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意识到了自己撞到了不该冲撞的人, 瑟瑟发抖跪下。
他双手合十, 不断磕头, “对不起!求你饶恕我吧大人!”
席淮慌了慌, 立即弯腰, 搀扶起了男孩,“你在干什么?!”
但男孩仍是浑身颤抖, 他面色惨白, 眼中恐惧如实倾泻。
那是实质性的害怕, 来自于他们生而身处于不同的阶级。
无论他想要干什么, 男孩都会畏惧着他天生拥有的强权。
席淮生活在和平的年代里, 早已习惯了人人平等的概念。
但这里并不是, 男孩这样惶恐的行为,令他心里堵得慌。
他只能故作嫌恶朝着男孩摆了摆手, “滚,看着真恶心。”
男孩才终于如蒙大赦,颤巍巍起身,从他身侧擦肩而过。
“陛下不必介怀, 他们早已习惯了被当作牲畜一样对待。”
盛明月声音轻柔劝慰了句,但他丝毫没有感到任何安慰。
他是故意的, 他是故意带他来这里,让他看到这些画面。
席淮敛下长睫,干涩说了句, “行了,带朕去流民营吧。”
盛明月张了张唇,只是当看见他表情时,又阖上了双唇。
他背过身体,一言不发走在他的前面,将他带到流民营。
虽三月立春,但空气里还有着冷意,流民们却衣不蔽体。
他们皮肤被冻得生疮,饥饿令他们面容寡瘦,眼神空洞。
夕阳的红色在大地跌落,在流民营里铺上了诡异的色彩。
来自于正常世界的席淮,何时见过这样肮脏恶臭的场景。
他出生平凡,父母只是普通职工,除了供他上学,无法培养其他的喜好。
但放在现在,他从未体会过饥饿,不住在平仄窄小的集体营帐共饮共食。
施粥的官兵,甚至对想要多要一个馕饼的孩子拳打脚踢,“谁不想多吃,馕饼只有这么多,你多拿,是想后面的人饿死吗?”
席淮想要上前理论,但被盛明月拉住了手臂,席淮怒视,“你在干什么,他在欺负小孩子,为什么不让朕上去教训他一下?”
盛明月才松开了他的手,声音冷静问了他句,“陛下难道觉得,官兵说得有错?”
席淮的身体一颤,随即冷静了下来,他知道官兵说得没有错,错的并不是官兵。
馕饼只有这么多,若是多给孩子一个,那么后面的流民呢,他们等待着被饿死?
席淮垂下了眼眸,无解道:“朕明明早已拨款安置流民,为何流民还是如此多?”
他想到近期奏折,提的都是拨款救灾,百姓缺衣少粮,饥寒交迫却是从不提及。
而关于赈灾奏折,都是经过了户部与安抚司之手,层层递进,最终呈到他手上。
这里是距离京城最近的州府怀乡,天子脚下都有着天子不知道的事情在发生着。
盛明月平静的声音,慢条斯理传来,“陛下觉得拨款能够到流民手里的有多少。”
席淮很清楚盛明月说得不错,他们的想法,早已不谋而合。
朝廷官员并非是非黑即白的,谁能保证有人不对黄金动心。
过去他为了预防此事,他命令盛明月前往被域,外加武官秦明镜保护,灾情才控制。
但这次的奏折,并不是由秦明镜呈上来的,而是经过了户部与安抚司共同联合呈上。
这意味着什么,席淮再清楚不过了,可惜他没有政治头脑,他目前找不到应对之法。
正想到这里,他的肚子里忽然传来嗡鸣声,原本紧张的氛围,都顿时因此消失殆尽。
连盛明月都怔了怔,随即噗嗤一笑道:“既然陛下饿了,那么我们便先入城吃饭吧。”
盛明月将他带到了城门内的酒楼里,亮堂堂的酒楼里,装潢奢靡,与城外流民营形成鲜明对比。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顿饭吃得很是不适,每当他想到瘦骨嶙峋的流民,便没有了食欲。
他放下筷子,擦了擦唇,正想要拿钱袋结账时,不想挂在腰间的钱袋,不知何时消失不见踪影。
席淮:“……”
“陛下可是心情不愉?”
对视上盛明月疑惑的眼神,席淮才恢复原样,小声问了句,“老师,你有带银子吗?”
盛明月怔了怔,清俊的面容上露出苦恼的表情,“陛下,你知道世人怎么说臣的吗?”
席淮:“?”
“他们说臣是清流之士,必以正直自许,以廉洁自期。”
“嗯……”席淮一时没有明白他意思,“你的意思是?”
盛明月叹了口气,似在惋惜,只是那张脸过于好看,连叹气时,都显君子如兰。
“臣没有别的意思,臣的意思是,臣很清贫,领的俸禄都去布施,积德行善了。”
席淮沉默了,俸禄少和出门不带银子有什么关联吗?
他的钱袋子,大抵是被刚才那名流民男孩顺走的吧。
他们虽没有带随从,可穿着非富即贵,一看很富有。
他们大摇大摆走在城外之时,恐怕早已被他盯上了。
他并不责怪那名男孩,只希望银子能够改善他生活。
盛明月:“是流民吧。”
真敏锐,不愧是首辅。
席淮没有否认,而是抿了口热茶,遮掩住自己的情绪。
盛明月却从他细微的表情里,捕捉到了一丝蛛丝马迹。
“看来陛下的荷包,果真是被刚才的流民男孩偷走的。”
席淮惊恐万分,恐怖如斯,这家伙到底怎么看出来的。
“陛下不想拿回自己的荷包?”
“不用了吧,现在更重要的,难道不是我们没有银子结账吗?”席淮镇定自若吐槽了句。
“陛下真是个笨蛋呢。”盛明月摇了摇首,席淮诡异得在他眼的中,看出了宠溺的情绪。
……见鬼了。
一定是他看错了。
可不得不说,他总算在盛明月身上看到了丝人样了。
曾经的盛明月,相比正常人,更像是在模仿正常人。
现在的盛明月,比当初的他,明显已经具备了感情。
“老师愈发愈大胆了。”席淮忍不住吐槽道,他并没有生气,可他必须告诉盛明月自己是皇帝,不要不将皇帝放在眼里。
他是要面子的,他得摆摆官威,便清了清嗓子,怒视着盛明月道:“你虽是帝师,可朕毕竟是大庆天子,由不得你放肆。”
盛明月勾唇笑道:“臣自然没忘,只是看见陛下,臣的心会不由自主变得柔软。”
“臣从未体会过这样奇妙的感情,臣的父母更是不曾教臣,这难道是师生情吗?”
他语气真挚,看着自己眼神,不像温玉林与萧沅那样粘腻,反而纯粹得如白纸。
席淮无语凝噎,你这家伙,不要说奇怪的话,你们男同说话都是这样直白的吗?
他无语住了,可联想到盛明月原著设定,又觉得可以理解盛明月莫名的矛盾了。
一个这样对自己都心狠手辣的人,通常在心理上,都有着极大问题。
这意味着,盛明月理解不了感情,他现在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男同。
太好了,席淮松了口气,只要盛明月没有意识,那他有借口拒绝了。
见席淮沉默,盛明月环顾四周说:“陛下,我们该走了。”
席淮才恍然回神,懵逼看了盛明月一眼,脑门冒出问号。
席淮:“去哪里?”
他们到现在还没有结账呢。
结果盛明月拉着他逃单了。
席淮:“……”
打手追得他们满城跑,最后他们终于在巷子里逃过一劫。
席淮从来都没有逃过单,他从来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市民。
可现在他居然摇身一变,变成分币不花逃单的小混混了。
别了吧。
他忍不住在脑子里思考,这要是放在现实里被捉住了的话,会不会留下案底,影不影响考体制内?
“陛下,臣的第二课,便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当你忽然陷入困境时,能屈能伸是很好选择。”
席淮:“……”
席淮五官漂移,住口,快别说了,先前因为赈灾,没有怎么相处,原来你的人设是这样的吗?
他人都要傻了,他弯下了腰,捂住了自己的面孔,遮掩住了自己扭曲的表情,发出了悲鸣声。
“陛下?”盛明月困惑看着他问:“怎么了,可是不适?”
席淮长吁了口气,“记得回京后,把欠的银子还给店家。”
但盛明月却笑道:“不用了,用不着回京。”
席淮闻言,怒了,“盛明月,你是无赖吗?!”
“臣不是这个意思,陛下的荷包臣找到了。”
席淮的怒气才戛然而止,整张脸写满“你在胡说什么”嫌弃的表情。
但他还是顺着盛明月的目光看了过去,却看见了先前撞到他的男孩。
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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