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最后一段土路,夕阳的金辉给远方的建筑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轮廓。
空气中弥漫的尘土气息渐渐被一股更复杂的味道给“攻占”了:湿润的苔藓、燃烧的柴火、烤面包的焦香、叫不上名字的花草香,以及大量生物聚居带来的生活气息。
月溪镇,如同它的名字,坐落在一条名为“月影溪”的清澈河流旁,是这片森林边缘地带最繁华的贸易集镇。
高大的木质城门敞开着,两旁的卫兵穿着皮甲,懒洋洋地拿着长矛。城墙上爬满了开着细碎紫色小花的藤蔓。进城的队伍不长,大多是风尘仆仆的商队和拖家带口的附近村民。
赛琳走在最前,熟练地与守门的卫兵队长交谈了几句,递上苍之鹰的徽记和一份盖着印章的通行文件。那队长鹰一样的眼神在他们身上挨个扫过,在梅尔身上多停了好几秒。
梅尔脖子上那条丝巾,还是赛琳软磨硬泡外加严肃警告下,才不情不愿地系上的。
她感受到那审视的目光,下意识地把背挺得更直,下巴微扬,回以一个充满挑衅和“看什么看”意味的眼神。好在那队长最终只是挥了挥手,放行了。
刚一踏进城门,鼎沸的人声就像一堵热烘烘的墙,迎面拍了过来。石板路宽阔干净,两旁是各式各样的石头和木头混搭的房子,窗户门框上刻着些花鸟鱼虫,有些还镶嵌着打磨光滑的彩色小石子,在渐暗的天色下闪烁着微光。街道上方,一些相连的房屋之间架起了精巧的木制廊桥,上面挂着一串串暖黄色的灯笼。
此刻正值傍晚收市前的热闹时分。大道两侧挤满了摊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闹声,乱七八糟地搅和在一起。
穿过喧嚣的集市,便是镇中心的月溪广场。广场中央是座白色石雕喷泉,一位手捧水瓶的人类女性雕像,泉水从瓶口汩汩流出。天色彻底暗下后,奇妙的事情发生了——泉水和池水竟散发出月光般的柔和清辉,把整个广场照得如梦似幻。不少镇民和旅人围在喷泉边纳凉聊天,孩子们则尖叫着追逐那些溅起的光点。
广场一侧,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月影旅舍”。一栋看着有些年头但保养得很好的三层木楼,石砌的基座上爬满了常青藤。招牌是一块橡木板,雕着藤蔓和一只闭眼打盹的猫头鹰。从宽大的窗户里,能看到里面温暖的灯火和晃动的人影。门口站着位笑容可掬的半身人侍者,麻布围裙系得板板正正。
赛琳上前办理入住。旅店大堂宽敞又舒适,厚实的地毯几乎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壁炉里松木烧得“噼啪”作响,空气里满是暖意、松香、食物香和一丝丝不知从哪飘来的花香。大堂里三三两两坐着些客人,气氛轻松而惬意。
晚餐就在大堂旁的餐厅。长条木桌上铺着干净的格纹桌布。食物很丰盛:外焦里嫩的烤肉排、加了蘑菇和香料的浓稠肉汤、刚出炉的硬皮面包、新鲜的蔬菜沙拉,还有一大壶本地酿造的麦酒。
萨洛恩安静地用餐,偶尔回应赛琳的问题,他胃口似乎不太好,一直在喝汤。卡兰迪尔吃得非常慢,用餐姿势无可挑剔,动作优雅得像在进行某种仪式,对周遭的热闹充耳不闻。
梅尔专注于眼前的肉排,用刀叉略显粗暴地切割着。她尝了一口,味道浓郁,带着地表香料特有的、对她来说有些过于“黏腻”的气息。
味道太奇怪了,她喜欢新鲜一点的,这些肉尝起来和死了几年的一样……她觉得地表唯一好吃的只有鱼,怎么做都好吃。
她注意到萨洛恩全程只挑了些蔬菜,脸色在烛光照耀下依旧苍白,但精神似乎好了一些。
坐在他旁边的卡兰迪尔面无表情地盯了他许久,终于忍无可忍般地伸出手,一言不发地将萨洛恩的餐盘拉到了自己面前。
他默不作声地用自己的刀叉,将那块完整的肉排精准而利落地切成大小均匀的小块,然后又将盘子推了回去。
他甚至没看萨洛恩一眼,只是用手中的餐刀尖端,轻轻敲了敲盘子边缘。那意思很明显:再怎么样都得吃几口。
萨洛恩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对面依旧冷着脸的弟弟。下一秒,一个极其明亮、褪去了所有疲惫的笑意,瞬间在萨洛恩唇边毫无保留地绽开。
那双原本有些黯淡的眼睛被点得亮晶晶的,简直比桌上的烛火还要晃眼。
卡兰迪尔举着水杯的手指悄悄蜷了一下,迅速移开了目光,没有回应这个笑容,他端着杯子的手没有放下,以此来隔绝那过于灼热的视线。
精灵……会吃肉的吗?她以为这些家伙只吃些草啊果子啊什么的。
梅尔看着这一幕,心里莫名地有些烦躁。她用力叉起一块肉塞进嘴里,咀嚼得格外用力。
晚餐后,希瑟拉着赛琳和几个好友去酒馆继续“联络感情”。希瑟本来还想叫梅尔一起去,但梅尔目前一点都不想碰酒了,她只是敷衍地回了一句“地表的酒好难喝”,便成功收获了希瑟一个大大的白眼。莉莉和莱娜则被赛琳赶回房间休息。
萨洛恩显然有些支撑不住,低声对卡兰迪尔说了句“我先上去了”,便起身上楼,脚步有些虚浮。卡兰迪尔看着哥哥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放下了水杯,一声不响地跟了上去。
梅尔在自己的房间里转了一圈。房间不大,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小桌,一把椅子。窗户对着旅店的后院和一片树林,很安静。她推开窗,夜晚凉爽的空气涌进来,带着草木和远处炊烟的味道。
简单地用冷水冲了凉,擦干身体后,梅尔光着脚踩在微凉的木地板上,直挺挺地把自己摔到床上。
床垫很软,身体陷下去的瞬间,一股空落落的感觉也跟着涌了上来。她盯着天花板上摇曳的光影,几乎是在刚躺下的那一刻,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冒了出来——她不想一个人睡。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压下。没有丝毫犹豫,梅尔翻身下床,推开自己的房门,径直走到对面的那扇门前,抬手,敲了敲。
门很快就开了。门后站着的是萨洛恩,他已经脱掉了外袍,只穿着一件贴身的白色衬衣和深色长裤。那头灿烂的金发未经束缚,松散地披在肩上,在房间里那盏油灯温暖的光线下,整个人显得柔和而放松。
看到门口的梅尔,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温暖的关切取代:“梅尔?怎么了?”
梅尔没回答,直接从他身侧挤进了房间,反手把门关上。
房间里有两张铺着素色床单的单人床,分别靠墙摆放。窗开着,夜风带着月影溪的湿气和城镇的气息吹进来,拂动着深色的窗帘。
卡兰迪尔坐在床的边缘,似乎正望着窗外出神。他依旧穿着整齐,连衣襟都还一丝不苟地扣到了最上方的领口。
只有那标志性的金色长发松散开来,流淌在他挺直的脊背上,他整个人依旧像一把没有情绪、时刻保持警戒的剑,直到开门声将他从沉思里惊醒。
他听见动静,僵了一瞬,他的目光下意识往门口短暂地停了一秒,随后又转回来。
房间里唯一的光源,书桌上摇晃的油灯,照亮他卸掉了耳坠的侧脸。柔光抚平了他脸上惯常的峻厉线条,在这样微妙的氛围下,他与萨洛恩那张脸变得惊人的相似。
原来双胞胎真的会这么像啊,梅尔心不在焉地多看了几眼。
“我要睡这里。”她开门见山,语气是命令,而非商量。
萨洛恩明显愣住了,蓝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困惑和不解。“……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床,又看了看梅尔,似乎完全无法理解这个要求背后的逻辑。“你的房间不是……就在对面吗?”
“我知道。”梅尔开始不耐烦了,她讨厌解释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但我现在想睡这里。”
“这样啊。”精灵似乎恍然大悟了什么,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抬脚就要去开门,准备把床让给她。
他刚踏出一步,就被梅尔一声压抑着怒火的声音给吼了回来。
“你干嘛呀!!”
梅尔的尾音不自觉地上扬,语气听起来像生气,又不像生气,更像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抓狂。
她简直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脑子构造异于常人的精灵,只好一字一顿地强行解释:“我是说,我也睡这里,然后你,也睡这里!懂了吗?!”
就是一起睡的意思啊啊啊啊啊你个蠢货!!!
85.月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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