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跟在方草后面的女孩，齐砚皱起眉头。
    方草冲他使了个眼色，领着女孩走进自己房间：“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需要什么东西的话自己拿，或者叫我，我如果不在客厅，就是在……”她指指齐砚房间的门：“那个房间里做作业，你敲敲门我就出来。”
    方草关上门，拉着齐砚走到一边，向他解释了来龙去脉。
    “……不知道是遇上了什么事，一直哭一直哭，我都看到了总不能不管吧？”方草摇摇齐砚的胳膊：“我也怕那个流氓再回过头找她。”
    齐砚揉了揉她的头：“天使下凡。”
    “你肉麻死了。”
    方草去齐砚房间写作业，齐砚在一旁看了会儿书，起身去厨房把煮着粥的火关小了一些。回房间的路上，他看到方草房间的门被拉开了一条缝，随后一个脑袋探了出来。
    看到齐砚，门里面的人惊了一下，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齐砚向前走了几步，停在离门不远的位置。
    门再次被拉开了半扇，女孩有些尴尬地站在房门里侧。
    齐砚抬手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
    “谢谢。”女孩朝卫生间走去，迈出几步后，她停下来对着齐砚的背影又说了句：“对不起。”
    大约一周多后的一个下午，放学后，从公交车上下来，方草一抬头就看到了在不远处站着的女孩。
    “齐砚。”她用胳膊捣捣齐砚。
    女孩站在离弄堂口不远的路边，像是看到了他们，却没有打招呼，而是迅速低下头去，慢吞吞地在原地踱步。
    齐砚有些无奈地看着方草：“去吧。”
    “嘿嘿，你也看出来她是在等我们了。”
    “在等你。”
    “一样一样。”方草笑着推推齐砚：“那你先回去，她脸皮薄，不好意思直接来找我们。我去叫她。”
    齐砚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下，先走进了弄堂。
    方草走到和女孩隔着十几步远的距离时停下来冲她招手：“哎，这里。怎么这么巧？”
    女孩表情有些慌张地抬起头，朝着方草走了过来。
    “放学了啊？我也是放学后刚回来。”方草笑吟吟看着她：“这两天天气终于暖和一些了。”
    “嗯。”女孩嘴角弯了一下。
    方草低头看着她。
    女孩比她矮一些，身材发育得凹凸有致。但体态有些畏缩，一张脸特别是眼睛总是怯生生的，透着股可能比她实际年龄还要小的幼稚感。
    “你着急回家吗？不急的话去我家坐一会儿？”方草碰了碰女孩的手臂，领着她走进弄堂。
    此后，女孩隔叁岔五便会出现。有时脸上带着伤，有时看起来像是刚刚哭过，更多的时候她像以往一样沉默着走进方草的小房间，在里面独自待上一会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草感觉很多次她走的时候，都比刚来的时候看上去好了一点。
    方草不时向乔蔓报告女孩的最新状况。
    “我感觉她跟我们越来越熟了，也可能是最近心情比较好吧。刚开始她只在房间里自己待着，现在有时候会出来坐在沙发上跟我一起看会儿电视。对了，她上次来的时候还带了东西——像走亲戚似的——是两块小蛋糕，一个草莓的，一个覆盆子的，都挺好吃的——没有！我没都吃光，我吃了……一个半，齐砚不爱吃甜的嘛——因为是很小的蛋糕，我以为也就几块钱一块，她走了后，我收拾东西看到小票才发现那一小块就要四十多！好贵啊！我跟她说千万不要再买了，有钱的话也不要乱花，可以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她说存起来也是被乱花。我没听懂什么意思。她说话时的表情也有点……”方草迟疑片刻：“怪怪的。可能她家里不缺钱吧。”
    方草歪头叹了口气：“家里不缺钱的话，为什么不对自己的孩子好一点呢？”
    “傻丫头，这世界上的坏事可不都是因为缺钱而起的。不过，钱财确实是最常见的犯罪动机。”乔蔓说：“那你先这么和她来往着，看看以后她会不会主动跟你说什么。你告诉她，有什么事都可以随时找我。”
    “好的，天使姐姐。”
    “乖，天使妹妹。”乔蔓坦然应下：“那我去忙了啊。我周六过去。”
    女孩再来的时候已经不再等在远处假装偶遇，而是会在弄堂口找个位置或坐或站地等着。
    “你们学校几点放学？你是不是没去上课啊？”方草终于忍不住对早就起疑的女孩的翘课问题发问。
    女孩眼神闪烁了一下：“嗯，最后一节课没上。”
    “老翘课的话会跟不上的。”
    “我学习不好，以前也跟不上。”女孩说完像是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好笑，扯了扯嘴角。
    “是因为跟不上才不愿意上课的吗？哪一科不太好？哪个地方跟不上？”
    “不是一科，我成绩很差。脑子笨，学不会。”女孩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口吻。
    “别这么说。”方草拍拍她的肩膀：“你现在还在读初中对吗？初二还是初叁？还有时间，好好补一下能补回来的。”
    方草打量着女孩的脸，思考了下：“要是你实在不愿意去上课，就把课本拿我家来，有不会的问我，还有齐砚，他成绩特好，什么都会。”
    女孩真的拿来了课本，同时还带了几本杂志和小说，于是顺理成章地在方草和齐砚这里待待得更久。
    几次之后，方草发现，女孩最大的问题不是学不会，而是注意力难以集中，经常一道题看到一半就走起了神。并且她情绪波动很大，而她的注意力又很受情绪影响。再加上长期以来成绩不好，已经让她对自己的学习能力丧失了信心。
    “在看什么书？”方草注意到女孩脸埋在书页中好一会儿都没有抬头，难得注意力这么集中。
    “《饥饿游戏》。”女孩不好意思地把书放下，去拿课本。
    方草拿起书。
    果然又是科幻类的小说。
    相比课本，女孩明显对课外书兴趣更大。但她从不看这个年龄段的女生都偏爱的言情小说，她喜欢科幻、冒险类的题材，特别是女性做主角的。
    “好看吗？”方草翻着手里的小说。
    “好看。你要看吗？先借给你，等你看完我再看。”女孩眼睛亮亮的，像是很希望把自己的爱好与方草分享。
    “我事情比较多，看小说看得慢。你先看，看完觉得好的话再借给我。不准剧透！”
    “嗯。”女孩连连点头：“我不剧透。不知道是不是翻译的问题，这本书文笔比较一般，但故事写得很好看。我昨天睡觉前看了两章，晚上做梦就梦见跟着女主角一起去——啊，我不剧透——一起去……去战斗，然后突然我自己变成了女主角。因为只看了前面一点，不知道后面的情节，就在梦里自己编……”女孩弯起嘴角，眼神里是从未见过的喜悦和光芒。
    “那你可以把你梦到的写下来啊。”方草说。
    “我？我不会写。”
    “你梦到了什么或者想到了什么就照实写下来呗，就像我画画一样，把看到的东西再加上一点自己的想法画出来。”
    女孩看着方草。
    “你写写试试嘛。要是愿意的话，写完了给我看看。我给你说，我最不会写东西了，每次写作文都抓耳挠腮，你随便写写，肯定都比我写得强。”
    女孩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方草起身去喝水，女孩忽然在她身后说：“那我试试。”
    方草转过身。
    女孩表情仍然怯生生的，但眼睛睁得很大，眼神也不再飘忽，而像是笃定了许多。
    “嗯，你先试试。”
    “我能看看你画的画吗？”女孩提出请求。
    “当然可以。”
    方草把女孩领进房间，向她展示这段时间的习作：“我刚开始认真学，有些技法还掌握不太好。”
    “你画得很好。”女孩看着画说：“虽然我不懂，但我觉得很好，真的很好。”
    “你懂。夸我画得好的人就是懂。”方草开玩笑：“要不改天我也给你画一张吧，不过要脱衣服哦。”
    女孩身体一紧，侧脸看向方草。
    “我开玩笑的。”方草忙安抚她。
    “别画我，我……”女孩低头抿着嘴，慢慢说：“我……太……我身材……长得太低级了。”
    方草瞪大眼睛。
    “不是低级，是……”女孩努力搜寻着词汇：“……不体面，不干净，会让人产生不好的……”
    “你听谁胡说的！”方草攥住她的手：“你身材很好，很漂亮，长得也漂亮。说你……那么说你的人是他自己眼睛低级、心理有毛病，他心理肮脏、不体面才会那样说别人。”
    女孩愣了愣，眼睛不受控制地眨了几下，她忙别过头去，去看手边的另一迭画。
    “那几张都是我画的齐砚，啊……这张不行……”方草迅速抽出下面的一张画，卷起挡在身后。
    女孩嘴角弯了弯。
    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女孩的问话，方草想着还是有必要向她解释一下：“我跟齐砚是几年前认识的，我们都没有家人，凑巧碰到了一起，就都在这里住着了。然后去年我们两个互相喜欢上对方，就在一起了。”
    “对不起，我以为……你长得好漂亮，我以为他是因为……”
    “因为我漂亮才喜欢我？哈哈，那要问他了。不用道歉，你之前已经道过歉了。”方草说：“这几年我跟齐砚一直是蔓蔓姐——就是第一次送你过来的那个女警察——是她在帮我们照顾我们。她非常非常好，对我俩特别关心，学画这么费钱，她也支持我。如果你有什么事，比如被人欺负了什么的，都可以向她求助。”
    女孩眼睛没什么焦点地面对着手里的画。
    “我们还都是小孩，需要大人帮助很正常。”方草继续劝道：“你要是实在不愿意说……也别害怕，小孩也不会一直都这么小的，人越长大，力量也会变大，到时候就可以想办法离那些不好的人远远的了。等我们上了大学，毕了业，自己赚钱自己花，就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再也不让任何人欺负。”
    女孩抬头看向方草。
    “你先试试把你想出来的故事写出来，没准哪天就成大作家了。等以后你成名了，让我帮你画张画，放在我的画展上，让你的粉丝都来看。”
    “你叫方草是吗？”女孩看着方草。
    “对啊。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呢。”方草假装伤心。
    “对不起。”女孩连忙道歉，然后不好意思地指了指画里的齐砚：“他很少叫你名字。”
    “哦，对，他不爱说话，但其实心眼很好的。”
    女孩把画收齐整，放回原来的位置：“我觉得他不叫你的名字不是因为不爱说话，而是……”她一边想一边慢慢说：“名字是一个人的代号，在一群人里喊一个人的名字可以……立刻把那个人从人群中挑选出来。可是，他眼睛里只有你，几乎所有的话都是对你说的。所以，他觉得没有必要，不用叫。”
    方草脸上一热：“你好会说啊。真的，你赶快写小说吧，我觉得言情小说你也能写。”
    女孩红了脸。
    “对了，你叫什么啊？”方草问。
    女孩看了看方草：“我下次再告诉你行吗？”
    “啊？”
    “等……等我……我下次再告诉你，我不……我也不翘课了，我想把自己想到的故事写出来，想上大学，以后我还想去看你的画展。”女孩温柔沙哑的嗓音里带了些哽咽。
    “行啊，不着急不着急。”
    “嗯，我下次告诉你。”
    方草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背：“那说好了，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