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十月，天气早冷，风一吹就带着落叶味。
    天色尚未完全暗下，落地窗透出暖黄灯火。沉纪雯站在旋梯转角，低头调整项链。
    她穿着一袭浅紫缎面长裙，剪裁合身，线条极简，头发挽得松松的，留出几缕碎发垂在颈侧。
    这是她第二次求学，对迎新晚会这类社交场合并不陌生。
    礼堂天顶高挑，悬挂着年代久远的水晶灯。中央空出一片圆形舞池，四周是自助餐台与高脚桌，空气中混着香槟与香水的气息。
    她和一位来自意大利的女同学站在一起交流了一会儿近期开学的课程、教授风格和案例作业，后来又加入一位法国男生，一起探讨了课程强度与讲师偏好，彼此都带着些初识的礼貌与谨慎。
    她听得认真，不急着插话。
    几人讲的是法律，但不止于法律。话题很快延展到各国制度的微差、监管中的灰色地带，以及金融控管的结构张力。她并不回避观点分歧和立场差异，有不懂的会大方承认，说出口时带着诚意与思考，使人信服。
    女生忽然笑道：“你看起来不像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感觉你已经很insider了。”
    沉纪雯笑了笑：“也许是我太会装。”
    气氛渐渐活络，又有更多人围了过来。
    不远处，一位穿深蓝西装的男生举杯走近，显然听到了刚才那句打趣。他顺势接话：“不如说是背景就透出点门道。我猜你不是直升？”
    “嗯，工作了几年。”沉纪雯轻轻点头，没有细说。
    “法律相关？”
    “地产开发线，项目法务部分接触较多。”
    几人闻言皆露出兴趣神色，旁边一位女生笑道：“那你一定见过不少谈判场面。我们专业方向都还没选，你已经实际跑过一圈了。”
    这时，一个高个白人男生插话：“我们有个学生主导的公益社团，正筹备一个社区法律援助计划，想邀请几位讲师参与。服务对象主要是伦敦周边的移民社群，比如租约争议、行政流程、身份转换这类。”
    他一边说，一边从外套口袋里抽出一张折好的介绍纸递给她：“我叫Alex。你有实务经验，又熟悉城市开发流程，如果有兴趣，能参与个案整理或调研都很有帮助。”
    沉纪雯接过纸，低头看了几眼：“主要对象是华人移民群体？”
    “是的，主要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来英的长者。英文不太好。我们其实挺缺能讲粤语的人。”
    “我母语就是粤语。”她点点头。
    “那太好了，”Alex惊喜道，“如果你愿意帮忙哪怕一次，就已经很难得。”
    两人并肩站在圆桌旁聊了一会社团内容。Alex并无冒进之意，举止间尽是尊重与欣赏。
    音乐渐渐切入慢节奏，他看了眼她手里的酒杯，语气轻缓：“不打算跳舞吗？”
    沉纪雯摇了摇头：“我不擅长。”
    “那要不要哪天去学院附近的咖啡馆，项目文件可以慢慢谈？”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一点点试探，“顺便聊些不那么学术的事？”
    她看了他一眼，神情未变，“我不太习惯跟人聊私事。”
    “也是。”Alex点头，笑容没有尴尬，“那就只谈项目。”
    这段对话落在不远处一个人眼里。
    沉时安靠在会场外侧拱柱下，一手插兜，静静看着沉纪雯。
    这本不在他今晚行程里。只是傍晚从伦敦开会回来，车子快进牛津城区时，他忽然想起她今晚有舞会，便顺手拨了电话问管家：“小姐回来了吗？”
    “还没有，先生。”
    于是他让司机改道去学校方向。
    远远地，他看见她在人群中，神色松弛，身上裹着疏离的锋芒，却让人移不开眼。他又看见另一个男生上前，与她说话，她没急着拒绝，也没转身离开，只温温地回应，举止优雅从容。
    他看着她礼貌婉拒，转身时，一丝笑意刚刚好划过她眼底。
    沉时安嘴角缓缓扬起。
    他没走过去打扰她，也没多看那男生一眼，转身离开了。
    沉纪雯出会场时已经快十点，冷风钻进裙摆，她没穿外套，抱着手肘快步穿过草坪。
    “小姐。”司机在门口唤她。
    她一愣：“你怎么来了？”她还没打电话给管家。
    “先生来接您。”司机语气一贯恭敬，“他刚好回家路上。”
    沉纪雯抬眼，看见车内侧座上沉时安正合上笔记本电脑，唇角挂着点浅笑。
    她拉开车门坐进来。
    “这么冷都不带披肩？”他伸手从副驾椅背拿起自己的西装外套，搭在她腿上。
    “忘了。”她指尖还有凉意，轻轻捏了捏他那件外套的边角。
    沉时安侧身看她几秒：“幸好今晚没下雨。”
    “你怎么知道我还没回去？”
    “猜的。”他把电脑放回包里。
    沉纪雯没回应，转头看向窗外灯光一盏盏拉出微长光影，落在车窗上像流动的水纹。
    “你刚才拒得很帅。”沉时安忽然出声，眼睛带着笑意。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问。
    “没多久，看你应对自如，就走了。”他语气轻松。
    沉纪雯低头笑了下：“你总觉得我不会被撼动？”
    沉时安轻轻偏过头，认真想了想，过了两秒才答。
    “我见过你在风里也不回头。”
    他语气很轻，“别人靠近你，是试探。你靠近别人，才是决定。”
    沉纪雯没再说话。
    他没有多解释，也没有再看她一眼，只伸手调高了车内暖风。
    车子缓缓驶出城区。
    一路上没人再出声，只有窗外灯光不断倒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