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司命归位三
    “端玄, 你若有什么难处，只管告诉为师，莫要隐瞒。”
    白衣女子已经走到了端玄身前, 温柔的声音一听便令人想起春日里拂面的暖风。
    “我一直记得您的叮嘱，但师尊您呢？”端玄对上那双模糊的眼睛, 不由得在心中喃喃, “您却不曾把难处告诉我, 不管是那时还是现在。”
    师尊恐怕早已认出了她，可祂从未向她提及陈年旧事，只是看着她来到神界, 看着她成为司命神使, 看着她结交友人, 看着她一次又一次带头反抗自己，看着她领悟出自己的权能，真正成为司命之神。
    在“伪神界”这个箱庭里, 祂的客气、祂的温和、祂诉说的期望、祂默许的支援, 恐怕也全部都是发自内心的。
    ——祂一直都在看着她。
    一想到往日种种，端玄只觉心中五味杂陈。
    这世间最无情的神明, 将祂全部的柔情留给了那个被她捡回来的孩子。
    那个孩子带着祂赐予的名字, 长成了祂期望的样子，一步步走到了祂面前。
    可祂却已经满手鲜血, 无法回头。
    端玄轻轻摇了摇头, 对伏笔说：“继续加速时间吧。”
    即便知道师尊就是蔽月神尊，即便能够理解师尊为何走到了现在这步, 她要做的事依然没有变。
    ——取回自己的记忆, 继续消耗神尊支撑“伪神界”的能量。
    伴随时光的飞速流逝，白衣女子的身影也跟着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人、魔两族大战之后, 师尊失踪。】
    【直至你携着玄览镜，以魔族之身飞升仙界，她依然下落不明。】
    上古时期的天地灵气十分充沛，飞升反而是一件较为普遍的事。
    端玄本该去往魔族统治的魔界，但不知为何，天地法则却将她送到了仙界。
    也正是在仙界，她结识了后来的挚友沈酌。
    约莫是受师尊影响，那时的端玄性格尚有些闷，比起外出和交友，她更习惯于宅在仙阁修炼和写话本，甚至着手利用芥子空间和佛宗典籍创造能够容纳生灵的小世界。
    之所以会变成后来那样满世界跑任务、干涉命数的特殊旅者，反而是沈酌的“功劳”——这只常被她私下里称作“武痴”的橘猫，总会借口游山玩水，拖着她去找隐居深山和大泽的强者打架。
    伴随世道的发展，凡界从古代进入了科技发达的现代，就连仙界也在一并进步，比起飞升到更高的境界，更多修士选择留在仙界度过余生。
    而像她和沈酌这样实力顶尖，且已经领悟出自己专长的，则开始研究如何将自己的力量反馈给凡界，造福万灵。
    【在仙界的生活，是你生命里最为清闲，也最为漫长的一段时光。】
    【也正是这期间，玄览映照你化出的人形，在心智上不知不觉长大了。】
    【尽管玄览在面对社交时仍然怕生，但她的适应和学习能力异常可怕，上一回为难过她的人，时隔一阵子再想在口头上占她便宜，便会发现自己与她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了。】
    【唯有与她几乎形影不离、朝夕相处的你很难看出她的变化，还当她是需要自己保护的家人。直到……】
    “这里就打住吧！”注意到自己和玄览此时的穿着和姿态十分一言难尽，端玄果断叫停伏笔的讲述，忍不住自嘲，“我单知道我对感情迟钝，没想到你也一样。”
    场景变换伴随着记忆的复苏，现在端玄已经完全能肯定，过去的自己也是个不懂风月的，满脑子除了修炼就是写话本，把别人的爱情故事写得一个比一个动人，自己的恋爱经历却是全靠玄览开荒。
    玄览安静地靠在她怀里，顺手将滑落的衣袖放回原位，轻声提醒：“请继续加速时间。”
    【再之后，便是神界诸事。】
    这部分记忆的信息量相当大，且复杂，即便借助命簿这个时间、空间上都特殊而独立的小世界进行恢复，端玄依然头痛了好久才缓过神。
    她和老友沈酌先后飞升神界，很快就凭借优秀的资质成为“司命神使”，在司命神将芜手下工作。
    也是那时，她才知道所谓的“神界”其实并不只有一个，同理，仙界和凡界的数量也并不是唯一。
    不同的诸天万界隶属于不同的神界，修士唯有生活在产生隶属关系的界与界之间，才能在达到一定条件时“飞升上界”。
    “如果剪断神界与小世界之间的羁绊，这些小世界就会永远独立出去。”
    时间流速变缓，她听见将芜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但磁场和法则相近的界与界之间，却会生出新的羁绊。这意味着不会再有小世界走向真正意义上的灭亡，希望枯竭、断绝的同时，新的羁绊将会推动整个世界走向新的未来，文明也会衍生出新的世界观。”
    “那如果不剪断这些羁绊之线，又会发生什么？”端玄听见自己的声音问。
    “所有的小世界都被神界掌管，不管是命数，还是其他涉及日常生活的领域。”将芜说话时，神情变得凝重，“但一个世界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一旦神界崩毁，所有的小世界，都将遭受灭顶之灾！”
    她顿了顿，“与其说是神界的承受能力有限，倒不如说，是我们这些神明的承受能力有限。在我之前还有一任司命神的继任者，她便是迷失在了某个小世界里。”
    “可一旦断了羁绊，独立出去的小世界就会被法则隔绝，我们最多只能观测它，无法施以援手！”端玄又听见自己说。
    “端玄，我们虽是神明，但我们永远无法做到回应所有期望，也永远无法做到背负所有的失望与绝望。”将芜轻叹，“我知道你素来喜欢为命数留下‘一线生机’，而我方才所说的一切，都是我想要为那些小世界留下的‘一线生机’。”
    这番对话，令端玄想起了“萤火暗森”箱庭的结局。
    当时白狮神明今霏也纠结过，到底是继续将这个小世界护在自己的神力之下，还是彻底放它自由。
    最终，她选择了归还小世界自由——从此以后，小世界的住民不会再受天道掌控，不管是个体的命数，还是整个世界的发展与存亡，都掌握在他们自己手中。
    【你认同了将芜的理念，并决心与她一起归还小世界自由。】
    伏笔的声音打断了端玄的回忆。
    【每个小世界都是由诸神创造的，遵循从无到有的天地法则，必须发展到足够成熟的程度，才能脱离神界独立出去。】
    【你们提出往每个小世界派去负责观测的神明，在度过一定的考察期之后，便剪断羁绊之线。】
    【但正是这个理念，使得你们真正站在了神尊的对立面。】
    “神尊并不认为我们的做法可以减少伤亡，反而认为我们是在和天地法则对抗，那些小世界和生灵则是这场对抗的祭品。”
    端玄边回忆，边叹了口气，“为此，我们几位拥有权能的神明和祂大打一架，最后神尊妥协了，但并不是因为我们的实力足以战胜祂，而是不希望因此影响到与神界有羁绊的小世界。”
    拥有权能的神明，即为和神界产生了羁绊的存在，这些神明掌管诸多领域，他们的换代和伤亡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小世界。
    “至于现在……祂恐怕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承受能力有限，再一意孤行下去只会酿成大祸。”
    端玄继续说下去，“但祂如今的状态脱离人性太久，祂已经被神性……或者说，祂已经被天地法则同化了，所以才执意要我做继任者——因为天地法则需要新的代言人。”
    取回这些记忆之后，她也终于理解了将芜那句叮嘱的真正意义。
    ——“你所处的‘箱庭’具有其特殊性，必要时，万万不可心慈手软！”
    “玄览，蔽月神尊曾经是我师尊，可她现在已经成了不可直视、不可直呼姓名的未知存在了。”
    时间继续加速，端玄坐在自己的神殿里，无奈地对身旁的玄览说，“祂希望我杀了祂，也许不仅仅是想要我继承祂的一切，而是在向我求助……用祂最后的人性，向我这个曾经被她一手带大的徒弟求助，求一个解脱。”
    其实神尊的“继任者”本可以不是她，在她来到神界之前，蔽月神尊就已经选中两位神明了。
    可命运就是这般捉弄人，相隔无数时光之后，她们竟还能拥有相见的机会，只是相见早已不相识。
    她的出现对于蔽月神尊而言，或许像是一根救命稻草，在经过漫长而沉默的考察期之后，祂最终还是选择了信任她。
    玄览安静地听到最后。
    没有评价，没有附和，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端玄，轻声问：“你已经想好了吗？”
    端玄没有立刻回应。
    她不自觉地想起蔽月曾说过的话，有的是借助“伪神界”的诸神之口，有的则是祂亲口说出的、那些不清不楚的“谜语”：