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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收好了。”江月摸着自己身上一直没取下的包,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谢谢姐。”
    “客气。”钱琼一打方向盘,“日子长着呢,有谢回头说。对了,你过年还跟不跟我们走?”
    江月还真没想好。
    钱琼也没看她,道:“照我看,小陈运说得没错,家里人确实疼你。想留就留下,不想留也不用勉强。毕竟生活嘛就是……”
    “一点点意外,一点点感动,一点点惊喜。”江月笑着接上。
    “还有一点点喜极而泣。”钱琼点头。
    当然,对于花了十五年终于走回家的江月来说,这四者并不难理解,很快就尝了个遍。
    而同样尝了个遍的还有一旁被卷入得很彻底的钱琼(她现在明白陈运为什么不来了),以及那俩在山上大包小包面面相觑的人——
    风很大,雾凇林也很大,雾凇林前的湖面更是光溜的超大,晶莹剔透,恍如仙境。
    钓鱼是不用想了,要钓鱼还得先破冰。
    划船……没船。
    至于露营……
    迟柏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遍:
    “您说基地没有了是什么意思?”
    对方一摊手:
    “就是没了,不干了。你们是要去玩儿吗?”
    “想玩儿去玩儿呗,随便玩儿,爱怎么露怎么露,不收你们钱。”
    陈运张大了嘴。
    此人看见立刻又补了一句,道:“放心吧,冬天也没蛇,我们这儿野猪跟熊都不来。”
    可这不是野猪跟熊的关系啊。
    迟柏意还在伤心:
    “没基地了,没地方,没设备……”
    “所以你俩就可以随便啊,爱怎么扎帐篷怎么扎,想怎么住怎么住——喏,瞧见没?”
    陈运愣愣地跟着她手指往右边看,迟柏意也一起看。
    “就那个库房,帐篷什么的都有,自己搬吧。”
    “要搬吗?”
    俩人摇头。
    “那去吧,顺着外面那个小路自己走,左拐右拐再左拐,走到空地就到了,哦那儿可能不是空地了,现在草比较高……”
    最后陈运听了一耳朵方位晕头转向地跟着迟柏意出去。
    站在这个看起来很不像游客中心的门口,迟柏意很茫然地说:
    “我明明记得这儿以前还有个道观啊。”
    “有啊。”背后一个声音道:“原来你们要来道观啊,来呗,在后面呢。”
    俩人齐刷刷回头,刚才那个工作人员正抱着胳膊看她们:
    “来不来?我们这儿签可好了,来抽吗?”
    迟柏意无可无不可,转头问陈运:
    “抽吗?”
    陈运就问:“要钱吗?”
    “不要。”对方笑着道。
    她们便跟着去了。
    这回是右拐左拐再右拐,大殿白玉像,签筒三振,落出来支上上签。
    再三振,还是支上上签。
    “二位施主好运气,福生无量,遇难呈祥,六合同春。”
    趁着陈运提笔沾墨去写祈愿牌,迟柏意偷偷摸开签筒一看,一筒全是上上签。
    迟柏意面无表情,默默把签筒放了回去,转身找陈运。
    陈运正把什么东西往兜里揣,看见她来了,笑盈盈地迎上前道:
    “你抽完了?”
    “抽完了。”迟柏意把手放在她手心,笑了笑:“你呢?牌子挂上去没有?”
    陈运却没回答,牵住她朝外走,边走边说:
    “我问过刚刚那个道长了,她说基地是荒废了,不过应该还是挺美的,要不咱们就去住一晚?”
    “怕我失望啊。”迟柏意摇头:“不用。天这么冷,住一晚该冻病了。我刚刚也问那个工作人员了,山腰有酒店,我们可以坐索道下去住那儿。”
    “那帐篷呢,可是顶上透明的帐篷呢,双人的呢。”
    “没事儿,等明年夏天。”
    “可该看不到星星了啊,你说这儿的星星很漂亮的,还可以看见银河……”
    迟柏意拉过她,轻轻一吻:“没关系,冬天本来也难看到星星的。是我忘了。”
    然而星星也并不是一定要在帐篷里,要在最晴朗的夜晚才能看见的。
    就像银河也并非只有出现在夏天。
    它还可以落在身上,落在爱人的眼中。
    结冰的湖面无法行船,而摇晃散漫的床榻被褥间头发会像水波一样荡开。
    鱼不会在天冷的时候开口上钩,手上的动作却会。
    灯光如黄昏暮色般流动过整个房间,迟柏意看着眼前的人,仿佛可以看见那天晚风晚霞中朝自己走来的某只小熊。
    小熊毛茸茸,小熊头套中的那颗脑袋也是毛茸茸。
    菠萝味儿的糖果没有,只有香炉中香气还随着每一个眼神,每一次亲吻流转。
    青烟缠绵悱恻,酿出药味儿,茶味儿,苦味儿,以及那后来居上的一分甜。
    比蜜甜,比糖香。
    “我看到了。”
    “嗯?”
    亲吻中露出的声音含糊不清:
    “星星……”
    陈运跪行过去,俯身轻轻问:
    “什么?”
    “星星。”
    迟柏意说。
    是星星,很多很多星星。
    银砂流火,摇曳颤栗,错落水中如珠走镜复明复灭。
    它们纷纷坠落。
    像极了迟柏意八岁那年仰头望过的那场流星;也像迟柏意十八岁的梦中绽放开千朵万朵的烟花;亦像迟柏意二十八年终于淋过的这场大雨。
    又像……她们此刻眼角鬓边淌出的那一滴。
    正划过彼此脸颊和喉咙,相会交融。
    后来天就亮了,天总会亮。
    农历冬月二十八,行李箱轱辘滚滚响起,高铁飞机在天在地穿梭,下山的脚步于走廊匆匆来去。
    陈运仰躺在迟柏意的膝盖上,平复着呼吸,从枕头下摸出一只木牌。
    红褐色的木牌,黑色的字,只写着她们的名字。
    迟柏意接过看看,紧紧握在了掌心。
    “我也不知道要写什么。”过了一会儿,陈运说。
    迟柏意说:“嗯。”
    “好像要写的好多,好像又没什么了。”陈运接着说。
    迟柏意说:“我知道。”
    “我也不太信这些。”陈运继续说:“不过我信你。”
    “你说周大夫好,周大夫就一定很好。你说我有本事,我就肯定行。你说我的鼻子三个月能好……”
    “它就一定能好。”迟柏意低下头看着她:“交给我了。”
    俩人赤祼着四目相对,半晌后,陈运点了一下头:
    “都交给你了。”
    好的,坏的,一辈子。
    哭或笑,汗与泪,十年二十年一生——
    只是迟柏意依旧看着她,总是看着她。
    于是她们下山,走向人群,汇入人潮川流不息的大河中。
    像那相会交融的每一滴也总会重新飞回。
    像一粒沙,一条鱼,一颗小小的微不足道的石子。
    “像一滴水。”陈运说。
    迟柏意笑着点头:“是,是像水。”
    就像一滴水。
    没有任何不同,没有味道,顺着唇齿进入,冒出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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