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若寧见后苑四下无人,终于坐下歇息片刻。
哪知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甜腻的声音紧跟而至——
「江娘子,你陪我去市集,好不好?」
她揉了揉太阳穴,素日清淡的眉眼泛起一丝浮燥。
「宋娘子,不是昨日才去过了?」
宋楚楚不理,一屁股在江若寧身前坐下,眼中满是恳求:「昨日是宝玉斋,前日是城南包子铺,今日嘛——是锦华纺,可好?」
江若寧语声淡淡:「不好。市集喧闹,我不欲多行。」
宋楚楚嘴一扁,放软声音:「你陪我嘛。王爷说了,我不能独自出府。只有你愿意去,我才出得去。」
说罢还不忘补上一句:「听说锦华纺来了不少新料子,你若做两件新衣,王爷见了,定教眼都移不开。」
江若寧轻轻叹了一口气。
王爷——您快些回来罢。
锦华纺乃京中贵女趋之若鶩之地,所售皆是上等綾罗,绣品更精美绝伦,从衣裙、鞋履,到扇套、香囊,无一不雅,无一不致。铺中更设有量身隔间,帘帐低垂,隔音甚佳,正是贵女们交换体己私语的好所在。
此刻,店家方替两位王妾量身完毕,便识趣地退下,只留她们独自挑选绣品。
宋楚楚蹲在绣架前细细挑选,忽然在一隅看到一双红底金线、绣着栩栩如生虎头的小鞋。那鞋子只有巴掌大,针脚细密,一针一线都绣得极仔细,连虎嘴间的牙齿都绣得精巧可爱,神气活现。
她怔了怔,随即伸手拾起,捧在掌心,爱不释手。
江若寧一转头,正见此景,眼角微动,语声带笑:「宋娘子若喜欢,不妨买下,图个好彩头,说不定真能早日怀上贵子。」
宋楚楚闻言,手中一紧,那双小鞋竟轻轻被她抱在胸前,神情一瞬闪过难辨的情绪——是惊,是喜,亦或一丝隐约的慌。
她强作镇定,轻声笑道:「也不过是觉得……这鞋子绣得好看。」
她终未买下那双鞋子。
回府的路上,宋楚楚比往常沉静了些,望着马车窗外街景出神。江若寧斜睨她一眼,并未多问。
甫一下车,宋楚楚终忍不住低声开口:「江娘子,你会担忧……怀上子嗣吗?」
江若寧略一顿步,语声温和:「为何要担忧?」
宋楚楚垂首,声音更轻了:「妾室所出的孩子,按王府规矩,是要交由正妃抚养的……我信王爷不会让孩子受委屈,可是……若真有了,我怕会想他,会……捨不得。」
江若寧闻言一愣。
湘阳王离府前,礼部已暗中接洽江家,核查她的身家、品行,宗人府也开始为玉牒造册做准备。只是圣旨尚未颁下,宋楚楚仍未知晓这一切。
她沉默片刻,终是覆上宋楚楚的手,轻轻握了握,语气柔和却篤定:
「相信王爷。无论他让谁抚养那孩子,他都不会让人伤害你或孩子,绝对不会。」
往后几日,宋楚楚未再央着出府,却并非是收敛了心神,而是因为——又找到了别的乐子。
这天午后,日光暖融,宋楚楚在后院散步消食,信步走到一处假山后。那里藤蔓掩映,僻静无人,却隐约传来几声低低的说话声。她好奇地侧耳倾听,才发现是几个洒扫的侍女正围坐一团,压低了声音,说着什么。
「话本上的萧将军,凯旋而归,第一件事便是向圣上求娶曾救他一命的宫女飞燕。谁知道,那宫女早已嫁予他人!」
那群侍女一阵哗然,有几个还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然后呢?」小丫头绣儿追问道。
讲故事的采薇夸张地叹了一口气:「那萧将军自此借酒消愁,一蹶不振!但他始终没有注意到,在他夜夜酒醉时照顾他,不离不弃的,是自小便倾心于他的青梅竹马,陆柔柔!」
侍女们又是一阵热烈讨论。宋楚楚不知何时竟蹲在一旁,双手托腮,目光烁烁地看着采薇,一脸期待。
采薇突然眼角瞄到了她,连忙起身福身行礼:「见过宋娘子。」
眾侍女也纷纷行礼。
宋楚楚忙挥手道:「坐下,坐下!继续说。」
侍女们互看了几眼,终是铃儿试探地问道:「娘子……想听话本故事?」
宋楚楚点了点头:「想听!」
接下来叁日,宋楚楚每日都会去后园的假山后听话本故事。除了萧将军与宫女小燕的故事,还有剑客李逍遥与孤女王青青的故事,接着是镖局局主卫崢与仇家女儿曲婷的虐恋。
第四日的话本故事却不是一个爱恋故事。
采薇神神秘秘地说:
「这回说的是定王府的事……京中最旧的一座王府,传闻已有百年歷史。虽经几代王爷轮替,这些年却一直空置着,无人敢住。因为——有异事。」
侍女们屏息。
「说是十几年前,那时定王妃病重,卧床多时。王爷却新纳了个妾,还是他年少时青梅竹马的心上人。王妃听说后,当晚便吞金自尽。」
「她死后,那间王妃住过的绣楼,就再没人敢踏入。先是府中嬤嬤说夜里听见绣楼里有针线声,一下一下,还伴着女人低低的哼唱声……」
采薇压低嗓音:「唱的不是什么小调,是那王妃临死前最爱哼的一句——『绣到心头一点红,梦中不见旧郎容……』」
绣儿:「听着还蛮凄美的……」
「你凄美个什么!那声音是半夜子时传出的,而且……最怪的是,有人发誓看见那座绣楼明明已封窗封门,那夜却亮着灯,窗内有一道女子影子,坐在窗前,一针一线在绣!」
眾人倒抽一口冷气。
「后来,新妾被扶为主母,但不到叁个月,竟疯了。她说有人夜夜坐在她床前,低声对她说话:『我的王爷,怎会爱你……你害我没了命……』」
「再后来,定王府因故荒废。到现在还在呢,就在京郊城西那边,门口还掛着旧王府的牌匾,只是多年无人居住,树藤都爬上屋簷了……」
宋楚楚一阵颤慄。
夜深,怡然轩里,宋楚楚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眼睛瞪得大大的,耳边总像有针线轻响、女子哼唱,那句「绣到心头一点红」像鬼一样縈绕心头。
内室晦暗,魅影重重。只一瞥,便疑有人影端坐桌畔,专心绣作。
每每合上眼睛,她更是看到那定王妃的黑影——「我的王爷,怎会爱你……你害我没了命……」
她心下一慌,掀开被子坐起来,望了眼内室一隅,杏儿与阿兰正歪在小榻上打盹,气息均匀,睡得极沉。
她张了张嘴,想叫人起来陪她,却又咽了回去。
——这话说出去,多没脸啊。堂堂王妾,夜里被话本吓得要人陪睡,还不给后院那些嚼舌根的婆子们笑死?
她咬了咬唇。
她不要侍女。她想见江若寧。她忆及江若寧在侯夫人面前的维护之姿,亦想起数日前,她那温暖掌心紧握的慰藉。此刻只有那人能让她不那么怕。
她披衣下榻,打开门时夜风凉凉,袄子被风一掀,她浑身一震,却还是一步步,往雅竹居的方向走去……
江若寧睡得极浅,听到细碎的叩门声,眉心微蹙。片刻后,她披衣起身,吩咐外间侍女:「去看看是谁。」
不多时,侍女带着几分不解的神情回来,低声道:「回娘子,是宋娘子……说……说她有些事,想见您一面。」
江若寧一怔:「请她进来。」
宋楚楚穿着绣桃色披风,小心翼翼地踏入内室,一双眼睛在烛光下亮晶晶,神情却有些心虚。
江若寧见她站定不语,便问:「这般时辰,不在怡然轩歇着,跑来做什么?」
宋楚楚低头扭捏半晌:「……有点睡不着。」
江若寧秀眉一拧:「睡不着,为何要来这里?」
她低声嘟囔:「我……怕……」
江若寧语气依旧温淡:「怕什么?」
宋楚楚低头:「怕黑、怕鬼……还有……怕定王妃。」
江若寧一愣:「谁?」
「定王妃。」
「我朝没有一位定王。」
宋楚楚急道:「我知道啊!是话本子里的定王妃!她就是那个冤死后夜夜出来索命的那一位……」声音说到最后已经缩成一团。
江若寧无奈到了极致。王爷——您快些回来罢。
「回去吧。」江若寧语气温和,却坚定,「怡然轩离这里也不远,让侍女陪着便是。」
「可杏儿跟阿兰睡得可熟了,怎么都叫不醒……」宋楚楚央道:「我一个人睡,真的会怕……」
「这点胆子,也敢夜里出门?」
宋楚楚忽而灵机一动,语气突然变得理直气壮:「王爷走前不是说了吗——让你好好照料府中事宜。我不就是府中事宜吗?」
江若寧闻言,失笑一声,终叹了口气:「罢了。今晚就留下吧。」
宋楚楚眼睛一亮,立刻蹦蹦跳跳上了榻,小心鑽入被中,侧身躺好,动作俐落得彷彿早就准备好了似的。
江若寧望她一眼:「你倒是自在。」
夜深灯微,床榻之上两人并肩躺着,一时间只听得风拂竹影。
江若寧忽而开口:「宋娘子。」
「嗯?」
「有件事……我本不该此时说。但你与我同榻而眠,我不想日后你从旁人口中得知。」
她望着宋楚楚,声音低而稳:「王爷离府前,礼部与宗人府已来人——我便是他拟立的正妃人选。」
宋楚楚睁大眼看着她,像是怔住了。
室内一片寂静。
良久,江若寧续道,语气温柔而坚定:「孩子由谁抚养,由王爷决定,非我能干预。我答应你,若日后王爷真要将你的孩子交我抚养,我会视如己出,更不会伤了你与孩子的情分。你永远都是孩子的母亲。」
宋楚楚闻言,眼眶忽然泛红,鼻尖一酸。
「幸好……是你。」
她一边说,一边抱住了江若寧,脸颊埋在她肩头,嗓音哽咽:
「若是别人,我一定怕得要命。可你……我相信你。」
江若寧由她抱着,浅浅一笑。
两位女子,在同一男子的府中,同一榻上,相拥而眠,彼此交託与信任。
宋楚楚松开了她,眼里还噙着泪,忍不住笑起来,语气黏腻:「我就说嘛,外面的庸脂俗粉怎比得上你呢?幸好王爷眼光还不算太差,没让什么香粉铺的花魁当了正妃……」
江若寧失笑:「你这话……是夸我,还是挖苦我?」
「当然是夸你!以后你当了正妃,我要叫你什么?江姐姐?正妃娘娘?妾见过正妃娘娘!」
江若寧有点头疼,问道:「你在王爷面前……也是这般话多的吗?」
宋楚楚原本正懒洋洋地捲着被角,听她一问,便像被踩了尾巴似的:「当然不是。若我在他面前这么多话,他肯定会堵上我——」
语声戛然而止。
她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声音一噎,一张脸瞬间红得像熟透的桃子,连脖颈都染了霞色。
江若寧怔了怔,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那张快要冒烟的脸上,霎时间已会过意来,脸颊也悄悄染上一层薄红。
这……
两人隔着薄被面面相覷,一时间竟无人再言语。
片刻后,宋楚楚轻轻转过身去,只露出一截耳根,红得发烫:「睡觉吧……」
江若寧低声「嗯」了一声,也转过身,轻抚被角。
灯火未灭,室中暖意渐浓,却无人再开口。
——今夜这被窝,似乎热得有些早了些。
清晨微光透进纱窗,映得室内静謐柔和。
江若寧素来睡得浅,忽而觉得胸前微沉,下意识睁眼,便见宋楚楚睡得极熟,一张脸正贴在她胸前,呼吸温热,睫毛轻颤,神情安然——
而她那条白皙修长的腿,更是毫无自觉地搭在自己腰侧,像是熟睡中本能寻求温暖的姿态。
江若寧微怔,整个人如被定在原地,一时动弹不得。
她低头看了宋楚楚一眼,又看了看那条腿,喉间像卡了根鱼刺。
她素来只习惯湘阳王怀中那股阳刚与结实,这般软玉温香的贴近,虽无厌恶,却着实让她有些不惯。
——这位爷昨晚口口声声说怕鬼,如今倒是睡得安稳自在,连界限都不守了。
江若寧略略抿唇,正想轻轻移动,谁知这一动,那搭在她身上的腿竟顺势滑了下来,反倒贴得更紧了些,还换了个角度,像在寻个更舒服的位置。
「……」
她终于忍不住低声唤道:「宋娘子,醒醒。」
宋楚楚迷迷糊糊哼了一声,脸于她柔软的胸脯前蹭了蹭,眼也没睁,声音又娇又软:「王爷……让人家再睡一会儿嘛……」
江若寧一阵错愕,几乎想伸手捂住她那张不知轻重的嘴——
——门边已传来一声低冷:「本王倒真想问问,你这声「王爷」,是叫给谁听的?」
声音不高,却像骤雷落在寝室之中。
江若寧当场变了脸色,猛地扭头看去——湘阳王负手站在门槛之后,一身风尘未洗,面色冷峻,目光如寒星般落在两人同榻的身影上。
宋楚楚本就睡得迷糊,被这一道声音惊醒,先是一愣,接着猛然坐起,衣衫单薄,鬓发凌乱,一时更显慌乱,连滚带爬地下榻:「王、王爷……妾……不是……」
她跪坐在地,结结巴巴地抬眼,连呼吸都快不过来:「妾只是……只是昨夜怕……」
湘阳王冷冷扫了她一眼,又将视线转向江若寧。
江若寧已下榻站定,神情虽仍平静,却难掩几分震动。素白中衣略有皱褶,鬓边发丝零落,未及梳整。衣襟微斜,一截锁骨从领口处窥见,肌肤如瓷似雪,一层说不出的嫋嫋风情。
湘阳王冰冷的目光在那截雪白的肌肤上凝了片刻,眼神反而愈发凌厉。
她缓缓行了一礼,垂首道:「王爷。是妾一时心软,未曾拦住宋娘子……她昨夜惊惧,本不该独宿。」
他未说话,只将门「砰」地闔上,静静步入室中,脚步不急不缓,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走至近前,他垂眸俯视着宋楚楚:「本王不在府,你便如此胆大了?」
宋楚楚垂首颤声:「妾……妾只是怕黑……府里……昨夜那声响,像是有人哭……」
湘阳王眼底掠过一丝阴色,语气仍冷:「怕鬼倒还罢了,本王倒是怕——你们俩过得太好,竟不记得自己是谁的人了。」
他语气里分不清是怒是酸,像压抑着什么深沉情绪。
江若寧闻言心头一震,立时跪下,低声道:「是妾思虑不周,未能守礼——」
话未说完,她忽而微微一顿,眉头轻蹙。空气中隐隐透出一丝腥甜气息。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湘阳王右臂处,神情一变:「王爷受伤了?」
她忍不住起身,刚欲伸手,他却往后退了半步,声音冷峻如初:
「伤不重,不必你费心。」
语毕,他不再多看她们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行至门边,脚步微顿,似是想起什么,声音低沉又森冷地拋下一句:
「都不许跟来。本王若再见你们同榻——届时便不只罚了。」
门扉「啪」地一声闔上,馀音未散,整个室内的气息似乎都被震得一静。
第二十二章同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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