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差阳错，往事重现，许多年后的林素纯又成了那只闯进薛亭昀专属游园的小怪物。
    此时的他们都在那棵银杏树下，像树生长延伸出的两段枝叶，受同一片绿荫庇护。
    神情微愣的林素纯恰好挡住了那时不时恼人的阳光。她的样貌和小时候没什么区别，站在绿树下显得格外白净。细腻的肌肤里晕着浅淡的粉色，有点像那时薛亭昀递给她的那款蜜桃冰棒。
    凉凉的，容易被牙齿咬碎，伴着软甜的果糖味，一口吞下。
    忽有微风拂过头顶茂密的树丛，树叶摇曳之间，变换的光斑落在他的瞳仁里，让里面的死寂沉沉有了些浮光，他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不知道自己已经引起某人短暂兴趣的林素纯，默不作声地把准备要伸出去的手背到身后。她抿着嘴想，总不能跟他说，我想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
    思忖片刻，她小声说：“不好意思呀…我想问一下，这个花园的另一个出口在哪？我要去看望病人，但走不出去了…”
    薛亭昀无声轻笑，笑她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笨。他慢悠悠地坐起来，说出的话却答非所问：“你自己都受伤了，还来看病人啊？”
    见林素纯摸摸自己脖子上的纱布并不说什么，薛亭昀在心里轻叹一口气，他伸手给她指了一个方向，说道：“顺着这条路走到头，能看到一块导视牌。”
    林素纯冲他感激地笑了笑：“谢谢，麻烦你了。”她又很是真心实意地对这位好心人说：“我先走了，不打扰你在这里休息了。”
    “等会。”薛亭昀又懒懒散散开口，拦下了林素纯要离开的动作。他抬起眼睛看等他说话的女孩，略微圆钝的眼角显得他的神情很是天真烂漫。
    忽然弯眼笑了一下，扬着自己那张可以欺骗所有人的笑脸，他好像朋友一样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笑起来有点甜的。被架在那里的林素纯能感觉到眼前人对自己的友善的态度，但她还是觉得有点古怪。
    所以她乖乖地已读乱答：“我叫路久。”为了增加自己话语的真实性，她还附赠名字的解释：“路途的路，长久的久。”
    在小时候，林母就叮嘱过林素纯，不可以随便跟陌生人说自己的名字，对此她谨记于心。
    身为路久的发小之一，薛亭昀当然知道她在说谎，也知道她没记起儿时那次短暂的见面。但他不在意，反而是笑意未变地做自我介绍：“我叫薛亭昀。”
    林素纯骗了薛亭昀，但是薛亭昀并没有骗她。
    根据他所说的，顺着那条路走到头，林素纯很快就找到了导视牌。她对着面前的银灰色牌子拍了一张照片，保存在手机里备用。
    未关闭的手机取景框中，还能框到那棵树叶颤动的银杏树。看着手掌间半截的郁郁葱葱，她皱了皱鼻子想，也不知道薛亭昀是不是还在那底下躺着。
    这个名字对林素纯来说，有一点熟悉，她似乎在哪里听说过。
    但思索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这三个字到底是在从哪听说的。确诊记忆力有点差的她只能先把这场奇怪的偶遇抛到脑后，继续找路。
    跟着拍下来的导视牌上的地图走，林素纯终于找到了昨晚来过的那幢房子，一同出现在她眼前的还有乔澄。
    他站在大门口，正低着头，全然陷在沉思里，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也带着棒球帽的人正在慢慢靠近自己。
    想吓他一下的林素纯摘下帽子塞进背后的书包里，然后双手向后捂着包，防止里面的钥匙发出声响。她像一只小幽灵，轻巧小跑着从侧边悄悄来到乔澄的身后，然后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乔澄！”
    被突然叫到名字的乔澄反射性地转过身来，撞进他眼底的是林素纯那张带着甜笑的脸。鼓鼓的脸颊透着一层薄薄的红，她是一颗新鲜饱满的苹果。
    很轻易就得到了这颗苹果，乔澄有点不知所措，他垂在身侧的手又不自觉地轻握了起来，掌心阵阵滚烫。
    林素纯以为乔澄那一瞬间的怔愣是被自己吓到了，得逞的她笑眯眯地问道：“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好热的。”
    在等你。乔澄嘴唇动了动，还是在开口前把这三个字替换成了其他的话：“没做什么。”
    他看着在阳光里分外明朗的林素纯，语气也在向她靠近：“好热的，咱们进去吧。”
    装潢华贵的医院里没几个人，室内迎面而来的冷气强硬地扫去在太阳下走了半天的炎热。
    在向上走的电梯轿厢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林素纯捂着侧颈的伤口，悄悄打了一个小喷嚏。被吹得有点发昏的她吸吸鼻子，从包里拿出纸巾，也递给了乔澄一张。
    乔澄还带着那顶棒球帽，鼻尖和鬓角似乎有汗珠，这减弱了一些他样貌上的凌厉感，多了点少年气。
    察觉到了林素纯的小动作，乔澄微微侧头。她送过来的掌心上躺着一张干净的纸巾，随着纸巾一起的还有声音软软的感谢：“你昨晚给我发的伤后注意事项，我都看完了，谢谢你呀…”
    虽然已经在微信上道过谢了，但林素纯还是觉得当面再说一下比较好。
    “没事的。”乔澄说着，接过纸巾擦了擦。他其实还想说些什么，但被打开的电梯门打断了，后面也暂时没了机会再开口。
    这里的三楼一共就两个病房，若若住的302是左边的那个套间。
    房间门此时正半开着，正在外间的若若一眼就看到了门口的林素纯和乔澄，她眉开眼笑地摇着手里的游戏机手柄，招呼自己的小老师快点进来。
    林素纯走进去，才发现病房里不止若若一个人，还有陪她一起坐在沙发上打游戏的辛恒。
    一见到林素纯，他又冷下了一张脸，变成了那副不喜欢见到她的样子。不过这次林素纯全当没看见，笑着弯下身接住了朝她扑过来的若若。
    急性肠胃炎折磨人，若若圆乎乎的小脸瘦了一圈，但她还在担心林素纯脖子上的伤。安慰地抱抱过后，这个小病号推着林素纯先坐到沙发上，然后自己再紧贴着林林老师坐下，像个小暖宝宝。
    偌大的外间，两条长沙发，林素纯偏偏被恰巧安排在了辛恒的旁边。
    看了一眼辛恒搭在腿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她若无其事地向若若这边侧了侧身，听她绘声绘色地讲吃麻辣烫吃进医院的可怜经历。
    “不是麻辣烫的错，它很好吃。错的是我的肠胃，它太脆弱了。”若若靠着林素纯的肩膀，苦巴巴地得出了这个结论。
    将舞台交给自己妹妹展示，乔澄一如既往地沉默，他拿着两瓶果汁走过来，越过若若，直接递到林素纯面前。
    他不知道林素纯喜欢喝那种温度的，所以就各拿了一瓶，供她选择。
    林素纯小声道谢，双手接过来。一瓶是常温的，一瓶冰过的，她以为这是乔澄给自己和辛恒的，所以转手就把那瓶过于冰手的给了一旁的辛恒，让他喝。
    手里被突然塞进一瓶冰凉的果汁，辛恒挑了下眉，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林素纯一向无凉不欢，只有经期那几天才不会喝冰的。
    盯着她只留给自己的半边倔强的后脑勺和快要盖住脖颈的纱布，辛恒只是轻哼了一声，握着那瓶果汁的手却没有松开。
    将这一切收入眼里的乔澄只当他们是同班同学之间的互动，他安静地坐在了若若的另一边，从这里刚好可以看到林素纯认真听若若絮絮叨叨的样子，和她偶尔会连带着看向自己的眼神。
    只是小聊一会，病房里来往的人就多了起来。他们都是若若的亲戚或是她父母的好友，听说她生病了，纷纷过来看望一下。
    备受宠爱，众星捧月的小公主亲昵地坐在自己的身边，林素纯也因此接收到了不少陌生人关注的目光，间接成了一个焦点。
    她不太适应这些莫名的打量或是问候，放在腿上的双手不由得蜷缩成一团，想要借此自我保护似的。
    在多方如同尖刺一般的注视下，林素纯成了一粒不得不上下飘忽的浮尘，有点紧张，想离开这里，但又不太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对若若和乔澄说自己要走。
    “要走吗？”身旁偶尔搭话的辛恒忽然问道。似乎是怕林素纯不知道自己问的是她，他伸手捏了捏她的手腕，趁着这个笨蛋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继而张开手掌从下面托住了她靠近自己的那只手。
    温热的大掌朝上，五指合拢着完全包裹住那冰凉的小包子，好像又握住了一瓶冰镇果汁。
    掉入了辛恒的掌心温度之中，这种唯一熟悉的感觉让林素纯不安的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她将团握住的手放松，趁着若若和别人说话之际，终于侧过头回答辛恒说：“想走…”
    那就是想要立刻马上走的意思。辛恒轻笑了一下，他扣住那只乖乖回握住自己的手，准备起身带她走。
    小声讲完话，林素纯便分神似的垂下眼。她看到了自己和辛恒又纠缠到一起的两只手，被隐秘地放在了他们之间的沙发上，填满多余的间隙，让他们在这一刻成为一个阵营，密不可分。
    心里叹了口气，仿佛默许了一般，并没有做什么无用的反抗，给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徒增烦恼。
    她只是恍惚记起，刚刚他们对外介绍的关系是同班同学。
    普通的同班同学之间没有这样牵手的，但他们是上过床的同学，所以才会牵手。
    这种不可说的秘密关系，在他们那里只是一张被揉过的卫生纸。随意地放在口袋里，没有提起的必要，可以随时丢掉。
    这次，她的手又会在什么时候被松开呢？林素纯抿起嘴，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