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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关山 第181节

    他甚至连一句“许久不见,甚为想念”都没说!
    气鼓鼓地踏进晴风院前,谢明裳又回身去看北边天幕反常的红色。
    那是满宫室灯火透亮映出的光芒?亦或是宫室烧毁的熊熊火光?
    五百兵入京逼宫……京城里驻扎各路禁军上万!
    即便打个出其不意,还是好大的胆子,好大的风险。
    如果今夜不能迅速入宫平定事态,等各处驻扎待命的禁军回过神来,就有大麻烦了。
    “睡醒再说。”谢明裳继续往院子里走,和急迎上来的兰夏和鹿鸣互道安好,在她们的簇拥下进主屋。
    事已至此,箭已离弦,着急有何用?静候其变就是。
    她索性还去洗了个热腾腾的澡。
    路上长久奔波而疲乏不堪的身体泡在大浴桶里,眉眼彻底舒展开来。
    两只雪白手臂靠在木桶边沿,谢明裳心里翻来覆去默想的,还是那一句“掀起太平皮”。
    替贺帅
    平反,追究龙骨山大败的真凶。
    上千个日夜过去,京城歌舞升平了五年。
    原来还有人记着。还有人较真地追查,试图把沉入水底的真相捞出水面。
    白色蒸腾的水汽里,谢明裳仰起头,无声地笑了下。
    哗啦水响,她自木桶里湿漉漉地起身。擦拭干净自己,又抱起刀鞘,开始仔仔细细地擦亮弯刀。
    ————
    火把熊熊,照亮内廷宫阙。
    大批宫人惊起,惊慌失措地躲藏在各处阴影暗处,无数双眼睛紧盯着不知来处的将士披甲执锐,急奔过宫廷殿宇。
    远处偶尔传来一阵呐喊搏斗声,很快又陷入长久的寂静。
    今夜入城的,远不止五百精兵。
    明德门顺利开启,继五百轻骑之后,一千铁甲重骑入城。
    这是来自朔州大营的绝对精锐,萧挽风麾下直系兵马。在黄河北岸击垮了突厥主力,又随主将南下,直入京城。
    宫门下钥前夕,奉德帝人在寝殿。起先,他听禀告说,裕国公提前返京,人在皇城门外紧急求见。有前锋营相关之重要军情,求见面圣,请求定夺。
    当时,奉德帝噙着笑,摊开御案镇纸下镇着的一张空白绢帛,提笔写下“驱虎吞狼、虎狼齐灭”八个大字,对左右笑说:
    “朕这位国公的性子,朕是知道的。他上赶着主动觐见,必然报好消息来了。传他进殿。”
    左等右等,没等到觐见的好消息,却有内侍跑入内殿,哭哭啼啼地跪倒:“大事不好,皇城门下喊门的不是裕国公,是河间王!借口觐见,领兵冲入宫门,河间王要造反啊,陛下!”
    奉德帝难以置信,暴怒惊起:“他敢!”
    然而,短短片刻间,“河间王叛军”已旋风般攻破几层防御,直奔寝殿而来。众多将士们怒吼:“除国贼,清君侧!”
    “河间王被奸相所害,险些战死!前锋营几乎全灭!将士浴血奋战,被国贼背后暗害!”
    “禁军儿郎们让路,吾等不欲对战!河间王求见圣上,除国贼,除奸相!”
    匆忙奔来迎战的皇宫千羽卫禁军迟疑起来。
    有千羽卫校尉小声指点:“河间王找林相晦气?林相不在内廷啊,各位去外皇城的政事堂寻他……”话音未落就被毫不客气按倒在地,“缚了,卸兵器!”
    哗啦啦卸下大批兵器。
    火把晃动,奔跑中的甲胄震响。门户紧闭的内殿当中,众内侍面色如土,耳听奔跑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光明晃晃映上了内殿窗棂。
    奉德帝高坐在丹墀御座之上,冷声道:“朕这位好五弟,自小性情孤戾,不似宗室众儿郎。鹰视狼顾,动辄噬人。朕早知道,他会有谋反之日……朕早该除了他的。”
    大殿内一片死寂,除了他自己嗡嗡的回音,并无任何声响。
    奉德帝抬高声音:“冯喜,人呢。”
    蟠龙柱后转出一个人影,冯喜跪倒在丹墀下,“老奴在此。老奴陪伴圣驾。”
    “出殿去。”奉德帝冷冷道:“替朕传话给河间王。”
    “老奴遵旨——”
    “去,当众高声地传:河间王萧挽风,并非邺王之子,亦非高祖之血脉。其母邺王妃,失陷于突厥乱野中一日一夜,归而有孕。其父邺王隐忍家丑,将此子抚养长大。”
    “逆贼萧挽风,冒领宗室萧姓,血脉不明之奸生子也,何敢动摇我社稷?”
    奉德帝把心中积蓄已久的毒液吐露了个干净,大为畅快,喝道:“你这老奴可听清了?为何还不去殿外传话?”
    冷汗一滴滴地,从冯喜的额头滴落金砖地面。
    冯喜带着哭腔哀求:“老奴奉命出殿传话,触怒了河间王,老奴就回不来了。老奴侍奉陛下二十余年,忠心耿耿,老奴舍不得陛下啊!”
    “陛下,河间王今夜所图,无非“清君侧,除奸相”。陛下为何不顺应时局,处置了林相,下令河间王退兵?老奴还想继续侍奉陛下啊……”
    奉德帝暴怒,“你这老狗!不敢置生死于度外,还敢说效忠于朕?朕这些年待你不薄,换不得你一条命?!河间王就在殿外,你去是不去!”声色俱厉,御座上愤怒按住剑柄。
    冯喜大惧,拼命磕头道:“老奴愿意,老奴愿意,陛下息怒!”急忙起身奔向殿门。
    沉重的内殿门打开了。奉德帝满意地放开剑柄,注视冯喜的背影从门缝里挤了出去。
    阉人一条贱命何足道?
    以冯喜一条命,把河间王从小说不清楚的存疑身世散布出去,换河间王身上一辈子洗不清的脏水。
    血脉不明,不堪为社稷主……
    冯喜一条命,值得!
    他满意地竖起耳朵细听。
    等来等去,却始终未等到他想要的言语。耳边只传来冯喜一声大喊:
    “河间王殿下……老奴愿意投诚啊!!”
    众多披甲将士团团围拢在寝殿四周,明火执仗,几百双眼睛无声地注视着冯喜——这位煊赫一时的御前大宦,从内殿门缝里抖抖索索挤出殿外,小碎步快下几十级的汉白玉台阶,直奔萧挽风面前。
    “殿下,老奴愿意投诚!老奴密报,天子如今正坐在内殿里头!”冯喜凑近两步,含糊地告密:
    “天子不肯处置林相,有威胁殿下之心。”
    萧挽风勒住躁动的战马,讽刺地一弯唇,“天子有威胁之心?威胁什么。”
    冯喜唰的往地面上一趴,在马前五体投地:
    “具体想拿什么威胁殿下,老奴没听清,老奴急着奔出殿外投诚!内殿如今防御空虚,里头只剩十几个内侍宫人,都不顶用!殿下推开殿门直入即可。”
    头顶有一道犀利目光往下,如刀锋缓缓刮过他头皮:
    “这些年,天子对你不薄。你临阵叛主?”
    冯喜不敢抬头,以五体投地的姿势连连磕头分辩:
    “老奴弃暗投明!老奴统领内廷多年,知晓许多的宫廷暗事!老奴愿意投奔明主,把这些暗事如数吐露给殿下啊——”
    脊背猛地一疼,萧挽风牵着战马,抬脚从冯喜背上漠然踩过。
    “宫廷暗事,与本王何干。本王今夜求见御前,为的是:清君侧,除奸相。”
    冯喜龇牙咧嘴,不敢动弹,趴伏在地:“是,是,清君侧,除奸相……”
    又一只脚从他背上踩过。
    萧挽风身后,一队又一队的披甲将士跟随往前,走向前方通往大殿的汉白玉台阶。
    一只接一只的脚从冯喜身上踩过。
    等众将士迈上台阶各处,散开护卫,齐齐注视着萧挽风高大的背影走近内殿时——
    冯喜还在台阶下歪歪扭扭地趴着。
    曾经风光无限的御前第一大宦,经手过无数见不得光的宫廷暗事,一辈子捧高踩低,今日被无数只脚踩踏而过,浑身抽搐,倒毙在给予他权柄风光的内廷台阶下。
    呀地一声轻响。虚掩的沉重正门被推开,萧挽风抬脚踏进内殿。
    第120章 打了胜仗,都要抛一回……
    内殿空荡荡的。
    被风吹灭的灯盏无人点亮,敞阔大殿里半明半暗。亮堂的地方纤毫毕现,熄灯的地方暗影憧憧,仿佛鬼蜮。
    有个人影端坐在大殿深处的御座之上。
    萧挽风脚步迈入殿门,隔几十丈距离,对御座上端坐的人影平静道:“皇兄,臣弟入宫清君侧。冯喜无德无才,我替你杀了。”
    奉德帝冷笑几声。“叛主的狗奴才,杀得好。”
    殿外耽搁片刻,奉德帝已从短暂的失控暴怒中恢复了冷静,从御案上取过一封新写的手书,捧在手里。
    顺着他的动作,未干的淋漓墨迹流去绢帛边角。
    “河间王,你的意图,清君侧,除奸相,朕听见了。”
    奉德帝一步步走下丹墀,隔五步距离,把手书扔去萧挽风面前。
    “拿去!凭朕手谕,诛杀奸相林知观。河间王得偿所愿,可以从朕的皇宫内廷退兵了
    !”
    萧挽风接过展开,略扫过字句,把手谕收起。
    投桃报李,他也从怀中取出一封同样质地的绢帛,当面展开。
    “我这处也有一封手书,赠还皇兄。”
    同样出自宫廷的细绢帛书,甫一展开,刚刚露出头两个字:“驱虎——”奉德帝脸色微微一变,劈手夺下,扔去炭盆里。
    彼此心知肚明的两兄弟,面对面站在丹墀上下,大殿里一片寂静。
    良久,奉德帝冷冷道:“你果然是来逼宫的?你血脉出身不明,也敢觊觎天子位?”
    萧挽风道:“我无意逼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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