进行到底。 “当然可以。”她听见将芜笑着答, “跟我来吧，神尊大人也想见你。” 端玄应了声好, 牵着玄览跟在她身后。 即便对话只发生在她们之间, 但她就是确定，神尊始终默认玄览可以和她一起走。 她甚至回忆起了自己和玄览在神界举行的大婚, 当时正是神尊亲自为玄览降下祝福，令她真正成为神器级别的法宝。 虽然她们是钻了漏洞，凭借镜妖的种族特殊性，结了符合天地法则“阴阳之道”的婚契，但加持在玄览身上的祝福却是实打实的。 不多时，她们再度坐上了那条小巧的月亮船。 依然是将芜撑着船，但这回前往神尊领地的路上却起了大雾，四周一切皆被白茫茫所覆盖，看不清前路。 不过，她们还是很快就看见了那轮高悬天空的冰蓝色满月，继而经过一个上坡，月亮船再度停靠在那片开满彼岸花的平台上。 只是原本由端玄的魔息变成赤红的彼岸花，此刻全部恢复了纯白，之前就在消散的鸟笼已经彻底不见了踪影，偌大平台上，唯有蔽月神尊依然保持着原有的姿态，静立于彼岸花丛。 “端玄，不要忘了你的权能。” 她们下船的那一刻，端玄忽然听见将芜在身后叮嘱。 不等她回头，将芜和月亮船皆消失在了大雾之中。 “……难道师尊也预料到了我的选择，只不过祂出于某种忌惮，所以才一直没有明说？”端玄在心中对玄览诧异道。 其实在取回记忆期间，她便完全确定了最遵从本心、且不会伤害任何人的破局之法。 ——抽离伏笔储存的全部神力，驱使司战神的风淅剑，直接斩断“伪神界”与蔽月神尊之间的“线”。 这对她而言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她会因此失去大部分源自因果与羁绊的力量，说不定就连司命神的权能也未必保得住，却是她能想到的最优结果。 不必在这时继承神尊的一切，也不必杀死神尊，但她们都能够借此来逃离“伪神界”。 即便无法成功突破“伪神界”箱庭，至少在这一击的威力下，她所掌管的、已经成熟到可以独立的小世界们，都会从此自由。 如果就连她最后的计划也在神尊的预料之中，倒是能解释为何“ai沈酌”将本命剑主动送给她时，没有遭到神尊的阻止。 ——这或许正是神尊为她留下的“一线生机”，而“一线生机”正是她最引以为傲的权能。 玄览没有应答端玄的困惑，只是牵引灵力化出了无数本体，在心中道：“我已经准备好了。” 但对于端玄而言，这就是最好的答案。 玄览在提醒她，她可以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一切，而她会拼上一切守护她，直到尘埃落定。 “你和镜子都长大了。”见状，一直沉默的蔽月神尊忽然开口。 “是啊，我们一起走了很久很久的路。”端玄轻叹一声，看向祂，“虽然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显得很迟钝，但我确实应该唤您一声‘师尊’。可我们之间已经永远回不去了。” “无妨。我说过这个世界强者为尊，你看不惯我的所作所为，大可用你的方式推翻它。”蔽月道，声音一如既往听不出情绪，“更何况，诸神需要一个值得协力反抗的对象。杀死我，继承我的一切，对你只有好处。” “那我也说过，死亡是最简单的赎罪，而您不配。”端玄认真道，“既然死亡才是您最想要的解脱，那么您就好好活着吧，看看我们究竟会将神界和众生的命运带向何方！” 她心念一动，风淅剑和伏笔同时出现在手中，寄宿于伏笔的另一个自己的意识立刻将笔内神力全部解封！ 暗金色的丝线顿时显现，自行从笔尖伸向风淅剑，密密麻麻缠绕于木剑之上。 与此同时，无数繁复的咒纹在剑身显现，那是身为司战神的沈酌的神力，如今它们皆在因果神力的引导之下具象化，并迅速融合着因果神力的能量。 “看来你注定要和法则对抗到底了。”蔽月说这话时，似乎是叹了口气，“就让我见识一下，取回全部记忆的你们究竟成长到了什么程度吧。” 然而端玄只听见了前半句——为了不让她分心，玄览操控无数镜子铺开了隔绝屏障。 她虽向来要比端玄感性，也更容易为外物心软，但在任何可能会影响端玄生命安危的事件上，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将全身心倾向端玄。 发现一切声音如同潮水般退去时，端玄并未不安和担忧。 她已经取回了全部的记忆，比谁都理解玄览的倔强和固执，更清楚自己既然对她交付了信任，接下来要做的事，便只剩下不辜负这份信任。 即便她专心于破局或许会令玄览受伤，但在玄览看来，这是必要的代价，更是她身为“司命神使”及“端玄的伴侣”尽职尽责的体现。 这些念头在端玄脑中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源自神魂深处的剧痛。 一次性剪断那么多小世界的“线”，对于神明而言亦是极大的损耗，无异于自散功力。 她只觉眼前开始蒙上血雾，双耳嗡鸣不断，喉中涌起腥甜，唇上也有温热不断淌下，五脏六腑正传来碎裂般的彻骨之痛。 因果神力仍在注入风淅剑，空白的咒纹被迅速填上暗金色。 她并不知道时间究竟流逝了多久，只是在冥冥之中产生了一种玄妙的感觉。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与她一起握住了风淅剑，同时又有另一只手为她拨开眼前久久不散的迷雾，甚至还有第三只手为她指明了看似远在天边、实则近在咫尺的“箱庭裂口”。 ——她并不是孤身一人面对最后的选择。 无数只手轻柔地放在她肩上、手上，为她提供无穷无尽的力量，足以与天地法则对抗的力量！ 刹那间，她的眼前再度出现了那轮冰蓝色的满月，月面的裂痕已经清晰可见。 当最后一缕因果神力没入风淅剑的咒纹时，端玄蓦地大喝一声，用力挥落风淅剑，朝着虚空的某一处斩去！ 下一瞬，她听见了像是坚冰出现裂缝时发出的轻响。 继而又是一声，很快连成一片。 她看到冰蓝色的满月破碎了，一块块剥落的残片不知为何化为血红，像是在花季凋零的花瓣。 与之一起破碎的，还有无数面镇妖镜，以及玄览为她筑起的隔绝屏障。 她嗅到了相当浓郁的血腥味，随后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腕部，再熟悉不过的温暖搀扶住她，与她相拥，却又下意识将她护在自己怀里。 “我们快离开！” 玄览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这一次竟是在急切地催促她。 端玄却没有力量再使用伏笔了，近乎麻木的剧痛之中，她隐约能感觉到玄览潮湿的手握住了自己执笔的手，三股相当庞大的力量自玄览的掌心涌出，不知去向了何处。 她迷迷糊糊地想起来，这是“ai沈酌”为玄览留下的司战神之印，当时她还为了防止神尊借此设下陷阱，等“ai沈酌”走后又亲自为玄览加持了自己的神印作保险。 第93章 正想到这，她便感到一股熟悉的暖流注入了自己体内——是她留给玄览的神印所释放的力量。 不等她反应过来，身体好似被玄览打横抱起，紧接着就坠入了一片黑暗。 她下意识往上方看，隔着眼前的血雾，似乎还能望见一抹愈来愈小的白色身影。 那之后，端玄就完全陷入了昏迷。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她躺在一个非常柔软、非常温暖的未知空间里，一睁开眼，就发现身旁还并排躺着双眼紧闭的玄览。 她们皆被换上了干净的睡袍，仿佛刚才鲜血淋漓般的触感和气味全部都是幻觉。 “你们的神魂受损严重，暂时还不可以醒来。” 熟悉的女声在空间外响起，她一听便认出那是司梦神梦无。 “我用‘梦之界’将你们接收了，先在这里安心恢复一段时间，再去向大家诉说喜讯吧！”梦无的声音含笑，“恭喜你们历劫归来呀！” 端玄循声望去，先进入视线的却是几股悠悠舒展的狐尾——司梦神使夙绥正将她的主人兼道侣护在身后，一双琥珀色的眼眸警惕地凝视着她。 四目相对，端玄反而放心地合上眼睛。 这才是她最熟悉的友人们会采用的相处方式啊！ 她轻轻搂过仍在昏睡的玄览，放任自己沉入梦境。 第86章 司命归位五 “所以说, 这才是真相吗？” 端玄再度苏醒时，便听见今霏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带着掩饰不住的怨恼与无奈, “即便我们在‘那位大人’看来弱小如蝼蚁，但你们之前提出的方式明明就能有效解决祂的困境！祂释放的小世界越多, 需要背负的重担也就越少啊！” “如果‘那位大人’真能认可这点, 当初就不会夺走你的小世界了。”随后是齐然的声音, “要不是司命大人出手相助，我们也一再坚持，小世界的末路无疑是对你的警告——如果你归还小世界自由, 放任它不管, 那么它就有可能悄悄走向毁灭, 而你只能看着！” “抱歉，请容我纠正一下。”她又听见玄览轻声接过话，“纵然结论本身也许成立, 但达成结论的条件并非我们所坚持的。蔽月神尊对‘萤火之森’降下的灾厄是故意为之, 且并非不可抗力……” 话说到这里就断了，紧接着一抹白影便出现在端玄视线中。 “你醒了？”玄览快步朝她走来, 坐在床沿含笑看她, “司梦神大人说你快醒了，我才撤去了隔绝屏障, 好让你能在醒后第一时间听见我们的交谈。” 端玄感觉浑身还是有点无力, 打着哈欠点了点头，把手搭在她伸来的掌心里, 任由她托着自己的背, 将自己半抱半扶着弄起来。 她起身环顾四周，发现除了仍在历劫的司医神柳纷云和司时神齐袅, 其余的熟悉面孔都在场，甚至还包括将芜，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让你们担心了。” “我们已经听玄览大概讲过你们的经历了。”将芜走上前，打量着她，心疼地叹了口气，“你还是一如既往敢赌！” 但她并没有继续说“假如‘那位大人’不怀好意”之类的坏设想，只是将一支白玉杆的墨笔小心交到端玄手中，“小柳还没回来，但小梦无已经为你们检查过识海和神魂了，暂时没有发现损伤，或许是你的神印和留在伏笔中的意识保护了你们。你的法器我也想办法修了修，不过它短期内应当是无法使用权能了。” “实在是麻烦您了，能得到这个结果我已经知足了，毕竟对手是‘那位大人’嘛！”端玄接过伏笔，习惯地做出推眼镜的动作，却是推了个空气。 站在她身旁的玄览适时利用梦境幻化出一副圆框眼镜，给她戴上。 “没想到神尊竟然会将我的力量借给你。”沈酌适时插话，“祂残存的人性是否也在和神性对抗？” “即便有对抗，但应该也没办法明着对抗吧？”她的伴侣云涧说，“司命大人和玄览大人伤得可重了！哪怕‘那位大人’真在暗中放水，我想放得也不多……” 将伏笔收回识海，端玄推着眼镜，抬眸环视所处空间内的友人们。 司梦神早已在这里摆放了柔软又舒适的沙发，供她们了解最新情报，商议日后的计划。 与友人们一一道谢后，端玄和玄览挑了空位坐下，开始一点点补充关于蔽月神尊和“伪神界”的细节。 “梦之界”算是司梦神掌管的诸天万界，这里的每个小世界暂时都还未成熟，故而时空都受神明控制，梦无直接选定了一个无人之界，放缓时间流速，这样一来即便端玄她们在里面花了很长时间休养、准备，也不会耽误外界事。 如此重大的事，按理说神使是不被允许听的，不过坐在这里的所有神明和神使都是伴侣关系，哪怕还有齐然这位暂时还没受过天地法则祝福的，但她和今霏在历劫时结下的羁绊，也足以让她们往后余生都心甘情愿缠在一起了。 “我已经在‘伪神界’释放了将芜大人托付的全部小世界，并且是当着蔽月神尊的面，祂确实进行了一定程度的阻拦，但我们依然成功了。” 端玄双手十指相扣，神情严肃，“我拒绝了直接从神尊那里继承祂掌管的小世界，否则我恐怕会成为天地法则的新代言者，身心皆会被污染。但也因此，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会辛苦些，观测小世界的计划按照过去定下的那样继续执行，只不过观测时间需要更长，判定小世界成熟的条件也要更严苛。” 她顿了顿，“虽然和神尊对峙的最后一环完全可以交到我手上，但依照我的预测……大家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法休假了。” “这有什么？我们可是在拯救整个神界啊！”本职工作相对来说较为忙碌的今霏立刻开口，“而且要不了几年，柳柳和齐袅都该历劫回来了，到时候我们还能‘换班’的！” 取回全部记忆的端玄自然也记起了这位“大小姐”原本是什么性格，不由得笑着调侃：“我们的‘大小姐’这么快就做好觉悟啦？” “你少埋汰我！”今霏轻哼一声，小声嘀咕，“我也是为了更多小世界自由之后，能够发展得更好啊……” 她毕竟是在毫无经验的前提下，亲手将自己创造的小世界放归自由。 虽然她确信自己没有疏漏物资和法则，但在通过“梦之界”观测到小世界自由后一派繁荣的现状之前，她着实担心了很久，生怕这个新生的世界被不可抗力和未知力量摧毁。 有的事亲身经历、体验过，有心者自然而然就会无比在意。 其他神明和神使早就是向着将芜和端玄这边的，现下得知神界将要面对的未来，更是再度坚定了决心。 讨论到最后，大家不约而同想起了蔽月神尊。 “自从十几年前那场大战之后，‘那位大人’其实就已经很久没有踏出神殿了。”司梦神使夙绥说，“这期间，另一位司梦神使——梦无在凡界的血缘兄长伏书尽大胆尝试下界协助，先后帮了司时神和司医神大忙，祂竟也没有太过干涉。” “我历劫之前曾用伏笔推演过一回，结果大致指向祂关了自己禁闭。”端玄说，“不过从现状来看，祂也许是在独自对抗神性的那部分？不然伏书尽的尝试几乎不可能成功。” “那就继续执行计划吧，若祂出手阻挠，也好打探一番。”将芜点头，随后遗憾道，“我如今的灵识体无法在梦之界停留太久，先告辞了。” 今霏和梦无也有私事要做，再次确认过她们在计划中负责的部分，便带着神使离开了休憩的空间。 “你先回去，我确认一点东西，马上来。”沈酌对云涧说。 偌大空间很快便只剩下端玄、玄览以及沈酌三位。 玄览想说的话基本已经在端玄醒来前说完了，因而刚才全程几乎都只是旁听和记录。 “我思来想去，这事或许只有我问比较妥当，毕竟‘处刑’也在我的职能范围内。”沈酌睁开了一直眯着的双眼，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过，“你们既是蔽月神尊往昔旧事的知情者，亦是祂变化的亲历者，不知你们想如何处置蔽月神尊？” “祂的力量恐怕大部分来源于天地法则，如今也和天地法则纠缠颇深，杀祂将会从法则层面破坏神界，继而影响与神界相连的诸天万界，所以弑神一定是下下策。更何况，十几年前我们就已经联手试过了，只要祂还掌控着那些小世界，我们就无法战胜祂。”端玄答，“其实我在‘伪神界’箱庭已经对祂许过承诺，我希望祂活下去，但仅仅是看着我们推动一切。” “架空神尊么？”沈酌托着下巴，“倒是和大家的想法一样。” “那就好，然后我打算挑个时间再见祂一面。”端玄轻叹道，“你就姑且当是我的私心吧……我希望祂人性的那一面能慢慢恢复，虽然我自己也清楚，这跟奢望没什么区别了。” 说到这，她忽觉手背一温，垂眸只见玄览将掌心轻轻覆在了上面。 第94章 沈酌还惦记着伴侣，得到答案之后，也相当干脆地告辞了。 端玄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依然酸软，只得叹着气靠在玄览肩上：“大家都去忙了，我也想回司命神殿。” “您的神魂还很虚弱。”玄览当即用上了敬语。 “那……你帮帮我呗？”端玄凑在她耳畔，讨好似的放软、压低了声音，“小梦无早就告诉过我，在‘梦之界’里可以用那种方式疗愈神魂……” “您就不能稍微多休息一阵子么？”玄览无奈道，“明明知道这里的时间流逝可控，怎么还心急？” 不等端玄解释，她提高声音，继续说下去：“即便神魂的损伤可以疗愈，那些无形的压力却仍要靠时间去排解！您这么拼命努力，实在让我很难不去联想到蔽月神尊的未来！” 这话说得重了些，她甚至能感觉到怀中人微微一颤。 “抱歉，我失言了。但您比我更清楚，即便是神明，承受能力也是有限的。”玄览安抚似的抱紧了端玄，轻轻与她眉心相贴，“背负越多责任，就会有越多的阴暗被深埋于神魂，在不知不觉间悄然变作魔障，静候一个反噬的契机。” “您就当我是出于私心吧，我永远永远，都不希望您成为下一个‘蔽月神尊’！” 端玄并未立刻接话，只是紧紧握住了玄览的手腕，靠在她怀中，安静地倾听着她的心跳，思绪不禁飘远。 自己和师尊最大的差别，或许就在这里吧？ 师尊一直以来都是孤身一人，如同天上高悬之月，即便是绝对理性者，独自前行也终会有无法顾及之处。 而她确实很幸运，在最懵懂的年纪就有了最值得信赖的镜妖相伴。 镜妖知晓她的一切，却又能旁观她的一切，并且自愿成长为尽可能与她互补的样子，似她们这样能够形影不离，几乎随时互相反思、互相理解、互相照应、互相信任的伴侣，世间又能有几对呢？ 她万万不能辜负这份幸运啊！ “我听你的。”端玄低声道，“走吧，我们一起去休息。” 未等她直起身，腿窝便是一暖，继而整个人被玄览打横抱起。 向来温和的目光审视般地瞧了她一眼，确定她发自内心认同自己的提议后，玄览才慢慢走向休憩之地。 （正文完） 第87章 番外：闲暇时光 “梦之界”是个相当特殊的幻想空间, 被司梦神赋予权能者，可以随意将想象中的事物具象化。 而端玄和玄览都暂时被赋予了司梦权能。 端玄休养期间，玄览直接将无主空间幻化成了她们在神界生活的神殿, 又在无限大的书房里摆了一堆高到天花板上的木制书架，放上自己能回忆起内容的各种各样书籍, 供她打发时间用。 过于高大的书架原本具有非常强的压迫感, 但玄览特意在书架之间安了足够大的窗户, 浅色窗帘一拉，柔和的光线便能照进来，即便靠坐在书架底下, 也不会觉得逼仄。 端玄睡饱了就会去书房看书, 她挑了个采光最好的位置, 放下软垫，直接拿飘窗当桌子，信手翻阅期间, 时不时记录点心得体会, 想喝东西就动动意念，手中便会出现一杯口感绝佳的热咖啡。 玄览大部分时间都坐在她对面静静地陪着, 捧一本自己感兴趣的书翻看。 但只要端玄一开口, 她立刻放下书看过去，认真倾听每一句话。 “突然想起, 我住未来都市时收过一个小徒弟, 是只从其他凡界穿过来的猫猫，到了一定时机就要穿回去改命的那只……” “林烟雨？” “对, 林烟雨。算算时辰, 她应该已经回去了吧？也不晓得她有没有看我留下的那本‘命簿’，回去之后顺不顺利。” “你若想看, 我可以试着定位一下，她原本生活的小世界暂时还不够资格独立，哪怕真出了什么事，也好及时搭救。” “这倒不必，沈大橘也很在意她，要是她应对不来，沈大橘早就告诉我了。”端玄笑了笑，“虽然听起来可能有点像自恋，但我对自己养徒弟的水平还是很满意的。” “那孩子毕竟是你从幼猫养到成年的徒弟，我还记得你说打心底将她当女儿养了。”玄览点头，“可惜她的因果在原本的世界，回去之后就不能经常见了。” “没关系，猫猫长大了总要离开家嘛，她能平安喜乐就好了。”端玄话虽如此，却还是叹了口气，怅然道，“可能我真的注定和猫猫无缘吧，‘伪神界’那几只玄貊在现实里也是你养的。” 玄览略有些无奈地回想起了她提及的事情。 那还是在司战神沈酌历劫的时候，她在历劫的小世界一边充当npc给沈酌和云涧发布任务，一边饲养尚年幼的玄貊们。 明明已经过去很多年了，端玄竟还惦记着。 她识趣地没提“沈大橘和她爱人难道不是猫猫”这种话，直接动用司梦权能，作用在自己身上。 端玄是边看书边发牢骚，心思基本都在书的内容上。 等她注意到怀中钻入毛绒之物的时候，还吓了一跳，但一眼看见是历劫时自己变作的小白猫，顿时扑哧一声笑出来。 “哎呀我的小览览~我就知道你最宠我啦~”她揉了揉猫毛，捏捏猫爪，随后将脸埋进猫肚子里，用力吸起来。 变成白猫的玄览揣起爪爪，任她把玩，只在感觉她有点用力过猛时轻轻地“喵”一声表示抗议。 她喜欢看到端玄表现出孩子气的一面。 尽管有时候这一面会体现为捉弄改命对象，但端玄顶多也只是吓唬对方，履行权能时从不懈怠偷懒。 玄览心中正这么想着，忽然感觉搁在猫肚子上的手开始悄悄地下移了。 她不紧不慢地抽了端玄一尾巴，翻了个身直接在她怀里化出人形，但保留着猫耳、猫尾和尖牙，捉住端玄的左腕，俯下脸便是一个偷袭。 “哇啊咬人猫！订书机！！” 无视端玄故意夸张化的惨叫，玄览捋起她的衣袖，从腕部一路“钉”到肩头，最后像吃冰淇淋那样舐起她的彼岸花神印。 端玄顿时嚎不出来了，整个人被她抵在书架上，只来得及将手中书丢上飘窗。 她知道玄览性情温和但腹黑，即便自己不作死，到了一定火候也会出现同样的进展。 可她偏就喜欢在玄览面前作一作，不管玄览有什么反应，她都很开心。 而玄览也清楚她最喜欢这么挑衅自己。 是以，她从不客气对待这份挑衅，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又或是将来。 但书房绝不是回应的好地方，哪怕是梦境构成的书架和典籍，她也会心疼它们的受损。 于是端玄就被她抱到了卧室。 历劫之时，即便她们之间也有过许多欢愉时刻，然而那时她们的记忆都不全，又总被诸事赶着，真正的快乐是极少有的。 虽然当下和未来也有不少事等着她们去做，至少在梦之界休养的这段时间，她们得以完全放松身心。 “我还记得最开始的时候，明明是我教你的。”面对已经完全娴熟的玄览，端玄感慨道，“手把手教的呢！” 妖族在这方面大都有些骨子里带的本能，然而玄览是只镜妖，本体由特殊金属和符咒构成，从组成上就跟血肉之躯的飞禽走兽们不一样。 当年她虽先端玄一步发现了自己的情愫，并依照暗中查到的各种资料试图实践，但到底还是止步于理论——端玄并不排斥她主动，可前提是她会。 那时端玄坚信，在这种私事上若是太过乱来，甚至造成了痛苦，只会把她们的亲密关系拽到沟里去。 因此，最初主动的是端玄。 她忙里偷闲，花了很多心思和时间去跟这位和自己一起长大、一不小心长成自己恋人的镜妖磨合，总算是在技术层面把玄览培养好了。 然而她的思维老会在奇怪的地方缺根筋，愣是把令人沉迷的风月之事变成了严肃又正经的做学问，最关键的是，她一直没能意识到这点。 直到某日，被端玄允许“出师”的玄览忍无可忍放飞自我一回，才把空缺的那块最为重要的部分补全了。 发展至今，就连向来迟钝的端玄也被她影响成了很容易就进氛围的样子。 听罢端玄突如其来的感慨，玄览轻笑一声，停下手中动作，主动将手塞到她掌心，“那您要不要再教一次？” “教就教！”端玄一听便知她在期待什么，自告奋勇接过话，把着她的手开始寻位，口中还拖长声音喃喃，“一定一定要记住，是这里，不是另外两处，不然就是灾难了……”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贴来的柔软堵了个结实，与此同时，一股暖流也在滑入。 由于“梦之界”的特殊，在这里交互反而能有效修复神魂，这也是为何端玄刚醒来时要撒着娇请玄览“帮帮”自己。 可当玄览真的出手相助了，她却下意识去想，玄览这会儿究竟有没有感到愉快？ 第95章 要是玄览并没有乐在其中，自己是否又能帮上什么忙？ “放松。”玄览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又想起什么事了么？” 端玄配合着放松了一下，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正要解释，眉心就被玄览贴了贴。 “共感”开启，她此时的全部所思所想都一股脑“倒”给了玄览。 而玄览此刻的一切心理活动，也在同时反馈给了她： “还是不够放松啊，她应该不至于紧张。” “强来的话肯定会不舒服，要问问吗？” “我该说点什么吗？还是继续？” “……我有那么紧张吗？”端玄忍不住在心里问。 “您紧张得就像最初那样。”玄览也不假思索地在心里答，“另外，我没有不快乐。” 端玄这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依着自己此刻的心情，在她幻化出的猫耳朵上轻轻啃了一口，趁着那簇白绒绒折成飞机耳时，欣然道：“那就按你的心情继续吧。” 第88章 番外：渎神资格 凡界冬日, 昔日热热闹闹的公园下了细雪，不仅见不到人迹，就连鸟雀也消失无踪。 齐然只穿一件黑色紧身衣, 和往常一样在空旷的广场练了会儿武，呼着热气在靠近河岸的石墩上蹲下, 静静凝视几乎静止的江水。 这个已经和平了许多年的时代, 总让她时不时想起远在另一个世界的故乡。 “又在想家吗？” 今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齐然很快便感觉熟悉的气息走到了自己身旁，伴随着一股烤红薯的甜香。 不知是因为经历过食物匮乏的末世，还是纯粹因为喜吃甜食, 齐然发现自家神明最近特别喜欢买人类烤的红薯吃。 “……取回记忆之后, 反倒不太好意思回去了。”齐然站起来, 从石墩上跳下，“更何况，我即便回去也是‘罪妖’, 不管当时究竟有什么隐情, 修炼走火入魔也好，处在叛逆期也罢, 我到底误伤了不少妖族, 在人界流浪期间，也为了生存背过人命……” 她顿了顿, “还是留在你身边吧, 至少能为世界做点事。你作为善神也能时时刻刻监视我、提醒我、警告我，把我及时拉回正轨。” 今霏没接话, 只是掰了半块烤红薯给她, 抬起下巴向河畔的长凳示意：“去那边吃？” 齐然应了声，咬了一大口烤红薯, 跟着她走过去。 一缕赤红的灵力自她指尖泻出，赶在她们落座之前，烘干了长凳上的积雪与潮湿。 “你操控异化灵力真是越来越细致了。”今霏随口夸道，直接坐下来。 自从在“萤火暗森”箱庭被迫异化灵力之后，齐然便开始抓紧时间适应和控制新力量。 她还在故乡时就有点慕强，从小到大也跟自家师姐在各方面都是竞争对手，用这个时代的话来说，“互卷”是这对师姐妹的相处常态。 因此当发现新力量远远强于原有力量时，她非但不打算让自己恢复原样，反而认为这是一场难得的挑战，并且她现在还是今霏名正言顺的神使，哪怕真出了什么预料之外的状况把自己弄伤，今霏也有办法治愈她。 “我想让自己尽快变得有用。”齐然挨着今霏坐下，“神使们都实力不俗，我自然不能落下。” “也没有呀，你看司战神家的三花猫……” “你都说是司战神了。”齐然截住话，认真道，“我的目标是司梦神大人家的七尾雪狐那样。” “你就这么喜欢保护我吗？”今霏忍不住问。 “是，但也算赎罪吧。”齐然咽下口中食物，看向她，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毕竟我那时候一点也不敬神，惹你生气了。” 今霏轻啧一声：“这都几百年前的事，我早不介意了！” 齐然却笑而不语，专注吃烤红薯时，不由得想起她们的初见。 ——对于她而言，那可谓是灾难性的记忆。 当时，她正带着历劫中的司医神一行人去往妖界，和已经在妖界历劫多年的司时神汇合，路上因为太烦一位人族女将军对自己的说教，便萌生了趁对方睡觉时入侵识海吓唬的念头。 结果她刚潜入女将军的识海，就和趴在里面、作为守护神给信徒留下的一缕意识——白狮态的今霏对上了目光。 然后毫无悬念被对方一爪子踩在地上，一边摩擦一边冷嘲热讽： “本座只会给认不清自己几斤几两的凡妖一点惩罚，你爱做什么那是你的事，但只要你敢冒犯到本座，以及本座庇护的人族……” “对神不敬，死罪。念在你是齐袅徒弟的份上，本座破例留你一命。” ……这就是她们糟糕的初见了。 神明之姿的今霏给齐然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甚至就连司医神和女将军无意提及“白狮子”，她都会下意识打起激灵。 后来会成为对方的信徒，起因只是她事后和女将军旁敲侧击打听今霏，被对方兴致勃勃问起是否要当司养神的信徒时，随口答了句“我这种坏东西哪怕想做善神的信徒，也只会给她丢脸”，结果当晚就被今霏抓进梦里“死亡提问”：“原来你有意愿当本座的信徒？” 对今霏的脾气一无所知、且第一印象相当炸裂的双重前提下，齐然这才硬着头皮答了“我可以”，就这么稀里糊涂做了司养神的信徒。 至于晋升为神使，则是被今霏带到小世界历劫之后的事情了。 会和今霏发展到如今的关系，反而是齐然历劫前根本不敢设想的事。 她甚至还得庆幸，历劫期间自己和今霏都被抹了记忆，否则就凭自己历劫前给今霏留下的懦弱、叛逆形象，不被嫌弃都不错了。 “对了，端玄她们差不多也该休养好了，沈大橘说要在猫咖开个接风洗尘宴，正式庆祝一下，你要不要去凑热闹？” 今霏忽问。 “我吗？”齐然一愣，下意识道，“我都行，看你……” “我要听你自己的选择。”今霏却说，“虽然咱们的关系已经私下确定了，今后甚至还可以挑个日子完婚，但我还没跟大家正经介绍过你呢！洗尘宴固然是个介绍你的好机会，但是！如果你不喜欢高调确定关系，那我们就静悄悄地做妻妻，谁也不告诉。” 她能理解齐然在这段关系中的自卑，也能理解她身为古代住民对这种事情的保守，因此才将选择权交给齐然。 齐然定了定神，与她对视几秒，才问：“真的可以静悄悄做妻妻吗？” “可以呀！”今霏点头，“不去洗尘宴就行了，大婚也不叫她们来，婚前要是被问起关系，就说你只是我神使，但够资格当起居官的那种。” “那我希望您大声跟所有神和神使介绍我，也可以吗？”齐然再问。 今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回过神后怨念地看着她：“你戏耍我呢？” 齐然笑了笑，讨饶似的靠在了她肩上，再问一遍：“可以吗？” “那当然是可以了。”今霏轻轻戳起她的脸，“我可没你这么纠结，喜欢谁就要让我认识的所有朋友都知道！” “即便喜欢的对象是端玄和玄览？”齐然反问。 今霏差点把手中红薯丢出去：“你、你从哪听的谣言！不要乱信！！” 曾经，对，很久很久以前的曾经，她确实对端玄和玄览同时有过倾慕之意，但那时的她活脱脱是个高傲的“大小姐”性格，甚至不太分得清“合得来”和“喜欢”到底有什么区别，闹出不少笑话，偏偏自己毫无察觉。 如今再回顾这段过往，她恨不得用爪子在地上抠出一座神殿把自己埋了。 齐然边憋笑，边一本正经地点头：“嗯，我没信，只信我家神明亲口说的话。” “那你可给我记住了！我从无光深渊到现在再到未来，喜欢的、想大婚的对象都是你，也只有你！”今霏提高声音强调。 齐然终于绷不住表情，故意把脸偏向她的耳朵来掩饰笑容，轻声道：“谨记您的吩咐，神明大人。” 她却并不知道，自己这番无意的捉弄被今霏惦记上了。 当晚，今霏刚沐浴完，换上一身轻薄的浅蓝色露背睡衣，就迫不及待挪到她身旁，从背后紧紧抱住她：“你的触须呢？” 齐然：？ “把你的触须都放出来！”今霏用命令的语气道。 虽然不知她要做什么，但齐然还是听话地放出了触须。 八条鲜红的触须是她被异化灵力那阵子自行长出来的，现在齐然倒是已经能随意收起它们，让自己的妖态在黑豹和“长着八条触须的黑豹”之间自由切换。 除此之外，大概是由于她的掌控程度变高了，甚至可以让触须表面长出柔软的兽毛，黑茸茸的，用今霏的评价来说，观感是“诡异但好rua”。 “随便往我身上放！”今霏继续吩咐，“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齐然：？？？ 这个命令让她困惑了几秒，但一对上今霏恳切又期待的目光，她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第96章 “这是您要求的。”她特意强调了“您”字，随后控制起距离今霏最近的一条触须。 她家神明偶尔会有些奇怪的脑回路，但她们毕竟相依为命生活过几百年，对旁人来说再难懂的想法，在齐然看来都不难猜。 比如现在，今霏想要触须恐怕是为了向她证明一件事：自己是真心爱着她，身心皆爱。 不管她怎么对待她，她都乐意接受。 而齐然也非常清楚，这并不是所谓的“不自爱”，只是因为今霏面对的是她。 唯独她才有“渎神”的资格。 但即便被吩咐了可以随意胡来，齐然仍尽可能温柔地用触须托起今霏，让吸盘轻轻贴着她的手腕，绕成一圈束住。 似是人偶师摆弄木偶那样，她很轻易地就将今霏摆成了惹人遐想的姿势，继而才开始吻她。 大概是还想在她面前稍微保留一点矜持，神明的挣扎十分轻微，只不过当她试着增加触须的数量时，原本任她摆布的神明终于忍不住伸出手，用力抱住她，让自己整个挂在她颈上。 “别怕，我有分寸的。”齐然有些哭笑不得，边调整触须的宽度，边在神明已经通红的颊上轻吻，细心而温柔地安抚她。 谁知半小时之后，今霏不知为何趴在她肩头啜泣起来。 齐然很清楚自己绝对控制好了分寸，并未停下计划中的举动，只是放柔声音问：“想起什么了？小世界？还是被‘那位大人’无情掌控的过往？” “都、都有……”今霏小声答，“你也说那是‘过往’，过往、过往就是该被遗忘的……对不起，是我扫兴了……” 其实在她归还“萤火之森”自由时，便比谁都清楚，她永远地失去了那个小世界，不管以后小世界发生什么，她都不能再作为创世神加以干涉了。 “说什么傻话呢？那可是你倾尽心血创造的小世界，生活着你亲手养大、赐了名的生灵们！”齐然摇头，“而且现在‘萤火之森’已经发展得很好了，风声、霜宿、静潭她们甚至想办法给你留了言，只要你想观测，就可以看到大家都生活得不错。” 今霏并未接话，只是呜咽着用力点头，将她抱得更紧，泪水无声打湿她肩头。 “不如明天就去看看吧。”齐然提议，“今晚好好睡上一觉，什么都不要想，我会收拾的。” 第89章 番外：无神之地 时光荏苒, 距离众妖离开“萤火暗森”已经不知不觉过去百年。 当白狮神明施展神力，将这颗新生的冰蓝色小世界送往它应至之地时，所有的神使都在一瞬间感应到了契约的消失, 随之而来的，便是体内灵力异化进度的永久停止。 ——从今往后, 他们将不再是某位神明的神使, 而是完全独立的个体。 新的世界将去向何方, 全在他们自己的掌控之中。 白狮神明留下了足够丰富的物资，以及足够稳定的各种自然法则，加之这个世界已经不会再受天道控制, 是以, 这百年间一切安好。 即便是当时坚定而狂热的“相信神明灭世论者”, 来到新世界之后，竟也收敛了脾气，与大家一起建立新家园。 这个新生的世界, 最终被众妖起名为“无神之地”。 却并不是想表达排斥神明之意, 而是想要铭记那段幸福与痛苦交织的过往，也想要借此警醒所有妖——已经不会再有任何神明干涉这里了, 不管是末世再度降临, 还是未知力量突然入侵。 虽然世界总体和平，但“无光深渊”带来的恐惧与无序早已深深扎根于每位妖族内心, 这需要非常漫长的时间与安宁去疗愈, 而这些创伤也让这个新世界时不时出现小规模的动乱。 为了维护长久的宁静，等最基本的领地建设起来后, 实力最顶尖的七位妖族便自发建立起“治安队”, 据说这是受到了某位“眼镜神明”无意讲述的、位于另一个小世界的未来都市那套成熟社会规则的影响。 故意挑事、欺凌弱小的妖物，会被治安队捉进名为“监狱”的特殊领地关押, 行为极其严重、或是屡教不改者，则考虑“永眠处理”——在整个世界建设完毕前，被永眠的罪妖不会再有苏醒的机会。 考虑到众妖的生命安全，白狮神明并未往新的小世界投放足以致命的毒物草本，因而霜宿这位本体是眼镜王蛇、且成功让友人沉睡几百年的妖，则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永眠处理”的执行者。 不过被“永眠”的罪妖到底是少数，平日里霜宿还有别的工作。 在无光深渊那种炼狱环境中，能成为殿主的，必定是众妖之中的佼佼者。 霜宿、静潭和风声如今便是“治安队”的组建者，除却巡逻，她们的日常工作就和其他妖物一样，耕种灵植、采集灵果灵药、加固彼此的领地。 对，这个世界依然存在着许多领地，倒不如说，无光深渊的极端环境，让众妖已经习惯于依附大妖生存了。 而领主关系友好的领地之间，也慢慢建立起了同盟，互通有无，甚至还会联手平定动乱。 “陆厉那厮这回终于老实了，我亲自去了一趟他的领地，种子和灵果树已经种下一阵子了，希望他这回能跟他的狗下属老老实实种地，别再满脑子掠夺地盘！” 某次平乱结束一段时间后，风声带着最新情报找上了霜宿和静潭。 她们仨本就是友人，“无光深渊”时期因为理念不合闹过分歧，但最终还是为了这个新生的世界变得更好，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起，重拾旧日情谊。 风声其实是三位妖中最稳重的那个，奈何虎妖陆厉实在喜欢作妖，“好战分子”死性不改，提及此妖相关的事，她的语气也会无意染上几分暴躁。 “消消气。”静潭将新沏的茶水放到她面前，“有个好消息，研究水域与潮汐的沧华、沧蝶姐妹采集到了白狮神明遗留的神力，如果能好好利用起来，说不定就能主动引起白狮神明的注意，让祂更容易观测到这里……” 她顿了顿，“我依然想让祂知道，我们现在过得很好，祂不必悔恨当时的选择。我记得你也有这个愿望吧？” 风声一怔，随后露出无奈的笑容，点了点头。 “虽然告别时，我曾许下重逢的心愿，但若是白狮神明当年的牢骚话便是事实，那我们与神明的命数……恐怕再也没有交集的机会了。”她轻叹，“‘只可观测，不可干涉’，也不知白狮神明下定决心归还我们自由时，又是何种心情。” “还是再听听静潭的好消息吧。”霜宿道，“说不定仅仅只是如今的我们太过弱小，等到我们变得强大，就能主动去寻找白狮神明她们了。” 她看向静潭，“‘神明与神力研究小组’最近有进展吗？” 这个世界像是刚离开母亲庇护的孩子，缺乏各方面的经验，众妖埋头推进发展时，会在一定程度上参考“眼镜神明”和玄览阁下曾经详细讲述过的组织，为了纪念拯救过他们的神明们，这些组织的名字自然也一并采用了。 “进展一直缓慢。”静潭摇头，“白狮神明想要让我们彻底忘却与祂相关的过往，‘外勤小组’花了几十年时间，也只找到了一点点关于祂的痕迹。” “要是我的枝条能跨越时空去感应就好了。”风声自嘲似的说，“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吗？” “继续用你的根系和法术，给神明们‘留言’吧。”霜宿说，“目前也只有你能施展和维持那么大规模的法术了。” 她们曾委托羽妖飞到力所能及的最高处，并留下了那个位置的影像，由此推测位于世界外的神明若想观测此处，或许未必能像掌管小世界时那样方便，最糟糕的可能是，大家在神明眼里皆会变成蝼蚁大小。 那么，如果想要向从高处观测这里的神明传达信息，找一片足够大的无主平原，用法术拼成文字是最为方便的。 ——这也是风声的工作之一。 - 凡界，妖谷猫咖。 “玄览镜还能观测到我的小世界吗？！” 面对今霏的震惊，白衣的镜妖微笑点头：“我的职责便是协助司命神观测小世界，即便您已经与那个小世界断了因果，但那个世界既然是由失忆时期的您亲手创造，那么不小心遗忘一点‘痕迹’在里面，也情有可原吧？” 说完，不等今霏再问，她十分干脆地化出本体，静静悬浮在今霏和齐然面前。 今霏张了张口，竟是犹豫了——即便齐然昨晚已经给过她心理预期，可她依然害怕看到自己最不希望出现的景象。 “大胆看吧，玄览大人没有骗我们的必要。”齐然在一旁劝道。 在齐然鼓励的目光注视下，今霏终于凝聚起神力，小心翼翼地放在镜面中央。 那簇冰蓝色的神光转眼间消失了踪影，明镜似混入泥水那样浑浊了几秒，恢复“澄清”时，一颗冰蓝色的星球便出现在了镜中。 “那是我的小世界！”今霏忍不住脱口而出，“要怎么放大观测啊？” 第97章 她往日观测小世界，都是在自己的神殿内，几乎没用过其他神明的观测手段。 “您可以指定区域，或者某个具体目标。”玄览提醒，“比如，风声、静潭和霜宿。想象着要去的区域，或是要见的人，然后将您的神力给我，闭上眼睛，我会为您引路。” 今霏想了想，“你们不是观测到她们给我留言了吗？那个留言我也可以看吗？” “当然。” 于是今霏将一缕神力注入镜中，合上双眼。 齐然也做了同样的动作——只要今霏愿意，她们就可以共享视野，即便是在观测时。 她们很快便看到了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大片大片的“勿忘我”小蓝花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在柔和的暖风中轻轻摇曳。 小世界之间的时间流逝一直都有差别，对于今霏而言，创造这个小世界的记忆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 她花了点时间，才辨认出这里曾是哪片区域的平原，同时也观察到类似风声木的根系在花丛之中缠绕。 但由于影像拉得太近，她没认出这些根系和花是否组成了某种文字，便让玄览将视角再拉远些。 几秒后，三行字出现在了镜面中： 【一切顺利】 【勿悔勿忧】 【愿在未来重逢】 看完第二行字的瞬间，今霏顿时鼻子一酸，下意识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那是……风声的字迹……”她小声道，“她甚至还想和我们再见……” 齐然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将她拥入怀中。 “界与界之间终会生出新的羁绊，也许漫长的时光之后，你们会迎来重逢。”玄览安慰她。 镜面影像自行变幻，慢慢放映着“无神之地”的一切。 蓝天白云之下，一栋栋结实的屋舍立于这片新生的大地上，随处可见田野与果园，河流也被重新分道，流经每个领地。 她们看到了正坐在明亮的房间内，相谈甚欢的风声、静潭与霜宿，看到了正埋头研究的沧华、沧蝶姐妹，更看到了无数正过着安逸生活的熟悉面孔。 偶有几个领地里，甚至还立着今霏本尊的雕像，准确来说，是与她有关的一对雕像。 冰蓝色的白狮子微微抬起下巴凝视苍穹，威风凛凛，神情温柔，身旁却伴着一匹身缠火纹的黑豹，两只猛兽相依相偎，恰似此刻的今霏与齐然。 “竟然还造了我的雕像吗？！”齐然对此很是惊奇，“我……有做过什么值得让他们铭记的事情吗？” “也许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最重要的。”玄览声音含笑，“毕竟，要不是你救下白蜘蛛时期的神明，现在这种未来说不定就连可能性都被抹杀了。” 当一只蝴蝶悄然掀起翅膀时，谁也不会料到这微小的举动究竟会引起怎样巨大的变数。 正如齐然当年无意为之的善举，又如蔽月神尊还是人族时，顺手救下本该是敌对方的魔族孩童。 第90章 番外：人之常情 即便端玄认为没有必要, 但身为老友的沈酌依然在她恢复状态之后，在妖谷猫咖为她摆了个“洗尘宴”。 按照沈酌原本的计划，这次聚餐所有神明及她们的眷侣都会到齐, 包括已经结束历劫的司医神和司时神。 然而计划到底赶不上变化，洗尘宴前夕, 司梦神和司时神都缺席了。 司梦神掌管的“梦之界”稍微出现了一点需要解决的问题——新晋的司梦神使为了与已经逝去、但在“梦之界”获得新生的爱人厮守完整的一世, 竟与她双双放弃了历十世轮回后共长生的机会。 为了调整她们的命数, 防止有可能出现的意外，梦无和夙绥在确定当事人意愿后，便抓紧时间投入了忙碌。 司时神齐袅则因为心系神使兼妻子所在的那个小世界, 即便已经历劫成功, 消除了小世界的最大隐患, 却仍打算留在那里搞基建。 “拜你所赐，齐袅家的那位真成责任重大的君主了，总之她一时半会儿没法抽空回来。”得到这一消息后, 沈酌略有些抱歉地看着端玄。 “我只不过是为扶瑶选了她最期望拥有的命数罢了, ‘筑起城池，庇护弱小’, 她如今能在君主之位上坐稳, 也是她的本事嘛！”端玄笑了笑，“早就跟你说过, 给我办洗尘宴没什么意思, 还不如开个会再讨论一下蔽月神尊和神界的事。” “……暂时不了，你也清楚大家最近都在忙, 更何况, 上回讨论的时候已经将各自的任务安排下去了。”沈酌眉头微蹙。 端玄摊了摊手，继续刚才的话题：“就是大白狮子可能要失望了, 她好像是打算在洗尘宴上给大家带个惊喜来着。” 沈酌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大问题：“若真有重要的事情，让你家镜子开一下跨界通讯便是。” 于是缺来宾的洗尘宴就这么办起来了。 今霏确实有要事宣布——她与齐然已经决定结为道侣，如今齐然的身份是她的未婚妻，等她们认为时机成熟，便会向天道求一场祝福，若没有也无妨，总之她们以后会一直生活在一起。 “梦无带她的小狐狸去‘国外’玩了，齐袅大概还在和她妻子治理妖界，玩基建玩得停不下来吧。要是你想问问她们对你娶了凡妖的看法，我可以拍照发给……” “不不不不不！这么要紧的事，还是由我亲口说比较好！”面对端玄含笑的提议，今霏瞬间又害羞了。 她脸皮从小就薄，即便在齐然面前表现得相当胆大，然而一见端玄就想起“喜欢过端玄和玄览”这种尴尬的黑历史，如今少了两位神明知晓此事，反而让她松了口气。 齐然对此并不在意，她早已对自己和今霏如今的关系与羁绊有了非常清晰的认知，往后余生皆对今霏不离不弃，完全无所谓旁人的看法，只要今霏高兴就好。 除了司命、司战、司养、司医这四位神明及其伴侣，参加这次洗尘宴的还有来自某个小世界、与将芜和篱落有着较深羁绊的两位妖族，单冬凌和云篱。 以及云阮、单桃枝和柳薂这三位对于端玄而言陌生又眼熟的小崽子。 “我常听沈大橘提起阿阮，是她和云涧的孩子，至于其他两只嘛……”趁着沈酌还在做饭，端玄边打量这三位妖族，边在心里对玄览说，“倒是能从外貌和名字上猜出来都是谁家幼崽。” “……明明是显而易见的，哪里还用得着猜？”玄览吐槽的心声传过来，“怎么，难道您也想要幼崽了？” 一听她故意用上了敬语，端玄忙否认：“不不不！我们二人生活过得好好的，我可不希望再有旁人插足，哪怕只是个小家伙！” 类似的话题，其实在她们成婚之后一直有，但她们始终止步于感慨友人们纷纷“成家”，比起养育后代，她们一致认为观测小世界是否有资格成熟、独立更重要。 非要说的话，大概在她们眼里，那些数不清的小世界反而更像需要付出心血的孩子。 “说起这个，你的‘女儿’林烟雨已经回来过了。”玄览的心声换了个语气，“她回来时居住的房间就在猫咖三楼，听沈酌大人说，她当年整理好的‘遗物’这些年一直都没收拾过，全在原位。等洗尘宴结束，你要亲眼去看看么？” “嗐，这有什么好看的……” “说不定她有给你留下什么呢？”玄览打断话，“毕竟她能回来，就代表那个小世界的危机已经解除，沈酌大人也没必要再对她隐瞒你的事。更何况，那是她最后的故地重游机会——若无特殊情况，小世界的住民无法打破‘规则’去别的世界串门。” 端玄沉默了，就连心声也变得寂静。 “我就不陪你过去回忆了，你应该需要一个独处的环境。”玄览继续道，似乎已经笃定了她会去。 而端玄也确实这么做了。 “林烟雨”这个来自异世界的孩子，在她近乎长生的寿数里确实也占着较为重要的一席之地。 但与其他浩瀚如海的庞大记忆比起来，那也仅仅只是一点别样的经历——毕竟她只与那孩子有过二十三年的命数交集。 那之后，她不告而别历劫去了，三年后，命运的齿轮也将林烟雨召回了原先生活的小世界。 即便如此…… 当看见自己记录猫猫成长的那本日记有被翻阅过的痕迹，并且上面还留下了那孩子的气息时，端玄仍然感觉自己有一瞬被触动到。 她最终还是翻开了日记，也因此看到了林烟雨当年留下的一张平安符，以及写在日记最后的一封信： 【师父，见字如面。 距离您的失踪已经过去了许多年，您将我从一只幼小的猫崽养成能够独当一面的除妖师，即便这些时光对您这位神明而言或许十分短暂，但足以在我心中留下影响一生的烙印，说不想念您、不为您的“去世”感到难过是不可能的。 好在这本日记已经告诉了我一切，您还能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长长久久地活下去真是太好了，我也会努力修炼，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与道侣一同飞升到您所在的神界，可以真正帮上您的忙。 第98章 您历劫期间，我亦受命数指引，回到了原本生活的世界，并且扭转了您曾经观测到的命数。长昕如今已经和我结为道侣多年，她待我很好，我们会一直相守下去，携手守护我们生活的世界。若您还能看见这封信，不知能否请您祝福我们平安喜乐？ 另外，您观测时所担忧的大事，我也想法子一一解决了，依然按照从前的方式向您汇报。】 接下来便是关于那些大事的简单描述，尽管认可徒儿的实力，也清楚那个小世界已经完全不需要自己再操心，端玄仍仔仔细细将汇报看到最后。 依照师徒俩从前的习惯，这封信本该到这里就结束，结果汇报的最后却另起一行，附了一句话： 【师父，我和长昕一起将您的墓碑砸了。您既然好好活着，就不要做立墓碑这种傻事了。】 “那孩子回去多年，又担重任，没想到性格依然耿直得很。” 这是端玄离开林烟雨暂住的房间之后，面对玄览所说的第一句话。 “不是很好么？”玄览微笑，“说明她在那个世界的综合实力已经不需要你担心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耿直处世。” 端玄神情复杂地叹了口气，指尖轻轻摩挲怀中小心收好的日记本。 她其实还想跟玄览说很多话，关于林烟雨，也关于那个小世界，更关于自己此刻非常复杂的情绪。 ——身为司命神，无法看淡与某个小世界相关的一段羁绊，实际上是有点危险的。 但她也清楚，玄览永远会站在自己这边。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镜妖是时刻拽着她人性的那根线，让她得以长久保持着“人”与“神明”双重性质的平衡，不至于像蔽月神尊那样由于“失衡”而走上极端。 因此，她知道在玄览看来，不管是身为饲主思念远行的猫猫，还是身为师父惦记背负重担的徒弟，都是“人之常情”，是理应存在、且必须存在的情绪。 “突然想起咱们历劫前兼职除妖师那会儿的事情了。”她想了很久，才这么开口，“人情世故真难啊，不管放在哪个时代、哪个种族、哪个位面都一样。” “但看你的表情，似乎并不觉得有那——么麻烦？”玄览故意拖长了声音。 “这不是因为上哪都有你在？”端玄推着眼镜笑了笑，“哪怕被丢到末世、抹去重要记忆，你依然陪着我不是吗？” 见玄览似乎还要再说什么，她却做了个“嘘”的手势，继而牵起玄览的手，十分随性地挑起了新话题：“这个小世界的七夕节快到了……” “明明还有一个月。” “所以才说是快到了嘛。”端玄说，“你有什么想法吗？哪怕想要复刻过去的活动，我也完全可以哦。” “无非是送花、吃大餐、逛街、约会，然后回家将一切结束在难舍难分的后半夜。”玄览语气平静，并没有表现出十分期待的模样，但接下来的话却显得有些激进，“我建议今年直接快进到难舍难分之夜。” 端玄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间，随后轻咳一声：“如果这是你的愿望，那今年七夕就这么过吧！” “逗你的，还当真了？”谁知玄览轻笑，“还是老样子，我随意，你自由安排就是了。” 第91章 番外：寻常歌一 【xx15年9月10日, 入职。 玄览还在整理我们的临时住处，以及观测当前小世界的稳定性，短时间内没法做我同事了, 社交和应酬什么的也需要我自己去面对，幸好除妖师这个岗位大多数时间都在出任务, 如果出外勤也算一种团建的话, 那么我还能勉强接受吧。 不过玄览把一个本体留给了我, 非常迷你的浅色化妆镜，即便摆在桌上把镜面朝上，也妨碍不到任何人。 虽然只要拿起镜子就能看见她, 但镜中人和真人到底还是有区别的。 还是赶紧工作吧, 早点下班就能早点见她。】 凡界, 未来都市的某套公寓楼内，听见开门声的白衣女子从厨房里探出头。 “您回来的时间比我预期要早，大概还要半小时才能开饭。” 即便随时可以靠化妆镜掌握端玄的动态, 但为了尽快适应新环境, 玄览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观测小世界上，不然端玄一回家就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菜。 “你慢慢烧着, 我瘫会儿。”端玄脱下黑色风衣在门口衣架上挂好, 直接坐在厨房门口的半鸟巢形状摇椅中，抱着柔软的枕头整个人陷了进去, 口中嘟囔, “啊，社交好累, 比补充命簿累多了……” “稍微撑几天吧, 这个小世界是观测重点，我在努力做记录了。”玄览边将切段的空心菜下锅, 边说，“倒是您，明明只打算在历劫前度个假，怎么在这个世界入职了？” “毕竟是沈大橘看守的凡界，复健战力也方便，怎么说我也好久没打架了，万一历劫时被丢到实力为尊的世界可就糟糕了。”端玄说，“而且参与社会治安和建设也利于我多了解这个世界，这样也好拿到足够的资料说服‘那位大人’……” 提到神尊，她识趣地截住话，闭上眼睛开始养神。 玄览也没有就此追问，趁着端玄小憩的半小时，她抽空细细地磨了咖啡豆，滤了一杯热咖啡，用先前做好的红糖珍珠糖浆作底、涂壁，加入冰块和半杯牛奶，最后再浇上薄薄一层咖啡，放上吸管。 “既然累了，就不给您喝纯咖啡了。”她将珍珠拿铁和托盘一起端到端玄手边，“今晚喝我喜欢的口味吧。” 即便更喜欢喝热咖啡，不加糖也不加奶的那种，端玄依然高高兴兴接过拿铁，捧着杯子边搅拌，边慢慢嗦珍珠。 “那你明早喝我的口味？”她随口问。 “请恕我拒绝。” “可以加冰加橙汁~” “……您也得陪我喝一杯橙c美式。” 一想到橙c美式那种诡异的味道，端玄打了个激灵，但还是用力点头：“好啊，喝就喝！” 哪怕是和她拥有同样记忆的“镜像”，她们的口味、性格和喜好也截然不同。 比如同样是咖啡，她喜欢味道纯正的热咖啡，而玄览更偏好冰咖啡，并且热衷于研究往咖啡中……不对，准确来说应该是往牛奶、果汁、茶汤里加入咖啡进行调味，把咖啡变成“添加了咖啡的饮品”。 偏偏她们又爱给对方分享自己的口味，不管端玄还是玄览，都养成了一种喜欢在吃食上整活，然后看着对方面露痛苦之色、又乖乖硬着头皮吃完的奇怪癖好。 幸好正餐大多数时间还是正常的，负责下厨的玄览通常会做两种口味，保证她们都能吃饱，且吃得心满意足。 其实她们早就到了不必再按时用餐的修为，但身为司命神和司命神使，她们一直以来都认同前任司命神的理念，让自己尽可能保持着凡人的日常，该吃吃，该睡睡。 “我买了这个世界的睡袍，一会儿记得试穿。” 一顿令人身心愉悦的晚餐过后，听着伴随洗碗流水声的提醒，端玄伸着懒腰走入卧室。 在对睡衣的选择上，她们的审美和要求倒是挺一致，极简风格、无纹饰和图案的白色，柔软宽松且舒适的布料。 洗浴完毕一换上睡袍，端玄不知不觉就困了，然而入职第一天的新人除妖师还有很多资料要看，她只好打开自己这边的冷色床头灯，搬来床上桌，盘坐起来翻阅资料。 对她而言，“看着看着就睡了”是不存在的，除非确定今日该看的东西没有遗漏。 她很快听见了玄览的脚步声，紧接着传来的是浴室内的淋水声，不多时，与她穿着同款睡袍的玄览就卧在了她身旁，表面看似在闭目养神，实则神魂已经开始新一轮的观测。 二人各自忙碌到深夜十一点半，端玄打着哈欠收拾资料，又去洗了一次手，回来后摘了眼镜，从后方环抱住玄览，把额头贴在她后背上。 “该睡啦。” “嗯。” 结果在小世界的第一晚却是谁也没立刻入睡，起先还在互相贴着彼此和辗转反侧，到后半夜，她们干脆开灯起来消耗体力，以此来激发睡意。 “你要1吗？”端玄问，语气平常得就好像打游戏在问谁拿坦职t怪一样。 “您明天还要早起出任务。”玄览提醒。 “那我要是每天都早起出任务，你岂不是要当‘枕头公主’？”端玄伏在她耳旁开玩笑，“这不好吧？” 不必她再多说半句话，玄览已经开始往指尖附着灵力了。 端玄立刻讨好似的软声笑了笑，把脸埋进她未扣衣扣的地方，闷声道：“一人一天呗？” “您真是十分有活力，想必复健战力也一定毫无难度。”玄览用平静的语气开着嘲讽，但真正上手时，她一如既往很懂分寸，并未刁难。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工作太累，端玄居然在中途就睡了过去，迷迷糊糊呢喃着一些听不清内容的细碎话语。 玄览对此早就习以为常，甚至在弄干净一切之前，她还依照自己的喜好玩了些花样。 第99章 睡梦中的端玄似有所感，但并不抵触，顶多只是稍微夹了一下她的手掌，非常非常乖地依偎着她，任她摆布。 乖得让玄览忍不住想把她吻醒，看她睡眼朦胧一脸茫然的模样，不过理智还是拽住了搞事的念头，最终她只是在端玄唇上轻轻印下一个晚安吻，便熄灯入眠。 第92章 番外：寻常歌二 【xx17年2月14日, 情人节。 来到这个凡界已经有两年了，不管工作还是生活都一切顺利（甚至有了猫w）。 到底还是被同事们期待过节的气氛感染了（尽管今天也有外勤），和去年一样在花店订了红玫瑰（没让玄览知道）。 跟玄览比起来, 我实在算不上多浪漫的人，往年这些节日也总在工作里不知不觉过了, 更何况神界历上并没有这种节日, 姑且当作在凡界“度假”的特色活动之一吧。 虽然在我看来, 情人节最重要的“活动”早就是我们的日常了，不过对于凡人而言“仪式感”是很重要的，干脆入乡随俗就好啦。 ps不知道把玫瑰花瓣拆下来撒在床单上会不会让某人更高兴点~】 - 端玄抱着红玫瑰花束到家的时候, 已经是晚上十点一刻了。 复健战力进行得非常顺利, 正因此, 这两年里她在除妖师组织的晋升速度快得好似坐火箭，任务难度也随之升级，出外勤的次数虽然有所减少, 但每次解决起来都要花上更多时间。 她和玄览倒是对此没有异议, 毕竟她们是不容易死去的神明与神使，十分乐意帮上凡人的忙, 有效降低不必要的伤亡出现率。 不过年初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小事, 她出于维持另一个小世界稳定的考虑，收养了一位小小的穿越者, 工作之余, 还要去小家伙的住处照顾她。 玄览本想代劳，相比端玄, 她对家务活和照顾猫崽更加得心应手, 奈何端玄对“收徒”一事有着出人意料的执着，坚持要自己手把手养徒弟。 “我从没养过这么小的徒弟呢, 好玄览，就让我体验一回吧？” 即便在玄览看来，所谓的“养徒弟”多半掺杂了“养猫”的私心，但她还是答应了下来，并且时不时会代替端玄去上班和出外勤——反正外人通常分不出她们谁是谁。 而端玄则化身“时间管理大师”，将自己本就繁忙的时间抽出来养徒弟，等小家伙睡了再飞速返回自家公寓，挨着玄览心满意足睡下。 ——今天也不例外。 这个时间并不算太晚，玄览还在书房观测小世界，一听见开门声，便收起本体走出来。 结果迎面就是一大捧鲜红的玫瑰花。 “情人节快乐！”端玄从花束后探出头，弯起眼睛向她露出灿烂笑容，“今天刚到的玫瑰，你想放进花瓶养起来呢，还是烘干做成可食用的干花？又或者……” “您最期待今晚把花瓣撒满床吧。”玄览推着眼镜悠悠打断话，“就这么做吧，我已经换好床单了。” “好耶！！” 玄览跟在孩童一般丝毫不知矜持、也不懂收敛情绪的端玄身后进了卧室，和她一起将玫瑰花束拆开，各执一半，再精准又迅速地将花朵拆为花瓣。 “当心刺。” “我有事先保护好手啦~” 整个过程大概花了二十分钟，鲜红的花瓣很快铺在了雪白的新床单上，剥到最后，竟还剩下不少，全被玄览拿去装进玻璃瓶了。 往养花的水里加入适量灵力，便可令离枝的花再活上一两个月。 玄览放完花枝回来的时候，只见端玄已经换完睡袍躺在花瓣上了，叠好的被子则被她放在了床边的空椅子上。 一见她回来，端玄立马坐起，殷勤道：“今晚我来！你歇着就好！” 玄览笑了笑，摘下眼镜放好，和她坐到一起，问：“今晚不先说说林烟雨么？” “啊……今天也没有出什么意外呢，一切都很顺利。”端玄边说边回忆，“她真的好乖，是我见过最乖的小猫咪。以前在楼下喂的流浪猫虽然也有乖的，沈大橘的猫咖员工也有脾气软的，但……难道是因为小雨还是奶猫吗？乖的程度是不一样的……就是……和同龄猫妖比起来，她格外懂事。” 她顿了顿，“说实话，一想到她长大之后要面对的命数，我就忍不住为她心疼。但既然命运把她送到了我面前，我肯定要对她好好负责，绝对不能再让观测到的命数重演了！” “您在尽量培养她的独立能力。”玄览评价，“不管是‘神出鬼没的监护人’，还是已经制定好的训练计划。” “全被你发现了啊……”小心思被戳穿，端玄倒也不觉得尴尬，只是推着眼镜严肃道，“毕竟那个世界强者为尊，实力是绝对的话语权，她要想战胜破坏秩序的幕后boss，首先要尽早弥补的就是实力上的差距！” 玄览认真听着她接下来的分析和今日的“养猫报告”。 类似这种在即将开启“日常”之前，先就工作和命数相关谈上一阵的情况，早就成为她们生活的常态了。 奇的是，她和端玄似乎都不觉得这样会扫兴——或许这和她们早期的生长环境有关系。 那时的世界到处都是混战，许多乐事都不得不被战火打断，纯粹的享受快乐简直就像“朝闻道，夕死可矣”那样极端。 等后来到了研究心理学的小世界，她们才慢慢发现儿时的生活到底在记忆里烙印下了怎样的阴影。 但毕竟习惯已经保持了那么久，只要不影响到正常生活和工作，确实也没有强行改变的必要。 “……总之，今天小雨也安然入梦了。” 当端玄的讲述终于结束时，时间已经来到了十一点一刻。 “我们……也该睡了吧？”面对正含笑点头的玄览，端玄尴尬地轻咳一声，“对不起，我好像又把情人节活动搞砸了……” “没关系，还没开始，谈何搞砸？”玄览真情实感地安慰她，甚至还主动提议，“要先共浴吗？” 为了补偿这位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听众，端玄果断选择将人“公主抱”去浴室。 室内的天地灵气被她引动，卷起一小簇玫瑰花瓣，跟在她身后飘向浴缸。 浴缸是每天都在清理的，非常干净，放入暖水和花瓣之后，一股淡淡的香气便散在二人鼻尖。 端玄俯下脸，从肩头一路往下轻啄，指尖也随之勾勒圆润的线条，细致地铺垫着。 “端玄。” 玄览的声音忽从她肩上响起，随后有一捧水携着花瓣，被信手浇在了她的后背。 “嗯？” “情人节快乐。” 第93章 番外：神界未来 神界历六百年后, 神界接引台。 一身黑衣的齐然靠在立柱上，指尖飞速朝眼前悬浮的屏幕上轻点，时不时瞥一眼不远处空无一人的平台。 “还在等那孩子吗？” 伴随和善的女声, 一道青色身影出现在齐然面前，正是她师尊——司时神齐袅, “我可是看见小狮子满神界找你呢~” “……您可别想再骗到我。”齐然关闭悬浮屏幕, 无奈地看向“乐子人”师尊, “我和司养神大人有魂契的，她如果要找我，只需动一下念头就是了。” “嗨呀, 小豹子长大成家了经不起逗了~”齐袅边弯起眼睛笑着调侃, 边摸着肩头红色小鸟的羽毛, “不过以你师姐的资质，多半会被分到司医神手下，‘赛道’不同, 你俩可没法再像以前那样竞争了。” “我和青师姐早就不在一个赛道了, 如今只想帮司养神大人照顾新生的动植物，不会再一言不合跟青师姐切磋起来, 您只管放一百个心吧。”齐然说完, 余光瞥见接引台上亮起柔和白华，忙像离弦之箭一般蹿了出去。 “最近飞升神界的‘老熟人’越来越多了。”目送她远去, 停在齐袅肩头的小红鸟开口, “三十年前单冬凌和云篱也到了。” “是呢~大家都很努力呀！”齐袅笑了笑，“有帮手的感觉真不错, 难怪玄兮总喜欢在各个小世界结善缘。” 神界历已然过去六百年, 对于其管辖下的诸多小世界而言，便是数千年。 昔日诸神历劫期间在凡界结识的友人们纷纷飞升仙、魔、妖三界, 随后又经过漫长时间的修炼，最终抵达了她们所在的神界。 新来的神明依照诸神新制定的考核规则，按照能力分配到了每位在职神明的领域内，自愿签订神使契约，接受培训，等能力达到一定标准后，便会被派去各个小世界，隐藏身份进行实地观测。 齐然与“青师姐”及其伴侣叙旧时，位于神界一隅的端玄毫无征兆打了个喷嚏。 她困惑地仰头看向高悬天穹的冰蓝色满月，以及从脚下一直蔓延到神殿的覆冰长阶，转头对玄览嘀咕：“总不能是被冻着了吧？也不知道是谁又在说我坏话……” “也不排除环境过于寒冷的可能性。”玄览望着不远处的灰色神殿，眉头微蹙，“今年‘司世神’的领域似乎更冷了。” 第100章 “司世神”是诸神给蔽月神尊起的新称呼，即“统管诸天万界的创世神”。 与这个称呼几乎同音的司时神齐袅表示无所谓，反正只有她们这些“老油条”神明敢叫，其他神明和神使一如既往恭敬地称蔽月神尊为“天道”或者“那位大人”。 “没办法，和天地法则对抗必定要付出沉重代价，更何况师尊打算释放的，可是自从神界诞生以来就连上羁绊的全部小世界啊！”端玄轻叹一声，握紧玄览的手，加快了赶路的步伐。 一如司梦神使当年所言，“诸神之战”过后，蔽月神尊便很少踏出神殿。 后来端玄结束历劫回归神界，亲自前去确认了一番，却发现整个神殿所在领域皆被一股强大的神力隔绝了。 她与玄览借助司战神的力量破界进去后，内部便是一副万物冻结的景象，没冻结的地面上则绽放着雪白的彼岸花，整座领域到处都弥漫着一股难以描述的“死气”。 从外界看，此地像极了一个巨大的冰蓝色蚕茧，内中，那位最强大也最无情的神明正“作茧自缚”。 “……祂在为我们拖延时间。”当时观测领域内部结束后，端玄神情复杂，“以一己之力反抗神性……师尊，这可跟您这么多年来表现出的意志背道而驰啊！” 就连她和玄览最终也没搞明白，蔽月神尊究竟是出于怎样的心路历程，选择了在她们成功离开“伪神界”箱庭后，再度一意孤行进行了自我封印，而不是坐在诸神之中，与她们一起商量神界的未来。 ——以自身的神力与权能，将既定的天地法则一并封入这片领域，从此彻底隔绝外界，只偶尔凭借和司命神殿之间的玄妙羁绊，传达自己的意愿，或是回应诸神的新计划。 既不再和她们立场对立，也不再干涉她们的“改革”，就这样和天地法则一起静静地陷入沉睡。 虽然这从结果上来看是好现象，但端玄每每想起此事，心底总会升起一种意难平的感慨。 顾念往昔的师徒情谊，端玄每年都会来这里探望蔽月神尊一次，同时试图用自己研究出来的方式，试探祂是否有恢复更多的“人性”。 而玄览亦每年都会陪伴她身旁，与她一同面对这位昔时恩人，听她回忆那些仅存在于她们记忆中的过往。 现下，她们正沿着纯白的台阶一路走向神殿。 谁知刚走到阶下那片白色的彼岸花丛，便发现了一只奇特的生物。 ——蛾子，一只灰色的蛾子正静静地振翅悬在花丛上方。 似乎是感知到了她们的到来，蛾子转过脑袋，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安静地注视着她们。 若这蛾子是寻常尺寸，说不定还有被端玄她们忽视的可能性，奈何这只通体灰色的蛾子竟然有巴掌那么大，放眼整个死气沉沉、没有活物的领域内，简直像是明晃晃冲着她们来的！ ……这总不能是蔽月神尊的化身吧？ 尽管觉得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实在是匪夷所思，端玄依然忍不住唤道：“师尊？” 蛾子歪了歪头，扇着翅膀向她飞来，在她试探着伸出的食指上停留，毛茸茸的小爪子全部抱了上来，动作十分轻柔。 好像……还有点可爱？ 接触的刹那，毫无感情的声音直接在端玄脑中响起：“带为师走。” “……等等，为什么会是蛾子啊？？”端玄猛然回过神，只觉一头雾水，吐槽欲瞬间爆棚，“先前今霏历劫的时候变成了蜘蛛，您自己变成了蛾子……您对昆虫是有什么奇怪的执念吗？虽然蛾子的象征意义确实不错，但您真要以这个形态跟我出去吗？” 蔽月没有再说话，只是用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认真与她对视。 “您这是将自己的‘人性面’剥离出来了？”玄览好奇问，“本体那边是否会有影响？” 见蛾子摇头，她想了想，看向端玄：“不如就这样带祂回去吧？我个人认为这应该不算什么坏事。” 端玄立刻回过神，盯着蛾子看了几眼，又望了望仍被坚冰冻结的神殿，轻叹一声，捧着蛾子原路返回了。 路上不忘强调： “先说好，我不会对任何神明隐瞒您的身份，您若只是查看我们的工作进度自然无妨，但……” “为师不干涉。”蔽月截住话，“只是觉得有些寂寞，想去外面走走。” 这还是端玄和玄览头一回从祂这里听到“寂寞”二字。 不管是遥远年代的上古时期，还是来到神界之后的日子，这位强大而孤独的神明始终未表露过任何与“低落”、“无助”相关的情绪。 这让端玄莫名升起了怜悯之心，但她比谁都清楚自家师尊的性格，故而很快便将情绪收敛，只是用手指在蛾子翅膀上轻轻划了两下。 “师尊对新生的小世界有兴趣吗？还是只想在神界逛逛？” “随你们。” 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蛾子的内在凝聚了“人性面”，端玄和玄览都莫名感觉蔽月就像最初那样好说话。 如端玄所料，“蔽月蛾子”的到来一时间引起了极大轰动。 但震惊与不安很快便被诸神抛在脑后，或许是“蔽月蛾子”的脾气实在太好，除了说话语气毫无感情外，诸神和新晋的神使们竟都没有太过排斥祂。 不过，“不排斥”并不代表“接受”和“原谅”。 毕竟这是一位为了所谓“大局”，曾给无数生灵带去过血腥镇压、并且差一点在未来给神界引发毁灭级灾厄的神明，除了早期确实受过祂援助、教导和悉心照顾的端玄与玄览，其他神明和神使们对于蔽月蛾子的态度基本都止步于“不恨”，提不起多少好感。 而蔽月蛾子也并不打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道歉——做了便是做了，事后表示再多的歉意，也无法疗愈留在他人心底的创伤，若真心想要补偿一二，只管继续做新的努力就是，无需多言。 蔽月蛾子到来后，一直在端玄和玄览生活的“玄览大殿”借宿，偶尔会跟着下界考察、观测的二人同行，但不管目睹什么，祂始终像个无生命挂件那样，只是静静地看着。 这让端玄忍不住想起神明对于独立小世界们所能做的事：只可观测，不可干涉。 她其实很想问问蔽月，这么做是不是为了慢慢习惯只做一位观测者，这样一来就可以放心剪断更多小世界与神界的羁绊。 但她又觉得这种问题问了也毫无意义，更何况“蔽月蛾子”只是蔽月神尊某一面的表现罢了，没法代表祂真正的想法，最后也只是趁着蛾子不在场时，跟玄览稍微发了点牢骚就作罢。 随着诸神和神使们的努力，受神界掌管的小世界已经独立出去三分之二，但仍有新世界在被创造出来，而独立出去的界与界之间，也开始自发产生新的羁绊。 期间，免不了有小世界因为突发的大灾变，使得原住民不得不舍弃原有环境，并接受神明的直接干涉。 这些从天地灵气和法则层面出问题的案例会被端玄和玄览重点记录，反馈给蔽月的同时，尽快派最靠谱的神明和神使前往小世界进行大规模的生灵转移，将伤亡降到最低。 所幸，一切都在往好处发展，至少蔽月神尊预见的那个关于神界的糟糕未来，千年甚至万年内是不会发生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